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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百里墨染     矜贵txt下载     矜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六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如果说齐律天不怕地不怕,那他唯一怕的恐怕只有谢珂的眼泪了。

    听到谢珂有些哽咽的呼唤声,他的双腿无论如何也抬不起,齐律轻叹,随后回身,回身之时,脸上已扬起浅笑。这世间,待他温暖之人少之又少,谢珂是那个待他最最怜爱的,亦是他宁愿自己丢掉性命,也要保她毫发无伤的姑娘。如果不是太心急见她,他如何会这般冒失的出现在她面前,他知道昨夜她同样经历了一场‘恶斗’……

    权笙虽然没机会伤到她,可深夜一个姑娘家,守着诺大的一个府邸。

    这番煎熬,岂是一句两句话能安慰的。“傻姑娘,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乖,别哭。这里风沙大,若是因为哭鼻子把小脸吹粗糙了,为夫的可是会嫌弃的。”齐律语气温柔的打趣。谢珂不是个爱哭的姑娘,可是齐律此时的模样……那袍子昨天清晨是她亲手替他穿上的。

    暗青的花纹,用了银丝勾边,他当时十分高兴,因为这袍子是她亲手缝制的。

    他说,这袍子一上身,他立时觉得温暖如春。便是大冬天的,也不必披了大氅同门,她瞪眼,觉得少年说话越发的油嘴滑舌,可是心里却是欢喜的。

    看着他穿着她亲手裁制的袍子,让谢珂有种满足的感觉。当时出门前,他上下打量着自己,这里抚抚,那里摸摸,一幅珍爱万分的模样。可是此时,袍子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那银丝镶边混合了血色,显得脏污不堪,还有那衣袍下摆,被刀剑划的一条一缕的。如果那刀剑再长一分,划伤的便是齐律的小腿了。

    还有……

    还有他那张脸,他那张脸当真可以称得上貌美如花了。

    只是齐律大多数时候周身戾气,所以这‘花容月貌’反倒被那戾气所压,平常人看来,齐律不过是俊俏的过份了些罢了。可在谢珂面前,少年戾气全收,那张脸蛋显得尤其出挑。

    比起自己的脸,谢珂其实更在意齐律的脸。

    此时那张让人望着羞愧的漂亮脸蛋,青一块乌一块的,额头有擦伤,脸颊有几道血口子,伤口已经结痂,谢珂看不出伤的轻重。

    还有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生的玉也似的,这样一双手,不管是抚琴还是握笛,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可此时,这双手十指遍布血痕,也不知道是自己伤了,还是伤了旁人,以至血染十指。

    不消说,谢珂也知道昨夜齐律经历了怎样一番恶战,与他比起来,她不过是担惊受怕了一夜。

    还好,他平安回来了。

    她落了泪,因为他平安回来了……“你这样子,我才真的嫌弃。”谢珂眼中含着泪,嘟着唇委屈的道。齐律立时点头如捣蒜。“是我不好,我最坏了。我不该吓你,乖,莫哭,女儿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不怕人笑话吗?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身上这些不过是些皮肉伤,不伤筋不动骨的,养几日便好了。

    为夫的虽然受了些轻伤,可诸葛洪一行却是全身覆没,这样说起来,这场较量可真是战功卓越。

    我得自己写个请赏折子回京……”

    谢珂最终的表情是哭笑不得。她在这里心疼他,他却想着如何善后。她是不是该感觉欣慰,因为这人终于不再遇事急躁,而是会静下心来细细思量。

    他终于,长大了。

    也许谢珂说这话会让人觉得可笑,可在谢珂心里,齐律其实一直像个孩子。

    她总觉得自己比他多活了一世,虽然年龄相当,可终究要比他成熟稳重些,所以凡事她都谦让着他。久而久之,谢珂便觉得,与其说她嫁了夫君,不如说她养了个孩子。

    这孩子便是齐律,他在她的关爱下一****茁壮起来。

    每日都比前一日更像个男人……

    而在他面前,她反倒一日复一日的更像个小女人,被他怜着,宠着,珍惜着。

    这种感觉,便是幸福了。

    前一世,她从未享受过的幸福。

    想到这里,谢珂不由上下打量齐律,突然间发现,男人的身量越发的修长挺拔了。与他相识时,她还未及笄,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那时候的他,清瘦,生的面若桃李。乍看上去,是个漂亮的公子哥,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出身富贵,而自己建树平平,只靠着祖宗荫蒙便能恣意而活的主儿。

    事实上,齐律确是如此。

    如果他未娶她,恐怕此时他已成了皇帝的乘龙快婿。一国驸马,不必任要职,不必担生生计,他这辈子只剩下恣意享乐了。

    每每想到这里,谢珂都不由得轻叹。总感觉是她‘连累’了他,虽然这是个甜蜜的连累。

    可对于齐律,谢珂总有种发自心底的歉疚。

    自相识至今,已历时千日余。

    他从少年变为男人,而她也从娇俏的谢家小姑娘,成为齐少夫人。“折子不忙写,这你满身上伤,我先给你上药。”

    齐律的眼睛一亮,马上连连点头。上药这种事,自然十分亲近,其实他早就心痒难耐了,谢珂那些话本子里经常描写到……一个伤重的公子,被一个漂亮姑娘所救,上药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终情定三生。

    那画面,唯美。

    让齐二爷每每想起都要心跳……

    只是苦于他身手不错,身边护卫又各顶各厉害,以至他想受伤都难,所以这美好的一幕便只能在脑海中臆想。

    想不到这次因祸得了福。

    上药,上药,斗室间,你侬我侬,呜咽软语,再加上谢珂那绵软的小手……

    然后只见前一刻还精神熠熠的齐二爷,瞬间萎蔫了起来。

    最终身子几乎半数重量都靠到了谢珂身上。

    谢珂自然不知男人此时的心思,只当他是失血过多以至全身无力。毕竟这人素来生的白白净净的,也不大好看出是不是失血过多,因为他依旧是张小白脸,那张薄唇依旧是淡淡的粉。

    谢珂急声唤着雨卉,让她准备热水,这人一身脏污,总要洗过再上药。

    雨卉高声应了,热水很快一桶桶搬进内室。

    屏风后,热气氤氲。谢珂有些脸红,扶着齐律十分的无所适从。他们成亲虽然两年多了,而且夫妻感情一日好过一日。可是帮男人沐浴这种事,她倒是头一遭。

    倒不是不愿,只是……谢珂红着一张脸,推了推齐律。

    “去洗洗,洗干净我再给你上药。”齐律依旧赖在谢珂身边,他比谢珂高了大半头,可此时却小鸟依人的,将头靠在谢珂肩膀,谢珂走一步,他随一步,谢珂不迈步,他脚下便像生了钉。

    “你这样子怎么上药?要不我喊林长源来。”谢珂实在拿齐律没了法子,这人若是无赖起来,整个大魏便没谁能对付。

    齐律摇头,笑话,若是让林长源看到他沐浴,他是挖了林长源的眼睛好呢,还是割了舌头好?

    “别胡闹,小心伤口裂开。”

    “我才没胡闹,宝姐儿,我伤口疼,你替我宽衣,扶我进去沐浴。”见谢珂脸皮薄,齐律一本正经的主动开口。听完齐律的话,谢珂的脸已经不仅是红了,几乎瞬间烧了起来。宽衣,沐浴……明明很正经的话,可是从齐律口中这般绕舌似的一出,谢珂怎么有种自己是送羊入狼口的感觉,可是侧身去看齐律,只见他微拧着眉,脸上神情凝重,似是痛极。

    谢珂不由得生心不忍。

    想着他这身伤,也不知道严不严重,总不好再耽搁。

    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何况他们本是夫妻。替他宽衣拭背的,也不算什么。虽然她没做过,可一回生二回熟,做人妻子的,这种事也不算出格。

    于是谢珂心一横,扶了齐律入了屏风内。

    齐律暗喜在心,可脸上表情却是一本正经的。这种时候,万不能露出任何端倪来,这种受伤不便,需谢珂服侍的时候可着实不多,过了这村便没这店。若是惹恼了小姑娘,也许这辈子都没这等好事了。

    齐律知道自己伤的并不重,虽然看起来遍身血污,可多半都是敌人的血。

    他自幼所习招式以灵敏见长,虽然在打斗中难免受了皮肉伤,可都不致命,所以他才有心思和谢珂这般胡闹。

    谢珂自然不知,********的替齐律宽衣解带。谢珂做的认真,生怕齐律受伤的地方与他的袍子粘在一起,所以替齐律宽衣时,那是小心再小心,生怕重上一分,便会让齐律伤上加伤。

    看着谢珂一脸谨慎,动作这般小心的模样,齐律不由得有些懊恼,想着自己是不是过矣。

    毕竟谢珂是真的担心他,可是他……只是当谢珂替他褪掉了外袍,转而去脱中衣时,齐律的心立时定了下来……只是身子却十分的不合作。

    发红,发烫,以至喘息渐急。

    谢珂手下触感渐变,她自然也意识到了。不由得心下一惊,手摸向齐律的额头。随后被他额头的烫度一惊。“阿律,你发热了。我让雨卉去找林长源。”谢珂怕他伤口染疾,若是一个大意,恐怕会追悔莫及。

    有多少战场上爱伤的,便是没处理了伤口,以至伤口溃烂,最终高烧而亡。

    想到这些,谢珂的心突突跳着,如果不是齐律手急眼快的抓住了她,她便这般不管不顾的去唤林长源了。

    齐律轻叹,不知道是自己表现的差强人意,还是谢珂心思太单纯。

    他这模样……

    明显就是,就是……齐律脸皮虽厚,可这话也着实不好开口。于是,他引着谢珂的手缓缓向下。越过胸膛,划过腰季,最终……当谢珂手确到那东西,整张脸仿佛像着了火。

    她明白了,原来是……“齐律,你太过份了。”她这里忧心忡忡,生怕他伤势过重。帮他宽衣的动作做的越发的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他倒好,满脑子想的竟然是……“宝姐儿,冤枉啊。你也知道,男人经不起撩*拨的。”齐律目光随着谢珂的手臂向下,最终定格在谢珂的手上。谢珂会意过来,小脸更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这人强词夺理起来,当真是世上无人能及。

    是他说自己无力,让她帮忙宽衣的。

    看他这精神,哪里像全身无力的。明明就是在欺负她。谢珂白着一张小脸,转身便要闪出屏风。下一刻,身子被人从背后揽住,随后,男人仿佛氤氲着雾气的声音传进谢珂耳中。

    齐律说:“宝姐儿,我的错。宝姐儿,别走……宝姐儿,我疼。”最后我疼两个字,终究让谢珂狠不下心来。

    谢珂回身,狠狠剜了一眼齐律,随后不再理会他那张仿佛渡了层光亮的俊脸,只小心翼翼的替他宽衣。

    成亲这么久,便是在床帏间,她也显少仔细看他。她一个姑娘家,那般盯着一个男人看,哪怕那男人是她的夫君,也着实是件羞人的事。

    所以少年修长的身形一点点出现在谢珂眼帘中,仿佛竹笋,由她亲手一层层剖开。这种感觉,让谢珂不由得屏息凝神,本想移开目光,可谢珂无奈的发现,她的目光根本就无法从齐律身上移开。

    看似清瘦,可褪去衣衫的他,看起来虽瘦却精悍。

    羊脂白玉般的肤色,还有那……谢珂匆匆从齐律身上扫过,随后红着一张脸,扶着他进了沐桶。

    自始至终,齐律都不敢开口多说一句。

    实在是,这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哪怕谢珂的目光只是淡淡从他身上扫过,却已足够让他……浴血沸腾了,如果谢珂再多看一眼,他怕自己顾不上沐浴,直接便钳制了谢珂直奔屏风外的雕花大床了。

    明明是打算‘欺负’谢珂的。

    昨夜浴血奋战一夜,即一举歼灭诸葛洪及其余孽,又抓住了权笙的把柄。程劲同时也破坏了诸葛洪‘共赴黄泉’的毒计。

    可谓是一举数得。

    至于善后之事,自然交给属下去做。事情都被他做了,他养那么多属下做什么。

    何况大战过后,便该休养生息,所以他才故意为之。只是……望着自己那隐在水中也无法安抚的……齐律长叹。

    果真,美人恩,难消受。[么么哒,今天的更。感谢投月票的亲们。请继续支持~~~]

第三百九十七章 百废待兴

    过后,齐律自然得找补一番,至于如何找补的?自然是天知,地知,他知,她知。

    这一夜虽然凶险,可却将最大的隐忧连根除去,翌日齐律亲自‘送’诸葛洪和权笙坐着囚车回京。

    对于诸葛洪,齐律自然没什么话好说。

    不是诸葛洪死,便是他亡,打都打了,命也拼过了。此时再说什么也是惘然。不过对于权笙,齐律倒真的有满腔肺腑之言。

    囚车是周子秋连夜寻人打造的,用料极其粗糙,刺刺巴巴的,权笙好歹也算是细皮嫩肉,坐在里面自然满脸痛苦之色。隔着囚车,这是齐律自来到邺城后,第一次与权笙有了闲话家常的兴趣。

    “权公子,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干嘛要勾结乱臣贼子,行这背信弃义,叛国弃主之事。”

    齐律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偏生调子却一本正经。权笙抬了抬眼睛,只一夜功夫,他已经一脸颓废,仿佛被蹂*躏了数日那般。齐律心中冷笑,心道既然是个吃不得苦的,却偏生胆子长歪了。

    他若老实呆在邺城,过个一年半载,他自然想法子让他回京。

    他齐律虽然不算好人,可也不是闲来无事,总喜欢找人麻烦的。只要权笙不来招惹他,他才懒得理会他是喜是怒的。偏生啊……这人啊,活的明白些,清醒些尤为重要。做什么惦记着旁人的东西。

    女人啊,地位啊,权势啊,银子啊。这些东西虽然好,可也得有命去享啊。

    弄到现在,寸功也无,还要被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大罪。与诸葛洪勾结,虽然没有图谋大魏的江山,可是皇帝素来眼中揉不得沙子,当年对诸葛洪丧子一事,皇帝也曾设法补救,不想诸葛洪狼子野心,不仅不领皇帝给的人情,偏生还弄出这样一出勾结北境暴民的大戏。

    皇帝对诸葛洪可是恨不得剥皮抽筋的,这权笙却傻呼呼的一头撞向诸葛洪。

    只能说,自作自受。

    “成者王侯败者寇。我权笙不过是时运不济了些,二公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许是齐律脸上的神情委实太过刺激权笙了。权笙本打算三缄其口的。可因齐律一句话,轻意便破了功。若说权笙最恨之人,这世上首当其冲的便是齐律。

    出身好,皇帝垂青。旁人努力一世的,他生下来便拥有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命之人,却是个纨绔子。若换成他,若换成他……他一定努力做到最好,一定不会让皇帝失望,可是,齐律做了什么?

    胡闹,娇纵,那名声能止小儿夜啼。

    可偏偏,他却好命的拥有了一切。

    最后还能娶到谢珂那样的美人为妻,坐拥谢珂那小山般的嫁妆。

    同样是人,为何老天给他这样的出身,给齐律的,却是唾手可得的金尊玉贵,他自是不甘。“时运不济?你可晓得,爷最厌烦你的便是你这幅嘴脸……权氏在京中虽然算不得多尊贵,可好歹也是数得上名头的。

    你便安心当你的权家嫡子。

    好好做你的学问,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可是你呢?总想着走条捷径,想着一步登天。

    甚至还想取爷而代之……你落到这步田地,实是咎由自取。

    爷的位子,便是白送你。你能坐稳?”齐律敛了脸上调笑之色,神情鄙夷的道。不是他看不起权笙,实是权笙太高估他自己了,便是他侥幸除了他,他便真的能坐拥邺城?真的能成为这邺城一国之主?

    笑话,皇帝会这般抬举他?

    到了那时,皇帝一定会想个‘漂亮’的借口,然后让权笙有来无回的。

    然后的事情便不难想像了。

    顺理成章的收回邺城,若许会唱念俱佳的表演一番,给权笙追封一个好听的名号。赏权氏一块牌匾,刻上几个诸如‘英才早逝’的唏嘘之语。

    最终,权笙什么也得不到,权氏那所谓漂亮的脸面比起权氏嫡子的性命来,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齐律着实不明白,权笙怎么就不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呢。

    关键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对于他齐律的偏宠,一定大过权笙。所以但凡长了些脑子的,都不会想着与他成为死敌?

    可是权笙偏偏处处与他为敌。最终竟然连勾结外敌这样的事也能做出,齐律实在不知道该赞权笙一声胆大,还是嘲他脑子只摆来好看,里面却装了浆糊。“爷亲自来送了送你,也算全了你的颜面。以后……你好自为之吧。”齐律说完,甩了袖子远去。

    权笙将自己缩成一团,望着齐律远去的身影。不由得扪心自问,他错了吗?

    他真的错了?

    他不该争,不该赌?还是不该处处与齐律为敌。

    可便是他不与他为敌,难道他们便真的能成为姻亲?齐律便会真的提携他?权笙总是让自己站在高处去以己度人。

    他从未认真想过?齐律为何便该提携他?而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该被齐律提携。如果仅凭着谢玉和谢珂是同族姐妹,那权笙心中早该清楚,谢珂心再善也不会傻到以德报怨。

    自然的,齐律不落井下石已是他心善,如果会傻的去帮一个曾经暗中惦记过谢珂的权笙,更何况他还娶了谢玉为妻。

    权笙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那‘通敌叛国’几个字,却将他击得体无完肤。他一人受苦便罢了,若是累及家人……权笙双手拼命晃着囚车,以期齐律能回来,他要亲自下跪求一求他。

    便是他做错了。

    也许齐律高抬贵手,便饶他一次。

    他保证再不会与他为难了。

    只是,齐律头也示回,任凭权笙喊破了喉咙。

    权笙来的时候悄无声息,难得走的时候被夹道‘欢送’了一场,只是身上若不是积着黄泥烂叶子,场面会更加欢腾也未可知。目送着城门大关,谢珂这才吩咐驭夫悄声回府,车中的齐律不知为何尤其的沉默。这人可素来不是个安静的,陡然安静下来,谢珂还未觉出庆幸为,心头反倒先忐忑起来。

    得知今日权笙会被押解回京,齐律昨夜问了她一句可有兴趣一观。想着邺城这一难过的可谓是险象环生,谢珂点了点头。

    她正好趁机看一看这邺城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景象。

    许是百姓们心中有愧,毕竟冤枉了齐律。是周子秋不顾寒风,于衙门前击鼓相招,对于这位县令,百姓们心中还是爱戴的,毕竟邺城穷苦远近闻名,可就是这样穷困的邺城,却敢在灾所收留数百难民。

    而且县令敢动用城主府。

    百姓们便是再愚昧,也知道城主府是城主住的,等闲人哪里有命去住。

    可是这位胆小慎微的周县令,竟然做了这般场眉吐血的事,见难民无处安家,他竟然胆大的开了城主府大门,将那些难民流民引入城主府。

    仅凭此举,百姓们心中对周子秋便多了几分仰慕。所以周子秋的话,百姓们愿意相信。

    周子秋将人召集到衙门前,苦口婆心说了大半个时辰。说的自然是城墙被人蓄意毁坏,实是有歹人打了邺城的主意。

    邺城再穷,也是个大城。

    歹人若是占城为王,城中百姓哪里还有活路?便是苦日子,也没命过了。歹人心思可谓歹毒,竟然想到在城中井水中下毒,幸亏被善堂的掌柜发现,进而带着堂中伙计追击,最终不顾己身将歹人擒下,这才保住了邺城的水源,保住了百姓的性命。

    至于那歹人的头领,竟然是个叛国将军……原来他见邺城被治理的初见规模,便生了歹心,想抢夺到手中。‘占山为王’一来邺城离京城甚远,皇帝便是知道了,一时三刻也拿歹人无法。

    二来嘛,自然是因为新城主富贵。对方想着将齐家的银子一并据为己有。

    所以才会用谣言败坏齐律名声,随后不由分说选在这个节骨眼动手。言下之意,颇有几分百姓们被蒙蔽,冤枉了齐律之意。百姓们毕竟淳朴,再加上这话是由周子秋之口吐出。本就多信了几分,再联想到那崩塌的城墙,还有那自齐律到来后,填的愈饱的肚皮。

    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有些有良心的,不由得想到家中老母生病时,医馆那几乎算是白送的药材,还有那位坐馆的林郎中,那可真是药到病除啊。

    一幅药下去,自家老母便百病全消了。

    还有学堂,自家娃终于会写自己名字了。还会吹嘘将来长大后要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

    至于善堂……

    那里的饭菜比起自家婆娘的手艺可是强了太多。说实话,几日不吃,还真想的慌。

    于是,百姓们一个个面带愧意,随后不声不响的回了家门。再不声不响的怀揣东西出门,然后自动自发的直奔齐氏……这一天,齐氏门子收百姓送的礼收到手软。而这场好戏,谢珂和齐律自始至终躲在暗中看的一眼不落。

    自送走权笙后便始终沉默的齐律,见到周子秋这般卖力,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

    “这还真是个人才呢……”

    谢珂见齐律开口,安心了些,她还真怕齐律因百姓所为而动怒,若是这人一怒之下下令停手,以前所做的努力便全付诸流水了,好在这人便是气,也还知道轻重。这点谢珂很安慰,要知道以前这人怒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然还能一脸平静的和她坐在车中听了场壁角,谢珂登时觉得自己便是被迫‘辛苦’了一夜,也不算什么了。全当是别样的安慰男人吧。

    “周大人为人虽然称不上豪爽,不过是个能成事的。人无完人,只要他一心为百姓打算,便是个可用之才。”谢珂轻声附和道。

    齐律点点头,将谢珂拉进怀里。

    最近几日,齐律想了很多,他在想自己今后到底要走哪条路?经历了这么多,又亲手擒下诸葛洪,送走了权笙,让齐律觉得身心俱疲。

    先前他的努力,看起来算是成绩斐然,其实细细想来,不过是让他寻机出了京城来到封地罢了。

    不管他如何鞠躬尽瘁,皇帝其实都不相信他。他不相信他没有野心,不相信他求的不过是现世安好。

    当他说出已知自己身世之时,皇帝或许是太过惊诧,所以一时间被他说动,最终放了他离京。可是如今,尤其是他将诸葛洪和权笙一起押解回京后,恐怕新一轮猜忌便要开始了。

    父子。父与子……齐律觉得这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他退,皇帝进,他再退,皇帝再进。等到他退无可退之时,皇帝是不是要对他挥起屠刀。便是最终他依旧因着所谓的父子亲情不会对他痛下杀手,可他对谢珂和明月,却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为了谢珂,齐律想,是时候选一条出路了。

    “爷这几日索事缠身,疏忽了你。有句话说的好,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为夫便带我家夫人观一观这邺城吧。这里以后便是我们的家了,生生世世,子子孙孙,我们的骨血会在这里一代代绵延。

    便是百年后,我们也会长留此地。

    宝姐儿,你可悔?”谢珂,你可后悔,后悔嫁他,后悔来到这里,后悔与他定了永世白首之约?

