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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山隐士     玄隐剑txt下载     玄隐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二八.梅风

    继朱廷越后,魔教又一位明示身份的洞主出现了--

    此人不仅武功平常、能力普通、毫无名气,还出身鄯善、是为异族,可谓是找不到一点过人之处。

    但幽云谷的人却知道,他是将教主苦心追觅的定风波破解呈交的功臣,曾与淮水派牵连甚多。而这次教主推恩封赏,他从阶下囚一跃而成洞主,教主还派顾柔亲自护送他追上谢酽一行,想必定是委以重任,干系极大。

    而且蔡隶既然掌握全篇定风波,教中自然人人不敢和他走得太近,更不敢私下来往,以免被教主怀疑自己试图染指这绝世内功。

    所以蔡隶追上他们同行的前几天,可谓是风平浪静,连两派联盟都没有动作,不知又在筹谋着什么。

    唯一能光明正大和他接触,率先修习定风波的鹤松石,却也并没有任何占了便宜的喜悦。反而,似乎脸色都一天比一天差了。

    “鹤护法,怎么最近修练不顺利吗?”

    顾襄这日随口问道。虽然拜火教归来还没到三个月,但因习得了风入松,顾襄近日于内功一道颇有明悟,以风入松真气为基,原先的一些桎梏自然得解,功力反而有所进益。

    而鹤松石闻言勉强一笑,答道:“恐怕是我太久不钻研内功,进境有些迟缓,但求不要误了教主大事才好。”

    夜里,面对久违的来客,蔡隶倒有些诧异:

    “想不到第一个来找我的人,竟然还是你。”

    “你也不希望,我们的第三次合作,被人捷足先登吧。”江朝欢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在他身侧椅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看来最后一章定风波,江护法是势在必得了?”蔡隶当上洞主之后,不仅待遇好了很多,说话似乎也硬气了不少:“不过,你怕是要失望了。我手里,什么都没有。”

    “先别急着定论。”江朝欢:“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得谈。”

    蔡隶兴味盎然地望着他,以候下文。

    “蔡洞主,冒昧造访,是想向你请教一事:在无虑派,为什么安分了十多年的你会突然发动变乱,试图把孟梁引来。这样做除了能确定定风波在谁手里,对你并无好处,反而使你被教主所获,身陷囹圄,差点性命不保。”

    蔡隶微一抬眸,不解地问:“确认当年那件事后,定风波到底是不是被孟九转得到,还不够重要吗?掌门猝然离世,抓住这个契机,还不够有说服力吗?”

    “本来足够了,至少在无虑派时,我已经打消了怀疑。”江朝欢幽幽叹息:“可惜最近鹤松石的反常让我意识到:你所求的,与定风波无关,而只是追寻某个真相。”

    未等他说话,江朝欢又补充道:“你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定风波,而只是一个人,而已。你表面上似乎是为了追觅定风波做下糊涂事,但那恰恰是掩盖你真实动机的绝佳借口。”

    那个人,他没指明,但两人心中都一清二楚。

    其实,由江朝欢交给蔡隶、进而转呈给顾云天的假定风波,在作假的方式上,也是江朝欢费尽了心机的。

    明知以他的武学造诣,自是火眼金睛,哪怕有真的秘籍为底盘且只作些微调整,也还是很难蒙混过关。加上最后一章他本来就没有,从头编造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他是循序渐进改造的。也就是说,从第三章开始,前面几乎没有改动,只有一点行文习惯、词句顺序做了调整,然后再逐渐加大改编力度,直到下卷才开始实质性的变动。

    而此时,这种变化已经很难和用语习惯的改变相区分。惯性的认知让人无知无觉地走上新包装的新路,一直走到终点,尚以为是雕琢词句的不同,甚至最后那全然新作的一章也不会有任何违和之感了。

    在他的设想中,最好的情况是顾云天慢慢练下去,等恍然惊觉时却为时已晚。

    他有自信这本仿品能骗得顾云天一阵子。事实也确实如此。

    所以,当鹤松石练出不对时,他才意识到:出问题的不是那本伪作,而是教鹤松石修习的蔡隶。

    才练了这么几天的鹤松石,应该最多练到第四章,至此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有损于身体的改动,甚至可以说与真书本质无异,为什么会一开始就练得不对呢?

    若非鹤自己装模作样,就只能是蔡隶自作主张、加大了改动。

    呈给顾云天的,想必还是他所仿造的那本,并没被蔡隶替换,不然不可能骗到顾云天现在。那么,为什么蔡隶连害死梅溪桥的仇人顾云天都不急于下手,现在,却要去害鹤松石呢?

    蔡隶神色微动,不置可否,听他继续说道:

    “梅溪桥的死,没那么简单,对吗?”

    倏然间,如在死寂的深潭中投下鱼雷,瞬间炸起无数漩涡……蔡隶勉强维持的平静豁开了一道裂缝,半年前那封信上的字句陡然浮在眼前,与江朝欢的话不断交替、重叠,印证得几乎一字不差。

    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是一封我至今不知来历的信,信上说:梅溪桥,死于魔教之手,又并非死于魔教之手。”

    他神色颓芜,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江朝欢并不意外--

    蔡隶在时隔多年后突然落子,甚至不惜暴露自己,所为的,只能是与梅溪桥有关的事。

    而梅溪桥身上,除了定风波外并无秘密。有什么值得蔡隶大动干戈的……唯有他的死。

    通过引来孟梁,确认孟九转在回到中原后确实再未见过梅溪桥,蔡隶心中嫌疑最大的孟九转得以排除。

    可还能有谁,他却想不到。

    正好此时江朝欢提出让他以数字代码的说法骗过顾云天,然后再跟回魔教帮忙破译,他顺势应下。

    毕竟,梅溪桥是被顾云天追杀至死才是天下公认的说法。若真有隐秘,也该从魔教查起。

    “为什么会怀疑到鹤松石身上?”

    “其实一开始我是怀疑你的。但梅溪桥死时,你的年纪还小。”蔡隶苦笑了一声:“发现不是孟九转后,我翻来覆去地想那封信:死于魔教,又不是魔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最近,我突然明白了--

    梅溪桥死时,鹤松石还不是魔教之人,但他死后,鹤松石才投身魔教。这句话暗喻的,难道不正是他吗?!”

    不止是他,江朝欢心中也凛然一惊--

    难道,屡次试验都验证出对顾云天毫无异心的鹤松石,真的还是有什么问题吗?

    而那给蔡隶去信提醒的人又是谁?

    像是最喜欢做这种事的神秘人的风格,可万不同那时候尚在远游,又不是最后一战的亲历者,怎会知道这些……

    暂难求证,江朝欢转而问道:“你故意让鹤松石练错定风波,是为了试探他?”

    “没错。我想,鹤松石若与梅溪桥的死有关,也只能是为了定风波。若他没有听我的口述练入歧途,说明他知道原本的真定风波该是什么样子。”

    “可他按照你所授,越练越坏,只能说明他不仅当年没得到定风波,这次从你手中拿到、转交给教主的过程里,他也没有偷看上一眼--他是真的对定风波毫无兴趣。”江朝欢接着说完了这场试验的结局。

    “我想不到他背叛梅溪桥的其他理由……所以,或许也不是他……”

    “当年被魔教追上后,梅风鹤骨皆死在甘州。可他却是假死脱身,反而去投奔了魔教,”

    两人思绪繁杂,一时沉默。

    “那天你没说完的,梅溪桥告诉你的秘密,后来是怎样?”江朝欢突然想起另一个来意,问。

    蔡隶怔了一下,慢慢陷入那段回忆:

    “他不是会说谎的人。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再努力也没法改变。”

三二九.鹤骨

    离开很久,江朝欢仍有种不真实感。

    每收集到一个碎片,拼图本应更加完整,现实却是反而扩大了新的空白。

    用梅溪桥之死可能也与此事有关的借口应付过了蔡隶,他匆匆交代了计划,让蔡隶自己选择。

    不便多留,他没问最后一章定风波,但蔡隶却主动告诉了他,当年孟九转早早察觉了药材的刻字,在他发现之前就已经将其转移,他毫不知情。

    也就是说,他的手里,没有哪怕一字半句的定风波。

    “如果这样,你还要与我合作吗?”

    蔡隶审视地望着他。

    “你能给我的东西,比定风波更重要。”

    ……

    一行人夙兴夜寐,赶到甘州时,春分刚过。

    进城的路上,转过三棵抽枝发芽的高大柳树,西首碑林映入眼帘,众人脚程不由放缓。

    垂柳掩映中,十一座墓碑林立,是当年风头过去后,百姓为死在甘州的淮水派之人所立。

    谢酽一抬手,身后众人止步,只听他道:“此处算是我教故地,既然来了,不妨去看看。”

    一座座白玉绿纹的碑石鳞次栉比,矗立眼前,按照甘州风俗凿刻布置,虽不长于精美华丽,却拙朴大方,足见用心。江朝欢挨个看去,那些名字陌生又熟悉,已经恍若隔世。

    直到最后,两座小峰一样苍劲的墓碑一南一北,并立两端,一个上书“淮水梅溪桥之墓”,另一个赫然刻着“淮水鹤松石之墓”。

    淮水双杰,梅风鹤骨,双双殒命于此,当年曾让不少人扼腕叹息。而后来鹤松石一直作为顾门洞主隐姓埋名,在外寻访玄隐剑下落,一直到两年前被顾云天召回,才算为人所知。

    但他一直不曾在外显露行迹,是而很多人还是不知鹤松石不仅尚在人世,甚至作为魔教护法颇受重用,如日中天。

    “鹤护法,你人好端端的,却在这儿树个墓碑,怕是不太吉利吧。”有人说。

    “是啊。前面还有淮水两字,也实在不合适。”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近日本就颇见萎靡的鹤松石脸色更加灰败,连离得最远的谢酽都注意到了:

    “鹤护法,你可是练定风波练岔了?怎么最近看起来这么不对?”

    鹤松石转回盯着墓碑的目光,勉强对谢酽拱手道:“可能只是我贪功冒进,有些太累了。”

    “按理说如此玄妙的内功心法,又有疗伤补给之效,就算急于求成有些冒进,也不该越练身子越虚啊。”朱廷越在旁说。

    没等鹤松石回答,江朝欢便指着他的墓碑道:“给活人立碑,比立生祠都要晦气。说不定真的是离甘州越来越近,这生祀的风水影响到了鹤护法。”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觉得垂柳下的碑林忽然变得阴森森的,有些瘆人。

    “江兄所言有理。”谢酽赞同地点头,朝鹤松石走来,道:“鹤护法,若你不介意,我们就把这座墓碑拆了如何?”

    “要我说,不如干脆把这些墓碑全拆了!”朱廷越瓮声瓮气地接口:“淮水派与我教作对,既被诛灭,就该尸骨无存、无人祭祀。给他们立这些碑做什么,我们一齐铲了,叫大家看看得罪我教的下场!”

    众人一时呆住。

    虽然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但人死后还毁墓葬,也绝不是他们轻易能做出来的事。然而此刻虽不愿应声,却也没人敢开口反对。

    沉默中,顾襄微微蹙眉,余光见江朝欢面无波澜,事不关己地含笑看戏。谢酽却面色犹疑,似乎并不很赞成,但也没说话,而他身后蔡隶垂着头,双手交叉而握,正在出神。

    见没人应和,朱廷越一撸袖子,径自上前,口中说着:“我是个粗人,没那么多讲究,你们要是不爱干,我来动手!”

    “等等!”

    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出声反对并拦下了朱廷越的,却是鹤松石本人。

    见众人目光骤然聚来,鹤松石脸色一红,显得脸色那道指宽的伤疤更苍白了。

    然而,时间点滴流逝,在大家等候的视线中,鹤松石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理由来,当真是度日如年。

    “这些墓碑用材透白泛绿,是甘州特色的石中玉所制。”

    打破了这片难熬沉默的,亦在人意料之外。蔡隶缓缓走近,右手摩挲着梅溪桥的那座墓碑,微偏过头:“梅溪桥是古依族人,古依族最忌讳绿色,认为极为不详,绝不会在任何场合使用。给他用绿玉做墓碑,才反而是让他身后不谐、永无宁日。”

    他既这样说,众人虽不知内情,但此时也无法求证。而这些墓碑的主人以梅溪桥为首,若他的都没必要铲了,鹤松石的本人又不想动,其他那些也就无需浪费力气了。

    谢酽打个圆场,携众人离去。却不见身后鹤松石骤然变了的脸色,那张向来随和可亲的面容是无比的冷峻沉重,仿佛被风霜侵蚀透,只剩下了个死物般的空壳。

    当顾襄问起时,江朝欢亦很慨叹:“他不是会说谎、会伪装的人。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再努力也没法改变。”

    “……没想到,蔡隶最后还是选择了跟你合作。”

    “更没想到的是,萧思退有如此恨我。”

    两人并肩而行,想到“朱廷越”提议砸了墓碑时快意和挑衅的目光,均摇头苦叹。

    还好,一直没出声、他们以为不会合作了的蔡隶在这最后的时机站了出来。一席话既阻止了萧思退的疯狂举动,又将那段暗示明明白白给了鹤松石。

    接下来,就要看鹤松石如何应对了。

    又是每日习练定风波的时间,鹤松石一如既往客气请教,却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热络。

    听到他问自己有没有来过甘州时,蔡隶便知道,一向最沉稳的他也坐不住了,只能是因为,他心里有鬼。

    --梅溪桥的身世,是师父与顾云天的最后一战临走时才告诉他本人。

    因为古依族历来被汉人奴役,被视为最卑贱的种族,甚至一度被驱出中原。

    梅溪桥,便是古依女奴逃走时扔掉的孩子,被江玄捡去,养大成人。江玄从来没说过他的出身来历,就是怕别人对他轻贱侧目。

    而与顾门两番对弈后,察觉形势严峻,前路难明,江玄才告诉了梅溪桥他的出身旧事,还把当年他母亲留下的东西给了他。门中当时也只有师母、鹤松石等廖廖几个梅溪桥最亲近的人有所耳闻。

    可是,此事发生在他们从西域归来后,蔡隶,是不应该清楚的……

    那番阻止朱廷越掘墓的话,正是蔡隶故意透漏给鹤松石,自己并非是从西域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梅溪桥。他不仅见过,还是在很晚的时候,几近梅溪桥战死的时间。

    此刻,蔡隶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就见鹤松石心神愈加不宁。

    他为何会如此在意?他在害怕当年什么秘密被梅溪桥告诉了自己,或被自己窥探到?

