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好了,少爷又尿了
李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
整个房间陈设很是奢华,旁边坐着一个美貌的少女,正在轻拍他的脸:“少爷,少爷,该起床吃饭啦。”
李淦心里咯噔一声:这……怕不是穿越了吧?少爷?这是投了个好胎啊,发财了,发财了。
这时候,少女靠过来,弯下腰,扶着李淦的后背,试图让李淦坐起来。
李淦深深嗅了嗅那醉人的香气,情不自禁的感慨:“这个世界,妙啊。”
忽然,少女脸色一变,将李淦丢在床上,一边向外面跑,一边花容失色的大喊:“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又尿了。”
“啥?尿了?还又尿了?是说我吗?”李淦低下头,看着床上的一大片尿渍,陷入了沉思……
好消息是,穿越到了富贵人家,可以尽情躺赢了。
坏消息是,这家伙好像躺的太彻底了,生活都不能自理啊。
淦!
半个时辰后,李淦凭借着原主残留的记忆,大概弄明白了这个世界。
现在是洪武八年。
朱元璋还很健康,每天杀人不辍。
而原主的名字也叫李淦,父亲是当今宰相李善长的三弟,工部侍郎李厚德。
原主自小体弱多病,怕光怕水怕风还怕人。
偏偏不久前,老朱抓了一个贪官,在衙门前当场剥皮实草。不仅皇帝亲临观赏,并且要求所有京官带着家中子弟到场观摩,以儆效尤。
原主本不想去,但是又不敢不去。
他强撑着看完了令人汗毛倒竖的剥皮过程,回家之后就病倒了。
连夜做噩梦,大小便失禁,水米不沾牙,京城名医请了个遍,全都束手无策。三天之后,原主一命呜呼了。
而李淦接手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
这肉身……简直是废物啊。
李淦正在生气的时候,忽然房门被推开了,呼啦啦进来一堆人。
这些都是李府后宅中的女人,个个貌若天仙。
她们开始对李凎嘘寒问暖,话题全都是尿床的事。
李淦羞愤欲死,一激动,身下一热,又……
唉。
李淦直接晕过去了。
十二个时辰后,李淦神色复杂的醒过来了。在刚才昏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脑海中多了一样东西。
他需要验证一下。
盯着黑乎乎的房梁,李淦在心中默念了一声:“我还剩多少阳寿?”
随后,眼前出现了一行字。
“剩余阳寿:三天。”
“身体状况:濒危。”
“续命任务:一个。”
呼……
看来不是睡梦中的幻觉。
李淦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真的,死马当活马医吧。也许做任务真的能续命呢?
李淦默念查看任务。
很快,另一行字出现了:
“请给当今皇帝上奏疏。并且在奏疏当中,三次出现“秃驴”字样。任务完成后,可获得医治自身顽疾的药方。”
李淦:“……”
这特么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这是自己往文字狱里面钻啊。
曾经有个倒霉鬼,就因为写了“光天作则”四个字,就被朱元璋给杀了。
在朱元璋看来,“光”代表光头,是讽刺他做过和尚。
“则”读音类似贼,是讽刺他做过明教贼军。
心思脆弱敏感的朱元璋,看见读音相近的字都要杀人,看见“秃驴”这么直白的字眼,怕是要把人千刀万剐吧?
李淦打了个寒战。
不过……外面的管家好像已经在给自己准备后事了。
反正是死路一条,要么在尿床中度过剩下的三天。要么拼一把,还有可能享受生活。
淦了!
李淦深吸一口气,用虚弱的声音对伺候在旁边的丫鬟说道:“把我扶起来。我记得陛下曾经说过,要所有看过剥皮实草的人,写一篇心得体会交上去。我这就要写奏疏。”
丫鬟低声说:“少爷,你已经这样了,就不用写了吧?”
毕竟,在丫鬟看来,李淦已经没几天好活了,就算不写也无妨。
李淦摇了摇头,挣扎着爬起来,坐在了书桌跟前。
丫鬟忙前忙后,铺纸研墨,一副红袖添香的样子。
李淦用手撑着沉重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丫鬟笑了:“少爷怎么连我的名字也忘了?我叫菊花啊。”
李淦:“……”
他叹了口气:“改个名字吧,以后叫桃花。”
随后,他拿起桌上的狼毫笔,饱蘸浓墨,手臂悬浮在雪白的宣纸上,半晌没有落下去一个字。
这……不会写字啊。
原主的零碎记忆,不包括繁体字啊。
李淦把笔丢在书桌上,对桃花说道:“去,找一个会写字的来。”
桃花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找了府中的文书。
李淦坐在太师椅上口述,文书笔走龙蛇的记录。
很快,一封奏疏完成了。
写完之后,文书眉头紧皱,对李淦说道:“少爷,这奏疏里面,似乎有很多忌讳之语啊。这要是呈上去,会不会……”
李淦淡淡的说道:“我大伯是丞相李善长,忌讳不忌讳,我不知道吗?你懂什么?呈上去便是了。”
文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自己只是府中抄写账本的小人物,哪里懂朝堂上的事情?
于是他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么小人立刻找人送入宫中。”
李淦点了点头。
文书捧着奏疏走了,半个时辰后,估摸着奏疏已经入宫了,而李淦的脑海中,终于出现了一份药方:
九香虫二两,车前子、陈皮各九钱,白术一两,杜仲一两六钱。微炒,碾碎,炼蜜成丸,温水送服。
果然完成任务就有续命奖励,只是不知道这药方管不管用。
李淦叫来桃花,让她照方抓药。
半个时辰后,李淦把刚刚制成的药丸吃下去了。
药丸入喉再入胃。李淦觉得全身轻飘飘的,暖洋洋的。
他在心中默默地想:我的阳寿还剩多少?
眼前出现了一行文字。
“身体状况:虚弱。”
“剩余阳寿:三个月。”
“续命任务:冷却中。”
三个月?从三天变成了三个月。看样子……病好了,但是没有完全好。
李淦下床活动了一下,觉得身子还有点虚,但是和之前已经有天壤之别了。估计只要再吃几个疗程,就能成为正常人了。
李淦满意的笑了。
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就僵硬了:那份大逆不道的奏章,应该也送到陛下手中了吧?
…………
“陛下,群臣的奏疏到了。”小太监尖着嗓子,小心翼翼对朱元璋说道。
朱元璋心情正不好,淡淡的说道:“拿过来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捧着一摞奏疏走过来,最上面那一份,便是李淦交上去的。
第二章 当着元璋骂秃驴
朱元璋挥了挥手,小太监连忙退出去了。
出了大门之后,小太监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他侍奉朱元璋有些日子了,知道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不要在眼前,说不定哪句话说的不对,就要倒大霉了。
小太监望了望身后宏伟的宫殿,心想:也不知道那摞奏疏中,有没有人说的不中听,惹陛下生气。总觉得今日要有一番腥风血雨啊。
宫殿中,朱元璋已经把李淦的奏疏拿在手中了。
他还没有翻开看,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就在半个时辰前,朱元璋召见朝中重臣,商议如何惩治贪腐。
没想到那些高官,居然小心翼翼的劝谏,要自己不要用刑太滥。
说什么,剥皮实草,耸人听闻,若被史官记下,恐怕惹来后世非议。
说什么贪腐横行,是因为俸禄太低,官员养不活家人,只能贪污。想要惩贪,莫过于高薪养廉,多发一些俸禄。
说什么,犯了错的官员,临刑之时,痛哭流涕。剥皮之时,惨不忍睹。希望陛下大发慈悲,怜悯一二。
还说什么,恩威并施。如今威已经够够的了,差的就是恩了。
这些话他们说的很委婉,但是朱元璋听得极为恼火。
要不是在场的人都是朝中重臣,他还有大用,否则的话,当场就要拉出去砍几个。
最终,朱元璋压着火气,让他们各回各家。
而朱元璋自己,则越想越气,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难道,朕错了吗?这些贪官污吏,贪墨钱财,搜刮民脂民膏,朕还不能惩治他们了吗?”朱元璋摇了摇头:“触犯法令,便要惩治,朕何错之有?”
朱元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开了李淦的奏疏。
映入眼帘的,是李淦的大白话:“臣是工部侍郎李厚德之子,李淦。臣不通文墨,言语粗俗,祈求陛下不要生气。”
朱元璋略微点了点头,有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毕竟,他自己也不太通文墨,下的圣旨经常是大白话。那些朝臣,表面上恭恭敬敬,但是朱元璋知道,有不少人是在嘲笑自己的。
现在这个李淦,说话比自己还要俗,这样朱元璋在文采上有了一种优越感。
不错。
但是看后面的文字,朱元璋的脸就变了。
只见李淦写道:“最近有些贪官,简直是老秃驴打伞,无法无天。这样的人要不要杀?这是秃驴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前几日看了剥皮实草,那厮临刑之时,哭天喊地,犹如驴鸣……”
“混账!”朱元璋一把将奏疏扯做两半,狠狠的丢在地上。
“胆大包天,不知死活。这分明是在辱骂朕。”朱元璋倒背着手,在屋子里面团团乱转,气的头上青筋毕露,脑仁一阵阵生疼。
现在他脑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全都是秃驴。
“来人啊。”朱元璋的手扶着几案,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朱元璋指着小太监,说道:“去,把工部侍郎之子,李淦的人头取来。”
小太监打了个寒战,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出去了。
“果然啊,有人要倒霉了。”小太监暗暗地想着。
朱元璋怒气未消,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忽然,他目光一瞥,看到了地上的奏疏,上面有一句话映入眼帘:高薪养廉,简直荒谬至极。
嗯?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朱元璋的心事。
其实他刚才大发雷霆,有三分是李淦的秃驴,有七分却是之前群臣的话。
那些跟着自己打天下的重臣,都说自己惩贪太严,薪俸太低,即便是朱元璋,也有些犹豫。
现在这奏疏上,居然出现了和自己一样的观点,朱元璋忍不住想要看看。
人,总是天然的需要同道的。
于是,他把奏疏捡起来了。
只见李淦在上面写道:“臣听闻,有人说,薪俸高了,官员就不贪污了。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试问那些贪官,动辄贪污十万两,数十万两,数百万两。他们的胃口有多大?他们的贪欲有多大?”
“朝廷打算给他们多高的俸禄?要拿出来数百万两满足他们的欲望吗?这不是高薪养廉,这是高薪养贪。”
朱元璋看的又惊又喜,猛地一拍手,说道:“好,好。好一个高薪养贪。这四个字,可以堵住那帮朝臣的嘴了。”
他找到知己一般,兴奋的看下去。
李淦继续写道:“官员贪腐,是因为过不下去吗?他们为什么过不下去?因为他们回家吃饭睡觉,有丫鬟伺候,出门有车夫仆役跟随。他们生活奢侈,怪不得入不敷出。”
“若他们像普通百姓一样,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朝廷给的俸禄,完全是足够的。”
“这些人一心想要过奢华的生活,俸禄不够了,就贪污。被抓了之后,就怪陛下给的钱不够。这是什么道理?”
