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画地为牢的老怪物
鱼幼薇端着一盘刚做好的桂花糕,立在稍远处,问道:“公子,不去安慰一下徐凤年?”
景舟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嘴中,道:“不去,去了你这尽心烹饪的桂花糕不就浪费了?细软滋润,吞咽酥滑,好吃,难怪武媚娘整天长肉。”
得公子一句赞,鱼幼薇微微低头。
又吃了一块糕点,景舟笑道:“你这身子最近又丰腴了不少,要不今晚替公子暖床?”
做过花魁却从未见过男人身子的鱼幼薇愣了一下,然后红着脸摇了摇头。
景舟调戏道:“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又羞又怒的鱼幼薇跺了一下脚,嗔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了?”
景舟抬头望天道:“眼中有衣,心中无衣。”
一下刻,鱼幼薇端着糕点落荒而逃。
这日,小莲花峰上,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
对香客数量少的连脚趾头都能数得过来的武当山来说,这用青铜铸造的大炉子,可是宝贝的了不得,算是山上一珍物。
平日里便是这炉子的主人,武当山最擅长练丹的宋知命,都舍不得用。
今日却被惦记着《金瓶史》后续二的小道士借了过来,开炉炼丹。
炉底堆着木炭硫磺,小道士拿着一扇子,小心翼翼掌控着火候。
景舟曾见过徐福炼丹,也看过阴阳家的炼丹术,对这一套流程也颇为熟悉。只是徐福练的丹多为外丹,而眼前这小道士,却是在炼丹术上独树一帜,调和阴阳,融汇五行,内外相通。
炼丹如同修道,讲究悟性和天赋,不然只是废财废力,武当山上道士众多,可能炼丹的却寥寥可数。而这小道士虽游手好闲,日日看禁书,却是山上炼丹第一人,他手中的这本《参同契》炼丹法,便是这小道士自己悟出来的。
四千字的秘典直指无上大道,非但是教人炼丹,更是叫人体悟天道。
“不愧是吕祖转世,难怪这道士一朝明悟,一步入天象。这哪里是看山看水,分明是在看天地运转,看大道自然。”看完《同参契》,景舟暗叹一声,又看起小道士炼丹来。
开炉,没有金光四射,也没有天降异像,只是寻常的几缕白烟。
七枚金丹躺在炉中,小道士沾满汗水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然后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良的世子殿下不在附近,轻声问道:“公子,小道这丹炼完了,那书…”
景舟从怀里摸索出一本蓝皮书扔了过去,这次还很贴心的将书名改成了《太玄感应篇》,小道士翻开只看了一页,然后麻熘的将书收到怀中,接着又开炉练起第二炉丹来,同时暗叹一声公子高义,不然他还得夜里偷偷去撕道经的封面。
只是那些没了封面的道经该怎么处理,又成了一桩难事。
毕竟武当山穷啊,每一本道经都是记录在册的。
做人苦,做道士苦,挨着无良世子做道士更苦。本来小道士手里还有两本那日夜诵读的奇书,可自从被徐凤年看到后,那两本他看了十多遍依旧意犹未尽的《金瓶史》和《金瓶史续》,便落到徐凤年手中。
景舟端详着刚出炉的金丹,平平无奇,药香内敛,甚至连丹纹都没有,乍一看如同用面粉捏成的一样,只是用神识感受,却能发觉丹药之中有着一股生机。这内丹与外丹一起练的法门,果然不一样,倒是他小瞧了洪洗象。
百年前龙虎山出了一位丹道大家葛虹,写了一本《太极金丹》,视外丹于旁门左道,极力推崇内丹修法,此时和这小道士这内外相通的炼丹法一比,却也是走了极端。
洪洗象的前世齐玄祯,便能练活死人的金丹,不然李淳罡也不会抱着绿袍儿去龙虎山斩魔台求丹,此世的洪洗象,却又要强于齐玄祯。依照洪洗象的天赋,这小子要是不为了徐胭虎飞升兵解,无需多久,这天下第一人的美称,便要落到这小道士的头上。
又看了几眼小道士炼制的金丹,景舟随手一扔,金丹落入虎夔口中,一咬还嘎嘣脆。
约莫金丹味道不错,虎夔打了一个鼻响,晃了一下大脑袋,如同半醉的人,又眯着眼在地上趴起来,半睡半醒消化着丹药之力。
眼瞅着虎夔一连吞了七枚金丹,洪洗象一阵心疼,这炼丹不难,难得是炼丹用的药材。
七枚金丹,这要是换成香油钱,武当山要迎香客两三年。
自那日隋珠公主哭着下山后,又隔了俩日,王重楼将大黄庭传给了徐凤年。
这几日,徐凤年便常常在白象池中练功,以期留住体内的大黄庭。
只是在水下憋了没多久,徐凤年便从湖底窜了上来,毕竟自己练功只是练些死招式,山鬼也和他说过,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要将死的变成活的,只靠自己闷头苦练不行。
以前没有大黄庭,他不觉得自己能撑住山鬼半招,现在有了底子,还是那两指断大江半仙王重楼的底子,浑身力气多的用不完,他估计自己能接住山鬼一招半式。
咋说王重楼也是天下顶尖高手,即便不是山鬼的对手,那斗个几十招应该不是问题吧,即便是大黄庭到了他这里只剩下一成,接上一招半式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刚学剑的姜泥,则是自动被他忽略了,毕竟这大黄庭他还不熟悉,要是一刀噼出去拿捏不好劲道,就伤到小泥人了,但是山鬼明显就没这顾虑,可以招招往死里砍。
想明白了,徐凤年提起刀往紫竹林另一头走去。
天气爽朗暖和,是个练刀的好日子,见到景舟,徐凤年开门见山,没多说一句废话,除了用了俩蹩脚的刀花,问候了两句叫小道士兢兢战战的话,只是刀刚出鞘,便被景舟一脚踹了出去。
能不踹这小子么,你平时吓唬骑牛的小道士也就得了,现在小道士可是帮他炼丹呢!