    而接下来,鹤松石没再试探他。因为,随着定风波的修练,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发展迅速,很快就一病不起。

    被委以替教主试练秘籍重任的鹤松石出了问题,大家肯定首先想到是书有不对。

    于是,谢酽当即密书报回教中,又暂时限制了蔡隶的行动。并亲自与江朝欢等内家高手去为鹤松石看视。

    此时刚练到上卷最后的鹤松石吓了大家一跳。

    虽然仅隔了几日,他看起来却老了好几岁,面色晦暗至极,眼神也散乱无焦,认不得人。

    “鹤护法!”

    谢酽叫了几声,鹤松石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不得回应。

    只得察他脉息。但见流转滞涩,混乱不堪,有至少三股真气拥窒在涌泉穴,使他上半身麻痹,难以行动,估计是已经无法开口说话。

    在场几人都又惊又疑,束手无策。

    “这是走火之兆啊。”

    一抹失望的神色从谢酽眼中闪过。背对着众人,他淡淡开口。

三三零.梅鹤

    武学一道,本在于强身健体,哪怕练不好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唯有内功除外。练内功走火入魔,可谓是习武中最危险的事。

    尤其是这种艰深晦涩的内功,当世之中都无人练成,所以更没人能有什么好方法助鹤松石复原。教中几人勉强用朝中措真气维持住他的心脉,却见他的身体仍然每况愈下。

    再过几日,一行人到了出关腹地营州,他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无法醒来。

    谢酽报回教中后,顾柔召回蔡隶,想必是真正对他起了疑心。又让他们将鹤松石暂且留在营州,抓紧赶往天池,以免贻误教主散功时机。

    临别前,望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鹤松石,江朝欢不知是何滋味。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已经和记忆中相去甚远,现在更是双颊凹陷、形容落魄,全无“断金剑”风采。在场之人,无不暗暗揪心,皆觉此番鹤护法怕是在劫难逃。原来那神功也不是那么好练的。

    离去路上,谢酽摆弄着那把匕首,笑吟吟对江朝欢道:“你的剧本快到高潮了吧,江兄,还不肯给我透露一二吗?”

    “谢堂主的话,我听不明白。”

    “说好了我们两个先不要动手,江兄,你怎么还是这样,事事都定要和我争一争,抢在我前面。”谢酽仍是温和地笑着,一派从容。

    江朝欢继续装傻:“谢堂主是不是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做过,蔡洞主跟鹤护法的事,难道不是谢堂主的授意吗?”

    谢酽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径直而去。

    本想借此机会把教中的“内鬼”揪出、应付过他们,也让萧思退脱身。但总有人捷足先登。

    ……一个内鬼的名头,也这么抢手吗?

    是他,还是真的与他无关?

    既然惊喜不断,那么,便让他们唱下去好了。

    蔡隶回程之路亦有多人护送,然而,还是出现了意外。

    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正道得知了蔡隶的行踪,在路上劫走了他。唯一逃回来的使者说是丐帮的人出手暗袭。

    一时,所有人都惊恐难当。只怕蔡隶凶多吉少,会和小缙一样,回来的是一具恐怖的尸体。更怕定风波落到丐帮手上,对圣教造成威胁。

    谢酽等人紧急赶回时,现场已经没什么线索,他们只得分头去找。

    而此刻,被掳走的蔡隶在经历了一日的颠簸后,也终于见到了那个出手之人。

    与他所料一样。不仅不是所谓正道,更不是丐帮,而是一个本应昏迷不起的人,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鹤松石。

    确实不是会说谎的人,所以看到蔡隶泰然自若的面色时,他已经有些慌张了。

    “鹤护法,时间不多,所以你想知道的,尽快问吧。”

    仿佛被抓来囚禁的人不是他,蔡隶淡然坐着,还示意鹤松石也落座身侧。

    尽管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鹤松石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道:“十五年前,你回到中原去了勿吉后,又见过师……梅溪桥?”

    “是的。”蔡隶毫不避讳,坦然承认:“而且如你所料,确实是在甘州,他过世之地。”

    “那你……你是什么离开的?你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吗?”

    见鹤松石这么问,蔡隶更加确定他所为的不是最后一战梅溪桥看到的秘密,而是,梅溪桥的死。

    于是他答:“没错。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甚至还看到了你--”

    一语未毕,只见鹤松石已勃然变色,死死盯着他,眼中仿佛射出毒箭,但又蕴藏着深深的恐惧。

    在这种重压下,蔡隶仍是面不改色地说完了后半句:

    “是你,明明有机会救他,却惧死偷生,没管他自己逃了,对吧?”

    谁知,他说完后鹤松石反而面色骤然和缓下来,慢慢收回了目光,原本那些矛盾惊慌的神色也无影无踪。

    他是在套我的话啊。鹤松石松了口气,心中稍定。

    这么说,他表现的那么淡定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把那些事情告诉别人。

    是啊,若他真的看到了,必对自己恨之入骨,岂能等到今日?

    竟是自己多虑了。

    还好,没有酿成更大的祸患。鹤松石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豁然起身,将一把匕首递到蔡隶面前:

    “你自己动手吧。我不喜欢杀人。”

    然而半晌,对方也没有动作。鹤松石这才转过头,发现蔡隶换了个人一样,眼中竟是无比怨毒的恨意,毫不掩饰地凝在自己身上,像是恨不得生拨活吞了自己。

    有些奇怪,他正要说话,却见蔡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小孩子似的猛然朝自己扑来!

    尽管力道极大,但他当然没能撞上。随着鹤松石轻轻一点,蔡隶便仰倒在地,后脑重重磕在地上。

    “你这是何意?你明知道自己的武功,是不可能打得过我的。”鹤松石不解地按住蔡隶,拔出匕首,不愿再浪费时间夜长梦多。不等他答,便手腕一翻,朝他胸口刺去!

    眼见锋刃急遽迫近,就要在此结果了他的性命,陡然一道白影挟着风声掠过,撞得刀锋一偏,只划破了蔡隶衣服。而鹤松石却也被这股极强的劲力带倒,连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原本以为,鹤松石能做的最过分的事也就是这样,

三三一.皆误

    “是啊,”谢酽亦道:“十五年前我教在甘州追上淮水派余孽并诛杀梅溪桥后,逃走的鹤护法你认清形势,投入我教,自此为教主做事,从无非分之举。这其中,难道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吗?”

    穷追不舍、步步紧逼,在四人如影随形的目光中,鹤松石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而他随即说出的话,几如石破天惊,让几人齐齐瞠目当场:

    “梅溪桥,是我所杀……”

    这短短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但见他颓唐苦笑,连身形都委顿了下来,像是仅仅触及那段回忆就足以将他整个人扼杀……

    巨大的震惊让沈雁回与谢酽一时怔住,却没注意到身侧江朝欢面色骤然僵硬,一瞬之间褪尽了血色。

    曾赖以为精神支柱的记忆,在这一刻再次打破。作为江隐的那段生命早就被一点点蚕食,直到被彻底吞噬的一刻,他才恍然惊觉,那真的只是被漫长岁月美化过的幻象,而已。

    还好,魂灵深处的习惯让他很快找回了该有的神情与应对。

    原来这十五年才更加真实,且永远不会抛弃他。

    而此刻比他更茫然,更痛苦的,是蔡隶。

    “为什么……为什么……”

    口中喃喃自语着,蔡隶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魔教洞主的立场,恨毒了的目光在鹤松石身上剜出了无数血洞。

    尽管确实曾想到过这种最坏的情况,成真时他却仍无法理解:“就算想投身魔教,但凡还剩一点良心也不至于亲手杀死师兄铺路,鹤松石,你怎么能……?”

    而沈雁回几人亦被一个解不开的困惑桎梏住,从来想不到这个答案,甚至此刻也是将信未信--

    “你杀了梅溪桥,于我教是立一大功,更能证明你是真心投诚。为何你从来不说,还拼命隐瞒?这有什么可瞒的?”

    答案见诸眼前时,仍让人措手不及--

    “为什么?为什么?”在质疑声中,鹤松石豁然抬头,几人才发现他双目猩红,又哭又笑,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因为一个误会,一个谎言,一个从头到尾都是阴差阳错的、可笑至极的嘱托!”

    --十五年前,最后一战。

    不顾师命前去的梅溪桥看到了那震撼的一幕后,受命携嵇无风先行逃走。而后来就是师父死了,嵇闻道重伤而归,与他们一起南下逃亡。

    这一路,梅溪桥显得心事重重,嵇闻道也郁郁寡欢,还迁怒于嵇无风,屡次想要以伤重拖累行程的理由半路丢弃这个儿子,都被众人苦劝方止。可他也再没跟嵇无风说过一句话。

    在甘州被追上时,他们知道这次凶多吉少。为了留存血脉,他们兵分两路,师母和鹤松石等一起,而梅溪桥和嵇闻道一家从另一个方向走。

    本来玄隐剑一直是在师母那里的,但那次梅溪桥极力要求由他携带此剑,引开追兵。

    而顾门的人像是得知了风声,果然集中人手全力追缉梅溪桥一行,终于在甘州石林追上了他们。

    一场血战,双方皆有折损,嵇、梅也各自负伤,却仍拼死守护着玄隐剑。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最后关头,梅溪桥却倒戈相向,一剑格架开嵇闻道的招式,任玄隐剑被顾门夺走。

    而此时,也恰好是不放心他们这边的鹤松石赶到,亲见了这一幕。

    当时嵇闻道来不及说什么就去追顾门抢玄隐剑了,鹤松石不敢相信梅溪桥为何会将师父最后的遗物、淮水派最重要的东西拱手让人……逼问他时,他却缄口不语。

    盛怒之下,一时冲动,鹤松石一剑刺向梅溪桥心口。

    而这一剑,也让他一生追悔莫及。

    本来只是想逼他开口,谁知梅溪桥竟真的一点不躲,任由长剑绞入皮肉--

    反应不及的鹤松石慌忙停手、拔出剑时,随之绽出的一蓬血花,恍惚中,将整个天空都蒙上了浓重的阴翳。

    一切都来不及了。梅溪桥,就这样死了。

    尚不敢相信自己亲手杀了师兄的鹤松石大脑一片空白,一把弃了剑,茫然地跌坐在地。

    就这样到了天黑,失神落魄的他被一串散乱的脚步声惊醒,抬头看时,一个血人跌跌撞撞朝他走来--

    是嵇闻道。

    看到他时,嵇闻道终于支撑不住,摔倒昏去。而他的怀中,仍死死抱着那把害了无数人的玄隐剑。

    “假的……”

    他好像听到嵇闻道在昏迷中仍在喃喃着什么,凑近了去,却只能依稀分辨出两个音节:

    假的……假的……

    在嵇闻道无意识的呢喃声中,鹤松石万念俱灰,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师父死了,师兄背叛了师门,他又失手把师兄杀了。

    多么可笑,多么绝望。

    在漫无目的地走出不知多远时,他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离谱的念头:

    投身顾门。

    正邪三战,胜败已定,北刀南剑皆死,正道联盟作鸟兽散,无人能再力挽狂澜。拥有着绝世秘籍的淮水派注定被追杀至死,彻底消失在偌大的江湖,连同师母、师弟、嵇氏所有人。

    顾门不可能放过他们。

    在这种情势下,他尚还耿耿忠心,不离不弃,但没想到师兄第一个变节,把玄隐剑送给追兵,显得他的拼命有些可笑。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继续守护师门呢?

    凭什么他要跟着这个风中之烛一并葬身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师兄先背叛的;何况,自己杀了师兄,也无法再面对淮水派的人。

    几乎不用太努力就说服了自己。鹤松石当天便做出了选择。

    荒诞

    迸发大笑

    有某种东西,在这一刻,结束了。

    像是也死在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三三二.埋葬

    更巧的是,当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鹤松石当即拾起卡在了湍急水流中一个石缝里的剑,远远走开。

    淮水派彻底覆灭了,连同他的过去,一并消湮在这片峡谷的茫茫云海。这把玄隐剑,可能真的是曾经煌煌赫赫的师门仅存的东西了。

    可以不把它交给顾云天吗?

    他双手捧着湿淋淋的青铜剑,恍惚中,仿佛有一座巨山压在他身上,让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

    然而,初入顾门的他知道,自己是需要一个敲门砖、垫脚石的。否则用什么证明他的忠心,彰显他的能力?

    转过身,长剑横握在手,却在迈步之前又犹豫了--

    即便投靠了顾门也未必能得长远,靠人终究不如靠己。若能誊录一份之前没能学完的定风波秘籍,精进自己的武功,再把玄隐剑上交换得顾云天青睐,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立刻找了个更僻静的地方。双手紧紧握住剑鞘和剑柄,用力一拔--

    拔不动。

    想起之前师父的话:这把剑锻造工艺特殊,唯有内力极强之人才能拔动。拔不出的话,铸于其中的秘籍也就无法到手。

    是自己的功力还不够吗?