“若他们觉得做这样的官太苦了,完全可以滚蛋,天下间想做官的人有的是。”
“他们生活苦,他们有黎民百姓苦吗?至少他们可以吃饱肚子,可以喝酒吃肉,可以穿绫罗绸缎。百姓呢?”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兼济天下、后天下之乐而乐。他们做到了吗?这些人简直虚伪至极!”
“朝堂之上,有了这么多虚伪的家伙。我大明还能好的了吗?臣真是担忧的很啊。”
朱元璋看的连连点头:“好啊,好啊,说得真好啊。”
接下来,李淦认真的写道:“臣有一策,可以惩治贪腐,让我大明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江山万世不易。”
朱元璋看的有点激动,想要知道李淦的策略是什么。
没想到,后面写道:“然而,臣自幼体弱多病,近日更是病入膏肓,遍请名医,束手无策。胸中有千言万语,却精疲力尽,无法述说,近日更是卧床不起,头昏脑涨。望陛下稍等数日,臣稍有精神,必定将惩贪策略,详细呈上。”
奏疏到这里就没了。
朱元璋有些心急,破口大骂:“这狗东西,为何在关键时刻没有了?”
第三章 下边没了
反腐达人朱元璋,在反腐问题上深耕已久,却发现贪污腐败,如同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
他已经头疼很久了。
现在终于有人提出,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顽疾。
朱元璋正兴奋的时候,却发现这家伙话说了一半,下边没了。
朱元璋有点气恼,恨不得把李淦抓进宫中,让他下边真的没了。
嗯?等等!
朱元璋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派人,去取这家伙的脑袋了。
下边没了,尚可出谋划策。上边没了,可就彻底废了。
朱元璋一拍脑门,叫道:“来人啊。”
另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进来了。
朱元璋说道:“去工部侍郎李厚德家,告诉他们,李淦的脑袋暂且寄下。”
小太监有点茫然:脑袋暂且寄下?来日还要再取吗?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小太监也不敢问,就退出去了。
…………
此时此刻,李淦正在府中扶着墙,慢慢的做康复训练。绕着院子,一步两步,青苔很滑,似魔鬼的步伐……
他很紧张,时不时向大门口张望。
毕竟那奏疏写的,和死刑申请书没什么区别。
虽然在奏疏末尾,李淦狠狠的卡了一个点。
但是……谁知道朱元璋吃不吃这一套呢?万一老朱好奇心没有那么大,今日怕是要见红了。
唉,做人真难。
“哎呀,李淦,你能下床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喊,吓得李淦一机灵。
他一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人衣冠楚楚,却透着一股子衣冠禽兽的味道。
李淦辨认了很久,才从残存的记忆中认出来,此人是自己的姐夫,马涛。
李厚德三十岁上生了女儿李莺之后,家里就再没有添丁进口。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断香火了,因此招了赘婿马涛,打算百年之后,把家业交给这小两口。
万万没想到,临近五十的时候,李厚德老夫聊发少年狂,又有了李淦。
因此,在马涛看来,这诺大的家业,眼看要到手的时候,又飞走了。
因此他看自己这位小舅子就没顺眼过,整天皮笑肉不笑。
幸好李淦从小体弱多病,马涛觉得他未必能长大成人,因此一直耐心等着。
前几日,李淦眼看就要死了,马涛觉得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要赘婿翻身了,连忙去了一趟栖霞寺,在佛前还愿,上供了一只烤乳猪。
可万万没想到,刚刚回家,就看见已经进入弥留之际的李淦,居然下床了。
马涛震惊不已,忍不住嚎了刚才那一嗓子。
李淦看了马涛一眼,哦了一声,说道:“是姐夫啊。我感觉好多了,估计快要康复了。”
马涛脑子嗡嗡的,已经语无伦次了:“你这……怎么说好就好了呢?棺材都买好了,这不是浪费了吗?”
李淦:“嗯?”
这特么的叫什么话。
马涛反应过来,干咳了一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怪不得你忽然好了,一定是因为府中给你准备后事,冲喜冲的。”
李淦还没说话,就看见管家马甲跑过来。
马甲忽略了李淦,兴冲冲向马涛邀功道:“姑爷,姑爷。少爷的棺材买回来了,你看看式样怎么样?我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让棺材铺的老板给便宜了五十文,还赠送一个牌位呢。”
李淦咳嗽了一声,说道:“你去问问,棺材还能退吗?”
马甲回头看了李淦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其实他刚才就看见姑爷身边站着一个人,但是完全没往李淦那方面想,谁能想到,已经快要死了的少爷,忽然活过来了,并且和姑爷聊天呢?
马甲结结巴巴的说道:“少爷,你怎么……”
李淦淡淡的说道:“我病好了,用不着棺材了。”
这时候,有四个家丁,抬着棺材进来了,他们看见李淦,也呆滞在那里了。
李淦叹了口气:“我病好了,就这么简单,我都说累了。”
李淦摇了摇头,打算先去个厕所。
刚才喝了太多药,一走路肚子里水音荡漾。
太考验活塞了。
结果刚走了两步,后宅的一群女人,由桃花带着,快步走过来了。
桃花指着李淦,对那些人说道:“诸位夫人小姐快看,少爷真的好了,都能自己走路了。”
李淦抬头一看,认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自己母亲张氏,然后是姐姐李莺,后面是母亲的闺蜜,姐姐的闺蜜,以及各种堂姐、堂妹、表姐、表妹,以及她们的闺蜜……
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很快就把李淦包围住了。
仿佛大观园中的贾宝玉。
李淦满意的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妙啊。”
就在这时候,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周围的女人都惊呼起来了。
李淦回头,看见一个小太监,引着一队军士闯进来了。
李淦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小太监高声说道:“李淦何在?圣上命咱家来取李淦的人头。”
李淦的心扑通一声,彻底沉底。
完了。
紧接着,胯下一紧,又……
淋淋漓漓,淅淅沥沥,身上好端端一条锦裤沾湿,脚下黄土变作黄泥。
我……我真不是吓的啊。
是刚才喝了太多汤药,我这一时没搂住,我……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母亲张氏已经晕过去了。
姐姐李莺紧紧抓着马涛的胳膊,眼睛直愣愣瞪着小太监:“这……这是为什么啊?”
小太监尖着嗓子说道:“咱就是个办事的奴婢。陛下的心思,谁敢乱猜?等我把李淦的人头带回去,可以帮你顺道问问。”
“呦?棺材都准备好了?真有先见之明啊。”
他摆了摆手:“来啊,砍了李淦。”
眼看着军士冲过来了,李淦攒足了力气,说道:“等等,等等,容我去溷厕,去方便一下。临死遗愿,还望成全。”
小太监看了看他的裤子:“还有这个必要吗?”
李淦说道:“我大伯是丞相李善长。”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觉得李善长的面子,绝对可以换一次如厕的机会,反正上个厕所,又没多长时间,陛下不会知道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
谁知道李淦扶着墙,走的摇摇欲坠,慢慢腾腾,随时要摔跤。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想对策。
小太监立刻后悔了:“有没有人扶一下啊。”
马甲自告奋勇,对李淦说道:“少爷,我扶着你。”
于是,在马甲的搀扶下,李淦走得虎虎生风,走得一日千里,走得恍如隔世,走得欲哭无泪,走得咬牙切齿。
“马甲,老子但凡能活下来,绝对不让你活。淦!”
第四章 等死之人,可以嚣张一点
李淦在溷厕磨蹭了很久,最终在小太监的千呼万唤下,被马甲扶出来了。
小太监向李淦拱了拱手:“李公子,你真是个爽快人啊,你方便一次的时间,都够咱家吃一顿饭了。你再不出来,咱家都要三顾茅房了。”
李淦嬉皮笑脸的向小太监说道:“公公过谦了,在下这小小的一泡尿,哪够公公一顿饭啊。不知道公公高姓大名啊?”
小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赵全。”
李淦脸上露出来很夸张的表情:“好名字啊。”
李淦感觉近乎套的差不多了,于是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来:“这块玉价值连城,能不能多给我一刻钟?”
赵全连连摆手,说道:“前几日,刚刚有人被剥皮实草,李公子,你莫害我。”
李淦说道:“我大伯是李善长。”
赵全:“……”
他拍了拍李淦的肩膀:“李公子,适可而止吧。咱只是听命行事,希望公子不要为难咱啊。”
他摆了摆手:“绑了。”
军士冲过来,很熟练的给李淦来了个龟甲缚。
这时候,李淦的母亲张氏已经醒过来了,她抓着赵全,一边哭一边问:“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这孩子自幼体弱多病,足不出户,怎么就触怒了天威?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周围的那些仆役也都跪下来,哀求赵全暂缓动手。
赵全有点无奈,这些人和李善长是亲戚,不好用强。他只是催促着,把李淦带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咔嚓一刀,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这时候,府中的文书小心翼翼的站出来了,说道:“小人……小人似乎知道是因为什么。”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了文书身上。
就连赵全,也一脸好奇的看着文书。
文书把当初李淦的奏疏,大概说了一遍。只是单纯的复述,没有任何评价。
毕竟他也不敢评价。
李府的人听完之后,全都懵了。
天下间,还有这样作死的人吗?
张氏叹了口气,指着李淦说道:“完了,完了。老爷不在,你就闯下这等弥天大祸,现在谁还能救得了你?”
其他人也都惊呆了。
大家都知道朱元璋的忌讳,但是谁也不敢说。
毕竟,你如果解释清楚了,那么你也就犯了忌讳。
因此,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李淦完了,至于为什么完了,却没人肯讲明白了。
赵全说道:“既然弄清楚了,咱们就走吧。”
军士们带着李淦,又推又搡,出了大门。
隐隐约约的,李淦听到身后传来马涛的声音:“岳母大人,你不要伤心了。保重身体最重要啊,万事还都有我呢。”
“李淦虽然不在了,这个家,我还可以帮你撑起来。以后您二老就只管享清福,我会像亲儿子一样,主持这个家。”
李淦皱了皱眉头。
话是好话,可是怎么总觉得这话里面透着那么一股子窃喜呢?
这时候,旁边的马甲也说道:“是啊,夫人你凡事往好的方面想。陛下只杀了公子一个,没有把咱们满门抄斩,这是大喜事啊。”
“再者说了,反正公子本来也是要死的人了,如今棺材牌位都准备好了,后事也能风风光光的办,一点都不仓促……”
李淦气的火冒三丈,挣扎着跑回来,一脚把马甲踹倒在地。然后张着手要打马涛。
只可惜,李淦毕竟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还没有打到马涛,就被军士给拉开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兵丁架着李淦,迅速的到了外面的巷子里。
其他的兵丁则守住了大门,不允许李家人出来。
军士的刀已经举了起来,在李淦脖子上比划了比划就要砍下去。
这时候,另一队人来了。
为首的,也是一个小太监,身后也跟着几个人。
赵全看了一眼,认出来这小太监也是皇帝身边的人,名叫孙镇。
孙镇向赵全拱了拱手,笑眯眯的问道:“咱问一句,李淦在哪里啊?”