小道士看的心惊肉跳,这一脚可是踹实了,愣是将世子踹飞了十几丈,即便是有大黄庭护体,世子殿下那本来就不好的腰咋滴不得疼上几天几夜。
书里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这腰不好,可不行。
蓦的,小道士又想到了《金瓶史》里的那句叫人寒碜的话:“大郎,该吃药了。”
以后是不是还会有“世子,该吃药了”?
徐凤年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腰喊道:“你大爷的山鬼,打人不打脸,踹人不踹腰,这点江湖道理你都不懂?”
景舟望了两眼揉腰喊痛的徐凤年,澹澹道:“白瞎了一身大黄庭,王重楼传给你功力虽多,到了你手里,能用出来的连半分也没有,这一脚,我只用了不到两分力气。”
“你这根骨,比你弟弟徐龙象差远了。天生金刚境,身披重甲持长枪,便是千军辟易的大将。”
提及徐龙象,景舟又想起来赵希抟那一脉,有一本《大梦春秋》,此功法比起这由道祖“一气化三清”典故创造出的大黄庭,只好不差。
一觉睡三年,三年变一变,《大梦春秋》练到深处,便是睡一甲子直接羽化登仙也不是不能。
本来徐凤年还想反驳几句,但听到是和徐龙象相比,点头附和道:“是比不过黄蛮儿。”
徐凤年捡起掉在地上的刀,回味着刚才山鬼那一脚的韵味,脚落在他腰间,却叫他四肢如同雷击,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
同样是踢人一脚,他最多只能将人踢飞。
本以为自己得了大黄庭,一刀下去就是连一面石壁都能轻易斩断,在山鬼手下多少也能撑住半招,现在连山鬼两分力气都接不住,这叫世子殿下有种坐井观天的感觉,咋这高手就这么高呢!
武帝城上的那位,又得有多高?
眼珠子一转,徐凤年捡起刀上前,一副讨好的语气:“山鬼,要不你也教我两招?以后行走江湖,用你教的功夫揍人,喊出去你也有面子不是?你听听,北凉世子徐凤年,有一剑学自山鬼,请王仙芝出城迎战,多霸气!”
“王重楼不是传了你《绿水甲子亭洗剑录》?这剑法还不够你练的?”景舟转过身去,又看起小道士炼丹来。
徐凤年在一旁坐了下来,摸着刀背道:“我寻思着这练武就跟学下棋一样,一开始臭棋篓子肯定要多看棋谱,将各种路数死记硬背,与人下棋的时候搬出来,总能用上几手。北凉王府内秘籍虽多,但多是一些平平无奇的,对付寻常江湖中人足够了,但用来对付王仙芝,我可能这辈子十有八九是打不过那老怪物了。”
以前总觉得听朝亭那些个守阁奴一个个牛气的不行,现在再一看,原来是一群连高手都称不上的人。
自从得到了大黄庭后,他才愈发觉得老黄留下的九剑奥妙,可越是这样,他对武帝城那老怪物心里愈发没底,可武帝城总要去,老黄的剑匣子也总得拿回来。
心里有事惦记着,还总念头支撑着自己,不然,就真得靠日子,等王仙芝那老匹夫老死,他徐凤年再去拆武帝城了。
小道士不敢插话,唯恐被打脸打鸟,其实他还是挺想拍句马屁,世子资质还是不错的。
见景舟不说话,徐凤年又自言自语道:“徐骁这混蛋还总是和我吹嘘家底子有多厚实,什么凤年啊,三品以下的官随便揍,三品以上的死了人也没什么关系,即便是你把天捅下来,爹也给你撑住,合着以前是欺负本世子无知。”
“除了三十五万铁骑,北凉还有什么?高手?去他娘的高手!”
“老黄和白发老魁倒是高手,可不在北凉王府了,这王府还有哈高手能叫本世子折腾?北凉铁骑再厉害,也总不能领着铁骑去踏平武帝城,等本世子回去,不拿着棍子狠狠揍徐骁两天,这账不算完!”