    鹤松石定了定神,蓄力半晌。倏然间,将定风波真气催发到极致,再全力一抽。

    还是纹丝不动。

    师父这是何意?

    鹤松石隐隐觉得不对--除了师父出尘绝逸,淮水派其他人包括嵇闻道与师兄的武功都与自己相差无几。若连自己都拔不动,那还有谁能拔出剑来呢?

    若是谁都拔不出来,里面的秘籍要给谁看?这把剑铸造得有什么意义?难道是要留给顾云天?

    他颠了颠这把青铜剑,只觉比一般的剑沉重不少,而其他方面却没什么特别。无法,鹤松石只得偷偷去邻村找了个铁匠,请他看看。

    那人观摩半晌,却摇摇头:

    “这把剑,是实心的。”

    什么意思?鹤松石错愕之中,竟想象不出。直到铁匠解释后,才明白这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这是一把实心的剑,剑鞘与剑刃铸造到了一起,任何人,也不可能把它分开。

    并非是什么高超的工艺,甚至可以说是失败品--一把拔不出来的剑,能有什么用?

    又能贮藏什么秘籍?

    鹤松石又惊又急又不解,师父留下的玄隐剑怎会是这样?那秘籍又在何处?

    然而,尽管他再怀疑,当铁匠在他眼前融化了这把青铜剑,也没发现里面有任何一点镂空、更别提纸张时,他也只能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为什么?

    这把剑被换过了,还是说师父只是造了一把假剑骗大家……

    千丝百缕的念头在他脑中纠缠在一起,蓦地,他鬼使神差想到了嵇闻道拼死夺回这把玄隐剑时在昏迷中的呢喃自语:

    假的,假的……

    电光石火间陡然明悟,原来嵇闻道当时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

    让他在昏迷中都念念不忘的正是此事!

    或许,这才是嵇闻道选择背弃淮水派独自离去的原因!

    一瞬间,他只觉得荒诞至极。

    为了这样一把假剑,他们被顾门一路追杀、死伤无数。也是为了它,自己杀了把它献出去的师兄,嵇闻道拼着重伤又把它夺回,差点也为它而死。

    殊不知,从头到尾他们争来抢去的、让他们你死我活的,都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谎言……

    他骤然迸发出大笑。有某种东西,在这一刻,真正结束了。

    那个作为淮水派二弟子的鹤松石,也彻底死在了这一天。

    梅风鹤骨今何在,锦绣江南大道长。

    无力去辨别师父为何编织这样一个谎言戏耍他们;无法去查证师兄、嵇闻道、师娘又知道多少;无心再为错杀师兄遗憾痛苦。他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不能再相信和依靠任何人。

    当他茫然地回到碧水峡,顾门仍在大肆搜寻师娘他们和玄隐剑。

    何去何从已然注定,他不再有任何犹疑,再次加入了寻找的队伍。

    只是这次,他找的是师娘和师弟。因为“玄隐剑”,已经融化成了一摊铜水。

    而世间巧合就是这么连续不断,在发现玄隐剑的不远处,他又找到了师娘。

    虽然,师娘已经死了。

    不知为何,他的眼角开始发热,眼前一切变得模糊,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心口。

    粗重的呼吸声,他跪倒在急流中,把脸埋进水里,泪水融进潺潺溪水,灼热转瞬变得冰凉。

    天地都无法知道他曾在这一刻绝望恸哭。

    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

    天黑了,夜深了。

    他挣动着麻木的身体,正要抱起师娘的遗体,却突然发现有点不对--

    师娘的姿势,不是坠崖应有的动作,她身上的伤处也非立刻致命的。他心里一紧,再看时,周围血迹不多,亦非喷溅状,而是剐蹭的痕迹。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不是师娘坠落的地方。

    更像是,她摔下来后一时未死,自己爬到了这里。

    鹤松石慌张地熄灭火把,小心地借着月色仔细查勘,发现师娘是顺流漂下的。而他顺着血迹逆流找去,直到远处石礁血色突增,他确认这里才是师娘坠崖之处。

    然而,却没有师弟的影子。

    扩大范围找了半宿,又细细勘察上下游的痕迹,他心里又紧张又激动,一个完整的猜测已经成型:

    师弟没死。

    是师娘借着下堕时的劲势在落地前反推一掌,减缓了师弟的坠落速度,所以师弟不仅没死,还受伤不重。

    而他们恰好落在一片滩涂上,所以师娘也还剩一口气。

    但估计是知道这玄隐剑是假,或者想用玄隐剑引开追兵,师娘抱着玄隐剑用最后的力气朝下游游去,尽量远离师弟。直到失去意识,顺着溪水的流向漂走。

    最终,她伤重而亡,死在了浅滩处。而玄隐剑继续漂下,卡在了不远的石缝里。

    至于师弟,多半是坠崖后短暂昏迷,醒来后发现师娘不见去找她了。

    他们都生长在江南水乡、淮水河畔,只要师弟没摔死,鹤松石相信他肯定能游出这片溪流,决计不会淹死。

    只是,两天两夜过去了,师弟去了哪里?逃出了碧水峡吗?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日后又该怎么应对顾门的搜捕?

    鹤松石思来想去,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伪装一具师弟的尸体交给顾门,以诱导他们放弃搜寻。

    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已经决定与淮水派一刀两断,也不再怀念那海市蜃楼般的过去。但那些旧事如影随形、历历在目,闭上眼,抱着师弟玩耍的点点滴滴总会夺占他的全部思绪。

    虽然这样很冒险,鹤松石还是

三三二.幻象

    更巧的是,当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鹤松石当即拾起卡在了湍急水流中一个石缝里的剑,远远走开。

    淮水派彻底覆灭了,连同他的过去,一并消湮在这片峡谷的茫茫云海。这把玄隐剑,可能真的是曾经煌煌赫赫的师门仅存的东西了。

    可以不把它交给顾云天吗?

    他双手捧着湿淋淋的青铜剑,恍惚中,仿佛有一座巨山压在他身上,让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

    然而,初入顾门的他知道,自己是需要一个敲门砖、垫脚石的。否则用什么证明他的忠心,彰显他的能力?

    转过身,长剑横握在手,却在迈步之前又犹豫了--

    即便投靠了顾门也未必能得长远,靠人终究不如靠己。若能誊录一份之前没能学完的定风波秘籍,精进自己的武功,再把玄隐剑上交换得顾云天青睐,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立刻找了个更僻静的地方。双手紧紧握住剑鞘和剑柄,用力一拔--

    拔不动。

    想起之前师父的话:这把剑锻造工艺特殊,唯有内力极强之人才能拔动。拔不出的话,铸于其中的秘籍也就无法到手。

    是自己的功力还不够吗?

    鹤松石定了定神,蓄力半晌。倏然间,将定风波真气催发到极致,再全力一抽。

    还是纹丝不动。

    师父这是何意?

    鹤松石隐隐觉得不对--除了师父出尘绝逸,淮水派其他人包括嵇闻道与师兄的武功都与自己相差无几。若连自己都拔不动,那还有谁能拔出剑来呢?

    若是谁都拔不出来,里面的秘籍要给谁看?这把剑铸造得有什么意义?难道是要留给顾云天?

    他颠了颠这把青铜剑,只觉比一般的剑沉重不少,而其他方面却没什么特别。无法,鹤松石只得偷偷去邻村找了个铁匠,请他看看。

    那人观摩半晌,却摇摇头:

    “这把剑,是实心的。”

    什么意思?鹤松石错愕之中,竟想象不出。直到铁匠解释后,才明白这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这是一把实心的剑,剑鞘与剑刃铸造到了一起,任何人,也不可能把它分开。

    并非是什么高超的工艺,甚至可以说是失败品--一把拔不出来的剑,能有什么用?

    又能贮藏什么秘籍?

    鹤松石又惊又急又不解,师父留下的玄隐剑怎会是这样?那秘籍又在何处?

    然而,尽管他再怀疑,当铁匠在他眼前融化了这把青铜剑,也没发现里面有任何一点镂空、更别提纸张时,他也只能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为什么?

    这把剑被换过了,还是说师父只是造了一把假剑骗大家……

    千丝百缕的念头在他脑中纠缠在一起,蓦地,他鬼使神差想到了嵇闻道拼死夺回这把玄隐剑时在昏迷中的呢喃自语:

    假的,假的……

    电光石火间陡然明悟,原来嵇闻道当时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

    让他在昏迷中都念念不忘的正是此事!

    或许,这才是嵇闻道选择背弃淮水派独自离去的原因……

    一瞬间,他只觉得荒诞至极。

    这就是辗转了无数人手、天下人垂涎不得的宝剑。

    这就是惹他们被顾门一路追杀、门派凋零的宝剑。

    也是这把剑,害自己杀了把它献出去的师兄,嵇闻道拼着重伤又把它夺回,差点也死在了甘州。

    殊不知,从头到尾他们争来抢去的、让他们你死我活的,都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谎言……

    他骤然迸发出大笑,笑得不可自制,整座峡谷都回荡着他惨烈的笑声。

    有某种东西,在这一刻,真正结束了。

    那个作为淮水派二弟子的鹤松石,也彻底死在了这一天。

    梅风鹤骨今何在,锦绣江南大道长。

    无力去辨别师父为何编织这样一个谎言戏耍他们;无法去查证师兄、嵇闻道、师娘又知道多少;无心再为错杀师兄遗憾痛苦。他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不能再相信和依靠任何人。

    当他茫然地回到碧水峡,顾门仍在大肆搜寻师娘他们和玄隐剑。

    何去何从已然注定,他不再有任何犹疑,再次加入了寻找的队伍。

    只是这次,他找的是师娘和师弟。因为“玄隐剑”,已经融化成了一摊铜水。

    而世间巧合就是这么连续不断,在发现玄隐剑的不远处,他又找到了师娘。

    虽然,师娘已经死了。

    不知为何,他的眼角开始发热,眼前一切变得模糊,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心口。

    粗重的呼吸声,他跪倒在急流中,把脸埋进水里,泪水融进潺潺溪水,灼热转瞬变得冰凉。

    这是情绪内敛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落泪。虽然,连天地都无法知道他曾在这一刻绝望恸哭。

    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

    天黑,夜深。

    他挣动着麻木的身体,正要抱起师娘的遗体,却突然发现有点不对--

    师娘的姿势,不是坠崖应有的动作,她身上的伤处也非立刻致命的。他心里一紧,再看时,周围血迹不多,亦非喷溅状,而是剐蹭的痕迹。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不是师娘坠落的地方。

    更像是,她摔下来后一时未死,自己爬到了这里。

    鹤松石慌张地熄灭火把,小心地借着月色仔细查勘,发现师娘是顺流漂下的。而他顺着血迹逆流找去,直到远处石礁血色突增,他确认这里才是师娘坠崖之处。

    然而,却没有师弟的影子。

    扩大范围找了半宿,又细细勘察上下游的痕迹,他心里又紧张又激动,一个完整的猜测已经成型:

    师弟没死。

    是师娘借着下堕时的劲势在落地前反推一掌,减缓了师弟的坠落速度,所以师弟不仅没死,还受伤不重。

    而他们恰好落在一片滩涂上,所以师娘也还剩一口气。

    但估计是知道这玄隐剑是假,或者想用玄隐剑引开追兵,师娘抱着玄隐剑用最后的力气朝下游游去,尽量远离师弟。直到失去意识,顺着溪水的流向漂走。

    最终,她伤重而亡,死在了浅滩处。而玄隐剑继续漂下,卡在了不远的石缝里。

    至于师弟,多半是坠崖后短暂昏迷,醒来后发现师娘不见去找她了。

    他们都生长在江南水乡、淮水河畔,只要师弟没摔死,鹤松石相信他肯定能游出这片溪流,决计不会淹死。

    只是,两天两夜过去了,师弟去了哪里?逃出了碧水峡吗?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日后又该怎么应对顾门的搜捕?

    鹤松石思来想去,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伪装一具师弟的尸体交给顾门,以诱导他们放弃搜寻。

    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已经决定与旧日一刀两断,也不再怀念那海市蜃楼般的过去。但那些旧事如影随形、历历在目,闭上眼,抱着师弟玩耍的点点滴滴总会夺占他的全部思绪。

    ……因为师弟出生时,师兄正在西域,师父的其他弟子还在毛毛躁躁的年纪。成熟稳重的他就被委以了兼职带孩子的重任。

    明明他不喜欢小孩子,为人又最古朴呆板,不苟言笑,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从一开始的难以忍受,到后来的渐渐习惯。每天为他操不完的心,却又乐在其中,连他人都变得开朗了许多。

    而师弟也与他非常亲近。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都是找他,有什么不敢让父亲母亲知道的秘密也会偷偷告诉他,因为他会最认真地倾听和回答,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把它当成小孩子的无聊言语。

    哪怕后来有了嵇家兄妹两个玩伴,也要每日来缠着他聒噪一会儿。和师弟既像忘年交,又像亲兄弟,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何两人如此投契。

    ……

    摇头努力驱赶走这些思绪,他豁然起身。

    虽然这样很冒险,鹤松石还是决定放手一搏。他连夜在附近村寨搜寻,终于找到了一个乞儿饿殍尸体,与师弟年纪相仿,身量也差不多大。

    将尸体扔下碧水峡摔得面目全非,拖到师娘遗体旁,处理好所有痕迹,终于自认为伪装的毫无漏洞后,鹤松石叫来了顾门的人。

    至此,淮水派彻底覆灭,再无一人幸存。

    顾门的搜查对象,也只剩下了玄隐剑。

    顾云天似乎并不太重用鹤松石,只命他为洞主在外寻找这把宝剑,每隔六年才有一次机会来到幽云谷朝拜。

    但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在外隐姓埋名游山玩水,偶尔帮顾门做一些事,装作努力地找那把永远不可能找到的剑,也不用再担心追杀索命。

    旧事偶尔浮上心头时,他也会遗憾,也仍有许多困惑不解。

    但他不会再纠结,更不为此后悔。抛开那些所谓的正邪伦常的虚名,他选择一个人好好地度过普通的一生,有什么错呢?