赵全的冷汗一下流下来了,心想:“完了,一定是陛下等李淦的人头等的不耐烦了,派人来催了。”
“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陛下现在想要一颗人头,还是连我的也想拿走。”
赵全紧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声对身后的军士说道:“快点动手。迟了咱们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军士答应了一声,连忙提着刀砍下去了。
“完了。”李淦万念俱灰,只等着咔嚓那一声。
然而,那一声迟迟没有到来。
李淦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看见军士的刀被人给挡下来了。
正是刚来的孙镇。
孙镇盯着李淦看了一会,然后朝他拱了拱手,微微一笑,说道:“李公子,别来无恙啊。幸好之前有一面之缘,否则的话,你已经人头落地了。”
他不等李淦回答,向周围的人说道:“陛下有旨,李淦的脑袋,暂且寄下。诸位都散了吧。”
众人一听这话,呼啦啦全都走了。
李淦一脸懵逼的看着众人的背影,然后摇摇晃晃回到了自己家。
大门外面的事情,李家人已经知道了,他们都神色复杂的看着李淦。
少爷活了,是好事。但是少爷那篇奏疏,怎么看都是活不长的样子。
更何况,陛下也已经说了,少爷这颗头,暂且寄下。
暂且寄下,换而言之,是来日再取,还是要取的啊。
总结成一句话:少爷活了,但是没完全活……
一时间,众人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情绪有点无处安放。
鸦雀无声中,管家马甲问马涛:“姑爷,咱们家少爷的丧事……还办吗?”
马涛略一沉吟,说道:“办吧,早早晚晚的事,过两天肯定用得着,免得临时仓促。”
“李淦啊,你回来的正好,你有什么建议,可以提前说,自己给自己的丧事提要求,这样的机会可是很难得啊。”
李淦吐了一口痰,一句国粹就飚出来了。
马涛气的脸色涨红,指着李淦说道:“我好心好意,你怎么骂人呢?”
李淦笑眯眯的走过去,一个大巴掌甩在马涛脸上:“老子不仅骂人,老子还打人呢。我还没死,你就着急办丧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马涛大庭广众被人打了一个耳光,顿时热血上涌,加上李淦说破他的心事,恼羞成怒,冲上来就要痛揍李淦。
然而,李淦从旁边建起一个茶壶来,啪的一声在石桌上摔个粉碎。
他捡起一个碎瓷片,指着马涛说道:“老子可是等死的人,今天不死明天死,你敢动我?信不信我给你肠子掏出来。”
马涛被镇住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李淦又指了指马甲:“你给我过来。”
马甲不想去,又不敢不去,只好一步步往李淦方向挪,走路的姿势,脸上的苦涩,恰似一刻钟前往厕所走的李淦。
第五章 你这个逆子
“给我过来吧你!”李淦一把掐住马甲的脖子,把他拖到自己面前。
“少爷,少爷,饶命啊。”马甲紧张的说道。
李淦根本不搭理他,直接攥紧了拳头,咣咣咣咣朝着马甲眼睛上砸。
一边砸,一边骂:“我特么让你犯贱,我让你犯贱。”
马甲被揍得哭爹喊娘,但是又不敢跑,只能一个劲的求饶。
李淦打了一会,有点累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想:“这身体,太不中用了啊。打人的力气都没有,还怎么享受生活?”
“不行,我不能颓废,我得锻炼。我得强健体魄。”
想到这里,李淦深吸了一口气,又扬起拳头来,噼里啪啦的朝着马甲脸上招呼。
马甲哭了。
少爷大病初愈,确实没多大力气,可是架不住他一直打同一个地方啊。
马甲哀求李淦:“少爷,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您看今天这丧事多热闹,都是奴婢一手操办的……”
李淦:“……”
这到底是求饶还是挑衅?
这到底是不会说话,还是不在乎本少爷的感受?
焯!老子为什么要管你是怎么想的?
本少爷不在乎!
于是,李淦挥汗如雨,继续在马甲脸上输出。
想到这里,李淦劲头十足。
马甲也看出来了,李淦是铁了心要揍他了。
向李淦求饶,屁用没有。
于是他扭头看向马涛:“主人,救我啊。主人……”
马涛脸上露出来了不快的神色。
马甲,是他的远方亲戚,一块跟着进入李府的。
自己做了李府的赘婿,马甲做了李府的管家。
可以说,马甲是根正苗红的自己人。
现在被李淦打成这样,自己脸上无光啊。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小舅子,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了。
于是,马涛干咳了一声,对李淦说道:“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他这一回吧。”
李淦惊讶的看着马涛:“你的面子?你一个赘婿你有什么面子?”
马涛的脸顿时腾的一下红了。
赘婿的地位很低,一向被人瞧不起。
只不过李家诗书传家,比较厚道,所以从来不提这个。免得伤了马涛的面子,坏了他们夫妻和睦。
马涛很多时候也就忘了自己是赘婿,处处以李家的继承人自居。
可是今天,李淦把这个伤疤给揭开了。
而且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揭开的。
马涛攥紧了双手,咬牙切齿的说道:“李淦,你欺人太甚。我是你姐夫。”
李淦说道:“回头让我姐休了你,你就不是我姐夫了。滚。”
马涛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指着李淦,气的直哆嗦。
但是哆嗦良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这身份,吵架实在是不占优势啊。
吵的越多越丢人。
最后,马涛丢下一句:“我不同你一般见识。”
他一甩袖子走了。
马甲懵了,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主人……”
马涛只当没听见。
于是,马甲又看向张氏:“老夫人,救救我啊。”
张氏叹了口气,对李淦说道:“淦儿,马甲说话或许不中听,但是鞍前马后,确实做了不少事。”
“现在咱们家祸事缠身,朝不保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满门覆灭。”
“你放开他吧,这时候惩罚一个管家,已经了无趣味了。”
李淦对张氏还是很尊敬的,在原主残存的记忆当中,有很多张氏疼爱自己的内容。
于是,李淦把马甲放开了。
马甲连连向张氏道谢,然后一个劲的向李淦表忠心。
李淦微微一笑,说道:“马甲啊,你当真对我忠心耿耿吗?”
马甲立刻发毒誓:“小人愿意为少爷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李淦嗯了一声,说道:“那行。回头陛下要砍我的时候,我带上你,让你给我陪葬。黄泉路上,你继续伺候我。”
马甲:“啊?”
他惊恐的看着李淦,忽然身子一哆嗦,有些控制不住的尿出来了。
李淦看着他越来越湿的裤子,顿时一个大耳光甩过去:“你还敢学我!”
…………
夜已经深了,李淦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
隐隐约约的,他总能听到张氏的哭声。
老来得子,又白发人送黑发人,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承受不住吧?
李淦躺在床上,耳朵听着这哭声,脑子里思索自己的命运。
老朱,到底杀不杀自己?
按照朱元璋的脾气,有仇当场就报了,自己这么个小人物,没必要搞秋后算账,慢慢布局那一套。
那么今天不杀,来日多半也不杀了?
不过,不杀的前提是,自己在惩贪方面,真的有什么好建议。
否则的话,朱元璋会觉得自己被耍了,到那时候,恐怕会让自己死的很难看。
反正横竖睡不着,李淦干脆翻身下床,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是张氏的声音:“老爷,你可回来了。老爷,我们的淦儿,怕是活不成了,呜呜呜呜……”
张氏这一夜,原本只是低声啜泣,可是见到李厚德之后,就忍不住放声悲哭了。
李厚德叹了口气,问道:“他在哪?”
李厚德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绝望,显然这一路上,已经听到事情的原委了。
张氏说道:“在内室。”
随后,李淦听到房门被推开了。
有个留着胡须,长相方正的男人走了进来。
正是自己的父亲,李厚德。
李厚德看见李淦之后,神色顿时变得极为复杂,有爱怜,有恼火,有痛惜,有不舍……
最后,李厚德的表情变成了愤怒,他指着李淦,捶胸顿足的骂道:“你这个逆子,我李家满门都要被你害了。”
“来人啊,取棍棒来,我先打死这个逆子,再向陛下请罪。”
“苍天啊,早知道你是这等祸胎,当初就不该生下你来。”
很快,有家丁抱着手腕粗的棍子进来了。
李淦吓得一哆嗦:我焯?难道朱元璋没弄死我,我先死在自己老爹手里了?
第六章 李善长的妙计
眼看着李厚德抓紧了木棍,带着呼呼风声,朝着李淦头上砸下来。
李淦想要躲,可是身体虚弱,哪里躲得开?
眼看着棍子要砸在天灵盖上,李淦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啪的一声巨响。
木棍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一对精美的大花瓶,就此香消玉殒。
李厚德把棍子丢在地上,老泪纵横:“真是把你惯坏了啊。如今就算杀了你,李家恐怕也保不住了。”
李淦看着泪流满面的李厚德,脑海中想起来了和他朝夕相处的一些记忆。
李厚德老来得子,这个儿子还体弱多病,因此,李厚德对这孩子十分宠溺,从来舍不得真的教训他,只是偶尔吓唬一下罢了。
就像今天这样。
李淦叹了口气,对李厚德说道:“父亲,你不要过于悲观。这一次,我未必会死。”
李厚德:“……”
不是我过于悲观,是你过于乐观了吧?
这还能活下来?你以为当今陛下是菩萨转世吗?
李厚德正要说话,有个家丁急匆匆的走进来,说道:“老爷,派往韩国公府的人回来了。”
“韩国公听了少爷的事情之后,派了一个老家人过来,说有韩国公的口信。”
李厚德急忙说道:“快叫进来。”
李淦在旁边竖着耳朵听。
韩国公,就是自己的大伯李善长啊。
看样子,是父亲为了救自己,向李善长问计了。
几秒钟后,有个老头进来了。
李厚德屏退左右,低声问道:“我大哥怎么说?”
这老头恭恭敬敬的说道:“韩国公说,此事也并非没有生机。”
“少爷的奏章,不是由账房先生代为抄录的吗?”
“到时候,咱们就把责任推到账房先生身上。”
“就说此人对朝廷心怀不满,因此偷偷的加了很多大逆不道之语。”
“少爷大病未愈,别人蒙蔽了。并不知情,实在无辜。”
李厚德沉默了。
李淦不由得暗想:不愧是李善长,果然牛逼。
李厚德看了李淦一眼,问道:“淦儿,你意下如何?”
李淦干咳了一声,说道:“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李厚德点了点头。
他长叹了一声,说道:“这么做,大损阴德啊。而且,陛下为人精明,一旦查出来实情,咱们家就更加没有生机了。”
“你接着说,我大哥还说什么了?”
这老头说道:“韩国公说,让账房先生替死的办法,虽然并非万无一失,可是毕竟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但是他也知道,大人必定不会答应。”
“因此韩国公又说,明日早朝的时候,观察一下陛下的气色。”
“若陛下看起来神色缓和,并未太生气。则韩国公会向陛下求情,看在少爷年少无知的份上,从轻发落。”
李厚德紧张的问道:“若是……若是陛下看起来龙颜大怒呢?”