    后悔,余生都只能看到这黄沙慌山,后悔****都要吹这冷风,后悔……与他从相敬如宾,到如今的执子之手,情深不悔。可后悔?

    谢珂笑了,笑的十分开怀,随后用指点了点齐律的额头。“傻子,我怎么会悔?便是真的悔了?你允许?”齐律大笑,然后果断的摇摇头。“上了爷的船,便是条贼般,你也只能认命。

    悔?自然不允。”

    这人,便有本事将情话说得这般匪气。不过谢珂发现,她竟然甜在心里,看来与这匪人相处日久,连她都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几分匪气。

    “夫人坐好,为夫的带着夫人好好游一游这百废待兴的邺城。”

    “……恩。”邺城的街头虽然称不上热闹,可比起他们初到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马车走的很慢,从人们身边经过。谢珂能听到百姓们聚在一起,口中提起最多的几个字便是‘城主大人’。

第三百九十八章 晨趣

    一夕间,齐律突然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连三岁稚子,也会奶声奶气的道句‘城主大人’。与齐律一样,谢珂听后脸上神色不变。这个时候,不管百姓们如何称赞,如何把齐律说成天上有地上无,谢珂和齐律都不会心有所感了。

    实在是……

    如果百姓们几日前这般夸夸其谈,齐律必定心喜。

    他自觉对邺城百姓掏心掏肺,如果不是他善心,他大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至于百姓们如何,与他何干?便是全城百姓都饿死了,齐律也有自信,绝不会让自家人饿肚子。

    他之所以与谢珂殚精竭虑的筹谋,是真的把这里当家。真的希望这里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盼着有一日,邺城能像京城那般繁荣。

    只有那样,齐律才不会觉得愧对谢珂,毕竟从京城那繁华之地来到这种地界,便是谢珂从未有一句怨言,做为疼媳妇的齐律,也会尽一切力量补偿。将邺城建成首富之地,让谢珂再次置身繁荣都城,是齐律能想到最能取悦谢珂的法子。

    只是,他的付出在百姓眼中似乎成了理所应当。齐二爷不由得怒了。

    心道老子出银子,管你们吃处,让你们的野娃有机会识文断字,让你们的爹娘伤病的身子能痊愈,可是转眼前,你们便因那莫须有的谣言而弃他齐律,连善堂的饭都不屑去吃了。他齐律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善心的,只是谢珂心善,妇唱夫随,所以他勉为其难的让自己当个善人,即然事情到了这一步。齐律端坐在车中,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谢珂自然不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一心一意的看着邺城。

    来邺城数日,她始终呆在内宅,倒真的没仔细看过这邺城的大街小巷。今日细细看过,不由得拧了眉。

    这邺城穷苦她是知道的。

    可是她倒真的没想到,邺城穷成这般?

    家家住的都是土坯房,屋顶的稻草被风一吹,扬的扑天盖地。院墙更是毁的七七八八,绕着邺城大街小巷转了一圈,谢珂几乎没看到一户院墙完好的人家。而且街上百姓,各个灰头土脸,一幅填不饱肚子的狼狈模样……

    这是邺城,这便是齐律的封地?

    谢珂看过后沉默良久,是她拖大了。她仅凭几句只言片语,便想当然的规划起邺城的未来。那善堂学堂和医馆,都是她提议建的。她以为那些善举可以缓解邺城的贫穷,现在看来,不过是杯水车薪。

    邺城这么大,百姓数万,哪里是几间善堂,几个医馆便能照顾周全的。

    想来她得庆幸这几天因着对齐律的误会,这些百姓在家中吃自己老本,没有去善堂。若是他们全去善堂,恐怕善堂一早便要告急了。程劲只隐晦的提了提粮食恐有不足,只是谢珂并未放在心上,她们来的时候,一路购粮,再加上北境和南境私底下送来的。

    粮食数目不在少数,谢珂以为开善堂,足以撑个一年半载。此时谢珂才知道,何为井底之蛙,是她太过托大了。于是车厢中,夫妻两个兀自沉默着。良久后,齐律才缓缓开口。“宝姐儿,我们该换个法子来治理邺城了。”

    “阿律,我也觉得该给邺城找条新活路。”

    说做就做,齐律吩咐驭夫打马回府。这一夜,齐底书房的烛灯一直燃着……

    各种各样的人来了去,去了来。

    直到第二日拂晓,周子秋才揉着眼睛推开了书房的门。离去前,周子秋回首,只见齐律负手立在窗边,薄薄的晨光从窗棂照进,直直照在男子身上,仿佛给男了身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周子秋轻声一叹。想着这一夜商定出的事情……不由得想要不管不顾的开口吼上几声。

    邺城,真的要变天了。

    昨夜商定的诸多事宜,现下看来似乎有些过了严苛,可是这般执行下去,不出三载,邺城必定改头换面。想到这里,周子秋心中迅速蒸腾起一股热度来。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让邺城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可他人单势薄,无力承继。

    可是齐律可以。

    初到邺城,齐律便用了怀柔政策,不管不顾的撒下大笔银子。

    周子秋曾经以为,齐律就是一个银子多的冤大头。这样的人,如何治理邺城?如何让邺城长治久安。这可不是小娃子的家家法,这可是关乎数以万计邺城百姓的活命大计。

    善堂,学堂,医馆……虽然初衷是善心。

    可是这般长此以往上去,会让百姓们心生惰性。想着便是不做什么,也有饭吃,有书读,那谁还会拼死拼活的做工,不如大家装装流民,都去善堂糊口……周子秋正在愁怎么和齐律开口提此事……说的直白了,怕齐律不喜。毕竟人家一番好心。

    说的含糊了,又怕齐律不能明白其意。

    好在,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原来,齐律不是不知,而是试探。他想看一看,邺城百姓到底有多少填不饱肚子的,又有多少流离失所需要善堂接济的。昨夜齐律说到这里,周子秋一张老脸不由得通红。

    实在是,人性本恶啊。便是家中有粮的,也********想着占些便宜。

    这样计量下来,邺城简直是灾民无数。这让周子秋面上十分的无光,好在齐二爷决定结束试探,开始要大刀阔斧的见真章了。

    晨曦中,那男子身形显得异常的清瘦,周子秋甚至怀疑这样单薄的身形,真的能支撑起这诺大的邺城吗?真的能养活邺城几万百姓?周子秋自嘲的笑笑,他真是杞人忧天。如果齐律养不活邺城百姓,他难道便能吗?

    与齐律相比,他才是没本事的那个。再不乱想,周子秋大步离去,他得在今日张贴告示……今日之后,邺城再不复从前的邺城了。

    天似明非明之时,谢珂只觉得周身一寒,她这一夜睡的本就不踏实,瞬间反应过来,是齐律回来了。他今日和周子秋并着一众管事的议事,说要拿出个章程来。却不想,竟然商议了一昼夜。

    “阿律。”谢珂呢喃着轻唤。

    齐律掀起被子,把自己送起暖意融融的被中,这才揽了谢珂道。“陪爷再睡会。”说完,不等谢珂回应,已经闭上了眼睛。借着薄薄的晨光,谢珂清楚的看到男人眼下的青黑之色,心中不由得一软。

    也便任由齐律揽着她再次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觉,自然睡到日上三竿,谢珂昨夜始终昏昏沉沉的,直到偎进齐律怀里才算睡了个安稳觉。谢珂睁开眼睛,便迎上男人黑葡萄似的眼仁……她眨眨眼睛,瞬间反应过来,她还在他怀里,小脸不由得发烫。

    “为夫的倒不知道,我家夫人实是那猪儿托生的?”

    谢珂挑眉。齐律忍了笑道。“能吃,能睡。”齐律说完,趁着谢珂初醒一脸懵懂之际,不忘捏了捏她的小脸。入手的丝滑感觉让齐律暗叹。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这邺城穷山恶水的,邺城里的女子各个生的皮糙黑瘦的。可他家宝姐儿来了邺城数日,那小脸依旧滑的很,而且透着股浅浅的嫩粉。实在是……让人垂涎欲滴的很啊。

    “齐律,你才是猪。”

    谢珂反应过来,立时反驳,不过她反驳的神情落在男人眼中,只觉得分外可爱。张牙舞爪的,像只猫儿……齐律敷衍的拍拍谢珂的头全当安慰。谢珂叹气,觉得自己和齐律置气实在是伤身伤心的,因为那人最近越发的恶趣味了,以看她变脸为新的爱好。谢珂轻轻吐出一口气,又连瞪了男人几眼,这才将心中那口怒意散去。

    齐律此时脸上的神情绝对能称之为可惜。

    他其实觉得谢珂生气的模样更勾人。小丫头白着一张小脸,瞪着大眼睛,嘟着唇即想开口骂他几句,又碍于矜持只得强忍了。那模样啊,总让他止不住的想多撩拨一下。

    不过见好就收这道理,齐律还是明白的。

    今日乐趣已足,明日请早……“昨夜你和周子秋阿源他们闭了门商议了一夜,是不是已经拿出新章程了?”闹过后,该说正事了。见齐律没有起身的打算,谢珂索性也半支起身子,靠在齐律身边轻声问道。

    齐律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实行?”新的章程自然比以往苛刻,而且她的善堂的学堂不日也将关闭,想来吃惯了白食的百姓们自然不满。不过那也是莫可奈何之事。吃着他们的,却因一句谣言,便能立时易主。

    这样的心性,谢珂实是寒心。

    “今日。”齐律淡淡的道,谢珂立时变了神色。

    “今日?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们竟然还未起身。快快起身,我好歹去衙门看看。不知周子秋一人能不能应付?”谢珂忧心忡忡的道,不过她才直起身子,下一刻便被男人轻飘飘一拉,再次扑进男人怀里,而且还是投怀送抱的那种。

    下一句,男人果然腆了脸道。“宝姐儿既然主动投怀送抱,为夫的若是无动于衷,岂不伤了夫人的心。不如为夫的便满足夫人所愿,与夫人酣畅淋漓的来场欢*爱……”见过脸皮厚的,可厚成齐律这样的,也算是世上难寻了。

    谢珂急的用手去推他。可她那力气,如何撼动得了齐律。

    好在男人还知道分寸,闹了她片刻便松了力道,谢珂这才匆匆起身。红着一张脸不知道该指责些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由得你这般胡闹?”最后,也不过红着脸轻声道了句。

    齐律大笑。

    “什么时候啊?便是日上三竿又如何?这是爷的府邸,爷便是整日赖在被子里,又有谁敢说爷一句不是。宝姐儿,府中一没长辈,不需你去请安,二无旁系需要你时时提防,你做什么那般一本正经?”

    谢珂实在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转到她身上。不过齐律的话,她总要回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诺大的府宅,我这个当夫人的,总要以身作则的。难不成像你这般胡闹,那如何驭下?”

    齐律不以为意。驭下这种事,需要以身作则吗?

    如果当主子的都做了,下人做什么?不过想着谢珂自幼秉承着这样的教诲,一时间要扭转自然艰难,齐律也不是个贪心的,媳妇嘛,慢慢教便是。

    眼下重要的是让谢珂明白,齐府,甚至是整个邺城。女子中,以她为尊。

    管她出阁的未出阁的,但凡触怒了她,她想如何惩治便如何惩治。他可不想看到谢珂在自己的地盘还忍气吞声的。“……昨夜新定的规矩。将原有律法中,事关刑罚之罪又加了一等。但凡杀人越货,掳人钱财,伤人妻女者,勾结外敌者,杀。

    我们的善堂的医馆择个日子便关门大吉。

    至于学堂,你若喜欢,便开着吧。教教那些穷孩子道理总是好的。

    明日开始,他们若想填饱肚子,便乖乖的给爷做工。

    开矿也好,挖渠种树也罢,按劳分发粮食。若是偷懒饿死,爷管埋。至于家中女人,洗衣做饭生孩子,闲暇时间可以上山采些药草,拿到医馆折成银钱,登记造册,待家人病了,便用此抵诊费。”齐律说了很多,而且说的很细。

    谢珂安静听着,不时点头。

    夫妻两个头靠着头,倒真生出股岁月净好的美感来。

    齐律直赖到过了晌午才起身。不急不忙的陪了谢珂母女用过午膳,这才起身出门。齐律前脚才走,雨卉便近身前来。“少奶奶,出大事了。”

    原来,今日一早,周子秋便再次招集百姓,将昨夜苦熬一夜的成果公诸于众。

    结果自然是……

    百姓们面面相觑,随后一片喧闹。人就是这样,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想着,他们能去善堂,便是种施舍了,表明他们并不抗拒这位新城主。可是突然间,善心收回,百姓们便觉得受了欺负。

    生了这种感觉的自然还有医馆。虽然百姓们不想承认,可自从新城主开了医馆。

    大家生病时想当然的便去寻医问药,而且诊费便宜的几乎等同于白送。这般一改,若有个病痛,岂不是大大伤财……

    还有那些以劳力换粮食的诸多举措……总之,新章程一出,百姓们瞬间变了脸。便是看向素日里敬重的周子秋,目光中也带了不满之色。“周大人,城主这是何意?”

第三百九十九章 言传

    周子秋心中冷笑,何意?你们说何意?当初人家好心送你们吃食时,你们是什么态度。

    觉得齐家势大,银子多,觉得去吃便是看得起齐家。这便叫风水轮流转,做人啊,不怕穷,就怕这种拎不清的。而这些人,是他治下之民,他是一县之主,这样说来,始作俑者竟然是他。

    周子秋的心情自然不会好。所以说起话来少了平日的温吞。

    而百姓们看惯了温吞的周县令,周县令这乍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倒让百姓们的牢骚声音小了几分。

    眼见着百姓围在衙门,没有散去的意思,周子秋提高声音道……“刚才本官说的,你们可都听清了。今日起,便要执行。若想填饱肚子,便去城主指定的地方上工。若是嫌苦嫌累,你们大可以游手好闲。

    这世上,便没一个能像城主那般,千方百计的想着给你们找条活路。

    你们莫要再不识好歹了。学堂照开,你们可以把自家娃子送去识字。这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你们不会不知道以前私塾念上一年得花多少银钱吧?现在城主白白把考状元的机会给了你们娃娃,你们当知恩。莫要因着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去诟病城主和夫人。”周子秋苦口婆心的劝完,转身进了衙门。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深思的,有不甘的,最终,有人开始离去,看那方向是出城。“张三,你去做甚?”李四问,张三驻足答道。“自然是去上工。以前邺城没有城主之时,我们不是也要****做工才有饭吃。城主来后,好心赏了我们几日饱饭,这人啊,不能太贪心。还是自己做工赚来的银子花的安心。李四,你去不去?咱俩搭个伴。”

    李四犹豫,王二这时候凑上前来。“三儿说的对,以前咱们能吃得苦,现在反倒吃不得了。便是在爹娘老子那里,也不能整日吃闲饭。何况城主大人所为之事,皆是善举,就像挖那引水之渠,若是真的将水渠建好,我们邺城便再不愁少水了。三儿,咱们走。”王二,张三勾肩搭背的向城外走去。

    李四看看一边犹豫不决的人群,又望望远去的李三王二两人,最终迈步追向二人。“你们两人等等我。我也同去。我听说城外那矿厂挖出了铁矿,兄弟我想去长长见识。”

    随后,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大家结伴而去。

    有出城的上工的,下矿的,有上山采药的劈柴狩猎的。

    也有人不满新章程,势死回家苦熬的。

    新章程虽然昨日才出炉,可在周子秋难得的快手快脚下,不过一日,已传遍邺城大街小巷。

    自然有骂的,有不忿不满的,也有眼界长远的觉得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长治方能久安,总不好坐吃山空。

    治城如治国,选贤,磋商,如此长久以往,邺城必盛。

    而百姓们议论纷纷之时,齐律谢珂二人在院中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齐律逗逗女儿,谢珂翻翻账本,夫妻二人自入了邺城,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陪够了妻女,齐律去了外书房,昨夜商量的都是事关邺城的。

    今日,所议之事,便是事关朝廷了。

    齐律走后,雨卉添油加醋的将周子秋所为大大称赞了一番,最终雨卉总结。“平日看那周大人是个好拿捏的,那性子办起事来,急死个人。而且胆子小的啊,似乎只要爷大声数落一句,他都要落荒而逃。倒不想今日在衙门前,那般威风。简直是势如破竹……直说得那些平头百姓们个个面露惧意。”雨卉将从婆子口中听来的细细说给谢珂听。

    她想自家少奶奶自然喜听。

    这事连她听后,都觉得心情激昂。倒不是看那些百姓吃瘪她幸灾乐祸。实是那些百姓所为实在伤人。

    现在好了,自家少奶奶终于不必再即赔银子又落埋怨了。那些平头百姓们若想吃饭,只能乖乖上工。这里可不是京城,随便转转便能找个营生。放眼望去,整个邺城不过有铺面三五间,而且都是自给自足,根本不需请伙计。

    至于作坊之类的需要请人的,更是没有一个。

    所以邺城才会这般穷,真不知道自家爷来邺城之前,这邺城百姓是靠什么活命的?想到这些,雨卉更加佩服周子秋了。

    这么穷的一个镇子,周子秋竟然坚守着,而且邺城竟然在灾荒之时没给全城饿死,实是难得。

    雨卉哪里知道,那时候周子秋带了人亲自上山,将山中几乎挖了个空。就差背些石头回来啃了。那两年,邺城百姓饿死了十之七八。

    若非邺城素有穷困之名,以至盗匪都不屑来之。

    周子秋如何能堪堪守着这穷城?细想之下,邺城反倒是因着穷名而保全了下来。

    如果只是勉强温饱,周子秋硬着头皮勉强能领着百姓们去为。种田,狩猎,再不济还能啃啃树皮叶子的,可邺城若想繁荣,却非齐律不可。这也是周子秋不管不顾的支持齐律的原因。

    与齐律相比,周子秋自认比不得其一。

    雨卉说完,突然间有人唤少夫人。谢珂主仆侧身去看,只见刚刚还陪了明月在院中玩闹的周均缓缓上前。这个十岁的少年,生的倒也算眉清目秀,比起他那个父亲来,倒是俊了不少。

    自从周均被齐律要到身边上了书童,一直以来颇老实。

    每日里就是书房和谢珂院子两头跑。在书房,他用功念书,在院子里,他一板一眼的陪着明月,倒不见丝毫怠慢。谢珂本就是个好脾气的,见周均这般懂事,倒真生出几分疼爱之心来。偶尔也会给周均讲些书上没有的道理,这孩子总是静静的听着,偶尔会说些自己的观点,周均毕竟自幼跟在父亲周子秋身边,见识颇有那么几分酷似乃父。

    数日下来,性子总算变了些,再不似初来时的谨小慎微,有时也会主动来寻谢珂说话。

    “均儿啊,今日功课做完了?”谢珂柔声问着。周均点点头,雨卉见此知道周均是有话想对谢珂说,不由得摇头失笑,然后点了点周均的额头,随后去院中陪了明月,小丫头最近缠周均缠的紧,可是周均只要和自家少奶奶说话,总是颇费功夫的。

    “少夫人,刚才雨卉姐姐提起家父。均儿斗胆请问……家父以前,真的那般让人生厌吗?”周均一直觉得自己父亲是个好人,是那种有些蠢的好人,为了邺城那些不知感恩的百姓,竟然胆大的征用了城主府,而且还是‘先斩后奏’。

    若不是齐二爷心善,不予计较。自家父亲现在早被下了大狱。

    可是现在,齐二爷不仅未惩治父亲,竟然还委以重用。

    可听雨卉话中意思,先前,二爷和少奶奶并不看好父亲。这让周均有些疑惑,既然不看好,又为什么委以重用?如果父亲的性子不讨人喜欢,那他呢?

    齐二爷将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养着。

    目的又是为何?

    难道真如母亲所猜那般……是要留个‘人质’在手,好让父亲死心塌地的辅佐吗?周均想不明白,可随着与谢珂相处时间越久,周均觉得,不管是少夫人谢珂还是二爷齐律,都不是母亲心中所想的那种人。

    他们出身高贵,他们自京城首富之地而来,他们并不屑于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何况周均也不觉得其父周子秋值得他们夫妻二人这般算计。在周均看来,他们之所以用父亲,不过是因为父亲熟悉这里,他们懒得换人罢了。

    自家父亲性情如何,行事如何,周均还是清楚的。

    所以,他不想听母亲每日抱怨,也不想像父亲吩咐的那般,万事遵从。他有自己的想法,而直接来问谢珂,便是他深思熟虑后决定的。谢珂笑笑,虽然周均的问题挺尖锐,不过在谢珂看来,周均与他父亲不同。这是个颇有灵性的孩子,若是细心栽培,加以时日,必定能有番作为。

    她不想这样一个孩子,被周子秋那胆小性子所束,也不愿其被其母狭隘之心所累。

    所以谢珂笑着道。“事有好坏,人的性子也如是。若说治理这邺城,你父亲确是居功置伟,其性守成,倒是个当家过日子的好手。你莫嫌弃,我这话说的虽然粗糙了些,可却有道理。

    你想啊,如果一个人善于持家,家中日子过的自然安稳。若是那人是个败家性子,手中有银子便想挥霍,自然过的连隔夜粮都无。

    你父亲便是个精于持家的。

    只是,邺城要想繁荣,百姓们想要年尾有余粮,仅是守成自然不够。

    还要有拓疆千里的雄心。这点,实是你父所缺。不过眼下,有二爷在,他便是那拓疆的箭,你父,便是那守成的弓。

    弓箭相辅,才能成事。我这些话,你可明白?”

    周均想了想,点头。“……那一个人,到底什么性子才是好的?”