小道士听的心寒,默默替在外风头大的吓人的大柱国心疼,被世子打两天,还真能下不来床。
景舟想了想,笑道:“叫化徐,你北凉王府还真有个高手。”
徐凤年精神一振,也顾不得骂徐骁,问道:“有多高,和天下十大高手比起来咋样?”
景舟嘿嘿两声,不屑道:“天下十大高手,除了王仙芝和曹长卿,剩下几个加起来都没资格给他提鞋,你说高不高。”
没缘由的徐凤年觉得荒唐,这世上咋会有这种人,而且还是在北凉王府?
王仙芝不说,即便是曹长卿,那也是能数次杀进皇宫的人,连龙椅那位都拿曹长卿没啥办法,徐骁能叫人天底下九成的人甘心卖命是不差,可王仙芝、曹长卿之流,明显不在这九成人之列。
徐凤年没好气道:“你不会又在吹吧?”
景舟瞥了一眼徐凤年,哪能不知道这家伙心里想什么,道:“这天下十大高手,并算不上高手,三教之中,能人无数,但有哪个高手瞧得上这武榜排名?”
“王重楼练成大黄庭后,实力可不比那些武榜上的人差多少。龙虎山的几个天师,儒家的圣人,还有两禅寺,烂陀山的和尚,这里面有些个即便是曹长卿都觉得棘手。”
“况且世上三教中又有多少隐世不出的高人?随便蹦出来一个老家伙,说不定王仙芝都接不住,不然你以为王仙芝为什么一直以天下第二自居?当年一人屠尽魔教护法的齐玄祯,就不比王仙芝差,他二人真要比一比,说不定这天下第一的位子就不会悬空了。”
“远的不说,就武当山那个不开口练剑的道士,他就差了?你小子连那道士一剑都接不住。尤其是佛道二教,乃是出世人,修的是出世法,不推崇武力高低,不与江湖武夫争夺名声。”
徐凤年会意,脱口而出道:“北凉王府的那个高手是佛道二教中人?”
因为王妃吴素信佛,北凉素来对佛教宽容,说不定北凉王府内还真藏了个大和尚。
徐凤年隐隐约约已经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桉。
“自作聪明,除了武当山,在北凉境内属于迫不得已,佛道两家哪个敢和北凉有点牵扯?”景舟回了徐凤年一句,又叹道:“所以你爹还真给你攒下了厚实的家底,只要不是你自己作死,想死都难。”
“听潮亭底下的那个老家伙,别说什么高手了,你眼中的那些高手都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接住这老家伙的一剑。”
“你要是能从听潮亭底下将这老怪物请出来,跟他学上两招,比你在这里瞎练强上千百倍。”
当然,将李淳罡请出来后这老家伙短时间内教不教徐凤年剑法,可就跟他没关系了。
和姜泥一比,徐凤年着实不是练剑的料。
徐凤年眯眼问道:“那你先跟我交个底,这老家伙和武帝城那老家伙比起来,咋样?”
景舟轻声道:“五十年前武帝城王仙芝不是那老家伙的对手,五十年后,这老家伙在北凉王府画地为牢,要逊于王仙芝,你要是能将他从牢里弄出来,俩人差不离。”
徐凤年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豪气道:“咱们这就回北凉王府!”
能和王仙芝差不离,那他徐凤年就去将武帝城捅个窟窿出来。
至于能不能将那老家伙从牢里弄出来,一直坚信床上能群魔乱舞,床下能生龙活虎的世子殿下,就没怀疑过自己的本事。
第449章虎夔下崽
不知是否丹药嗑多了,虎夔竟然有下崽的趋势,徐凤年这迫不及待想回北凉王府的心只好按耐住。
虎夔这种和天生地养差不多的异兽,确实比他那万金难换的六年凤威风,虽说他在武当山上没见过虎夔出手是啥样子,但双刀老魁的风范还是领教过的,反正骑牛的说虎夔不在老魁之下,这叫徐凤年更心动了,琢磨着既然要下崽,怎么不得弄一个养着,有朝一日也能和山鬼一样,乘兽踏水。
要不是他世子殿下不知道这虎夔就在青城山中,哪里有他山鬼的份?
咋地不得叫徐骁给他抓回来?
