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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合一咖啡     替汉txt下载     替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国犬

    校事府正式成立才不过一个月。

    但早在几个月前,由谷利亲手训练出的校事就已经陆续派往各地,并且融入了各地之中。

    也就是说,校事府的基本框架,是早就搭建好的。

    校事是以孙翊使者的身份到达各地方,随着孙翊的威望越来越高,他们在地方所享受的待遇和权力也会随之增长。

    被谷利派往各地的校事谨记着一点,那就是就低不就高。

    意思就是探求情报要多与县府、郡府中的小吏们打交道。

    谷利深知这些小吏职位虽低,但却是很多事务的具体操办者,论对一县的了解,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了。

    就如谷利少时在宫中一般,因为是底层之人,所以他务必要保证自己大概了解宫中的妃子、皇子们的喜好。

    这样才能在有机会偶遇这些贵人的情况下,投他们所好从而鸡犬升天。

    这一点对于宫中的下人来说是如此,对于宫外的小吏们来说也是同理。

    果不其然,在派往各地的校事主动与这些小吏们接洽之后,

    以为遇上了千载难逢机会的小吏们,在这些孙翊使者面前自是殷勤的很。

    一开始这些小吏可能还会有所顾忌。

    但随着时间日久,有些小吏发现不小心透露出一些严重的事情之后,这些校事并没有什么动作。

    这样几次下来,在校事的酒肉钱财诱惑之下,小吏们该说的,不该说的自然都说了。

    各县县长,各郡郡守多为淮泗人士,是孙翊的铁杆亲信。

    他们对孙翊派来的校事不会说一定报有好感,但也不会去贸然干涉他们的活动。

    至于由当地士族出仕的郡县右职,他们在校事刚来时还很警惕。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见这些校事没找他们麻烦,久而久之,警惕心也不会那么强了。

    当一直以为的危机没发生时,那么接下来就会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

    就如当初党锢之祸时,那些前辈不就是用这招,将那些所谓的名流清士玩的欲仙欲死的吗?

    谷利想起孙翊临走前对其的嘱托,现在已经到了要动作的时候,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亢奋。

    谷利自服侍孙翊之后,衣食无忧。

    他知道孙翊是看重他的聪慧,是喜欢他照料其生活的体贴,但这些能够让他从此安枕无忧吗?

    不同以往流亡的日子,至少那时自己的命还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其服侍孙翊之后,得到了舒适的生活的同时,却也从此失去了对自己生命的掌握权。

    他的生死,现在只在孙翊的一个念头之间。

    在谷利看来,对于孙翊这样的君主来说,能让他永久宠幸的,唯有是对他来说有价值的人。

    孙翊现在给了他一个实现价值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想到此,谷利斜长丹凤眼轻轻一挑,薄唇轻启,唤出了一个人。

    “子鸣。”

    一位同样是黑衣的男子即刻出列,他向谷利拜道,“都尉有何吩咐?”

    谷利温柔地对其说道,“那张氏门第就由你去吧。”

    被谷利唤作子鸣的人叫张凌,乃是谷利流亡时的伙伴之一,后来与谷利一起归附孙翊。

    谷利声音虽温柔,但说出的话却是命令,张凌听后立刻领命道,“唯。”

    说罢张凌正要转身离去,谷利突然叫住了他,谷利起身来到张凌身边,对其耳语了几句。

    张凌听后脸色剧变。

    这时谷利将手按在了张凌的肩膀上,对其轻声说道,“别忘了君侯对我们的大恩。”

    “你的弟弟,吾会好好照料的。”

    谷利的话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张凌此刻听着却有些毛骨悚然。

    他发现往日里亲近的老大,此刻变得陌生了起来。

    但最后他还是咬咬牙应道,“唯。”

    说完后他便朝校事府外走去,出府门前他带走了不少的校事。

    在张凌走后,谷利坐回位子上,继续阅览着一些情报。

    在此时,校事府外街道上突然响起了许多狗叫声。

    这些狗叫声此起彼伏,一声大过一声,听的人心烦。

    校事府中的一些校事怕这声音惊扰到了谷利,想要出门赶走这些疯狗。

    谷利却及时叫住了这些人,他说道,“让它们叫,吾喜欢听它们的声音。”

    在谷利的阻拦下,众校事虽然不解,但还是没有出门赶杀那些恶犬。

    而此时这些恶犬的声音越来越大,扰的校事府内的一众属吏,都没办法安心做事。

    只有谷利却似乎很享受这些声音。

    家犬已吠,国犬岂可无声?

    ...

    吴县的布局十分规整,整片城池的建筑布局以东为尊。

    例如吴侯府、一众官署、张昭、张竑、周瑜等大臣的府邸都坐落在此处。

    而在吴县中,本地望族的府邸多坐落于西面,与东面的达官贵人的府邸相对而望。

    从这个布局当中,也可以体现此刻江东的政治格局。

    江东士族与执掌大权的淮泗士族,并不对付。

    在吴县中流传着一句话,为“东迁入殿”。

    这句话主要是在江东士族之中流传。

    意思就是说如果得以入仕,那么府邸就有可能会由城西迁往城东。

    入殿是赞誉吴侯府之言,他们将吴侯府比作皇宫大殿。

    意思是只要府邸东迁成功了,那么等于是得到了吴侯的赏识,就会入殿而得以飞凰腾达。

    但自孙策入主江东以来,江东士族中做到“东迁入殿”者只有一家,那就是朱治的家族。

    其余的江东名族如陆氏、陈氏、谢氏、恽氏等无论怎么刷名望,两任吴侯都对他们不屑一顾。

    就像当初孙策入江东时,这些名门望族对孙策不屑一顾一般,两任吴侯的态度验证了一个道理。

    当初你对我爱理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其中恽氏嫡女当初本来与现任吴侯孙翊即将结亲,却被徐氏半途截胡,这件事到如今还被许多人惋惜不已。

    若是没有徐氏半途截胡,那么现在孙翊的正妻就是恽氏嫡女恽清,凭借着这层关系,江东士族绝对能翻身。

    很多人因此懊恼,早知道当初全力支持孙翊娶恽清了。

    他们倒不是没有这点政治嗅觉,只是他们将宝押在了当时名声不错的孙权身上,让他娶了会稽名门谢氏之女。

    谁能想到时势转变会如此快,孙翊异军突出,越过孙权继承了吴侯之位。

    不过世事无绝对,在江东士族之中,还有一家冉冉升起的新星,那就是吴郡张氏。

    吴郡张氏现任族长名张允,字文信。

    张允年轻时轻财好士,声名闻名州郡。

    更因为其女与张暠成婚,孙策在考虑到这层因素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朱治辟张允为吴郡太守东曹橼。

    太守诸曹中,东曹为权势最重者。

    东曹橼职位肯定不如功曹、主薄、郡丞这三大显职显贵,但也算不错了。

    当初张暠谋反,张允吓了个半死,以为孙翊会因此怪罪于他。

    但等来等去,孙翊一直没有因此事迁罪于张氏。

    这一点让许多有心人误会,他们以为孙翊对本地士族的态度,可能不如孙策那般厌恶。

    许多人心思开始浮动起来,当初吴侯府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桥迁府”一事,背后就有这些人的作怪。

第一百零五章 校事上门(4000字)

    吴县城西,张氏府邸中。

    一脸富态的张允正坐在厅中饮酒,饮完酒后他将酒杯放下,淡淡地问身旁的一位妇人道,“惠恩在何处,吾有事要与其商议。”

    张允口中的惠恩名张泽,乃是其长子。

    张允身旁的妇人是其妻子陈氏,是吴郡陈氏之女。

    陈氏听到张允的问话,眉头皱了一下。

    随即她展开笑容答道,“惠恩现在应是在城外视察田亩,今年收成不太好,惠恩很是忧心呢。”

    陈氏口中的维护之意,张允怎么会听不来。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视察田亩?吾看是又看上哪户田家的女子了吧。

    不然依其的性子,怎么会亲自去城外视察田亩。

    他要是能如此长进,吾这些年也不会如此辛苦。”

    张允言语之中,对张泽的不满之意甚浓。

    张泽年纪已经二十许,但从小养尊处优,又因为陈氏溺爱,长大后的性格越来越骄横不法。

    祖产学业不治也就罢了,还经常四处为非作歹,淫辱民女。

    要不是有张允他开脱,他早就被秦松抓进大牢去了。

    陈氏知道张允对张泽的不满由来已久,但张泽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继续维护道,

    “慧恩是吾张氏长子,那些田家托庇于吾张氏,那就是吾张氏的私产。

    慧施看上了也就看上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允被陈氏的话气到了,他斥责道,“那也不能接连闹出人命呀。

    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张家吗?

    现在不同以往了,以往江东群雄割据,政令不一,故而慧恩一些事做得出格点,并不会被人注意。

    但现在江东已经一统,君侯又敏锐果决,若是惠恩再不懂得收敛点,迟早会大祸临头。”

    陈氏出身名门,她对时事的看法也有自己的见解。

    她辩解道,“先君在位或许吾等需谨慎小心,但现在是平南将军在位。

    平南一向宽仁,就算之前出了那档子事,平南不是也没怪责你吗?

    由此可见,平南将军不如先君那般酷虐,既然如此,何必那么畏手畏脚呢?”

    陈氏觉得张允年纪越大,胆子反而是越小了。

    在张允年轻时,张氏的家产还不如现今丰厚。

    是张允勾连郡府,威逼强买庶民田产,又使计让原本可独立生产的农户破产。

    从而让这些农户只能贱卖田产给张氏,自身也成为了张氏的佃农,失去了人身自由。

    如今张氏拥有数千亩良田,不计可数的私家佃农,张允在其中可是居功至伟的。

    不过张允这些不光彩的往事,陈氏可不敢明着说出来,只能心中暗自腹诽。

    陈氏的话让张允哑然,他不得不承认陈氏说的是有理的。

    陈氏口中的那档子事,就是张暠谋反的事。

    在这一件事上,孙翊并没有对张氏进行株连,只是将那人改姓为张。

    这其中或许是有敲打张允的意思,但其他的更大的罪罚,孙翊到现在都没有对张氏作出来。

    这一点,张允当初也不解,但最后想来想去,只能归于孙翊宽仁这个原因了。

    其实在张允心里也是认为张泽强抢佃农妻女,乃至于有时闹出人命这些事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只是担心这会让他的政敌抓到把柄,并以此攻讦他。

    张允没有纠结于这件事,张泽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的了,他又问起了他幼子的情况,“温儿到毗陵了吗?”

    问起幼子张温的境况时,张允富态的脸上满是关切。

    陈氏也极喜爱这个幼子,她答道,“数日前就已经到了,今日收到温儿亲笔书写的回信,信中言道一切平安。”

    张允也笑了起来,每次提起这个幼子,他脸上总是挂满了自豪的笑容。

    张温今年年方八岁,虽然年幼,但其小小年纪就懂得修养节操。

    其又天资聪颖,任何经书典籍一教就通,而且能举一反三,这让张允的许多好友都感到惊羡。

    张允也尝尝叹道,“能传吾业者,此子也。”

    张氏本以儒学显家,为江东名门望族之一。

    张允治理产业是一绝,其学术能力也是不俗的,能让张允发出这样的感叹,可见他对张温的喜爱与期望有多高。

    在张允心中,他是想着家中产业以后由张泽操持,而家中的学业就由张温来发扬光大,两者相辅相成。

    如果张温能一直保持着儿时的聪慧的话,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没准就能让张氏更上一层楼。

    见张允如此喜爱张温,陈氏责怪道,“温儿还年幼,你怎么舍得让其远行去毗陵拜访恽氏,若门第,吾张氏不输与其,何必如此谦礼。”

    陈氏是张允妻子,又见四下无人,张允低声解释道,“论门第,恽张二门不相伯仲,但论于吴侯渊源,江东中谁能比的上恽氏?”

    “吾近来听到一些风声,太夫人对那徐氏颇有不满,时有为君侯纳妾之意。而太夫人最想为君侯纳的妾,除了那恽氏女之外,还有何人?”

    “恽氏若进了门,君侯与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其定受宠爱。

    若是恽氏肯在君侯面前为吾等美言一两句,得东迁入殿之荣誉者,又岂会仅仅是那朱氏?”

    “况且恽氏若为君侯诞下一子,吾等江东士族合力共推之,那世子之位也不是没有希望争上一争。”

    “故而吾趁恽氏女还未出阁之际,提前让温儿与恽氏交好,这是放长线,得长利之事。

    莫说那恽氏近在毗陵,就是其远在会稽,为了张氏将来,温儿也定要一行。”

    陈氏听了张允的解释后恍然大悟,原来夫君是有着如此长远的考虑。

    明白有利可图之后,陈氏也就顺服了张允的决定。

    张允见陈氏不逼逼了,也安心饮酒起来,张允是个走一步算三步的人。

    张家的产业在他的“努力”之下越来越盛,但张允时刻保持着危机感。

    他深知在乱世中,再大的产业若是没有政治上的庇护,那么就会是空中楼阁,甚至会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这一点不止张允明白,其他有识之士也都明白。

    例如那陆氏如今的掌门者陆逊,年纪虽轻但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自他掌门之后,他就变卖家中田产,分散家中财货结乡里之心,更严加管束家人,以防他们违反乱纪,这就是他的避祸之举。

    不过张允不同,他比较贪心,他知道乱世拥有太多田产家财是很危险。

    但他也知道乱世之中,是霸占田产的好时机。

    他不舍得放弃这个时机,所以他用一系列的手段,终于让张氏有了如今的规模。

    人人都说其轻财好士,这不过他扬名自保之举罢了。

    更何况若不是从那些低贱的庶民身上榨取钱财,他又如何能轻如此多的钱财,让一州的士人都盛赞其?

