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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全文阅读

作者:钟山隐士     玄隐剑txt下载     玄隐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二零.利用

    “扩大范围继续找。除了死囚,各大匪盗帮会,流徙刑犯,都在其内。”江朝欢转身看去,他这个最为亲信的手下柳营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是…可是…武功出众,相貌脱俗的中年女子实在难找…”

    江朝欢冷冷打断他:“传信叶厌,让他速从勿吉折返,沿路一同寻找。三日内把已经找到的那两个人送来,叫花荥一并回来复命。”

    “是。”柳营不敢再多言。

    行了一礼,正要退下,突然听到一声:“等等。”

    柳营忙回身:“主上还有何吩咐?”

    江朝欢走回屋内,不一时拿了两封信出来,嘱咐道:“立刻送到无虑派黄掌门和长白教苁蓉上人手中,这事不必让叶厌知道。”

    “属下遵命。”柳营俯身接过信。

    然而,他心中实在不明白,主上为何要为了谢家干冒大险。

    叶厌前去勿吉寻找孟九转尸体,花荥在潜龙堡附近搜寻王卫江所言的证物,皆是主上最重视的事情。却只为这一件事,停下了手上的一切,甚至动用了新近结识的,不甚稳固的别派力量,且连叶厌都瞒着,难道主上真的要背叛顾门…柳营不敢再想下去。

    脑海中浮现起幼时的一次次比试,遴选…若不是主上,自己绝不可能活到今日。就算主上真的想叛出顾门,自己也要拼命追随…柳营坚定地回头望了一眼,飞身而出。

    …

    十日之后,就是见分晓的时刻。沈雁回,岳织罗都老道精明,但愿不要被他们看出破绽。

    只是,这种事一旦做了,就是永远的祸患。想到顾襄刚刚问他的话,如果真的有一天,门主叫他取嵇无风兄妹性命,他也必定一样下不去手…早已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有些底线,终究无法越过…

    次日,当下人前来通报岳织罗,慕容褒因又请她去时,她明白,慕容褒因是选了第二条路了。

    本就性格软弱,没有主见,慕容褒因失忆后,更是前尘不再,无家可归。唯有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谢酽,一直陪伴、保护着她。若是让她离开谢酽,她无论如何不敢想象。

    但父亲做的错事,现在让谢家陷入无数麻烦。她问谢酽淮水派秘籍之事,谢酽却说从来没听说过家中有这东西。又不敢去问阮氏,无奈之下,只得又找来了岳织罗。

    岳织罗经过连日查探,已经想明白,若是广陵嵇氏手中真有玄隐剑,那嵇闻道也不至于弃之不用,却改编借鉴,形成自己的凤血剑和溯雪回风了。更不会让两个孩子都荏弱无能,投靠别派。看来门主说的没错,玄隐剑多半还是在谢家手里,只是谢家有家传神功水龙吟,所以阮氏还未曾教给儿女别派武功。

    “现今淮水派秘籍在谢夫人手中,但想要谢夫人拿出来换你的平安,恐怕很难。”岳织罗缓缓开口。

    “那…那怎么办?”慕容褒因也明白,阮氏并不喜欢自己。

    岳织罗把玩着手中竹笛,漫不经心地说着:“那就给她一个不得不拿出来的理由。你,她不在乎,她自己的儿女,还会袖手旁观吗?”

    听着她毫无波澜的话语,慕容褒因打了个寒战。

    岳织罗一瞥慕容褒因,继续说道:“久闻定风波疗伤治病的功效。若是让谢酝像嵇无风当年那样重伤濒死,谢夫人总不会还敝帚自珍,不肯用之救人吧。”

    “不…”慕容褒因无法相信老师会说出这样的话,凄厉地叫了出声。然而,耳边响起了熟悉的笛声,她的心绪渐渐迷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河边堤岸,积雪渐消。

    岳织罗和沈雁回并肩而立,讨论近日进展。

    “我已经用蛊笛控制了慕容褒因的心神。这件事,她只能照我说的做。”岳织罗讲出了她的计划。慕容褒因武功不高,心志不坚,又有所挂碍。这样的人,最好控制。

    沈雁回轻摇折扇,笑道:“你若想用谢酝为饵,自己就可办到,又何必大费周章,假手于慕容褒因?”

    “我最看不得别人恩爱欢好,慕容褒因害了谢酽,还能大摇大摆嫁入谢府。我倒要看看,她一错再错,进而戕害谢酽亲人,两人,反目成仇的光景。”岳织罗依旧不假辞色,心中却跃跃欲试,“何况,我也是在帮二小姐。”

    “论起折磨人心,我的确不如坤主。”沈雁回收起折扇,侧头瞟了一眼身边的人,笑吟吟地离开。

    …

    长恨阁水榭,谢酝坐在太阳下,披着一条水貂皮毯子,正与嵇盈风和范云迢说笑。三人时不时抬头,看向不远处练剑的嵇无风。

    自从阮氏下令严查府邸,隔绝宾客,谢酝几日见不到新交的姐妹,烦闷不已。这日,她叫来几人陪伴,下人也不敢违抗。

    嵇无风穿着暗紫色短褂,头发束得好高。只见他手中长剑一抖,一式“凤泣血”使将出来,谁知剑锋偏了力道,反震脱手腕,直直插进土里。

    范云迢吃吃一笑,朝他扮了个鬼脸,叫道:“师弟,你内力不济,连剑都提不住,还是先去劈柴练练手劲吧。”

    嵇无风也不以为忤,甩开外袍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坐下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正要用手背抹嘴,眼前递来一块淡紫色的手帕,怔忡抬头,看到谢酝期待的眼神,他接了过来,嘻嘻一笑:“还是谢小姐好,你看看你,做为师姐,只知道嘲讽我。”

    谢酝脸上一红,瞥了范云迢一眼,却见范云迢浑不在意地还口:“谢姐姐人好,那我就当那个说实话的坏人。”

    从小到大,作为一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谢酝无法继承家传武功,习武报仇,甚至不能像寻常女子一般,呼朋引伴,闲逛游玩。当看到风采卓绝,英姿照人的弟弟,朋友,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但嵇无风和她一样,一无是处,被人嘲笑,费尽力气也无法得到别人轻而易举,垂手可得的东西。

    与她不同的是,嵇无风身上有一种蓬勃的朝气和达观的心境。短短几次相见,她的目光就无法再离开嵇无风半寸。见嵇无风轻松回应,一如和旁人相处,并没有其他人对她异于常人的态度:下人的惧怕,母亲的偏爱,弟弟的忍让,外人的讥嘲…她忘却了自己的残疾,第一次敞开了紧闭多年的心扉。

一二一.计擒

    范云迢挑眉发问:“在丐帮半年都没见你好好练武,现在突然这么努力,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要杀了顾云天,为我姑父一家报仇。”嵇无风咬牙切齿地吐出几字。

    范云迢待要还嘴,却见一旁走来一个女子,纤纤柔柔地福了一礼,正是慕容褒因。

    谢酝对这个未来的弟媳向无好感,并不怎么搭理。嵇盈风却拉她坐下,好心解围。

    “今日临安开市,想必很是热闹。我想请几位一同前去赏玩,聊尽地主之谊。”慕容褒因说明来意。

    过年期间,很多商铺小贩都关门回家,二十六正是重新开张的日子。范云迢一听,连忙拍手叫道:“好啊好啊,自从来了临安,我还没出去逛过呢。”

    嵇盈风一向不会拒绝别人,也点头答应。谢酝正要出言拒却,突然想到和嵇无风作伴同游,又含羞点头。谁知,嵇无风却拿了剑起身:“你们几个小姐去玩,我就不去了。我还要练剑。”

    看到谢酝脸上失望的神色,嵇盈风善解人意地去拉嵇无风,劝道:“习武也不是一时之功,今天去散散心,说不定进境更快。”

    范云迢也道:“谢公子忙于接待来客,有你这个男子陪着我们,他也放心一点。”

    于是,几人改换便装,乘车出门。走到街市,前面已经被人群围地水泄不通,马车无法再进,几人便下车步行。虽然说是让嵇无风保护,其实谢府派出了数十名家丁跟随,丐帮也派了高手扮作商贩,游人,隐在暗中护卫。

    穿过一条成衣铺面巷子,范云迢看到个卖糖人的摊子,兴奋地叫了起来:“我要这个!”

    “呦,几位小姐公子生得这样俊,我照着几位捏成影像,肯定好看。”那摊主极会说话。

    嵇无风见那插着的糖人精致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余光撇到谢酝,却发现她紧蹙眉头。心念一动,想到她定是不愿捏出自己坐轮椅的样子,便道:“不必了。不如我们按照生肖买几个动物吧。”

    谢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头撞鹿,终于展颜。

    几人走走停停,买了一大包东西,都兴致勃勃,唯有慕容褒因兴味不高,似有心事。嵇盈风关切地问她:“慕容姐姐,你身子不舒服吗,不然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五六个泼皮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就朝谢酝几人撞去。还未等他们出手,身后的护卫就围了过来,三两下打翻这些无赖。虽然有惊无险,但这一变故到底坏了几人兴致。

    范云迢也提议回府。这时,喧天锣鼓中夹杂了一阵尖锐的笛声。慕容褒因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开口:“前面有一家首饰店,我们去看看吧。”

    “也好。”谢酝想到回去后就要和嵇无风分开,便同意道。

    于是,一行人又迤迤逦逦走过一条街巷,便见一家金翠辉煌的店面,牌匾上题着“琼华斋”,正是临安有名的妆饰店。店内进不得太多人,只有两名护卫跟了进去,其余的四面围住了这座小楼。

    几名少女见到金雕玉琢的各色钗环都爱不释手,一楼逛完,又上到二楼雅间继续挑选。却都没注意到,店中的客人越来越少,两名护卫已不在身后,身边殷勤介绍的伙计脸上露出狞笑…

    范云迢选中了一支步摇,回头要伙计包上,却正看到那人诡异的目光。她警觉起来,暗运内力,却发现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心知不好,她悄悄对嵇盈风说:“这里不对。一会儿你先走。”

    “来不及了。”伙计嘿嘿一笑。

    只见内力最弱的谢酝和慕容褒因软软倒地,范云迢握紧钗尾,猛然扑向伙计,同时大叫:“快走!”

    那伙计一把推开范云迢,就向嵇盈风抓去,眼见手就要触到裙角,嵇无风软倒之时勉力转了个方向,绊在伙计身前。霎时之间,嵇盈风用尽全身力气奔到窗口,一跃而下…

    再次醒来时,身上被绳索绑缚,周遭依旧是锦绣辉煌,只是四壁光滑,没有窗洞。看到有人进来,范云迢屏息阖眼,继续装睡。

    “主上,丐帮的人和谢府护卫已经清理干净了。”

    “嗯。”沈雁回漫不经心地答应着。

    手下扮作泼皮欺侮几人,正是要引护卫和暗随现身,以便将其除尽。

    那人又忍不住开口,为兄弟求情:“主上,十一失手放走了嵇盈风,虽是大过。但可不可以念在他以往功劳,饶他一次。”

    “若是觉得六柄法刀刑罚太重,我可以把他送给坤主,或是路杀。”沈雁回笑道。

    想到坤主和路白羽的手段,那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出言恳求。隔绝了外面嘈杂的人声,房中只闻沈雁回摇着折扇的风声,那名下属退在一边,俯首待命。

    “是你!乾主!”不一会儿,嵇无风也醒了过来,看到眼前富商打扮的儒雅男子,心里一沉,奋力挣扎大叫,“你要做什么?”

    沈雁回转过身,对他一笑:“十二年前,哦不,是十三年前了。我对你做的事,今日手痒,想再做一次。”

    “那个人…是你?”