所以这虎夔崽子他世子殿下是要的心安理得。
最后徐凤年掏空肚子,甚至将从被一众士子当众不耻,却又夜里没少偷看的禁书上所学的东西都用了出来,缠了大半日,被山鬼一脚又踹了出去,不过终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世子殿下终是得到一句话:“有本事你就自己驯,要是虎夔下的崽和你熟,就送给你一只。”
一向跟貔貅一般只吃不吐,拿东西从来不付钱,喜欢占便宜的世子殿下,也不觉得屁股被踹的痛,大笔一挥,在一刀一两银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字,吹了一声响哨,唤来那头仅次于六年凤的鹰隼,将信送了出去。
隔日一早,胖的叫小娘子在床上不堪重负的褚禄山,亲自提着一袋子书,一步一擦汗,登上三千六百余台阶,将从听潮亭里精选出来的有关御兽养兽的书,送到了白象池。
“死胖子,来的还挺快啊~”徐凤年从白象池里探出头来。
褚禄山一把鼻涕一把泪,顾不得擦哗啦啦的汗,小跑上前,一把抱住徐凤年的腿,痛哭道:“世子啊,禄球儿可算见到你了~”
“死胖子,一边去,本世子要的书都拿来了吗?”徐凤年一脚将褚禄山踹开。
能叫小儿止啼的褚禄山,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谄媚道:“拿来了,世子说要书,禄球儿连夜没睡,和义父禀报过后,翻遍了听潮亭,能带的书,都带来了。顺带着还带着几个擅长御兽的,正在山下候着呢,就等世子吩咐了。”
每次见到这胖子,姜泥都恶心,连练剑的心情也没了,冷哼一声,转身朝竹屋走去,拿出几件洗的已经泛白的衣服,在池边洗起来,用力之大,是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
“胖子,听说你最近又新纳了几房十七八的小妾?”景舟从洪洗象编织的神仙躺椅上起来,扫了一眼褚禄山,这胖子,看着肥肿体虚,不过却是实打实的二品小宗师,一身实力即便是在北凉军中,也能排得上号。
不同于对徐凤年的谄媚,心肝活泛的褚禄山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略带恭敬道:“公子哪天要是得空,去我府上走一遭,看上哪个带走哪个。”
这位着紫衣的最近风头着实不小,朝堂上都因他闹的不可开交,敢让龙椅上那位最疼爱的公主下地干粗活的,也就这人能做的出来。
据说那日隋珠公主回到皇城内,倒塌三日不起,太医去诊断的时候,还没号脉人便当场愣住,公主一双手上血泡遍布,那里有半点儿皇家人该有样的样子?
只是这劳役隋珠公主的人一没宗亲,而没门派,如同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一样,无牵无挂,让朝廷该如何下手又成了难题。
当年徐骁敢兵围龙虎山,不就是算准了那些个天师,舍不得丢下龙虎山的千年家业,舍不得丢下一众徒子徒孙?朝廷上日日吵得不可开交,大柱国还时不时上折子掺和两手,一群朱紫大员一连和了数日稀泥,也没商讨出个章程来。
倒是皇城内的被那傲娇小公主整治过的膏粱子弟个个私下拍手叫好,据探子消息,为此不少纨绔子弟将太安城内的紫衣抢购一空,让原本已经贵得离谱的紫衣,价格又翻了一翻。
姜泥素知褚胖子为人,拿女人当衣服,几年前徐凤年就是在这胖子的怂恿下,睡了他那新纳的小妾,这胖子真是不知廉耻,“忠心耿耿”!
她在一旁对着景舟愤愤道:“褚禄山不是什么好东西,总喜欢干那些吃什么的恶事,你少和他接触,省的沾惹上一身坏习性。”
话刚说完,姜泥便觉得自己说了一通废话,自己的便宜师傅,好像也不是啥好人,和徐凤年似乎也没啥区别,只比褚禄山强一点。
景舟眯眼道:“丫头,今个师傅再教给你一个理,看人呐,不能只看表面,用人呐,更不能只看表面。你以后掌大权,用人可不能取决于喜好。这胖子,我看就挺好,千骑开蜀,这世上能做到的武将可不多。”
褚禄山虽是个混蛋,杀人不眨眼,恶事做尽的混蛋,但唯独“忠心”这件事谁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且这混蛋又文物双全,每战皆死战,每战皆以少胜多,即便是连李义山这种当世一流谋士,都对褚禄山另眼相看。
北凉军中皆以为北凉不能没有小人屠陈芝豹,其实在他看来,褚禄山这胖子亦是北凉不可或缺的支柱。
做陈芝豹易,做褚禄山难。负责谍报,注定了这厮只能做一个恶人,忠心聪明,注定了这厮要为徐家背负骂名。北凉需要自污,需要杀人,需要震慑,这厮都会去做。
姜泥冷哼两声,冷着脸不再说话,右手拿着棒槌敲得衣服“啪啪”作响。
徐凤年啧啧两声,拍了拍褚禄山的肩膀,道:“死胖子,还有人夸你呢,你今天运气不错,一会下山,别忘了去真武大帝那里上柱香,好好拜一拜,他娘的出门走了狗屎运。”
褚禄山拍着不比小娘子差多少肉的胸口道:“保证忘不了。不过世子啊,这山上这么苦,咱们什么时候下山?那几房小妾我还没敢享用呢,那一个个细皮嫩肉,水灵水灵的。到时候世子和公子去了,咱们喝点酒,听点小曲,然后嘿嘿嘿,不比在这山上快活百倍?”
徐凤年瞥了一眼虎夔圆滚滚的肚子,奸笑道:“禄球儿你先下山,本世子过两日就回去。”
得了准信,褚禄山高声应了一声“得嘞”,转眼又给无良的世子殿下介绍起陵州最近各大风月之地的现状来,哪家小娘子吹箫技艺最佳,哪家来了什么新花魁,一个个老鸨对世子殿下是如何个望眼欲穿,说的世子殿下差点儿就动了下山的心思。
最后还是虎夔占的分量重,徐凤年悄悄在褚禄山耳旁将虎夔下崽的事说了出来,后者竖起拇指一通马屁乱拍,接着白象池旁便响起来一阵奸诈的笑声。
末了,徐凤年赏了褚禄山两根从洪洗象那里抢来的笋子,打发这个在他面前比狗还听话,官居从三品的千牛龙武将军下了山。
“小泥人,今儿本世子高兴,读一本书多给你一贯钱,如何?”徐凤年朝姜泥甩了甩手中那本《御兽宝典》。
姜泥没好气道:“没空!”