    张允知道单单凭轻财好士一举,不足以让其高枕无忧。

    最重要的是张氏要有人出仕并且身居高位,这样才是最稳妥的保障。

    不然乱世之中,纵使一个人有九州之名,但要是碰上一个疯子军阀,也就是一刀解决的事而已。

    所以张允十分关注江东的政治动向。

    现今整个江东政局中,淮泗士人一家独大,两任吴侯皆视淮泗士人为嫡系,对江东士人没有啥好印象。

    可是张允知道这种局面不会一直存在,因为孙氏的基本盘在江东,今主继位以来的一举一动都在透露出一个信息——今主不想偏安一方。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将来今主一定会起用江东士人。

    只有这样才能让江东这个基本盘更加稳固,让其无后顾之忧。

    这是大部分江东士族的共识,他们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契机,一个让吴侯能够放心起用江东士人的契机。

    之前吴侯府中传扬的“大桥迁府”一事,就是江东士族的一次试探。

    本来按照设想,那事得到进一步的宣扬后,周瑜、张昭等淮泗重臣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甚至孙母也会插手,而徐氏背后的徐家、宗亲势力也不会任由徐氏受损。

    冲突之下,两者必定相争,相争就会乱起。

    徐氏为吴侯庇护,没有吴侯的首肯,就算是太夫人也不敢废了徐氏。

    但那事足以让徐氏失去在淮泗大臣中的人望,从而让他们可以借机捧恽氏进府。

    这才是那次江东士族,合力作出那个试探的真正目的。

    但很可惜,他们的目的被吴侯察觉到了。

    吴侯以雷霆手段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并且为了避免后患,他从始至终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

    就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一样。

    吴侯认为这件事没有发生,那么这件事就是没有发生过。

    孙翊的态度让三方势力瞬间哑火。

    这件事没发生过,那还争啥?早点回家睡吧。

    虽然那件事的风波被孙翊巧妙的解决了,但对有利于自身的事,江东士族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现在张允与其他江东士族正在谋划着另一场风波,风波由头就是徐氏的“监国”之举。

    这时,张泽回到了府中。

    他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从厅前经过,张允本就对这个儿子不满,如今见到他这样,更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张允将其召了进来。

    张泽来到张允身边,张允闻到了他身上那奇怪的味道,又看到了他袍袖上沾染的一些血迹,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又出去乱来了。

    张允对张泽斥道,“汝已经将近而立之年,何时才能长大!

    你身为兄长,不能为弟楷模已经是错,现今又放荡不经,连你弟弟的半分都比不上。

    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逆子。”

    张泽性格骄横,不法已久,但还是很怕张允的。

    面对张允的斥责他不敢还口,只是小声嘟囔道,“又是弟弟,你年轻的时候不也是我这样吗?”

    张泽是小声嘟囔,但他就在张允身前,虽然他的这句话张允没有听完整,但大概的意思是懂了。

    张允气极,他起身狠狠甩了张泽一巴掌,将张泽扇翻在地。

    倒地的张泽脸上很快浮现了手掌印,他一脸惊诧的看着张允,这还是张允第一次打他。

    陈氏见张泽被打,心疼不已,她起身来到张泽身旁,蹲下来仔细检查着张泽的伤势。

    见张泽脸已经肿起来,她眼中慢慢出现了泪水。

    这时张允怒气未消,还要上前踹张泽,陈氏却直接护在张泽身前,她伤心地道,“你是要打死泽儿吗?”

    张允气的在原地转来转去的,他用手指着陈氏恨声道,“慈母多败儿。”

    随后他又说道,“他刚才的话岂是人子可言?就凭他刚才那番话,吾杀了他也是天经地义。”

    张允被张泽气的都说出要杀了他的言语,这除了张泽不孝不外,还因为张泽的话勾引了他最不想回忆起的往事。

    清名满州的张文信,那双握笔的手上,还沾满了无数庶民的鲜血。

    这种事,张允一辈子也不愿回忆起。

    但毕竟张泽是他的亲生儿子,虽然张允愤怒至极,但终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更不会真如他所说那样,杀了张泽。

    就在张允气极,陈氏泪崩,张泽畏惧,这一番家庭伦理大剧正在上演的时候,门房突然进来禀报,说是张凌领着数十校事在府门外求见。

    张允一听先是诧异,校事怎么会无缘无故上门?

    但校事是吴侯使者,张允不敢怠慢。

    他急忙让人将张凌等人请了进来,随后他告诫张泽道,一会在张凌面前不得失礼。

    张凌在张府门外没等多久,就有人出来,请其并一众校事入府。

    张凌却让一众校事在门外等待,他自己一人踏入了张府之中。

    在进入张府大门之后,身后大门关合,张凌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他让张府的下人前去通禀张允,他就在这庭院中等着张允,让张允来这里见他。

    下人听后心中有气,一个小小的校事既然敢让他家主出厅相迎。

    但他只是一个下人,就算心中不愿,他也得尽到一个下人的职责,于是他只能入内通禀了张允。

第一百零六章 张氏之罪

    在听到张凌的这个要求之后,张泽气极,他张家是何等门楣,一个小小的校事怎么敢如此无礼!

    张泽气愤之下就要出去找张凌理论,但是却被张允所阻。

    张允心中也气愤,觉得张凌是来羞辱他张允的。

    但张允处事经验丰富,他深知贵人门前千石官的道理。

    张凌出身低微,但他身后站着的是孙翊,张允可以不给张凌面子,却万万不敢惹怒孙翊。

    而且今日突然有数十校事上门,这件不同寻常的事让张允感到疑惑。

    他察觉到这背后或许有什么内情,也许这张凌就是上门来找茬的。

    越是如此,张允越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张凌抓到什么口实。

    出于重重考虑,张允真的出厅来相迎张凌。

    张允在看到张凌之后,脸上顿时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就像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

    人未至,张允的笑声已经传开,他笑道,“张司马今日怎么得空莅临寒舍,寒舍真是感到蓬荜生辉呀。”

    “来来来,张司马请随吾入内,内子家最近刚送来一坛佳酿,正好今日开封与张司马一起对饮。”

    校事官职依军制,最高职位为都尉,中层职位为司马。

    张凌身为校事府现今的十二司马之一,张允对其了解颇深,知其好酒。

    张允话刚说完,人就正好来到张凌身前,脸上依旧是一副欣喜莫名的样子。

    他的动作有礼有节,既不会让人小瞧他张氏家主的身份,也不会让人感到冷落。

    能得一州美名的张允,在待人处事之上,的确是有一套。

    面对张允的好意,张凌动都没动,张允一时间感到十分尴尬。

    张凌四处打量着张府的庭院,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张允,随后语气嘲弄的说道,

    “若张君的家算寒舍的话,吾恐吴县中就没有什么府邸,可以称得上富丽堂皇四个字了。”

    张凌在说到富丽堂皇四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这其中的意味明白人都知道。

    张允的神色闪过阴霾,这张凌果真是来找茬的。

    接着张凌又说道,“瞧这院墙,竟似是比吴侯府还高。”

    张凌边说边拿手作测量状,像是为他的话佐证一般。

    到了这一刻,张允再也忍不住了,这厮还真以为自己怕他了。

    要是对这话张允打哈哈,万一传出去了,是会引起吴侯的猜疑的。

    “张司马,切记祸从口出。

    君侯地位尊崇,其之府邸吾怎敢与其相比。

    若子鸣兄今日是怀抱善意而来,吾欢迎的很,但若是挑事生非,无中生有,吾自会上禀君侯,令其公断。”

    这时跟在张允身后的张泽,见张允发怒了,他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上前指着张凌说道,“张子鸣,吾等敬你是君侯使者,故而一再忍让,但若是你欺人太甚,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汉法森森,也由不得你乱来。”

    张泽的这一番话让张允诧异。

    这逆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以往倒是小瞧他了。

    张凌听了张泽的话后,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了出来。

    那笑声听在张允父子耳里,是那么的刺耳。

    张凌笑完后,对着张泽戏谑地道,“公道自在人心?汉法森森?亏得你还敢厚颜说出这番话。”

    “建安元年,城外一户民居失火,一家五口皆命丧火场,经查,该户户主之女曾被人凌辱至死。”

    “建安二年,严白虎作乱吴县,城内有一大户私通其,致使城破。无数民居因此被毁,数千百姓被掳,吴县半城戴丧。”

    “建安二年,吴县大水,百姓流离失所,大水所过之处损毁民田无数。

    城内有一大户以赈灾之名强取人口,暗夺民家良田,更可笑的是,县府赈灾之粮半月而光,而灾民未得一粮。”

    “又建安元年....”

    张凌每念出一件事,就往前走一步。

    他说的每件事全都是张氏做得,张泽惊惧于张凌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此张凌每进一步,张泽就因为心中惊惧,不自觉得往后退一步,到了退无可退之时,张凌念的罪状也终于说完。

    “张惠恩,你猜我知道这些事,是哪个大户做得吗?”

    张凌又回首对张允戏谑道,“张东曹,这时你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张凌一身黑衣,身姿挺拔,腰间又跨着一把宽大的铁刀,配上他此刻那洞悉一切的神情,显得其精神卓扬。

    张凌此刻的表现,已经将他的来意展露无遗。

    他就是来数张氏之罪,并且逮捕张允回校事府审问的。

    彻底明了了张凌来意的张允,脸上一开始浮现惊慌之色。

    张氏以往做得那些事,要是都被抖出来,他有十颗脑袋都不够被砍的。

    但很快的,他镇定了下来。

    张凌看到张允的神色恢复了镇定,他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事已经过去的太久了,所以就算被吾等校事知晓,也缺乏证据。

    你张氏毕竟是名门望族,在吴县根深蒂固,与众多士族交好,没有铁一般的证据,也难以将你张氏连根拔起?”

    自己的想法被拆穿,张允也不辩解,反正他现在无论张凌说什么,都不会搭理他。

    这时候多说多错。

    张凌又道,“你们这些高门望族平日里高高在上,对我这样庶民出身的人,自然是瞧不起。

    因为你们已经高贵惯了,在你们心里,觉得我们只是蝼蚁而已。”

    想起一路南下遭遇的种种,那些所谓的高门、那些所谓的名士,他本来除了一个弟弟之外,还有一个妹妹的,可是........

    张凌字子鸣,这是他父母为其取的,以前在乡里他张家也是一富裕家庭。

    但因为那天灾,因为那人祸,还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对他们这些蝼蚁的漠视与践踏,他张鸣家破人亡了!

    “你想的没错,张氏、陈氏、陆氏、全氏等士族之间同气连枝,盘根错节,没有铁一般的证据,的确是很难办。”

    说到这里,张凌抽出了腰间的刀,见张凌抽刀,张泽急忙上前护住了张允。

    张泽并让家中的私兵,将张凌给团团围了起来。

    张凌被围,脸上一点惧色都无,他对着张允说道,

    “不过有一句话我今日想对你说。

    就算是蝼蚁也可以推翻百年大树,只要他身后站着权力。”

    张凌的这句话让张允脸色突变,他方才一直以为这是谷利趁吴侯不在吴县,所以私下搞出来的事。

    但张凌的这句话让他想到,如果不是谷利私自的呢?

    难道是?

    这时张凌举刀向张允,他对着张允说道,“汝家还有一桩罪责未宣布。”

    说完后,张鸣转刀向自身心腹之处插去,锋利的长刀很快洞穿了他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片刻间袭击了他的大脑。

    但是他还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清醒,将手中长刀抽出扔向张允处,同时大喊道,

    “今日杀吴侯使者者,张氏也!”

    张凌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的声音,很快向外传了出去。

    张凌现在所在不是在厅内,而是离大门口近在咫尺的庭院中!

    这声大喊让围住张凌的一众人等大惊失色,

    这声大喊让守在门外的数十校事,即刻推开了张府大门。

    这时在门外的不仅仅有数十校事,还有一些围观的百姓!

    刹那间,门里门外,门内惊惧,门外哗然。

    下一刻,数十校事纷纷抽刀,怒目直指张氏一众人,

    这时,张允已经吓的跌坐在地。

    ……

    张凌早已倒在地上,从他伤口处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很快染红了他身下的这处地面。

    在临死前,张凌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

    他想道:公道不在人心,它就在今朝。

第一百零七章 陆逊

    张允杀校事府司马张凌于府,这个消息很快席卷了整个吴县。

    张凌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张府的庭院中,杀人凶器在张允身前,张凌死时还被张府的家兵包围着,

    这三幕不仅是张凌带去的数十校事看到了,在张府大门被推开之后,许多好事的吴县百姓也看到了。

    这下人证、物证俱在,足以证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绝对不是谣言。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自然是吴县的掌权者们,在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许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张允是疯了吗?

    校事自出现在大众眼里之后并不高调,但他们一直在用自己的行为宣扬着一件事——他们是吴侯使者。

    这张允于府内擅杀张凌,这种行为就是等同于谋刺吴侯,这是万死不赦之罪。

    不管原因是什么,从结果来论断,吴郡张氏这下肯定完了。

    也许张允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门外的数十校事冲进张府后,张允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让家中的私兵攻击校事兵。

    既然落到谷利手里是死,那还不如拼一把,凭借着家中的百余私兵,突然袭击之下,也不是没有机会冲出城门。

    只要出了城门,利用他张氏在当地的影响力,谷利想追捕到他,也是不容易的事。

    但这本就是谷利针对张允制造的绝杀之局,这点他又会怎么没考虑到呢?

    在张府家中私兵正在与校事激战的时候,近百校事及时的出现支援。

    同时知道这件事之后的秦松,当机立断,又调了上百县兵前去协助校事。

    在人数压制之下,张允的私兵被全歼。

    张允、张泽、陈氏及张府中的重要家眷全部被校事押回了校事府。

    而至于张府中的众多下人,则是被谷利下令关押在张府之中,等待下一步处置。

    一日内,往日载誉无数的吴郡张氏,一下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谋逆之家。

    那高高在上,气派辉煌的大门牌匾被校事们摘落在地,引得许多吴县百姓争相践踏。

    吴郡张氏在江东士族中俨有盛名,但对这些百姓来说,有些事他们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现在趁张氏落难,正好可以发泄多年来心中的恶气。

    ...

    吴县之中,吴郡各大家之间互通消息。

    在张允全家被押进校事府之后,虽然各大家表面还保持着平静,但私下里的联络已经疯狂起来。

    他们都不是傻子,知道张允杀张凌后,张允肯定是救不了的了。

    但他们担心张允被抓进校事府后,严刑逼供之下吐露出了什么。

    这吴郡各大家之间同气连枝,百年来互相联姻互相举荐家中子弟,虽不同姓,但本质上是一个联盟。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家对各家之间都非常了解。

    这张允要是吐露出什么来,那绝对是一吐一个准,要是因此引得吴侯震怒,他们全都要跪。

    …

    吴县城西陆府中。

    一名长相清秀的男子正在房内绘画。

    这时一名少年冲了进来,他急切地对这名男子说道,“伯言,你知道了文信杀张凌一事吗?”