    直到两年前,被顾云天召回。他平静的生活从此结束。

    在这个地方活下去,太难了。何况不善言辞、不会说谎的他还背负着那么多秘密,做过那么多无法见容于顾门的事。

    他只能努力改变自己,迎合这个主人和身边的一切,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用无可挑剔的姿态表示自己的忠心。

    可人生处处事与愿违,他竭力维持着的这份安宁也因为蔡隶的出现而彻底碎裂。

    一开始还只是又被那些本已渐渐消湮的记忆缠住。尤其是手中长剑刺中师兄的那一幕,再次成为了他的噩梦,一日不得安眠。

    但发现蔡隶并不知道后来那些事后,他好不容易安下心来,却在甘州又一次坠入了无尽深渊--

    在最后一战后,蔡隶还来见过师兄。他会不会看到了什么,师兄又会不会告诉过他什么。甚至,是否有可能他还调查过师兄去世的真相,所以在无虑派时才故意引来自己。

    而事实也一如他所料,心生怀疑的蔡隶辗转数月,最终在江朝欢的暗示下设下此局,逼他不得不出手,第一次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心思。

    此刻,他将一切和盘托出,明知自己很快会有什么下场,心中那些惶然、不安却反而减少了。

    久违的轻松感让他找回了旧日的宁静,他盯着沈雁回留在墙上的棋子,脸上慢慢露出释然的笑意。

    “沈教主,动手吧。”

    他知道自己实非这三人对手,今日中计有死而已。只是这十五年已经是偷来的岁月,他也没什么不甘了。

    然而,沈雁回却倒吸了口气,缓缓摇头。

    “此事干系重大,但也不是死局。”沈雁回呵呵一笑,一收折扇,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鹤松石瞠目结舌,连本就惊愕不已的谢酽和江朝欢都露出了更舌桥不下的神情。

    “你拼命守着的秘密,你觉得一旦被发现会大事不妙,但其实,教主十五年前就知道了。”

    沈雁回顿了顿,打量着他脸上肌肉微微颤动,一片茫然,方继续道:

    “玄隐剑里没有任何秘籍,是我也亲眼所见。”沈雁回笑了笑:“你恐怕不知道,当时在甘州追上梅溪桥的,正是我。而我察觉他是故意想让玄隐剑被我们夺走后就觉得不对,所以我一拿到剑,就试着拔了一下……我才发现,这是一把铸死了的剑。所谓秘籍,皆是谎言。”

    “也因此,我才又任由嵇闻道追上我们夺走了这把剑,并好心提醒他拔出来看看……后来嘛,我将此事上报给教主后,教主认为拿到定风波、凤萧吟等淮水派武功只剩下了从孟九转那里入手一条路。所以改派我去追杀孟九转,而换了岳护法来继续清缴淮水派。”

    怎会这样……鹤松石几乎坐立不住。他勉强平息心头巨震,且惊且疑问道:“那为什么,这十五年来,教主还一直在大肆寻找玄隐剑?!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需要把江湖搅得更混乱一点,不然多无聊啊。”沈雁回一脸无奈的望着还没醒悟过来的几人:

    “十五年来,看着这把虚拟的宝剑被那么多人孜孜不倦地寻找和争抢,有人为它反目成仇、有人为它陷入疯狂、有人因它丧命。一把剑引出一出接一出精彩的好戏,还可以在我们需要之时筹谋布局,甚至能让教中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原形毕露。这么好用的引子,怎么会舍弃呢?”

三三三.急智

    “因为好玩啊……”

    不知怎的,万不同相似的话也骤然扼紧了本就疯狂悸跳的心脏。

    接连的惊变打击之下,一种熟悉的感觉又裹挟了这具身体。江朝欢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手腕,果然桃花正含苞待放。

    早就知道一切的顾云天,还装模作样地派鹤松石查了十五年;还兴师动众让他们去谢府寻索、将谢家灭门;还设下天池试剑邀天下与会,掀起新的血雨腥风……

    惘然四顾,鹤松石发出一声瘆人的干笑,仰头盯着沈雁回摇动的折扇,道:“那梅溪桥的死呢?你们也早就知道?”

    “这个嘛,”沈雁回重新坐了下来,兴味有些索然:

    “我自然清楚我没杀他,他的伤也不会致命。所以其实你来投奔教主时,我还怀疑是你把他杀了邀功,可当时你又声称没再见过他,让人不解--

    不过我猜想左不过是你们正道的内斗,既然难以查证也就算了,反正已经不重要了……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番阴差阳错。”

    未等鹤松石说话,沈雁回悠悠一叹,转而道:

    “但有一件事,是今日真正的收获。鹤护法,你担心的梅溪桥和玄隐剑都不足为提,唯有你的师弟,有些意思。”

    说着,他隐含激动的目光从四人身上一一掠过:

    “你说你伪造了师弟的遗体骗过我们,这么说,江玄的儿子,可能还活在世上啊?!”

    鹤松石闻言抬头,目光混沌,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可他若真的活着,这些年怎会毫无风声?他会去哪里呢……”

    沈雁回的声音忽然微渺起来,连同身边的一切都飞速远去。

    恍然间,那些纷杂反复的旧事也杂糅成一团,逐渐膨胀,堵得他喘不过气。

    在谢酽的低呼声中,他僵硬地把身体从椅子上拉起,下一刻,就直挺挺地坠了下去,猝然倒地。

    “鹤护法?”

    他昏过去了。

    这次,是真的。

    毕竟之前为了装作走火入魔,他自损经脉,确实也受了很重的内伤。此刻又乍然倾吐出郁结于心十数年的秘密,再得知了意料之外的反转。情绪大起大落,激荡之下,他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沈雁回仍旧泰然,只派人把他带下去医治,转头瞥见谢酽噙着笑意悠然啜茶,似乎适才的变故只是为他助兴的乐子。

    再看江朝欢时,却觉他脸色有些苍白,而没等问就听他先开口道:“沈教主,我还有个不解之处:你就没怀疑过,在甘州梅溪桥是故意把那假剑送给你们,而真的还在江玄遗孀那里吗?”

    沈雁回被他这一问转移了注意,思忖着答:

    “这个嘛……确实并非全无可能。但我看嵇闻道不要命也要抢回来的架势,应该不会,除非他真的一无所知。而且鹤护法也说了,他最后在碧水峡发现的、随着江夫人坠崖的剑,也仍是这个假的。

    不过,要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完全证实他们的说法,首先需要明白江玄造出假剑的目的和他的安排。总之,这些年过去了也并无踪迹,我倾向于世间真的并不存在记载着淮水派秘籍的玄隐剑。”

    最终因鹤松石的昏迷,此事的处理只得暂时搁置。

    出去见到守在外面的顾襄时,只消一眼,对方就察觉江朝欢不太对劲。她扑过去假借拥抱搭上他腕脉,为他暗输真气,又扶住了他微微发颤的身子,并肩走远。

    凝视着二人背影,谢酽若有所思,却只是摇摇头一笑离去。

    ……

    长夜难明,顾襄从未觉得时间流逝会如此迟钝,每一刻都如煎如熬。

    怀中的人又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呢喃,这次他叫的却是“小缙”……

    顾襄皱起眉头,深吸口气才有勇气拉过他的右手一看,然而,仍是失望--

    苍白手腕上绽开的绚烂桃花,恍若云霞映拂积雪之上,呼之欲出。过去了半日,仍在盛极未衰之际,甚至……顾襄目光一沉,那苍翠枝脉又有蔓延之势,红痕也在游走扩散,将落少府。

    “拔除不净的折红英可能会游走到其他穴关,若不锚定根系,随时会心脉尽碎而死……”

    顾柔上次尝试拔除时所说言犹在耳,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应验。

    怀中之人经脉滚烫,但皮肤冰凉。细察见脉搏时而如洪,时而如丝,凌乱不堪,无法想象他正置身于何种痛苦,顾襄揪心不已,却只能徒劳地握紧他的手。

    一枯一荣,相生相克,这桃花比以往任何一次绽开都要灿烂,却也意味着经脉血肉的隳损又严重了许多。长时间的心悸之下,意识与生机都早已被这株红英夺去。

    然而,他昏迷中时时紧咬的牙关、不曾松开的眉头,以及勉强挤出的低唤--

    小缙、柳营、梅师兄……

    都能看出积郁之久,非今日一事之故。顾襄恨恨地攥紧他手腕,埋怨他不早说,以致此刻无计可施。

    连顾柔都没办法,顾云天又不可能帮他,带来的诘旦花已经起不到一点效果,该怎么救他……

    不忍再看,顾襄豁然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越走心中越是一片冰凉。感受到江朝欢气息散乱得不成样子,甚至第一次撑不住逸出破碎的呻吟,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不行!她死死攥着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极力思索着,顷刻间已被冷汗浸透全身。

    折红英,她不会……朝中措,这次也毫无作用……

    陡然间,一个从未设想的可能豁然冲上脑海,让她重重一凛:

    风入松!

    她不住徘徊的身形霎时凝住,竭力集聚一切思绪证明这条路的可行性--

    桃花根系深植于体。就像真正的植物掠夺土壤的养分一样,它也在蚕食着寄主的奇经八脉。直到这套系统彻底代替原生经络,夺走所有“养料”,也就代表着宿主的心脉再无一丝供给。花谢春归,黄泉命断。

    拔除这套寄生的系统,诚然是釜底抽薪的根治之道,但若此路不通,或许可以用一招围魏救赵暂且缓解。

    比如,利用风入松减损红英根系、增补他自身经脉。

    因为,能吸食内力的风入松,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作是一种体外的“折红英”。

    它藉由外力入体,同样争夺其真气供养,本是吞噬对手内力的武功。但如果选择汲取的是那株红英维系的气脉,是否就可能压制桃花蔓生、枝叶疯长;再将所吸真气注入他本体的经脉,温养血肉,以固本元。

    这样此消彼长,损有余而补不足。用风入松作为媒介桥梁,将折红英夺去的“养分”重新还给他,虽然不能拔除根本,但总有一线生机!

    可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能精准寻找和判断红英株系,又如何重新灌注于他自身气海?

    这一急智催生的灵感让顾襄心跳如擂,喜忧参半。情知此举风险极大,亦无先例可循。但正如天鹫峰上桑哲所言,这世间有些路,唯有亲自走上去,才真正存在。

    此刻必须亲身实践,方有希望窥测出这条的走法,以及,是否能走到预想的终点。

    更不犹豫,她与江朝欢手心相对,连结掌心少府穴,以此为试验起点。

    默念风入松口诀,昔日潮生崖的回忆与近日苦练的敏悟渐渐重叠,勾织出一方幽昧的天地。

    时而阻塞、时而顺遂,桃花根系与他的经脉血肉交融、难解难分。而她的一缕真气收纵自如,心随意动深入窥视,径抵对方手少阴心经时,已能感知到触及顾云天植入的株系与固有经络,二者的不同之处。

    她无比专注而虔诚,凝集着全部的神思走在这条自己开辟的道路上,一时间,幽昧天地也渐乎明晰。莫大的压力与极强的欲望彻底激发了她潜藏的武学天赋,尚是第一次使出风入松的她全无桎梏,竟仿佛是熟稔至极般自如。

    救回所爱之人,这个纯粹而极致的目的不堪分说,驱动着她不断施为。

    为一人,谋一事,足矣。

    ……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空间也在浩然气流中变形,唯有那道真气寻睱抵隙,拨开重重迷雾。

    好像找到了……顾襄颖悟极快,终于触及了根系核心。于是,她急运内力,用风入松逆转经脉,倒吸对方真气入体,霎时,一股极强的冲撞力让她全身一震,差点松开手掌。

    未想折红英夺去的内力有如此之强,她暗怪自己不够小心,忙提气护住心脉再次运功,一边汲取江朝欢内力,一边快速化解贮归气海。

    仅仅片刻,江朝欢面色就好了一些,体内散乱的脉息也渐渐平稳。顾襄大喜,知道此法可行,愈加抓紧窥探根系逻辑,压制红英气脉。

    快了,就快好了……当几乎吸来了自身一倍内力之时,顾襄觉得差不多了,便即收手,改用纯湛的真气直接温养他的心脉。

    虽然这样损耗更大、效率更低,但她生怕再另行尝试时出一丝差错铸成无可挽回的结局。

    真气源源不断流逝,她也长长舒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通过风入松,江朝欢的真气在她体内走了一遭,便从折红英株系重回了他自身经脉……这移花接木之招竟能应对举世无敌的折红英?!她欣喜若狂,却似犹在梦中,仍有些难以置信。

    恍惚间,感知到一束复杂的目光凝驻在她面上--

    不知何时,他已经醒了,正静静地望着她,眼中是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似乎很快反应过来了一切,想说什么,却被眼前明媚至极的笑容摄去心魂,他不由跟着湛出笑意。

    紧紧相对的掌心,贪恋交织的目光,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美妙……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三三四.再议

    就在他们将全部身心投入这场忘我的拥抱,几乎要融为一体时,一声不合时宜的扣门打断了涩滞的气氛。

    “你们、你们……”

    随便敲了一下就闯进来的孟梁惊呆了。

    这才分开的两人还面色潮红,气息不匀,身体分明透着疲惫却又莫名亢奋,而此刻他们齐齐射来的目光,更是满满的嫌弃。

    “谁教你的总是排闼直入,强盗吗?”