这老头沉默了一会,说道:“若陛下看起来龙颜大怒……那就请少爷将这药服下去。”
老头拿出来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轻轻放在了桌上:“这药无色无味,吃下去之后,一刻钟内便会归天,毫无痛苦。”
“如此……总胜过遭受一番酷刑再被处死了。”
李厚德呆呆的看着小瓷瓶,良久不语。
老头轻声说道:“大人,韩国公还有最后一句话交代。”
李厚德问道:“什么?”
老头说道:“韩国公说,明日无论生死,都请大人不要露出悲戚之色,免得被浙东那帮狗崽子看了笑话。”
李厚德苦笑一声,说道:“到了这时候,本官哪还有心思管什么党争?”
老头向李厚德拱了拱手:“老奴告退。”
老头走了,李厚德就坐在李淦床边,像是一尊雕像。
李淦知道他在犹豫。
让自己儿子自杀?他肯定舍不得。
让账房先生做替死鬼?又和他多年来读的圣贤书相悖。
李厚德和李善长不一样,李善长是一个实干家,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而李厚德,确实个敦厚的谦谦君子,讲究仁义礼智信。
在这个道义大过天的年代,过自己心里这一关,难啊……
李淦分析来分析去,始终觉得自己未必会死,他刚刚要告诉李厚德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李厚德蹭的一下站起来,冲外面喝道:“什么人在喊?”
有个家丁屁滚尿流的跑进来,跪趴在地上:“不好了,不好了,老爷。陛下来拿人了。军士已经到门口了。”
李厚德脑子嗡的一声,歪倒在椅子上。
这时候,杂乱的脚步声已经从外面闯到了内宅,直接踹开李淦的房门。
李淦根本没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就被从床上提了起来,五花大绑的带走了。
“陛下……陛下不想惩贪了吗?”李淦紧张的问道。
可是来的人根本没搭理李淦,直接将他塞进了一辆车里面。
啪的一声鞭子响,马车向前疾驰。
李淦直到被带走,都没有来得及和家人说上一句话。
“完了,这下完了。”李淦躺在马车里,被颠的七荤八素。
路上黑乎乎的,李淦也不知道拐了多个少个弯,被运到了什么地方。
总之,最后好像进了一座大宅子。
马车停下来了,李淦像是被人卸货一样,丢到了一个墙角。
然后,就没人搭理他了。
“这算是什么意思?陛下想要把我扔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李淦惴惴不安。
他在墙角躺了足足半个时辰,冻得七荤八素,差点旧疾复发。
终于,人走过来,尖着嗓子对李淦说道:“李公子,跟咱家来吧。”
这声音半男不女的,听起来像是个太监。
李淦心中一动,问道:“去哪里?”
小太监说道:“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别乱打听。走吧,别磨蹭了。”
李淦躺在地上,无奈的说道:“劳驾,扶我一把。”
小太监像是刚看见李淦身上的绳索似的,夸张的叫了一声:“呦,怎么还绑起来了?就李公子这体格,还用得着绑吗?”
李淦没说话,心想:老子体格怎么了?体格再差,那也是全须全尾的啊。
第七章 见皇帝
李淦跟着小太监走了一段,转过了几道宫墙,渐渐的就明白了,自己是在皇宫。
那么要见自己的人,也就不问自明了,肯定是朱元璋。
一想到要见到皇帝,而且皇帝情绪不太稳定,李淦就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这紧张感,让他有点尿急。
李淦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妈蛋,忍住啊。不然这还真成了病根了。”
忽然,前面有一队宫女提着灯笼走过去。
借着灯笼的亮光,李淦发现引路的小太监有点面熟。
他仔细看了看,又惊又喜的说道:“咦?这不是赵全赵公公吗?”
赵全冲李淦笑了笑,说道:“李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李淦遇见熟人,心里踏实了一点,他拽住赵全,贼眉鼠眼的打听:“是陛下要见我吗?”
赵全笑而不语。
李淦又问:“陛下为什么要见我啊?”
赵全说道:“或许,是想念李公子这颗头了吧。”
李淦:“……”
他幽幽的说道:“赵公公,你可别吓唬我啊。我要是死了,晚上得来找你。到时候你得去纸扎店,帮我糊一个新头。”
赵全一听这话,顿时吓得一哆嗦。
古人本就迷信,他们在宫里当差的人更迷信。
一想到被李淦这无头鬼索命,赵全就有点尿急。
他掐了自己一把,想要忍住,但是……毕竟少了那二两肉,有点使不上劲。
于是……唉,今晚又得洗裤子了。
“李公子,咱家只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找咱家啊。”赵全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淦左右看了看无人,低声说道:“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向陛下索命?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啊。”
赵全吓得脑子嗡的一声。只听见扑簌扑簌的……后边也失守了。
…………
李淦被带到了朱元璋寝宫跟前。
赵全将李淦托付给一个小太监,自己急匆匆的去换衣服了。
李淦缩头缩脑的站在台阶下面,又等了半个时辰。
终于,那小太监蹑手蹑脚的出来了,对李淦说道:“陛下要见你。李公子,咱家刚才跟你说的礼仪,你都记住了?”
李淦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他跟着小太监进了寝宫,也没多看,直接跪下就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正在看奏折,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住口!”朱元璋喝了一声。
李淦立刻闭嘴了。
小太监根本不敢多呆,蹑手蹑脚的去外面候着了。
李淦跪在地上,冷汗直流:果然,看我不顺眼的时候,喊个万岁都是错的。伴君如伴虎啊。
朱元璋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的说道:“抬起头来。”
李淦抬头。
朱元璋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朱元璋。
朱元璋的脸,和后世民间流传的画像不一样。
至少不是鞋拔子脸。
但是和宫中收藏的官方画像也不一样,他本人长得比那张图丑多了。
朱元璋开口了:“你在奏章中说,你常年患病,体质虚弱?”
李淦连忙说道:“是。小臣多年来,不曾踏出家门一步。对外面的事,也毫不知情,一直处于懵懂之中。”
朱元璋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一动,不由得想:“对外面的事毫不知情?”
“那么朕做过和尚的事,他知情不知情?”
“奏章中的秃驴,难道是无意为之?”
一想到秃驴两个字,朱元璋心中就是一阵恼火。
按照老朱的脾气,你是有心嘲讽我,我必杀你。
你是无心的,我给你个痛快就好了。
但是这小子,偏偏知道怎么惩贪。
那要不然,先了解一下惩贪的方法,然后再酌情杀了他?
朱元璋很想问问李淦,为什么要在奏折中写秃驴。
但是一旦问了,那就更显得自己破防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挥了挥手。
早就等候在外面的御医进来了。
他给李淦把了脉,恭恭敬敬的向朱元璋说道:“陛下,李公子确实已经病入膏肓了。”
“老臣看出来,他缠绵病榻已久,按道理说,早在几日前,就该命丧黄泉了。”
“今日居然能来到皇宫,面见陛下,甚至于能和陛下对答几句。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
李淦立刻说道:“小臣在家中的时候,感觉随时要断气。”
“可是见到真龙天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一股精气神笼罩全身。”
“想必是陛下的龙气吊住了小民的性命。”
朱元璋不由得呵呵一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至少李淦这话,听起来挺让人受用的。
朱元璋摆了摆手,御医退下了。
他对李淦说道:“你还算诚实,没有在朕面前装病。”
李淦连声说:“不敢,不敢,不敢……”
朱元璋指着旁边一只小凳子,说道:“坐吧。”
李淦坐下了,紧张的等着。
朱元璋说道:“你自称体弱多病,从未出过家门,对外面的事懵懂无知。”
“那你又为何懂得惩贪的策略呢?”
李淦心想:不愧是开国之君啊,想要蒙混过关,并不容易。
好在他已经把说辞在脑海中前前后后想过无数遍了。
李淦当即说道:“小臣在家中,经常听到父亲和好友议论官场。”
“我父亲对官吏的贪污之举,深恶痛绝,每每提及都要破口大骂。”
“小臣耳濡目染,就日夜思考惩贪的策略,侥幸有所小成。”
“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而已,是否奏效,小臣也不敢保证。”
朱元璋哦了一声,点头说道:“李厚德确实是个君子。有心替朕分忧,值得嘉奖。”
随口问了李淦几个问题之后,朱元璋进行正题了。
他对李淦说道:“那你跟朕说说,你的惩贪方略是什么?”
“说的好了,朕可以赦你无罪。”
李淦心想:“赦我无罪?你也没说我有罪啊。”
不过,这种话,他在朱元璋面前是不敢说的。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对朱元璋说道:“小臣先斗胆问陛下一个问题。陛下……为何要惩贪?”
第八章 最高级的马屁精
朱元璋愣了一下,对李淦说道:“贪官污吏,那是天下的蛀虫。”
“朕当然要惩贪了。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妥吗?”
“难道,你觉得朕不应该惩治贪腐?”
这时候,朱元璋看李淦的目光已经有点危险了。
之前那么多奏折,都在劝朱元璋高抬贵手,不要对贪官过重处罚。
朱元璋好容易找到李淦这么个想法一致的人。
如果李淦也觉得不应该惩贪,朱元璋就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那么李淦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李淦说道:“小臣,也觉得应该惩贪。”
“只是小臣想要知道陛下惩贪的原因罢了。”
“小臣听了这原因之后,感觉陛下乃是亘古未有的仁君、明君、圣君,不由得心潮澎湃,激动地热泪盈眶。”
朱元璋:“……”
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你这是在阿谀奉承朕?”
“好,那你说说,朕为什么是仁君、明君、圣君。”
“如果说不出来,朕必定要斩了你这奸佞小人。”
李淦:“……”
焯!吹捧几句都不行啊。
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说道:“陛下,古往今来的君主,有不少人都惩贪。”
“但是他们惩贪的目的,全都是为了剪除异己。”
“以惩治贪官为借口,杀掉对皇权有威胁的大臣。”
“而大臣对皇权没有威胁的时候,皇帝甚至鼓励他们贪腐,喜欢看到他们贪腐。觉得贪腐代表这些权臣没有野心异志。”
李淦干咳了一声,说道:“但是陛下不一样。”
“陛下惩贪,不是为了剪除异己。是单纯的因为这些贪官触犯了法度。”
“是单纯的因为,这些贪官损害了朝廷的利益,损害了百姓的利益。”
“因为法度而杀贪官。此乃法家之治也。”
“因为损害百姓利益而杀贪官,此乃儒家之仁治也。”
“陛下能为百姓做主,杀了这些贪官。这难道不是孔夫子梦寐以求的仁君吗?”
朱元璋被李淦扇乎的有点头晕转向。
他有些茫然的想:“朕只不过小时候比较穷,被贪官害的吃不上饭。”
“所以做了皇帝之后,格外的痛恨贪官罢了。”
“怎么让这个李淦这么一说,朕如此圣明?”