    嵇无风声音发颤,想到八岁那年,被顾门掳走,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不顾他的求饶哭喊,一寸一寸地打断他的筋脉骨头。全身打起冷战,他不敢再想下去。

    沈雁回一步步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别怕,这回,不是你。相反,我给你权力选择,是这位范小姐,还是谢小姐呢?”

    “你…你别做梦了!再不放我们回去,我爹爹不会饶了你!”绝望的声音,范云迢终于忍不住“醒来”叱骂。

    然而,久闻顾门乾主盛名,范云迢心中也明白,落到他手中,只有凶多吉少。就算是爹爹来了,也不会是其对手。左右顾盼,看到慕容褒因和嵇盈风不在,她松了口气,暗暗期待她们是逃了出去。

    沈雁回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轻摇折扇缓缓说道:“可惜缺了两位小姐,失色不少。嵇公子,这道题目简单了一半,你可想好了答案?”

    嵇无风怒目而视,并不答话。

    沈雁回手一抬,那名属下便在范云迢右腿上一捏,只听“咯吱”一声,混杂着凄厉的惨叫,她的小腿骨被生生捏断。

    “你到底想要什么?别伤害她们,我都可以给你…”嵇无风瞠目欲裂,大声狂叫。

    “我要你做选择啊,嵇公子记性这么差?”沈雁回淡淡一笑,悠闲地摇着折扇。

一二二.变数

    “你杀了我吧!不要动她们!杀了我!”嵇无风浑身战栗怒吼着。

    沈雁回摇了摇头,叹道:“十三年前,我也没伤了你的脑子啊。嵇公子难道听不懂我的话吗?”

    “不要…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不要…求求你…”

    沈雁回直起身,收了笑意:“我的耐心有限。一柱香时间,你若选不出来,我只好两个都下手了。”

    室内静得可怕,嵇无风环顾左右,范云迢痛地晕了过去,那属下又以金针刺穴,迫她苏醒。另一边,谢酝也已经醒来,正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不敢出声。

    那柱香转瞬间便燃到了一半,嵇无风急促地喘息,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想办法,然而一切都表明着,挣扎拖延只是徒劳…

    一个是师父的女儿,相伴半年,天真活泼的师姐,一个是兄弟的姐姐,本就命途多舛,时乖运蹇…哪一个,能经受得起摧筋破骨之痛,海沸山崩之悲?

    “嵇公子,想好了吗?”

    清润温和的声音,仿佛是在问他晚饭吃哪一种。

    死死咬着下唇,拼命摇头,嵇无风喉咙里硬挤出几个字:“冲我来…”

    “好,看来嵇公子是想让两位小姐都尝一尝当年你的滋味了。”沈雁回沉吟片刻,目光停在了范云迢身上,“既然谢小姐已经腿脚不便,那我们先把范小姐弄成一样好了。”

    那名属下不等吩咐,已经上前按住了范云迢的左腿。还未用力,范云迢便发出了惨叫。她不过十六七年纪,初遭大难,腿上剧痛,心神早乱,这时拼命惊叫闪躲,哀求地看着嵇无风。

    “不要,不要!”嵇无风连连狂呼,涕泪交流。

    “不要?那么你是选谢小姐了?”沈雁回走到谢酝身边,作势欲抓。

    谢酝自始至终平静地看着嵇无风,没说一句话,这时却决然开口:“动手吧。”

    “哦?谢小姐大义凛然,舍身相代。不过你可没有权力做主,我要嵇公子亲口说出来。怎么样,嵇公子想好了吗?”

    嵇无风已经抽噎难抑,说不出话来。沈雁回却步步紧逼,一把握住嵇无风的手,悠悠说道:“如果你同意,只要点一下头…否则…”

    范云迢绝望的哭声充斥在耳边,嵇无风只觉头痛欲裂,再也不想思考…终于,他的头缓缓点了下去…

    “哈哈哈…”沈雁回纵声大笑,“看来嵇公子也不过是以貌取人,负心薄幸的凡夫俗子,身体残缺的便可以舍弃,只肯保全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他的右手五指箕张,凝聚内力,一寸一寸地抚上谢酝双腿。真气到处,筋骨寸断。尽管谢酝的双腿生来残疾,感觉不到疼痛,但骨头碎裂,筋脉折断的声音沉闷地击中几人心脏,心胆俱碎。

    然而,谢酝并不顾念那双狠辣的手,只是木然地盯着嵇无风,发出惨烈的笑声。

    原来,自己终究是被舍弃的那个。即便在他心里,也没有任何不同。生命中第一次燃起热忱,拾得希望,却碎裂地那么快,那么彻底。仿佛大梦一场,梦醒成空…

    而嵇无风在巨大的刺激下终于崩溃,半昏半醒之间,只剩下徒劳的呓语…

    不过几个眨眼间,沈雁回的手又一次摧毁了她早已残废的双腿,已经走到谢酝腰间。再使力时,她的上半身就要和腿一样,终身残疾,性命垂危了。

    谢酝终于无法再冷静,双目腥红,蓄满泪水,等待着末日的来临。

    范云迢也止住了哭叫,紧张地看着谢酝。沈雁回微微一笑,两指合拢,正要使出他平生最得意的绝学,点绛唇。突然,一个身披红袍,戴着玄铁面具的人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跪下禀报:“主上,外面被谢府的人围住了。”

    “没有一点规矩,这也值得如此惊慌吗?”沈雁回动作一顿,怫然不悦。

    “属下知罪。只是,不光谢府的人,还有丐帮,少林…谢府的好多宾客,大概有几百人,把这里四面都围上了。”

    沈雁回哼了一声,面不改色,昂然走了出去。

    透过邻室的窗子,只见楼下熙熙攘攘各派豪杰围在院外,有的手持火箭,有的拿着长矛,各个义愤填膺,呼喝叫骂。谢夫人站在最前面,正带领众人撞门。

    “就算嵇盈风逃了回去,也不该知道这处所在。难道是你设下的圈套?”尽管处境危急,沈雁回却仍淡然回头一望,墙边那透过小洞看到了全部过程的慕容褒因。

    被适才残忍的一幕所震慑,慕容褒因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目眐心骇,这时恍若未闻,无力对答。沈雁回本以为慕容褒因是假作被蛊笛摄魂,故布此局,引他出现,再派人围剿。可见她失魂落魄的神色不似作伪,又想到若是设局,他们不会来得这么晚。

    既然并非对方设下圈套,有备而来,沈雁回便放下了心。

    “主上,那些人已经撞开了门,闯进了院子里。我们的人抵不住了。”廿一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沈雁回这次行动只带了十个下属,绝难与数百名各派高手硬拼。只是这座小院前后院门皆被围住,想辟出生路逃走都不成。但他冷笑一声,步回邻室,毫不惊慌。

    就在众人拼杀硬闯之时,却见门口一个俊朗清逸的中年男子摇着折扇高视阔步,悠然走出。后面几个属下持刀架着谢酝三人。

    很快有人认出他,怒喊:“乾主,是你!”

    谢夫人和范行宜看到自己的女儿,则惊叫出声:“酝儿,你这么样?”“云迢,你受伤了?”

    见两人张皇失措,就要冲上去,少林去而复返的净寂大师挡在前面,朗声说道:“沈施主,你劫持弱质少女,人神共弃,有违天和。若是你立刻放了三人,我们也可饶你一条性命。”

    “哈哈,正月十五长恨阁净空折戟,落荒而逃。没想到今日又来了个净寂,少林的脸皮之厚,才是人神共弃吧。”沈雁回纵声大笑,众人顿觉心口烦闷,忙运功抵挡。

一二三.激战

    不想那日大失脸面的事竟真的传了出去,净寂羞愧难言,振袖退下。

    谢夫人却已经恢复了镇定,她从得知女儿被掳后,便立即召集府中宾客一齐来援,指挥若定,颇有巾帼女将风范。这时也不再看女儿,高声说道:“今日天幸,教我们遇到四主之首,顾门大恶。对他这种人,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我们倚多为胜,各报仇怨!”

    众人多有亲友死在顾门手中,这时群情激愤,一同振臂高呼:“锄奸去恶,诛杀乾主!”

    “哈哈…”沈雁回缓摇折扇,竟似浑不将群雄放在眼里,“那我就来领教各位的高招。”

    谢夫人长剑一抖,率先发难。沈雁回不闪不避,待剑尖迫近心口,骤然回手一捞,将谢酝挡在身前。谢夫人大急之下回撤剑势,手臂一麻。

    这时,范行宜也从旁攻来,他外号金错刀,不仅一只金笔使得精湛无匹,书法亦是一绝。只见他金笔一点,直取沈雁回肋下穴道。沈雁回却依样施为,右手提起范云迢挡架。

    谢酽和嵇盈风从两侧夹击,一个喝道:“褒因在哪?”一个叫着:“你把哥哥怎么了?”

    群雄纷纷围上,各施绝招。沈雁回一手提着范云迢,一手提着谢酝,闲庭漫步一般。众人兵器贴近,谢酝两人便挡在前面,于是各个都只得临时撤力,不少反倒招呼到自己人身上。围斗半晌,群雄左支右绌,沈雁回反倒悠然自得,不见喘嘘。

    谢夫人眼见情势不利,碍于两女在手,远处的火箭也不敢放射。忽而扬声叫道:“不必理会我的女儿,大家攻他左边。”

    原来她见谢酝一直昏迷不醒,口角流血,还以为她已经被害。想到丈夫的大仇,便也顾不得女儿,惟愿杀了沈雁回,振奋正道精神。

    谁知,谢酝却只是心如死灰,不愿睁眼而已。听了母亲的话,她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所有人都只把我当做累赘,连母亲都不要我,我这个残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此心隳摧,再无生念,她索性闭气晕去,只求一死。

    谢夫人含泪刺出一剑,沈雁回左手一抬,用谢酝护在身前。风声骤紧,谢夫人一狠心,剑势不减,竟要贯穿谢酝右臂插入沈雁回身体。

    不料,见谢夫人果真不管女儿,沈雁回反倒将谢酝一抛,反手格开长剑。

    他左侧门户大开,却反而哈哈大笑,折扇一挥,逼退数名高手。

    谢醇接住谢酝,巨大力道之下,她已被震醒,饮泣一声,猛一使力,口中鲜血喷涌而出。谢醇慌忙看时,她竟咬舌自尽,急点她穴道抢救。谢夫人余光瞥到这边,心神一乱,方知沈雁回是故意作态,引她伤害自己女儿。诛心之举,莫过于此。

    心中大恨,谢夫人招招带了杀意,各派顶尖人物随之攻来。沈雁回不疾不徐地将范云迢也扔到一边,空手对数十高手围攻,一时竟也不露败相。

    斗到酣处,沈雁回叫了一声:“带出来!”