    这名清秀的男子,名陆逊字伯言,乃是现任陆氏的掌门人。

    而这名慌乱的少年名陆绩,虽然陆绩比陆逊少六岁,但他却是陆逊的从父。

    陆逊绘画正在紧要关头,被陆绩这么一扰,他手一抖,一副即将完成的画作,留下了一缕遗憾。

    陆逊叹了一口气,只是破坏他心血的人是他的从父,他虽然惋惜但也只能认命。

    他放下手中笔,对着陆绩一礼道,“逊方才就知道了。”

    虽然心中好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辈分压死人呀。

    陆逊是陆氏掌门人,自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渠道,他知道的比陆绩早一点也不奇怪。

    陆绩听到陆逊如此说,点点头,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来到主座坐下。

    然后他对着陆逊接着道,“这张文信平日里也是个守礼的人,今日怎么会这么糊涂,竟然敢杀君侯使者。

    纵算张凌上门想调查一些事,张文信也不用如此不智,做此必死之举呀。”

    陆绩是陆康幼子,本来陆氏族长一任该是陆绩继承。

    但陆康死时,陆绩年岁太小,在得到陆绩允许后,陆逊暂代族长,替陆绩操持起陆氏的家业来。

    随着陆绩年岁渐长,其因文才闻名江东,就是孙策也有耳闻,延请过陆绩为其宾客。

    按道理来说陆逊该将族长一位归还,但陆绩觉得陆逊干得不错,而他又醉心文学不想理会杂务,

    故而他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故,他希望陆逊最好能干到天荒地老。

    陆逊听到陆绩的话,眼神深邃,他重复了一遍陆绩的话,

    “是呀,张文信怎么会做这必死之举呢?”

    陆绩是陈述句,而陆逊是反问句,这表明陆逊已经猜出了事实的真相。

    陆绩文才一流,但对其他却不太聪慧,陆逊的提醒他没能听得出来。

    在这时,府中下人前来通禀,说是全氏、卜氏、顾氏、陈氏及其余许多吴县名门皆派人来拜访陆逊。

    陆绩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立马就示意下人将这些家族的来人请进府里,而这番举动却被陆逊及时的阻止了。

    陆逊让下人去回禀,说是其身体不适,不适宜见客,让他们择日再来。

    下人恭敬告退。

    下人走后陆绩不解地问陆逊道,“这些人想必是为张文信杀张凌一事而来,吾等诸家向来同气连枝,伯言为何不见呢?”

    陆逊关上房门,对着陆绩解释道,“以往吾各家是同气连枝,但若是今日见了彼等,以后陆家与他们可就是同罪连枝了。”

    陆绩大为不解。

    张文信杀张凌乃是其一人所为,其他家又没参与,怎么会因为此事受到波及呢。

    不过陆绩虽然不解,但这几年来他已经养成了对陆逊信服的良好品质,因此他最后对陆逊的决定也没多说什么。

    陆绩问陆逊,“那我陆家接下来该如何做。”

    陆逊不假思索地说道,“两步。”

    “第一步,闭门谢客。”

    “第二步,我会去寻君侯,自荐于其座前。”

    陆绩听到陆逊有出仕之意,站起身来,对着陆逊惊疑地说道,“伯言竟有履事之心了?”

    面对陆绩的疑惑,陆逊坦然的点点头。

    这不能怪陆绩大惊小怪,实在是陆逊因为陆康之死,对孙氏一直没什么好感。

    陆逊声名虽不及陆绩,但也是吴郡年轻一辈中翘楚。

    朱治也曾辟用过陆逊,但陆逊婉拒了,更因此将本名陆议改为陆逊,意为孙走,以示其决绝之意。

    现在陆逊突然对其说有出仕之意,而且还是千里寻君自荐座前,这与陆逊以往的态度实在相差太多了。

    陆绩惊疑之色未去,陆逊见状解释道,“吾曾答应过祖父,要好好看顾陆家。祖父对我恩重如山,吾不能辜负其的嘱托。

    以往避辟不出乃是吾个人态度,现在时势已变,吾自荐吴侯座前,乃是为了陆家安康。”

    “在家族面前,个人不足挂齿。”

    听到陆逊提起陆康,陆绩眼神有些黯淡,他踮起脚拍拍陆逊的肩膀道,“为父明白了。”

    说完后,老气横秋的少年郎陆绩摇着头离开了陆逊的房间。

    他现在心情有些悲伤,需^_^补补。

    在陆绩走后,陆逊平复下心情,来到画案前,看着这幅已经有瑕疵的画作,他举起画作放在房内的烛火上点燃起来。

    他在将这幅画作献祭给某人。

    “文信,你不是问过我吴侯为何不惩罪于你吗?”

    “因为,吴侯想要杀的不仅仅是你张家一家呀!”

    良久后,陆逊房内传来一声叹息,

    ....

    校事府中。

    谷利在手下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守卫,来到了阴暗的地牢中。

    一名校事手捧灯火在前方引路,他边引路边对身后的谷利说道,

    “张氏一家人在被关押进来后,大都安静的很,只有张允之子张泽一直在叫嚣着,说是要见君侯。”

    “那张泽到后来还吐露秽语侮辱都尉,吾等气不过,给了他几鞭子,他一下子就服软了。”

    “呵。”

    “吾等为了避免将张氏家人关押在一处,会引起什么意外,所以将他们分开关押了。”

    “但吾等谨记着都尉的吩咐,在您到来前,并未对张氏家人动刑。”

    “只是朱府君派人来过地牢中,想探望张允,但却被吾等挡回去了。”

    “还有........”

    在接引谷利进地牢的途中,这名校事向谷利汇报了不少事。

    事无巨细,只要是该说的,这名校事都不敢有半点隐瞒。

    谷利则是在身后仔细的听着,这些杂事中可能就隐藏着重要的情报,他不能因为大意错过一条。

    谷利深知在今日之事发生之后,他所统领的校事府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一不小心,则有可能引来大祸,所以他很是谨慎。

    说着说着,引路的校事带着谷利来到地牢中的刑房处。

    这是整个地牢中最阴暗的地方。

    刑房内摆放着众多刑具,其中虽有火盆,但火盆中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照的整间刑房都十分阴森。

    谷利看着阴森的刑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对着身前的校事说道,“你去把张允提来,吾要在这里审问其。”

    身前的校事听后领命,急忙去提张允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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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每日一刑

    谷利则坐在刑房内唯一干净的位子上,拿出几张纸在摆弄着。

    不一会儿后,满脸气愤的张允被校事押来了刑房。

    校事在将张允押来后,将其捆绑在了刑架上,而后就齐齐告退,只留下了谷利与张允在内。

    看到无人之后,谷利停下手中的摆弄,他抬起头看向张允道,“张东曹,可还好?”

    此刻的张允因为交战,导致身上的袍服已经破损不堪。

    校事府地牢内又是污秽之所,那白皙的襦袍上现在满布污垢,显得整个人脏兮兮的。

    但谷利却很喜欢这样的张允。

    有些人喜欢穿白的,但他本身就是脏的。

    张允这时已经抱着死意,说话之间少了许多忌讳,他面色狰狞地对谷利道,“你觉得我可好?”

    “我今日有此下场,全是拜你这条狗所赐,你处心积虑构陷吾,用心险恶,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完后,张允还朝谷利吐了一口唾沫。

    此刻张允什么名士风范都已消失不见,他现在就像街口骂街的妇人一般。

    事到如今,身为当事人的张允自是明白了一切。

    张氏有今日这步田地,谷利绝对没有这样的胆子,这一切都是不在吴县的那个人授意的。

    但张允却不敢明着辱骂那人,就算到了这一步,他连骂那人的胆子都没有。

    谷利听了张允的话后笑了起来,他起身来到张允身前,对其说道,“身为君侯的狗,吾觉得很荣幸。

    相比于你愚蠢的想和君侯为敌,你才应该是千该万死。”

    张允气急,他怒道,“吾自入仕以来,兢兢业业,奉承孙氏,从未有一丝懈怠之心,吾何曾与君侯为敌过?”

    “凌虐君侯子民,就是与其为敌。”

    谷利说出的这句话,其实是孙翊的原话。

    张允沉默,这一点他无可辩驳。

    这时谷利举着手中的白纸对张允说道,“你是聪明人,知道我来的意图。

    若你能乖乖亲手写下认罪书,或可逃脱皮肉之苦,否则的话,此房所设,你将会一一尝试。”

    谷利的话让张允起疑,他道,“今日你构陷于我,铁证已如山,何必要我再写认罪书?”

    不管实情如何,在外人看来,张允先是杀吴侯使者张凌于府内,后又令家中私兵抵抗校事,

    光这两件事,就已经足够把张允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根本不用再耗费心思,让其亲笔写什么认罪书。

    至于以往张家所做的那些恶事,在这两件大事面前只是添头。

    谷利写好罪状后,甚至都不用让张允签字,就可以让众人信服,也根本不需要张允亲笔写认罪书。

    那么谷利的目的是什么?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谷利也不拐弯抹角,他对着张允说道,“今日吾审问于其,汝感于以往罪责,甘心认罪。”

    “在进一步审问之下,吾竟审出你曾勾连张暠一同谋刺先君,在这之中,尚有许多人牵涉其中一同谋划,吾惊恐莫名,不知所以。”

    谷利边说边看着张允的反应。

    在自己说到谋刺先君四个字时,张允的神色已经扭曲,他的身体在剧烈抖动着,带动着刑架在摇晃,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我没有,我没有。”

    谷利将手按在了张允的身上,让他不再晃动,最后轻声说道,“你有的。”

    “不只是你,还有许多人有份共同谋划呢。”

    从谷利得到的情报来说,张允的确没有主动参与谋刺孙策。

    但他是事先得到了这个消息的,可是他并没有将这件上报。

    张允不是主谋,但他是同谋。

    张允此刻终于明白了谷利背后的孙翊,他想要的是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

    但是谋刺孙策四个字绝对不能沾上。

    一旦他张允亲笔写上此书,不但许多世家会因此覆灭,他张氏一定也会全族尽灭!

    那样他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

    张允激动地道,“我没有做过此事,我绝对不会写此认罪书,哪怕是死。”

    张允的反应在谷利的意料之中,他说了一句话,让此刻的张允彻底安定了下来。

    “听说你的幼子张温现在在恽家?”

    张允激动的神色转为惧怕。

    “你们这些世家的性子我太了解了。

    你知道此劫你张允,乃至于你张家上下中的成年男性定然都免不了一死。

    但你想到,你还有个声名遐迩的幼子张温。”

    “你不想牵连其他家族,是想着他们念着往日的情分,让他们在君侯面前为张温求情,念其年幼,饶其一命。”

    “听说你很喜欢这个幼子,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他活下来了,那你的香火就可以延续。

    也许在将来,凭借他一人之力,或许可以再度复兴你张家?”

    “这一点,是叫存亡断续吧。”

    “存亡断续,古今大义,但如果你的幼子张温撑不到,别人为他求情的那一天呢?”

    “就在方才,我已经命人前去毗陵了。”

    谷利的最后一句话,击碎了张允此刻心中最大的念想。

    他感觉自身所有的秘密都被眼前的这个人看穿,他感受到了恐惧。

    察言观色是谷利的天赋技能,张允的神色变幻被他捕捉在眼里。

    他凑近张允耳边轻轻说道,“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机会对付其他世家。

    但你幼子的命可就只有一条,若你能乖乖按我说的做,我可保张温一命。”

    “否则的话,我必让你张氏满门断绝。”

    张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眼神中满是恨意,同时还有抹杀不去的惧意。

    在此刻,谷利将手中白纸拿到张允身前,他说道,“写吗?”

    ...

    谷利拿着写满字迹的罪状出了刑房。

    出来后,谷利对着门外的校事说道,“每日一刑,不可断绝。”

    守卫的校事们惊诧,都尉不是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怎么还要用刑。

    谷利回想着他所知的张氏的罪状,想起那一个个因为张氏惨死的无辜百姓,他心中的情绪激荡起来。

    “凌虐吾民者,即吾生死之敌。”这是孙翊说的话。

    “此等人渣,对他客气什么?”这是谷利此刻说的话。

    说完后,谷利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凤凰

    谷利在拿到张允亲笔书写的认罪书之后,他没有马上下令抓人,

    张允的这份亲笔认罪书牵连太广,他没有这个权利可以抓那么多人。

    如今在吴县,有资格下这种命令的,只有一个人——孙翊之妻徐氏。

    因此在得到张允的这份认罪书之后,谷利立马来寻了徐氏。

    ...

    在吴侯府中的政厅之中,徐灵伊正在埋头批阅着公文。

    孙翊临走之前委任其监国,这一点别说别人没想到,就是徐灵伊自己也未曾预料到。

    但是孙翊命令已下,徐灵伊身为他的妻子只能好好承担起这个责任,为孙翊看顾好他的大后方。

    在孙翊走后,徐灵伊为了批阅公文经常熬到深夜,徐灵伊在批阅公文时,经常试着揣度孙翊的意思。

    若是夫君在,这件事会怎么处置?

    孙翊平时批阅公文时,徐灵伊都会在一旁陪侍,孙翊也并不忌讳让徐灵伊为其整理公文。

    只是徐灵伊也很有分寸,她虽时常会帮孙翊整理公文,但对于任何政事,她从来不会多嘴。

    她只负责妙美如花,在孙翊疲惫之时为其按摩松松筋骨。

    不过正是有着这样的经历在,徐灵伊揣摩起孙翊平日之中的决断,虽说不会准确无比,但是也有几分相似。

    徐灵伊本身就是个极其聪慧的人。

    不过孙翊虽是让徐灵伊监国,但她的资历和经验不够,孙翊也不会放心让她独立处理政务。

    因此从江东各地汇总来吴县的政务,大多还是张昭与张纮负责处理的。

    只是一些这两人不好决断的事,才会上报给徐灵伊。

    在重臣相辅,及自身小心秉政的态度下,徐灵伊在处理政务方面,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差错。

    今夜又是徐灵伊熬夜批阅公文的一晚。

    汇报给她的政务并不多,但是她还管着吴侯府的内务。

    徐灵伊为了两不耽误,她想到了一个两者兼顾的办法,白天的时候她处理府中内务,晚上的时候她则加班处理政务。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校事都尉谷利有要事求见。

    徐灵伊在听到汇报后,有点昏睡的精神一振。

    在孙翊走后,谷利就像个隐形人,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转悠。

    要不是徐灵伊偶尔会有事询问谷利,她都快忘记吴县还有这号人物了。

    今夜这么晚了,谷利还来求见,徐灵伊想着定是有急事。

    徐灵伊令人将谷利传召了进来。

    在谷利进来前她重新整理了下妆容,以便让自己能够庄严点。

    谷利在吴侯府守卫的带领下,弯着腰走进了政厅。

    他亦步亦趋满脸小心地来到徐灵伊座前,在这过程中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徐灵伊。

    在向徐灵伊请安之后,他低着头就将怀中的认罪书取出,然后让人递给了徐灵伊。

    家奴对谁都可以嚣张,在主人面前一定要乖顺。

    徐灵伊在看到谷利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时,她心中咯噔一下,

    完了,今晚又要加班了。

    徐灵伊的婢女从侍卫手中接过谷利递上的认罪书,然后交给了徐灵伊。

    徐灵伊拿到认罪书后,展开细细的看了起来。

    随着她目光的移动,她的脸色也从庄重变为惊疑,到最后这惊疑之色,已经变为了浓郁的震惊之色。

    因为震惊,她的身体都止不住轻微颤抖起来,头上的玉石朱钗也因此摇晃。

    徐灵伊将手中张允的认罪书压在案上,对着谷利问道,“此事当真?”