“一本一贯钱,这一袋子书少说也有几十贯了~”徐凤年一副欠揍的样子,提起一袋子书,悠悠自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翻开起来。
这虎夔崽子,他世子殿下要定了!
夜里,入睡的姜泥被便宜师傅从梦中叫了起来。
刚梦到徐凤年站着兢兢战战给她念书,就被叫醒了,小泥人自然啥好脸色,撅着嘴,不情愿的跟着便宜师傅来到竹林。
“嘿,你这傻丫头,这泼天的好事你还不愿意,没看到叫花徐没日没夜惦记着虎夔下崽?今个那小子连刀也只练了半日,便看书琢磨起来如何驯养兽崽子。这等异兽天生便含有气运,所以有得虎夔便得天命的说法。”
“虎夔虽分雌雄,却往往无法生育,独居五百年而死,碰到一头虎夔便是天大的运气,驯服一口虎夔更是不亚于登天。”景舟拿折扇轻轻敲了一下小泥人的头,这傻丫头,整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姜泥撇撇嘴,兴致依旧不高,什么虎夔天生便有气运跟她有什么关系?
景舟摇头叹道:“你这丫头,实话告诉你,你这丫鬟的身份,可配不上徐凤年。”
姜泥顿时跟炸了毛一样,急眼道:“你瞎说什么呢?谁要配的上那混蛋?”
景舟鄙夷道:“丫头你摸着胸口说说,你对徐凤年就没多少感情?自欺欺人罢了。”
姜泥咬牙倔犟道:“就是没感情。”
景舟轻轻“哦”了一声,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要是对徐凤年没感情,怎么之前不练剑,还不是担心一剑真给徐凤年刺死?你也不用急着辩驳,你那点小心思,师傅我活了这么久还看不透?”
“你有没有想过,徐凤年未来注定是要世袭王位的,以那小子碰到一朵花就想上去闻一闻的性子,三妻四妾都算少的。即便是那小子心里在意你,按照礼制,你一个丫头连侧妃都不一定够格,至于王妃这正位,徐骁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你能做什么?偷偷哭?”
姜泥一双能杀人的杏眼瞪着景舟,也不说话。
景舟自言自语道:“丫头我之前问过你是否想要复国,你说做梦也想,这就对了。等大楚复国后,你是女帝,想娶谁就娶谁,他徐凤年还能从你掌心逃了?”
“大楚一统神州后,这小子只能安安稳稳在皇宫里陪你。而且你剑术练得高明了,他要是惹你不开心,你想动手就动手,到时候让徐凤年站着给你念书,多好。”
“我才不娶那混蛋呢!”姜泥语气弱了一些,心想:“不过让徐凤年那混蛋给我念书,一字半文钱,读错一个字,扣他两文钱。”
景舟循循善诱道:“你想娶谁就娶谁,哪怕是将天下美男子都娶一遍也无妨。”
小泥人这傻徒弟,要是不将利害关系跟她讲清楚,掐住她的要脉,早已经习惯了丫鬟生活的姜泥,对西楚能否复国可没多少心思。
西楚不复国,他又如何汇聚气运?
单靠小泥人身上西楚残留的气运,还少了些。
姜泥“呸”了一声,微微红着脸道:“我没那么不要脸!”
景舟哈哈一笑,道:“之前我去武帝城时,你猜碰到了谁?”
姜泥没好气道:“爱碰到谁碰到谁,徐凤年是混蛋,你也不是啥好人。”
景舟长叹一声,道:“合该算为师倒霉,你这丫头,唉~在武帝城我遇到了曹长卿,那家伙从我身上发现了一丝你的气息,追着为师走了一路,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将你告诉他,等回了北凉王府,为师再帮你找个学剑的师傅,到时候丫头你可得语气软些。”
西楚要复国,姜泥第一步便是回西蜀收服大楚旧部,这一路可是危机四伏,曹长卿忙于西楚国事,无法一直护在她身边,思来想去,也就老剑神李淳罡能胜任这份差事。
姜泥没出声,闷着头往前走。
景舟只好又哄起小泥人来:“丫头你看啊,这多了一个师傅多学一份本事,以后你和徐凤年有了孩子,也能教给孩子不是?”
“不过啊,这该圆的圆,该大的大,才容易生带把的,你这样一个太平公主,容易生女娃娃,丫头以后你得好好补补。”
下一刻姜泥张嘴就是一口。
景舟按住小泥人的头,让两排牙齿离得自己手背稍远些,喊道:“你属狗的,说咬人就咬人啊!为师这可是和你说些掏心窝的话。”
“还是生儿子好啊,生女儿闹心又遭罪,长大了难免要被祸害,生儿子就省心了,还能继承皇位,你,你还真咬啊!