    只见他的手下又把慕容褒因和嵇无风押了过来。沈雁回折扇一扫,无数银针疾射而出,立刻便有数十人中招倒地,身前空了一大块。唯有谢夫人和范行宜紧逼而上,沈雁回接着收了折扇,将点绛唇化在扇骨之上,以纸扇接谢夫人长剑,右手则推出一掌,阻住范行宜金笔来势。

    三人皆用尽平生之力,所学之精。面现红光,袖袍鼓荡,实乃内力的对决。余人神驰目眩,不敢近前。

    只见白光闪逝,轰然一声,谢夫人长剑折断,点绛唇透过长剑打到她的穴脉之上,呕出一大口鲜血。范行宜的金笔也熔成金水,如雨点般射向四散众人,他抚着胸口连退三步。

    两人暗暗心惊,骇于沈雁回内力之强。却不知沈雁回虽神色自若,折扇却也寸寸断裂,两臂酸麻,内腑剧震,血气翻涌,和血吞落。

    这一时机若是有人来袭,哪怕如嵇无风般武功低微,也能将沈雁回打成重伤。可是,群雄皆慑于其势,不敢上前。

    数息之间,沈雁回已经调好内息,环视一周,两手抓起嵇无风和慕容褒因,纵身而起,飞向院门。

    一时群雄围至,各种兵器挡在身前。然而,碍于嵇无风两人,又是无法施展。沈雁回寻瑕抵隙,分花拂柳,倏忽间便掠至门口。

    谢酽挺刀追来,他将嵇无风向前一送,递到刀刃上。右手凝气于掌,目光于惶惶众人之中一定,排山倒海的一掌推向置身群雄中的江朝欢。

    众人大惊,纷纷后退。江朝欢虽也始料未及,却本能地翻手一扬,持剑相抵,内力自然而然倾泄而出。沈雁回掌力与他剑气激荡之下,青光熠熠,飞沙走石,各自一凛。

    贴近江朝欢身边时,沈雁回极小的声音钻入他耳中:“最好别是你。”

    心神一震,江朝欢与他目光相接,凝起冷笑,随即生生收回内力,硬受了他一掌。一片惊呼声中,只见江朝欢的身子飞出几丈远,狠狠摔在地上,连呕数口鲜血。

    “沈…你疯了!”顾襄救护不及,又惊又怒,向沈雁回大喊。嵇盈风也勃然变色,奔去相扶。

    沈雁回缓缓摇头,一步迈出院门,最后将慕容褒因高高一抛,叫道:“这是慕容义的女儿,先到者得,哈哈…”

    眼见他的身形倏然飘远,无数暗器朝他背心发去,却被他袖袍一卷,一一振力射回,转眼间人影不见,只闻其笑声绵绵不绝。

    群雄当中却也有一半舍弃追逐,反而去抢慕容褒因。小小院落之中挤满了人,谢酽腾空而起,抄手去接,蓦里却伸出了十几双手,皆朝慕容褒因抓去。

    适才戮力同心,共御强敌的群雄转瞬间为了慕容褒因便同室操戈,反目成仇。

    最近的何少君首先一招“捞月手”便拉住她手臂,向下一拽。谢酽大急,以刀背拂穴,逼退何少君。另一边班寅卯一拉她裙角,又将她拉远了几寸,又有十数人去拦谢酽。

    形格势禁,谢夫人也放下谢酝跃起抢夺,高手一出手,眼见她的手就要触到,净寂大师身形暴起,狠狠一击,止住她的下堕之势。慕容褒因的身子越过众人头顶,反向飞出。

一二四.威胁

    谢酽用尽平生力气扑去相救,却终究晚了一步,慕容褒因重重摔落在地,立时昏了过去。

    谢家人抢上去查看时,只见慕容褒因后脑磕在地上,一滩血染红了地面,所幸尚有气在。谢酽凝泪怒视群雄,喝道:“若是褒因有事,我定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群雄瞠目,唯见谢酽小心地抱起慕容褒因,愤然离去。

    别院一战,正道数百人敌不过一个沈雁回,倒落得多人受伤,折戟而归,震惊江湖。

    谢家忙召大夫来看视,慕容褒因所伤甚重,且是伤在了头部,多日未醒。范云迢只是小腿骨断,将养几月便可痊愈。

    然而,谢酝双腿被废,永远失去了站起来的可能。又加上咬舌自尽,虽然未死,却也咬坏了舌根。但最骇人听闻的,是她能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出家。谢夫人百般劝阻,谢酝却再无言语,自行断发,以表决心。

    宾客之中,除了中沈雁回银针的,又有范行宜等人受了内伤。众人中,却还属江朝欢内伤最重。

    顾襄也再顾不得赌气,日日去江朝欢房中照料。他以肉身相迎乾主凝满真气的一掌,若非内力深厚,遇敌时自然而然地充盈护体,早已心脉俱断而亡。饶是这样,也昏迷了两三日,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伏在案边的顾襄。他微一运力,立觉心肺剧痛,不由咳了两声。

    只是这一点声响,顾襄便醒了过来,惊喜地叫道:“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江朝欢对她一笑。

    顾襄心跳得飞快,转身去温药。喂他喝了药,又叫孟梁来看诊,折腾半日,这才放心。她坐在床边,突然想起一事,恨恨地开口:“沈师叔,他为什么对你下手?是不是疯了?你醒来就好,我们这就上报爹爹,叫爹爹重重罚他。”

    说着,顾襄就起身要去准备笔墨。江朝欢忙拉住她的手,道:“等等…他为什么对我下手,你真的不知道吗?”

    顾襄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这几日他也没有来见我。”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怀疑你?怀疑你什么?”顾襄摸不着头脑,凝眉半日,才想到:“你是说谢家能找到沈师叔,带众人围攻。沈师叔怀疑是你泄露了他的计划?”

    未等江朝欢回答,顾襄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他和岳师叔的计划又没告诉我们,凭什么怀疑到你头上?”

    “他怀疑我,也是情有可原。能知道那处别院的人,只有这么几个。你是门主的女儿,坤主与他一力同心,搭档数十年。也只有我,才有嫌疑。”江朝欢淡淡一笑。

    顾襄拂袖而起:“荒唐!我看多半是他自己的手下背叛,或者这许多宾客,总有消息灵通的。无缘无故怀疑自己人,不明情况就下死手,是谁给他的权力?我必要上报爹爹,为你报仇。”

    她竟如此信任自己?江朝欢心中一片茫然,沉吟半晌,终究还是问了出来:“难道你就丝毫也不怀疑我?”

    “当然。无论如何,我永远相信你,绝不会对你有半分疑心。”仿佛是天经地义般,顾襄脱口而出。随即触到江朝欢的目光,她脸一红,低下头去,才察觉到刚才说的话如此暧昧。

    “小江哥哥,顾姐姐,不好了,那个慕容褒因醒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孟梁推门而入。

    顾襄忙起身拉住他:“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她醒了就醒了,有什么不好?”

    “哎呀,她的失忆也好了,想起来了聚义会的所有事情,却反而忘了前几日被掳走发生的一切。”孟梁跌足急道。

    “什么?怎么会这样?”顾襄与江朝欢相顾失色。

    “记忆是不可能永远抹除的。师父暂时封住了她的一段记忆,可这回恐怕是摔到了脑袋,让她又想了起来。然而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痛苦,又是她想要忘掉的,是她自己选择遗忘…这可怎办啊…唉…你们干嘛去…”

    孟梁踱来踱去,一转头,却见两人已经跑出门外。

    “喂,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可以下床走动…”孟梁顿足一叹,追了出去。

    …

    “少爷,江公子和林小姐求见。”慕容褒因房内,匆匆走进一名婢女,向谢酽通传。

    谢酽一怔,便道请他们进来。慕容褒因却心里一震,想到聚义会那日所见,他们两个分明是…自从慕容褒因醒来,记其前尘往事,尚在纠结自己对谢酽的所做所为,还没来得及告知此事。这时乍然听到两人名字,又见下人态度,便知谢酽还被蒙在鼓里,忙道:“谢公子,他们是…”

    “是什么?”江朝欢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江兄,你身子好些了?这回教你被连累,是我们谢家亏欠了你。”谢酽起身相迎,抓住了他的手。

    江朝欢走到床前,又按谢酽坐回床沿,说道:“酽弟何必见外?听说慕容小姐醒了,师妹很是高兴,定要拉我来看视。只怕打扰慕容小姐休息了。”

    慕容褒因看到这一幕,急得挣扎坐起,叫道:“谢公子,你…你还不知道吗…他们其实…”

    “其实什么?”见慕容褒因突然不说了,谢酽追问。

    慕容褒因面色惨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头说道:“没什么,我想和江公子,林姑娘说几句话。”

    谢酽越发奇怪,回头看时,江朝欢一脸平静地站在身后,并无异样,也只得回答:“那好,我去给你温药了。”

    “你是什么意思?”待谢酽走远,慕容褒因才咬牙开口。

    谢酽没看到的是,在慕容褒因要说出他们身份之时,江朝欢手中把玩着那枚两人结拜时,他相赠的刀坠。在那个角度,慕容褒因看得分明,谢酽却一无所知。江朝欢状似若无其事,但他迸发出杀意和威胁的眼神,让慕容褒因不敢再说下去。

    “你认得这块刀坠,不是吗?”江朝欢冷冷地说着。手中用力,那块刀坠倏然间碎成粉末,从他指间流下。

一二五.致歉

    慕容褒因看着江朝欢瞬间碾碎坚玉,不敢相信他内力有如此之强,震慑之下,张口结舌。顾襄在后,却见他后背微微发颤,分明是内伤未愈,却强用内力,更损心脉。忙暗暗将手放在他灵台穴上,渡气相助。

    “你是在用谢酽威胁我?可你别忘了,这是在谢府,只要我说出你们的身份,你们两个难道能敌过谢府众多高手?”慕容褒因强作镇定。

    “慕容小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江朝欢嘴角勾起冷笑,“谢酽能活到今日,全仰赖他的无知。你也应该能看出来,我的武功就远胜谢酽。你若执意教他知晓,我们虽不敢说全身而退,但杀一个谢酽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错,慕容小姐,令尊还是我爹爹的手下呢。你应当知道,顾门的实力,远非谢府可敌。我若出事,爹爹不会放过谢家满门。唯有维持现状,才能保他们平安。”顾襄走上前,展出令牌,上面一个“顾”字凌厉刺目。

    慕容褒因惊地缩起身子,叫道:“双姝?你是顾云天的女儿?从聚义会开始便是在骗我们?”

    “我们前去聚义会,便是奉命监视令尊。如今,爹爹是叫我们查探广陵嵇氏的武功。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在谢酽,你大可放心。”顾襄随意捏造了几句,将嫌疑撇清。

    “我不信…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瞒他…”慕容褒因捂住耳朵,连连摇头,泪盈于睫:“不可以,我害了谢酽那么多次…我不能再骗他…不能…”

    江朝欢温颜安抚:“别紧张。我们在谢酽身边埋伏已久,谢酽不是还好好的?只要你装作无事发生,这一切就会一如既往…”

    “不…不…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我怎么可能相信顾门…”

    “信不信由不得你。你若忘掉此事,谢酽还有一线生机。你若非要将我们的身份宣扬出去,那谢家就只有一起陪葬。”顾襄厉声喝道。

    慕容褒因拼命摇头大叫:“不…不…来人啊…来人…”

    “那好,让我们假设一下慕容小姐说出去的后果。”江朝欢冷冷地打断她,“谢家与顾门有生死大恨。谢酽得知我的身份,必然会来找我报仇。这样,本来我不必杀他的,却不能不下手自保。而谢家,本非顾门的目标,却也只能以卵击石,玉石俱焚。”

    江朝欢步步紧逼,拿住她的手腕狠狠开口:“你应该明白,你只有闭口不言一条路。这样,待我们得到嵇氏武功后,自然会离开,你的谢酽,谢家不会有一点危险。相反,你若是轻举妄动,徒生事端,则是在带累谢门走向死路,自取灭亡。”

    语毕,他摔开慕容褒因手臂,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慕容褒因望着地上的碎玉粉末,泪水涟涟而下,不住呢喃:“酽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就好了?毕竟慕容义也是死在我们手里,仇人就在眼前,慕容褒因会不会还是要告诉谢酽?”走出门后,顾襄不放心地问江朝欢。

    “不会,在她心中,谢酽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适才强运真气,又耗费心力半晌,江朝欢声音发颤,脚步一踉,险些摔倒,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抬头一看,却是沈雁回。

    “我情急之下下手太重了。这次是我不对,还望你别和我计较。”沈雁回语气真诚,搭上他脉关,欲输内力疗伤。

    “无妨。”

    江朝欢推开他手,调息片刻,才吐出两字。

    顾襄怒视着沈雁回,正欲出言指责,却被江朝欢制止。顺从地住口,顾襄扶着他擦身而过,只留下一道恨恨的目光。

    望着两人相偕离去的背影,沈雁回驻足半晌,若有所思。

    这几日他震怒之下,严令手下调查何人泄密。然而,多番查探,却是嵇盈风在嵇无风身上放了广陵嵇氏密法沉水香,可引来流香萤,才能追踪到他们的位置。确实是他自己的疏忽,放跑了嵇盈风所致,与江朝欢没有半点干系。

    一经查证,他连忙来找江朝欢道歉。在顾门十数年,江朝欢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本不愿加以怀疑,但事情水落石出,他心中不安的感觉却分明越来越强…

    江朝欢虽未回头,却也感受到了那一道灼热的目光。

    此举,终究太过冒险,即便调查起来天衣无缝,但总归不免让人第一个怀疑上他…

    想起那日嵇盈风跌跌撞撞地跑回谢府,在门口撞上了他,慌慌张张地讲道,慕容褒因一行人皆被掳走。听到“琼华斋”这个顾门联络点,他已经知道必是沈雁回所为。

    他和嵇盈风说,自己有办法救几人,只是决不能说出去是他告知的地点。并教给了嵇盈风一套说辞,让嵇盈风速速入府禀报谢夫人。

    这几日嵇盈风未曾来看自己,想必就是她也在怀疑,自己为何会知道那处院落。只是,江朝欢相信,嵇盈风虽不解,却无论如何不会出卖他。不过,这终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是为守着自己最后的那点良心吗,还是对所谓兄弟,情义尚抱有幻想…

    “主上,柳营、花荥前来复命。”

    夜间,身披玄衣的一男一女悄悄来到江朝欢房中。

    “人带来了?”