    谷利连忙恭敬地回答道,“张允亲笔,千真万确!”

    听到谷利如此说,徐灵伊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感觉自己双手压着的这份认罪书,就像烫手的烙铁一般,正在将她心中的冷静一点点吞噬掉。

    按这份张允的认罪书来说,孙策之死并不是意外,而是许多江东士族联合张暠,精心谋划的一场杀局。

    这份认罪书内的内容无论任何人看了,都难以保持冷静。

    因为此事的严重性,超过了以往江东的任何一件事。

    只要这份认罪书的内容宣扬出去,江东此刻的平静就会瞬间被打破。

    吴县会变为一座喷薄着熊熊烈火的火山,将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烧的灰都不剩。

    徐灵伊下意识就要传令,让人召集群臣议事。

    但很快的,她止住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认罪书上虽然供述的都是江东士族的名字,但是徐灵伊难以保证,这件事中没有另外派系的人参与。

    在没有控制住局势之前,这件事绝对不可宣扬开。

    召集群臣不现实,更别说让人加急去通传孙翊了。

    那样一来一回时间耗费太久,期间变数太多。

    徐灵伊此刻的大脑在快速转动着,她在想着若是孙翊在,孙翊会怎么处理。

    孙翊肯定会立即下令,抓捕这些参与这件事的人。

    以孙翊如今在江东的威望,他只要一封手令发出,在吴县中,无论多大的动乱,都会被其弹压下来。

    但重点是,徐灵伊不是孙翊。

    她虽受命监国,但这是凭借着孙翊妻子的身份。

    论威望,论对群臣的掌控力,她都不能与孙翊相提并论。

    徐灵伊心思机巧,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了孙翊临走前留给她一个锦囊。

    “若吴县有变,心中不决,可启之。”

    这是孙翊将锦囊交给徐灵伊时,对她说的话。

    虽然心中不淡定,但徐灵伊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她真实的心境。

    她让人先将谷利带到偏厅,在谷利离开后,徐灵伊从怀中掏出了,孙翊留给她的那个随身携带的锦囊。

    在拆开锦囊取出其中的纸张后,徐灵伊将其展开看了起来。

    看完后的徐灵伊玉手翻握,将掌心的纸张盖在了黑暗中。

    随后,她的眼神转为坚定。

    ...

    在不久后,徐灵伊重新召来了谷利。

    在谷利进来后,徐灵伊当即立断下命令道,“你即刻持吾得手令,去城外中军大营让中领军调兵入城。”

    “在中领军兵马入城之后,城防巡逻全部替换为中军。”

    “而后依你为主导,按照这份认罪书上的名单,一户一户将他们索拿回来。”

    徐灵伊说完后,命人将其写好的调兵文书交给了谷利。

    同时她还给了谷利一枚令牌,这是可以自由出入城门的证明。

    谷利在接下调兵文书及令牌之后,朝徐灵伊问道,“若是有人抗命,该当如何?”

    徐灵伊听后起身负手而立,对着谷利淡定地说道,

    “抗命?那就让他们没命!”

    身着红衣,头戴霞冠的徐灵伊眼神清冷地俯视着谷利,像一只高贵冷艳的凤凰一般,

    威严极了。

第一百一十章 杀无赦

    谷利用徐氏给他的令牌一路通畅无阻,在半夜叫开城门来到了城外的中军大营。

    在自报来意及验明身份之后,谷利很快被守营的士卒带到了徐琨面前。

    徐琨本已睡觉,但在听到徐氏派谷利前来后,他即刻会见了谷利。

    在见到徐琨之后,谷利将徐氏的手令交予了徐琨查看,徐琨查看之后大惊失色。

    这得亏他认得徐氏的笔迹,不然他都以为是谷利假传军令,意欲谋反了。

    实在是这封手令中的内容,太过震撼。

    谷利见徐琨拿到手令之后还迟迟不动,急切地说道,“此诚大乱之秋也,中领军何故还不发兵!”

    徐琨面色踌躇,他迟疑地道,“虽然令中所言,让吾率军一万进城控制城防,收缴罪人。

    本来夫人下令吾自当马上遵从,但如此多的兵马调动,没有君侯虎符,吾恐将来君侯怪责呀。”

    徐琨虽被孙翊任为中领军,但他也不傻,他知道孙翊的深意。

    因此面对徐氏的手令时,他下意思地迟疑起来。

    谷利气急,这徐琨怎么在这关键时刻犯傻。

    谷利对徐琨说道,“君侯北巡,临走前属意夫人监国。

    如今城中有叛逆,中领军得夫人手令而迟疑不动,若万一有变,伤及夫人,这才是中领军之祸矣。”

    徐琨还是有些迟疑,他缓缓道,“可........”

    徐琨的话被谷利打断,他严肃地道,“当今之时,夫人之令和君侯之令何异乎?”

    谷利说出这句话后,徐琨的态度立马来了个180度大转变,他立马起身,朝着帐外大呼道,“来人!来人!”

    徐琨话中的语气,比起谷利方才还急上三分。

    帐外守卫的亲兵立即冲进帐内,听徐琨急切地声音,他们还以为徐琨遇刺了呢。

    在亲兵冲进帐中后,徐琨已经穿戴起盔甲来。

    亲兵进来时,徐琨正穿到一半,但他顾不上继续,他立马将案上的令箭一股脑丢给亲兵,对他们喝道,“立马去召集一万大军,要快!”

    徐琨的这番反应,让刚冲进来的这些亲兵还有些懵。

    徐琨恼怒,他走到这些亲兵面前,一个个踹过去,喝道,“还不快点,再晚功劳就都是别人的啦。”

    亲兵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忙不迭的拿着令箭就跑去传令去了。

    在亲兵们走后,徐琨花了好一会儿才将盔甲穿好,穿好盔甲后,他戴上头盔,佩戴上长刀来到谷利身前。

    这时谷利的眼神已经有点呆滞,徐琨握着谷利的手说道,“来日君侯要是问起来,谷都尉可得记得为我作证,今夜我是有迟疑过的。”

    徐琨言语殷切,目光真诚。

    到了这一刻,谷利哪里还不知道,方才他是被徐琨“骗了”。

    终日打鹰的人,今日却被一只熊给办了。

    谷利眼神复杂地看向徐琨,他话语有些颤抖,“你,你很好。”

    想起方才锋芒毕露的徐氏和现今大智若愚的徐琨,谷利心中叹然,君侯的妻族果然非同一般。

    彪悍身材的徐琨露出个憨厚的笑容,像是在感谢谷利对他的夸奖。

    谷都尉,我也不想这样呀。

    实在是我那妹夫手段太过高明,当他的中领军不好当呀。

    ...

    谷利深夜叫开城门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吴县众世家的耳朵里。

    这些世家在吴县扎根多年,是吴县的地头蛇,城门守卒中很多都是各家的子弟或者宾客履职。

    他们能在不久后就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稀奇。

    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大部分世家都没有过多怀疑。

    最多就是觉得今日一事太过重大,谷利可能连夜出城去汇报孙翊去了。

    他们毕竟不知道张允写了那认罪书,他们也不知道谷利是去了城外的军营。

    不过在这些自视甚高的世家清贵眼里,就算他们知道了张允写下了那份认罪书,大多人可能想的是选择外逃,不会想着大祸即将临头而奋起一击。

    因为他们不觉得那个监国的妙龄女子,有胆子敢当机立断派兵全把他们端了,

    只是一介女子而已。

    可是后来的变化超过他们全部人的预料。

    在几个时辰后,天光微微放明的时候,谷利再次用令牌叫开了城门。

    而这次谷利不是一人返城,与他一起的是面容肃穆的中领军徐琨,而在这两人身后的,是一批批整齐精练的精锐军卒。

    徐琨率领一万孙军,在城门打开后,直接冲了进来。

    在大军都进城之后,徐琨先命手下将校分兵夺取了吴县四方城门的守卫权,又分了一千兵马前去吴侯府守卫徐氏。

    在安排好这些后,他将余下的兵马分成数十部,让他们各自往要捉拿的府邸而去。

    这数十部精兵的目标大多都在城西,这反而方便了捉拿。

    一家家的高门大户被敲开,在门房稀松着睡眼揉搓着眼睛时,下一刻他们看到的令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看到了一队队手执火杖,宛如黑暗中的幽灵一般的孙军正停驻在门口,用一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看着他们。

    有的门房见此情景吓得只能打开大门。

    大门一开,门外的孙军就直接冲进了府内,开始捉拿起府内的一干人等。

    有些门房则十分忠心,誓死不开大门,但这些门房无一不被射杀。

    然后孙军早有准备,拿着小型攻城器械,直接撞开了大门,而后如虎狼一般直接冲入了府内。

    在冲进府中后,不作抵抗者孙军只是捉拿关键人物,若有家族组织私兵顽抗,这些孙军都谨记徐琨军令——杀无赦。

    私兵的战斗力,怎么可能比的上这些百战之师呢?

    任何有想抵抗的世家,其的武装力量都尽皆死于孙军刀下,然后府中重要人物,都被戴上枷锁索拿回了校事府。

    一时间,拂晓之际本来安静异常的吴县瞬间喧哗起来,有哭闹声,有杀戮声,有辱骂声,有怒斥声。

    还有无数士卒在街道中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这些声音一下子把这个江东政治中心,从睡梦中吵醒。

    许多平民百姓也受到惊吓,躲在房中瑟瑟发抖,但他们之中就算胆子最大的人,也不敢踏出房门一步,出去探查情况。

    因为在街道上巡逻的孙军,每巡逻一里,便大喊一句,“私自夜出者,杀无赦!”

    这些声音就像刀兵的声音那样令人恐惧,吓得这些平民百姓不敢外出。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何为重臣

    城西的动乱渐渐波及开,很快蔓延了整个吴县。

    就在中军进城的不久后,吴县中最有权势的那批人也终于知道了这个消息。

    一家家重臣家中的灯火接连亮起,各位重臣府中的主事人都被从睡梦中惊醒。

    除了本来就是夜猫子的张纮之外,各位重臣都有着起床气,又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的气愤升腾到极点。

    特别是刚直的张昭。

    张昭正在房内快速的穿着衣服,他边穿边听着张承对这件事的汇报。

    在他穿戴好衣服后,他也大概了解了,今夜吴县动乱的情况。

    不知何故,中领军徐琨突然率兵入城,大肆捉拿起城内的大户。

    在了解情况后,张昭的胡子气的一颤一颤的,

    “大胆,大胆!”

    “这徐琨是疯了吗,没有君侯虎符,他怎么敢擅自调动如此多的兵马。”

    说完后,张昭重重拍了下床榻,床榻发出一声巨响,似在应和着张昭心中的愤怒。

    孙翊临走前,将虎符交给了孙母保管。

    但若是孙母动用虎符召徐琨领兵入城,她肯定会事先和自己通气,绝不会自作主张,因此张昭判断出徐琨调兵,肯定没有虎符相召。

    张昭不知道前因后果,在他看来,徐琨此举就是等同于兵变了。

    张承这时也不复从容之色,徐琨现在的兵马大多还在城西,但他率兵入城意味不明,保不齐这些兵马一会就会来到城东。

    张承焦急的对张昭说道,“徐琨擅自调兵入城,意味不明,儿子以为父亲莫不如另调兵马拱卫吴侯府。

    只要保护好君侯家眷,吾等可出城北上寻君侯,纵使吴县失落,只要君侯归来,徐琨不足为虑。”

    张昭却否定道,“中军为徐琨所领,吴县中只有县兵,他们守城尚可,但同在城中,无城墙依托之下绝不是中军的对手。

    要是外调兵马的话,最近的兵马是乌程兵,远水救不了近火。”

    自己建议被否决,张承又再建议道,“那不如父亲就先居府中,待天明之后,再观情势变化,相势而动。”

    谁料张承的这个建议说出后,张昭怒斥张承道,“君侯北巡前,嘱咐吾要为其看顾好吴县,现今徐琨擅兵,城西沦丧,吾怎可居于府中无作为乎?”

    张昭接着说道,“太夫人和夫人绝不许有失,现在调集县兵已经来不及了,吾一会让人传令各府,令他们各自率领家中部曲,与吾一起前去吴侯府拱卫二尊。”

    张承听后失色,他劝道,“外面兵危乱急,父亲若与诸君出府,恐,恐福祸难料呀。”

    张昭心意已决,他坚定地道,“就算福祸难料,吾也要为君侯看好这个家。”

    张承知已不可劝,叹息一声后,遵从张昭的吩咐前去命人通传各府去了。

    张昭在张承走后,陷入了沉思。

    徐琨突然作乱,实在是令人猝不及防。

    徐琨是君侯的妻兄,又得君侯信重统领中军,按照常理来说,实在是没作乱的动机,张昭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徐琨今夜是不是疯了。

    但人心难测,徐琨作乱的缘由可以事后探查,现今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住吴县,撑到君侯回来。

    徐琨虽然统领中军,但中军是君侯的嫡系军队,他们对君侯忠心不二,今夜他们会跟随徐琨作乱,也许是徐琨趁君侯不在的时机假传君侯之令。

    只要自己能够及时守护住太夫人和夫人,在天明之时,以自身威望加上二尊的态度支持,中军定然会立马归正。

    毕竟二尊是君侯的至亲,君侯不在,她们二人就可以一定程度上代表君侯。

    张昭有没有怀疑徐氏,参与了徐琨的动乱呢?毕竟徐琨是其亲兄。

    张昭是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的。

    徐氏已经嫁给孙翊,是孙氏族人,若是徐氏现今膝下有成年子嗣还好说,但她没有,徐氏完全没有理由背叛孙翊。

    徐琨则不同,他背后有着徐氏家族,终究是外姓,这世上同姓异志者比比皆是,何况已成异姓的两人乎?

    只是希望上天保佑江东,不要让徐琨这个贼子得逞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张昭的府门外,已经聚集着众多大臣及他们的部曲。

    这些大臣都是居住在城东的,是整个吴县权力最大,对孙氏最忠心的一批人。

    张昭来到府外,今夜的他没有穿文士袍服,而是穿上了铠甲。

    张府门外的大臣中,除了周瑜、孙河、韩当等这些武职人员外,像张昭一样的文职大臣如张纮、秦松、陈端等也穿上了久已不穿的戎服。

    这一幕让张昭心中感慨,他好像回到了江东初创的那时,

    那时全军上下,何人不敢执剑杀敌乎?