“不过他的话,好像也没有问题啊。”
“朕杀贪官,确实是为民做主。这还不是仁君?那天底下没有仁君了。”
于是,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李淦啊,朕发现你是个诚实老实之人。”
李淦立刻说道:“小臣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诚实老实。”
“小臣自幼体弱多病,一直待在家中,比较单纯,没有被世俗污染。”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继续说。”
李淦接着说道:“陛下要惩贪。殊不知惩贪要分两步走。”
“一步,是官场上的贪。一步,是官制上的贪。”
朱元璋好奇的问道:“什么是官场上的贪,什么是官制上的贪?”
李淦说道:“官场上的贪比较容易,就是陛下现在整治的贪官。”
“对付这类贪官,无非是剥皮实草,以儆效尤。”
“广布密探,侦知他们的贪腐之行。”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李淦这话,很符合自己的心意。
李淦又说道:“至于官制上的贪,就要难一点了。”
“比如历朝历代,每当王朝末年,土地兼并,百姓流离失所。”
“有官身的人,占了数万顷良田,却有特权,不用缴纳赋税。”
“而穷苦百姓,却要承担沉重的赋税徭役。”
“如此一来,富者越富,穷者越穷。”
“甚至有些穷人为了逃避赋役,主动卖身为奴,去官吏家中做佃农。”
“如此一来,天下间的财富,全都落在了那些官员手中。朝廷反而收不上税,穷的要命。”
“一旦有人造反,朝廷甚至拿不出平乱的银两来。”
“而那些豪强大族,就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然后从中渔利。”
“甚至有的趁机做大,窃取了江山社稷。”
朱元璋越听越是心惊,不由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老朱是苦出身。
他知道自己这天下来之不易,所以最怕的就是子孙后代,把江山给丢了。
现在听李淦这么一说,原来反贪不力,有可能江山易主?
他立刻就急了。
原本反贪,是因为厌恶贪官。
现在反贪,那是为了大明江山了。
朱元璋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而李淦说道:“小臣刚才只是举个例子。”
“官场之中,其实有很多潜规则。”
“这些聪明人,最善于钻这些空子。”
“表面上看,他们没有触犯律法。但是实际上,他们像是蛀虫一样,将天下咬的千疮百孔了。”
“小臣每每想到这些,都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老实说,小臣病成这样,多半也是因为忧思过度导致的。”
朱元璋走过来,连连拍李淦的肩膀:“忠臣啊,忠臣啊,忠臣啊。”
朱元璋这一双大手,本就孔武有力,加上激动之下,手劲就没有控制住。
李淦病还没好,身体虚的要命,被朱元璋这么一拍,顿时出溜到地上去了。
朱元璋哈哈一笑,亲自把李淦扶了起来。
现在,朱元璋已经完全不在乎所谓的秃驴了。
和万世江山相比,几个秃驴算什么?
再者说了,他完全确定,李淦是无心的。
他问李淦:“那你觉得……这官制上的贪腐,怎么预防呢?”
李淦说道:“陛下需要一个人。”
“这人不能是官场上的人,”
“他不是官场上的人,就不会被人贿赂。”
“但是他还要了解一些官场,免得被那些官员蒙蔽。”
“这个人还要喜欢胡思乱想,能在家宅的住,喜欢琢磨官场上的事。”
“找到这样的人之后,让他专门去抓官制上的贪腐。”
“如果陛下不嫌弃的话,小臣愿意帮陛下物色一下这种人。”
朱元璋看了李淦一眼,忽然咦了一声,说道:“你不就恰好是这种人吗?”
李淦咧嘴笑了,心想:你可算想起我来了。那我今晚的目的岂不是达到了?你觉得我有用,我就不用死了。嘿嘿……
第九章 陛下,你坏
朱元璋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淦,说道:“你可愿意,替朕惩贪啊?”
李淦立刻说道:“愿意,愿意。”
朱元璋满意的嗯了一声。
他坐回到龙椅之上,又说道:“不过朕也知道,人一旦有了权力,就难免娇纵。”
“昔日与朕一块打天下的将佐,个个出身贫寒。”
“可是夺得天下之后,他们身居高位,全都骄横起来了。”
“如果朕将惩贪的重任交托到你手上,你尝到了权利的滋味,恐怕就不是今日这般老实了。”
李淦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说道:“小臣……只想为陛下分忧。”
“不求官职,对权力也没有兴趣。”
“如果有一日,小臣骄纵起来了,请陛下取走我的项上人头。”
李淦是真的不想做官。
在朱元璋手底下做官,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什么区别?
但是,现在李淦必须得做一个有用的人,否则的话,万一哪天朱元璋想起秃驴两个字来,就有可能把自己给砍了。
朱元璋淡淡的嗯了一声,说道:“朕,倒是有个好主意。”
“不如,朕命人将你阉割。”
“以后你就留在内廷。”
“如此一来,你就没有了子孙牵挂,也不会被外界打扰,可以专心为朕做事了。”
李淦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特么的是什么脑回路?
他语无伦次的说道:“陛下,陛下,我……我还是个童子男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说道:“罢了,只要你忠心替朕做事。你入宫的事,朕就搁置一边了。”
李淦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
而朱元璋微微一笑,心想:“朕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入宫?自汉唐以来,宦官干政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再者说了,你毕竟是李厚德的儿子,李善长的侄子。他们的面子,我还是要给一些的。”
“方才这样吓你一吓,应该让你知道厉害了。就算你掌握了惩贪的特权,也不敢胡作非为。”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从此以后,要隔三差五的敲打李淦一番。
打定主意之后,朱元璋再看李淦,就越看越满意了。
忽然,他说道:“你这个名字,倒是挺有意思啊。”
“李淦。木、水、金,五行之中有了三行。”
李淦干笑着说道:“是啊,是啊。”
朱元璋又说道:“可有字了啊?”
李淦说道:“还没有。”
朱元璋说道:“朕赐你个字怎么样?就叫……灶之。”
“李淦,字灶之。如此一来,金木水火土,就全都齐了。”
李淦:“……”
焯!这什么鬼名字啊?
没有文化就不要随便给人起名好吗?
不要把你对五行的变态执着安到我身上来啊。
朱元璋见李淦沉默不语,问道:“怎么?你觉得朕起的名字不好吗?”
李淦泪流满面,说道:“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只是小臣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得到陛下亲自赐名。”
“无上殊荣,感慨万千,一时激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元璋满足的笑了。
他挥了挥手,说道:“好了。你退下吧。不过,不要离宫。”
李淦:“啊?”
他有点惴惴不安,生怕朱元璋一时心血来潮,真的把自己给阉了。
朱元璋说道:“天亮之后,有朝会。”
“把你的惩贪理论,跟群臣说一说。”
“那帮所谓的文人,之乎者也,听得朕头疼。”
李淦感受到了朱元璋语气中的厌恶,试探着说道:“可是,小臣言语粗鄙,整日在家,也不通礼数。这个……”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无妨,童言无忌嘛。”
李淦眼睛一亮,点头说道:“是,小臣懂得了。”
朱元璋挥了挥手,说道:“退下吧。”
李淦连连应声,学着电视中的样子,撅着屁股向后退,结果后脚跟绊在门槛上,倒栽葱摔了个大跟头。
朱元璋不由得笑了,心想:看来,此人奏折中的秃驴,确实是无心之过了。
李淦出门之后,就被小太监领着,去了一个小院子。
李淦探头看了看,见这院子的陈设,并不豪华。
他疑惑的说道:“皇宫之中,也有如此简陋的地方吗?”
小太监呵呵笑了一声,说道:“这是咱们宦官住的地方,能有多豪华?李公子,今日就委屈你住在这里了。”
李淦顿时急了:“为何让我住在这里啊?太晦气了,我不住!”
现在李淦满脑子都是被阉割的后遗症,对太监两个字,避之不及。
那引路的小宦官一脸委屈,说道:“咱们怎么晦气了?只不过比你们身上少了一点物件而已……”
李淦说道:“就没有别的地方了吗?”
小太监说道:“李公子,这是陛下的意思,让你在这里体验一晚……”
李淦打了个哆嗦:“陛下,你太坏了。”
小太监琢磨了一会,说道:“其他的屋子都满了,只有赵公公那里还有一张床铺,李公子请随我来吧。”
李淦叹了口气,跟着小太监进了屋。
进屋之后,他就看见了赵全。
“哎呦,原来赵公公说的是你啊。”李淦一脸欣喜。
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赵全一边在屋子正中烤火,一边没好气的向李淦点了点头。
小太监交代了两句就走了,赵全指着房门说道:“李公子,劳驾,关上门。”
李淦一边关门,一边纳闷的说道:“寒冬腊月的,你为什么脱了裤子在这里烤火?这是什么风俗吗?”
赵全没好气的想:特么的,若非你吓唬咱家,害的咱家弄脏了裤子,咱家至于大半夜脱衣沐浴吗?这么冷的天,洗完了不烤一烤怎么行?
赵全原本以为李淦会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谁知道李淦精神得很,竟然坐在了火堆旁边。
赵全好奇的问道:“李公子,过一会还要上朝,你不休息一会吗?”
李淦含含糊糊的说道:“不急,不急。”
他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向赵全身上瞟着。
赵全忽然发现,李淦在借着火光,一脸好奇的打量自己的大腿根。
赵全连忙拽过被子来捂住了。
他逃到床上,瑟缩在墙角,指着李淦骂道:“你……你无耻。”
第十章 对子骂父
李淦本以为,在赵全的房间,肯定是睡不着的。
谁知道,他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好。
当赵全叫醒他的时候,李淦甚至怀疑自己睡了一整天。
不过赵全说,加一块也就一个时辰而已。
李淦起床,在赵全的带领下洗漱一番,然后向奉天门走去。
路上的时候,李淦抬头看了看天。
明晃晃的月亮还挂在头顶上。
他问赵全:“什么时候天亮?”
赵全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天亮?还早着呢?少说也得有一个时辰。”
李淦冻得直打哆嗦:“陛下也太勤奋了吧?这么早就召见百官?”
赵全说道:“咱们先去奉天门等候,卯时陛下才召见百官呢。”
李淦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凌晨五点?那也挺早啊。
很快,李淦被赵全带到了奉天门跟前。
这里除了两个侍卫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
赵全陪着李淦,站在门洞里等着。
寒风朔朔,李淦冻得直流鼻涕。
他对赵全说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快到卯时了吗?”
赵全说道:“现在刚过寅时。”
李淦:“……”
焯!那我岂不是得在这冻两个钟头?
我大病初愈啊我。
我还能活着回家吗?
赵全看见李淦想走,连忙拽住他:“我的李公子啊,宫中的规矩你不知道。咱们都得在这里提前等着的。”
李淦说道:“那为什么只有我自己在这里?百官呢?”