    江朝欢眉头一皱,明显请他出去的架势。

    孟梁气结,一把将手中瓷碗重重撂下,也不顾多少药汁洒了出来,怒道:“不是说你快死了吗?我还好心好意给你熬药,结果你在这……”

    “好了,”顾襄有些不自然地打断他的抱怨:“喝完药总得有些茶水吧,你去拿来,快去!”

    “你!”

    孟梁气得几乎窒息。被使唤给江朝欢配药熬药忙了半天也就罢了,现在还想让他端茶倒水?

    然而触到顾襄的眼神,一万句怒骂被他硬生生噎了回去,他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这孩子,从小就不懂事……”好不容易支走了他,顾襄勉强挤出一句,打个哈哈就要告辞,却全程不敢看江朝欢。

    只是下一秒,袖子被轻轻扯住,她匆忙的脚步倏然惊停,又落回了那个未完的拥抱。

    “别走……”

    ------

    孟梁很快去而复返,还提着一壶热茶。他一向这么听顾襄的话。

    这次两人已经端正坐好,神色严肃。看他放下茶壶不走,也坐了下来,江朝欢正要出声驱赶,却察觉半敞的门扉缓缓投来一片阴影。

    随即,优雅的叩门声轻响两下。三人同时抬头看去,谢酽驻足门口,正环顾诸人,最后定在江朝欢身上:

    “这么热闹啊--我不请自来,是否有些冒昧?”

    与孟梁不同,谢酽是如此恪守礼节,直到江朝欢一声“请进”才悠然步入,在他们对面落座。

    “谢堂主有事?”

    江朝欢随手捞过茶壶,为谢酽倒了杯茶。蒸腾的热气倏然窜起,将两人眼中的对方搅得模糊。

    身后顾襄正要小声赶走孟梁,却见他死死盯着二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像刚刚吃了个苍蝇。

    “快走,他们有正事要谈。”顾襄来不及问他怎么了,直接拽着胳膊把他拖了出去,还不忘关上门。

    仿佛全没注意到那边景象,谢酽自顾自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即将青透的茶盏拿在手中把玩。

    “看来我果真是打搅了。”

    半晌,谢酽才重新开口。他给自己杯中蓄满茶水,又为江朝欢斟了一杯:

    “江兄好像,对鹤护法的事并不感兴趣?”

    “谢堂主深夜造访就为了这个?”

    江朝欢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轻呷一口茶水,正要说话,然而,下一秒面色陡变,竟是被茶水呛住,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他又咳又喘,狼狈不堪。撑着桌角的指尖用力得发白,他垂着头,另一只微微发抖的手指向茶壶。

    谢酽见状满心犹疑,不禁问:“怎么,这茶有毒?”

    江朝欢勉强摇头,顺气良久方能咬牙开口:“谢堂主,你就没觉得这茶不对吗?”

    一句“哪里不对”尚未出口,谢酽忽然猜到,噙笑不语。

    太苦了。

    这茶,是江朝欢此生尝过的最苦的东西。不知孟梁放了什么,只一口就让他舌尖发麻,苦味直冲天灵盖,眼角几乎沁出泪来。

    “孟梁……”他死死攥着茶杯,咬牙切齿地抬起头,却见谢酽竟然仍在悠然啜着那茶,面色毫无异常。

    “不是,你没有味觉啊?”江朝欢忍不住用钦佩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他。

    谁知谢酽将残茶一口饮尽,手指轻翻,茶杯便被倒扣桌上。他眉目一挑,淡淡说道:“是啊,君山会后,我就没有味觉了。”

    随即一笑:“……倒是可惜,这特意准备的好茶给我喝下,是哀梨蒸食了。”

    江朝欢怔了一瞬,嘴边的话骤然凝住。他生硬地移开目光,只觉喉咙里残存的苦味愈加浓烈。

    他也在顷刻间明白了,谢酽失去味觉的原因。

    没人能切身体会这两年来谢酽经历的一切,君山后又怎样在绝望深渊中沉沦挣扎。凡此种种,都唯有自己辗转度过,任何人都无从想象、更无法替代。

    但无论如何,走到今天这步,他都罪无可逭。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错了?

    他咽下持续泛起的浓重苦涩,颓然转身,想说什么,却口不成言。

    “江兄,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还有鹤护法的事,可千万别说与你无关。”谢酽站了起来,投下的影子和他半边身子纠缠在一起,幽幽问道:“可是,怎么感觉你不开心呢?过程不够刺激?还是结局没达到你满意的程度?亦或是出场的人都不够份量?”

    像被一双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喉咙,又像是溺水之人越挣扎陷得越深,江朝欢想逃离这个地方,却反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下一次该轮到谁了?能不能提前给小弟通个气?也免得我追不上江兄的进度坏了事啊。”

    心脏随着他每句嘲讽沉下一分,就在江朝欢几乎窒息之际,那道影子又步步紧逼,倾轧而下,彻底与他僵硬的身形重叠。

    “我开个玩笑,江兄不会介意吧?”

    只是下一刻,谢酽就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和善而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脊背。江朝欢身不由己地随他坐回座中,一时茫然,仿佛适才那个恶灵般的谢酽只是个幻觉。

    “好了,今天我来,本来是想也主动一回。毕竟每次这种时候江兄都会来找我,好心指明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不过既然这次江兄无意,我就不打搅了。”

    “等等,”

    走到门口的谢酽被身后那人叫住。

    曾经的死仇在共事中又恰巧均暗藏私心,即使连对方真正的目标都不知道,但却意外地常常不谋而合。

    这算什么?合作,联手,还是互相利用?

    这样下去,局面是否会很快脱离自己掌控?

    江朝欢无暇细思,也无法拒绝。因为他必须做的事,也的确只能再借谢酽之手。

    待他平静开口时,神情业已恢复如常:

    “鹤松石,还有用。对我们,也对教主。”

    “哦?”

    谢酽饶有兴趣地转过身,与前几一次一样安静聆听。

    “沈教主向来是教主心腹喉舌,他都不急于处置鹤护法,说明那些旧事并非无可饶恕的重罪。此为其一。”

    “听闻教主第二条经脉足少阳胆经也已尽数损毁,双腿及腹寸寸麻痹,散功重练势在必行。而唯一出身淮水派的鹤护法仍是试练、护佑的不二人选,无可替代。此为其二。”

    可行性说完,江朝欢尽量简要地陈述利好性:

    “天池试剑除了散功重练之功用外,我们还为其附加了引出神秘人的价值。而现在,又有一个新的机遇恰逢其时--”

    谢酽斜倚门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接过了他的话茬:

三三四.知交

    就在他们将全部身心投入这场忘我的拥抱,几乎要融为一体时,一声不合时宜的扣门打断了涩滞的气氛。

    “你们、你们……”

    随便敲了一下就闯进来的孟梁惊呆了。

    这才分开的两人还面色潮红,气息不匀,身体分明透着疲惫却又莫名亢奋,而此刻他们齐齐射来的目光,更是满满的嫌弃。

    “谁教你的总是排闼直入,强盗吗?”

    江朝欢眉头一皱,明显请他出去的架势。

    孟梁气结,一把将手中瓷碗重重撂下,也不顾多少药汁洒了出来,怒道:“不是说你快死了吗?我还好心好意给你熬药,结果你在这……”

    “好了,”顾襄有些不自然地打断他的抱怨:“喝完药总得有些茶水吧,你去拿来,快去!”

    “你!”

    孟梁气得几乎窒息。被使唤给江朝欢配药熬药忙了半天也就罢了,现在还想让他端茶倒水?

    然而触到顾襄的眼神,一万句怒骂被他硬生生噎了回去,他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这孩子,从小就不懂事……”好不容易支走了他,顾襄勉强挤出一句,打个哈哈就要告辞,却全程不敢看江朝欢。

    只是下一秒,袖子被轻轻扯住,她匆忙的脚步倏然惊停,又落回了那个未完的拥抱。

    “别走……”

    ------

    孟梁很快去而复返,还提着一壶热茶。他一向这么听顾襄的话。

    这次两人已经端正坐好,神色严肃。看他放下茶壶不走,也坐了下来,江朝欢正要出声驱赶,却察觉半敞的门扉缓缓投来一片阴影。

    随即,优雅的叩门声轻响两下。三人同时抬头看去,谢酽驻足门口,正环顾诸人,最后定在江朝欢身上:

    “这么热闹啊--我不请自来,是否有些冒昧?”

    与孟梁不同,谢酽是如此恪守礼节,直到江朝欢一声“请进”才悠然步入,在他们对面落座。

    “谢堂主有事?”

    江朝欢随手捞过茶壶,为谢酽倒了杯茶。蒸腾的热气倏然窜起,将两人眼中的对方搅得模糊。

    身后顾襄正要小声赶走孟梁,却见他死死盯着二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欲言又止。

    “快走,他们有正事要谈。”顾襄来不及问他怎么了,直接拽着胳膊把他拖了出去,还不忘关上门。

    仿佛全没注意到那边景象,谢酽自顾自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即将青透的茶盏拿在手中把玩。

    “看来我果真是打搅了。”

    半晌,谢酽才重新开口,同时给自己杯中蓄满茶水:“江兄好像,对鹤护法的事并不感兴趣?”

    接过谢酽给自己斟的茶,江朝欢反问:“谢堂主深夜造访就为了这个?”

    “我以为我们至少有这个默契的。”谢酽晃着杯盏。

    江朝欢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轻呷一口茶水,正要说话,然而,下一秒面色陡变,竟是被茶水呛住,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他又咳又喘,狼狈不堪。撑着桌角的指尖用力得发白,他垂着头,另一只微微发抖的手指向茶壶。

    谢酽见状满心犹疑,不禁问:“怎么,这茶有毒?”

    江朝欢勉强摇头,顺气良久方能咬牙开口:“谢堂主,你就没觉得这茶不对吗?”

    一句“哪里不对”尚未出口,谢酽忽然猜到,噙笑不语。

    太苦了。

    这茶,是江朝欢此生尝过的最苦的东西。不知孟梁放了什么,只一口就让他舌尖发麻,苦味直冲天灵盖,眼角几乎沁出泪来。

    “孟梁……”他死死攥着茶杯,咬牙切齿地抬起头,却见谢酽竟然仍在悠然啜着那茶,面色毫无异常。

    “不是,你没有味觉啊?”江朝欢忍不住用钦佩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他。

    谁知谢酽将残茶一口饮尽,手指轻翻,茶杯便被倒扣桌上。他眉目一挑,淡淡说道:“是啊,君山会后,我就没有味觉了。”

    随即一笑:“……倒是可惜,这特意准备的好茶给我喝下,是哀梨蒸食了。”

    江朝欢怔了一瞬,嘴边的话骤然凝住。他生硬地移开目光,只觉喉咙里残存的苦味愈加浓烈。

    他也在顷刻间明白了,谢酽失去味觉的原因。

    没人能切身体会这两年来谢酽经历的一切,君山后又怎样在绝望深渊中沉沦挣扎。凡此种种,都唯有自己辗转度过,任何人都无从想象、更无法替代。

    但无论如何,走到今天这步,他都罪无可逭。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错了?

    他咽下持续泛起的浓重苦涩,颓然转身,想说什么,却口不成言。

    “江兄,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还有鹤护法的事,可千万别说与你无关。”谢酽站了起来,投下的影子和他半边身子纠缠在一起,幽幽问道:“可是,怎么感觉你不开心呢?”

    “--过程不够刺激?

    还是结局没达到你满意的程度?

    亦或是出场的人都不够份量?”

    像被一双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喉咙,又像是溺水之人越挣扎陷得越深,江朝欢想逃离这个地方,却反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下一次该轮到谁了?

    能不能提前给小弟通个气?

    否则我追不上江兄的进度坏了事不就不好了?”

    心脏随着他每句嘲讽沉下一分,就在江朝欢几乎窒息之际,那道影子又步步紧逼,倾轧而下,彻底与他僵硬的身形重叠。

    “我开个玩笑,江兄不会介意吧?”

    只是下一刻,谢酽就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和善而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脊背。江朝欢身不由己地随他坐回座中,一时茫然,仿佛适才那个恶灵般的谢酽只是个幻觉。

    “好了,今天我来,本来是想也主动一回。毕竟每次这种时候江兄都会来找我,好心指明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不过既然这次江兄无意,我就不打搅了。”

    “等等,”

    走到门口的谢酽被身后那人叫住。

    曾经的死仇在共事中又恰巧均暗藏私心,即使连对方真正的目标都不知道,但却意外地常常不谋而合。

    这算什么?合作,联手,还是互相利用?

    这样下去,局面是否会很快脱离自己掌控?

    江朝欢无暇细思,也无法拒绝。因为他必须做的事,也的确只能再借谢酽之手。

    待他平静开口时,神情业已恢复如常:

    “鹤松石,还有用。对我们,也对教主。”

    “哦?”