    张昭站在台阶上,喊道,“徐琨贼子作乱,二尊安危不明,诸君可愿随我一同去守卫二尊乎!”

    台阶下的诸臣皆拔剑相应,“固所愿尔。”

    张昭见状点头,随后就与张纮两人一起打头,领着诸臣及各府部曲朝着吴侯府赶去。

    各府的私兵聚拢之下也有千余,但各府家主练兵能力有差,有的私兵队列整齐,有的私兵队形散乱,合在一起,像极了所谓的乌合之众。

    但若是任何人知道此中实情,谁能不赞叹一句这些人为忠义之师?

    ...

    在张昭领着众人在往吴侯府赶去的路上,徐琨驾着大马趾高气扬的也在向着吴侯府而来。

    抓捕的过程虽然起了一些波澜,但在中军强大的军力镇压下,那些只能算小浪花。

    现在该抓捕的人已经抓捕的差不多了,城西的动乱也平定的差不多。

    因此徐琨留下副将在城西主持后续事宜,他则是带着亲兵来吴侯府给徐氏报信。

    这一刻的徐琨感觉到了,好久没有享受到的快意。

    这才是中领军嘛,率吴侯亲军,讨平不从,多霸气。

    想起之前的那段日子里,他在接任中领军后,连家都不敢回,徐琨只觉得此刻内心是暖暖的,很舒服。

    在即将到达吴侯府的时候,徐琨前方的街头处转出一队人马。

    因为天色还不够亮,距离也有些远,他们又背对着徐琨,所以徐琨看不清人那批人马的面目。

    但是看那像乌合之众的样子,徐琨只觉得应该是哪家世家狗急跳墙,竟敢想着来偷袭吴侯府了。

    卧槽,大功一件呀!

    徐琨立于马上大声朝前方喝道,“尔等贼子,胆大包天,还不速速停下受死!”

    徐琨的这一声大喝,在寂静的街道中传出甚远。

    前方的人听到徐琨的声音后纷纷转过头来,待他们转过身后,徐琨隐约看清了带头的人面容。

    咦,都是熟面孔呀。

    好像喝错人了。

    岂知对面的那人在看到徐琨带兵往吴侯府而来后,顿时须发皆张,他抽出腰间长剑,驾马朝着徐琨冲来,口中大喊道,“徐琨!”

    这一声喊让徐琨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随机须发皆张的那人又大喊道,“你竟然谋反,你真是千该万死。”

    张昭因为气愤之下大喊而出的这一句话,直接响彻了这条寂静的街道。

    徐琨一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在吴侯府附近,老张头,你不要乱喊呀!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徐氏的最后一击

    在张昭即将冲到徐琨身前时,徐琨猜到这老张头可能误会了什么,他急忙掏出怀中的手令说道,“我是奉夫人之命调兵入城的!”

    徐琨及时的举动让张昭停下了冲势,张昭一停,他身后的一众人等也停下了脚步。

    徐琨见状连忙下马来,来到张昭马前,将手令递给了张昭。

    徐琨离开身后亲兵,下马步行来到自己身前,他的这番动作已经让张昭心中的怀疑消失了不少。

    待接过徐琨递过来的手令后,张昭展开后一看,确认了是徐灵伊的笔迹。

    徐灵伊监国以来,批阅了不少公文,张昭对她的笔记很熟悉。

    在确认这点之后,张昭终于相信了徐琨并不是私自带兵入城的。

    其索拿城西一众大户,也是受了徐灵伊的吩咐。

    虽然张昭不解为何徐灵伊会有此举,但徐灵伊监国,的确是有权力下达这个命令。

    在明白来龙去脉之后,张昭心中最担心的事已经放下。

    他语气变缓,对着徐琨说道,“既如此,伯玉你就随我一起拜见夫人吧。”

    徐琨是奉命带兵入城,张昭这时也不徐琨徐琨的叫着了,开始称呼其表字来。

    见已经解开了误会,徐琨也放下心了。

    方才要是别人那么瞎喊,他早就一枪扔过去了。

    可是这是张昭,他这一喊要是传到孙翊耳朵里,是会要了自己的命的。

    张昭将徐灵伊的手令展示给了其他几位重臣观看,几位重臣看后,眼中对徐琨的忌惮已经消失。

    徐琨知道他今夜此举,的确是会引起很大的误会。

    谨慎的他让亲兵不必跟随,只要在吴侯府外的街道守卫即可。

    而他则孤身一人,随着张昭等人朝吴侯府而去。

    虽然徐琨作乱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但随之而来,就有另外一个大问题摆在了众人面前。

    徐灵伊为什么会突然让徐琨率重兵入城,大肆捉拿那些城西大户?

    若是没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明日天一亮,这个消息传扬开后,就会立刻引起江东的大动荡。

    城西大户多为江东士族,这些士族大多为吴郡本地士族,但也有不少是其他郡县的。

    孙策定治所在吴县后,江东各地的士族都有在吴县中落户。

    虽然家主不一定都在吴县,但吴县的府邸内,一定会有各自家族中重要的人物在。

    这徐氏一夜之间将这些大户全部捉拿,势必会引起地方上世家势力的强烈反弹。

    毕竟无罪而诛是大忌。

    而且江东士族中也有一些出仕的,虽有人数不多,但在地方上掌握实权的也不是没有。

    几位重臣想到此点,心中都深深的担忧起来。

    比起之前以为的徐琨叛逆来说,徐氏此举现在看来,对江东的危害更大,也更为棘手。

    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江东各地烽烟四起,也是可以预见的事。

    想到此点,几位重臣的眉头皱的都快挤成一块了,此刻他们无比想念起孙翊来。

    要是孙翊在吴县就好了。

    几位重臣中,朱治除了担忧之外,心中还有愤怒。

    他也是江东士族之一,被抓的那些大户之中有许多与其是世交。

    朱治看完徐氏的手令之后,气愤地说道,“这是乱政!”

    朱治此话一出,其余几位重臣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朱治坦然对之。

    他们心中也是觉得徐氏此举是乱政了,只不过朱治因为与江东士族牵绊最深,一气之下说了出来而已。

    朱治的这句话可就引起了同行的徐琨不满了,他有心为妹子辩解几句,但蠕动了几下舌头后,他最终没有言语。

    徐灵伊没有在手令中言明,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朱治身为元老重臣,说出一句乱政,也是情有可原。

    在孙翊表示让徐氏监国时,群臣中朱治的反对就是最激烈的。

    除此之外,朱治的身份有些特殊,论公他是臣子,论私他算是孙氏兄弟的长辈。

    当初孙翊年少时性格暴躁,朱治因此十分不满他,对其数次严厉斥责。

    孙翊深受孙策宠爱,都被朱治的斥责没办法,只能逃到毗陵躲避朱治。

    朱治还因此对孙策多次告状,孙策只能一边维护孙翊,一边安抚朱治。

    近年来朱治的脾气好了很多,但这不代表他的地位降低了,孙策临死前,其为受遗命三大臣之一,可见他在江东政局中的地位。

    众臣因为担忧、不解、气愤的多种情绪交杂,所以加快了到吴侯府的步伐,在到达吴侯府后,众臣请见徐氏。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徐氏,知道她最大的考验要来了。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捉拿不难,最重要的是拿出让众人信服的罪名。

    不然事情就会立刻朝着崩溃划去。

    徐氏端正坐姿后,让人传召了群臣进来。

    在群臣进来之后,张纮率先就要问询徐氏今夜此举的原因,徐氏却举手示意张纮暂缓,她先让人去传召其余的臣子、包括宗亲到来。

    既然要让众人信服,那自然是越众越好。

    城西的动乱此时已经平定,徐琨的一万大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吴县,其余各位臣子、宗亲这时正乖乖的待在府中。

    在收到徐氏的召令之后,这些人很快就已经就来到了吴侯府。

    拜徐琨所赐,今晚吴县的所有人都没睡好。

    衣服早都穿戴整齐,所以他们到来吴侯府的速度,比预计的快上了不少。

    在人都聚齐后,徐氏脸露悲痛之色,她让人将张允的认罪书按次序传给众臣看。

    第一位观看的是张昭,在他看到关键部分后,神情大变,瞠目结舌,

    再然后是张纮、朱治、周瑜、孙河、徐琨、鲁肃、庞统等臣。

    这些臣子看完后,除了鲁肃与庞统脸上只有愤怒之外,其余的人脸上都流露着浓郁的悲痛之色。

    周瑜更是气急,他拔出腰间长剑,狠狠砍着几下梁柱,巨力之下,他的虎口都渐渐流出鲜血,

    他口中悲伤地呼唤着“伯符”二字。

    待张允的认罪书传阅遍众人之后,孙策的死因终于真相大白。

    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张暠及众多江东世家精心谋划的一场刺杀!

    政厅内的大部分臣子,此刻心中都悲愤难耐。

    他们跟随着孙策一起创业,孙策才死了几个月,那种同甘共苦的感情现在还十分深厚。

    但还有些臣子脸上还有犹疑之色,因为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这个事情也实在太惊人了。

    这些人多是有江东背景的官员,在这件事上,他们存了几分疑惑。

    他们的反应被徐氏看在眼中,随即徐氏又让人传递给众臣一份认罪书。

    这份是张暠所写的。

    在众臣传阅这份认罪书的时候,徐氏清冷的声音响荡在政厅中。

    “在知道此事后,吾即命人审问张暠,在审问之下,张暠供认不讳,并且他亲笔写了一份认罪书。

    在他写认罪书之前,他并不知道张允也写了一份。

    但在拿到张暠的认罪书之后,吾将其与张允的那份认罪书互相映照,上面所写的同谋人家,

    竟一般无二!”

    徐灵伊最后一句话一出,全厅立刻响起一片请杀之声!

    杀!杀!杀!

    杀了张暠,杀了这些世家,一个不留。

    秋日的夜晚已经寒冷,但政厅却因为这一片悲愤的请杀之声,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起来,

    就像布满了血腥味一般。

    两相映照一法是徐氏为这件惊天大案,准备的最后一击。

    张暠亲笔所书,更是具有莫大的信服力,因为此事一旦张暠承认,张暠绝对会死。

    在如今的政厅中,以往力保张暠的宗亲,现在也是激烈的请杀着张暠,犯了此罪,绝无生还之理。

    人都怕死,由己及人,张暠若是没有做过此事,他肯定不会承认,反之承认了,那这件事就是真的。

    至于张暠怎么会突然承认这事,这重要吗?

    这时候,重要的只是结果!

    若是说谷利用张凌之死,将张允一族定在必死的格局之内。

    那么如今的徐氏则是用她的最后一击,给了张暠和广大的江东世家一记绝杀,

    他们死定了,而且杀他们是出师有名,君臣大义!

    看着众臣不断请杀,徐灵伊眯了眯眼。

    张暠为什么会承认这事呢?

    徐灵伊派去的人回禀徐灵伊,他们在见到张暠之时,那个人已经人不人,鬼不鬼。

    他甚至听到一点声音,看到一点光亮就会恐惧的趴在桌子下,瑟瑟发抖。

    当来人要审问他这件事时,他竟然狂喜起来。

    他真的很想死。

    来人根本没用什么酷刑,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了。

    明白这一切的徐氏,此刻脑海中浮现起了一个身影。

    那个人在往日是那么的温和,笑容是那么的和煦,他那么爱护自己,关爱亲族.......

    但想起那个人对张暠做的事,将其改姓为张,不杀,幽闭,非死不得出。

    还有他的不追究张家,任命自己的兄长为中领军.......这些等等。

    现在想想,那时候他就已经在布这个局了吧。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什么,徐灵伊突然感觉到有点冷。

    她想起了孙翊的那个锦囊中留给她的话,这让她感觉到寒冷越来越深,

    那句话是:

    “依吕后诛彭越之故事!”

    ...

    政厅外,孙母听着厅内群情高涨的请杀之声,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打算转身离去。

    这时她身边的一位婢女言道,“太夫人,您已经来了许久了,不进去看看吗?”

    孙母摇摇头,有点失落地说道,“吾老了,这些年轻人的事就不参和了。”

    孙母的语气之中充满了唏嘘。

    其身旁的婢女心中难受。

    在孙母走前,她转头看向了政厅,她那双经历过人间沧桑的眼睛,似乎透过重重阻隔,看到了厅内的那只凤凰。

    孙母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孙翊临走前,对其说的话,

    “三郎不在吴县的这段时间,母亲帮我保护女君好不好,她真的挺难的.......”

    想起这句话,孙母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谁说英雄无真情?

    这小子呦,

    跟文台真像!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死寂

    经过一夜的索拿之后,名单上在吴县的人员,都已经索拿到狱。

    毕竟因为事出突然,这些世家大户根本就没防备。

    也因为实力的绝对碾压,这些世家大户就算有了一些防备,也在一万孙军的长刀下,被击了个粉碎。

    这份名单牵涉范围极广,涉及到的吴郡本地士族只是其中一部分,在这份名单中,江东六郡的世家几乎大多都有涉及到。

    有些外郡世家,虽有在吴县建有府邸,但他们的根基不在吴郡。

    吴县的府邸中只委派了家族中重要人物,在吴县负责传递打探消息。

    对于这些世家,既然在名单上,那肯定是全家不可逃的。

    等天亮后徐灵伊会传令各县,命各县县长按名单上名字,一一将他们全族捉拿归案。

    但有条漏网之鱼,是重中之重。

    那就是现今在毗陵恽家府中的张温。

    他身为张允之子,身份太过敏感,若是不将其快速捉拿回来,容易留下隐患。

    徐灵伊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即命徐琨率一队轻骑,连夜前去亲自捉拿张温归吴。

    徐琨在得令后,等众臣归府之后,他单独一人求见徐灵伊。

    在见到徐灵伊时,他对徐灵伊言道,“张贼之子张温现居恽氏府中,这对夫人来说是天赐良机也。”

    徐灵伊皱眉,她问徐琨道,“中领军何意?”

    徐琨压低声音,密语道,“近来听闻太夫人时有为君侯纳妾一意,议者多言,太夫人心中已经定下人选,就是那恽氏嫡女恽清。”

    “恽清与君侯少时羁绊甚深,又得太夫人喜爱,若是她进了府,吾恐其得盛宠。

    夫人现今又无子嗣,这对夫人来说,长远来看是隐患颇多。”

    “依吾之见,莫不如借张温居于恽氏之时机,索拿张温之时,顺便将恽氏一门也迁入同谋名单中。

    如此一来,恽氏获罪,恽清失去入府的资格不说,恽氏满门也无法幸免,夫人可除一大患矣。”

    徐琨虽是密语,但言语之中颇为激动。

    徐灵伊听后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兄长。

    以往只认为其长于勇武,短于谋略,如今看来,他竟也有这番心机乎?