    “是,他们是等候秋决的死囚,这个少年本身习武,属下已经给他们灌了哑药。”柳营将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和一个身量未足的少年推上前。

    江朝欢走近二人,细细观察,向花荥道:“这两人的骨相和谢酝谢醇相类,但皮肤,五官差别甚巨,这几日你要尽快照着谢酝姐弟的形貌,为他们易容改造。还要注意一些细节,谢醇使刀,右手当有茧子。谢酝常年坐轮椅,小腿必然萎缩。”

    花荥擅长毒经医理,当下躬身领命,道:“请主上放心。但是谢酝天生残疾,恐怕不好作伪。”

    江朝欢告诉了他们沈雁回又将谢酝双腿经脉筋骨折断之事,花荥喜道,这倒是掩盖了她原本的残疾,省去了一大麻烦。

    “给她服下止痛的药物。”江朝欢吩咐,同时点了那少女几处大穴。那女子虽口不能言,但满脸惊恐,连连摇头。

    花荥道:“让属下来就好,主上不需亲自动手。”

    “不。你的功力和乾主相去倍蓰,恐有破绽。”

    仿佛预感到大祸临头,那少女眼中蓄满泪水,乞求地看着江朝欢。明眸纯净,竟与顾襄有三分相似,不忍再看,只得将她眼睛遮住。江朝欢从不以细枝蔓叶折磨人为乐,第一遭做这种事,心里滞涩难言。沉吟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潜运内力,伸出手去…

一二六.相认

    “主上,好像有人来了。”

    已近尾声,江朝欢震断她最后一道经脉,缓缓收手,嘱咐道:“你们退下,好好给她医治。”

    两人领命,迅速离去。只闻来人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朝欢适才耗费太多内力,忙坐下调理内息,不敢轻忽。

    遽然一道剑光闪过,挟着洪流巨浪般的内力迫来。这霆不暇发,电不及飞的一刻,江朝欢本能地反手横握剑鞘,抵在胸前。锵然一声,内力相激,两人长剑双双脱手,各退三步。

    看清来人,江朝欢还以为是慕容褒因到底泄露了他的身份,沉声道:“谢夫人夤夜来犯,可是晚辈有所得罪?”

    谢夫人肃然走近,目光死死定在他身上。只见他虽面不改色,但嘴角一道血迹殷然,谢夫人叹了一声:“你重伤之下,我占了些便宜。但以你的年纪,内力已经无出其右。”

    江朝欢内府气血翻腾,强运内力,又激起旧伤,几乎支撑不住。但大敌当前,他毫不显露,身形巍然,全神戒备。

    谢夫人凝眉半晌,倏然挺剑揉身而上,江朝欢震剑出鞘,与之缠斗起来。初时谢夫人尚使阮家太行剑术,但数招之后,她横剑一挑,一声清啸,换了套丰神俊逸的剑法。剑锋游走,声若箫吟。剑气纵横,势如凤鸣。

    每一招,每一式都无比熟悉,镌刻在心底。却又那么陌生,遥远地仿佛前世的回忆。

    以“雏凤清声”起手,依次“鸿轩凤翥”、“景星麟凤”、“凤管鸾箫”、“山吟泽唱”…连自己都只会前三式,为什么全部七式她皆丝毫不差?为什么她要在自己面前使出这套剑法?

    心神剧震,剑影渐渐模糊,江朝欢的头脑中一片纷乱。恍惚之间,手中剑招已经散乱,再无招架之力。

    不知何时,右臂已中一剑,长剑脱手。谢夫人倒悬剑锋,纵跃而起,正是最后一式“世济其美”。清越的剑招化归沉寂,只剩一片肃杀,谢夫人的剑尖泛起杀意,抵在江朝欢心口。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江隐,你可认得这凤箫吟?”

    十三年未曾听过的名字,陌生得仿佛不是自己。但谢夫人决绝的语气,分明不是在询问试探。

    “夫人认错人了。”江朝欢勉强吐出几个字,不敢触及她的目光,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为什么不敢承认?因为你不止是江隐,淮水派掌门江玄的儿子。还是顾门之人,对不对?”谢夫人厉声喝问。

    “世济其美,不陨其名。凤箫吟以此式而结,其意在何?便要后人继承前代的美德。武功荣耀,权势地位,皆在其次,但立身之本,为人之道,岂容有一丝差错?”

    “你弃族叛门,委身事敌,可还记得你爹娘,你师兄师姐,淮水派满门,是如何死于顾门之手?”

    “你自甘堕落,陷入邪魔外道,可对得起你爹娘,对得起淮水派的一百三十三口?”

    “你认贼作父,残害正道,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死后更有什么资格见你江氏列祖列宗?”

    “你罔顾伦常,全无心肝,忠孝仁义弃如敝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句句诘问皆如利刃,狠狠剜在江朝欢心口,无从辩驳。他不顾谢夫人眼中冲冠眦裂的怒火:“既然夫人这样看我,我无话可说。”

    怒其不争,谢夫人全然不解:“为什么…就算淮水派覆灭,你爹生前也有很多至交好友,亲朋故旧。就算不来我谢家,你的母族广陵嵇氏,少林派,淮扬帮…,你去投奔哪里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投身顾门,堕入魔道?”

    “为什么?”江朝欢冷笑连连,“我爹死后,乾坤二主奉命剿灭余孽,誓约合盟的五大派作鸟兽散,徒留我淮水派孤身御敌。淮州死战半月,师兄师姐死伤大半。母亲向平日受爹爹恩惠的淮扬帮求救,却反被出卖,鹤师兄以下,全被害死。只有寥寥数人逃了出来。”

    “我们西行躲避,嵇闻道却趁夜盗走母亲的包裹,弃我们而去,又留下记号,引顾门追来。终于,坤主追上了我们,母亲为免被俘,在碧水峡抱我跳崖。摔落地面的前一刻,母亲向我击了一掌,减缓了下堕之势,可她自己,却受反力下行更快…”

    “自此以后,我明白无人可靠,朱紫难别,我发誓再不相信任何一人。”

    “既然天下人皆负我,那我就将这一世恩仇,独力终结!”

    心中郁结无数日夜的话,第一次宣之于口,江朝欢心情激荡之下,又呛出一口鲜血。

    谢夫人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可怪天道不公,人心叵测。但你真的想将淮水江玄的令名毁于一旦,让他身后蒙羞吗?我要你退出顾门,你能不能答应?”

    “我不会离开顾门,我也不会再做江隐。史书工笔,江玄的儿子早已死了,必不致牵连淮水派名声。”

    谢夫人满脸失望,摇头嗟叹:“这十三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寻你。因为未曾找到你娘和你的尸体,我总怀有一丝幻想,希望你们还活着,希望你和你爹一样,成为正道楷模,济世豪侠。”

    “昔日水龙吟与凤箫吟一见如故,八拜结义。北刀南剑,名动江湖。那年你爹游经临安,曾来我府中小住。两人日日切磋,我也醉心剑法,在旁看得心痒。但我非淮水派弟子,你爹便将凤箫吟从头到尾口述了一遍,又一连七日演示给我看。其胸襟之广,素所未见。”

    “我遵守江湖规矩,别派武功只述不作,虽已学会,口诀却渐渐忘了。”

    “然而,淮水一役,江氏满门覆灭。我便想着,若是你真的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你,教给你凤箫吟,决不能让这绝世剑法就此失传。我没日没夜地回忆,整理,连自己的孩子,府中之事都不管了。待我终于手录下凤箫吟全篇,十几年已经过去。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找到你了。”谢夫人苦笑一声。

    “夫人是如何认出我的?”

    隐姓埋名十三年,从未被人看破身份。江朝欢想不明白,为何谢夫人短短几日就认出了他。

    “直到那天别院之中,乾主向你偷袭,你本能之下,反手横握长剑相抵。这不是凤箫吟的起手式,却是你爹自行改动的进招习惯。他曾说过,是因为他内功渐臻大成,无需以剑刃回应,制敌先机。你爹早已不收亲传弟子,但你是你爹亲自教诲,天下之中,只有你和你爹的手法一模一样。”

    “看到那一招,我当场愣住。我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活着,还长大成人,武功高强。苍天有眼,教我又遇到了你。”

    “可是我只惊喜了一瞬,就听到和你一起的女子对乾主叫着:“沈…你疯了。”或许别人没注意到这句话,但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分明是相熟之人的语气。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我派人跟踪了你几日。直到你和慕容褒因说的话,我在隔间偷听到了…我还是不愿相信,你会是顾门的人…”

    “我不知该作何心情,一刻也再忍不了,我只想听到你亲口承认,又怕听到那个答案…”

    江朝欢生硬地打断她:“夫人心细如发,所言毫无偏差。”

    朔风如刀,透骨生寒。

    “江隐已经死了,现在,世上只有顾门离主江朝欢。”

一二七.过招

    “你是执意要在这条错路上走下去了?宁做世人唾骂的邪魔外道,也不肯回心向善,矫邪归正?”

    谢夫人含泪怒斥,长剑一扬,抵在江朝欢心口。

    寒月高悬,寂寂无声。

    手腕一抖,谢夫人连连点头:“好,那我今日就替江玄清理门户,保全淮水声誉!”

    今日毙命于此,或许好过死在旁人手中,江朝欢闭目以待,心中只剩一个念头,那便是穷其半生未竟的心愿,终究无法完成了。

    然而,预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默立许久,谢夫人却抛下了长剑,转过头道:“想来我就这样杀了你,你心中也无法服气。既然我是为淮水派肃清门户,那我们就用凤箫吟打一场,我定要让你心服口服。”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册,扔在江朝欢手中,道:“这是凤箫吟剑谱,我给你两个时辰,不管你能学会多少,天亮之前,我们公平地比一次,到时候你若敌不过,便无须再怨天尤人。”

    江朝欢微觉奇怪,谢夫人却不再理他,自行走到院子另一角坐下。

    翻开剑谱,果然是淮水派的立派之本,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凤箫吟。七岁之前,只曾学到第三式,就此再无缘得见。而那不甚纯熟的几招这十几年却也从未敢使出来过。江朝欢虔诚地捧着剑谱,透过那一字一句,一图一画,勾起了深入血脉的回忆。

    两个时辰过得飞快,晨光熹微,谢夫人持剑走来:“怎么样,凤箫吟比穿云破如何?”