    “性子不分好坏,只问本心,问你自己想做个什么样的人?是将来当个满腹经文的秀才?还是当个征战杀场的将军?抑或只想平凡过一世,娶个姑娘,生二三孩儿,便那般守着几亩薄田平静度余生。均儿,人莫要贪心,如果你是当秀才的料,便当得不将军,你是当将军的性子,让你守着几亩薄田度日,你也是守不稳的。不要问我什么性子才好,要问你自己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顶天立地也好,碌碌无为也罢。只要你身死前回首自己一生,了无遗憾便可。”

    周均连连点头,表情已不见犹豫了,而是整张小脸似乎都透着一股光亮。

    “多谢少夫人,均儿知道了。做人,当依本心。均儿想做个有本事的。并不一定要当文臣,也非武将,而是……能像二爷那般,能以一己之力,保护在意之人周全。”

    “均儿是个通透的。”谢珂笑着赞道。这几****便觉得周均有心事。

    这孩子是个喜欢把心事藏心里的性子。不似周子秋胆小,也不似其母那般平庸,而是介于胆小与妄为中间的那种性子。

    说白些,他那性子有几分像齐律,却没齐律那般胆大包天。

    所以不管是谢珂喜欢这孩子,齐律私下里也曾开口夸奖。说周子秋生了个好儿子……好在今日这孩子决定开口,倒让谢珂将心中那块石头放下了。这样聪明的孩子,其实很容易走邪路,因为在他心中,善恶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问心无愧,才是他所在意的。

    今日之语,算是给这孩子上了至关重要的一课。

    只希望周均能真的如他所说那般,不自卑,不愤世嫉俗,平平顺顺的长大成人。“多谢少夫人提点均儿,均儿下去陪小姐了。”

    谢珂点点头,目送周均缓步走向院中。

    其实周均是齐律看中,打算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最后相助女儿明月的……齐律清楚,他们这辈子恐无机会生子。

    这邺城治理起来,齐律自然不甘拱手送还朝廷,他们夫妻百年之后,这一摊都是要交到女儿手中的。

    与其想着给女儿寻个厉害的夫家,齐律更希望将一切交到女儿手中。他并不想把女儿娇养在深闺,在齐律看来,他齐律的女儿,便该是女中豪杰。

    只是真的能如齐律所愿吗?谢珂苦笑……明月一岁多了,现在已经能稳稳走路在,能开口唤爹娘,偶尔也能从小嘴中蹦出几个字符来。只是谢珂左看右看,都觉得女儿性子随了她,对于舞刀弄剑的似乎兴趣不大,倒对她画的花样子爱不释手,常常扯着她的绣线玩的忘乎所以。

    这样的性子,将来?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先把精力放到邺城上……

    谢珂不知道一下午的功夫,齐律都和林长源他们商量了什么,只知道当夜傍晚,有数个暗卫带着齐律所写书信,出了齐府。

    齐律笑呵呵的回来陪着谢珂母女用了晚膳,饭后雨卉奉上清茶,在齐律晦暗不明的目光中,匆匆退了出去,齐律这才满意的端起清茶。“宝姐儿,这茶不错。”

第四百章 ‘野心’

    茶自然是不错的,颜南派人快马送来的今年新秋茶,颜氏家主送出的东西,哪有差的道理。

    既然提起这茶,不免要提一提颜氏。“你今天和阿源他们都商定好了?确定要这样做?”“……这事有什么可商议的,不是一早就定了吗?”齐律品茗的空当挑眉轻声反问,谢珂沉默了。

    齐律做了什么虽然没有详细告诉她,可是她和齐律毕竟是夫妻,他心中想什么,便是不说,谢珂也能猜度出一二。

    皇帝连番动作,而且丝毫不在意齐律的功劳。齐律本就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主,如果皇帝只针对他,他许还能忍那一时之气,毕竟皇帝自幼待他确是不薄,可是皇帝千不该万不该对她下了杀心。

    这让齐律无论如何也不能忍气吞声。

    所以不管是楚晔的到来,还是他今日派人送出的消息,都摆明了一件事。

    齐律这次再不会善罢甘休。

    以往齐律心中想什么,还会找谢珂谈谈心,在齐律看来,谢珂虽然自幼养在谢氏后宅,可是不管是见识还是处事都是可圈可点的,便是生在京中的权贵家的小姐,恐怕也有所不及。自成亲以来,他与谢珂一路互相扶持着,由北境到南境。这诸般辛苦,只有他们夫妻心中明白。

    齐律为什么按捺着性子做这些。

    难道真的只是心善?笑话,他齐律从小到大,便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善心之人。至于求万民于水火?他齐律不过是个升斗小民,可没那么高的觉悟。不过是因为想让皇帝放下偏见,让皇帝觉得他是个可以扶上墙的,他不是烂泥。同时也希望皇帝对谢珂网开一面。

    总归是他喜欢的姑娘,哪怕是爱屋及乌,皇帝也实不该对谢珂下那般狠手。

    可以说,从皇帝决定对谢珂出手那一刻起,齐律心下亦有了决定。

    邺城安稳了下来,下一步,齐律但要开始他心中的计划了。

    谢珂心中自然明白,她现在心中犹豫不决,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齐律,因为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难道要睁着眼睛说皇帝待他们亲厚,让齐律********当个忠臣。不管将来新帝是谁,都认其为主吗?

    这话实在是太虚伪了。

    谢珂说不出口。既然说服不了自己,更别提用这借口去说服齐律了……再说若是真如上世那般依旧是湘王继位……齐律虽然未与湘王正面对峙过,可是湘王和齐律心中都明白,他们会是死敌。

    和新帝是死敌,他们还有个活路?所以,便是明知道齐律涉险,谢珂也只能佯装不知,只是有时候并不是她假装不知道,便可以安身立命的。

    因为齐律压根没打算放过谢珂。

    “……我收到时消息,皇帝病重,这次是真的病重了,已经接连半月没有上朝了。太子和湘王内斗的厉害,宁王和御王也先后回了京城,现在京城,可谓是四龙夺嫡。

    萧青芫嫌烦,已经动身来邺城了。说是来看看边境风光。”

    齐律真的很想奉送萧青芫一个白眼,边境风光?他前几年四年游荡时,看的还少吗?北境,南境,哪里少过他。这借口,真是太唬弄人了。

    “他来也好,能帮我看看家。若没人守着邺城,我倒真不放心大干一场呢。”

    下一刻,谢珂又觉得萧青芫真是个苦命的,人还没到,已经让齐律算计上了。

    “若是青芫兄弟不愿……”“傻姑娘,他若不愿,还会在此时来邺城。”谢珂心想也是,萧青芫是什么人?那可是人精?这世上便没什么事是能瞒了他的,他此时来邺城,必定是有原因的。

    “楚晔已经动身赶往北境了,到时他会和大鹰一同入关。”

    既然已经开始了,齐律索性便将自己所计划的只字不差的说给谢珂听。“……阿善收到消息后,会过界山与颜南会合。”齐律说完楚晔和大鹰,又交待完阿善和颜南的安排,在这寒冬的深夜,谢珂的额头已经浸出汗湿了。

    不知不觉间,齐律竟然有了那么多同盟。而且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退缩的,竟然都和齐律‘胡闹’。

    大鹰一直以来都十分崇拜齐律,楚晔自不必说,他便是没有异心,被皇帝这般相迫,也不得不生出些心思来。

    阿善支持齐律,谢珂倒不意外,那姑娘……谢珂心中轻轻一叹,那也是一场孽缘啊。

    可是向来明哲保身的颜氏竟然要掺和进来。谢珂不由觉得意外。便是颜南再感激齐律对林长源的知遇照顾之情,也不该拿了整个颜氏的命运相赌啊?

    谢珂与颜南也算相识一场,她可不觉得颜南间个为了兄弟可以不顾一切的。

    他若真是那样的性子,颜氏又如何在南部独大。

    “颜氏?”“自然有颜氏,若无颜氏,南部变数太大,有颜南在,南部便是面上闹的再乱,内里也是安稳的。”齐律确是不想坐以待毙,可他也没打算把大魏搅和腥风血雨。

    他不过是不想任人宰割罢了。

    “颜南为何点头?现在颜氏在南部独大……颜南还有什么渴求的?若无渴求,我实在想不出他冒这般大险相助于你有何意图。”

    “你啊,小脑袋就是想的太多了。他助我?他哪里是助我?阿源可是他的亲兄弟,我有难,阿难这个当护卫自然逃脱不得,他这么多,是想护阿源周全。”齐律一脸狡黠的笑着道。见齐律冷眼瞪他,他不由得安抚的顺顺谢珂的头发,这才不情不愿的再次开口。“你啊,怎么能那么清明。是,他颜南又不是傻的,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相助于我。

    你真以为颜南没有野心?

    他野心大着呢。

    放眼整个南部,除了颜氏,哪个还敢称雄……颜南心里明白,这样长此以往,必定引起朝廷不满。

    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颜氏便是再隐密,颜南行踪再成迷……颜家的铺子摆在那里,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惹恼了皇帝,颜氏照样倒霉。

    若是新帝由他扶立便不同了。

    他可是从龙重臣,这样的资本,足够他颜氏在南部横行个几十年了。

    我们当初商定好,要暗中扶持御王,以期鱼目混珠。可是御王实是上不得台面,颜南最终才决定与我合作。而阿源,正是他合作的诚意。”齐律几句话将来龙去脉交待清楚,谢珂听完,心中滋味实在难辩。

    人与人之间,便离不开利益二字。

    颜南看上去那么个谪仙般的公子哥,心思却也是弯弯绕绕。

    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颜南除了与齐律达成同盟,倒真的没有什么旁的出路了。

    不管他依附于谁,太子或是湘王,颜氏都会被重重剖下一层皮来。而且还不敢保证他认的主子将来能登基为帝,若是找对了主子,将来倒能顺风顺水几年,可是谁又能保证新帝不会对颜氏另起心思。

    颜氏,不管在谁眼中,可都是块肥肉。

    都是恨不得立时吞下去的。

    而颜南曾经助谢珂一臂之力,又曾陪同谢珂远赴南境,齐律算是欠了他天大一个人情。这样的交情摆在那里,颜南会选择齐律,似乎也不算意外。因为他真的没有可选之人了。

    想通这些,谢珂觉得自己这多活的十几年,简直是白活了。“颜南既然野心这么大,你便多占他些便宜。便让阿源去说……”既然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也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谢珂在齐律略有几分深沉的目光中,挑了眉道。齐律脸上神情一怔,随后不由得摇头失笑。

    刚刚他还怕自己的心思让谢珂厌烦了,毕竟自己这般步步为营的,连他自己都厌烦。谢珂下一句,却让他瞬间放下心来。

    他的小姑娘,其实是个顶顶聪明的,顶顶善良的。

    她不忍心见这世上生灵涂炭,也不忍心见他为难,所以她犹豫。可是一旦她想清楚,她在心中分出轻重缓急来,他的小姑娘便是这世上最为坚定之人。

    而这让齐律感觉,娶到谢珂,他何其有幸!

    “你啊,便不担心阿源为难吗?”

    “阿源不会。在阿源心中……你齐二爷的命和颜氏的银子,他是一定会舍颜氏银子而保你性命的。所以,你放心大胆的将此事交给阿源吧。”

    齐律还能说什么,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般平静的过了十几日,萧青芫到了。替萧青芫接风的当晚,萧青芫和齐律二人关在书房中,足足商议了两个时辰。齐律回房时,已近子时。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谢珂还没睡,正抱了本账册随便翻着。

    丫头已经退下了,谢珂亲自下榻给齐律斟了杯温茶,齐律见谢珂只穿着中衣,不由得暗怪自己太粗心了,怎么能让她动手,若是受了凉心疼的还是他。“你老实呆在被中,爷自己会动手。”齐律说完,转身自去洗漱。隔了道门,谢珂能清楚的听到水声,想着齐律的神情,还有他刚刚的失神,谢珂有种不祥的预感。

    齐委动作很快,洗净自己然后掀开被子钻进去,下一刻,他已经谢珂不解的目光中,将谢珂死死揽在怀里。

    这是……

    齐律有个习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那便是他在心情起伏之时。总喜欢将她揽在怀里,而且这种习惯似乎愈演愈烈,再如此下去,齐二爷恐怕会演变至不分场合的揽了她入怀。

    这种夫妻时亲近的事,她自然也是喜欢的。

    只是她不喜欢齐律装着满腔的心事。今晚他的动作尤其急切,想来今夜萧青芫对他说的话,让齐律触动极大。

    谢珂安静的偎在齐律胸前,任由齐律一手无知无觉般的轻拍着她的背,状似安抚,实际上,齐二爷在失神。果然,半晌过后,齐律才惊诧的发现自己竟然把谢珂揽的那般紧,紧到小丫头小脸憋的红扑扑的,望着他的目光指控含着水光。

    齐律头大,不由得尴尬的笑笑。

    “宝姐儿,没伤着你哪里吧。”

    “……没有。”

    “没有便好,刚才是为夫的不是,为夫想事情想的太出神了。若是因此伤了你,便让为夫的自罚去跪跪那搓衣板,据说滋味不错。”齐律逗趣道。谢珂挑了眉,随后点点头。“那搓衣板一起一伏的,想必跪在上面,更容易让人心有沟壑,能激励人成就一番大事。阿律,你什么时候去跪一跪。”

    呃。

    齐律想着他堂堂齐二爷,在院子中拎了块婆子浣衣用的搓衣板子。然后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再扑通一声跪下。

    那画面,忒瘆人。

    “那东西让爷用,寒酸了些,爷还是凑合着在这里讨个饶吧。宝姐儿,为夫的今晚行为有些失常,你莫要与为夫置气。”

    谢珂抬手点了点齐律的额头,随后摇摇头,一幅纵容的调子道。“谁会和你置气。说吧,青芫兄长说了什么?以至你这般失魂落魄的。”

    提起萧青芫,齐律霎时跟霜打了的茄子般。

    不过随后,他还是开口将萧青芫所说一字不差的说给谢珂听。

    虽然挺打击人,可倒也像个箴言般当头棒喝。齐律想,自己最近在邺城顺风顺水,不由得心气高了些。

    而他要做的事,是容不得任何差池的。“……青芫兄长真的这么说你说?”听完齐律的话,谢珂大惊,萧青芫竟然……“他便是那么直白的告诉我的,他说来的路来,他转道去了趟大福泽寺,见到了主持方丈。

    那主持了空方丈是个能掐会算的,而且似乎算的颇精准。

    于是萧青芫求了了空起卦……只是卦象上显示的却是。帝星高照,而且了空经过掐算断言。

    陛下明年仙逝……而继位之人……是湘王。”这哪里是了空能掐会算出来的,这根本就是……谢珂暗恨萧青芫的‘失约’他明明答应不像齐律透露蛛丝马迹的。可是他却借了空之口,将‘真相’如实相告,这让齐律如何坚持下去。

    他会想,便是他再努力,他拿命去拼,可是最终继位的依旧是湘王。那他何必还多些一举。

    倒不如眼下便想法子与湘王化敌为友。

    反倒少些争端……[感谢亲们的月票,么么哒。感谢果然多的妈妈,夜七七不蓝亲的打赏。]

第四百零一章 情深

    而且话是萧青芫亲口所说,是出自大福泽寺主持。

    那老和尚,这些年来所说之话,便没有一个不灵验的,所以齐律才会失落,才会黯然,才会觉得自己便是拼尽了全力,最终还是湘王继位,才会觉得未来无限的渺茫,所以今晚才会这般失常。谢珂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将一切告诉齐律,告诉她,自己其实比他多活了一世,告诉他,上一世,虽然也是湘王最终继位,可是他的境况却与此生大不相同。

    告诉他,上一世他是湘王的宠臣,是他相助湘王,最终湘王才做了大魏的新君。

    也告诉他,自己和他上一世算是‘仇敌’。可话到嘴边,谢珂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怎么说?怎么能说?谢珂苦笑,觉得自己当初便是给自己挖了个深坑,当时想着隐瞒,此时便只能继续隐瞒,而且还要瞒的滴水不漏。

    齐律如今心情不好,她如何忍心再火上浇油。

    “阿律,你真的相信命中注定吗?”谢珂便那般静静的偎在齐律怀中半晌,随后轻声开口。齐律神情一怔,想了想……先摇头,又点点头。“爷以前是不信的,什么命中注定?爷的命,自己定。可是……宝姐儿,自从娶了你,我越发的相信命中注定了。

    我总觉得,是老天安排我们相遇。若非天意如此,我长居京城,而你远在建安,我们又怎么会连连相遇。你是个养在深闺内宅的小姐,而我……是个京城纨绔公子,若非命中注定,我们根本没机会相识,我更不会有机会娶你入门。”齐律定定望着怀中的姑娘。

    他这辈子没什么可感激老天的,唯有怀里的姑娘。

    时间若能倒流,有人告诉他,未来他会把一个姑娘当成自己的命那般宠着疼着,若那姑娘有个好歹,他甚至不愿独活,齐二爷一定二话不说便和那人打上一架,打完还得将那人踩在脚下,张扬的吼上几句‘爷会是那种人,爷会缺女人,爷会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自己的小命。’

    他是真的不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姑娘痴情如此。

    可是事情就是如此……齐律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对谢珂这般深爱眷恋的。初见时?再见时?被她救下时?还是她远赴京城,不顾一切救下他时。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待他看清自己的心时,他已经不能失去她。

    人的命,天注定。或许吧。他不怕老天待他刻薄,只要老天不把宝姐儿从他身边夺走,便是再刻薄些,他也无惧。

    所以,他现在真的相信命运了。

    齐律一番话,直说的谢珂红了眼睛。这人啊,以前是个浑不怕的,天皇老子他都敢招惹。什么捋虎须,拉虎尾的,便没他不敢做的事。前世,这人便是如此。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丰功伟绩’可以编出几个话本子来。

    可今生,他偏偏待她深情至情。

    深情至此啊……“傻子。便是命中注定又如何?我还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你呢。你要知道,你可是京城公子圈中有名的纨绔子。但凡姑娘家打听打听,都不敢下嫁的。

    也就是我胆大,想着有句话叫‘以柔克刚’想着与其嫁个书生秀才,嫁个商贾掌柜。永远是后宅那些事。

    服侍公婆,与侧室明争暗斗,便是自己的孩子,也用来当争宠斗狠的物件……我就怕。我就怕的恨不得早早去死。”说到过这里,谢珂顿了顿,望着齐律的眼波简直柔的要将齐二爷的心肝脾肺的化成一摊浆糊。“后来你来提亲,我就想啊,便是注定自己真是个红颜薄命的命术,也要死的风风光光。

    死的比族中所有姐妹都风光。

    谢玉,谢霞,她们那性子都是见不得旁人比她们好的。

    我便要嫁个最好的人家,嫁个她们便是眼馋也高攀不起的人家。不就是一个京城公子哥吗?我谢珂生的一点不比京里的小姐差,我的陪嫁,比起京中那些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为什么不能嫁进齐律?

    便是天下所有人都觉得是我高攀了,可我从心底从未觉得自己高攀。我谢珂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姑娘,我倒觉得能娶到我,是你的福气呢。”谢珂说到这里,抬眼去看齐律,只见齐二爷眉眼柔的啊,简直能迷死人。谢珂笑着将脸靠了上去。

    然后用自己的脸,静静的贴向齐律的脸。只是脸贴着脸,没有任何旁的动作,却显得比那做男女之事时还要亲昵,那种亲昵,不是身子上的,而是心里,谢珂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的烂帐,实在算不清了。

    谁欠了谁,谁又占了便宜。

    这辈子注定是算不清的。总之,她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她,便是将来他们两个中有一个不在人世了,恐怕另一个,也会追随而去。就像戏文里唱的,哪个先赴黄泉路,便在奈何桥上等一等,另一个随后便至,然后一起过那奈何桥,喝那孟婆汤,一起轮回转世,来世,还要做夫妻。

    齐律只静静听谢珂说着,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口,齐律定然觉得这姑娘势力。可是谢珂口中吐出的,齐二爷听了只觉得那么贴心,那么舒服。他甚至觉得自己姓了齐真是件好事。觉得自己自小被皇帝偏着宠着,也是好事。

    因为齐律这个身份,能让谢珂抬头挺胸,能靠着他的名号,便让族中那几个生了歪心和姐妹知难而退。

    她们便是再心机算尽,她们嫁的男人,哪个也不及他齐律。天知道,在谢珂开口说这番话之前,齐二爷曾经深深憎恶过自己的出身。嫌弃着自己身上流的血。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真是个好命的。

    谢珂见齐律没有开口,继续含笑道。“所以,这世上只要有心,便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便是湘王注定是新君又如何?我们便不能把他从那宝座上拉下来?

    我嫁的男人,可是个敢把天捅破的,难道还会怕了一个湘王不成。”最后一句话,齐律自然不爱听,他怎么会怕魏湘。不过是……突然听到那消息,觉得有些失落罢了。便是再失落,该做的事情他依旧得做。

    魏家人,休想坐稳那个皇位。

    若是让魏湘坐稳了那位置,第一个倒霉的必定是他齐律。

    他齐律现在也是拉家带口的,自然得为媳妇孩儿打算。有所谓皇帝不仁,便休怪他无义。哪怕自己身子里同样流着那魏姓的血,齐律也压根不觉得自己是魏家人。

    他姓齐,他只姓齐。

    哪怕自己的爹娘从未有一天将他当成亲子,可他依旧敬他们是自己的爹娘。以前不知道真相时,还曾怨怼,如今……“傻姑娘,爷怎么会放弃,爷只是想着让那魏湘坐几天龙椅合适?

    若是三五日便将他赶下来,是不是忒不仗义了些。”齐律心情很快调试过来,或者说,谢珂的存在,可以助他抵挡一切。

    出身啊,血脉啊,仇恨啊,只要谢珂在,他都能放下。

    这世上,只要他的小姑娘陪在他身边,便没什么是他齐律做不到的。“时辰不早了,歇了吧。”见齐律恢复一贯的自大神色,谢珂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随后轻声道。

    齐律点点头,动了动身子,让谢珂靠的舒服些。

    虽然知道谢珂等了他许久,等的时候必定是忧心的,他回来后,又好一番劝慰他。于小姑娘来说,可谓是殚精竭虑了。可是齐律的心痒痒的,倒不是非要做些什么,他只想让谢珂多说些她的过往,她的心情。以往二人这般说话,多数是他在说,便是谢珂说,多数时候也是在猜测他的心思,虽然她次次能猜中。

    而且每次都让齐二爷有种心有灵犀不点都通的飘飘然,可是他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他对谢珂,实是关心的少了些。

    便是她刚刚所说的那番心境,他便从未察觉过。他只当她当初嫁他,是被长辈所迫,而且以他的出身,能亲自至建安提亲,已是莫大的决心,于谢珂来说,实在没有不嫁的理由。可是此时想来……自己那时名声委实算不得好。

    京城提起他齐律来,虽然都赞一表人才。可那‘人才’二字,绝对与他的脸蛋脱不得干系。

    他生的俊俏,大姑娘小媳妇看了都会脸红。

    可是若要嫁他为妻?