    徐琨的激动没有影响到徐灵伊,她问了徐琨一个问题,

    “恽氏门第比之张氏如何,比之陆氏又如何?”

    徐琨思索后答道,“不分伯仲,于州人心中或更胜一筹。”

    恽氏是吴郡的老牌士族了,其最早出自杨恽一脉。

    不说杨恽乃是司马迁的女婿,就说杨恽本人,就是前汉名臣。

    恽氏族中历任两千石者大有人在,论底蕴,论声名都可以说是吴中望族翘楚。

    “那你又可知张允的名单,是何人上报给吾?”

    这事徐琨知道,是谷利审问张允之后意外拿到的。

    徐琨答道,“乃是谷都尉。”

    连问两个问题后,徐灵伊的脸色已经变得淡漠起来,她说道,

    “谷利是夫君心腹,他对夫君忠心耿耿,与夫君形影不离,为何这次夫君北巡会不带上他呢?”

    “又这么巧,夫君不将谷利带在身边,谷利在吴县就发现了这件大案,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徐灵伊的这两句话,让徐琨好似想通了什么,但一时之间,他还是没抓住关键点。

    徐灵伊一边批阅着公文,一边对徐琨说了最后一句话,

    “传你今夜带兵入城者,非吾,实乃君侯也。”

    徐灵伊的这句话咋一听就像个玩笑话。

    孙翊远在庐江,就连在吴县的众人也是今夜才知道这件事,孙翊又怎么会知道然后及时下令让自己带兵入城呢?

    但有着徐灵伊前两句话的铺垫,徐琨也是颇为聪慧之人,他结合徐氏所说后,心中顿时惊醒。

    他吓得马上低下头,对着徐灵伊连连告罪,

    “臣有罪,臣有罪!”

    这件事中,无数江东士族都牵连其中。

    若是这件事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巧合和简单,乃是君侯为了一些目的有意为之,

    那么恽氏声望如此之高,却怎么会不在名单内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孙翊不想动恽氏,孙翊不想动那个人。

    孙翊不想动的人,自己若是动了,这特么不是找死吗?

    幸亏有着徐灵伊提醒,不然自己就犯下大错了。

    徐琨惊出一身冷汗,他心有余悸。

    见到徐琨这幅模样,徐灵伊脸色变得温和了点,她对徐琨说道,“夫君太聪明了,其之深谋远虑,非一般人所能及。”

    “若是你妄为,一不小心惹怒了他,徐氏满门上下,岂有活路乎?”

    “若兄长没有来日,妹妹,还能好好当这吴侯夫人吗?”

    说道这里,徐灵伊触及到了内心的某个隐忧,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哀伤起来。

    徐灵伊在自己兄长面前,卸下了她那庄严的外装,流露出了一点女儿心态。

    她徐灵伊与徐琨,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一损的呀。

    徐琨见徐灵伊这样,心中受到触动。

    他拱手对徐灵伊说道,“夫人放心,吾会谨慎行事,断不会让夫人有来日之忧。”

    兄长会一辈子保护妹妹的。

    徐灵伊这才放下心来,她笑着看着徐琨,对徐琨说道,“去吧,早去早回。”

    徐琨郑重领命而退。

    在徐琨走后,徐灵伊放下了手中的笔。

    现在政厅内空无一人,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端着一副,江东二尊的姿态了。

    她拿着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胡乱图画,想到孙翊特意维护恽清的心意,她心中就有点不舒服。

    她猜到孙翊维护那个女的,乃是有政治考量的因素,他要为这次的事,提前布好善后的路。

    她也知道,孙翊身份尊贵,是肯定会纳妾的。

    但知道是知道,

    她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

    ...

    在动乱的一夜中,吴县中的江东世家几乎一空。

    他们不再居住在富丽堂皇的高门府邸之内,而是全部被索拿到了校事府大狱中,因为人数太多,校事府的地牢都已经人满为患。

    没办法,秦松只好将县府中的大牢也交给了谷利,在两座大型牢房的共同合力下,才勉强容纳下了这些罪人。

    夜晚很快过去,待太阳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吴县城门上的时候,这座古老的城池慢慢从夜晚中的睡眠中醒了过来。

    虽然徐灵依下令抓了不少人,但那些良善百姓之家,她可是严令不准骚扰。

    因此在一夜的担惊受怕过去之后,吴县的百姓渐渐发现,貌似昨晚的那番动乱不会波及到他们。

    于是如往常一般,百姓中摆摊的摆摊,开门的开门,出城打猎砍柴的如常出城。

    毕竟再怎么担忧,生活总要继续的。

    而那些不识人事的小孩们,昨夜还在父母的怀中瑟瑟发抖,

    但今早见无事之后,就又都呼朋引伴,在街头巷尾之间嬉笑玩闹,互相追逐。

    对于这些小孩来说,害怕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这些孩童一路玩闹到城西时,他们如往常一般放慢了脚步。

    城西多是那些本地世家大族的居住地,他们往日里就对这些吵闹的孩童十分厌恶,时常会在街口里口安排下人驱赶这些孩童。

    有些甚至还会放出恶狗驱逐,以往有不少孩童,就死在了这些世家豢养的恶犬口下。

    那些失去孩子的苦主闹上门来,也都是被乱棍打走,有些同样也被会放恶犬驱逐,父子同丧一犬的惨例也不是没发生过。

    但今天他们来到城西后,却发现今天这里格外的安静。

    或者说,是一片死寂?

第一百一十四章 舆论

    城西一片冷寂,让这些孩童摸不着头脑。

    但以往吴县中流传的,对城西这处地方的传言,让这些小孩心有余悸。

    家中大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莫往城西里中去的哟。

    家人的多次告诫孩童们谨记在心。

    孩童们虽然好奇,但他们生生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又扭着头跑走了。

    这些孩童还没跑远时,他们就发现了一件令他们又大感兴趣的事。

    那就是街头突然出现了,一队黑衣带刀武士。

    他们在来到街头后,就将手中的一张文书用钉子,钉在了街头的县府公告板上。

    随后带刀武士中识字的人,开始大声朗诵着文书上的内容。

    县府突然张贴新的告示,这引起了街上许多人的好奇。

    犹记得上一次张贴告示,还是宣布平南将军继位的事吧。

    在那之后,全城各地的告示板上,就再也没出现新的内容了。

    吴县中大部分的人都在忙碌着生计,在这早晨,还能在街头闲逛的除了小孩外,就是吴县中薄有家产的士子等人了。

    而这些人,往往就是最好事的人。

    因为街头的告示板上出现了新的告示,这让他们不自觉地围了过来。

    那些孩童就各不必说,在这个信息封闭的时代,要是哪个人早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那可是一件可以吹嘘很久的事。

    足以让这个人在其他孩童中风光一阵子,于是他们也立马围了过来。

    这些孩童个头小小的,自然是挤不过那些士子。

    但因为有校事用平白的话,将告示上的内容给诵读了出来,所以他们虽在外围,但也能听得个大概。

    在这些孩童还未听完告示内容之时,已经看完告示内容的士子们,就爆发了一阵强烈的争议声。

    争议声中充满了,“胆大妄为,不可思议,还需待进一步查实,罪该万死”等言语。

    今天告示中的内容,实在是令这些士子们惊吓不已。

    不管这些士子是否完全相信告示上的内容,但随着争议声的持续加大,无疑是让告示上的内容变得更为广为人知。

    最早看到告示内容的士子们,因为察觉到江东发生了大变故,他们纷纷挤出了人群。

    他们或回家,或去好友家,或写信问询远在他县的恩师对这件事的看法。

    随着他们的离去,新的不明就里的士子又挤了进来。

    就这样一退一入之间,围观群众基本保持着均衡。

    这让争议声持续不下,更有着愈演愈烈的情况,这样的情况吸引了更多人围了过来。

    热度就是这样慢慢被炒起来,到最后热度与争议慢慢波及到了其余百姓身上。

    一件惊天大案,正在他们的认知中,慢慢被建立起来。

    而那些孩童们,就算有着校事的口头宣告,可奈何他们只是庶民之子,没啥文化,对一些关键词还是不懂。

    毕竟校事在怎么口语话,一些关键词也不能太直白。

    就在这些孩童悻悻的要退去之时,一名校事拦住了他们,校事给了这些孩子一些吃食,耳语吩咐他们办一件事。

    这处街头的情景,此刻正在吴县全城各处街头上演着。

    关于城西昨晚动乱的来龙去脉,官方给出了一个正式的解释。

    但这个解释所包含的信息太多,也太过惊人,让吴县全城都处以无以言表的震惊之中。

    今日,吴县城西各里内一片死寂,反而吴县全城却处在一种焦躁不安的喧嚣气氛之中。

    整个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同时吴县城中渐渐传出了一首童谣,

    “西城盛,吴水浊。西城闭,吴水清。

    犬无毛,西无户。房上乌,尾毕逋。”

    因为这首童谣乃是影射,如今在吴县全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

    因此这首童谣很快就传扬起来,最后迅速的遍及全城。

    这首童谣在无形之中,在慢慢的诱导着百姓的舆论倾向……

    ...

    今日拂晓,中领军徐琨率领数十轻骑直往毗陵而去。

    除了徐琨离城之外,数十位信使也都在那时踊跃而出,疾驰去往江东各地。

    在天明之后,吴县众臣纷纷上书,奏请北巡的吴侯立即返回吴县抚镇大局。

    而吴县昨夜的那场动乱以及今日的告示,也因为天明城门的打开,通过众多的非官方渠道,向着江东各地传去......

    这一切的一切,让有些人敏锐的感觉到,江东的另一场巨变,可能已经来了。

    ...

    徐琨率领着数十轻骑不过三日就已经抵达了毗陵城。

    因为他是连夜出发,所以在他到达毗陵城时,毗陵城中的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吴县已经发生了一场巨变。

    徐琨到达毗陵城后,他即刻来到了县府,找到了正在办理公务的程普。

    徐琨对其三言两语说清了那场巨变之后,徐琨拿出徐灵伊的手令,让程普派兵马协助他一起捉拿张温。

    程普在听到孙策遇刺的真相后,悲愤不已,当即表示要亲率兵马,与徐琨一起去恽府捉拿张温。

    在程普召集百余县兵之后,徐琨领着数十轻骑,与其一起来到了恽府门外。

    很快的,整个恽府就被上百兵卒包围起来,徐琨本来表示要直接冲进恽府内捉拿张温,程普却有不同意见。

    他认为恽氏一族并不在涉案名单之内,又有着良好的誉望,若是直接冲进府里捉拿,恐怕会引起坏的影响。

    除此之外,程普还说了很多理由。

    反正他是想着在府门外明宣张氏罪状,让恽府中的人主动将张温送出来。

    徐琨看着程普,纵算程普有再多理由,徐琨也知道程普这个三代老臣,他真正的顾虑是什么。

    徐琨尊重程普,但他有徐灵伊的命令在身,也不会完全听程普的。

    他表示若是半个时辰后,恽府中的人再不把张温送出来,那他可就直接冲进去了。

    程普对徐琨的这做法也表示认可。

    程普和徐琨都有着心中的顾虑,但大事为重,那层顾虑最多能让程普与徐琨,多给点时间给恽氏一族而已。

    在两人取得一致意见后,程普让人将来意宣告给了恽府门房,让门房赶快汇报恽氏家主恽泰。

    当门房将这个消息传到恽府内后,恽府上下瞬间乱成一团。

    恽氏家主恽泰,几乎快被吓疯了。

    这时,一名白衣女子在得到这个消息后,赶忙来到了恽泰身前,她见到她父亲第一句话就是,

    “张氏当死矣!张温当送矣!”

    这名白衣女子就是恽泰长女恽清。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抱杀

    汉灵帝以来,天下兵乱,加以饥馑,民不聊生。

    毗陵地处江南,远离中原,本来受到战乱的波及不如中原大。

    但江东一地早期强宗遍地,加上吏治昏暗,大户与官府勾结,自成王法。

    他们剥削百姓,江南庶民苦不堪言,纷纷逃入山中,成为山越为祸江东各地。

    在任何时代,战乱对庶民的破坏是最强的。

    他们原本就是自给自足的个体农耕经济,战乱一旦到来,这种脆弱的不受保护的个体农耕经济,瞬间受到了致命的破坏。

    家中存粮被抢走不说,已经种植好的田也遭受到了破坏。

    许多江东的名门望族,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良机。

    他们家中储粮丰盛,他们先拿出一些存粮用高昂价格卖给百姓,为了活命,百姓只能纷纷倾家荡产买下这些粮食应急。

    但应急过后,因为家中无甚余财,连明年的稻种都买不起。

    甚至还未等到明年,先前所买的粮食都已经吃完,因此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以田地作为抵押,借贷于各家大户。

    可是江东的总体动乱局势并没改善,若再遇上天灾,性命都难保,又何谈有收成可以还债?

    于是第一年贷田地,第二年贷家人,第三年贷自己,一年一年后,他们手中的筹码越来越低,借贷的数目却越来越大。

    不出三年,就会有大量的人迫于生计,只能让自己失去了自由身,成为了那些债主大户的家中佃奴。

    无数的庶民家庭家破人亡,而许多江东大户却借此快速发展起来,他们借助于良好的名望为自身洗白。

    他们有时会造桥铺路,但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自己的乡,造桥铺路只在县城范围内,那么那些善举是造福谁?

    造福的是,那些喜欢依桥作诗的世家子弟。

    但世事无绝对,大部分世家贪婪无比,榨取百姓的鲜血当做自己发展的养料,可是总有些世家是清醒的。

    他们不会因为一时的贪婪而为自身埋下隐患,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利益,放弃了他们能够成为人上人的根本。

    在当初,恽氏一族族长恽泰见许多世交强取豪夺,家业越来越大,他的心思便也动了起来。

    他本欲有样学样,通过此法来让恽氏的家业更上一层楼,但他长女恽清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却及时劝阻了他。

    恽清对他言道,“今世乱而欲多积财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又县里百姓多饥乏者,不如以谷物赈济贫民,以财物结交豪杰,如此广施恩惠,方为乱世之道。”

    恽泰当时迟疑,恽清再劝道,“吾恽氏以经学起家,根本在于学业及声名。

    若因发展产业而污名,纵使最后富可敌国,将来也恐为他人口中之食。”

    说完恽清还举了一件当时震惊天下的大事,那就是董卓烧毁雒阳,迁都长安。

    在这一件事中,多少巨豪之家人财两失,惨死道边,但那些名士受到的损害却不大。

    听到恽清举出这个令人心惊的例子,恽泰最后才决定听从恽清的建议。

    他不仅罢了强取豪夺百姓家产之意,还拿出一些粮食赈济贫民。

    虽然赈济的不多,但也让恽氏在毗陵中的清望不仅没下降,反而还略微有点提升。

    其实在当时的环境之下,如恽氏一般作为的并不是只有这一家。

    如陆家在陆逊的指导下,也采取了这种做法,还有当年的鲁肃自散家产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后来孙策投奔袁术,其家人本在徐州境内居住,但被陶谦迫害只能南逃回江东。

    孙策家人到了毗陵县后,恽清向其母提议道,“听闻母亲与孙家老夫人有卷帕之交,其既落难至此,母亲何不接纳其入府,好生恩养乎?”