    “穿云破强势霸道,凤箫吟绵长清越,乍看大异,其韵略同。穿云破的全部八式都以倒刺,反手为主,意在冲破窒碍,涅槃重生,与凤箫吟第六式化鸱为凤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是顾云天与我爹对战之时,我爹频频使出这一招,让他有所开悟,化出穿云破来。”

    谢夫人认同地点头:“没错,五年之前,我与顾门之人交手时就看了出来。由此可见,顾云天资质绝佳,实乃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顾门兴盛,也不无道理。只可惜,他倒行逆施,为祸武林,终究只是一代枭雄,无法为正道所容。”

    “何为正,何为邪?”江朝欢反问道。

    “少林是公认的武林魁首,但当年五大派与顾门作战,少林却第一个败退而逃。顾门屠戮淮水派时,受其荫庇的江南门派皆望风而靡,无一人施以援手。到了欺侮孤女幼子之时,却一呼百应,纷至沓来。这便是所谓正道的作为吗?”

    “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了,好,今日或是我诛邪证道,或是你斩灭前尘。你不必有所顾忌,我也不会再手下容情!”

    锵然声落,谢夫人横挽剑身,攒成半圈,激起清灵风啸,正是凤箫吟第一式“雏凤清声”。

    适才所学的招招式式飞快地闪过脑海,江朝欢反手横握长剑,一招“化鸱为凤”自然而然地使将出来。两剑相抵,青光纵逝,瞬间带起雪土纷扬。

    未等谢夫人撤力,江朝欢首先变招为“山吟泽唱”,旋身而起,连抹复挑,剑锋殛划一十三下,将谢夫人逼退两步。

    “好!”

    不意他竟在两个时辰内练成这最繁杂的一招,谢夫人也不由喝彩。

    两人持三尺青锋,使同种剑法,皆穷尽平生之术。一时各擅胜场,难解难分。谢夫人十年功力,纯熟无比,本占了先机。但穿云破与凤箫吟源出一脉,江朝欢习来得心应手,另有所悟,在招数转寰之间,更是躬身践行,一日千里。几十招下来,已经褪去青涩,渐趋圆融。

    尽管内伤未愈,但江朝欢全然不顾,每每运力提气,经脉剧痛,反而使他更加清醒。

    左手在剑身上轻弹一下,他反退半步,“山吟泽唱”挑抹七次,光华未竟,转为“景星麟凤”。剑身轻颤,已经距谢夫人颈间不到半寸。

    这是他对招之时,灵光乍现所创。取穿云破中绝技“破云穿心”,以其凌厉之意,化在“山吟泽唱”与“景星麟凤”之间,便可惑诱敌人挺剑架护腰腹,却来不及再变招相救胸颈。江朝欢更是在其中糅合了千面阵法,这一招可谓是独辟蹊径,妙到巅毫,纵然顾云天在此,也难逃受伤。

    眼见谢夫人就要血溅当场,江朝欢却在最后一刻撤力回寰,收剑而退。然而,谢夫人只是一顿,却并未撤招,挺剑上前继续缠斗。

    天光大亮,两人身形幻化,已经不眠不休打了两个时辰。江朝欢以重伤之躯,内力不济,情势渐渐不利,仅以剑招之妙护住要害。谢夫人却穷追不舍,愈战愈勇。

    在第五次使出“鸿轩凤翥”之后,谢夫人倏然改换劲力,变为“凤管鸾箫”,剑刃平推,锋芒尽现,冰冷利器狠狠送入江朝欢前胸。

    这是她打了半天看出的破绽,那便是江朝欢从来不用第七式“世济其美”。

    是自觉不配,无颜使出吗?她冷笑一声,蓄满内力将那两招连使,这样,除非“世济其美”,绝无可能破解。

    剑锋入体两寸,只需再推进些许,便可将他诛于剑下。谢夫人却堪堪停住,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黯然开口:“罢了。江氏只有你这一个后人,我不杀你。你若但凡还存一丝是非之念,要么离开顾门,要么自裁谢罪。从此以后,我不再插手淮水派家事。”

    猛然抽出剑刃,谢夫人决然转身而去,再不看他一眼。

    喉中溢满血腥之气,内府气海灼烧翻腾,掩盖了心口的刺痛。江朝欢望着谢夫人渐远的背影,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长剑横在颈间。

    只需再使一点力,就可以解脱苦海,再不用做违心之事,受切肤痛楚,承世人唾骂。但极致的恨意让他存有一线清醒,让他终究无法摆脱这一切。良久,长剑脱手,他跪倒在地,雪地上殷红一片,那是他的心头热血。

    眼前渐渐模糊,倒下之前,一个青衣云鬓的少女身影最后浮上心间。

    世人怨我,世人惧我,是善是恶我不反驳。

    孤身而过,世间混浊,逃不过是业障因果…

一二八.难题

    谢夫人疾步穿梭在府中,长剑饮血,化作泪痕。不顾下人惊诧的眼光,这个武学世家刚强的女主人终于支撑不住,伏倒在地,掩面而泣…这是自十三年前谢桓逝世以来,她第一次落泪。

    孩子,对不起…我知道你进入顾门是为了什么,我也能猜到顾云天要你来谢府目的何在。这条路太艰险,如果我不能拉你回头,至少不能做你的绊脚石,让你进退两难。

    凤箫吟只能以这种方式留给你了…我不想有恩于你,我只能让你恨我,才能够毫不犹豫地下手,继续取得顾云天的信任…你已经引来了乾主的猜忌,不能再为了谢家,将这十三年的筹谋毁于一旦…若这一身骨血,能换你一世平安,那我虽死无怨…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长恨阁前的楹联昭然刺目。

    世上万般的不得已,不止出于逝者的难追,多也源自生者的执念。求不得,怨憎会,人生实苦,只能盼你得偿所愿…

    这日云散天青,春意初萌。

    本是明朗清冽的好时节,谢府却行别离之事。却是谢酝三番五次以死相胁,执意出家。初时谢夫人还百般劝阻,但两日前,不知怎么,突然答应。还立时为她收拾行李,择定仆从,选了洛阳的般若寺,即刻命谢醇送她前去。

    谢府偏门外,唯有谢夫人和谢酽相送。几人皆强忍热泪,勉作笑颜。半晌,还是谢酽率先开口:“姐姐,你路上小心,待婚礼过后,我就去看你。”

    此时还有五日便是婚宴,但慕容褒因,范云迢等人受伤未愈,谢酽本想推迟婚期,谢夫人却不知为何,不再反对慕容褒因过门,坚决要按时完成婚礼。又急切地秘密遣送谢酝离家,甚至不顾两人来不及参加婚礼。

    匆匆作别,几人心中都阻塞难言。看到谢酝一直痴痴望着门口,谢酽心知她在期待着嵇无风来送行,只得安慰道:“此事未曾张扬,他也不知道,姐姐不要见怪。”

    “切,那这几日也没见他来看过姐姐。”谢醇到底年少,还不明白其中复杂的缘故,却也能看出来姐姐在等着的是嵇无风。

    谢酝偏过头去,熄灭了目中的光芒。

    初时的爱慕,后来的恨意,几日的期盼,最终的失望…拧做一团糅杂在心间,化成了一道悲凉。果然从始至终,都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天下之大,寻不到温存爱意,留不住骨肉亲情,那么不如归入空门,永远离开这痛苦之地。

    决然启程,谢酝再未回头。

    …

    谢府客院,沈雁回步入江朝欢房间,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几日不见,你的伤可好些了?”沈雁回坐到床边,便要探向他的腕脉。

    江朝欢侧身避开,答道:“已无大碍。”

    “那就好,否则我的心里如何过意得去。”沈雁回毫不介怀地收回手,执起折扇,轻轻摇动,“既然如此,我正好有个小忙要请你相帮。”

    江朝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待他开口。

    “谢夫人秘密地安排谢醇护送谢酝前往洛阳出家。在这个节点此举实在引人深思,我想多半是谢家对我们的行动已有所察觉,你说我们该当如何?”

    江朝欢反问道:“乾主既来吩咐,心中必有成算,何须问我?”

    “这次任务既是我们四人合作,岂能由我擅专?灭谢门,阻婚事,皆是轻而易举,唯有取秘籍颇为棘手。”沈雁回叹了一声,立起身来:“水龙吟已经拿到,但淮水派武功尚无着落。谢夫人心志极坚,威逼利诱都难让她乖乖交出,唯有用其子女相胁。”

    “上一次打草惊蛇,本以为再得手就难了。但谢醇谢酝现在离府,孤身在外,正是抓住他们的最好时机。我本想要你去拦住他们,扣在手中,但今日见你脸色似乎不好,你且安心养伤,还是我亲自前去吧。”沈雁回收起折扇,噙笑伫立。

    江朝欢暗暗咬牙半晌,方能挣扎起身下床:“我的伤没事,谢醇与我相熟,还是我去方便一些。”

    “那是最好。”沈雁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记得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回来,这次任务的成败,可就在你身上了。”

    说着,他随意地拍了拍江朝欢,却暗蕴了内力,正碰到那胸前剑伤。将将结痂的伤口复又撕裂,江朝欢死死攥紧手心,用全部意志抵抗骤然的剧痛。

    所幸在鲜血透过衣襟之前,沈雁回便已离去。望着半掩的门扉,却又听到了顾襄的脚步声。两日来一直拒绝她再探望,却仍锲而不舍前来,江朝欢摇头苦笑,用最后的力气关上了门…

    一再的试探,屡屡的怀疑,每动作一步都暗藏万千风雨。偏偏谢夫人不知他的计划,真以为他会伤害谢家,竟要用这方式保全子女,反而使其陷入险地。

    是夜,江朝欢立刻传讯召来属下,柳营禀报道叶厌尚未寻得合适之人,花荥则已经将那少男少女改造妥当。他思索片刻,便吩咐柳营道:“你留在这里监视乾坤二主,若是他们要伤谢家人性命,你必须想办法通知谢夫人。”

    又对花荥道:“你带那两少年与我同行,以便相机行事。”

    两人听到任务,第一次面露迟疑,没有立刻俯首领命。

    “怎么,做不到吗?”江朝欢回头瞥了眼沉默的两人。

    “不…属下只是担心…”柳营忙跪下,为难地说道:“乾坤二主和二小姐都在这里,在他们眼皮底下偷梁换柱,只怕太过冒险。若是被他们察觉,门主…”

    看到江朝欢阴沉的脸色,他不敢再说下去,余光偷偷看向花荥。

    花荥一咬牙,也大着胆子开口:“主上,请恕属下僭越,请问谢家有何不同,为何一定要保全他们性命,甚至不惜违逆门主?”

    “理由,你们不必知晓。”出乎意料地,江朝欢并未发怒,“事若败露,只是我一人之罪,我已为你们安排好了退路,无需担心。”

    “主上,属下并非是贪生怕死,我们的命都是您救下的,理应为您赴汤蹈火。只是背叛门主,其后果…不敢想象,我们不想看着您以身犯险…”两人一齐恳求。

    “不必再说。”江朝欢打断二人,“时间不多,立刻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一二九.屠戮

    疾驰一夜,按照脚程,本该追上谢醇谢酝,但不知为何,却没见到分毫谢府人影。

    江朝欢内伤外伤皆沉重未愈,便骑马奔波许久,行到天明,已经面如金纸,冷汗浸湿衣襟。在花荥的一再苦劝下,才下马休息。

    他坐在一边调理内息,同时心内思索未见谢家人的原因。

    谢酝残疾之身,只能坐马车而行,必然走不快。自己快马加鞭,理应弥补了一日的差距,绝不致追赶不上。而这条路是临安到洛阳的唯一路径,又无别路可走。难道,他们是遭到了什么不测?已经有人先于他出手?除了顾门还有何人要不利于谢家?