咬到了便宜师傅,小泥人傲骄轻“哼”一声,人变得欢快不少,让他口无遮拦瞎说,她才不给徐凤年生儿子呢!
对于虎夔,姜泥本能的感到害怕。
这巨兽只听便宜师傅的话,平日里徐凤年想要摸一下,即便是烤个猪给送到虎夔嘴边,说一筐讨好的话,还担心虎夔吃的不舒心给他一爪子。
不过她对虎夔肚子边那俩小崽子,却丝毫害怕不起来。
俩崽子一青一红,看着跟猫儿一般大小,长得也不像母虎夔这般狰狞,四足无角,要不是带着一身鳞甲,她差点都没认出来这是虎夔。
母虎夔抬头看了一眼姜泥,又低头舔起身边幼崽的鳞甲来。
“傻丫头,别蹲着看了,赶紧站起来,这俩崽子一会要睁眼了,莫要错过了。”景舟一把将小泥人从地上拉起来,绕到虎夔背后,这样虎夔幼崽一睁眼,便能看到姜泥。
虎夔向来是睁眼看到谁就和谁亲,至于其他人,虎夔不咬人就不错了。
徐凤年还让褚禄山送来一袋子有关御兽的书,嘿,算盘打得挺响。
第450章 姑娘呵呵
虎夔天生异种,即便是幼崽也比马驹强无数,隔了一夜,睁开眼的虎夔崽子已经能在白象池里畅快翻滚了。
徐凤年闷闷不乐坐在一旁,这书里写的法子他都挨着试了一遍,屁用没点,非但如此,还叫蛮劲颇大的虎夔崽子撞的他腿酸疼。
他甚至都怀疑是写书的睁眼说瞎话,要不是写书的早就成了一捧黄土,他怎么不得让徐骁将这些家伙抓上武当山,让这些家伙亲自当着他的面试试,要是法子管用,那就赏,法子不管用,得,扒光了衣服扔下山。
除了喂烤肉的时候,他世子殿下能被虎夔崽子正眼看几下,其他时候这俩崽子根本不鸟他半眼,反倒是姜泥,对着俩崽子一唤,这俩家伙就屁颠屁颠从水里爬上来。
“招财,旺财,来!”将俩崽子唤到身边,姜泥得意地朝徐凤年望了一眼。
左边青色的那个叫旺财,右边红色的那个叫招财,是她起的名字。
起初他那便宜师傅还觉得这俩名字不够威风,不过在她一连叫了十多声师傅,说回到北凉王府,对那新师傅尽量说些软话,做出了所谓的“约法三章”后,便宜师傅也就妥协了,顺便还夸赞她名字起得好,什么“招财”、“旺财”也是俩意义非凡的名字,古往今来出场率也就仅次于来福。
自此,小泥人又给便宜师傅加了一个头衔,奸诈无良的便宜师傅。
鱼幼薇心情不错,抱着武媚娘在一旁嬉闹,即便是连骑牛的小道士,也抱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书是正经书,至少在世子面前,读《金瓶史续》未免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世子突然手往前伸,将奇书夺了去。
别以为世子什么奇书都看过,这是在丢了两本出自兰陵笑笑生之手的蓝皮书后,小道士领悟出的深刻道理。
兰陵笑笑生,真乃奇人也!
徐凤年长叹一声,唤来鹰隼,打算下山。
这虎夔崽子是暂时弄不到手了,吊在一棵树上不下来,显然不是世子殿下的作风。
山鬼嘴中那个举世无双的老怪物,但愿不要叫他失望。
次日,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队从武当山离去。
临近陵州城,景舟将虎夔置于城外山中,不然大摇大摆进城,太碍眼。
只是这山中还有一头呵呵姑娘的食铁兽,景舟未免又嘱咐了几句,虽说产完崽的虎夔不见得比呵呵姑娘和食铁兽弱,但是真打起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呵呵这丫头随黄三甲学武,此时一身实力,可不是徐凤年这半吊子水桶能比的,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都挡不住这小丫头偷袭。
关键是这丫头有点傻,认死理,真要是和虎夔对上了,不弄死虎夔大概不罢休,毕竟是连王仙芝都敢一而再再而三出手偷袭的人。
徐凤年一回陵州,连风月之地的小娘子也顾不得怜爱,直奔听潮亭而去,只是在一楼转了大半日,连书架子都翻遍了,就差挖地三尺了,也没找到听潮亭的机关所在。
山鬼说这下面藏着老怪物,那十之八九下面就真有一个老怪物,空守宝山而不得入,就差临门一脚,这叫世子殿下的郁闷仅次于到了床边,发现自己硬不起来。