    恽清之母常氏听后有不愿。

    孙家自孙坚死后声威大跌,且孙坚在世时,曾经擅杀名士,在江东士族中的名声并不好,所以常氏对这件事有所犹豫。

    恽清却看出常氏犹豫为何,她坚定己见对常氏说道,“破虏将军虽死,但其长子孙伯符在江淮一地声名不输其父,多为江淮俊杰所附。

    如此少年,来日成就定不止仅为一校尉,母亲今日若能接纳恩养其家人,来日对我恽家必有助益。”

    常氏也不是一般女子,她听了恽清的话语之后觉得有理,便从恽清之见,派人礼遇孙母并将其家人一起接入府中。

    后来孙策快速崛起,数年间就成为了江东之主。

    在其成为江东之主后,虽然其本身对江东士族没什么好感,但念及恽氏对其家人的情谊,他在位时,对恽氏还是颇为礼遇的。

    当日恽清对其父的建议需要时日判断,对其母的建议却很快应验。

    经那事之后,恽氏家中上下对恽清就起了佩服之心。

    因此今日恽清贸然闯入厅中,对恽泰说出那句话,恽泰第一反应不是认为恽清无礼,而是反而细细思量起恽清的那句话来。

    恽清身材高挑,容貌殊丽,今日的她一身白衣,更是衬托着她有了一股出尘的气质。

    她莲步轻移,来到恽泰身前一拜后说道,

    “张允放下此大罪,张氏一族断无幸免之理,张温身为其子,虽年幼,但君侯一定不会放过他。

    如今程县尊、徐中领军兵围在外,虎视眈眈,他们现在不冲进来,乃是看在吾恽氏曾对太夫人有恩。

    但若是父亲迟疑不交出张温,此二人一怒,率兵冲杀进来,治吾恽氏一个包庇叛逆之罪,到那时,恽氏之覆灭只在朝夕之间矣。”

    恽泰知道恽清说的有理,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顾虑,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汝之所言为父岂能不知,只是张氏与我恽氏有世交,温儿日前又以晚辈之礼前来拜会于我。

    今日他家一落难,我就马上将其交出,这件事传出去了,吾必声名大损,于吾恽氏也是大大不利呀。”

    “当日你也曾对为父说过,恽氏一门根本在名,若是吾名声有污,那可如何是好。”

    恽泰边说脸上边充满了愁思。

    恽泰这个人自小饱读诗书,再加上他一辈子因为出身名门顺风顺水的,所以他这个人的性格有些迂腐和优柔寡断。

    恽泰的担忧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实在是现时代的人对义一字看的太重。

    他今日要是将张温交给徐琨了,的确是对其声名的莫大损伤。

    恽清性格温婉,她听后柔声劝道,“往日吾劝父亲爱惜羽毛乃是为了防止来日大祸,现今大祸就在门外。

    若是父亲因为声名二字而视之不见,大祸即刻就会进门,到那时,再好的声名又有何用呢?”

    恽泰听了恽清的这番话后无力坐下。

    他虽有些迂腐但也不算蠢笨之人,他知道到了这一步,今日他只能在声名和生命中选择一项了。

    他沮丧地摆摆手,对恽清说道,“温儿就在内堂,就由你将其带到门外吧。”

    他已经决定将张温交给徐琨、程普二人,若再由其亲手送至门外,他都不知道这张脸往哪里搁了。

    他的几个儿子又恰好在外游历,那么现在只能由恽清亲自将张温送出去了。

    恽清得到恽泰的首肯后,她带着婢女和家兵入了内堂,她命家兵制服了张温的护卫。

    而后她从婢女怀中接过,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小脸发白的张温。

    她将他抱在怀中,在婢女与家兵的护送下一路朝大门走去。

    张温还是个八岁的孩子,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身边的护卫就被恽府的家兵全部制服。

    那副犹如对待仇人般的样子,与其刚来恽府时,恽氏上下的热情好客油然不同。

    而如今将他抱在怀中的恽氏姐姐,与其初见她时一般无二。

    还是那么的温婉,还是那么的知书达理,张温还感觉到恽清抱着他时,怕他害怕,还用她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在往大门走去的路上,下人们见到恽清怀中的张温之时,就像看到瘟神一般,吓得纷纷低下了头。

    一路上还有一些细微的闲言碎语飘荡到张温的耳中,他自小聪慧,这让他意识到,他的家中定然出现大变故了。

    不然这些下人怎么会敢这么看他,不然这些下人怎么敢议论他,不然恽清又怎么会突然制服他带来的护卫。

    这让张温一下子就慌张了起来。

    他再聪慧,也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他小手拽住恽清的衣袖拽的紧紧的,他用惧怕的声音问着这个,往日与其亲近的恽氏姐姐。

    他害怕的地说道,“女郎今日欲抱杀我耶?”

    张温的这句话,突然就击中了恽清内心的柔软之处。

    她低头看向怀中满布着害怕之色的张温,眼中一下子就出现了泪水,只是强忍着不让其掉落。

    她没有回应张温,在停顿一会儿后,继续向前走去。

    张温只是小孩,他此时已经被吓怕了。

    他在猜测在自己可能遭遇什么后,六神无主,震颤不已。

    这时他突然想起他来时张允对其说的话,他马上对着恽清说道,

    “温儿曾听闻女郎有君侯有竹马之情,女郎帮我求求君侯好不好,我不想死,你求的话君侯一定会听的。”

    张温脆生生的声音响荡在恽清的怀中,这句话张温连续说了好多遍。

    而张温每说一遍,恽清心中的悲苦和慈悲就多一分,但她终究没有回应张温。

    在不久后,恽清已经抱着张温来到了大门前,张温连续说了好几遍那句话,但恽清一直没有回应。

    张温可能因为疲累,可能因为绝望,现在已经不再求,而是闭上双眼,等着接受他接下来的命运。

    在大门前,恽清停住了脚步,她很快命门房打开了大门。

    在打开大门之后,率先出现在恽清眼中的是两名带头的武将,而他们的背后,则是一队队横刀静立的士卒。

    大门缓缓打开,门外上百双的目光也都一下子聚集到了恽清身上。

    下一刻,一袭白衣踏槛而出。

    在恽清抱着张温向徐琨走去的路上,全场的目光都在审视着她。

    目光中有不忍,有幸灾乐祸,有担忧、有不屑,众多目光汇聚在恽清的身上,而恽清始终保持着一副温婉守礼的姿态,

    脚步优美,且没有一点迟疑。

    恽清走到徐琨身前,将张温放了下来。

    徐琨见状命人上前准备羁押张温,在张温即将被押走的那刻,恽清突然抱住了张温,在其耳边耳语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那个小孩暗淡的目光,瞬间出现了一丝光彩。

    恽清向他说道,“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五世尽灭

    恽清尽管答应张温为他求情,但这只是私下的承诺,并不能影响大局。

    捉拿张温的兵马已经聚集门外,恽清没有这个权力可以让徐琨放弃捉拿张温。

    于是她看着张温被徐琨押走,在捉拿到张温之后,兵围恽府已经没有了意义,徐琨和程普二人就分别撤兵了。

    徐琨当日就押着张温,踏上了返回吴县的路程。

    在徐琨与程普二人撤兵之后,恽清几乎站立不稳。

    她终究是女子,一路抱着张温这个八岁的孩童,加上一路上的心神紧张,令其不仅是精神劳累,就是身体也颇为疲惫。

    身后的婢女及时搀扶住了恽清,婢女语气担忧地说道,“女郎,你没事吧。”

    恽清淡淡一笑,复又站稳了身子,她说道,“只是有些乏了而已。”

    婢女心中不忍,她与恽清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但却有姐妹之情。

    她心中有些责怪家主为了自己的面子,却让恽清带着张温出来。

    这根本完全没有考虑到,恽清因为此事会受到多大的非议。

    婢女担忧的眼神为恽清所洞悉,恽清笑着说道,“身为恽氏之女,能够为恽氏化解一场灾祸,是我应该做的,无须太过介怀。”

    婢女听后嘟起了嘴巴,女郎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温婉,少了几分争心。

    恽氏的女儿又不是只有恽清一个,她身为长女刚刚只要把这事推脱开就好了呀,何必要趟这趟浑水。

    只是事已至此,婢女也只能心中发发牢骚而已,她对恽清说道,“女郎,我们回府歇息吧。”

    恽清点点头,在婢女的陪伴下回到了府中。

    在踏入大门前,恽清转头看了一下张温被押走的方向。

    她为了家族考虑,力劝恽泰交出张温,甚至自己亲手抱着张温出门这事,到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是恽氏长女,这是她应该做的。

    而她方才答应张温会为他劝一下孙翊,这也并不是妄言。

    等她一会回到府中后,会以个人身份私下修书一封,向孙翊为张温求情。

    这会是孙翊成亲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恽清并不是不知道这时她为张温求情,可能会引起孙翊的不满,只是她始终过不去心中那一关。

    张温的那一声声姐姐,仿佛是叫在她的心扉上一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仅仅是为了心中的那点“妇人之仁”。

    可能在孙翊收到这封信后,会觉得她很傻吧。

    恽清想起了当年那个少年对她说的一句话,

    那个少年故作老成,负手以经年名士的语气对她说道,

    “常乐,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傻耶。”

    少年的语气中满是怒其不争,现在想想,恽清的心中涌过一股暖意。

    她心中想道,“不傻,当初怎么会为了你,放弃成为你的妻子呢?”

    ...

    在徐琨押着张温回到吴县的当日,在皖城的孙翊也收到了徐氏亲笔写给他的,关于吴县那件大案的奏报。

    除了徐氏的奏报之外,众臣纷纷皆有关于这件事的奏报,在一日间先后而达,摆在了孙翊的案头。

    而徐氏与众臣递送给孙翊的奏报中,全都是对这件大案抱着不怀疑的态度,他们奏请孙翊早日回吴,处理这件大事。

    徐氏虽有权力收押那些涉案士族,但这些士族的进一步处置,何时杀,该不该杀,是流放亦或是抄家灭族,这种决定权只有孙翊一个人拥有。

    这种权力哪怕是孙翊跟徐氏说你可以用,徐氏也不敢用。

    因为这是生杀之权,君主权威最有力的保障,古往今来,逾越用了这种权力的臣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孙翊在阅览了徐氏和群臣的奏报之后,忍不住掩面痛哭,那时孙权也在侧,孙翊忍着哭声对孙权说道,

    “竟不意大兄竟是为这些贼子所害乎!”

    孙权得知孙策之死的真相之后,他也红了眼眶。

    但他还是强忍住哭的冲动,先忙着安慰孙翊道,“幸大兄在天上保佑,更幸君侯聪睿设立校事府,否则此间真相恐要掩埋一世乎!”

    说完这句后,孙权来到孙翊身前跪下,恳请孙翊道,

    “君侯也莫要太过悲伤了,君侯乃江东生灵所寄,若是因悲伤而致贵体有伤,这该如何是好。

    如今大兄遇害真相已经知晓,涉案人等也已经捉拿,臣恳请君侯严惩这些贼子,以慰先君在天之灵!”

    孙权朝着孙翊三拜,声泪俱下,而孙翊坐在主座上,脸上悲伤之色满布。

    在场的臣子们,都被这孙氏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所感动。

    特别是孙翊,贵为江东至尊,一向少有悲伤之态的他,如今因为孙策之死而如此动容,这让臣子们对孙翊之有情有义感到钦佩。

    臣子中吕范在知道这件事后,一方面为孙策有个好弟弟感到开心,另一方面他心中极为气愤,论与孙策的感情,他不下于周瑜。

    他出身拜道,“这些江东士族先君在位时就多有不服,经常对先君之政令阳奉阴违,先君仁义,往往大事惩处,小事不究。

    但没想到他们竟然胆敢谋刺先君,如此十恶不赦之徒,实在是天人共愤。”

    “望君侯早下决断,处决彼等,明正典刑!”

    吕范充满杀意的话语一出,在场的所有大臣纷纷附言。

    孙翊这时才刚刚从悲伤中缓解过来,他此刻的脸色已经从悲伤转为愤怒。

    他右手用力一扫,书案的那些奏报就被他扫落到了地上,

    他通红着眼睛说道,“传孤令,凡有涉案者,家中不论男女老少,尽皆诛之。

    涉案之家家中金钱、佃仆、田地一律充公。”

    “张暠五马分尸,其妻子,子嗣,斩于市,曝尸十日。”

    “除此之外,以孤之命传告四方,在此期间,若有敢明宣兵杖者,孤将亲往讨之。”

    “到时,孤会让彼等五世尽灭!”