    似乎……除了那位‘公主’整个京城便没有一个甘愿的。

    直到他成亲后,又远赴北境立功归来,朝中才有老臣无意中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家的女儿……他自然不屑不顾,有谢珂那样的姑娘,旁的姑娘在他齐律的眼里,就是豆腐渣子,他都不屑多看一眼。

    而和乐之所以‘看’上他,不过是皇帝蓄意安排罢了。许是谴了人在和乐耳边潜移默化的说教,许是暗中‘要挟’了和乐。不管皇帝用了什么手段,齐律都不关心。他那时一心一意想和谢珂过小日子。

    心中从未打算再弄个女人进府给他和谢珂找不自在。

    所以……

    他齐二爷似乎真是个没有肯要的。齐律觉得伤了自尊了,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拉了谢珂寻回面子。

    这可是大事,若是自此被小丫头轻视了去,他夫钢何振啊?于是谢珂红着眼睛,被迫着和齐律说话。从自己丧母说到出家前,可谓是事事俱全。就差把自己从里到外剖开来给齐二爷亲自验看一番了。

    听到谢珂提起母亲,齐二爷拧了眉,心疼的摸着自家媳妇的小脸蛋,无论如何不舍得放手,生怕一松手,面前的漂亮姑娘便刷的一下不见了。那么小的时候便没了母亲,一直呆在楚氏寄人篱下,虽然谢珂一个劲的强调自己在楚氏过的风声水起,日子简直不能再好了。可是齐律还是心疼了。

    当谢珂说到‘要挟’大福泽寺的老和尚以祈福之名远赴京城时……

    齐二爷听的眉开眼笑,原来自家媳妇那时候便满肚子小心思那么有趣了。而且为了他,可谓是机关算尽。

    自己能被一个姑娘这般惦记,齐二爷觉得,得是那时自己没挺住,死的见了阎王,也值了。可是下一刻,他又想,不行,他不能死。若是他早早死了,他家小姑娘不得嫁了别人。这么好的媳妇,他可舍不得,哪怕旁人多看上一眼,齐二爷都恨不得挖了对方眼珠子。

    然后是远赴北境,提心吊胆的日夜谋划,尤其是得到他‘遇难’的消息,更是夜不成眠,生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便是在北境见到他,她也总做噩梦,生怕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依旧寻不到他。

    齐律这时候是红了眼睛的。

    随后又说到南境,说到阿善。谢珂的调子十分平静,并不见起伏,可是齐律就是知道,那时候,小丫头是伤了心的。虽然过不在他……可是,谁让他生了这样一张脸呢。

    最后,她说到那日皇帝突然发难。而她那一刻的六神无主。

    最终,齐律不忍谢珂再说了。原来,她嫁了他,是受了那么多苦的。亏得他还自诩是个疼媳妇的,觉得小丫头嫁了他,实是她的福气呢。便如她所说,若是嫁个平常些的人家,做的不过是些伺候公婆,妻妾小斗的小事。可是嫁了他,却是风里来,火里去。

    便没过几天安心日子。

    这一刻,齐律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便是命中注定湘王登基又如何?他便要与这命搏上一搏。

    事成,他的媳妇孩子能过上安稳日子,事败,他也能将女儿安顿好,而他……他并不怕。便是死了,也有媳妇陪着,黄泉路上不孤单。只是这辈子,他注定对不住谢珂了,来世,便让他当牛做马的偿还吧。

    “好了,睡吧。”其实人心就是如此,无论多么钻牛角尖的事,只要想透彻了,便瞬间迎刃而解。不过是成与败的事罢了。小事儿,他齐二爷这辈子做过多少出格的事。这次却是堂堂正正的,为了保护自家媳妇孩儿……他相信,命运这东西,也是有善恶的。而他,此心向善。

第四百零二章 四龙夺谪

    对于此心向善之人,老天总会照抚几分的。难道不是吗?如果老天不照抚他,他又如何能娶到谢珂,所以这一次,老天一定会对他垂青的,他坚信。

    谢珂早已困极,听到齐律的话,如闻大赦,不过片刻间,已经沉沉睡去。

    望着怀里的姑娘,齐律柔柔的牵动着唇角。

    磨难算什么,与怀里的姑娘比起来,老天便是再降下几泼磨难来,他也无惧。只要谢珂安好,明月安好,他的世界便是圆满的。至于那些所谓的道义,名声,于他何用?

    这一夜,齐律终于决定了一件事。

    一件或让他名垂千古,抑或遗臭万年的大事。

    翌日,齐律依旧早早去了书房,继续和林长源,萧青芫关起门来商量要事,而昨夜过后,谢珂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一切,对于齐律要做的事,再也不多问一句。她能做的,便是让程劲用尽一切办法,让邺城繁荣起来。

    齐律心中所构思的都是大业……齐律想的不惜一切让邺城快些繁荣起来,让邺城变成一个不输于京城的大城。所以他造林,建水渠,开矿,想尽一切法子给邺城找‘活路’。

    繁荣二字,可不像说出来那么简单,那可是要真刀真枪的干出来。

    齐律负责构建,而谢珂,则负责添砖加瓦。

    这便是谢珂,她没有将自己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告诉齐律,因为她知道,齐律信她,不管她做什么,齐律都会点头,会支持,为了她,齐律不惜与天下为敌,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包容她的。同齐律一样,她也不想将这些细琐的烦心事一一说给齐律。

    选址,开铺,经营。说起来不过几个步骤,可这几个步骤,却足够把人逼疯。

    程劲最近几乎夜不沾枕,雨卉脸上难掩担忧之色。可是男人做大事,女人若是在一旁唠叨,实是恶人心烦。

    何况雨卉也知道,此时正是紧要之时,便是再心疼自家男人,她也只能默默受着,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每日熬些补汤,补补程劲亏空的身子。

    谢珂连日来也是殚精竭虑,银子要用在刀刃上,她已明白这个道理。

    对于邺城百姓,不是心存善意便能收服的,要想让百姓真心实意支持齐律,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便这般忙忙碌碌的,直到翌年三月天……

    足足忙有小半载,邺城才真的步入正轨。东西几条主街临街的铺面都开了门,街上也能见到往来的百姓了,邺城街头也出现了茶楼,酒楼,客栈,再不似齐律初到时那般荒芜之相了。

    半年,只用了半年时间,邺城已经改头换面。

    出了邺城城门,一眼望不到边的种满了小苗子,那引水渠虽然没有正式竣工,可已经挖到了城边,连上了护城河,又引了股小水流过来,护城河终于有了水,终于能称为‘护城河’了,水渠沿途被分割成一块块的,种上了粮食。

    远处,矿上干的热火朝天。铁矿可是个好东西,不仅自己能用来打造衬手的工具,打造武器,余下的还能贬到北境,南部,而且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得了银子,矿上工人都得了赏钱,自然干劲十足。

    邺城的风依旧很大,可是有了水,有了林子,以前那漫天的黄沙终于有所减退了,谢珂初到时,若是前一日刮上一天大风,翌日推开门,门边能积寸许的黄沙,现在便是连着刮上三五日大风,转天风过了,依旧是晴空万里,再也不见黄沙漫天的景色了。

    为此萧青芫表示十分之怀念……他说黄沙中看邺城,别有一番景致,这干净了的邺城,看起来不像邺城了,倒像是大魏哪个大镇。

    这番话看起来是腹诽,可本意却是……反正齐二爷听了这话,心中觉得十分妥帖。

    他和萧青芫这半年来合作的十分有默契,再加上林长源,贺章,还有程劲等一干心腹之人。邺城想不繁荣都难。

    邺城一切都步入正轨了。

    齐律的大事也终于要启动了……

    ***

    仁和二十二年元月,皇帝病重,太子奉旨监国。

    二月初,传闻御医馆暴出欺君舞弊大罪。据说一直替皇帝诊病的御医,竟然暗中将皇帝所用之药调转了,以至皇帝病情日渐加深。而这背后主使之人,竟然是……太子。

    太子为何这样做?

    答案自然十分明显。皇帝驾崩,太子会继位。

    这位太子爷自然是担心夜常梦多,毕竟几位皇子都在一旁虎视眈眈。

    此事一出,京城大哗。

    湘王当即誓师,严要清君侧。宁王和豫王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也先后表态,誓要救‘父皇出火坑’。几位王爷都开门立府,都养了府军护卫,尤其是湘王,那可是大魏王朝头一个响当当的外放王爷,有富庶的封地,湘王那封地,可不是齐律这种穷困潦倒的地界,那可真是鱼米之乡,是富贵地界。

    湘王有银子,腰杆子自然硬。

    所以这次回京,他带的护卫最多,足足三千人,五百人带进京城充当了护卫,余下人驻扎在离京城数里的地方,只要送个消息,半个时辰便能赶到京城。

    而相比之下,太子的势力就显得形单影只了些。

    他一直居于东宫,自然没机会养自己的府军。他唯一依仗的,便是朝中重臣,是京畿卫。可偏偏,京畿卫被皇帝牢牢把在手中,便是皇帝病重,那块京畿卫掌使的金牌也没有旁落他人。

    而朝中那些老臣,突然间也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

    告假的告假,娶妾的娶妾,每日来上朝的竟然都是些小鱼小虾……太子终于发现异常,急急去寻皇后商议,皇后如今也失了往常矜持的模样,与太子一同急急赶往皇帝初寝宫。

    可是与以往一样,才走到宫门,便被林公公拦下了。

    言皇帝口喻,要静心休养,不见任何人。至于京畿卫的堂使的金牌?

    林公公言他一个内侍,实在不知。

    太子怒,皇后包,可又不敢公然去冲撞这位林公公,这位林公公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却是个高人。何况皇帝到底病的有多重,皇后和太子心中没底。

    御医的话早已做不得数。

    至于太子收买御医一说,实是欲加之罪,他确是收买过几个心腹太医,不过是想时刻清楚皇帝的病情,毕竟他乃一国储君,有些事,他自然得计量着。可是将药调包之事,太子确是没有做过。

    他被冤枉了,而冤枉他的人是谁,根本不必调查,谁咋呼的最欢,便一定是谁。

    魏湘……一定是他。

    湘王带我将皇帝围了个严实,湘王的人马外围,是宁王和豫王的人马。

    几方胶着着,谁也不肯罢手。

    只待,只待最终一刻,闯宫……‘救驾’。

    同一时间,汉阳公主府和玉阳公主府都收到了消息,玉阳公主只是一声长叹,道了句‘让他们自去闹吧’便下令紧闭公主府大门,任谁来求见皆吃了闭门羹。而齐府,也就是汉阳公主府,门外却是一片车来车往。

    整个京城谁都知道齐家老爷和大公子是太子嫡系。

    此时太子被困宫中,太子的势力自然焦急,而太子之下,便是齐老爷。他是太子之师,又是太子的幕僚。只是这一次,齐老爷也没了办法。

    湘王有人,而且占了个‘理’字,你先甭管那理是不是正理,至少在旁人眼中,湘王只是围了皇宫,而且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头,他并没有真的闯宫。至于宁王和豫王,那二位比起湘王来,自然不值一提。在齐老爷看来,真正能称得上是敌手的,就只有湘王。

    所以齐老爷这几日脑中想的便是,如何一举将湘王挟制。自此铲除了湘王这个心腹大患,自然没有是太子的敌手……

    而齐夫人汉阳公主,便利用自己公主的身份,努力在京中贵妇圈中游走着。

    大家可别小看这贵妇圈,有时间女人吹几句枕边风,那可也是一番金戈铁马……倒真的有几个中立的臣子来齐府拜访。齐大公子自然也不得闲,整日的呼朋引友,拼尽一切替主家招兵买马。这个时候,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个人物了,只要有意投诚,齐大公子来者不拒。

    于是京城不少三教九流的公子哥,这几日齐聚齐府。

    齐大少奶奶本来就觉得齐府乌烟瘴气。

    整个齐府,齐大少奶奶看来看去,竟然只有小叔子齐律最是顺眼。人生的俊,行事也颇有男儿之风,不像齐涣,是个三两黄汤下肚,便发疯发傻的,不像公公,是个怕老婆怕出名的,也不像婆婆汉阳公主,跋扈的没个边。

    简直想将齐律整个抓在手心里。

    她一个女人家,这般张牙舞爪的不嫌累的慌。

    反观齐律,能做大事,而且是个疼媳妇的。人家成亲也快三年了,后宅愣是一个女人没添,哪像齐涣,成亲不足百日,便弄进几个小妖精来。

    最近更是得寸进尺,弄进府中的都是些什么人?有一次那些公子哥甚至闯进了后宅,险些轻薄了齐大少奶奶……这勾起了齐大少奶奶的前仇旧恨,只是眼下,便是长姐一时也帮她不得。毕竟太子此时艰难,她那个太子妃姐姐********的盼着自家夫君能登上九五之位,她也能捞个皇后做做。

    最近对于她编排齐涣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不过齐大少奶奶还有法子……

    齐涣想替太子招兵买马?想待太子登基后,也捞个权臣当当。

    做梦!

    她手中可握着这一家老小的短处,他们即然不仁,便休怪她不义……于是齐大少奶奶不声不响的易装出府……将一个锦囊最终交到了湘王手上。

    第二日,便暴出一个惊天的消息。

    原来,齐府的二少爷齐律……竟然不是齐老爷的亲子。原来……齐律的亲生父亲竟然是皇帝。

    这一下,整个京城都炸了开来。

    皇帝是谁?齐母是谁?皇帝是齐律的舅舅,齐母是汉阳公主,是皇帝嫡亲的妹妹。

    若齐律是皇帝亲子,那岂不是……哎呀,这种丑事,别说做了,便是听一听,都嫌脏了耳朵呢,齐夫人竟然做的出?

    自那以后,齐夫人再未出府一步。而齐老爷,据说吐出几口血,最终摇摇头,道了句‘冤孽’,自那之后,也再未踏足书房一日。

    齐氏出了这等丑事,齐涣的风光自然一落千丈,那些公子哥一个个虽然不成事,可也自称好面子,不欲与齐府这样的人家相交。

    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热闹的齐府大门前,瞬间变得一片寂静……而造成这局面的齐大少奶奶,则袖了手立在屋中。望着齐府的主院,露出阴森的笑意。

    她过的不好,这府中哪个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待太子登基,她好歹是皇后胞妹,她的日子注定荣华富贵,她已经不指望齐涣回心转意了。

    只是齐涣想成为新朝权臣,她不准。

    ***

    京城一片混乱,四位皇子表面上按兵不动,实则小动作不断,齐府一夕间从京城权贵之首跌落到无人理会之时。齐律迎来了几位贵客。

    这些人谢珂都不陌生。

    北境的大鹰翁婿,南部颜氏家主颜南,还有北境的阿善。

    这几位,皆是一方豪强。而他(她)们此时秘密来邺城。皆因一人,齐律。

    齐府这天府门大闭,府内,花厅中大摆宴席。

    大家都是场面人,何况还有阿善这个女客,便也不必讲究那男女之防了,齐律和谢珂二人居于主坐。

    两旁分别是大鹰和阿善,这二人一个是北境头领,一个执掌南境。对彼此,都是十分好奇,早已想着一见。今日见了,大鹰意外于对方竟然是个年轻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生的虽然不十分漂亮,倒也清秀。

    而且那姑娘和谢珂十分相熟,自入了席,二人便侧着头,小声说着什么。

    偶尔齐夫人谢珂会掩了袖子轻笑,偶尔,那阿善姑娘会红了脸皮垂头,总之,一派祥和的模样。

第四百零三章 谋

    大鹰做为北境头领,深知一境之地颇广,若想当上这个头领,需要的可不仅是资历,还有很多,像是名声,威望,甚至是有人背后蓄意的扶持,他便是被齐律扶上这北境头领之位的。

    而他年过四旬,也算是有威望,有资历,所以这两年来,北境百姓皆尊他一声‘大头领’。可对面那个阿善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而且生的那么秀气,怎么就能统领南境?

    大鹰活了四十几年,深知人不可貌相,不过要想他拼着身家性命与这姑娘合作?

    大鹰确是心中有几分顾忌,毕竟他代表的可是整个北境数万族众。便是他们臣服于齐律,可不等于要相信南境,相信颜氏。大鹰是个实在人,他心里藏不住事,见大鹰眉头紧蹙,齐律心下已经明了。

    至于余下几位,不管是颜南还是萧青芫,甚至是贺章和林长源皆面上带着浅笑,实在让人辩不出喜恶深浅来。齐律轻笑,觉得在坐这些人,倒真应了句人中龙凤之说。

    所谓英雄不问出身,这些人,哪怕是陪在席末的程劲。都是个有本事的,谢珂那几间铺子交到他手中,不过区区几载,赚回的银子已是车难载,斗难量。

    屋中这区区数人,已经足够将大魏搅个天番地覆,只要他想。

    “颜公子和阿章,阿源,便无需我多说一句了。至于大鹰和阿善。一位是北境头领,一位统筹南境。

    北境民风彪悍,仅看大鹰头领一身罡气便能感受一二。

    至于南境,阿善虽是个姑娘,可是驱虫布蛊之术可谓是当世无敌。在坐各位都有功夫在身,可便是如此,只要阿善想,便能瞬间取我等性命。虫潮……可是颜公子和阿源亲眼所见的。大鹰头领若是好奇,可以让阿源亲口说道说道。”林长源当初曾随齐律入北境,与大鹰的关系不错。

    林长源这人,性格开朗,而且一身医术傍身,是个在哪里都吃得开的主。所以齐律才让林长源开口,在坐数人,只有林长源开口,才最让大鹰信服。”林长源点头,环视诸人,随后开口。

    “……百虫如潮涌,那真是壮观,在下这辈子便从未见过。当时吓得软了双腿,好在阿善姑娘是友非敌,若是敌人,在下与少奶奶乃至家兄颜南的性命,恐怕一早便失在南境了。

    大鹰头领,我林长源这辈子没什么敬佩的人,除了我家二爷外,便是这位阿善姑娘了。”南境之行,现在想来依旧让林长源觉得满心的惧意,那虫潮,那人被毒蜂覆盖,片刻间化骨。那可着实挑战了林长源的心理承受能力。所以阿善能统领南境,林长源觉得理所当然。

    再说南境那地方,外面传的神乎其神,什么烟瘴之地,外人不得入。在林长源看来,不过是南境的自保手段罢了,若非界山和南境之间有个沼泽,而且那地方颇为怪异,等闪之人轻意跨不过去,南境恐怕早就不是现在的南境了。所以阿善这般有本事的来统领掌管南境,实是南境之福,自然也是自家二爷之福。

    阿善这姑娘,初遇时丑的能吓死人。

    只有自家二爷和少奶奶不嫌弃她,以至感化了这姑娘,这姑娘此时才这般掏心掏肺的待自家二爷和少奶奶。

    所以说,善心必有好报。

    大鹰听着,心中可谓是激起了惊涛骇浪。旁的话在大鹰口中,自然有夸大的可能,可是林长源却是他熟悉的。在北境的一年时间里,北境族众哪个病了,都是林长源热心的诊制。如果说齐律让大鹰由衷的敬佩,那林长源便让大鹰由衷的感激。

    这样一个人,他所说的话,大鹰不疑。

    当然,如果此话是齐律说的,大鹰也不会怀疑。

    不过由齐律开口,明显有偏袒之嫌,所以最终这番话是从林长源口中吐出的。而林长源说这番话时,阿善始终微垂着头,静静的听着,她似乎也在回忆,回忆那些已经发生,那些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往事。

    她其实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与齐律夫妻相见。她一直以为,当初南境一别,便是永别。

    南境偏僻,齐律上次冒险来闯,不过是求粮。现在大魏灾情已过。而她也代南境的百姓和大魏,和颜氏做起了生意。而且京城那么远,她便是有心去走上一走,也着实是痴心妄想。

    不成想,时隔数月,她竟然接到齐律的邀约,邀她邺城一叙。

    至于齐律的所求,在信中也隐晦提了提。阿善当时没有犹豫,立时准备出行。她先去颜氏,然后与颜南一起赶往邺城。一路上,颜南将朝中形势一一分析给她听,并且将此次相助的利弊剖析。

    颜南说,如果她拒绝,其实于南境无碍。

    生意照常做,银子依旧能赚。南境还是南境,不管大魏哪个皇子继承帝位,都不会主动招惹南境。

    可是……

    她若袖手旁观,齐律夫妻怕是会殒命。

    齐律南境一行,明明立了大功劳,可是皇帝不仅不论功行赏,竟然还给齐夫人谢珂扣上了一个谋反的罪名,想要将她除之后快。这种事,阿善实在想不出皇帝为何施为?

    难道他要逼齐律谋反吗?

    齐律对谢珂什么样,阿善如何会不知?齐律在意其妻,在意到宁愿自己舍命,也不忍其妻有丝毫损伤,皇帝这举动,无疑是自断手脚。

    齐律虽然侥幸到了封地邺城,可是皇帝病了,不久后,新帝便会登基,到时候齐律现状更加堪忧。

    皇帝即不仁,他还何必守着那仁义?