    烦乱思绪充斥脑海,内息失了引导,窜行到四肢,渐渐麻木,竟是走火之兆。他悚然一惊,忙收起杂念,专心默念内功心法,调理内伤。

    一个时辰后,行功一周天毕,周身舒畅了许多。江朝欢张开眼,见天色已经大亮。

    花荥上前请脉,喜道:“乾主那一掌用了七八成力,主上五日就好了六七成,可见主上内功进益,远超往昔。假以时日,主上武功必能胜过乾主,成为门主倚重的第一人。”

    说着,却突然察觉到一股血腥之气。花荥精通药理毒经,对味道颇为敏感,她奇怪地一抬头,却见江朝欢玄衣前襟隐隐透着紫红色,怕是血迹沾染。心下踌躇着,知道他很少穿玄衣,恐怕这次就是为了掩盖受伤。

    但心中担忧盖过纠结,花荥还是斟酌开口:“主上,您似乎无意间受了外伤,还请让属下为您检查一二。”

    江朝欢未再隐瞒,反而一笑,指着心口说:“这里的伤,是谢夫人一剑刺下的。”

    “什么?她怎么敢…那您为什么不杀了她?”花荥大惊失色,无法理解。

    “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江朝欢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眼中:“天下人视我为大奸大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大道冥冥不知其处,我却总要守住最后的本心。你能明白吗?”

    “我…我不明白…”花荥茫然地垂下头,第一次觉得从未了解过她的主上。

    一恍神间,江朝欢已持剑上马,反向而行。

    “主上,这是来时的路。”花荥叫道。

    “以谢酝两人的速度,无论如何不可能走得更远了。还是回头找找线索吧。”

    花荥连忙拉过那两名少年,追了上去。心中却盘桓着一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虽然我不明白,但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拼却性命助你得偿所愿…

    复行半日,线索未曾找到,却迎面见到了顾襄,纵马疾驰而来。

    两人急忙勒马,顾襄扑上来拉着江朝欢的手,细细观察了半晌,才道:“沈师叔越发过分了,明知道你身子还没大好,还安排你来拿人。你的伤处还疼吗?”

    “没事了。”江朝欢狡黠地笑道,“若是从前的你,第一句话肯定是问人捉到了没有,二小姐怎么变了?”

    顾襄脸一红,紧张得移开了目光。良久,才突然想起一事:“刚刚我好像看到你身后还有几个人,怎么不见了?”

    适才远远见有人来,花荥立刻带那两少年避开,躲进一旁的林子里,却怕声音太大未敢纵马跑远。江朝欢微微挪了一步,遮住了顾襄的视线,拉着她回身:“定是你眼花了,难道会有人跟踪我不成?”

    两人上马继续折返寻人,踏上脚蹬之时,江朝欢身子一僵,一个念头掠上脑海。

    “明知道是仇人之女,为什么还与她亲昵?难道进入顾门的目的都忘了吗?”他狠狠地翻身上马,试图说服自己,“我是为了阻止她追问花荥几人。血海深仇,不同戴天,我怎么可能对她生出别样心思?”

    可是适才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而然,就像多年的爱侣,全无芥蒂,难道自己不经意间已经习惯了她的关怀眷注…

    “你在想什么啊?”顾襄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朝欢回过神来,随口问道:“我怀疑已经有人对谢酝谢醇下手了,你在来时的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顾襄噎住了,“我担心你身子没好,再遇到危险,一路飞快地赶来追你,没注意别的…”

    “无妨,我也没指望你能帮上忙。”

    “你…”顾襄在马背上倾过身子,作势要打他,两人闹作一团…

    忽然前方一阵喧嚷,只见路旁林间熙熙攘攘围满了人。

    “去看看。”

    两人拨开人群,挤上前去。甫一着眼,均大惊失色。

    在那群人中心,横七竖八躺着的竟是谢府护卫。江朝欢数了数,是谢夫人精挑细选,护送谢酝的二十四高手,一个不少,皆是被利器刺中要害而死。看尸体情况,只怕死了已有大半天,只比江朝欢第一次经过早了一点。

    首先发现尸体的是一个瘦长老翁,他行路半天疲倦不已,本想去林中找个歇息之处,没想到看到了这般惨况。他吓得连连惊叫,引来了不少过路之人,都围在一边议论纷纷,不敢上前。

    江朝欢一一检查尸身,发现这些伤口齐整利落,皆是一击致命,从手法来看,却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些护卫虽算不上武林一流,但也个个武功不俗,不逊于寻常门派的高足。平时更是训练有素,配合无间,遇到敌人时能以一敌二。竟能有人以一人之力将其尽数屠戮,且毫不费力,一招毙命。两人的心不由沉了下去,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人。

    良久,顾襄终于颤着声问出口:“是…那个人吗?”

    “与上次潮生崖村民的伤口相比,兵刃虽异,劲力却同。只怕是他无疑了。”江朝欢沉吟道。

    “可是…为什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何又对谢家下手?他到底是谁?”想起同兴客栈,十斗米铺,潮生崖,长白山下…那人屡屡隐在暗处算计布局的手段,顾襄不禁打了个冷战。

    江朝欢摇头不答,只道:“我们再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线索。”

一三零.会见

    然而搜寻半晌一无所获,看热闹的人群也早已散开。

    顾襄叹道:“那人只怕也存了一样的心思,想利用谢酝姐弟要挟谢夫人,拿到玄隐剑。看来我们终归晚了一步,他是不会让我们找到的了。”

    “恐怕不只如此。”江朝欢的脸色阴沉下来,“此举更是陷我于不义,只怕乾主又要怀疑是我通敌叛门,自导自演了。”

    虽然他本就有此计划,迫不得已时便派人假作抢走谢酝姐弟,送往别处,但那总归是下下之策。现在是他自告奋勇来拿人,却甫一出手,就让两人被旁人掳走,任谁都会怀疑于他,有苦难言。

    顾襄的手狠狠拍在树干上,怒道:“你放心,这回我亲眼所见,绝不会容他诬陷你。若是想利用这事挑拨我顾门关系,那人定是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立刻躲到一旁。只见是谢酽率一队家丁护卫疾驰奔来,看来他们也得到了消息。

    谢酽亦是仔细地检查了那些尸体。待他抬起头来,两眼血红,一脸沉痛,怒道:“这必是那个沈雁回的诡计,顾门妖邪欺人太甚!即刻去追,必须把姐姐和弟弟找回来!”

    手下听令四散寻人,江朝欢和顾襄则趁机绕路离开。

    “果然,又赖到了我们头上。”顾襄烦躁地摔着马鞭,“任务没得手不说,还平白担了这些骂名。让我找到那人,必将他碎尸万段!”

    江朝欢翻了个白眼:“他的每一步都切中要害,可见他不止智谋武功绝伦,对我们的性格,情势,谋划都是了如指掌。有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在背后算计,别说将他碎尸万段,别被他害得死无全尸就不错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找他们?”

    “不找了,回谢府。”

    “什么?”顾襄惊得瞪大了眼睛。

    江朝欢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而去:“这浑水我不想趟了,回去好好养伤才是正事。”

    望着两人越来越远的背影,花荥自一棵树干中取出一个蜡丸。这时适才江朝欢封入的,花荥打开来看,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虽然不知何时二小姐和主上变得不再针锋相对,反而亲近无比。但真正隐秘重要的事情,主上还是交给我,这个他最信任的心腹,而不会叫二小姐知晓…

    按照蜡丸上所写的地点,东十里松林,花荥飞快地赶去。

    “我等的人,不是你。”

    身后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花荥忙转身四顾,只见一个单薄的少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细手细脚,似乎文弱怯懦,看面目却丑陋粗鄙,仿佛是个乡下农夫。

    “他是何时来这里的,我竟半点没有知觉。”花荥心中暗道,不敢以貌取人,立刻全神戒备起来。

    “我找的人,也不是你。”

    花荥回敬道,她听主上说过,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绝非少年模样。

    “不错,你倒也配和我说话。”

    那少年嘴唇不动,声音却沉稳地传了出来。花荥一惊,这大概就是腹语之术。腹语修习,不止要学艰涩的发声方法,更需要极深厚的内力。这少年到底是谁,为何会有这等武功?

    花荥敛定心神,有礼地相询:“若是诚心相邀,何不请贵上露面一见,也好叫我家主上放心。”

    “你家主上不亲自出面,我家主人也不会现身,这不是很公平吗?”那少年嘿嘿笑了一声,“不过,你不知我们的身份,我对你们却是了如指掌。花荥,顾门离主江朝欢座下,擅药理毒经,暗器轻功,入顾门前是云南苗家寨花二寨主的妹妹。我说的对是不对?”

    花荥见那少年虽发出笑声,但表情丝毫未变,面皮紧绷僵硬,方知他是戴了人皮面具。但更可畏的是,他不仅知悉自己的身份,连自己入门前的事都一清二楚…

    花荥手中暗挟毒针防备,屏息以待,口中却问:“你既已调查清楚,为何引我前来?”

    “合作。”那少年郑重地说出两个字,“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若是联手,岂不是事半功倍?”

    “共同的敌人?”花荥不解。

    “沈雁回。”

    “荒唐!主上对顾门忠心耿耿,岂会有此想法?”

    少年的声音转冷:“若是忠心耿耿,他又怎会派你前来?而不与顾二小姐一同来查探。”

    江朝欢在一个护卫的尸身上发现了纸团,随即偷偷藏了起来,未告诉顾襄。这自然是有无法见人的心思,花荥也不禁开始怀疑,主上到底在做什么?难道除了救谢家人,他还有别样筹谋?

    “你只需传话回去,若是有意合作,两日后这个时辰,我还在此地等候。”少年合上眼,显得不愿再多谈。

    “若要合作,至少要互通身份才是。贵上不仅不出面,连派出的人也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便是合作的诚意吗?”

    花荥边说边慢慢走近,倏然纵身而起,右手箕张伸向少年耳根,就要揭下他的面具。

    然而,手还未贴近,便觉一股强大的内力压来,剧痛之下,她的手腕竟被折断。从始至终,花荥还未看清少年是如何出手。她骇然退后,见那少年仍稳稳地坐在石上,僵硬丑陋,紧闭双眸。

    “不自量力,愚蠢至极。”少年的声音自腹中传来。花荥不敢再多耽,恨恨一望,转身奔逃。

    …

    “哈哈,你做的不错。”虽然合着眼,少年仍能感觉到面前出现一片阴影,他来了。

    起身恭迎,少年毫无波澜地开口:“多谢主人夸奖。”

    来人缓缓抬起手,揭下少年脸上的面具,那张丑陋的人皮下一点一点地出现了一张未脱稚气的清秀面孔。

    “我要你为我做三件事,便放你离开。前两件都功败垂成,但我也不想追究。这第三件,你可别再让我失望啊。”来人笑吟吟地说着,一只手捻起一个瓷瓶。

    “啊…”少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腐心蚀骨的疼痛骤然迸发,蔓行到周身每一处血肉。冷汗、口水、眼泪交融在脸上,原本清俊的面容青黑狰狞,他在地上哀嚎翻滚,拼命挤出声音:“我…一定…完成…求…求主人…赐予解药…”

一三一.再会

    来人哈哈一笑,轻贱地将瓷瓶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

    “少年,腹语,面具…”江朝欢听花荥禀报后,沉吟良久。

    “主上,那人不肯出面,就连派出的手下也遮遮掩掩,这是什么道理?他们就这么见不得人吗?”花荥不解。

    江朝欢的心中掠过一个猜想:“声音,容貌种种矫饰,却反而反应出他所要掩盖的秘密。或许就是,那是我们的熟人。”

    “熟人?”花荥惊呼出声,“难怪那么了解我们。可是会是谁呢?”

    “时机若到,自会知晓。在这平白猜测也没有意义。”

    花荥答道:“是。那两天后到底去不去见他?”