赵全指着远处,说道:“你看那边。”
只见门外的广场上,已经稀稀疏疏有些人影了。
更多的人影,正在陆陆续续的赶过来。
赵全说道:“你能在门洞里等着,已经算是莫大的优待了。”
“你看这些大人,个个都是老胳膊老腿的,在晾场里边站着,连个背风的地方都没有。”
李淦:“……”
行吧,本来觉得挺冷。
但是,当有人比我更冷的时候,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
一顶小轿,摇摇晃晃,载着李厚德向皇宫方向去了。
李厚德坐在轿子里面,时不时就长叹一声。
昨天半夜的时候,自己的独子被绑走了。
至今是生是死,杳无音讯。
李厚德曾经托人打听,可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出来。
现在,时辰到了,自己该去上朝了。
见到陛下之后,是不是就能知道儿子的下落了?
淦儿,是不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李家,会不会被满门抄斩?
李厚德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
忽然,轿子停下来了。
李厚德有些奇怪,这么快就到了吗?
按照时间算,不应该啊。
他掀开轿帘,看见轿子外面,站着一个家丁。
这家丁恭恭敬敬的说道:“大人,韩国公就在前面,请大人去见一面。”
李厚德哦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大哥吗?”
他从轿子里走出来,看见李善长的大轿子就停在路边。
李善长掀开轿帘,对李厚德说道:“厚德啊,你我同去皇宫。”
李厚德答应了一声,上了李善长的轿子。
李善长位高权重,为人又喜欢排场。轿子也比李厚德的宽敞许多。
现在里面坐了两个人,却丝毫不觉得局促。
李善长对魂不守舍的李厚德说道:“淦儿的事,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接下来,只看天意。”
“你在这里惴惴不安,左思右想,也是无用。”
李厚德问道:“陛下……会如何处置淦儿?”
李善长叹了口气,说道:“天威难测啊。”
李厚德沉默了。
李善长又说道:“淦儿的事,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另一些事,我们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李厚德连忙问道:“什么事?”
李善长说道:“近日,浙东一党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了。”
“我们淮西人,被逼的居然有点抬不起头来。”
“这些人,多为言官,辩论起来,滔滔不绝。”
“我们没有错,也要被他们揪出来几处错处。一旦有错,那就更是无法脱身了。”
“你是我三弟,是我的心腹。岂能袖手不管,隔岸观火?”
“我拟定了一些方略,今日上朝的时候,主动发难,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厚德大失所望,叹了口气,说道:“大哥,淦儿生死未卜,我实在是无心……”
李善长极为不满的说道:“淦儿死了,你还有其他的子侄。岂能因为一人,坏了大事?”
“若浙东一党赢了,我们淮西人,都要回家种田了。”
“这等关乎千万人的大事,还比不上你一个早已病入膏肓的儿子吗?”
李厚德顿时脸色涨红。
他咬了咬牙,想要反驳,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善长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你若真想救淦儿,就听我的,将事情推到那账房先生身上。”
李厚德又开始犹豫了。
李善长塞给李厚德一张纸条,说道:“你看看吧。这是我要攻击浙东一党的证据。”
“今日在朝堂之上,我们要一同发力。”
“我已经联络了十三位好友,你也算上一个。”
李厚德茫然的答应了。
他打开字条,可是根本看不下去。
时间不长,两人已经进宫了。
他们等在了奉天门外面的广场上。
李善长去联络他的好友,准备接下来的攻击了。
而李厚德,则站在那里,思索着李淦的事情。
“哎呦,这不是李厚德李大人吗?”旁边响起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李厚德扭头,看见是杨宪。
杨宪,刚刚被刘伯温举荐上来,是浙东党的得力干将。
李厚德虽然是李善长的弟弟,但是从来不参与党争。
往日见了杨宪,总是打个哈哈,转身离开。
可是今天,李厚德连打哈哈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干脆没搭理杨宪。
杨宪见李厚德不说话,顿时冷哼了一声,说道:“都要被满门抄斩了,还如此神气。”
李厚德心中一凛,忍不住说道:“你说什么?”
杨宪大声说道:“京师之中,已经传遍了,你家李淦,不知道在奏章中写了些什么,已经惹恼了陛下。”
“如今,怕是身首异处了吧?”
“淮西人,家教门风之不堪,可见一斑啊。”
“能教出李淦这等逆子来的,能是什么好人家吗?”
杨宪的声音不小,李淦即便站在奉天门的门洞里面,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第十一章 扣帽子
眼看着杨宪对子骂父,李淦心中恼火不已。
他要出去对着杨宪输出一番。
但是被赵全死死地拽住了。
“李公子,李公子,不要冲动啊。”赵全说道。
李淦指着杨宪,说道:“这家伙在骂我全家,我怎么能不冲动?”
赵全叹了口气,说道:“朝臣之间的嘲讽,就是这样的,你来我往,引经据典,之乎者也。”
“李公子要是出去拳脚相向,就落了下乘了,而且会给人留下把柄。”
“万一他们告你一个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很麻烦的。”
李淦说道:“是吗?”
赵全点了点头,说道:“是,官场之中,自有其规矩。”
“在规则之内,怎么玩都行。一旦出了这个圈,很容易被人群起而攻之。”
李淦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李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但是陛下已经默许我了,可以不尊礼法一点。”
“其实要揍这小子也行,关键是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因为他骂了我,我就打他。这不合适。但是……”
李淦盯着杨宪,开始琢磨着怎么给他扣帽子了。
与此同时,杨宪还在对着李厚德输出:“李大人,我如果是你的话,这时候只能辞官明志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尤其是自己儿子生死未卜,这个杨宪还在旁边聒噪。
李厚德冷冷的说道:“杨大人,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你若当真这么关心我李家,我宅中总管的位置,可以给你留着。”
杨宪对这种打击基本上是免疫的。
毕竟是言官出身,什么样的嘴炮没见过?
像李厚德这种老实人,已经对杨宪形成不了任何杀伤力了。
他别的不怕,只怕李厚德不回应,让他对空输出。
现在李厚德回应了,那就好说了。
杨宪指着李厚德说道:“这并非仅仅是李大人的家事。这还关系到天下事。”
“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大人家中一团糟,怎么能当官治国呢?”
“听闻李大人已经算是淮西人中,读书最多,最懂礼数的了。”
“如果李大人都只是这种水平,那其他人真是不可想象了。”
李厚德气的火冒三丈,对杨宪说道:“杨大人,你在这里煽风点火,无端起衅,难道就有礼数了吗?”
李厚德和杨宪吵起来了。
而不远处的李淦也摩拳擦掌,做好了准备。
赵全眼看着李淦又要蹿出去,连忙死死的拽住了他,说道:“李公子,李公子你不要冲动啊。”
李淦说道:“这样还不冲动?”
“你放心,我还真不怕有什么后果。”
“我要是再不出去,岂不是太没用了?”
“是爷们就得冲。”
赵全听了这话,心里有点委屈:这李公子,说话怎么喜欢戳人家的痛处呢?
赵全一分心,一个没抓住,李淦就如同脱缰的野狗跑出去了。
他像是一颗炮弹一样,跑到了杨宪跟前。
杨宪正在对着李厚德输出,骂的李厚德插不上话。
忽然感觉一阵阴风袭来。
他一回头,正好被李淦结结实实的撞上。
杨宪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而李淦骑在他身上,张开手,左右开弓的往他脸上甩。
杨宪被打的头晕转向,一个劲的哀嚎。
周围的百官都看傻了,甚至忘了拉架。
倒是李厚德最先反应过来了,又惊又喜,喊了一嗓子:“淦儿?你怎么在这里?”
李淦抬起头来,冲李厚德咧嘴一笑:“父亲放心,我没事。”
这爷俩这么一对话,旁边的朝臣反应过来了。
尤其是浙东一党,纷纷嚷嚷着,要立刻将李淦绳之以法。
李淦大喝了一声:“谁敢过来?谁敢救这反贼,谁就是他的同党。”
在场的朝臣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再说话了。
反贼啊。
这么大一顶帽子,谁敢戴?
众所周知,陛下最恨的就是反贼。
或者说的严谨一点,陛下不是恨反贼,陛下是喜欢给人戴反贼的帽子。
反正这帽子戴上了,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人满门抄斩。
因此,洪武朝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以前跟着老朱打天下的人,浴血奋战,兢兢业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建立了大明朝。
他们个个身居高位,大受封赏。
按道理说,他们该享福了吧?
其实不然。
这些人就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忽然间全想造反了。
接二连三的有反叛之心,挨个被老朱给收拾了。
你说这合理吗?
所以,朝臣们最怕的就是被当成反贼。
简直比被人指责贪污更吓人。
现在杨宪被当成了反贼,让李淦压着打,浙东一党倒不敢出来拉架了。
好在刘基脑子转的比较快,冲李淦喝了一声:“杨大人是不是反贼,现在还没有定论。”
“你又是何人?你凭什么打他?”
李淦大声说道:“这种无君无父的反贼,人人得而诛之。”
“我一腔忠君爱国之心,看见这反贼的无耻嘴脸,听到他的反叛言论,一刻钟都等不下去了。”
“捉拿反贼,人人有责。”
“我可不会像你们,坐视不理,任由反贼猖狂。”
朝臣:“……”
好家伙,再让这小子说下去,在座的各位真要变成同党了。
刘基耐着性子说道:“杨大人,究竟怎么造反了?你可有证据?”
李淦疑惑的看着刘基:“刚才他亲口承认了,你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
刘基都懵了。
李淦说道:“他刚才说,我给陛下上了一道奏疏。得罪了陛下,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这话,你们都听到了吗?”
刘基没说话,心想:闹了半天,你就是那个李淦啊。
李淦又说道:“试问,我给陛下上的奏疏,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没有得罪陛下,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是不是身首异处,他为什么这么关心?”
“诸位大人,这只有一个可能。这小子,在陛下身边安插了眼线。”
“所以,陛下的一举一动,他才能这么清楚。”
“敢在陛下身边安插眼线,还说他不是要造反?”
“这都不是造反,那我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第十二章 手都抽肿了
李淦的话,让朝臣都听懵了。
老实说,杨宪造反,大伙是不相信的。
但是李淦从头到尾推论下来,这一套又不好反驳。
而李淦也不再搭理众人,开始左右开弓,继续抽杨宪。
虽然李淦是大病初愈,可是压在杨宪身上也有一百斤。
一时间,杨宪还真爬不起来,只能大声呼号,哀求着同党把李淦拉下去。
然而,浙东党都有点犹豫。
万一……万一杨宪真的被打成了反贼。
那今天自己这个举动,会不会真的被认定为同党?
于是,大家居然就没动。
杨宪躺在地上,双泪横流,心中拔凉拔凉的。
说好的同盟呢?
说好的攻守一体呢?
这群无耻之徒啊,胆小懦弱,枉为读书人。
李厚德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今日,本官算是见识到浙东人的义气了。”
浙东党人个个脸色微红。
李厚德有点得意。
今天是这么多年来,发挥的最好的一次了。
…………
“陛下,陛下,前面打起来了。”小太监孙镇焦急的对朱元璋说道。
朱元璋一边吃饭,一边淡淡的说道:“怎么打起来了?”
孙镇说道:“是浙东党人,和淮西党人打起来了。”
朱元璋:“哦?”