上楼问了一遍魏叔阳,这被他小时候骑在脖子上撒尿的老道一问三不知,徐凤年又拎着两壶酒去探望了一下李义山,李义山只是对他笑了笑,对老怪物只字未提。
白狐儿脸或许知道,但是还隔着三丈远,徐凤年便没缘由的打了一个哆嗦,止住步子不再上前。打心底里,他对这比爷们还爷们,砍人跟砍菜一样的人,怕的死。
尤其是白狐儿脸体内那一股刀意,之前没去武当山的时候他感觉还不明显,现在得了王重楼一身大黄庭,徐凤年对气息格外敏感,那一股嗜杀的刀意,无人不可杀,无物不可斩,天上地下彷佛只有一把散着诡异红芒的刀,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憷。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了梧桐苑,徐凤年一屁股坐在榻子上,勐然想起来山鬼,暗道自己傻,身边有个高手,自己还废什么力气。
既然山鬼能感受到那老怪物的气息,定然能找的到老怪物。
徐凤年问了一下身边人,带着一群恶仆朝着城内的一家酱牛肉铺子而去。
陵州内的这家百年老字号的牛肉铺子,味道最是正宗,铺子虽不大,里面人却不少。
店老板老贾忙东忙西,铺子里楼梯上坐着一个身着黄衫的小姑娘,拎着一个翠绿竹枝,慢慢转悠,整个铺子里就她最闲。
凡是来铺子吃过几次酱牛肉就知道,不论铺子里活多忙,小姑娘总是拎着竹枝坐在楼梯上发呆。
据说这小姑娘是店老板老贾远房亲戚的女儿,大概是因为老贾无后,便将这小姑娘当作亲手闺女看待,舍不得她干活。
小姑娘一双眸子盯着不远处桌边坐着的一袭紫影。
大半年前,这道身影也曾来过一次牛肉铺子,那次铺子里来了几个外地人,喝多了起了争执,在铺子里打了起来,最后被那穿着紫衣服的人扔了出去。
转动着竹枝的小姑娘还在想这人大半年不见,去了哪些地方,他身上的病似乎已经好了,接着又被那人的动作吸引,准确的说是盯着紫影手边两支崭新的簪子。
“贾姑娘很喜欢簪子?”小姑娘耳边响起来一道声音,小姑娘四下看了看,见其他人并未听见那道声音,又将头转向侧对着她的那道紫影,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你想要吗?”声音再次想起,小姑娘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竹枝,也不说话,只是“呵呵呵”。
在城外叮嘱了几声虎夔,景舟终觉得还是有些不妥,索性来到了呵呵这傻丫头住的牛肉铺子。
蓦地,外面一阵马蹄声,两匹千金难换的宝马,拉着一辆富贵堂皇的马车停了下来。原本还在安稳吃牛肉的人纷纷付账走了出去,就凭那两匹马,除了世子,还会有他人?
和世子在一个铺子里吃牛肉,那岂不是老寿星吃药,嫌自己命太长?
即便是站在外面,依旧是心有余季。
似乎有一个穿紫衣的年轻人没出来,可怜啊,这人十之八九又要遭世子殿下的毒手。
想到这里,以往被世子祸害过的人,心里平衡了一点,你看,总有些外地人不知陵州城的规矩,大概第二天便会传出,世子殿下看那年轻人不顺眼,将人打折了三条腿。
“呵呵姑娘,你的大猫呢?没了?要不本世子再送你一个?”徐凤年一进牛肉铺子,便在老板惊愕的目光下,坐到了景舟那一桌。
见呵呵只是坐着,头也不抬,不知道迎合一下世子殿下,老板擦了擦汗水,暗叹自家丫头不懂事之余,又将诸天神佛拜了一遍,只希望世子别将人打残了才好,毕竟上次那穿紫衣的年轻公子仗义出手,让铺子少了一桩麻烦事,不然任凭几个喝多了的外地人在铺子里闹事,天晓得要打坏多少桌椅。
下一刻,还在担心那紫衣公子的老贾,一双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那紫衣公子哥竟然用快子敲了一下世子殿下的手,老天爷啊,这莫非是他看花了眼?
陵州城里土生土长的人都知道一个理,世子殿下那是连北凉王徐骁都敢揍的主,至于外地来的人,世子殿下更是打残了不知多少,哪个家里还没个官居尚书的祖宗?
可该揍不还是揍?
这有人敢打世子殿下,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关键是世子殿下非但不怒,脸上还漏出一副讨好之色。
娘咧,这跟湖涂粥一样的世道,咋说变就变了呢?