    这等谋逆大罪本来最严重的处罚是夷三族,当初孙翊对李术就是夷三族的处罚。

    但现在情况不同,这件谋逆大案中牵涉的人太多。

    三族是父族,母族,妻族,若真的还按夷三族处置的话,江东的整个官僚体系瞬间就会崩溃,甚至会出现各县县长监斩自己的闹剧。

    因为目前支撑江东官僚体系的淮泗集团,就有许多与江东本地士族互相联姻的。

    一旦夷三族,许多淮泗集团官员都会被牵连进来,那样孙翊就是在自掘坟墓。

    政治斗争最忌开地图炮,必须要坚持拉一派打一派的原则。

    孙翊的真正目的不是杀戮,他是在清理那些心怀鬼胎的江东世家,他是在为他接下来的改革提前清除阻力。

    虽然仅仅是诛一族,但这威慑力并不比夷三族差多少。

    说到最后,孙翊因为气愤,已经站起身来,一双英眼怒气腾腾的看着下方的群臣。

    吕范身为在场臣子地位最高者,立马应唯,他马上坐到一旁,拿出纸笔将孙翊刚才的命令记录下来。

    写完后吕范将文书拿给孙翊看,孙翊看完后,对着吕范说道,“即日发往各地,不得有误。”

    吕范领命而退,吕范退后,孙翊让群臣尽皆退下,他想一个人静静。

    在众人都离开后,孙翊坐下,他脸上的悲伤与愤怒之色渐渐消散,脸上恢复了一片沉寂。

    孙翊用手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珠,眼神淡漠的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个个人名。

    全天下还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份名单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拦驾自荐

    远在皖城的孙翊得知孙策之死的真相后,悲伤不已。

    他继而雷霆大怒,在下了对这些谋逆之家的族诛命令后,孙翊于第二日就率着五千解烦骑与三千虎士准备返回吴县。

    在皖城的众官员送别孙翊之后,就依照孙翊的吩咐,将孙翊率军返程的消息,以快马传讯送报四方。

    传讯者不过四五骑,脚程比孙翊的大军快上不少。

    因此往往他们会比孙翊早到达下一县,就这样,孙翊的大军还没到,他行进路线上的各郡县就都知道了。

    八千孙军护送着孙翊,一路上浩浩荡荡,大张旗鼓的行进着。

    其中三千车下虎士,在成军之初孙翊就是当做御林军在培养,他们每个人都是从中军中精挑细选而出,挑选比例达到十几比一。

    吴县外的中军,本来就是江东兵马中的最精锐士兵。

    车下虎士中不少士卒原来是中军的十人将,乃至百人将,可是在被吸纳进车下虎士后,仅仅成为一普通的士兵。

    由此可见,车下虎士对于人选的挑选之严格,挑选资格如此严格,也保证了这支车下虎士的战斗力十分高。

    若是人数相等,装备相同,领兵将领相同的情况下,车下虎士定能击溃敌军。

    而这还是敌军也是精锐士卒的前提下,若没有这个前提,车下虎士以少胜多,也是很自然的事。

    兵贵精,不贵众。

    正因为车下虎士的战斗力很高,孙翊并没有委派大将为其统管这支御林军,车下虎士是孙翊唯二直接统军的部众之一。

    其余五千人马则是解烦骑,这自然也是精锐。

    精锐大多有个基本特征,那就是士卒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

    常言道,军若近万,可掩日月。

    这虽然是夸张的说法,但也可说明若是行军的士兵人数多起来,那种场景,那种气势足以让人胆寒。

    更何况如今孙翊这八千士兵皆是身形彪壮,龙行虎步的精锐之师。

    孙翊率领八千大军从皖城出发后,一路上威风凛凛的南归,就是在秀肌肉,在告诉全江东的人,不要动歪心思,

    你们的君侯准备打野,千万不要冒头。

    这一番举动,足以震慑住大部分心思浮动的江东世家。

    但那些名单之上的世家,他们之中大多是必然会反抗的,不过这些人并不足为虑。

    只要孙翊还在,只要忠于孙翊的军队还有着强大的军力,那么由那份名单所引发的地方叛乱,孙翊就有信心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然后进行快刀斩乱麻。

    在孙翊的大军刚度过长江踏入丹阳地界时,就有一位骑兵前来禀报孙翊,

    说是前面大军行进的路上,出现了一位绿衫的青年男子,要求见孙翊。

    孙翊一听来了兴趣,在这番威风的军势之下,还有人胆敢站在大军行进的官道上,这说明这个人别的不说,胆量定然是不缺的。

    孙翊问道,“来人可有自报姓名?”

    骑卒跪在地上尊敬的答道,“来人自称吴县陆氏族长陆逊陆伯言。”

    坐在车辇内的孙翊听到这个名字,歪了歪头。

    竟然是我的陆嘟嘟来了?

    他不在吴县等着自己回去礼贤下士,怎么突然跑来了。

    孙翊心中疑惑闪过,他思量了一番后说道,“带他过来吧。”

    骑卒领命,转身离去不久后,他就带着陆逊来到了孙翊的车驾前。

    陆逊在那日之后就有自荐之意,不料张允杀死张凌的当天晚上,就出现了一件更大的大案,直接波及了在吴县的绝大部分江东世家。

    而那件大案是陆逊万万没有想到的。

    那件大案发生的太突然了,陆逊之前有想到孙翊是想借助张氏一族,来进而打击整个江东士族。

    但那件大案一出,直接把大部分江东士族推入了深渊。

    时机之快,力度之狠,让陆逊感到不可思议。

    吴县那夜的城西索拿之中,陆家是极少数没有受到波及的家族之一。

    一整夜过去了,隔壁家门的哀嚎声不断,但从始至终,徐琨率领的中军并没有一兵一卒踏入陆家。

    甚至第二天,徐灵伊还特地派遣使者抚慰陆逊,令其安心居家,不必多想。

    但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这叫陆逊如何安心。

    陆、全等这几家少数无忧的江东士族,在事后全都心有余悸。

    其他人可能以为逃过了一劫,但陆逊天资聪慧,他认为孙翊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几家。

    虽然公开的名单上是没有陆氏的名字,但陆逊深知,在那么多世家被捕的情况下,以其他罪名将陆氏拉下水实在是太容易了。

    所以陆逊在安顿好家中一切事务之后,他当即动身北上前来寻孙翊,终于在此处寻到了孙翊大军的踪迹。

    从始至终,虽然表面上孙翊也是后知后觉的,但陆逊有种直觉,孙翊才是这场大局的真正执棋者。

    徐氏,淮泗众臣,江东世家,乃至于整个江东中有权有势的人,都不过是孙翊手中的棋子而已。

    陆逊来到孙翊车驾前,朝着车驾内的孙翊一拜,说道,“吴郡陆氏族长陆逊陆伯言参见君侯。”

    孙翊端坐在车辇内,车辇以绸幔遮挡,陆逊看不到孙翊的真面容。

    孙翊隔着绸幔往外看去,他隐约看到车驾之下站立着一位男子,陆逊的真面容他也没有见过。

    “免礼吧。”孙翊的声音从车辇内传出,声音中听不出孙翊的喜怒。

    得到孙翊允许,陆逊这才挺直身板,静静的站在原地。

    这时,从车辇中又传出了孙翊的声音,只是他这次的声音多了些冷意,他说道,

    “吴中一地有四俊,孤若没记错的话,伯言就是其中一俊。”

    “吴中四俊,谋俊伯言,这是吴郡士人对伯言的雅称,可见伯言是有大才之辈。

    但之前朱府君辟用伯言,伯言却拒绝,并将本名由议改为逊。”

    “逊之一字,孤现在思之,似是孙走之意,伯言此次前来,莫不是觉得孤不该入吴土,欲逐孤离去乎?”

    每说一句话,孙翊的语气中的冷意就多了一分,到了最后一句话时,孙翊言语中对陆逊的不满已经昭然若揭。

    这不满既是来自于陆逊拒绝朱治辟用,拒绝朱治就是拒绝了孙氏,这不满也来自于陆逊的改名。

    还有一层不满,是来自于孙氏与陆家的恩怨纠葛。

    孙翊车驾前围绕着上千车下虎士,他们听出了孙翊对陆逊的不满,于是乎,他们看着陆逊的目光也变得不友善起来。

    在上千双略带敌意的眼神注视下,陆逊依旧保持着一副淡定的神色,仿佛油然不知自己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一般。

    他对车驾内的孙翊一拜,随后开口解释道,“君侯乃江东之主,莫说吴郡一地,江东六郡皆为君侯所有,逊又怎敢有逐君侯之意乎?”

    “逊之拦驾,乃是意欲自荐己身于君侯,逊愿以微薄才智,襄助君侯成就大业。”

    陆逊的解释表明了他的来意,但孙翊却又言道,“那改名一事又作何解?”

    拒绝辟用乃是士人常为之举,但陆逊突然改名,而且又改了逊这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字,这的确容易引人诟病。

    孙翊此言说完后,陆逊淡淡一笑,他言道,

    “逊之一字,并非意为孙走。”

    说完这句后,陆逊昂首,露出一副儒雅从容的神色继续说道,

    “逊之本意乃为,追孙而居也。”

    “逊今日拦驾自荐于君侯,岂不正应追孙而居之本意乎?

    万望君侯明察。”

    陆逊的这番解释一出,车辇内的孙翊一时无言。

    但很快的,车辇中就响出了一阵笑声,笑声中充满了喜悦,正是孙翊而发。

    孙翊掀开绸幔,露出了他的真面容,他笑着对着车驾下的陆逊说道,

    “既是追孙之陆,何不上车乎?”

    这一刻,君臣相对而视,各明心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风雨

    孙翊让陆逊上车与其一叙,陆逊一礼后也不推脱,就这么施施然的上了车。

    陆逊上车后与孙翊对视而坐,车辕上的御者放下绸幔,然后马鞭一挥,整驾华丽宽敞的吴侯车辇,就继续往前行驶起来。

    孙翊的车驾一动,整支大军的队伍也动了起来,继续朝着原定的目标行进着。

    绸幔之内,车驾之中,孙翊看着陆逊,问道,“吴中四俊,谋言相气。

    其中伯言以多谋闻名,此次拦驾自荐必是有良策在胸,不知伯言有何策献上?”

    陆逊朝孙翊一拜后说道,“方今英雄棋跱,豺狼窥望,克敌宁乱,非众不济。

    而豪强旧恶,阴蓄人口,广占田地,尾大不掉。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民众,取其精锐,强者为兵,羸者补户。”

    陆逊的话刚一说完,孙翊就笑了起来,他说道,“既已来投,伯言言语之中不必有隐。”

    “阴蓄人口,广占田地又何止只是豪强所为,清望士家恐犹有过之。”

    在汉代大部分时期,世家和豪强其实是两种不同的阶层。

    豪强主要指的是在地方上拥有实力,会对地方政府构成威胁的一种特殊阶层。

    他们的特征就是钱多,人多,地多,他们的危害,是整个社会都有目共睹的。

    汉武帝设立十三州刺史,刺史的职权为“奉诏六条察州”。

    职权中第一条就是刺察“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这说明了汉代官方对于地方豪强是一种厌恶,忌惮的态度。

    当然了,态度是态度,不代表汉朝消灭了地方豪强。

    而到了东汉,光武帝是被地方豪强捧上位的,这就导致了地方豪强的势力快速膨胀。

    以至于敢公然与政府对抗。

    但这不代表豪强的名声好起来了。

    就算在这东汉,打击豪强也是政治正确的一件事。

    东汉许多名臣,担任地方长官时,都是通过打击地方豪强来刷名声的。

    自前汉以来,地方豪强就在慢慢与士族融合,这个融合的进程是很慢的,但却在一直在进行着。

    何为士族?

    就是有名声、有知识、并且在地方或者说在天下间,有一定政治影响力的家族。

    许多士族的发家史根本就是草根逆袭,真正的是从底层爬上来的。

    所以士族最看重名声,也最看重知识、人脉的传承,这是他们的立家之本。

    因为豪强和士族的根本不同,所以他们是不同的阶层。

    但令人担忧的是,自前汉以来,地方豪强和清望士族这两个阶层正在慢慢融合。

    地方豪强通过机遇可以进一步成为士族,士族在得到一定的政治地位之后,也会开始蓄田蓄民。

    后世许多人很厌恶世家两个字,但被大多数人所厌恶的世家,其实是晋代的世家。

    那时候的世家,就是士族与地方豪强融合完成后的产物。

    社会的基本规律是发展,世家这个阶层,也并不是一层不变的。

    汉代世家、晋代世家、隋唐世家其实各自的特征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不论其他时期的话,就如汉末这时期来说,士族与地方豪强之间的纠葛已经非常深了。

    他们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又不可以相同而视。

    在现今的主流意识中,豪强肯定是要被打击的。

    例如当初议事大会上,周瑜直接指出强宗两个字,说的就是地方豪强。

    并且周瑜丝毫不掩盖对他们的厌恶,议事大会中的与会人员也都觉得很正常。

    部分士族开始和地方豪强一样,开始蓄田蓄民,这慢慢成为一种常态。

    但不代表士族的这个举动是理所当然,受官方承认的。

    只是东汉建立之后,对这种现象有心阻止却无力为之而已。

    陆逊方才对孙翊建言的核心思想就是打击地方豪强,从而吸收这些地方豪强荫蔽的人口,土地。

    这样做的话,一则可以稳定江东,二则可以增强江东的国力。

    但是陆逊因为自身的出身,他的话语中下意识地将江东士族给隐藏了起来。

    孙翊就直接指出了陆逊对其有所隐,并且说出了他的看法。

    他认为这时候一些江东士族,在蓄民蓄田这件事上,比那些地方豪族做得更过分。

    被孙翊指出这点,陆逊一下子无言以对。

    能让陆逊这个智谋出众的人无言以对的,唯有是事实才行。

    陆逊只得呐呐回道,“君侯高见,逊不及也。”

    “伯言非不及,伯言乃自暗也。”

    孙翊笑了笑,他伸手撩开车帘,看着车驾外经过的秀丽山水,他眼神有点迷离地说道,“江山二字,自古以来引得多少英雄竞折腰。”

    “江东国弱,若非中原动乱元气大伤,论国力不说江东一地,就是荆扬合一,也然与江北之地匹敌。”

    “江北战乱不休,给了孤以南伐北的契机,但光是如此,并不足让孤克定江北。”

    “国既弱,要想图强,必须变法,变法乃是为自强,自强才是以南伐北之本。”

    “变法一词古今有之,但其核心无非三方面,强兵,足食,广民。”

    孙翊似是在说不相干的事,但陆逊听得出孙翊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无论士族也好,地方豪强,孤不在意他们是什么身份,孤在意的是他们做了什么,孤在意的是他们是否会阻碍孤。”

    “今日伯言能自荐,孤是开心的,但孤想伯言能够献上定风雨之策,而不是一个有失偏颇的大略。”

    孙翊的话中没有一句是关于吴县那场动乱的,不过陆逊很清楚的知道,孙翊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为他筹划一个能够妥善解决这场动乱的办法。

    这既是体现陆逊的价值的时候,也是体现陆逊忠心的时候。

    孤既然已经对你吐露了一部分的心声,而且你既然已经选择效忠孤,那么孤希望你不要再站在江东士族的立场,而是要站在孤的立场为孤谋划。

    这就是孙翊此刻的心声。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太过直白,只要点到为止,双方都会明白各自的意思。

    孙翊满心期待得看着陆逊,他是真心喜欢陆逊这位大才的,但他如今身为江东之主,他除了要看人的才能之外,他更看重这个人的忠心。

    陆逊拱手对孙翊问道,“吴郡突起风雨,君侯智略天授,敢问君侯,这场风雨因何何来?”

    “再大的风雨,最后都是为了迎接绚烂的彩虹。”

    孙翊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话。

    有了孙翊的这句话,陆逊脸上露出笑容,他对孙翊说道,“臣有一计,可定风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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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汉介绍:
建安五年,汉帝国东南的江东之地上正发生着一场巨变—江东小霸王孙策正躺在榻上奄奄一息,江东众臣六神无主,各怀心思。
承继江东基业的会是谁?
如果继承江东的不是那孙权,而是孙策三弟孙翊,那么历史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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