皇帝都讨厌朋党。
但是朱元璋不讨厌,至少现在还不讨厌。
浙东党,本就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用来牵制淮西党的。
这两帮人斗得越激烈,他的操纵空间就越大。
利用一帮人,收拾另一帮人,这不就是帝王之术,君主之道吗?
不过,这两帮人以往总是口嗨,今天居然动手了。这倒是新鲜。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具体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孙镇连忙把前因后果,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朱元璋听完之后,不由得乐了:这个李淦,真是个妙人啊。
杨宪被打,朱元璋并不生气。
最近浙东党跳得很欢,压制的淮西党抬不起头来。
敲打敲打他,给他们一个教训也好。
不过……
最关键的是,杨宪怎么知道奏疏的事情的?
李淦这话,仔细想想,也颇有道理啊。
朱元璋站起身来,饭也不吃了,心里琢磨着:看样子,朕的身边人,是被收买了?
杨宪造反的胆子,应该是没有。
但是他肯定想要窥探朕的所思所想,想要迎合朕也罢,想要利用朕排除异己也罢。
该死,真是该死。
天威不可测。
偏偏有人想要窥探天意,不自量力,引火烧身。
朱元璋想到这里,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就吓得孙镇,心里发毛。
朱元璋又想:“那么,这个杨宪究竟收买了谁呢?”
“此事,先不能张扬,朕要慢慢的查一下。”
想到这里,朱元璋对孙镇说道:“你去告诉李淦,不许胡闹。”
孙镇愣了一下,心想: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
他兴冲冲的跑过来,把事情说了一遍。
本以为陛下会勃然大怒,认定李淦殴打朝臣,诬陷官员,然后重重治罪呢。
结果,就这么一句不许胡闹?
训孩子也没有这么轻微的吧?
朱元璋见孙镇站着不动,有些不快:“嗯?”
孙镇连忙说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随后,他一溜烟的走了。
…………
“陛下有旨,李淦不许胡闹。”孙镇一字不落的传达了朱元璋的旨意。
李淦松了口气,从杨宪身上爬起来了。
这时候,他的手其实已经肿了。
可是这耳光却不能停。
万一停下来了,那岂不是和反贼的不共戴天,就打了折扣了?
现在有了朱元璋的旨意,可以名正言顺的结束争端了。
杨宪被孙镇扶起来,晕头转向的向周围看了看。
他伸手,扶了扶已经歪了的帽子,指着李淦想要骂两句,可是脸疼的实在不想张嘴。
李淦低声对李厚德说道:“父亲放心,这次我死不了了。”
李厚德眼睛一亮,小声问道:“当真?”
李淦点了点头:“当真。父亲放心吧。”
随后,他转身要走。
李厚德不放心的问道:“吾儿何往?”
李淦指了指奉天门的门洞,说道:“这里太冷了,我去那边背背风。”
李厚德:“……”
门洞里面,赵全冲李淦竖了竖大拇指,说道:“李公子,真有你的,咱家可是服了。”
李淦微微一笑,说道:“这才哪到哪?开胃小菜而已。”
赵全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看着巍峨的宫墙,心想:怎么总觉得……从此以后,这朝堂之上,要不太平了呢?
忽然,有一队卫视跑过来,在旁边整齐列队。
然后奉天门打开。
一顶黄色的轿子抬过来。
赵全拉着李淦跪了下来。
是朱元璋到了。
百官轻车熟路,熟练地列好了队伍,按照品级大小,跪在地上。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平身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李淦偷眼观察的时候,看见朱元璋身上穿着龙袍,手中抱着暖炉,旁边还放着炭火盆。
他倒是不冷。
当皇帝,真好。
李淦没有和群臣站在一块,而是和赵全一样,侍奉在朱元璋身边。
这个位置,显得地位有点特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的亲信。
但是李淦浑身不自在,生怕老朱习惯了,有一天跟他说:要不然你进宫伺候吧。
那样,可就全完了。
…………
朱元璋半句没提刚才的打架事件。
杨宪鼻青脸肿,他连问都没问。
而杨宪自然也没敢多说。
毕竟李淦给他扣的帽子可是谋反。
这种事较真起来,很容易让陛下心里膈应。
万一自己身上有了谋反的影子,那无论做什么,陛下都得猜忌一番了。
真要那样,这辈子升官的事就不要想了。
不仅升不了官,多半还得脑袋搬家。
于是,他沉默是金。
至于今天挨揍的事,以后换个方式,找回场子来就行了。
反正自己久在官场,什么弯弯绕没见过?对付一个李淦,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杨宪正思索到这里的时候,就听见朱元璋淡淡的说道:“杨宪,你给朕上的奏疏,朕已经看了。你认为,剥皮实草,有些不适宜?”
第十三章 能动嘴,别动手
杨宪听见朱元璋这么问,连忙精神抖擞,说道:“是,臣认为。此事,略微有些不妥。”
杨宪,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其实在他看来,剥皮实草不是不妥,是大大的不妥。
只不过,面对一代雄主,说话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就会委婉很多。
其实,杨宪也知道,批评朱元璋的剥皮实草政策,他必然会不高兴。
但是,杨宪决定冒一冒险。
因为杨宪知道,所有的朝臣,对剥皮实草,都怨声载道。
而自己代表了所有人的意见。
这就是民心。
民心所向,法不责众。
既然法不责众,那就值得冒冒险了。
一旦成功了,那在朝中的威望还用说吗?
而且陛下也不是刚愎自用的昏君,只要能说服他,那么陛下就会越来越倚重自己。
这宰相的位子……
嘿嘿嘿。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杨宪抖擞精神,一脸痛心的对朱元璋说道:“陛下,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皇帝与大夫共治天下。”
“剥皮实草,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这种事啊。”
“朝臣,乃国之栋梁,百姓中之精华。乃是朝廷的脸面。”
“陛下将朝臣如此虐待,岂不寒了朝臣的心?”
“陛下虐待朝臣,那在百姓看来,岂不是对朝廷有了轻视之心?”
“若百姓轻视朝廷,不再畏惧朝廷,我大明天威,岂不是荡然无存?”
“那社稷必定不稳,一旦江山倾颓,悔之晚矣。”
朱元璋:“……”
好家伙,朕处置几个贪官,还要亡天下不成?
不过,杨宪不愧是言官出身,一番话逻辑通畅,倒也不好反驳。
其实,朱元璋也没打算反驳。
他知道这些言官的本事,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
以九五之尊去和他们辩论,有点自降身份了。
而且,辩论输了,反而不好。
输了再杀人,就有恼羞成怒的嫌疑了。
因此,朱元璋看了看身边的李淦。
李淦会意,知道自己干活的时候来了。
骂了朱元璋那么多次秃驴,他没有杀自己,不就是想要物尽其用吗?
好,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价值。
于是,李淦缓缓地走出来了,向杨宪说道:“你说完了吗?”
杨宪看见李淦下意识的就想缩脖子。
毕竟刚才被抽了百十来个耳光,说没有心理阴影那是假的。
但是杨宪毕竟见识过大风大浪,很快就稳下心神来了。
先办正事要紧,刚才的殴斗……呵呵,以后有的是机会找你算账。
于是,杨宪冷冷的盯着李淦,说道:“奉天门议事,那是关系到天下苍生的大事。”
“是陛下与朝中重臣的议事。你是什么东西?怎么敢在这里聒噪?”
李淦忽然向前跳了一步,一个耳光甩过去,打的杨宪一趔趄。
“狗东西,我是陛下特批来议事的,你敢质疑陛下的决定?你还说你不想造反?”李淦又给他扣了一顶大帽子。
杨宪被打的眼冒金星,勉强支撑着说道:“本官又不知道你是陛下叫来的。”
李淦又一个耳光甩过去:“陛下明明就在这里。若非陛下同意,我敢来吗?”
“是不是陛下特批的,这还用问?你连这都不知道,你的智力是怎么做官的?”
杨宪被打的晕头转向,被骂的摸门不着。
他向后退了两步,指着李淦说道:“本官,不和你做拳脚之争。你议事就议事。”
然后,他一脸悲戚的向朱元璋说道:“陛下,臣忠心耿耿,愿意为大明肝脑涂地。”
“可是这黄口小儿,竟然三番五次羞辱于我。我这心里……”
杨宪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李淦啊,在朕面前,不得放肆。可以辩论,不可以动手。”
“拳脚上赢了,不算真的赢。”
李淦连忙应了一声,然后说道:“可是此人说的全是谬论,满嘴喷粪,听得小臣实在是生气啊。”
朱元璋:“……”
他心中开心,表面上则一脸严肃:“忍着!”
李淦连连应声:“是,是,是。”
这时候,朝臣都看出点问题来了。
这个李淦,似乎深得陛下喜爱啊。
陛下,好像是故意纵容他和杨宪打擂台啊。
而李淦抖擞精神,对杨宪说道:“刚才你说,不应该剥皮实草是吗?”
杨宪点了点头:“正是。”
李淦说道:“不能剥皮实草的理由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这种事?”
杨宪说道:“正是。”
李淦说道:“古人没有做过的事,今人就不能做了?”
杨宪愣了一下,说道:“敬天法祖,有什么不对吗?”
李淦说道:“三皇五帝时候,天下首领是禅让,并没有皇帝。”
“你这意思是说,我大明也应该效法古人禅让了?你想让陛下禅让给谁?”
“你还说你不想造反?”
杨宪冷汗直流:“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快疯了,怎么这个李淦三句不离造反啊。
你辩论就辩论,总给人扣帽子干什么?
你扣帽子就扣帽子,怎么一上来就把人往死里整啊。
李淦接着说道:“你刚才还说,陛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杨宪说道:“是啊,本朝体制……”
他还没来得及引经据典,李淦直接说道:“放屁。这天下是陛下的,为什么要和你们共治?”
杨宪:“……”
李淦又说道:“陛下就算要考虑臣民的感受。也不是要考虑你们的,而是考虑天下百姓的。”
“养活你们这群废物,能让大明长治久安吗?”
“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衣食丰足,那才是真正的盛世。”
“把你们这些贪官都剥了皮,百姓安居乐业,吃饱肚子,肯定拍手称快。”
“大明江山只会越来越稳固。我可没听说,有哪个朝代贪官遍地,还能长盛不衰的。”
杨宪被怼的哑口无言。
他想了想,又说道:“惩治贪官,自然可以。然而剥皮实草,太残忍了。”
李淦幽幽的说道:“我就问你,剥皮实草管用不管用。”
第十四章 别给我免死金牌,求你了
杨宪下意识的就说道:“恐怕未必管……”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改口说道:“我又不是贪官,我怎么知道管用不管用?”
李淦笑眯眯的说道:“你不知道吗?”
杨宪说道:“不知道。”
李淦说道:“你看见贪官被剥皮。心里怕吗?”
杨宪说道:“有些毛骨悚然。”
李淦说道:“你又不是贪官,你怕什么呢?”
杨宪愣了一下,说道:“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仁也矣。”
李淦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不是仁君。”
杨宪满头大汗:“我不是这意思。”
他忽然发现,这个李淦,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很多圈套,稍不留神就被套住了。
关键是他问的那些问题,这怎么回答啊。
陛下是不是仁君。
特么的这还用问吗?