    于是,齐律提出邀约,而她欣然赴约。

    便是与齐律此生无缘,她也不想失去这唯一重要的朋友,不管是齐律还是谢珂,对阿善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这辈子,他们夫妻是待她最好的人,而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报还。

    “我的驱虫之术比以前好些,但凡需要之处,还请二爷开口。”数人中,阿善第一个表态。

    “我颜氏虽然是个商贾之家,可也知道道义二字,颜氏上下,任齐二爷差遣。”颜南起身向齐律行了个江湖礼节,表明自己是以江湖人的身份相助。

    齐律回礼,眼中的光仿佛淬了冰,冷且亮。他望着诸人,眉梢眼角不见笑意,可又分明不是冰冷的,这让一张本就漂亮的脸,更加的熠熠生辉起来。“做为颜家二公子,做为爷的属下,兄弟。我林长源任二爷驱使,只要二爷开口,刀山油锅我林长源也敢闯上一闯……“

    “贺氏,贺章,听爷差遣。”“萧青芫,但凡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程劲,随时听二爷调遣。”

    “我大鹰……代表北境数万族众,今日发下重誓,自今日起,尊齐律之命行事。若违此誓,愿受天神诸裁。”最终,由大鹰头领浑厚的声音结尾。

    齐律缓缓起身,环视诸人。最终掷地有声的开了口。

    “诸位,多谢。”

    他是齐律,他不会因为他们的相助而感激涕零,可他会在心中记住他们。

    一旦事成,他给他们的回报足够让他们的族人,部众对他们更加信服,敬重。他不会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话,他只知道。他冲锋在前,他与兄弟们同进同退,他,为了自己的妻女而战,也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战。

    与其让湘王登基,最终让大魏沦为虚妄地狱,就像萧青芫所说,若是湘王坐稳了皇位,不出十载,大魏必亡。

    既然大魏的衰亡早己注定,那便让他来结束这一切吧。

    他齐律活了近二十年,总是任皇家揉捏……他还当自己命好,得了皇帝垂青,后来才知道,自己所得,本就是自己应得的。哪个当爹的不疼自己的孩子。所以皇帝自幼待他的好,在齐律看来,是皇帝心中有愧。

    如果他一直待他好,一直将他视若亲子。

    齐律是个知恩图报的,便是心中有了猜忌,他也必不会对魏家皇朝不利的。

    他最终恐怕会选择抽身而退。

    可是皇簇对他揪住不放,若是让这大魏继续握在魏家人手中,他齐律这辈子便没一天好日子可过,他所求不多,只想和妻女一世安好。他不求显贵,不喜权势,他所求,唯一世长安。可是皇帝不允,不愿,依旧对他不依不饶,即如此,便休怪他齐律不讲道义了。

    齐律心绪翻转,面上却不显分毫。

    谢珂微微侧目看他,知他并非表面上看来的那般一派缜密平静。

    这般大事,做起来自然极为凶险。

    不过他和她,都已退无可退。退,自己身死是小,自己女儿,甚至这些支持齐律的邺城百姓,都会被殃及鱼池。还有他们的女儿,她的小明月……所以,他们不能退。

    如果湘王登基无法改变。

    那便将湘王拉下那龙椅,换个明君……这想法胆大包天,可是齐律真的就是这么想的,至于人选。

    齐二爷对于那九五至尊之位可没丝毫兴趣。

    他其实一早便和人暗中计划周详,只有将那位子交给那人,才能保谢珂一世无忧。因为那人心中对谢珂……并不比他待谢珂差,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觉得那人对谢珂生了心思实属不该,他可以否认那人的一切,可却无法否认那人待谢珂的那颗心。

    再加上那人的身份。

    齐律最终也只是在心中深深一叹,道了句‘命运弄人’。

    计划好了一切,诸人回客院休息。待明日商定好具体细节,便各回各的地盘……

    他要趁皇帝尚在人世之时,让皇帝看一看他齐律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是他的生父又如何?他身子里流着他的血又如何?这世上,他只认谢珂,认女儿,只有这两个人是与他骨肉相连的,至于旁人,他齐律压根不在乎。

    ***

    回到院中,谢珂直到落坐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刚才那气氛,着实让她有些担忧。好在不管是大鹰还是阿善,都没有提出异议来。大鹰的顾虑谢珂自然明白,不过大鹰是个坦率之人,有什么说什么,最终痛快的点了头,倒让谢珂十分感激。至于阿善,她对齐律的那份心思……

    她这般毫不犹豫的相助,让谢珂心中委实有些难安。

    她知道阿善并不奢求什么,她只是想帮齐律,想助他一臂之力,可越是这样,越让谢珂心中难安,总觉得他们夫妻欠了阿善天大的人情。似乎这辈子他们夫妻如何报还,也是偿还不了的。

    一旁齐律见谢珂绷着小脸,不由得伸手捏了捏谢珂的脸颊。在谢珂微愠的目光中,咧了嘴连笑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会又小心眼的觉得受的恩太大,无以为报吧?”

    谢珂气闷,他还真是了解她。

    见谢珂闷声不答,齐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谢珂什么都好,就是心中装的事太多了。大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难道傻姑娘还真的以为他齐律那么有魅力,只要他开口,对方便应?

    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

    不管是颜南还是大鹰,阿善。他们首先想到的皆是自己的族众。

    若是让他们平白的断送自己人的性命,谁都不会点头?他们之所以点头,不过是相信他齐律能成事,想趁机捞到更大的好处罢了。虽说有些情义在其中,可情义又值几条命。所以最重要的便是……有利可图。

    傻姑娘还当阿善是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女吗?

    这天下间,恐怕只有谢珂会数年如一日的保持这颗赤子之心,一心向善。在齐律看来,此次见面,阿善早已今非昔比。便是曾经对他有情又如何?

    难道阿善当真会为了他而弃族众性命于不顾……

    自然不会。所以齐律对于几人相助之事,看的极平常。大家各取所需,而他与那人,同样是各取所需。至于那人的身份……“阿律,对于楚四爷的出身,你可清楚……”

    谢珂挑眉,不知道齐律怎么突然间提起小舅舅楚晔来。不过她向来不会疑心齐律,虽然心下狐疑,她还是开口回道。

    “小舅舅和三舅舅是孪生子,外祖母老来得子,对两位小舅舅尤其偏爱,不过最最疼爱的还是小舅舅,毕竟是幺子……”[感谢亲的月票,么~~~]

第四百零四章 她欠,他还

    谢珂回想着自己在楚氏时,外祖母楚老夫人每次提起小舅舅时脸上的神情,夹带着欢喜与担忧,又带着几分自豪之色,毕竟谁家孩子生成那样,而且在外名声远播,都会让爹娘觉得面上有光。

    只是小舅舅……回楚氏的时间实在不多。

    她在楚氏的那几年,小舅舅中途竟然从未归家。以至逢年过节,外祖母都要念叨一番,然后再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声幺儿在外面奔波着,忙,没闲功夫回望川,做长辈的要体谅。

    年复一年的如此。

    “……小舅舅自然是楚家四公子,外祖母晚年得子,是楚家上下宝贝的四爷。”谢珂心中闪过诸多回忆,最终轻声回应道。齐律点点头,眉头微微蹙着,一幅有心事的模样。他们两人之间,实在没必要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人有心事也从不瞒她,而她有心事,也素来不会瞒他……于是谢珂开口道:“你突然问小舅舅是何意?难道小舅舅的出身有什么异常?”

    谢珂从未想过自家小舅舅出身有什么问题。

    外祖母对幺儿的宠溺可不是做假的。虽是孪生子,可对于三舅舅,外祖母似乎牵挂少了许多。同样出门在外,以前三舅舅和四舅舅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外祖母显少在她面前提起三舅舅。若说真的出身有异,谢珂倒觉得三舅舅兴许有那么几分。

    可是两位舅舅模样相仿,二人站在面前,简直难分彼此,若说不是孪生子都没有相信。

    “……最近外面疯言疯语的传的厉害,似乎是说楚四爷并非楚老夫人亲子,而是……前皇族后裔。”

    “前皇族后裔?你说小舅舅?”谢珂脸上难掩惊讶之色,虽说她平日里处事缜密,遇事沉稳,可事关自家小舅舅。出身这种事,可当不得玩笑。若没有真凭实据的这般乱传,可是要出事的。

    “自然是说楚四爷。这话,据说是从望川传出来的……至于是不是出于楚老夫人之口便不得而知了。现在整个大魏都在谣传,说是楚四爷实乃先皇族后裔,又说魏氏不仁,以至大魏连年灾难不断。实不堪为君,不配执掌大魏皇权。”

    齐律淡淡的道,一幅并不把此话放在心中的模样。谢珂心下安了安,虽然觉得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有异。

    血缘这种事,可是含糊不得的。

    这谣言会是外祖母亲口传出?谢珂亲眼见过楚老夫人如何疼这个小儿子,简直便把小舅舅楚晔当成了眼珠子似的,生怕他有丝毫闪失。

    若说小舅舅的出身有问题,实在难让谢珂相信。

    “真或是假无关紧要,现在的问题是,楚晔已经认下了。他说自己确是前皇族后裔。”齐律最后一句话,直接将谢珂打了个晕头转向。小舅舅承认了,承认自己是先皇族后裔。

    那岂不是……“就像你心中所想那般,朝廷此时已正经下了剿灭旨意。”

    先前在京城,皇帝向她发难时,也是借了小舅舅的势,当时谢珂觉得都是自己一意孤行,自己托大了,这才连累了小舅舅。后来她出了京城后,那所谓的谋逆也就不了了之了。倒不想现在倒真的‘假戏真做’了。自己的小舅舅,竟然承认是前皇族后裔。这谋反的罪名自然脱不得了。

    “这么说来,楚氏岂不受了牵连?”

    “傻姑娘,你能想到的,楚晔如何想不到,他一早便将楚氏诸人安顿好了。何况望川是楚氏的根基,楚晔自然暗中早有了部署。既然是前朝皇裔,自然有人相助,你不必担心。楚氏一门必定安然无恙。

    至于谢氏,楚晔也有计较。断不会让谢氏受到牵连。”齐律并没有将事情说的如何清楚,不过谢珂相信齐律,他即说谢珂无恙,那必定便是无恙的。这两个男人想来背着她,已经筹谋许久。不管小舅舅是不是真的前朝皇族后裔,摆出这般阵仗,也必然是了。

    想着上次自己从书房外听到的齐律的小舅舅楚晔的对话,谢珂心下拧了拧,她有些明白齐律为何在那时候将话题挑破了。自家小舅舅素来照顾她,想必以齐律的精明,早该看出些许端倪了,可他一直隐忍未发。若小舅舅真的是前皇族后裔……那他对她的心……谢珂想到这里,心绪有些乱了。不过当着齐律的面,她还不至于傻到自乱阵脚,便是心中乱想着,眼下也不是时候发问。

    自始至终,齐律都以为她并不知晓此事。

    那便让他继续如此认为吧。所以谢珂脸上只是惊讶了片刻,很快便恢复平静。“这样说来,小舅舅是退无可退了。”

    “是啊,退无可退。”齐律轻声附和。

    人活在世,得遇到多少的退无可退。他与楚晔如此,谢珂如此,颜南,大鹰,阿源他们其实也如此。老天待世人从来都是公平的。想得到什么,一定会先失去些什么。所谓得失之间,大体便是如此了。

    他得到了谢珂,同时失去了皇帝的垂青。或者说,因为脱离了皇帝的掌控,所以他失去了皇帝的偏爱,不过因此换来的却是个对他掏心掏肺的姑娘。他觉得值。人活在世,无非是个值与不值?乐的悲的?他觉得值,他心中乐和。所以没什么可计较的。

    他助楚晔成事,以报楚晔对谢珂的关爱之恩。他觉得值……很值。

    “阿律,你们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最终却只是给小舅舅做了嫁衣……你难道心中甘心?”谢珂一直想不明白齐律这般闹上一大闹,最终想要的是个什么结局?把魏姓人拉下来,然后自己走马上任?

    以齐律这性子,谢珂觉得不大可能。

    这人便不是个喜欢拘束的性子。皇帝宝座,或许天下人都想去坐一坐,可是高位代表的是责任,是责无旁贷,谢珂自问齐律没那么大的耐心。这人啊,喜欢无拘无束,想做什么立马就要去做,任何束缚的东西,于齐二爷来说,都是累赘。

    她也曾问过,不过齐律只是笑笑,一幅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情。

    终于,今日他开了口。

    却原来……

    所谓识世事无常,便是说的这般情景吧。不过齐律预料的结局,谢珂自然不会有异议。

    在不小心听了书房秘密后,谢珂对小舅舅楚晔一直心存愧疚,就好像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占了旁人天下的便宜,最终才发现,那便宜实在是旁人拱手相送的,而且送的人并不想让得了恩惠的人知晓,偏生那人就知道了。

    这种感觉总是深藏心底,让谢珂对于下次与小舅舅楚晔见面都失了信心,生怕露出马脚,自幼但亲近的两人徒增尴尬。

    “怎么会不甘。那位子,谁喜欢谁拿去,只要那上面坐的不是魏姓人,爷便没意见。此事若能得成,于爷来说可是件大好事。

    我便不用担心咱们女儿将来被人坑害了。

    自有她的‘舅家公’照抚着,有谁敢欺她分毫……”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呢,齐律已经开始‘狐假虎威’了。谢珂瞪他,齐律讪笑,觉得他们小夫妻前景十分美好。

    “总之,今天是个好日子……八方来客,而且对爷那叫一个信服,敬佩。便借着这样的好日子……为夫的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齐律故布疑阵,他越是这样,谢珂越不把齐律的话当回事,这人总是喜欢雷大声雨点小,他若是真有要事相告,通常都不会有什么铺垫,便那般绷着脸,直白的告诉她,像此时这般脸带笑意,言语嘻嘻的,通常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所以谢珂半支着耳朵,打算听完便去洗漱……只是齐律下一句话,让谢珂今晚再次变了脸色。刚才花厅中,当着那么多有势力的人,她脸上神情都未变一下,不管大鹰头领质疑之时,阿善用眼角余光扫向齐律时,抑或颜南与林长源打着眼神官司时,她都一脸平静,仿佛万事万物都装于心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乍听完齐律的话,谢珂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活了两辈子,竟然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大声叫喊几声的冲动。

    这人,这人……这种事也能用这般轻佻的语气说吗?他竟然,他竟然……“你是说,皇帝是你亲父?”

    世上再没比这更耸人听闻的了。

    谢珂宁愿相信齐律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也不愿相信他身子里竟然流着皇帝的血。“怎么可能?便是你亲生母亲生的与齐夫人再神似……你也不会是皇帝的儿子啊……

    既然你是皇子,皇帝当初为何不将你抱入宫中?反而弄了这样一出……为何皇帝要将你寄养在齐氏?

    这样的安排,注定你这辈子都无法认祖归宗?

    难道皇帝不在乎这些?可听你所说,似乎又不像,他为了你,竟然能狠心到这辈子没有一女,便是连唯一的公主,也是他有意安排的?

    我今日算是真的明白,他为何对我下此毒手了?

    皇帝安排了十五年,眼看着和乐公主便要及笄了,及笄后他便能下旨赐婚嫁娶了。你却偏偏不顾圣意的娶了我这么一个出身偏僻小城的姑娘。

    阿律,你若真的皇帝之子?他对你曾下的毒手……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皇帝……

    阿律。”想到这些,谢珂心中一酸,望向齐律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许湿意。皇帝怎么能这么待他!不认他,将他所托非人,他自幼便受齐家夫妇的冷待,又被齐涣欺负。

    皇帝便是再疼他又如何?

    连个身份都没有给他。眼见着他自幼被爹娘兄弟冷漠以对,竟然睁只眼睛闭只眼睛。少年好容易长大,却还是逃不出皇帝的掌控。但凡做出一丝出格之事,都要被严惩。

    下药,绝嗣……这便是一个父亲对一个儿子的‘爱’。这样的爱和在意,她倒希望皇帝从未给过他。便让少年安安静静的长大,便让她早些遇到他,便让她关心他爱护他,让他不受丝毫委屈。

    “傻姑娘,这些都是旧事了,爷便从没放在心里过。整个天下都知道,爷姓齐,爷是齐氏二公子。至于‘皇子’这身份,爷可不打算认。想来皇帝也不会胡言乱语的。至于我的生母……已经有些眉目了。

    既然知道当初那人在公主府上服侍,又与公主生的有几分神似,便不难查出此人出身份来。”他的傻姑娘哦,没因他故意相瞒而生愠,反而转过来担忧他。他可是齐律,是个不会轻意被打击到的。他皮糙肉厚的,不怕打不怕骂。

    不过是换了个爹。

    反正从小到大,他有爹等于没爹,也不在乎从这里换成那个。

    至于谢珂担忧的那些,他早已心凉,所以不管皇帝对他做出什么来,哪怕下旨将他凌迟,他也不会失望了,因为没有期望……“你不气吗?此事我们离京前,我早已知晓了,却一直没有对你说。”其实不是害怕她知道,而是,齐二爷难得的觉得丢人了。

    活到这么大,才知道自己身子里流着别人的血。

    他齐二爷是个活的精明的,却在这最紧要的地方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他便没想过,自己不被爹娘所喜,兄长所容,是否另有玄机。

    他还傻傻的只当自己出身时的异象,所以没有亲缘。却未想过,他压根便不该姓齐。

    这种事,但凡存疑,细细打探,终究能探出些蛛丝马迹的。毕竟当时齐夫人产子时的服侍的婆子尚在人世,只要他想法子让其开口,事情自会真相大白,可是他。罢了,总之,他今日终于说出口了。

    这件丢脸的事再不是秘密了。“气?我干嘛生气?因为你没早告诉我这些?阿律,此事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会心有疑虑的,毕竟这事……着实算不得光彩。

    我们虽然是夫妻,可我也不想在你面前颜面尽失啊。你今日能说出来,我真心的高兴,怎么会气?”

    “……傻姑娘。”他的傻姑娘哦。

    他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总之,心里涨涨的,暖暖的,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世间险恶又如何?亲情薄又如何,他有他的小姑娘,足矣。[感谢酷帅汽车亲的打赏,感谢投月票的亲们。谢谢支持~~~]

第四百零五章 聚首

    这一夜,自是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翌日开始,齐律几乎日晚宿在了书房,而整个齐府诸事甚至邺城那些琐碎之事便齐齐扔给了谢珂。好在周子秋是个得力了,不仅将邺城治理的像模像样,齐府缺什么短什么,也能很快办齐。随着相识日久,谢珂倒真是对这位周县令另眼相看了。这人许是最近得了齐律提携,以前胆小谨慎的毛病大改,做起事来虽然称不上大刀阔斧,倒也有板有眼的。而且周家小公子学业也十分上进。

    小小年纪,已然出口成章。

    齐律忙的分身乏术,这指教周家小公子的责任便落到谢珂身上。

    早上起床梳洗用过早膳后,奶娘将明月抱进上房,随后是周家小公子捧着课本子进来。端端正正的向谢珂行礼……再然后明月便在软榻上拱来拱去,即想钻进谢珂怀里,让娘亲香香抱抱,又想去找她的小均哥哥,因为均哥儿待她好,偶尔会捎带些邺城的小吃来孝敬小丫头。

    小丫头虽然养的娇贵,难得的对吃这方面倒是入乡随俗的很,但凡周均捎带给她的,她都吃得小嘴抹油般。那香劲,让一旁看着她的奶娘啧啧称奇。心道我们家这位娇小姐什么时候这般平易近人了。

    以往那好吃的好喝的,送到嘴边都吝啬张张嘴。

    怎么周家小爷带来的,就吃的那么香。

    奶娘也算看明白了。这家里的,总归不如外面的香,就好比那句‘家花不如野花香’。奶娘不识字,只偶尔听人提了这么一嘴,便觉得这话颇有道理,时不时的拿出来在心头过过,这不,又给安在小丫头吃食这上面了。

    谢珂最终将女儿抱进怀里,一边拿绣线逗女儿,一边让周均翻开书册。

    讲的无非是些圣人的道理,这些谢珂可谓是信口拈来,课上的很快,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已经把今日该讲的说完,周均低头默念,很快熟背……周均这人比起他父亲周子秋来,显得聪明伶俐,虽然称不上过目不忘。可是学起东西来,倒真的是很快,而且能举一反三。

    谢珂还以为平日齐律教导这孩子时,周均也如此。

    其实不是……

    在齐律面前,周均总归有几分惧意的,他便是明知道齐二爷待他算是温和的,放眼整个邺城,能得齐二爷亲传的,唯他一个。

    可是齐律这赫赫威名,实是太盛。

    在这盛名下,周均自然觉得底气不足。生怕自己问的多了,被齐二爷嫌弃。

    所以以前齐律给周均讲课时,周均都一板一眼的听着,从不开口提问。可是谢珂不同……谢少夫人比起齐二爷来,自然更加耐心,而且谢珂对周均,倒真是知无不言,很多道理并不是书本上能学来的。都是靠先生口口相传,齐律出身好,性子难免带着几分骄纵,所以很多事情,齐律从不会多做考虑,一般时候都是随心所欲的行事。

    可是周均没有这样的出身。他做事,一定要顾全大局。

    这点上,谢珂感触颇深。

    她出身不高不低,与齐律簪缨之家比起来,却是相距甚远。

    她行事,自然不能像齐律那般不管不顾的……这倒正合了周均的心意,所以周均喜欢来谢珂这里,更喜欢课后谢珂讲的那些道理。而且周均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问,谢珂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夫人,朝代更迭是对是错?我们是大魏子民,若是皇帝宝座换人来坐,我们该臣服,还是该奋起反抗?”今日,周均问了个刁钻的题目。

    谢珂眨眨眼睛,迎上少年疑惑的眸子。

    随后不由得自顾自摇头失笑,这孩子,虽然早慧了些,可还是个十岁的奶娃娃。

    一般人家,十岁的孩子,只知道疯跑捣乱,这周均竟然已经关心起家国大事来了。她还以为周均问这问题别有居心,可看少年清澈的眼睛,谢珂知道,少年是真的心有疑惑。

    不过这问题问的,真是直白,好歹没被周子秋听到,若周县令听到,一定会斥责一声小儿无状。

    便是心知肚明的事,也不宜出口。

    “你觉得呢?”

    周均摇摇头。“均儿不知道。”周均对此确是心存疑惑,朝代更迭若有错,本朝也是取代了前朝的。前朝取代了前前朝。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可是为何本朝君主继位后,前朝之人会被诛杀,若是对的,为何杀人?若是错的,又为什么有朝代更迭?便总是一个朝代,大家不互相厮杀不好吗?

    周均还是岁数小,或者说见识浅了些,毕竟邺城这地方。便是他的县令父亲,其实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

    “很多事情,其实说不出对错。你说邺城这么穷,每日里黄沙漫天。可京城那么富庶,富人们锦衣玉食,吃香喝辣,便应该吗?你不会觉得不公吗?”“……以前不觉得,少夫人这么一说,觉得确实有些不公。”

    “便是不公又如何,邺城要富起来,百姓们便得勤勤恳恳的吃苦。只要舍得花力气,邺城终有一日也会富庶如京城的。到了那时,你还会觉得老天不公吗?”