    谢酽饶有兴趣地转过身,与前几一次一样安静聆听。

    “沈教主向来是教主心腹喉舌,他都不急于处置鹤护法,说明那些旧事并非无可饶恕的重罪。此为其一。”

    “听闻教主第二条经脉足少阳胆经也已尽数损毁,双腿及腹寸寸麻痹,散功重练势在必行。而唯一出身淮水派的鹤护法仍是试练、护佑的不二人选,无可替代。此为其二。”

    可行性说完,江朝欢尽量简要地陈述利好性:

    “天池试剑除了散功重练之功用外,我们还为其附加了引出神秘人的价值。而现在,又有一个新的机遇恰逢其时--”

    谢酽斜倚门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接过了他的话茬:

三三五.铺垫

    “若淮水派遗孤当真未死,今日也该和我差不多大了,这些年来却并不兴风作浪。往好了说,他可能摔残了、傻了、失忆了;可往最坏了想,说不定他委身某处,正谋划着为家门报仇、与我教作对。教主一定对这个人感兴趣,那我们,自然也该为教主分忧。”

    谢酽的每一个字,都与他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而鹤护法,依旧是最适合确认江玄之子是否还活着的人。只需一出双簧苦肉计,就能揭开这一谜团。此外,那个泄露情报、引走小缙的内鬼仍未找到,也该再给他一次登堂入室的机会了。”

    “如此,于我教除去几个心腹大患,于鹤护法也算戴罪立功,于你我又延迟了教主散功、习练定风波的时间。可谓一举三得。江兄,小弟这点拙见可还能入你的眼?”

    ……

    很快,魔教护法鹤松石叛逃的消息就成为了大家新的谈资。

    他公开了自己淮水派二弟子的身份,还宣称自己已夺取了玄隐剑,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更令天下人震惊的,是他还揭开了一个离奇的秘密:

    十五年前淮水之役后,他并非是真的变节事敌,而是假意投诚,实则潜入敌人内部寻机复仇。并且,在投靠魔教前,他在碧水峡伪造了师弟的遗体骗过顾云天,为淮水派留存了血脉。

    时至今日,顾云天身受音伤之噬,每况愈下,教中更是四分五裂。他伺机秘密赶往天池,抢先一步拿走了玄隐剑后,决意叛离魔教,以正身份。

    这样一个卧薪尝胆的故事极富戏剧性,足以为人们津津乐道,并很快加以渲染传播,衍生出了各种版本。

    而在所有说法中,都有同一个结局:

    那就是手握玄隐剑、叛离魔教的鹤松石在寻找淮水派遗孤,要将这把乃父遗物物归原主,拥立他重建淮水派,诛杀顾云天!

    一时天池试剑的风头尽被夺去,人们尚在惊惘中时,魔教的动作却从侧面印证了鹤松石的说法。

    行至半途的魔教众人兜头止步,转而开始全力追缉鹤松石。

    甚至,连一向隐匿暗处的七十二洞都尽数出动,不再含明隐迹,只为尽早将这个叛徒捉拿归位。

    而统率七十二洞的,也当之无愧是最新加入魔教的朱廷越与蔡隶两位洞主。

    他们一个拥有足以和丐帮抗衡的牛马帮,消息网络遍布天下;一个是破译定风波、揭露鹤松石真面目的功臣。

    两人协调各地蛰居的洞主,一路拦截携带玄隐剑潜逃的鹤松石,势必要阻止他将玄隐剑献给江玄之子!

    而与此同时,早就蠢蠢欲动的丐帮借机行事,对逐渐暴露的七十二洞一一出手,很快灭掉了几处最嚣张的据点;至于与之结盟的少林,近日则与十六堂纠缠不休,让统领十六堂并暂摄七十二洞的谢酽焦头烂额。

    不过半个月过去,魔教元气大伤,也仍未能追上鹤松石。

    接到蔡隶最后一次的密报后,江朝欢在地图上勾选几笔,一幅洞主图集终于完整呈现。

    一切仍按照他的计划发展,望着曾经诡秘莫测的七十二洞彻底显露无遗,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轻松的表情。

    “蔡隶选择继续扮演这个洞主的角色,是他还不相信鹤松石的说法,不信梅溪桥会背叛师门吧。”顾襄将蔡隶的来信凑近烛台,看着它焚烧殆尽后,又把灰烬仔细地收集好。

    那天后,从鹤松石的嘴里终于知道了梅溪桥死亡真相,蔡隶却并不肯按照江朝欢原本的安排趁机脱身,离开这个对他来说无比危险的是非之地。

    因为,尽管确认了梅溪桥被谁所杀,却仍有许多谜团未解。

    比如,梅溪桥为何会把玄隐剑交给顾门。

    他是否知道那是一把假剑。

    是否与他目睹的最后一战有关,又是否与他在鄯善的旧事有关。

    为何面对鹤松石的质问,他一句也不肯解释。又为何,甘愿不明不白地死在鹤松石一剑之下……

    也许这些对别人来说无关紧要,但对蔡隶,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而只有留在魔教,才有可能继续探寻这背后更深的原因。

    哪怕终究无力窥得全貌,哪怕任何真相都已经于事无补,至少与故人相处,会使旧影难寻的梅溪桥离他更近一点,让那个日渐模糊的身影音容重现,足矣。

    岁月都抚不平的痕迹,唯有人心中的执念。

    --即便世上只剩下一个人还没放弃,也不会彻底失去希望。

    霍祁无声的喟叹似乎又通过丝线拨动,搅乱了江朝欢心境。他固守的、纠结的,又何尝不与蔡隶异曲同工?

    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为何造出一把假剑,害得梅鹤二人师兄弟反目、鹤松石被迫委身顾门;嵇闻道身受重伤、心灰意冷离开淮水派……

    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有什么必要,又有什么好处呢?

    见他复又流露纠结之色,顾襄不愿他伤神,便道:“一月之期将至,谢酽当时给教主保证:若这一招先手得不到满意的效果,便应当机立断继续天池试剑,启动后招。这几天差不多谢酽就会回来,我们也该备豫不虞,提前部署。”

    ……

    风尘仆仆的谢酽带回来的仍是糟糕的消息--

    小缙死后,丐帮、少林等又逐渐除掉了魔教五名堂主、十三个洞主,大快人心。于是日前,正道宣布正式结成六派会盟,以嵇盈风为首,声势浩大,拥趸无数。更是声援鹤松石,欲与他联手反击顾云天。

    当然,魔教亦不会坐以待毙。

    除了一部分装作“追杀”鹤松石的洞主,以及在营州贴身守卫顾云天、为他护住损毁经脉的沈雁回与顾柔一行,教中其余人手皆由谢酽调配。

    这一个月,是他代行教主之权,各处奔走斡旋、穷尽心力与六派会盟相抗,才勉强维持住局面,没让魔教一败涂地。

    在这种情势下,归顺不过三个月的谢酽不仅彻底立稳了跟脚,更是很快成为了教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一时被视作中流砥柱、接班之人。

    至于江朝欢,也藉由两方你来我往的所谓“重创”与反击浑水摸鱼,在蔡隶的帮助下如愿摸清了洞主布局,甚至趁机在十六堂和七十二洞安插了自己的人,第一次把手伸向了顾云天在幽云谷外的势力范围。

    还完全是借谢酽之口、正道之力,无需他惹上一点嫌疑。

    太顺利了,不是吗?

    江朝欢不禁在想:自从谢酽来到幽云谷,似乎他做什么事情都变得容易了许多。

    他当然清楚,这种顺遂、这种便利,或许只是一种表面的繁荣,而潜藏的、未知的代价或许深重到他日后无法承受。

    但是,尽管他和谢酽所谓“拖延教主散功”的共同目的已经越来越难掩盖各自的异心,但至少天池试剑前,他们的合作让一切事半功倍。

    他们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这个事实,却又默契地不去探究对方更深的秘密与真实的目的。

    直到那一天真正到来。

    铺垫已经足够,到了收网之时。

    神秘人不会袖手、顾云天亦非痴傻,这一个月的纵容也代表着他们真正出手时,会是难以想象的程度。

    但至少,他终于在混乱不堪中开辟了自己的棋局,拿到了新的筹码。

    本以为玄隐剑得而复失,魔教会偃旗息鼓,但让人措手不及的是--

    秋分之日,长白之巅,试剑大会如约召开。

    因为,在全力追缉一月后,叛逃的鹤松石连同玄隐剑,被谢酽如数追回。

    仿佛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奏毕,最初的规划得以追溯,一切又重回正轨。

三三六.开端

    恩人?

    谢酽面露惊喜,忙起身相迎。却见来人眸光微翕,淡笑道:“谢公子和他们一样叫我萧大哥就好,何须如此客气。”

    “萧大哥,”谢酽从善如流地改口。尽管当日一别、进入魔教后还是首次再见,二人却意外的毫不生疏:

    “可是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有一句叮嘱,主人要我务必亲口转告谢公子:”只听萧望师幽昧的声音荡入耳中:

    “今日无论发生任何意外,谢公子都可见机行事、无需惊慌--

    万象之变,皆是虚妄。抽丝剥茧呈现出的层层真相,都只是我们精心准备的、满足每个人所求所想的幻境。谢公子只要记住:我们不能被发现的,永远,只有那一件事。”

    透过窗楞,清晨的熹光打在萧望师面上,将他眼底那一线留白渲染成鎏金之色,妖异非常。

    “我明白了。”

    谢酽颔首,若有所思。

    萧望师端起茶杯,又道:“丐帮也都安排妥当,谢公子尽可放心。”

    “萧大哥做事,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谢酽亦无比专注地啜着茶,半晌,才沉吟道:“这段时间在丐帮奔忙,萧大哥着实辛苦了。只是我有些好奇,嵇盈风一向糊涂,怎会越来越听你的摆布?”

    “催眠罢了,雕虫小技。总之这次她也一样不会坏事。”萧望师凤目一曲,不多解释,却转而幽幽一叹:

    “不过我也有一点好奇:设伏重伤小缙那天,我还以为谢公子杀的,会是范长老。”

    君山会前,范行宜曾在欹湖假意与谢酽交易,诱他害死冯延康又指证他为凶手,以致他被迫离开联盟、彻底失势。可那天明明机会近在眼前,谢酽却只是杀了毫不相干的左长老。

    “范行宜?还轮不到他。左长老嘛,其实也只是顺手而已。”谢酽摇了摇头,把茶杯倒扣在桌角,顺势起身。

    “所以,小缙才算是谢公子真正的目标?可是要说起来,小缙好像没怎么得罪过谢公子吧?”

    并未否认。浮光将谢酽周身蒙上一层朦胧的薄金。再开口时,他的声气愈发廖远,却又仿佛蕴藉着某种神圣:

    “不瞒萧大哥说,早在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我就想好了这场仪式,以及它的主角:

    无论如何,我第一个复仇的对象、第一个认认真真亲手杀死的人,应该是小缙,或者说必须是小缙--

    只有他,才配以血为祭,终结那段荒谬可笑的过去,为我全新的人生拉开序幕;也唯有用他的命作引,才能让我的复仇,有一个最完美的开端。”

    “为什么是他?”萧望师仍未明白:“我记得谢公子最恨的,另有其人吧。”

    谢酽笑了。

    为什么?

    许久,久到茶水的热气都已散尽。

    “因为小缙,他是第一个骗我的人啊。”

    笑声中,身畔凤目一凝。

    随着萧望师手腕轻摇,茶水在一缕暖阳下泛起粼粼波光。他沉吟片刻,将渐冷的茶一饮而尽。

    “谢公子,祝你今日仍能得偿所愿,你也一定能,得偿所愿。”

    迂曲声波散若云烟。望着桌上两盏倒扣的茶杯,谢酽微微出神。

    余光中,门扉启而又合,拖着跛足的那道身影停驻一瞬,便消失在了初晞晕染的皑皑雪色。

    谢酽转过身,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用力,不可自已。

    第二个,轮到她了。

    ------

    勿吉远未到最冷之时,但天池之巅已经风雪交加。魔教第一次召开的大会,更是顾云天时隔十二年出谷后首次坐庄,自是群贤毕至、各派咸集。

    接到请帖,以丐帮和少林的六派会盟为首,均已在这日赶到天池。其余零散门派与江湖侠客,也不辞辛苦远来赴会。

    虽然大部分来客是为了一争玄隐剑,但还有些人不过是出于无奈。因为此次若是缺席,不仅会被嘲笑惧于魔教淫威,更会被正道排挤抛弃,从此再难立足武林。

    大会初始,传言中君山之夜身受重伤、未能复原的顾云天就罕见的露面坐镇。

    只见在天池崖顶,正中主座,他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正一下一下给它顺毛,耐心十足。

    然而,所有人错愕难当、却又不敢置声的是,他伸出的右手,竟然是假肢!

    此刻那精钢玄铁灵活自如、像真正的肢体一般屈起弧度,轻轻拍打着小狗背上短短的绒毛,分明轻柔又慈爱,可小狗却随着他的动作不住颤抖,仿佛承受不住这份爱抚。

    在场之人无不悚容,不仅震撼于这传言中武功登峰造极的魔教教主竟然没有右手,更觉眼前温馨的画面实在违和得瘆人。

    这时使者通传,最后一位来宾丐帮代帮主嵇盈风到临。

    上前寒暄时,她的视线拂过小白狗,淡淡道:“山上严寒,顾教主的义肢是精钢材质,更是冰冷。它还尚未长大,只有一层绒毛,会不舒服的。”

    “是这样吗?”顾云天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今日第一次颇有兴味地抬起头,看向来客。

    “难道顾教主就没发现,它并不享受你的抚摸吗?”嵇盈风语气平和地反问。

    “可惜,它永远不会觉得享受了。”

    嵇盈风一怔,尚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见他将小狗放了下来。

    “我不喜欢它长大的样子,就给它喂下了停止生长的药物。而永远保持这个可爱的样子,虽然便于掌控,却也经受不住更多期待施加于身……唉,世事难两全啊……”

    顾云天兴味索然地合上双目,任那小狗趴在他脚下,努力地扒拉着他,试图重新吸引他的注意。

    身后的顾柔见状一笑,又把它抱了起来,将食指放在它嘴里逗弄。直到嵇盈风和身侧跟着的跛足男子落座,她才敛起笑意,宣布大会的开始。

    无需过多铺垫,她直截了当地昭告各派:失落十五年的玄隐剑既已追回,今日便在天下人面前开启宝剑,取出秘籍,彰显圣教威仪。

    一招手,使者上前,双手奉上宝剑。她从容环顾诸人,才执起长剑,横握在身前展示。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汇聚此处--

    通体乌青的长剑青铜炼制,没有雕镂花纹、亦无宝石镶嵌,古朴至极,却折射出神秘的光晕,让人目眩神迷。

    这,就是让所有武学人士如痴如狂的玄隐剑吗?