哪个仁君会把人剥皮?
但是……谁敢当着陛下的面说他不是仁君?
李淦叹了口气,说道:“前几日,剥皮实草的时候,小臣也在。”
“我看见诸位大臣,个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更有甚者,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朝臣们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心想:当日,好像确实有人吓尿了。
不过那个人……怎么总觉得是这个李淦呢?
而李淦摇头晃脑,恬不知耻的继续说道:“可是围观的百姓,却没有怕的。”
“他们个个拍手称快,对这那贪官吐口水。”
“有些百姓,被贪官欺压的几乎家破人亡,现在看着贪官被杀了,激动的热泪盈眶,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你们说,你们为什么怕呢?百姓们为什么高兴呢?”
杨宪答不上来了。
李淦接着说道:“我大明有五六千万百姓。只有区区一两万官员。”
“陛下和谁站在一块,大明能固若金汤?”
“当然是这五六千万的百姓了。难道是你们这群贪官吗?”
“为了你们几个蠹虫,让六千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那陈胜吴广,应该也不远了。”
朱元璋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凛。
李淦接着说道:“如此看来,陛下真是高瞻远瞩啊。为了大明江山,想出来了这么妙的办法。”
杨宪绞尽脑汁想了一会,说道:“惩治贪官,本官并不反对。”
“然而,剥皮实草,实在是残忍。”
李淦说道:“能让百姓拍手称快,残忍一些,倒也无妨。”
“怎么贪污钱财的时候,不怕残忍呢?等到被抓了,害怕残忍了。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杨宪急出来了一脑门汗,他盯着李淦,心想:这小子从哪冒出来的?怎么这么牙尖嘴利?
今日要是输给这小子,以后可真没脸在朝堂上混了。
杨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剥皮实草,便剥皮实草。”
“然而,剥皮实草,并不足以止住贪腐。”
“自陛下剥皮实草以来,已经有数百人受刑了。可是贪腐之风,愈演愈烈。”
“可见一味靠堵是不行的,还得疏。”
“官吏贪腐,究其原因,是活不下去了。俸禄实在太低了。”
李淦哦了一声,说道:“杨大人活的挺不错的。这说明,你也贪腐了?”
杨宪连忙说道:“我没有。”
李淦说道:“既然没有,那说明不贪腐也可以活下去嘛。”
李淦从身上拿出来一张小纸条,这是问赵全记下来的。
他抖了抖手中的纸条,说道:“这是我大明的俸禄。”
“诸位都会算账,可以大概看看。”
“正一品,月87石,年1044石。”
“从一品,月72石,年864石。”
“正二品,月61石,年732石。”
“从二品,月48石,年576石。”
“正三品,月35石,年420石。”
“……”
“正七品,月7.5石,年90石。”
“而普通百姓,一人一年,所需的粮食不过6石。”
“诸位,我想问问,你们家中养了多少小妾?有多少家丁仆役?为什么朝廷发的俸禄会不够呢?”
“你们就不能不那么要面子?就不能减少一些童仆?”
“衣服能不能自己穿?饭能不能自己吃?觉能不能自己睡?路能不能自己走?”
“你们做官,是为了给陛下分忧,是为了黎民苍生,还是为了享乐?”
一番话,说的朝臣都低下头去了。
李淦接着说道:“我认为,陛下定的俸禄十分合理。足以让诸位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
“有谁生活奢靡,可以,不要做官。”
“你不做官,天下有的是人想要做官。”
杨宪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不过最后也只是叹息而已。
朱元璋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惩贪一事,诸位爱卿是无话可说了?”
那些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说道:“陛下爱民如子,乃苍生之幸。”
“臣等愚钝,之前说了一些谬论,还望陛下息怒。”
朱元璋哈哈大笑。
接下来,朝臣们议论的话题就很无聊了。
这里有水灾,那里有旱灾。
李淦听得快睡着了。
好容易议政结束,朝臣们纷纷离开了。
朱元璋看向李淦,说道:“朕,应该怎么赏赐你才好呢?”
李淦干笑了一声,谦虚的说道:“不必了,不必了。小臣只是一时急中生智而已。”
朱元璋想了想,说道:“少年人锋芒毕露,口无遮拦。”
“今天你赢得很漂亮,但是也狠狠地得罪了那些朝臣。”
“他们难免会进谗言,想方设法的害你啊。”
“这样,朕就赐你一面免死金牌如何?”
李淦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了,不用了。”
好家伙,免死金牌?
朱元璋赐给好多人免死金牌,结果这些人全都死了,无一例外。。
老朱颁发免死金牌的时候,都会特别注明:造反不赦免。
结果这些人全都造反了。
李淦可不想抱着免死金牌睡得正美,忽然发现自己被造反了。
老朱可能有什么强迫症啊,凡是有免死金牌的人,不弄死心里就不舒服。
于是,李淦满口拒绝。
没想到朱元璋有些不快,说道:“怎么?看不上朕这免死金牌?”
李淦干咳了一声,说道:“那倒也不是。只是小臣这点微末功劳,实在是配不上啊。”
朱元璋说道:“无妨,有定例便有特例,朕说你配,你便配得上。”
“日后你有了这免死金牌,胆子就大了,替朕做事的时候,就不用束手束脚了。”
第十五章 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朱元璋看李淦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快的说道:“这免死金牌,你到底想不想要?”
李淦干咳了一声,说道:“想要,肯定是想要。但是……”
朱元璋说道:“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李淦干咳了一声,说道:“这免死金牌,是所有的罪过都可以免死吗?犯了罪不用受到处罚?”
朱元璋说道:“这是自然,不然为什么叫免死金牌呢?”
“不过,如果是意图谋反,那免死金牌也救不了你了。”
李淦:“……”
焯!我就知道,果然是这样啊。
他干咳了一声,说道:“小臣在想,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如果小臣得了这免死金牌,肯定会有恃无恐,日渐骄纵。”
“万一哪天犯了罪,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番苦心吗?”
“就算陛下赦免了我,我也没脸再见陛下了。而陛下也不能像今日这样,信任我了。”
“所以,小臣倒不如不要这免死金牌。始终给自己提个醒,小心行事,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天地良心。”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这似乎也有道理。”
“不过,难道你不担心那些朝臣攻讦你吗?”
李淦说道:“陛下明察秋毫,目光如炬,肯定能分辨出来忠奸啊。”
朱元璋不由得笑了。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话说的,倒是颇有道理。”
“朕这双眼睛,确实还算锐利。”
“朝中百官,谁想要谋反,朕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淦连连称是,唯唯诺诺。
朱元璋说道:“罢了,那这免死金牌,朕就不给你了。”
“不过如此一来,你要万分小心了。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李淦笑了:“小臣替陛下拿捏百官的错处。百官就盯着小臣的纰漏。”
“如此一来,陛下岂不是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朱元璋嗯了一声,满意的说道:“是这个道理。”
李淦松了一口气。
今天他在朱元璋面前表明了态度,要和朝中百官为敌了。
也就是说,朝堂之中,他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如此一来,等胡惟庸案,蓝玉案,等等大案爆发的时候,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每一次大案,总要牵连数万人。
可是李淦,是绝对不会被牵连其中了。
至于免死金牌……
这东西不要也罢。
只要朱元璋喜欢你,你没有金牌也是有金牌。
如果朱元璋不喜欢你,那免死金牌就成了催命符了。
终于百官的攻击……
呵呵,只要皇帝信任自己,那些攻击有个屁用。
朱元璋想了想,对李淦说道:“你近日,就抓几个贪官出来,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李淦干咳了一声,说道:“抓贪官不难。小臣不仅能抓贪官,还能震慑住其他的贪官。”
朱元璋一愣,好奇的看着李淦:“当真?”
“朕剥皮实草,吓得那些人屁滚尿流,都没有震慑住他们的贪腐之心。”
“你能震慑住他们?”
李淦笑眯眯的说道:“陛下剥皮实草,他们确实害怕。”
“可是那些贪官,他们贪污的时候,想的不是被剥皮的时候有多惨。”
“他们想的是,被剥皮的那个家伙太笨了,居然被抓到了。我如果聪明一点,那这些钱不就可以放心花了吗?”
朱元璋愣了一下,点头说道:“有道理啊。”
李淦说道:“所以,小臣以为,真正想要震慑他们,最主要的是要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朱元璋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灶之啊,朕发现你还真是个能臣。”
李淦干咳了一声,说道:“小臣常年在家养病,经常卧床不起,百无聊赖的时候,就喜欢琢磨这些。”
“琢磨的多了,自然是有些心得的。”
朱元璋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觉得,怎么让这些贪官知道。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呢?”
李淦说道:“只要陛下颁布一道法令就可以了。”
李淦在朱元璋耳边耳语了几句。
朱元璋听得眼睛一亮,说道:“妙,妙,妙。”
…………
“厚德啊。淦儿真是让为兄刮目相看啊。”
轿子里面,李善长捋着胡须,满意的连连点头。
而李厚德一脸苦涩,对李善长说道:“大哥,你不是说,今天朝会的时候,要帮忙求情吗?”
“怎么……怎么今日一言不发呢?”
李善长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淦儿深得陛下之心,他死不了了,用不着老夫求情了。”
李厚德又惊又喜,问道:“当真?”
其实,李厚德隐隐约约也有这种感觉。
毕竟今天李淦痛打杨宪,只要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陛下默许的。
如果不是深得陛下信任,怎么可能获此殊荣?
但是……毕竟关心则乱。
关系到自己的儿子,李厚德就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现在听见李善长也这么说,李厚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李善长微闭着眼睛,说道:“一直以来,浙东一党都压了我们一头。”
“没办法,他们多是言官出身,能言善辩。”
“可是万万没想到,淦儿也有这样的天赋。”
“看来,老夫要想个办法,把淦儿弄到朝堂之中。”
“只是……伴君如伴虎啊,他这种直率的性子,一句话说对了,就能深得陛下喜爱,一句话说错了,也容易让陛下厌恶。”
“万一惹得陛下生厌,给我们李氏带来灾祸,那就不好了。”
李厚德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说道:“大哥,淦儿身体虚弱,就不要参与朝堂之上的事情了。”
“依我看,这次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接下来,就好生在家养病吧。什么官场,什么奏章,我都不打算让他参与了。”
李善长看了李厚德一眼,忽然呵呵笑起来了:“厚德啊,你太单纯了。”
“这官场,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你想要明哲保身,你以为浙东一党会让你明哲保身吗?”
“你大哥我,最近在朝堂上,往往一言不发,就是为了收敛锋芒。”
“可是浙东一党放过我了吗?”
“若非我们淮西人团结,同气连枝,互相扶持。”
“现在我早就被杀了,我们淮西人也被连根拔起了。”
李厚德沉默不语。
李善长说道:“行了,你放心吧。就算淦儿要入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他既没有功名,也没有功劳。老夫就算让他入朝,也要好好想想,怎么做才能让陛下接受,怎么做才能让百官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