    周均想了想,摇头。

    “朝代更迭也是如此,陈旧的东西,总要被新东西代替的。就像贫穷的邺城,终有一日会成了首富之地。

    均儿,皇帝若是明君,皇帝治下百姓富庶,人人有衣穿,有饭吃,也便不会有所谓的朝代更迭,没谁会闲的没事去做那劳什子的谋反之事。只有皇帝不仁,以至百姓受苦,才会有人揭竿而起……因为他们吃不起饭,再不反抗,他们会饿死。他们没法子,一切,为了活命。这世上,便没什么比命更重的东西了。”这话说出去自然十分的大逆不道,不到谢珂不惧。

    因为这是事实。

    周均这孩子,是齐律和她都给予厚望的,他希望这少年长成一个懂事理,明是非,有大才的人,而不是碌碌无为之人。这世间的道理,她无法一字一句对他说尽,她能做的,只是让他知道如何明辩是非。

    只有牢记是非的准则。

    那便是,责任二字。居于何位,该有何种责任。这是谢珂想要教给周均的。

    周子秋是邺城县令,所以周子秋便要担负起让邺城百姓活命的责任……而皇帝,是天下之主,便该担负起天下人的温饱,便该让整个大魏长治久安。

    而不是动乱不止,百姓流离失所。

    在这样一个准则之下,魏氏,确是失职。

    周均听完谢珂的话后,想了许久……“少夫人,均儿知道了。生而为男,便该担负责任……就像二爷,就像我父亲。均儿一定不会有负少奶奶的期望,一定做个明是非,辩对错,不人云亦云的人。”

    “小均哥哥。”谢珂含笑点头,谢珂怀里,明月对周均展开手臂,口中甜甜的唤着。

    周均脸上难掩激动之色,小明月开口唤他哥哥,赶忙起身,小心翼翼的把明月从谢珂怀中接过。然后揽在自己怀里。怀中这个小姑娘出身高贵,可她会开口唤他一声‘小均哥哥’。便因为这一句哥哥,这辈子,他必不会负她。

    他隐约明白齐二爷为何独独对他‘另眼相看’。

    他的父亲也和他说了很多,让他一定不要有负二爷和少夫人,一定要努力学,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便为了此时怀中的小姑娘,周均暗暗下了决心。

    这辈子,便是给她当牛做马,他也甘之如饴。

    小丫头在周均怀里乐呵呵的,却不知道自己刚刚那声奶声奶气的呼唤。换来的是少年一辈子的……倾心守护。

    ***

    当晚,齐律没能回来陪谢珂用晚膳。看着桌上的饭菜,谢珂轻叹。离上辈子皇帝驾崩的时间不足一年了。也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另有变数。

    上一世,齐律这个时间已经投奔到湘王麾下,替湘王开疆拓土……

    这辈子没了齐律相助,湘王依旧能登基为帝,这世间之事,当真是自有定数吗?谢珂草草用过晚膳,雨卉手脚麻利的收拾完杯盏,很快回来陪在谢珂身边。

    程劲最近也忙的见不到人影。

    雨卉知道程劲在做大事,做为妻子,她能做的便是照顾好自家少奶奶。

    自家少奶奶是程劲正经的主子,在程劲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而二爷简直把少奶奶当成了眼珠子……只要自家少奶奶安好,那些男人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去做大事。

    “奴婢听说这几天,周县令已经领了人开始在城外种小树苗子了,也不知道这法子有用没有?这邺城的风啊,刮的真邪乎,简直要把房子掀翻。”邺城多风,冬天还好些,不过三五日刮上一次,自从入了春,简直****在刮,偶尔歇那么一天半晌的,便忙着清扫院子沙子,生怕风再这么刮个十日八日的,能把院门堵住。

    “……该是有用的,这地方人烟稀少,我从县志上看到,几十年前,这里也是遍布耕地的。只是经历了一次瘟疫,以至人口骤减,耕地渐渐荒芜,几十年后,才终成如今的样子。”谢珂在烛灯下看着明日要教给周均的诗句,一边轻声回应着。

    “原来如此,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地界,怎么就染上了瘟疫。奴婢听说,瘟疫这种病,若是发了,十室九空,少奶奶,可是真的?”雨卉自然没见过真的瘟疫,只是偶尔听那些老者提起过。单是听一听,便觉得毛骨悚然。

    谢珂点了点头,随后放下书册。

    “我从书本上见过,据说若是发了瘟疫,常常一村皆殁……也不知几十年前那场瘟疫,是怎么发的?只盼着我们有生之年,不要再发瘟疫。”雨卉心有戚戚的点头。这时,有婆子掀了帘子进来。“少奶奶,一个自称阿善的姑娘求见。”

    “请。”

    阿善?

    雨卉只知道阿善是代表南境而来,并不知道阿善和谢珂曾一起经历过什么。不过听谢珂说请字后,雨卉还是迅速起身掀了帘子,将阿善让进屋中。

    “少夫人。”

    阿善浅笑着福身行礼。谢珂起身去扶,将阿善让到身边,雨卉奉了清茶,随后起身退出屋子。

    屋中只有阿善和谢珂二人,阿善上下打量谢珂,随后笑着开口。“南境一别,少奶奶别来无恙。”

    “我很好,你呢?巫族可还好管?有没有人生事?”

    “我的蛊术和占卜之术皆是族中最厉害的,谁敢生事?倒是少奶奶,这邺城看起来还不及我南境,少奶奶在这里,着实辛苦了。”阿善这话是出于真心,她心中对谢珂确是喜欢的,谢珂和齐律,是这辈子唯二对她真心相待之人。

    人不可忘本,是他们助她登上族长之位,又助她平了族中败类。

    临行前,齐律给了她忠告,让她不要因小失大,不要只看着眼前的利益,而要顾全大局。她听了,遵从了,将那些小族收编,再不会像以前那般族与族之间不时发生战争。

    确是如齐二爷所说的那般。

    自从南境没了内乱,确是日渐繁荣起来。

    再加上和大魏通商,现在的南境与谢珂他们来时相比,已经大有不同。

    这次她来,确是真心相助。而来见谢珂,是想要出言感谢的……“少夫人,多亏了二爷和少夫人的建议,现在南境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自已打自己了。

    现在的南境,以巫族为大,旁的小族皆是附属。再不会做那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傻事了。

    自从和大魏通商以来,南境的药草贬到大魏,从大魏换来布匹的铁器,还有茶叶,蚕丝……还有书本,现在巫族也开了学堂,孩子们可以在学堂里识字。

    这些,多亏了二爷和少夫人,若没两位相助。南境恐怕还在关起门来,自己要自己呢。”阿善的声音也变了些,再不似从前那般吐字不清,语调也颇有了那么几分婉转。而阿善的模样,也与南境时判若两人。

    那时她身中虫毒,几经调理,模样已恢复。

    如今的阿善,看起来便像个娇俏的江南女子。“这是你的功劳,与我们夫妻有什么相干的。你啊,一别数月,还是老样子。总喜欢把功劳推给旁人,阿善,你这次能来。我从心底感激你……”谢珂望向阿善,真心的道。

    阿善有些羞怯的笑了。

    “我来,也关非皆出于我的私心。你们走后,皇帝谴了使者来南境。

    说南境是大魏的地盘,要派个官来南境坐镇……”

第四百零六章 地老天荒

    阿善说到这里,面目渐冷。“……当初传闻我南境烟瘴之地,穷山恶水,那时候可不见朝廷派个官员来镇守。现在眼见着南境富庶了,便想来分一杯羹。这样的朝廷,要它做甚。”阿善生的清秀,可说这话时,却透着股冷戾之气。她是真的气,当初的南境,部族间混战,每年死的人数都数不清。那时候朝廷在哪里?皇族在哪里?怎么没派个人来调停?

    现在南境稳定了,南境百姓齐心协力了。

    朝廷竟然想坐收渔翁之利,想要将南境收入囊中。

    端的是美梦……

    它们南境像是那么好欺负的吗?所以相助齐律,于公于利都是应该的。

    阿善相信,只要齐律胜,南境便可以依旧如故,齐律是个心胸宽敞之人,那样的人行事,大气,不计较眼前一时的得失。而且齐律相信她,相信她能将南境治理好,这才是最最让阿善放心的。

    在齐律心中,家国天下,家排首位。

    整个南境便是个‘家’,是不能被侵害成一块块的,那样的南境,还是南境吗?

    就如北境,北境恐怕也遇到和她一样的难处,所以那位大鹰头领对她虽然心有猜忌,在厅中还是点了头。

    他和她都清楚,这是唯一一条路。

    一条不被奴役,不被吞噬的路。

    阿善的话让谢珂颇有那么几分羞愧,虽然朝廷之事与她无关,可她好歹是大魏人,而大魏人占了南境多大的便宜,相信皇帝心中清楚。可既然如此,他还是前一刻褒奖,下一刻便谴使去往南境,意欲将南境收入掌心,倒真是打的好算计。

    只是谁也不是傻的,谁的心也都是肉长的。

    这般见利忘义,大魏不败?还等何时……“阿善,是我们夫妻的不是,当初若不是我们说服你相助,你南境便没这些无妄之灾。”

    “少夫人这话实在不该说。若没有二爷和少夫人,南境还是一盘散沙,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的,没个尽头。而阿善,还是界山中那个傻姑娘,整日的与蛇虫为舞,兴许过个几年,便死于虫毒。这样说来,二爷和少夫人对阿善有救命大恩。

    至于相助大魏,阿善始终记得,阿善相助的是二爷和少夫人,是南部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与他魏氏皇族何干?”阿善说话十分坦率,直说的谢珂连连点头。

    是啊,是她小心眼了。

    在阿善眼中,她和齐律都是南境的恩人,而南境相助大魏,只是因为南部那些百姓确是无辜。

    若因魏氏皇族之过而送了性命,实是委屈。“阿善今日来找少夫人,便是想道声谢的。还有……在阿善心中,二爷便是神明,对于神明,阿善只有敬重之心,绝无亵渎之意,阿善知道少夫人不是小家子气的女子,可还是想将心中所想告知少夫人。

    患难夫妻,相守艰难。

    万不要因为任何事情而生嫌隙。

    而二爷对阿善亲厚,只因怜悯我……当初阿善那样子,少奶奶不是也对阿善心有怜惜吗?”

    自从执掌南境,阿善看到了很多,很多夫妻因为一件小事,而闹得分崩离析,甚至有的不过是男人好心相助于人,便惹得家中女人不依不饶的,最终坏了姻缘。

    她不由得想到齐律。

    当初齐律待她可着实称得上温柔呵护了。

    若不识齐律,阿善甚至会齐律用尽心机,在南境人看来,这世上男子,本就是哪个女人本事厉害哪个得之。

    原没什么先来后到的。

    可是她识得谢珂,而且谢珂对她有大恩。

    何况阿善也自觉比不上谢珂,在南境,她是万人景仰的巫族族长,被族众追捧,可在谢珂面前,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于是趁着齐律与旁人议事时,她来见谢珂,只想对谢珂说一句。

    她是真的希望他们夫妻能白头偕老,永世不离……“傻姑娘,我怎么会多心。”谢珂不由得笑了,她是真的从未多心。不是真的那般相信阿善,而是她相信齐律。

    那是个几乎把她当成珍宝在呵护的男人。

    他曾说过,这辈子,有她,足矣。

    所以谢珂坚信,便是再美的姑娘出现在齐律面前,他也不屑多看一眼。她谢珂的夫君,眼中只她一人。当然这话自然不适合说给阿善听。谢珂只得柔声道。“你的为人我相信,二爷的为人我也清楚。所以我们之间不会有嫌隙……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助他一臂之力,阿善,万请相帮。我还担心你因我之故,而心存嫌隙呢。”说到最近,谢珂似真似假的道。

    阿善连连摇头。“少夫人,阿善不会的。

    阿善想少夫人和二爷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少夫人放心,便是为了南境百姓,阿善也定然尽心尽力。”

    话说到这里,两个女子不由得相见一笑,颇有那么几分一笑泯恩仇之感,虽然她们两个,都不觉得自己与另一个之间有所谓的仇恨。不过阿善曾对齐律有意,这点谢珂是知道的。

    可这姑娘是个聪明的,没有放纵自己沉沦。

    而齐律,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去说阿善的事。其实齐律心中也是清楚的,阿善的做法自然也让齐律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想和阿善撕破脸面,毕竟南境于他来说,是大大的助力。

    这不,事情便如齐律所预料的那般……

    二人又说了会别后之事,阿善最后离开时,语调不由得带着几分心疼。她觉得自己的南境和邺城比起来,邺城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穷山恶水。

    她有心邀了谢珂前往南境小住。

    毕竟这邺城一年半载的恐怕也难以鼎盛起来。可是她若开了口,谢珂点不点头还是其次,若是被齐律怀疑她的居心。

    阿善最终轻轻一叹,终究没有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这里不算好?生怕我在这里住不惯?这一晚上,你几次欲言又止的,看的我头疼,阿善,你是直率性子,有什么还是直说吧。”见阿善再次开了开口,最终却依旧没吐出什么话语来,谢珂最终哭笑不得的道。

    阿善脸一红。

    “这里,确实不好。阿善刚刚一直想邀了少夫人去南境小住。反正二爷以后会很忙。恐惧没时间照顾少夫人。南境即安全,比起这里也好上数倍,可是……”“真是个傻姑娘,是不是怕二爷疑心你想要带个人质回南境?”阿善连连点头,觉得自己在谢珂面前,真真是个傻姑娘。

    她什么都不必说,谢珂已经猜的一清二楚了。

    难怪齐二爷宠妻,这样的姑娘,天下间又有哪个男子不被其所迷。“不会的,以二爷的性子,定不会疑心于你。他知你是出于善心,想要保护我,又想让我过舒服日子。”

    “是。阿善便是这样想的。”

    “多谢你的好心,只是我不会离开邺城的。当初,我们曾说过,这辈子,不管刀山油锅,都携了手一起走过。邺城是他的封地,是我们的家,便是再不好,也没有舍了家的道理。阿善,你有这样的好心,我实感激。”

    刀山油锅,携手一起。

    阿善眼中不由得荡起艳羡之色。“傻姑娘,不必羡慕。老天从不会苛责每个好姑娘,你有属于你的缘份,到时候,你恐怕比我们夫妻二人还要幸福。”

    阿善红着脸跑向客院。

    虽然年长她几岁,虽然眼下看起来阿善已是个精明的姑娘,可骨子里的青涩不过几句话便被谢珂激了出来。望着阿善远去的背景,谢珂缓缓笑了。

    阿善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齐律踏着月色而来。

    能看出他满脸疲惫之色,可是眼睛却显得尤其的亮。亮的几乎与天上皓月争辉……“阿律。”齐律轻轻咳了声,然后一本正经的道。“我听丫头说,阿善求见。所以打发了大鹰,急急赶回来。阿善没有为难你吧?”

    谢珂瞪他……

    “阿善怎么会难为我?你是因为担心才急急赶回来的?”

    “自然,那姑娘的虫潮爷可是亲眼见过的,那可真是取人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为夫的听说她来了,能不急着回来吗?你个傻姑娘哟。便不知道防一防人。”

    “齐律,你再胡言乱语,休怪为妻的赶你去睡书房。”听他胡言乱语呢。若说信任二字,恐怕他比她还要信任阿善呢,毕竟在南境时,很多事情都是齐律直接和阿善说的,而阿善从来听从。便没见那姑娘摇过一次头。

    当初她都没醋呢。何况此时,当初齐律敢无所顾忌的和阿善相商,那是在南境,算是阿善的地盘,现在在邺城,可是他的地盘,难道阿善还会傻傻的出手挑衅。

    根本就不可能。何况阿善也不是那样的性子。

    “睡书房?为夫的最近都在睡书房。宝姐儿啊,你便不能寻个让为夫有几分惧意的托词吗?”齐律敛了脸上佯装出的担忧之色,一脸调笑的道。

    “要让齐二爷有惧意的……有了,刚刚阿善邀了我去南境小住个一年半载的,我觉得南境不错,又有阿善相陪,夫君啊,你说我要不要点头呢?”

    “阿善,她是别有居心,宝姐儿,咱不上这个当。”齐律心道糟糕,倒没想到谢珂提起这茬来。

    去南境?还一年半载?别说一年半载了,便是三日五日,他也是离不得她的。

    管他旁人是不是笑他齐律惧妻,他乐意,他高兴,他稀罕他家小媳妇。“不会,阿善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那姑娘可不是个有花花肠子的。我去南境,也好让你放开手脚,我觉得是一举数得的好事,明日我便去回阿善,便说我们母女随她同住南境。”

    话说到这份上,齐律唯今之计。只有……“小丫头,你别想瞒为夫了。你刚刚明明说……便是刀山油锅,也随了为夫一起闯的。”

    谢珂抬眼望他,一副你既然知道,还问什么的神情。齐律不由得讪笑,他总不好说他派了婆子的身边,时刻保护谢珂吧,谢珂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婆子都会记下,然后拣了紧要的说给他听,他便是再忙,每日也会抽出片刻来听婆子的回话。

    而今日婆子传来的话,直让他在书房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他匆匆打发了属下,急不可待的来寻谢珂,本想逗一逗小女人的,却反被她三言两语的逼着吐了真言。

    知道是一回事,从旁人口中听到滋味又不大相同,他知道谢珂不会弃他而去,便如她所说,便是前路过刀山淌油锅,谢珂对他依旧会不离不弃,可这话从婆子口中一板一眼的说出来,他感觉,自己一定要见谢珂,立刻。

    于是,他回来了。

    果然,这是他的小姑娘。

    眉眼弯弯,眸中含笑,红唇微勾,这模样,只一眼,他脚下便像生了根,无论如何也不忍离去了。

    都说女人乡,英雄冢,真是至理名言啊。他还有半案的折子要看,还要和大鹰,颜南商量要事,可是突然间,那些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都变得可有可无了,这一刻,他只想将他的小姑娘揽进怀里,直到……地老天荒。

    心中,手至,下一刻谢珂一声轻呼,已被男人揽在怀中。

    谢珂挣扎不得,不由得怒瞪齐律。这人啊,人前人模人样,人后,却是个混世魔王。但凡他想做的事,她便是摇头,这人最终也会达成。区别在于,他每次逼她就范的法子。

    今日倒好,便直接揽了她,然后将她拘在怀里。

    “阿律,别闹。你在书房睡不好,你自己想想,你有几天没好好合眼了。不许闹了,老实的去睡一觉。”

    齐律不应,抱着谢珂死活不撒手。

    “夫君。”谢珂没法子,只得软糯糯的唤道。这法子好用,而且次次灵验,所以不过逼不得已之时,谢珂一般不用这法子,生怕狼来了用的太多,万一让男人听得耳朵长了茧子便不好了。

    果然,谢珂这软糯的几声夫君一出,齐律登时摇头失笑。

    “你啊,应对起为夫来,简直是无所不用其及……好,今次便放过你。我们一起去歇了……”

    最终,谢珂望着自己被拉着的小手,还有男人在前面大刀阔斧的掀了内室的帘子,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不是说歇下吗?”

    “是啊,歇下。我们不是躺着吗。即没坐也没站。”

    “你说今次……不胡闹的。”

    “傻姑娘,那是刚刚,现在是……这一次。”

第四百零七章 驭春风

    于是,这一夜谢珂被啃得体无完肤。其实夫妻间的这些事,也没谁占谁便宜,齐律喜欢,谢珂便给,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前世她与权笙成亲那几年怎么过的,她几乎忘了个干干净净。

    说到权笙,还是要交待下的。

    他被押解回京,自然下了大狱。

    勾结叛臣谋逆的大罪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皇帝心中自然也明白,权笙最终有这样铤而走险,也着实是没法。想在齐律面前占到便宜,本就是天大的难事,交给权笙任务时,皇帝以为谢珂已除,齐律自然无心经营邺城,所以想让权笙去占个便宜,却没想到齐律和他玩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

    谢珂活的好好的,而那个被他当成谢珂下葬,而且还沾沾自喜的女人根本就是个笑话,知道真相后,皇帝登时气和晕了过去,御医又是扎针,又是掐人中的,好容易将皇帝救醒。

    这次皇帝可是吃了个哑巴亏。

    所以对于权笙,皇帝实在是恨,可也知道自己这恨意是迁怒。

    那是他的儿子,身子里流着他的血,怎么会让权笙这样一个酒囊饭袋给‘算计’了去。如果齐律真的这么容易败,那皇帝才真的要失望呢。只是……他一番算计,最终付诸流水,还赔上了诺大的邺城,皇帝实是觉得颜面无光的很。再加上他几个皇子在京城夺位越发的不掩人耳目,几乎要拼杀见血了。

    皇帝怒极之下,便给权笙叛了个斩刑,据说朝上有人求情,说权笙乃权氏独子。这般断人香火之事委实不仁。最后皇帝开恩,给权笙改叛流刑,今年秋后,便要发配极北苦寒之地。

    齐律告诉谢珂这些时,脸上神情淡淡的,仿佛在说今日又起了风般。

    便是这般淡然之色,便已说明,自始至终,齐律压根便没在意过权笙。哪怕权笙当时拿了皇帝当挡箭牌,齐律也丝毫未将权笙放在眼里。在齐律心中,配和他为敌的,起码也得是湘王之流,像权笙这样的跳梁小丑,若是齐二爷在意,才真是抬举了他。

    至于权笙是死是活,齐律也丝毫不在意。

    小小的权氏,还不足以让齐二爷侧目,至于有人提起姻亲?他可不觉得自己和权笙是什么姻亲,权笙娶了谢玉之事,在齐律看来,不过是顺水推舟,那权笙和谢玉根本就是一丘之貉,那谢玉是个蛇蝎心肠的,权笙是个胆小如鼠,偏又心气极高的,这二人,倒真是般配。

    至于谢玉……

    那人是谁?他认识?