    江朝欢转过身去,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作为四主之首,还掌管着七十二洞主的调度,沈雁回追随顾云天最久,在顾门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仅武功卓绝,其智谋手段也是门中稽首。若是能除掉他,就是剪除了顾云天大半羽翼,必能大大削弱顾门势力。

    那人一定做同样想法,才欲和他联手除去沈雁回。

    只是,那人隐于暗处,屡次设计加害自己,绝非好相与之人。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就算是能成功除掉沈雁回,也是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但无论如何,与他周旋,才有可能借机找出他的身份。江朝欢坐了下来,缓缓开口:“盛情之下,却之不恭。”

    …

    谢府早已乱了套,谢酽带人在外搜寻姐弟踪迹,临安周围百里都查了个遍,各派来客也有些帮忙寻找。更有许多人传言,说慕容褒因是丧门星,自她来了谢家后,谢家屡遭祸事,霉运连连。可见正邪相悖,非要结合只是逆天而行。

    然而谢夫人却并未因此为难慕容褒因,甚至对子女的失踪被掳没有太多惊慌焦急。

    这晚,顾襄来看江朝欢时,奇怪地说:“我来时,见谢夫人在你的门口徘徊,看到我,她反而走了。怎么回事?”

    江朝欢的笑容消失在脸上,看来谢夫人知道了那晚自己离开谢府,第二日才归。想必她定是以为谢酝姐弟在自己手里。

    越来越多的误会,怀疑滋生蔓行…但局面错综复杂,与其让她得知真相,对上沈雁回和那神秘人,徒增危险,还不如让她把自己当做凶手。江朝欢暗暗想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护谢家周全,那么,你就继续恨我怨我下去吧。

    两日后,花荥依言前往那处松林。

    又是那名端坐石上的少年,冷冷地瞥了一眼,腹语出声:“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家主上此番派我前来,有三个问题要问贵上,然后再谈合作之事。”花荥开门见山。

    “请说。”

    “第一,贵上几次加害,为何又转而寻求合作?”

    少年似乎早有准备,并没有离去请示主人,而是自行回答:“正是几次交手,让敝上欣赏了贵上的实力。敝上是惜才之人,愿意结交这个朋友。”

    “第二,贵上打算如何处置谢家姐弟?”

    “玄隐剑不在谢家,抓谢家姐弟只是为了促成我们的合作大计。事成之后,两人可交由贵上处置。”

    花荥最后问道:“第三,贵上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这个,还要请合作成功后,敝上亲自告知贵上。”

    “如若这样,那我们怕是无法合作了。”花荥作势转身欲走。

    少年绵长的声音自后传来:“敝上还为贵上准备了一份礼物,难道姑娘不看看吗?”

    风声骤紧,花荥护住后心回头,却见是一个被捆住手脚的女子猛然前扑。靠近花荥一尺之处,那女子的身子便停了下来,花荥正感慨少年功法之准,一抬头,却不由惊呼出声:“谢夫人?”

    然而,再仔细看时,却发现那女子相貌虽与谢夫人相差无几,但神态气度全然不同,定然不会是她。

    “这是何意?”花荥问道。

    “贵上不是在找替死鬼吗?这个女子是鄱阳帮水匪的三当家,叫做黄艳婷,不仅骨相身材与谢夫人相类,且惯常使剑,内力深厚。敝上为了她,把鄱阳帮灭门,又给她易容改造,培输内力,可谓大费苦心,这合作的诚意可还够?”

    想到主上暗中所行的隐秘之事,竟都被他知晓,花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但她仍强作镇定,冷淡地回应:“贵上可能是多虑了。我家主上虽与乾主有隙,但不会做背叛顾门之事。”

    “是吗?”少年皮肉不动地笑道:“那为什么柳营带回的一男一女,都被你弄成了谢酝谢醇的样子?难道是为了好玩?”

    “告辞。”花荥不敢再留,迫切地想回去告诉江朝欢,机密已泄,必须终止这危险的计划。

    少年安慰道:“别担心。对于顾云天和沈雁回来说,你们在暗,自有防备。但对于敝上,你们却是明了,难免有所疏漏。你们暗中的动作目前还只有敝上知道。”

    “那你想怎么样?告诉门主?”花荥声音沉了下来。

    “敝上既然现在就把这事说了出来,自然是不会再告诉旁人。若是贵上不放心,就此罢手,一切便如没发生过般毫无证据。但那自然是贵上与敝上都不愿看到的下策。”

    “是吗?”花荥问道:“那么,上策又是什么?”

    …

    谢家姐弟失踪之事被极力压了下去,三日后,这场武林人人瞩目的婚礼如期举行。

    就连谢酽也觉得母亲是疯了,先是别院多人受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姐弟又被人掳走未归,母亲竟还坚持要按期完成婚礼。

    但想到慕容褒因孤苦无依,早日嫁给自己,也能安心一分,谢酽还是接受了,认真准备着。各派来客也在等着这一天,得到谢家所谓的说法。

    只有沈雁回几人焦心不已,玄隐剑还没有眉目,谢家姐弟也落在了别人手里,眼看任务难以完成。又不能让他们顺利成婚,过了婚宴,就必须要动手。思来想去,左右为难。这日,沈雁回只得乔装打扮,混在宾客中先进入谢府,静观其变。

一三二.婚礼

    一大清早,谢府便人声鼎沸,群雄济济。

    下人早就连夜挂好了灯笼彩带,自府中正门至长恨阁,着眼一片正红喜色,锦绣辉煌。就连楹联喜字,都是金错刀范行宜亲笔题就,羡煞了众人。

    慕容褒因在房中梳妆打扮,穿上了红罗蹙金刺五凤吉服。她近来伤病身量清减,谢酽特意为她设计了累珠叠纱羽缎披帛,以增体态气度。红綃羽衣,又与两人初见那日相类,暗表谢酽怀思感念之意,可见他用心之极。

    凤钗锦衣,无一不度身裁剪,精心打造,妥帖熨合。云鬓娇容,更是添柔媚颜色。

    慕容褒因生来眼角下弯,一张哭脸,常让人觉得柔弱愁苦。这日耳畔皆是道喜吉声,眼前尽是称贺笑颜,想到今日以后,就要和谢酽同度余生,也不由喜逐颜开,一扫郁郁之气。

    吉时已到,群豪分列长恨阁水榭,正中堂前则端坐着谢夫人阮成君。

    新人自屏风后转出,谢酽的脸红得可比他的吉服。他生平也遇到过不少风浪险境,但没有一次及得上此刻的紧张。小心翼翼地执起慕容褒因的手,谢酽感觉到面前的人也在微微颤抖,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柔荑,低声宽慰道:“我在这,别担心。”

    本该焦虑任务的顾襄,看到两人亲昵幸福的细微动作,竟忘却了此来的目的。心中生出钦羡,暗想,虽然慕容褒因寿数将尽,命途多舛,但得一人如此相待,也不枉此生了。

    想着,顾襄不由侧头瞥向身旁的江朝欢。然而,江朝欢却极为严肃地紧盯着前方,无动于衷。

    随着司仪的声音,一对新人拜了天地,高堂,便转过身来,相对而立。群雄都颇为急切,既想得到谢家的说法,但这一重要时刻又不好破坏,没人敢率先发难,是而皆屏息以待。

    谢夫人的目光却一直飘忽在门口,随即面露失望。眼前儿子儿媳躬身交拜,正行人生中最重要的大礼,她却定定地看着置身众人中的江朝欢。

    脑海中浮现起三日前的一幕。江朝欢潜入内院站在自己面前,只说了一句:“令媛令郎,在我手里。”

    “你想怎么样?”她平静地回视。

    江朝欢移开目光:“让婚礼如期举行,礼成后两人自会完璧归赵。”

    “顾云天想要什么?水龙吟,还是我谢家的命?”

    没有得到回答,她看着江朝欢转身而去。

    她能感觉到,婚礼将是一切的终结。该来的,躲不掉。谢夫人攥紧了腰间长剑,沉蓄一口气,生硬地收回目光。

    “礼成。”司仪拖着长长的调子宣告着。

    “恭喜恭喜。”

    “恭贺新婚,白头偕老。”

    “这是我的贺礼,还请各位一同掌掌眼。”

    …

    范行宜等几位于谢家交好的人纷纷开口道贺,涌上前去,试图嬉闹着将新人送入洞房。

    然而,群雄再也等待不及,净寂师父首先出言:“等等。贵府与顾门洞主慕容义的女儿结成连理,还未给大家一个说法,还请夫人遵守诺言。”

    “就是,别想就这么混过去了。聚义庄欠我们的几百条命还没翻篇呢。”

    …

    谢酽握紧了慕容褒因的手,挡在她身前,朗声说道:“各位,慕容氏既然归于我谢家,那么慕容家的恩怨也自当由我谢门了断。还请各位容内人先回房休息,我立刻给大家一个交代。”

    群雄想道,若是众人苦苦相逼一个失祜女子,传了出去也有损脸面。既然谢酽做出承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不怕他反悔耍赖,于是也便点头同意。

    谢酽细心地扶着慕容褒因,将她交到婢女手中。这时,慕容褒因顿住脚步,重新抓住谢酽衣袖:“还是让我说出真相吧,我担心他们为难你…”

    “你放心,我有办法。”谢酽俯身贴到她的耳边:“你在房里好好等我就是。”

    心跳飞快,慕容褒因的脸一红,幸而有盖头遮住,她含羞低头回房。

    “各位,聚义会上的事已成定局,再让谁偿命都是于事无补。何况究其罪首,还是顾门魔道。”谢酽回到堂前,环视群雄,拱手致礼:“聚义会上,我被下毒,命在垂危。是内人以过血之法相救,才换回了我的性命,然而,内人却只有五年寿数了。”

    此言一出,座中一片惊声。不少人点头叹惜,倒失了大半争执之心。

    谢酽欣慰地看了一眼江朝欢,这是他昨日教自己说的话,直承其过,说出寿算一事,引起众人同情,便可消弭大半恨意。第一次告诉别人这事,谢酽心中一痛,不敢再深想,这也是他一定要慕容褒因回避的原因。

    “但我既然说过要给大家交代,就定会信守承诺。”

    谢酽语调一转,郑重地开口:“风波起,凤笛声。武林至宝,铸玄隐中。我谢家,愿以玄隐剑,换取内人五年平安。这五年中,我临安谢氏甘愿退隐江湖,不再参与任何武林纷争。”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不仅顾襄,嵇无风瞪大了眼睛,就连谢夫人也不敢置信地看着谢酽,腾地站起。

    “什么?”

    “玄隐剑在谢家手里?”

    …

    谢酽余光看着江朝欢,心中也是惴惴,江朝欢回以坚定的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谢酽深吸了一口气,纵跃而起,一步攀上房梁,拿到一把玄铁重剑落地。

    横握剑鞘,抵在身前,谢酽向众人展示这把传说中内贮绝世神功的宝器。只见“玄隐”两字雕镂在剑鞘上,再无其他装饰。谢酽略微抽出剑身,群雄立觉寒气扑面,其势逼人,又惊又疑。

    “为什么不拔出来给我们看看?”

    “就是,谁都没见过玄隐剑,谁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这把剑又给谁好?若是想要我们大家分享,那我可不干。”

    …

    谢酽收剑归鞘,将它平平一推,就送入了面前最近之人的怀里。

    “这位朋友,请你试试拔出剑来。”谢酽微笑着说道。

    那人惊喜地抓紧了宝剑,用力一拔,却只抽出了一点。他心下奇怪,暗运内力,又一使力,却再也拔不动了。

    “这可奇了。”那人喃喃自语。

一三三.试验

    “给我试试。”旁边的人不屑地抢过来,势在必得地一拔,然而,亦无法抽出剑身。

    不一会儿,这把宝剑已经在十数人手中传了一遍,竟没有一人能将它拔出,就连净寂大师这样内力深厚之人都办不到。

    有人怒道:“你这是在耍弄我们吗?拔不出来的剑要它有何用处?”