    这,就是承载着烟消云散的淮水派无上神功的玄隐剑吗?

    ……

    众人贪婪地用目光舔舐着长剑,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上一下,生怕下一秒它就消失于自己的视线。

    而心里已经痒得抓心挠肝,既恨这等宝物到底落入了魔教手里,又盘算着如何才有机会夺来其中秘籍,或者哪怕只是看上一眼,此生也算圆满了……

    望着他们流连不舍的面容,谢酽笑而不语。

    等他满意地收回视线,端起茶杯时,顾柔已经放下宝剑、重新开口。

    他懒得听,只是百无聊赖地看向对面。而正巧,他目光追寻的人隔着顾柔手中的青铜宝剑,也在望着他。

    他抿了口茶水,见江朝欢垂下眼眸,不由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沸腾的人声惊醒似的,移开了视线,发现那些人正七嘴八舌地输出着无用的话语。

    有人质疑、有人询问、有人惊叹,嘈杂混乱。而整齐划一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写在了脸上的欲望,恨不得把那铜器吞噬般迫切。

    只因为顾柔的一句承诺:

    “无论用任何方法,能拔出剑刃者,都可以得到玄隐剑中的秘籍!”

三三七.试剑

    这一出奇的提议自是让满座皆惊,却又依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终于,有人恍然大悟:这不是和当年谢府婚宴时的说辞异曲同工吗?

    当日谢酽为了护下慕容褒因、应付过对群雄的承诺,用一把假剑引众人来试。结果最后谢家家破人亡、慕容褒因也血溅婚礼当场,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

    可今日魔教如法炮制又是何居心,难道这把玄隐剑也还是假的?其中又蕴藏着什么阴谋?

    “怎么才算拔出?你们自己不能拔吗?”

    “是不是又要骗我们自相残杀,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剑我也能复刻出一百把,是不是我也能借这个由头随意耍弄大家了?”

    ……

    任凭质疑声甚嚣尘土,顾柔却只端然而立,并不作声。

    “我相信是非真假,自有定论。各位还请稍安勿躁,等顾左使把话说完。”嵇盈风适时起身,止住了喧闹。

    只见顾柔对她一笑,将玄隐剑递还使者。一扬手,顾云天身后崖壁盘踞的瀑布轰然咆哮,四溅的水花豁开个口子,从中竟然走出一人。

    那人手脚皆被重镣锁住,步履维艰,面容更是无比沧桑,却是鹤松石。

    他整个人都是湿透的,在寒风中几乎瞬间便能凝结出冰。见他惨状,众人无不失色,连顾云天脚边的小狗都回头张望,嗷呜了一声。

    “鹤护法,你两年前献给教主的宠物,还记得你这个旧主呢。”

    顾柔忽然转身,随手提起踌躇不前的小白狗,便将它丢进了飞瀑。但闻几声惨叫,白影迅速被瀑布湍急的水流冲走,跌落入万丈深渊的天池之中。

    “这样的话,它就没用了。”

    在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中,顾柔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指,朝鹤松石悠然走近。而顾云天则仍旧闭目塞听,仿佛对周遭一切浑不在意。

    “难道不是从它遇到教主那天起,就已经没用了吗?”鹤松石抬起头,神色惨然。

    眉间发鬓皆是冰碴,薄薄的衣物也冻成硬块,显然他无法运起一丝内力驱寒。一时,魔教诸人噤若寒蝉,各派来客则愈加心惊。

    顾柔盯了他半晌,却只是淡淡一笑,从他身侧越过,重新立在顾云天身后。

    “各位稍安勿躁,”

    接下来出声的,却是下方首座的谢酽。

    “来龙去脉,鹤护法自会告知大家。至于信与不信,全凭自己,我们绝不强求。”

    投身魔教后第一次公然露面的谢酽甫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尽管身份巨变,他却分明仍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可,又与从前全然不同。至于哪里变了,谁都说不上来。

    他的话极有分量,立时便有两人上前,把鹤松石按跪在地上,叫他解释。

    鹤松石并不挣扎,顺从地开口,将那段过去删删减减、半真半假的讲了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但比风雪的呼啸与瀑布的喷溅还要洪壮。

    不是因为他有多激动。相反,虽然那段往事惊心动魄,此刻他的语气却冷静克制,就像是置身事外,或者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处境以及将会面对的一切。但在他平和的表现下,是比“哀莫大于心死”都要震撼的底色。

    呼吸吐出的白气越来越淡,他的睫毛上都结满了冰珠。因为面色苍白如雪,原本横亘在他脸颊上的那道伤疤白痕都显得渐渐淡去。

    待他讲完,下方众人已经再无犹疑。

    所以,这把铸造工艺奇绝的剑是真的很难打开。所以魔教才召集众人,集思广益,借助他们的尝试取出其中秘籍。

    只是,连顾云天都无能为力、连各擅胜场的魔教高手都束手无策,他们会有这个能力吗?

    谢酽不再看鹤松石一眼,拧身走下高台,顺便拿起了玄隐剑在手。

    “拔出剑刃当然不易,但各位无需失望。今日我教大会的目的,不止于此。”

    谢酽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了嵇盈风面前,朗声宣告:

    “从前教主最多给人一次机会。但既然尔等诚心赴会,我教也不妨展现出最大的诚意。所以,力有不逮也不代表无功而返,今日,只要各位愿意加入我教,教主便会授予洞主之位,共享玄隐剑中秘籍。”

    这顿挫有力的宣言让人瞠目结舌,一时难以接受。

    而谢酽目光一扫,再次开口时,声音柔和了下来,亲切的如同每个人熟稔的老友:

    “我教创教已有三十年,其间与各派的确曾有些误会与纠纷。但我相信,这些嫌隙都并非无可消弭,更谈不上深仇大恨,完全不会成为我们携手合作的阻碍。”

    他娓娓道来:“我教创立之初,就以统一武林为宗旨。如今这一天已经近在眼前,也是大势所趋的必然结果,但我想,大家都不希望这条路上有更多无谓的流血丧命。不破不立,我们正好借此次盛事换一种风格,给大家足够的选择空间。”

    魔教第一次将吞并武林的野心曝于人前。如此明目张胆、大放厥词,却披上了一层文明的外衣。

    明眼人都知道,作风转变不代表真的金盆洗手。相信顾云天会立地成佛不如相信那小狗没被摔死。魔教,永远是魔教。

    想必以温和的手段先行试探之后,等着大家的,或许是比十五年前更为恐怖的残酷屠杀。

    “众所周知,我教七十二洞人才辈出,盘踞各处。但这还远远不够,首先,我们就要将原有七十二洞扩充,不拘一格、广纳贤才,直至达到三千洞!”谢酽环顾诸人,期待的神色无比诚挚:

    “凡是有意入教的,今日上前试剑后走上高台即可。不论从前的身份地位、武功才干,入教后,每个人都获封洞主,同享秘籍。待日后视功绩忠心擢拔入谷,与我们共筑统一江湖的宏图霸业!”

    “如此,于你们,从此作为我教臣属享受庇护、习得教中无上武功;于我教,也避免大肆的杀戮与无意义的纷争,这场伟业将会更得人心,千秋万代、永世不灭!”

    随着他慷慨激昂的陈词,天池十六峰激起猎猎的回响,在通天飞瀑的冲击声中余韵无穷,仿佛正在回应他“万古长存”的蓝图……

    雪影森森,高台上的顾云天神情仍旧无法窥视,魔教诸人却不约而同地目光追随,神往之色溢于言表。

    这一天,无疑是他们初心所在,虽然已经等了太久。

    下方,各派来客则不免心中凛然。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一许诺的确有一定诱惑力。但是,尽管对玄隐剑中贮藏的秘籍垂涎欲滴,这样的“优容”,这样的“招徕”,他们担得起吗?

    他们,又真的该在这种时候委身魔教、改旗易帜吗?

    谁都无法预测未来的局势,甚至都没人敢说能洞悉当下。要他们在顷刻间做出决定,实在强人所难。

    早已料到众人反应,谢酽温颜一笑:“各位不必急于给出答案,总之,去留随意,但试剑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嵇帮主,你可有兴趣?”

    他随手将玄隐剑向身旁的嵇盈风一递,发出邀请。

    所有视线登时汇聚此处,不知这个名义上的六派会盟盟主作何反应。

三三八.控场

    通过这段时间和魔教的明争暗斗,嵇盈风已经快速成长为丐帮的事实领袖,也终于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

    只见她沉吟片刻,侧过头,隔着帷帽覆面的萧望师看向了范行宜。

    “范长老,你有何看法?”

    大概没料到会将难题抛给自己,范行宜一怔,随即道:

    “盛情难却,何况我们原也为此而来,不便坚辞。依我之见,丐帮在场的各位,自己决定就好。”

    冯延康死于欹湖后,范行宜就脾性大变,不再严苛冷峭、不肯饶人,更鲜少会否定任何人任何事。像继承了那个死对头的性子似的,成为了丐帮里新的调和者角色。

    嵇盈风自是知道他会怎么说。吩咐下去后,半晌,有了个三袋弟子站了出来。

    “献丑了!”

    他接过了谢酽手中的玄隐剑。在用力一拔后,发现拔不出来,又试了几次,仍是无果。随后,讪讪地回到了座位。

    当然,他并没有选择加入魔教。

    于是,众人的神情由犹疑转变成了跃跃欲试。毕竟,人皆有从众之心,尤其极为看重名声与人言的正道。这种事情,没人愿意做第一个,但一旦有了先例,那道无形的束缚自然消解,他们也就无需百般顾忌。

    而且,这个丐帮弟子也用亲身实践证明了剑上没有毒药暗器之类的陷阱,说明魔教并非在骗他们。

    见状,丐帮众人纷纷上前,一个个开始了尝试。台下气氛则逐渐变得古怪。

    会盟虽然联结并不很紧密,但作为正道现存势力最强的六个门派,仍然极具影响力。嵇盈风的默许、丐帮的表率,已经昭示了风向所在。

    只是去试一下、又非投奔了魔教;就算真的当场加入魔教,也是以个人的名义,而非所在门派的立场。这不算什么。

    这样说服了自己,也将丐帮的行为合理化考量,熙熙攘攘的来客自然就坐不住了。

    第一个拔出玄隐剑的人自然能得到其中秘籍,但后面的人还哪里有机会?若想取得,岂不是只剩下了加入魔教这一条路?

    很快,青山派一人上前打断了丐帮:“凭什么丐帮的人先试?你们都试了十几个了,没完了是吧?”

    被拦住的丐帮弟子大怒,二人登时争吵起来。而谢酽早坐回原座,魔教众人冷眼旁观,并不插手。

    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闹剧,遽然间,一道绿影快如疾电飞来。两人同时手臂一麻,退后三步,而嵇盈风站在他们中间,反手接住打狗棍,盈盈而立。

    被她这一招震住,喧闹戛然而止。

    “既然各位对顺序有意见,在下有一提议:所有想参与的人上前记下名字,抽签决定顺序。不分门派、只论个人,一应后果与决定,也自己承担。”

    本来还担心六派会盟仗势欺人,但见她的建议不偏不倚,也正合魔教的宗旨,其余来客自然十分赞成。会盟自恃身份,亦不肯斤斤计较。

    于是情势顷刻逆转,原本踟蹰不前的人们趋之若鹜,唯恐被别人占得先机。

    而所有人乐见的是,大会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秩序。

    只见他们热火朝天地报名、抽签、排序、一个一个轮流上前,使出浑身解数,又失望地退下,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看着别人折腾那把青铜古剑,一脸复杂。

    流水线一样的过程把魔教众人看累了。从饶有兴趣到渐渐麻木,他们纷纷开始走神。

    唯有一人不同。

    从始至终,谢酽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如火如荼的场面,一刻也不肯错过,仿佛那是世间最要紧的事。

    这时,正是一苗疆散客在试。她极为大胆,将玄隐剑抛在地上,抽出自己背上的厚重朴刀,竟蓄力一斩,狠狠朝玄隐剑劈去!

    众人无不大吃一惊,目光紧随着刀锋划下的流线转过,心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刺耳的“锵铃”声后,玄隐剑被巨大的力道压入地面,却毫发无伤。而那女子被反力所激,猛退数步,朴刀勉强倚住身形。

    一串清脆爽朗的笑声中,她抬起头来,脸上却毫无失望之色。与她相反,有几个人却面容僵硬,愣在当场。

    不是因为她出奇的手段,而是在这一刻,他们终于认出了这个阔别三年的旧识--

    偃月刀……蓝弦琴?!

    不对,蓝弦琴已经死在了聚义庄。眼前之人,只能是她的妹妹,当时入会比试因被江朝欢所伤未能入选的蓝弦歌!