    他齐二爷忙的很,脑子里惦记的都是大事,可没地方装那谢玉二字……

    颜南等人在邺城逗留了大约十余日,其间齐律和他们几人****在书房议事。阿善是个姑娘,不便****现身,得了空便来看谢珂。

    谢珂发现,她和阿善的性情竟然十分相投,都是喜静之人,又都喜欢把要做的事情在心中多走上几遍。

    谢珂是因为前世吃了亏,所以今生活的谨小慎微。而阿善则是因为幼时被族人所弃,于是对谁都心生戒备,便是心中早已不恨了,可那自幼养成的习惯一时还是难以杜绝。相比自己的重生,其实阿善能回巫族当上巫族族长,也与重生无异了,所以二人间颇有那么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对于谢珂的女儿明月,阿善也是十分喜欢。

    每日的抱在怀里,恨不得便认了明月当干女儿。只是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家,着实拉不下脸面来。

    若是旁的女子,恐怕会多心,毕竟这可是齐律的女儿。

    是心慕男子的独女,不管是嫉妒还是艳羡,心中总要有些想法的,可阿善却没有。她觉得这样很好,心爱的一对人,便该这般相亲相爱,有女相伴。何况这小姑娘生的委实玉雪可爱的紧,着实让阿善有些爱不释手。

    明月对阿善也表现出相当大的善意。

    小丫头是个人精,从小到大,谁对她真心,她便和谁亲近。

    让小丫头主动亲近的人可不多,除了爹娘和几个大丫头,便只有周均了。便是当初谢珂远赴南境,将小东西托付给玉阳长公主时,玉阳长公主也费了三五日,才让小丫头接受她。

    便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那时想要将小明月接进宫中时,也被小丫头毫不留情的嫌弃了。

    对于阿善,明月只用了小半日,便主动扑进了阿善怀里。

    望着女儿和阿善玩的十分欢快,谢珂不由得轻轻一笑。她希望女儿便这般无忧无虑的长大,她和齐律辛苦些不算什么,只希望将这一切交到女儿手中后,女儿不必这般辛苦。“明月,不准胡闹。阿善,小丫头太淘气了……”见明月拉了阿善的衣摆不撒手,谢珂不由得斥责道。

    阿善笑着摆摆手,丝毫不介意小丫头的淘气。

    她是越见明月越喜欢,这孩子太会长了,几乎集结了齐律和谢珂所有的优点。

    这孩子便是调皮的时候,也只会让阿善觉得可爱,哪里会生气。“少夫人,小孩子便该如此,我们族里的孩子,比起明月来,不知淘上多少,明月这样子,已经很乖巧了。”

    “……南境的孩子总归要自在些,生在大魏,尤其是大家女儿,都讲究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还要擅女红。这样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这话谢珂说的颇有那么几分无奈,当初她也是这样过来的,一边上族学,背女诫。一边跟了师傅习女红。为了便是懂得理数,将来嫁进夫家才不会被嫌弃。

    “这里是邺城,二爷是城主。明月是郡主,哪里还需要那些。

    放心,就明月这小模样,将来还愁找不到好人家。到了能嫁人的年纪,来求亲的恐怕会挤破了齐家大门。少夫人,你实是多虑了。”阿善一边用自己五颜六色的帕子换回衣裙下摆,一边浅笑着道。

    “希望如此吧。”

    谢珂已经不指望着,就齐律那样的性子,教养出的女儿能大家闺秀到哪里?

    将来不要找不到婆家谢珂便烧高香了。

    “一定会的。少夫人,该商议的,昨日阿善和二爷并着另外几位,都已定好。明日,阿善便要返回南境了。这一走,便真的是相见无期了。少夫人,珍重。”

    南境离邺城路程遥远,她这辈子能有机会亲眼见一见,已是莫大的福份了。

    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

    所以这次一别,便真的是一生了……阿善心中不舍,可也知道,缘份这种东西,不能强求。能得这次相见,已是福气,不能再贪得无厌了。“……这么快便要回去了,不能多留几日?”谢珂心中也十分不舍,难得她有个谈得来的姐妹。

    “不了,时间紧迫,早一日回去,也好早一日安排。

    待大事有成之日,阿善便是远在南境,也定远远朝拜。但盼二爷和少夫人长命百岁,愿我们小郡主,一世无忧。”

    ***

    阿善离开的那日,邺城难得的风和日丽,齐律悄声带了谢珂出门,将阿善远远送出五里……离别在即,齐二爷粗心大意的,心中自然没那么多腻歪的伤感情绪,于是负了手在车旁相候。谢珂和阿善面面相对,互相叮嘱着。

    “回去的一路,万要小心。”

    “少夫人放心,阿善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知道阿善厉害,只是你总归是个姑娘家……”

    “在我们南境,姑娘远比男子厉害。少夫人放心吧。倒是少夫人,这邺城实在比不得京城,少夫人万要注意身子。也要时刻叮嘱二爷。还有小郡主。少夫人,不必远送了,阿善就此别过。少夫人,二爷,一定要保重。”阿善说完,飞身上马,动作行动流水,说不出的飘逸好看,阿善身后,是数十南境护卫。

    最后遥遥对齐律一礼,阿善打马远去。

    谢珂袖了手立在原地,望着阿善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眼前……“傻姑娘,有什么好不舍的?阿善早一日回南境,便能早一日调兵遣将。她走的越早,爷越乐呵。”齐律上前,伸手将谢珂圈进怀里。今日虽然无风,可在齐律看来,谢珂那清瘦的小身板看起来实在瘦弱的很,让他时时抱在怀里他才安心。

    护卫都很有眼力,退到数十丈外,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谢珂只是小脸微红,然后便由着心中所想,轻轻靠向身后那人。那人的怀抱虽然算不得伟岸,可在谢珂眼中,却能支撑起天。

    “……你这话恁的无情,还好没被阿善听到。你该知道,那姑娘对你……”“她对我如何与爷何干?只要她不生坏心,爷便只当不知。你啊,也真是个怪丫头。

    明知道阿善觊觎你家夫君,你竟然还能和她姐妹相称。

    你便不怕她哪天将心思动到你夫君身上。”这话自然是逗趣。齐律深知谢珂,就如谢珂清楚齐律,他们二人啊,这辈子注定要死死绑在一起。“夫君,你若生了异心,我便是再明察秋毫也是无用。何况,我信你。”

    齐律终于圆满了。这话,他爱听。

    最近便是因为谢珂和阿善走的近,让齐二爷深感郁闷。

    生怕自己在谢珂心中地位有所下降,毕竟阿善说起来也算是谢珂的‘情敌’不是,和情敌都相处的这么好,齐二爷才不会承认,他吃味了。

    吃味的结果就是,他看阿善不顺眼。

    今日终于送走了阿善,再加上谢珂一句话说的齐二爷心里舒服。

    齐律感觉今天日头真的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宝姐儿,咱们去转转。”齐律遥遥一指远方。谢珂眨了眼睛去看,只见遍地植的小苗,已经吐出嫩嫩的芽。远处,新挖的水渠已经引了水来,泛着波光。再远些,便是矿山所在了。

    “回去晚了,明月恐怕会闹……”谢珂犹豫,又有些心痒。自入邺城,她一直呆在府中,还没见识过这些呢。

    “有均哥儿陪着,她连爹娘都忘了,如何会闹。走,爷带你看看咱们的‘家’。”齐律说完一摆手,早有护卫候在一旁,这时牵了头高头大马上前。

    齐律翻身上马,然后俯身将谢珂抱上马。谢珂只觉得眼前景物迅速一转,下一刻,自己已稳稳坐在齐律身前。

    这是谢珂第一次坐马,不由得一声轻呼。

    耳边,是男人的坏笑声,他是故意不打招呼便将谢珂抱上马的。小丫头平日里总是一脸镇定,一幅天塌下来也有他来顶的从容模样。以至齐律恶向胆边生,憋着想看一看谢珂惊慌失措的小模样。

    今日总算如了愿。

    这才对吗?不过是个不足双十年华的漂亮姑娘,便该这般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然后一脸胆怯的偎进他怀里。

    只是,齐二爷只享受了片刻美人投怀送抱,因为谢珂很快调整好心情,在齐律身上立直身子,只虚虚靠在齐律怀里。虽然勉强也算是温香暖玉在怀,可齐二爷心里就是感觉不是滋味。

    女人在倔强了,也是有缺点的。这种完全被依靠的感觉,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下一刻,齐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开口。“抓紧。”说完,不等谢珂反应,挥鞭打马。

    马儿吃痛,一声嘶鸣,然后不由分说甩蹄狂奔,矜持的端坐在马上的谢珂,结果可想而知……她很不幸的再次倒向身后人的胸膛,而且是那种一倒下去,便被死死扼住的倒法。

    初时的惊慌淡去,谢珂终于能平心静气的享受这一刻了。

    她从未骑过马,大家出身,骑马是不端庄的行为,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她自然都没机会尝试。

    她偶尔也会幻想那种马上驰骋的感觉,仿佛驭风而行……不过她也只敢想想,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实现。毕竟这种事,实在有违妇德。

    不想今日齐律竟然让她达成所愿。

    当真是驭春风,她能感觉出风从脸上滑过,带着几分凉意,又透着几分畅快……仿佛生了翅,便这般在风中展翅而飞,仿佛下一刻,便要飞上天际,直入云霄。

    “宝姐儿,感觉如何?”耳边,齐律问道。

    “像鸟儿在飞。”谢珂含笑回道。风儿随着她开口,冲入她喉咙,让她有种畅快淋漓之感。仿佛下一刻,那风便会从她的四肢窜出……那种感觉,大体是该是痛快。“傻姑娘。”男人嗤笑。[感谢投月票的亲~~~]

第四百零八章 春日游

    齐律环着怀里的姑娘,感觉自己似乎怎么抱都抱不够。

    这时候他不由得庆幸,这里是邺城,是他的地盘,所以他能恣意的带了他的姑娘纵马。若是在京城,这般不管不顾的纵马在京城游上一圈,谢珂的名声便别惦记着要了。世人对于女子,总是诸多苛责的。哪怕他那生为公主的母亲,也不敢在京城这般恣意妄为。

    这时候齐律倒有那么几分理解齐夫人为何关起门来,喜欢在齐氏作威作福。

    若是一个人性子总是压抑着,自然得寻个法子宣泄出去。

    关起门来打骂个下人,摔摔摆件,现在想来倒也不算什么……“来的时候我想着,便这般把你带到这穷乡僻壤的邺城来,实在委屈你。如今看来,穷也有穷的好,僻也有僻的妙。宝姐儿,喜欢这般在马上驰骋吗?”谢珂毫不犹豫的点头。“喜欢。”

    她从来不知道迎风而舞的感觉这般舒服。

    日头在上,和风在侧,而他在她身后时刻相护,哪怕感觉自己在马背是几欲腾空,谢珂也知道,他必会护她周全。

    “等大局定了,为夫的每天带你纵马高歌,我们便一路打马去把这大魏好好畅游一番。南境,北境,极西,极东,便凡你想去的地界,我们都走上一走。这辈子你即嫁了我,我便一定不让你后悔。待几十年后,我们老了,也还能坐在一起,回忆此时,那该是何等的畅快淋漓之事。”

    渐渐的,齐律放慢了马速。

    最终放任着身下马儿缓缓的前行的,而他与谢梧端坐在马上,彼此只觉得春日正好。“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媳妇该是如何,是不是一定要关在后宅,一定要相夫教子?我只知道,我齐律的女人,不必如此。

    她不必****在后宅苦苦度日。也不必心胸宽广的做那劳什子的大度之态。

    不喜为夫的纳妾,便是不喜。

    直说便是。至于别人眼中所谓的妇德,于爷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我的女人,我觉得好,便足矣。管旁人如何看如何说……宝姐儿,你记住,这话为夫的只说一次。

    你心中想什么,只要开口,为夫的无有不应。”这般比情话听在心中还要觉得甘甜的话,直让谢珂有种不知身在何地之感。他怎么能这个时候对她开口,让她一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迎风之感,一边又感动的想落泪,这人,便不能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说给她听。他啊……

    齐律也不需要谢珂回应,他只要她将他的话听入耳中便好。

    今日趁机带她出城踏春,实是难得。先不说邺城难得有这般风和日丽的天气,便是****如此,他也没功夫整日陪在她身边。这次之后,恐怕再次这般与她二人静静相处,便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到了那时,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说一点也是担心实是托大,他也是人,曾经,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与魏氏成了敌人。

    只是皇家欺人太甚。

    而他,忍无可忍……夫妻二人这么沉默的走了片刻,谢珂只觉得眼前突然间豁然开朗,是水。

    这是齐律与几个通水务的幕僚殚精竭虑几日几夜勾画出的水道。放眼望去,宽度近十丈,此时已经引了水,水流所经之地,田地得到灌溉,新载的枝苗也因为有了这条水道而齐齐抽出了新芽。“现在看起来像条小河,当时刚引水之时,简直是条泥河。”齐律小心扶了谢珂下马,然后牵了谢珂走向水道边。

    望着这条小河般的水道,齐律是自豪的。

    有了这条水道,邺城再不会旱涝。水道的另一头直通另一条河道,这里的水汇入另一条河道,最终奔腾入海。

    历时近半载,水道终成。

    这是他的功业,也是全邺城百姓的功劳,就像谢珂所说,这是件造福子孙万代的大事。“……眼下水道尚窄,等过几年,当水道拓宽,可以通航。到时,我们若想北上,南下都可乘船。”水路?谢珂眼睛一亮。若是邺城通了水路,可以由水路前往京城,建安,望川,那几个城镇都是有水路的。

    到了那时,她想回建安探亲,不过十几日水路便可抵达。那时的邺城,才是真的繁荣……

    “你若想父亲了,为夫的便陪你顺流而下……”

    齐律站在河边,畅想着将来有一日邺城繁荣了,水路遍通天下。到了那时,他便可以卸下肩上重担,可以与谢珂执手游遍这大好河山,那该是何等的恣意。

    谢珂也在想,只是想比齐律,她想的却是,他们真的能看到那一日吗?

    心情突然有了几分低落,只是齐律难得有时间陪在她身边,谢珂只能强撑着笑脸,抬手指向水面。“水中有鱼吗?”

    齐律想想,点头。然后用不确定的调子回道。“应该是有的。”水是从另一条河道引来的,河里有什么,这里自然是该有的。“阿律,我去拾柴,你去抓鱼。”未出嫁前,谢珂就十分羡慕那种可以随了父亲兄弟在外行走的姑娘,她们虽然出身江湖,身份低微,可是她们可以看尽这大千世界,可以露宿野外,可以徜徉在林地,山间,那是何等的恣意感觉。

    有时候父亲会和她说些趣事,有一次是父亲谢珂出门办事,错过了驿站,不得不露宿郊外。

    护卫们会猎些野味,烧上篝火。然后大家围在篝火四周,食野味,说趣事,实是人生一大乐事,父亲谢年每每提起,都一幅恨不得出外历练几载的神情。

    所以谢珂对于野外,野味,篝火,十分向往。

    这里有树,有水,实是好景,于是谢珂心有所动。

    齐律只是怔了怔,随后点头,开始撸胳膊挽袖子,谢珂也小心翼翼的向一旁林子走去,想着去寻些枯枝生活。

    对于这二位自幼皆娇生惯养的,其实做这种野外求生的事情,真是算不是熟练……他们二人都如是,谢珂想着,不过是拾几根枯枝,那东西林子里该是遍地皆是。

    齐律想的更容易了,这鱼他虽然只吃过桌上摆的,没见过活的,不过他齐二爷功夫了得,杀个人都是弹指间,现在不过是抓几尾鱼,难道还能难倒他不成。

    于是,水花四溅……齐律手忙脚乱一通忙活,鱼倒是看到了几尾,只是它们各个灵活,明明看起来抓在手里了,可是捧起来一看,手中空空如野。

    齐二爷怒了,决定今日不给自家小姑娘抓几尾鱼吃,他便不上岸了。

    于是,水花溅的更大了些。

    至于谢珂,在林子里走啊走,抬头看,低头看。想着枯枝在哪里?地上干干净净的,除了几根泛绿的小草,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引火的东西。

    最终,谢珂不由得叹气,想着这世上最难之事,不是当皇帝,也不是商贾高官,而是樵夫。

    这二位一个在水里,一个在林子里……

    可苦了一众护卫。护卫们自然不会真的放两位主子独自离队。

    只是远远的坠着……

    护卫今日是贺章带队,自从他来到邺城,再次做回了护卫统领。眼见着自家爷在河里扑腾,自家少奶奶在林子里散步,贺章重重一叹,相比之下,他贺氏嫡子的身份委实不算什么。

    至少他知道鱼该怎么抓,也知道柴该哪里去寻。

    至于为什么护卫们能看出主子二人的意图?其实很简单,那二位身边都有暗卫跟着,便是连隐在暗处的暗卫都急的不得不现了身……贺章赶忙让护卫去远处河段里抓鱼,去附近山上拾柴。

    护卫们一个个强忍了笑,自觉分成两队。下河摸鱼,上山狩猎拾柴。

    其实,野炊这种事,护卫们也是跃跃欲试的。

    一个时辰后……

    大家归来,这时候齐律终于放弃了,手中握中巴掌大的一小尾鱼,颇有那么几分欲哭无泪。齐二爷这辈子从未将什么事放在眼中,在齐二爷眼中,这天下间便没有难事。

    便是皇帝那宝座,他齐二爷若是有心,也能抢过来过过瘾。

    可是今日之后,下河摸鱼将被齐二爷视为世上最难之事,相应的,渔夫这种职业,实是让人敬佩。

    贺章见此,赶忙示意护卫拎了用草绳串好的几条大鱼上前。“爷,鱼。”

    齐律冷眼打量那几条鱼,条条膘肥体壮的,还在草绳上扑腾呢。“哪里来的?”齐律瓮声瓮气的问道,颜面扫地啊,颜面扫地。

    “护卫们……费尽千辛万苦,十几个人合作才逮到的。二爷有所不知,这抓鱼啊,可不是一个人能干的营生,渔夫下河捕鱼,都是搭帮结伙的。”言下之意,齐二爷折腾一个时辰,能抓条巴掌大的小鱼,已经十分厉害了。

    齐律怀疑的望向贺章。真的是这样吗?

    贺章望向几个抓鱼的护卫。护卫们会意,各个点头如捣蒜。“贺统领所言不错,这东西滑不唧溜,非得几人合作围捕才能成。一人,是万万抓不到的。”护卫痛心疾首的扯着谎。

    心道自家那远在河边久居的世代族人,可一定要宽恕他的妄言之过啊。

    给人当护卫的,自然得千方百计的哄了主子爷高兴……

    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也算是职业所需。“少奶奶那边爷不必担心,属下派了护卫去保护,也有护卫帮着少奶奶去拾柴生火。”

    齐律这才点点头,手指勾勾,几个提鱼的护卫上前。“爷,有何吩咐?”

    “这鱼,爷用银子买下了。回府去找贺统领要银子。一条十两……”护卫感恩戴德的点头,双手捧着将鱼递给自家爷。心道自家爷可真败家,一条十两?十两能买一牛车了。

    贺章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

    心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说话间,谢珂也回来了,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垂首的护卫。谢珂不像齐律,她不逞强,柴拾不到,她便当自己看了次景。

    景看够了,她主动唤出护卫,吩咐护卫拾柴。

    自始至终,谢珂都没沾手……经此一事,她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出身十分重要……她出身谢氏,而且是嫡女,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拾柴?嘴上说说罢了,她不会,也做不了。她这身子骨,着实娇贵了些。

    “阿律,护卫还猎了野味。”

    眼见着谢珂两手空空,只高兴的伸手指向身后护卫。齐律登时觉得自己手中那几条肥鱼看起来不那么顺眼。

    这不平白糟践了他的气质吗?

    他这几十两花的啊,真冤。

    接下来的活计,自然不必两位主子插手。护卫们悄无声息的升了火,将鱼和几只野兔开膛漂洗干净,架到篝火上烘烤着。

    而齐律在护卫临时去起的帐子中换了半湿的衣衫,随后贺章又神奇的从怀中掏出一壶酒来。

    于是齐律伴着春风,观着水景,身边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口中品着美味的小酒,鼻子里窜进来的是扑鼻的肉香……这才叫日子啊,真美。

    “宝姐儿,等有了机会,我们带了女儿一起出来……便这般烤野味,品美酒,赏水景。”

    谢珂重重点头。

    接下来,便是吃的时间了,护卫烤好的鱼和肉,都拣了最美味的部位,由护卫小心翼翼的分拣,装盘,再撒上贺章未雨绸缪带来的调料,这才端到主子面前……

    肉和鱼的味道都极美,连不喜肉食的谢珂都胃口很好的吃了小半盘鱼肉。至于齐律,吃相虽然矜持,可那盘中肉锐减的速度绝对称不上慢。

    “阿章,下次多带些辣味调料,爷喜辣。”

    贺章远远的应了,心道自已不仅是护卫统领,还是顺便兼着厨房大管事……不过他和护卫们都清楚,今日过后,恐怕再难寻这样清静的日子了。

    所以贺章才提前准备了这些,他想,自家爷也许会希望在最后的时间,好好陪一陪少奶奶。毕竟少奶奶自嫁进齐律后,便与爷一路奔波。北境,南境,直到邺城。虽然始终不愁吃穿,可这般日夜的跋涉,也不是随便一个女子可以受的。少奶奶,真的十分好。

第四百零九章 心路

    直到傍晚,齐律才带着意犹未尽的谢珂回转齐府。

    因为被爹娘留在家中,而自觉不被爹娘疼爱的小明月见到谢珂,哭的十分委屈。她已经满一岁半了,已经能和周均在院中玩躲猫猫的游戏了,话也说的十分流利,虽然有她的均哥哥陪着,可是小丫头还是因为一天未见母亲而止不住的哭闹,谢珂抱着女儿,一脸的无奈之色。一旁齐律拭了拭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轻声踱出了房门,心道还是去找林长源议事。

    哄女儿这种事,还是留给谢珂吧。

    小丫头越发的难唬弄了,小时候还能给些好吃的哄一哄。

    一哄便好,现在却缠人的紧,没一个时辰,休想安抚了小丫头。

    谢珂眼见着齐律偷溜,恨恨的瞪了一眼他,随便一声轻叹,只得低了头哄女儿。在谢珂看来,女儿家有些小脾气倒也无伤大雅。何况今日本是她的过错,她本打算送走阿善便回府的,所以离开前,只告诉女儿她去去便回,她还和女儿打了沟沟。却不想,她人一去不回,也难怪小丫头不依不饶的。

    明月赖在谢珂怀里,小手抓着谢珂的衣袖不放。

    谢珂一脸无奈,一旁奶娘好劝歹劝,小丫头无论如何也不放手。奶娘苦着脸,只得告罪。谢珂点点头,示意奶娘先行退下。

    雨卉捧了点心入内,雨卉的桃花酥做的十分美味,是小丫头的最爱,每次雨卉做,她一个人都能吃净一块,只是今日桃花酥也没能‘救’下谢珂,雨卉放下桃花酥,给了谢珂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谢珂回以一个‘自作自受’的无奈之色。