    “就是,你随便弄来一把打不开的破剑,就想冒充玄隐剑,引我们自相残杀,好深的算计!”

    谢酽收回宝剑,将它倒悬在身前,朗声开口:“几位多虑了。玄隐剑非以人力能开,唯有有缘之人才能拔出剑身,取得淮水派秘籍。”

    “有缘之人?什么叫有缘之人?”众人纷纷询问。

    谢酽将宝剑猛地抽出一点,右手食指放在其刃上一碰,尚未使力便立刻被划破了一道血口。在众人惊奇的注视下,他把伤口放在剑鞘刻着“玄隐”二字的凹槽上,鲜血流入槽中,片刻之间便从“隐”字的最后一笔流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把戏?”众人看呆了。顾襄也紧蹙眉头,看了看谢酽,又看了看毫无异色的江朝欢。

    “各位皆是有识之士,当知匠人铸造兵器之时,常以血为祭,方能淬炼成绝世的宝器。”谢酽解释道:“淮水派江前辈把玄隐剑交给我谢家时,亦说此剑是他用鲜血锻造,非有缘之人无法破开。唯有以血试验,若是像我这样,一路流下来,就是没有福分打开。”

    “只有有缘之人的血能透过剑鞘渗入剑身,破开其中机关,方可拔出剑身,得到秘籍。所以玄隐剑在我谢家十几年也是明珠蒙尘,还不如借此机会,交给各位英雄一试,若能有幸打开,自当交付与他,方不负江前辈苦心。”

    满堂宾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似信非信。

    “你当我们是小孩子那么好骗吗?什么有缘之人,什么用血打开,一派胡言,我是一个字也不信。”何少君首先表明态度。

    “各位何妨一试?既然是剑寻良主,也不涉及引诸位相争之意。难道是连划破手指,放一点血都不敢?”谢酽出言相激。

    群雄听了,明知他这是激将法,却也不免反驳:“有何不敢?”生怕露怯,令人嘲笑。

    更有人心下想道:世上奇事听起来荒诞,却常常如此。若他说的是真的,万一我就是那有缘之人,岂不是白白得了件稀世珍宝,绝顶武功?若是骗人,或者这宝剑被别人得了,那我再发难,要慕容褒因也不迟。

    于是一个崆峒派汉子站出来道:“我来试试。”

    只见他依照谢酽的样子,在剑鞘刻痕上放血,却依旧没有使宝剑出鞘。

    有了他的样子,群雄纷纷上前,跃跃欲试,生怕自己就是那个有缘之人,却被之前的人抢了先机。

    谢酽吩咐家丁为众人排好顺序,便站在一旁监督。却见满怀信心的一个接一个上去,皆是失望而归。过了半个时辰,队伍才进行了一小半,尚有一百余人未试。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人人都翘首跂踵,全然忘记了此来原本的目的。

    谢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终于忍受不住,拂袖离开。

    心下叫了声不好,谢酽忙追了出去,跪在母亲身前请罪:“孩儿自作主张,事前未与母亲商议,还望母亲体谅。”

    “你的确是成家立业了,这种大事都不知会我一声,你可还把我当做你的母亲?”谢夫人怒道:“我谢家屹立武林,凭的不仅是武功,更是信义。如今你却为了遁世避祸,撒出这种弥天大谎,置我谢家百年清誉于何地?”

    “母亲,孩儿有罪,但是的确是别无他法了。而且,此举不仅能平息群雄怒火,更有别种深意。”

    “什么深意?”谢夫人严声问道。

    谢酽左右环顾,确定无人,起身附在母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谢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冷,几乎能凝结成冰。她忍不住打断谢酽,喝道:“你从来戆直刚正,几无心机谋算,这个法子是谁教你的?”

    “这…”谢酽一惊,硬着头皮回答:“是孩儿自己想出来的,有什么不妥吗?”

    “本就危机重重,偏要更添变数。事已至此,谢家的存亡,就在今日了。”谢夫人面色惨然,不再苛责,幽幽长叹而去。

    谢酽望着母亲的背影,心如乱麻:难道我做错了吗…这样真的会引来祸事吗…

    眼前出现了一个长长的影子,谢酽忙抬头看去,却是江朝欢。

    “多谢,没有说出是我。”

    “既然我答应了你,又怎么会不守信用?”谢酽直视着他,认真地问:“我的心里一直不安,沈雁回他…他真的会来吗?就算他来了,他一定会去试吗?我们又有几成把握抓到他?”

    江朝欢拍了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不如去看看慕容小姐,前面我帮你盯着。”

    “江兄,自从离开家去聚义会,我经历了不少构陷劫难,手上更是沾了人命官司。但能与你相识相知,就让我一点也不后悔。”谢酽感动地说,“人生苦短,能遇到你和无风这两个兄弟,是我的三生之幸。”

    江朝欢怔怔无言,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幸运,兄弟?只怕很快,你就要恨我入骨,悔不当初了…

    却说谢酽匆匆赶到新房,只见慕容褒因仍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床沿等他,不由一阵心疼,上前执起她的手问道:“我把盖头掀开,你透透气先歇下好吗?”

    隔了半晌,慕容褒因才微微点头。谢酽拿了玉如意,虔诚又小心地挑开盖头,慕容褒因娇俏红晕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出现在眼前。

    初遇时的惊鸿一面,同行的点点滴滴,四海居挡住巽主的一击,玄天岭的一路沉睡…那个相伴不久,却已经共历良多的身影与面前的佳人渐渐重合,似含秋水的眸光投来,谢酽的心神一荡,再也把持不住,俯身吻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褒因才轻轻推开谢酽,两人的脸已经红透。

一三四.秘密

    慕容褒因低眉垂目,娇羞万状,半晌,才想到一事,紧张地问:“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褒因,我会处理好一切的。”谢酽和她并排坐在床沿,沉稳的声音令人安心:“你不要再担心这件事,乖乖在这里等我就好。”

    “酽哥,我…聚义庄做了太多错事。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可是…你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我不能没有你,我做不到离开你…我…”

    “我知道,父命难违,那些事都不是出于你的本心。”谢酽轻声打断了她:”何况,你为我过血解毒,救了我的命,早就抵偿两清了。聚义会之事,你我都忘了吧,以后不要再提。”

    慕容褒因终于展颜一笑,靠在谢酽怀中,静静地听谢酽吐露心声。

    “你知道吗,当你中毒后昏迷不醒,我是如何日夜悬心,恨不得替你而死。你能醒过来,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就算人人都说正邪对立,道不相谋,就算千夫所指,众叛亲离,我也要护你爱你,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我谢酽的妻子。”

    “此间事了,我就带你四海云游,看遍世间风景。从此以后,凡我在处,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重地击在慕容褒因心房,这是她此生最幸福的光景。她仰起头来,忘情地说:“只要在你身边,颓垣败壁于我亦是无边风月。从此天涯海角,你我永不分离。”

    “好。”谢酽紧紧地抱住慕容褒因,两人听着对方的心跳,感受着对方的呼吸,两心一体,化而归一…

    良久,下人的通禀打断了两人的拥抱。谢酽细细叮嘱她先行休息,不要久坐劳累,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

    褒因,虽然只有五年时光,但我会竭尽全力为你消弥灾厄,让你的每一天都冁然无悲,平安喜乐…谢酽最后望了一眼慕容褒因,在心中暗暗发誓…

    天色还早,慕容褒因坐在床边,静静回思适才谢酽的柔情蜜意,心下又羞又喜,时不时地展出笑颜。

    更漏流转,不知过了多久,她等得无聊,瞥到床边的嫁妆箱子,好奇地过去看视。

    因她家破人亡,没有娘家置办嫁妆,这些东西都是谢酽为她准备的。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些她近些时日用的首饰衣物,还有不少价值非凡的珠宝器皿,看得出谢酽的用心珍重。

    慕容褒因随意地翻动着,突然瞥见其中一块碧玉刀坠,眼熟地很。她恍然一惊,想起这块刀坠正是聚义会时,父亲送给谢酽,又命自己盗走的。聚义会那日,父亲临终之时,一直握着这块刀坠,想必是谢酽醒来后从他身上取来。

    紧紧攥着这块刀坠,往事一幕幕涌上脑海。慕容褒因羞愧难当,猛地一把将它扔进了一旁的炉火中。

    然而,转念之间,又想到这是父亲、慕容氏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念想。慕容褒因一跺脚,又急忙拿火钳子将刀坠勾了出来。

    只见那刀坠虽还未损毁,但沾染了不少煤灰,情急之下,慕容褒因松手把它抛到了手边湃着果子的冰水之中。

    但听“嘶拉”一声,一阵黄绿色的烟气窜出,如烟花般直冲了两三尺高,惊地慕容褒因连连后退。倏忽之间,浓烟散尽,冰水面上咕咕冒出气泡,她走上前去看时,却发现刀坠竟消失了,只剩一个指甲大小的蜡丸躺在果子之间。

    原来这刀坠竟有此等机关,要先经历火烤,再遭受冰淹,就会融化殆尽露出里面的蜡丸。只是不知父亲弄这个奇怪的设计有何深意,慕容褒因心下暗道。

    她抄手捞出水中蜡丸,用小刀切开,一张字条露了出来。

    正要展开字条看时,慕容褒因突然觉得心慌不已,两只手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她定了定神,还是从头读去:庚辰年九月初一,余携莫龙弟依例赴幽云谷朝见门主,次日…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全然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慕容褒因一遍遍地读着这张字条,恨不得将每一个字看出洞来。

    然而,这百余字被她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其中意思仍未如她期待般出现一丝变化。就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慕容褒因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少夫人,您怎么了?”外面的婢女听到动静,欲进来查看。

    慕容褒因猛然惊醒,忙厉声大喊:“不要进来!”

    她最后看了一遍字条,惨然一笑,将纸凑在炉火上点燃,直到看着它一点点化作灰烬…

    原来这就是父亲反叛顾门,举办聚义会的倚仗…这就是父亲命自己做种种违心之事,构陷谢酽的原因…这就是顾云天退隐十二年后重出江湖的目的…这就是聚义会那天自己和谢酽竟能在顾云天手下生还的隐由…

    一切此前无法理解,难以解释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这个答案合情合理,天衣无缝。纵然让所有人料想不到,却也如一把钥匙,完美地打开了无数谜团的锁…

    看着火苗飞快地吞噬了单薄的纸条,再也没有一丝痕迹存留,慕容褒因惊觉一身冷汗已把嫁衣湿透,刺骨寒意直透心底。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赐我梦境,又让我很快就清醒。予我光明,却推我转瞬堕入深井…

    酽哥,对不起,我要食言了…我不能再陪着你了,因为,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我的过失错事,更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无论天道抑或伦常,你我的身份注定无法结合…忠、孝、情、义,我只能选择放弃情字…

    慕容褒因自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弯弯的单刃小刀,凤穿牡丹的俗气图案,正是谢酽在晋阳城中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她摩挲着刀鞘纹样,泪水终于涟涟而下,不断地滴落在雕镂凹痕中…

    父亲,不管你将这个秘密留下来是何用意,我都会把它终结,让它永远不为世人所知。血海之仇,就让我用一身骨血偿还与你,你可还满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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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介绍:
武林两立,正邪并举。
顾门魔教横行无忌,恶名昭彰,
而正道式微,高手凋敝。
为除魔卫道,祛蠹锄奸,
聚义会召集天下英雄。
水龙吟传人,
凤血剑之后,
神秘师兄妹,
丐帮小弟子......
共赴盛会,
同襄义举。
不料惊变陡生,
是为谋夺聚义令,
还是因昔时情恨家仇?
这场正邪之争,
又将胜负如何?玄隐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隐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隐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