    在顾襄和江朝欢满眼不解的注视下,她也在人群中精准地瞄到了这几位故人,含笑致意。

    随即,她从容收起偃月刀,不再看那绝世宝剑一眼,反而越过它上前。

    “我愿意加入贵教。”

    她这样说道。

    在身后无数道震惊的视线中,她走上了高台,成为了魔教新的洞主。

    第一个选择投靠魔教的人出现了。当然,没人会置喙半句。因为她既无门派束缚,又非中土汉人,那些所谓的正邪、道义根本约束不了她。

    短暂的风波过后,试剑继续。

    而蓝弦歌的出现引起了两方面的变化:

    一来,她企图砍断玄隐剑,而魔教并未阻止,让接下来的试剑者有了更多灵感,也知道了哪怕破坏玄隐剑也无所谓。

    于是,他们纷纷开始了更多更大胆的尝试:火烧、水泡、刀砍斧钺、涂上各种各样的药水、甚至想到谢府婚宴,给自己放血……尽管无所不用其极,魔教仍旧只作壁上观。

    二来,她加入魔教的开创之举也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接下来,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从没有门派的游侠散客、到小门小户的后生、到有丐帮弟子倒戈………底线,终于被一步一步践踏。这场大会,也彻底推向了高潮。

    望着那些忙得满头大汗的人们,百般手段轮番上阵而皆是徒劳,谢酽缓缓摇了摇头。

    没人注意到,他拾起茶杯,借着啜茶才能掩饰的、控制不住的笑意--

    这些疲于奔命的人们,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抬眼,又撞上了嵇盈风隐隐担忧的目光,隔着无数人影,仍是在追寻江朝欢……可惜了。谢酽摩挲着茶杯,饮尽渐冷的茶水,倒扣桌上。

    ------

    他们的眼里全是玄隐剑,也只能容下一把玄隐剑。他们的眼神变得迷离,疯狂地用尽全身力气,却甘之如饴。

    可是,任凭他们如何努力,这把剑就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剑刃就是拔不出来,剑身却又毫无损伤。越来越多不甘于此的人选择加入魔教,这样,若待会儿有人成功,他们也可以同享秘籍。

    许久,久到日色西斜,大家都精疲力尽,报上名的来客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正在试剑。一番尝试后,离去的身影落寞而孤迥。

    失望的人们还不知道,这并非结束。他们,也远远不足以成为魔教精心准备这场盛会的理由。

    随着谢酽起身走到高台中间,礼数周全地问道:“还有人想试吗?”

    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白发人站了起来。

    没人知道他是谁,和谁一起,又是何时来的。哪怕是左右的宾客,也未曾注意竟还有这样一个面具人在身边。

    不过,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的出现,让所有人意识到,谁,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

    这样的一幕,分明又与谢家婚礼相似莫名。

三三八.出场

    通过这段时间和魔教的明争暗斗,嵇盈风已经快速成长为丐帮的事实领袖,也终于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

    只见她沉吟片刻,侧过头,隔着帷帽覆面的萧望师看向了范行宜。

    “范长老,你有何看法?”

    大概没料到会将难题抛给自己,范行宜一怔,随即道:

    “盛情难却,何况我们原也为此而来,不便坚辞。依我之见,丐帮在场的各位,自己决定就好。”

    冯延康死于欹湖后,范行宜就脾性大变,不再严苛冷峭、不肯饶人,更鲜少会否定任何人任何事。像继承了那个死对头的性子似的,成为了丐帮里新的调和者角色。

    嵇盈风自是知道他会怎么说。吩咐下去后,半晌,有了个三袋弟子站了出来。

    “献丑了!”

    他接过了谢酽手中的玄隐剑。在用力一拔后,发现拔不出来,又试了几次,仍是无果。随后,讪讪地回到了座位。

    当然,他并没有选择加入魔教。

    于是,众人的神情由犹疑转变成了跃跃欲试。毕竟,人皆有从众之心,尤其极为看重名声与人言的正道。这种事情,没人愿意做第一个,但一旦有了先例,那道无形的束缚自然消解,他们也就无需百般顾忌。

    而且,这个丐帮弟子也用亲身实践证明了剑上没有毒药暗器之类的陷阱,说明魔教并非在骗他们。

    见状,丐帮众人纷纷上前,一个个开始了尝试。台下气氛则逐渐变得古怪。

    会盟虽然联结并不很紧密,但作为正道现存势力最强的六个门派,仍然极具影响力。嵇盈风的默许、丐帮的表率,已经昭示了风向所在。

    只是去试一下、又非投奔了魔教;就算真的当场加入魔教,也是以个人的名义,而非所在门派的立场。这不算什么。

    这样说服了自己,也将丐帮的行为合理化考量,熙熙攘攘的来客自然就坐不住了。

    第一个拔出玄隐剑的人自然能得到其中秘籍,但后面的人还哪里有机会?若想取得,岂不是只剩下了加入魔教这一条路?

    很快,青山派一人上前打断了丐帮:“凭什么丐帮的人先试?你们都试了十几个了,没完了是吧?”

    被拦住的丐帮弟子大怒,二人登时争吵起来。而谢酽早坐回原座,魔教众人冷眼旁观,并不插手。

    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闹剧,遽然间,一道绿影快如疾电飞来。两人同时手臂一麻,退后三步,而嵇盈风站在他们中间,反手接住打狗棍,盈盈而立。

    被她这一招震住,喧闹戛然而止。

    “既然各位对顺序有意见,在下有一提议:所有想参与的人上前记下名字,抽签决定顺序。不分门派、只论个人,一应后果与决定,也自己承担。”

    本来还担心六派会盟仗势欺人,但见她的建议不偏不倚,也正合魔教的宗旨,其余来客自然十分赞成。会盟自恃身份,亦不肯斤斤计较。

    于是情势顷刻逆转,原本踟蹰不前的人们趋之若鹜,唯恐被别人占得先机。

    而所有人乐见的是,大会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秩序。

    只见他们热火朝天地报名、抽签、排序、一个一个轮流上前,使出浑身解数,又失望地退下,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看着别人折腾那把青铜古剑,一脸复杂。

    流水线一样的过程把魔教众人看累了。从饶有兴趣到渐渐麻木,他们纷纷开始走神。

    唯有一人不同。

    从始至终,谢酽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如火如荼的场面,一刻也不肯错过,仿佛那是世间最要紧的事。

    这时,正是一苗疆散客在试。她极为大胆,将玄隐剑抛在地上,抽出自己背上的厚重朴刀,竟蓄力一斩,狠狠朝玄隐剑劈去!

    众人无不大吃一惊,目光紧随着刀锋划下的流线转过,心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刺耳的“锵铃”声后,玄隐剑被巨大的力道压入地面,却毫发无伤。而那女子被反力所激,猛退数步,朴刀勉强倚住身形。

    一串清脆爽朗的笑声中,她抬起头来,脸上却毫无失望之色。与她相反,有几个人却面容僵硬,愣在当场。

    不是因为她出奇的手段,而是在这一刻,他们终于认出了这个阔别三年的旧识--

    偃月刀……蓝弦琴?!

    不对,蓝弦琴已经死在了聚义庄。眼前之人,只能是她的妹妹,当时入会比试因被江朝欢所伤未能入选的蓝弦歌!

    在顾襄和江朝欢满眼不解的注视下,她也在人群中精准地瞄到了这几位故人,含笑致意。

    随即,她从容收起偃月刀,不再看那绝世宝剑一眼,反而越过它上前。

    “我愿意加入贵教。”

    她这样说道。

    在身后无数道震惊的视线中,她走上了高台,成为了魔教新的洞主。

    第一个选择投靠魔教的人出现了。当然,没人会置喙半句。因为她既无门派束缚,又非中土汉人,那些所谓的正邪、道义根本约束不了她。

    短暂的风波过后,试剑继续。

    而蓝弦歌的出现引起了两方面的变化:

    一来,她企图砍断玄隐剑,而魔教并未阻止,让接下来的试剑者有了更多灵感,也知道了哪怕破坏玄隐剑也无所谓。

    于是,他们纷纷开始了更多更大胆的尝试:火烧、水泡、刀砍斧钺、涂上各种各样的药水、甚至想到谢府婚宴,给自己放血……尽管无所不用其极,魔教仍旧只作壁上观。

    二来,她加入魔教的开创之举也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接下来,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从没有门派的游侠散客、到小门小户的后生、到有丐帮弟子倒戈………底线,终于被一步一步践踏。这场大会,也彻底推向了高潮。

    望着那些忙得满头大汗的人们,百般手段轮番上阵而皆是徒劳,谢酽缓缓摇了摇头。

    没人注意到,他拾起茶杯,借着啜茶才能掩饰的、控制不住的笑意--

    这些疲于奔命的人们,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抬眼,又撞上了嵇盈风隐隐担忧的目光,隔着无数人影,仍是在追寻江朝欢……可惜了。谢酽摩挲着茶杯,饮尽渐冷的茶水,倒扣桌上。

    ------

    他们的眼里全是玄隐剑,也只能容下一把玄隐剑。他们的眼神变得迷离,疯狂地用尽全身力气,却甘之如饴。

    可是,任凭他们如何努力,这把剑就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剑刃就是拔不出来,剑身却又毫无损伤。越来越多不甘于此的人选择加入魔教,这样,若待会儿有人成功,他们也可以同享秘籍。

    许久,久到日色西斜,大家都精疲力尽,报上名的来客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正在试剑。一番尝试后,离去的身影落寞而孤迥。

    失望的人们还不知道,这并非结束。他们,也远远不足以成为魔教精心准备这场盛会的理由。

    随着谢酽起身走到高台中间,礼数周全地问道:“还有人想试吗?”

    这样的询问,以及询问的人,分明又与谢家婚礼别无二致。有人想到这一点时,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白发人站了起来。

    也正是当日情境的重演。

    没人知道他是谁,和谁一起,又是何时来的。哪怕是左右的宾客,也未曾注意竟还有这样一个面具人在身边。

    不过,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的出现,让所有人意识到,谁,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

    他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周围无声无息地让出了一个大圈。

    像滔天的河水被一张薄薄的纸拦截,也凝固住了时间单向的流逝;纳入眼中的图像也仿佛被一只巨手搅动,开始扭曲变形,直至撕裂。人们惊恐地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陡然间,一切又松弛了下来。

    原来,那人只是路过了他们。一步,一步。

    瀑布激流成为了他出场的序曲,魔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的严肃。

    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发自肺腑的兴奋。

    所有人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似是在期待,或者迎接他的到来。

    包括顾云天。

三三九.覆海

    江朝欢极尽专注,目光一遍遍在他身上描摹,恍然间,又回到了那个夜里的松林……

    是他。

    与顾襄视线相接便即意会,她也确认如此。

    哪怕戴着面具、哪怕是用腹语说话,此人,也绝对是松林中相见的神秘人--

    万不同。

    “把剑给我,我也要试!”

    枯白的乱发、简陋的面具、腹语发出的低哑声音……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普通至极的老人。

    与顾云天截然相反,他这样的人路边随便一抓就能抓来一把。然而,他又和顾云天实在太像了。像的仿佛是顾云天的影子,如影随形、难分彼此。

    当他抓过玄隐剑时,他兴奋地嘻嘻一笑,几乎是爱不释手地把它抚摸了个遍。

    这些细碎而稍显幼稚的动作落在众人眼中,却堪称山崩川竭。

    所有人都不会否认一个事实:

    如果当世之中还有一个人能算得上顾云天的对手,那也只能是眼前之人。

    正这样想着,他却忽然叫嚷了起来,声音中莫名添了几分急切:

    “顾云天,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骗我?”

    魔教诸人齐齐变色,但见不知何时走到了高台之缘的顾云天双手交握、慢慢摩挲着,乌黑的精钢玄铁比那苍白的左手都要灵活。

    而这时众人才发现,这个魔教教主的左手指尖一条黑线宽逾半指,蜿蜒而上,直到他耳后与另一条黑线交汇,又绕耳延伸至太阳穴。

    座中皆是习武之人,自然能看出这两道黑线是沿着手少阴心经和足少阳胆经蔓延,不由大为惊疑。可那人却浑不在意,还在把手中青铜剑高举过顶,细细观察。

    煊烂日光给冰天雪地镀上了一层金光,就在几乎彻底将顾云天身形朦胧其中时,他忽然淡声开口:

    “我骗你?”

    说着,他拾级而下,语气熟稔得仿佛真是那人亲密的老友。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他停在了那人面前。

    脱离了瀑布激流的喧哗、山峦叠嶂的荫蔽,他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下来,不再遥不可及,甚至终于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可是,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仍旧涌动着莫名的漩涡,深不见底。

    “这把剑,明明是假的!玄隐剑不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相对而立,影子都并列齐驱,无论是高台上方的魔教诸人,还是下面坐席的四方来客,都仿佛与他们隔开了万水千山。

    这奇峰环绕的天池之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只观局变,不见弈者。今日,本座终于不再寂寞了……”

    顾云天一闭双眼,眉心处,原本印着的双峰小山更为深邃,让众人更是惊骇莫名。

    “你不敢拔剑吗?”当他倏然张眼时,面前来人也正转回目光,一霎时,天地掀起惊涛骇浪--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在下一次眨眼后,他右手精钢假肢已经扣住剑鞘尾端;而长剑横悬,剑柄仍牢牢在那人手中掌握。

    两人各执一头,陡然旋身,一瞬暴起无数雪影,直冲天际!

    雪融化成雨

    “假剑,引来的可是真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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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介绍:
武林两立,正邪并举。
顾门魔教横行无忌,恶名昭彰,
而正道式微,高手凋敝。
为除魔卫道,祛蠹锄奸,
聚义会召集天下英雄。
水龙吟传人,
凤血剑之后,
神秘师兄妹,
丐帮小弟子......
共赴盛会,
同襄义举。
不料惊变陡生,
是为谋夺聚义令,
还是因昔时情恨家仇?
这场正邪之争,
又将胜负如何?玄隐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隐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隐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