    雨卉将东西放在桌上,也转身出去了。

    她现在是府中大丫头,手底下管着一众的婆子丫头,可没功夫哄那小祖宗,再说,今日也不怪小祖宗犯了脾气。

    爷和夫人竟然忙里偷闲,却游春……

    她也和程功去踏青啊。

    还有水青,水竹姐妹,来邺城几个月了,她们可还没见过邺城的春日呢。

    雨卉酸溜溜的想着。

    眼见着奶娘和雨卉都铩羽而归,谢珂笑笑,拧了拧女儿的鼻子。“你啊,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你爹爹这般娇惯着你,将来再惯出个像他那般,行事百无禁忌的。到时候看你爹爹后不后悔。”女儿家娇养,这是齐律一贯的方针。

    养的越娇,女儿眼光才会越高。

    长大后才不会被轻易的‘哄’走。

    若是齐律有儿女双全,谢珂必不会任由齐律这般纵着宠着明月,可想着他们夫妻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谢珂便心软了。想着便由着他去吧。

    面对冷脸的母亲,小明月心里也有些发憷,想比母亲,明月其实觉得父亲更宠着她,在父亲面前,只要她要,父亲必定点头。

    跟在母亲身边,她便不敢折园子里的花草,父亲若在身边,她不仅可以随意折花草,兴许父亲一个高兴,还会和她一起胡闹。

    “娘。”明月怯生生的唤着。

    刚才一番哭闹,小脸红通通的,连眼里都泛着红丝。见她这小模样,谢珂不由得又是一阵心软,心道果然慈母多败儿。这小丫头啊,倒真是吃定了她们夫妻。“你啊,真是个讨债鬼。”谢珂点头女儿鼻头,十分无奈的道。

    最终,谢珂答应下次再出门,一定带了小丫头同行。

    小丫头才乖乖放开谢珂的袖子。谢珂才哄好了女儿,雨卉便带了周均来给谢珂请安。

    看到周均,明月登时在谢珂怀里坐不住了,挣扎着从谢珂膝盖滑下,去找她的‘均哥哥’了。周均见到明月,脸上强掩着喜色。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的给谢珂请安,然后乖觉的立到一侧,一幅聆听谢珂教诲的模样。

    谢珂心中轻轻一叹……心道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

    周均现在所说所做,一幅小大人的模样。也难怪周夫人不舍得周均****来齐府。这样听话伶俐的儿子,哪个当母亲的不心疼。

    “均哥儿,不必多礼。今日时辰不早了,我便不再另布置课业了。你便和明月玩一会,我差人给你母亲送个送,你今夜便宿在府中吧。”见女儿巴巴的缠着周均,谢珂只得轻声道。

    周均面上一喜,忙给谢珂拜谢行礼。然后高高兴兴的领了小明月出门,望着女儿这一去不复返的架势,谢珂再次轻轻一叹。

    雨卉在一旁看着,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形出了门。然后有些担忧的道:“少夫人,便这么任由小姐和周家公子这般亲近,若是将来……”小明月还小,可是周均已经十岁了,他长明月八岁,再过两三年,便到了议亲的年纪。

    雨卉倒不是怀疑周均的人品,实是怕旁人乱说,毕竟自家小姐最近缠周均缠的紧。

    而且看周家均哥那样子,似乎也是真心喜欢陪明月玩闹,并不见敷衍之色。谢珂挥挥手,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

    女儿还小,性子还未定。

    将来如何谁会知道?她和齐律对于周均,都是有期望的,既然他们夫妻期望周均将来能助女儿一臂之力,当然女儿和周均越是亲近越好。

    至于雨卉担忧的。谢珂觉得实在言之过草。

    三五年后,大魏恐怕都改朝换代了,也许周子秋得了齐律重用,周均的身份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到时候登门求亲的姑娘能踏破周家门槛,想必到了那时,周均也该出师了,自然不必****来齐府。至于自己的女儿也该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自然不能再和周均这般胡闹。

    在那以前,谢珂希望女儿每日便高高兴兴的。如果她喜欢和周均玩闹,谢珂不会横加阻拦。齐律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从未苛责过周均一句。周子秋或许心中也有所感,也从未开口让周均疏远明月……至于将来,谁又能未卜先知。高兴一时便是一时吧。

    那之后的几日,齐律人来人往。

    齐律有大事要安排,邺城一切诸事,便正式移交周子秋手中。

    而周均,除了每日来齐府做齐律安排的课业,余下时间也开始渐渐跟在父亲身边,看着其父理事,然后开始依葫芦画瓢……

    便这样忙忙碌碌的,转眼到了五月初。

    进入初夏的邺城,风比春日时小了些。街上行人渐渐多了,去年齐律选择在这里建府时,附近还只有三五人家,如今时隔不过半年余,齐府四周已经房舍林立。整个城东也变得繁荣起来,临街的铺面也都开了起来,白日里,吆喝声,讨价声络绎不绝。便是隔着几重门,齐府的内院都能闻到,这个时候,几个丫头会放下手中活计,然后抬头望向院门。

    颇有种颜面有光之感。

    毕竟不足一载,邺城与她们初到时,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便在这一日,齐律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旨意。

    旨意言,皇帝染病,思齐律心切。让他奉旨携眷回京……

    接了旨,齐律捧着圣旨,将自己关在书房足足半日。不论谁去敲门,他都不应。最终还是萧青芫一脚踢开了门,将在书房一脸呆怔的齐律拉回了后宅。

    萧青芫不顾丫头婆子一路疑惑的眼神,将齐律掼进屋中,谢珂一见,赶忙吩咐雨卉让丫头婆子回避。院子很快安静下来,谢珂这才蹙了眉开口。“青芫兄长,你下手是不是重了些。便让阿律自己静一静又如何?”

    齐律闻声,目光闪了闪,萧青芫提前和他说过大福泽寺主持了空大师的卜相,说是皇帝大行便在今年。

    他当时只是冷冷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可是圣旨真的来了,他却忍不住的将自己关在书房,谢珂知道他在犹豫。便这般公然抗旨,实在落人话柄,可若是依旨行事,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皇帝对他总有那么几分父子亲情在。他是担心谢珂……而且,皇帝真的便要死了吗?

    这个时候,齐律反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盼着皇帝早日归西,还是盼着他转危为安。

    皇帝便是待他再狠,终究……曾经,他是真的疼过他的。所以今日接到旨意,他才把自己关在书房。如今听到谢珂质问萧青芫,齐律目光一动,随后自嘲的笑笑。其实谢珂什么都知道,所以她选择静静的候在一旁,让他自己走出来,而不是强行干涉他。

    谢珂的话让萧青芫眉头拧成了麻绳。

    “有什么好静的?回去便是送死,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还有退路可走?”

    在萧青芫看来,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不如趁机成事……皇帝怪罪下来,便将皇帝曾暗中谋害谢珂之事大白于天下,如今他为何不依旨行事?自然是怕皇帝朝令夕改再次暗中加害谢珂。

    皇帝若是怪罪下来,正好把事情挑明……

    多好的机会。可是齐律竟然在犹豫。“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萧青芫几乎像刀子般的目光中,齐律一字一顿的道。

    “齐律,不要胡闹。”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死地便是死地,怎么生?

    而且这时候回京还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要亲眼见到皇帝咽气?“阿律,这时候不是义气用事之时,我们还是要顾全大局。大鹰和阿善那边都已安排妥当,只待你一声令下。颜南那里也准备充足,一切,只欠东风。你现在如果真的奉旨回京,岂不陷自己于险境。

    如果真的发生危险,大家便是相救,也怕救之不及。

    何况还有谢珂,你要眼睁睁看她随你再赴险境,皇帝如何对她,你又不是不知。

    你难道要亲自将谢珂送入虎口。”最后一句话,让齐律脸上神情大变。他看向谢珂,谢珂也正好望向他,夫妻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碰触,随后各自散开。齐律随后开口。“青芫,你真的愿意看到大魏血流成河?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看着爹娘失去儿子,女人失去夫君,孩子失去父亲吗?”

    如果他公然抗旨,战事必定一触即发。

    大魏近几年国力虽然大降,可若真的打起来,不管谁胜,也皆是惨胜。当初他和几人计划时,明明心如铁石,可事到如今,齐律心中却生出几分退却之意来。他不是怕,而是,不想成为大魏的罪人。

    他并不后悔与大鹰和阿善结盟。只是希望这股力量能使在紧要之时。

    都是爹生娘养的,他并不想大魏因他,而血流成河。

    萧青芫沉默了。

    他自然是不想的,比起齐律来,他知道的更多。他自幼自诩是个通透的,越是通透,越是看尽世间诸事,他的心越是冷越是狠,因为世间之事,实是残酷,没有一颗强悍的心,又如何能冷眼旁观。

    所以他佩服谢珂,谢珂前世明明凄苦,今生她怎么敢这般将自己交付于齐律。

    当真是个胆大的姑娘。如今,这个在萧青芫看来十分胆大的姑娘,正微垂着眸子,对于齐律的话,没有反驳的意思。

    萧青芫轻轻一叹,觉得比起狠心来,其实面前这二人与他相比都要与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狠,是对旁人,对天下人。而他们的狠,却是对自己。“谢珂,你心中怎么想的,不妨直说。便是再难以入耳,我也要勉强听上一听。”萧青芫知道谢珂对他十分忌讳。

    似乎生怕他在齐律面前说些什么。其实她不必担忧,那等怪力乱神之事,他自然不会对齐律开口。

    便是他自己,也不愿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所以,他只是萧青芫,至于那些佛缘佛理,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入世,出世,出世,入世,年轻的时候心气高,觉得可以将一切分的一清二楚,所以他十分自负,时至如今,他几乎看尽了世间百态,所以越发的觉得一切难以分辨。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既定?什么是命中该有?一切不过是他的想当然罢了……不得不承认,齐律已经说服了他。因为他确是不想看着大魏血流成河……所以他和齐律二人最终将决定权,给了谢珂。只待这姑娘或是点头,或是摇头。

    谢珂却笑了。

    “……你们二人实在不必为了这个争辩。阿律,你和青芫兄长在这里坐坐,我去收拾行装。青芫兄长,其实京城不一定是条死路。

    何况,我也想亲眼见证一些事。”她想看一看,湘王是如何登基的?谢珂说的坦然,而她没说的是,皇帝是齐律生父,她做为齐律的妻子,如何能拦着他去见生父最后一面。

第四百一十章 结局(一)

    哪怕他心中存着恨,可血脉共通。她真的不能因为自己,而阻止齐律。这世间之事,她已经历的足够多。

    福享了,祸闯了,痛受了,便是此时真的与他一同离去,其实也没什么挂念的了。

    女儿有萧青芫照顾,还有小舅舅楚晔,有林长源,有程劲,还有周子秋父子,这些人,已经与‘齐氏’二字密不可分,她相信,便是没有他们夫妻在近旁,女儿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萧青芫这人虽然看起来滑溜,是个油嘴滑舌的,可是谢珂心中清楚,他这人,本性最是良善。若非良善者,也不会被大福泽寺前主持收为关门弟子,也不会得到大福泽寺主持了空和尚的极致推崇,更不会身怀佛缘,看尽前生今后事。

    “青芫兄长,麻烦你便留守邺城。小女,一切便交由兄长了。”离去之前,谢珂回首,含笑嘱托。

    她竟然在笑,而且笑的让萧青芫感觉如沐春风,谢珂是个漂亮姑娘,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是真心笑起来,便是自诩心如止水的萧青芫,心神也不免一荡。随后意会过来谢珂之意,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如果说齐律信奉那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调调,谢珂该是清楚的。

    她应该心如明镜。

    她当知晓湘王注定登基为帝,而湘王登基,便等同于宣布了他们的死讯。湘王可不是个善男信女,可不会念那劳什子的兄弟情谊。再说齐律自始至终,都一幅不欲与湘王同流合污的清贵模样。湘王心中如何不记恨?此时回京,无疑于送羊入虎口。可是谢珂毫不犹豫的便点了头,而且始终在笑,此时更是笑着将女儿托付给他。

    她怎么能?

    怎么能这般……不动声色的便将一切交付。她的性命,还有他们唯一宝贝的女儿……“宝姐儿,你何必为难青芫兄长。”一旁齐律看了看谢珂和萧青芫,最终淡淡的道。

    他这招以退为进,实在让萧青芫大为恼火,可是眼见着这对小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架式,他又觉得自己这怒意来的不明所以。

    人家小夫妻都不急,他这里却急的火急火燎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萧青芫悲哀的发现,他竟然把自己比做了太监。

    这世道,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而这千年祸害,自然非齐律莫属。想必对于这样的祸害,连老天都不会收他……

    萧青芫只能这般安慰自己。最终,在齐律挤兑的目光中,只能闷声点头。他还能如何,这对小夫妻将他逼至这个境地,难道对于他们的托付,他还能摇头不成。

    “多谢兄长。”谢珂满意了,笑着福了福身,然后施施然的出了门。

    齐律望着谢珂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脸上不由得笑了。

    他的宝姐儿,总是最懂他的。

    萧青芫目送谢珂出了门,回首便见齐律在笑。齐律这一笑,终于将萧青芫笑的炸了毛。“齐律,你胡闹什么?你胡闹便罢了,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消停过。若真的你哪天不为非作歹,我反倒觉得天有异象。

    只是,你怎么能让谢珂也跟了你一起胡闹。

    要不,退一步,你自去回京。便让谢珂留在邺城。

    陛下对你,终有不忍,可对谢珂,他是犯得下心的。若是你们此行身陷京城,谢珂岂不性命堪忧。”明知道自己不该掺和其中,可是萧青芫终是不忍心啊。

    那样一个姑娘,她苦苦的活了两辈子。

    最终,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进那龙潭虎穴。萧青芫突然有些恨起自己那所谓的佛缘来……听完萧青芫的话,齐律沉默良久。

    “……你当我不想留她在邺城吗?只是我和她,已牵扯太深。我曾承诺过,此生,不管经历什么,都不会瞒她欺她。

    何况此次京城之行,也是势在必行的。我便是已下定决心,也不愿谢珂被我牵连,以至名声遗臭万年。”萧青芫叹气。说来说去,无非是不想背那谋反的罪名。但凡有丝毫转机,谁又想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可此事在萧青芫看来,实是迫在眉睫。

    与其让湘王登基,然后祸害大魏几载,再被人赶下龙椅。

    还不如果断出击,名声这东西,本就是被胜利者书写的。只是,萧青芫也不能否定齐律的话。

    毕竟,他可以不在意,可是谢珂……她一人身系谢氏的楚氏二脉。

    所以,齐律最终决定铤而走险?“楚晔终究与此事脱不得干系?便是谢珂不连累楚氏,楚氏也休想脱身。你何必为此而苦了自己和谢珂。”萧青芫自嘲的想,自己终是被齐律三言两语说服了,可是有些话,他还是要问出口的。“那是楚晔的事,只要宝姐儿不是源头。”言下之意,便是将来楚氏大富大贵,或是遗臭万年,只要谢珂不是源头,齐律都不在意。

    萧青芫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说什么。

    这个傻子,或者该说,这夫妻二人都是傻的。齐律为谢珂考虑,谢珂一切以齐律意愿为先。

    这二人,怎么能这么傻,怎么能傻到让他有种恨不得代替他们夫妻去赴险的冲动……原来,他也是傻的。

    最终,萧青芫还是按捺着和齐律将入京可以遇到的事情推演了一遍。直到近午夜,二人才分道扬镳……齐律负了手,缓缓的走在廊下。眼见着远处那点点灯火,他突然觉得眼眶一热,那里是他的谢珂的寝室,是他的家。不管多晚,那里总有盏烛灯是谢珂给他燃着的,不管他走到哪里,走了多远,只要有那光亮在,他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刚刚萧青芫的话确实让他动摇了。

    他确实深思过,此事到底如何应对,是干脆强硬的拒绝赴京,让皇帝大怒之下命官兵来擒?还是态度模棱两可,便这般拖着耗着?

    抑或,入京去见皇帝最后一面?

    最终,他决定入京。

    因为,他想亲口问一问皇帝,问一问他的‘父亲’他的身子里到底流着谁的血?

    他的生母,是谁?

    他以为不在意的,可是皇帝若注定殒于今年,他便连开口相问的机会都没有了。如果皇帝不在这世间了,还有谁知道真相?齐夫人?齐律冷笑,他的那位母亲心中有多爱自己的亲子,便有多恨他这个养子。

    恐怕这秘密,她会带进坟墓。

    这些时日他和属下商议大事,其实也曾想过暗中回京,不过那般偷偷摸摸的入京,终究不是他齐二爷喜欢的方式。如今这般正好,他便堂而皇之的带着谢珂回京,这般大张旗鼓,反倒安全。

    自然,他不会托大,再不会自以为是。谢珂的安危,依旧是重中之重。

    而京城,他也早有部署,本以为这些安排不过是未雨绸缪,现在想来,也许这便是命运使然。

    齐律挑了帘子进内室之时,谢珂正半倚在床柱上,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声响,她抬眸来看,正迎上齐律那双仿佛浸染了夜色般的黑眸……谢珂笑笑,柔声招呼。“回来了,累了吧,快上来睡吧。我刚才吩咐丫头收拾行装,最迟后日便可以动身了。”

    齐律一脸平静的走向谢珂,然后立在榻旁,居高临下的望着谢珂。

    望着这个他当初用尽心思娶进门的姑娘。

    成亲三年多了,他却总有种恍惚昨日之感,对于谢珂,他便是这般看上生生世世也不会厌烦。半年前,他千辛万苦带谢珂离开京城,不想数月后,又要带了她再赴附境。对谢珂,齐律确是满心愧疚。

    娶了她之后,似乎便没让她过几天安稳日子。

    终于有了‘家’却还要她陪他涉险……

    对此,齐律觉得自己欠她良多。“宝姐儿。我……”他想说,他确是私心,他想说,他确是对她不起。

    只是谢珂并没有让齐律开口。“不管你想说什么,都不必开口。你心中怎么想的,我还能不知。皇帝对我确是狠心,可对你……那时他明明可以轻意取你性命,可最终他选择用毒。

    虽有损你子嗣血脉。

    可终究没有伤你性命,想来,皇帝对你始终心有不忍。

    在他心中,你终究是不同的。此次回京,也算是你为人之子的尽最后的孝心吧。至于我,我回京后会去探望玉阳姨母。请姨母收留几日……若说京中哪里安全,恐怕只有玉阳公主府了。”她光明正大的奉旨回京,不管是皇帝,太子抑或湘王,都没理由对她出手。

    何况此时,皇帝恐怕已是自顾不暇了,哪里有心思理会她。

    齐律先是一怔,随后不由得笑了。

    他的小姑娘啊,连前路和退路都替他设想周到了,他也确是这般想的,今晚萧青芫也是这个意思。

    回京后,便让谢珂进玉阳公主府。

    玉阳公主府在京城地位卓绝,别说太子湘王了,便是皇帝龙体康健之时,对玉阳公主也是颇为敬重的。哪怕京中真的有变,谢珂身在玉阳公主府中,也定无性命之忧。齐律褪了外袍,上了榻,然后将谢珂揽在胸前,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来。“你啊,便不能将事情交给男人来想吗?这小脑子整日的胡思乱想,也不怕累着。”

    听出齐律调子里的笑意。谢珂这才真的安下心来……

    她还真怕这男人钻了牛角尖。这人啊,有时候性子十分偏执,万事非要他自已想透,她便是在这里忧心忡忡,也是于事无补。

    如今他这幅神情,想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自然,萧青芫也终是被齐律说服了。

    “是,一切都听夫君的。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便躲在夫君身后,将一切都交给你来应付。”谢珂柔声道,那明显撒娇的调子,直让一旁的齐律又紧了紧揽着谢珂的双臂。

    这话,听着多妥帖。

    “宝姐儿,此次我们入京……不管发生什么,我便是拼了性命,也定会护你周全。万不会让你像上次那般担惊受怕。”

    “我知,你不要总对上次之事耿耿于怀,其实上次那事,也是我们一早便计划好的,只是没想到皇帝那么迫不及待的便动了手……”

    “话虽如此,可是我还是会觉得后怕,生怕一个万一,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便是侥幸得生,又有什么意思?”夜已经很深了,此时除了齐律的声音,几乎是万籁俱寂。他的声音在暗夜中,带了几分让谢珂心悸的悲怆之色。她不由得想,不管到了何时,何种境地,她都不能出事。

    不是为了自己,便是为了齐律,她也要保全自己。“傻话。不过我爱听。”谢珂故意笑着道,齐律也笑了。觉得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和谢珂说这些话,真有那么几分矫情。“你喜欢听,以后我便常对你说,只要你好好的。”

    “我一定好好的,好好的听你说这些肉麻的话。”

    “肉麻吗?其实为夫的想做的,远比这话肉麻……”

    ***

    三日后,齐律夫妻二人动身回京,随行的有林长源和贺章,还有几十护卫,外加暗卫若干。而萧青芫留守邺城,与周子秋协作,继续治理邺城。

    从邺城到京城,快马加鞭,一行人走了近一月。当京城遥遥在望时,已到了初夏。

    谢珂嗅着有些熟悉的味道,看着身边百姓从城门出入,望着京城这一片繁荣之地。

    再抬首望向那巍峨的城门,心中不由得想着,这么热闹的地方,不出五载,便会被破坏殆尽……百姓流离失所,那些商贾富人初时还能庆幸,庆幸自己家业无恙,可是数月后,京城富贾之户便十去六七。留下的,都是些趋炎附势的。

    上辈子,权笙便是在权氏危难的关口,认识了新朝权贵,齐律。

    “宝姐儿,在想什么?”“我在想,三年后,或是五年后,这里会不会变成不毛之地?”“说你傻,你还一个劲的犯傻。这里可是京城,不管谁登基为帝,都不会让这里成为不毛之地的。若是新帝倒行逆施,自有人收拾……我们要做的,便是亲眼见一见到了那时,京城会变成怎样的……繁盛。”

    不管新帝是谁,姓不姓魏。

    只要百姓有好日子过,齐律不借意皇帝,能者居之。

    ***

    [感谢投月票的亲们。今天开始结局章。我努力写,最迟下月初结文。然后会有两章明月的番外,是我一直想要写的。妞不是个写宅斗的高手。每每开文都想着好好写宅斗,可最终总是写歪楼,我都恨不得剁了自己的爪……下本一定从一而终的宅斗。墨墨不求别的,但求每本都比前一本好些。希望支持的亲们不要抛弃偶。么么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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矜贵介绍:
未成想再睁眼竟是儿时旧宅。
那时,她还是谢家最尊贵的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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