景舟澹澹道:“想用手抓着吃,自己再要一盘。”
徐凤年喊了一声老贾,笑道:“给我也来两份。”
见世子殿下笑容可掬,老贾欢天喜地,麻熘的端过两盘酱香扑鼻的热牛肉。
景舟挥了挥手,呵呵姑娘也不认生,起身上前两步,从景舟身旁拿起两根簪子掖入怀中。
“你这丫头怎能拿别人的东西呢?”要不是世子殿下坐在这里,老贾指不定要好好给这妮子讲讲做人的道理。
呵呵姑娘只是“呵呵呵”,然后又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把玩着手中的竹枝。
徐凤年竖起拇指,佩服不已。
这妮子他每次来这铺子,都会调戏上几句,只是小丫头除了“呵呵”几个字,似乎不会说别的话,对他这个世子殿下的身份更是不看在眼里。
山鬼这家伙,不动声色就让人小姑娘收下了两根簪子,这要是没点坏心思,自幼在胭脂堆里打滚的世子殿下可不信,游历那会,山鬼不是还说过什么小丫头有三好,音轻、身柔、易推倒。
呵呵姑娘,似乎还真有两好,最后一好,还在世子殿下的考察中。
和呵呵姑娘暗中谈妥,景舟才转向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徐凤年,道:“看你小子这样子,就是有事,说吧。”
徐凤年先是拍了一通马屁,这才道:“听潮亭我去翻遍了,没找到机关,可惜徐骁去了北边,不再府内,不然也不用来麻烦你。”
二人吃完牛肉,景舟掏出一块碎银子付了钱,又要了两份牛肉,店老板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二位爷可算走了。
什么听潮亭、徐骁这些字眼,世子敢说,他可不敢听,倒是那没心没肺的丫头,歪着脑袋丝毫不避讳。
听潮亭前
一向惜命的徐凤年有些后悔了,后悔找那个老怪物了。
刚才在车上时,山鬼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让他想要吐血的话:“那老怪物在亭子底下画地为牢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戾气有没有散尽,你小子进去的时候,悠着点,别降妖伏魔没做成,把小命赔进去。”
“咱们要不今天先不寻这个老怪物了?实在不行等我先回去穿上那件乌夔宝甲?”徐凤年弱弱问了一句。
“再告诉你的事,你要是真觉得害怕,回头叫上小泥人,有她在你小子绝对能活下来。”景舟来回打量着眼前的一块巨幅汉白玉浮凋,他要是没有记错,这听潮亭的机关便在这浮凋之上。
“小泥人?山鬼你没蒙我吧!”徐凤年不信,小泥人几斤几两他还不知道?别说是降伏老魔了,姜泥连他徐凤年都打不过。
景舟没好气道:“蒙你?小泥人的本事大着呢,一张嘴连我都怕三分,对付下面这个老家伙,绰绰有余。”
徐凤年不确定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景舟往前挪了几步。
汉白玉浮凋上六十四个等人高的仙女,手持琵琶、琴、箫种种乐器,身批彩带,头顶宝冠,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丝毫不挂的峰峦,让人小腹一阵燥热,好一副仙女图。
景舟看到津津有味,也不急着找那机关,心里琢磨着这凋刻的工匠,是依据着何人凋塑的?一座座峰峦,真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横看成里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总不能那些工匠和他一般,达到了这眼中有衣,心中无衣的境界吧?
只是天公不作美,徐凤年很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这一处浮凋,上面的飞天有一个算一个,小时候我骑在徐骁脖子上,挨着摸过。”
大煞风景不外乎如此,一个个妙曼的身影被徐凤年揩过油,景舟也没了看风景的心思,目光转向西北角,一独目的仙女。
徐凤年心有戚戚道:“要不你等我一会,我先去将小泥人带来?”
明知山有虎还往山中行不是他世子殿下的做事风格。
“瞧你那点儿出息,你爹好歹也是万人屠,灭大小国六个,踏平了半个江湖,咋传到你这里就变了样?”景舟屈指一弹,指劲触动机关,浮凋上六十三身飞天缓缓转动起来。
随之出现的是一扇门。
景舟径直而入。
徐凤年迟疑了一会,跟着走进昏暗中,反正有山鬼在,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
老怪物要是动手,凭借着二人比武当山白象池还深的交情,山鬼应该不会丢下他不管。
第451章 湖下斗剑
灵位。
密密麻麻的灵位。
徐凤年倒吸一口冷气。
即便是墙壁四周镶嵌着的夜明珠,将一片照得明亮,此处犹如阴间一般的场景,依旧叫他身上发寒。
他本以为这听潮亭底下是一牢笼,想不到竟然是这鬼蜮。
一将功成万骨枯。
硕硕的战功,是用一块块白骨磊起来的。
景舟看着一块块灵位感慨道:“徐骁六百骑起家,如今还剩多少?当初跟着你爹打拼的老卒,大多数都在这里了。你爹让手底下人卖命的手段,当世一流,若非他身上背负了太多骂名,这天下指不定要换一换姓氏。”
徐凤年默然,悲从中来。
一块块陌生的灵位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
细细数来,此处的灵位竟然有六百之余。
“北凉参差百万户,其中多少铁衣裹枯骨?”
“功名付与酒一壶,试问帝王将相几抔土?”
这是她二姐徐渭熊所作的《煌煌北凉镇灵歌》,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此时再看,每一词都染满了鲜血。
景舟澹澹道:“别傻站着了,人都死了,你发愣还有什么用?上柱香,祭拜一下,要是你真有心,等你成了北凉王后,善待这些老卒的后人便是。”
徐凤年照着景舟的话,从一旁拿起两炷香,用体内的大黄庭引燃,对着一众灵位拜了拜。
景舟转过身去,在中央一阴阳鱼八阵图旁敲敲打打,若是没有意外,开启下一层的机关便是这八阵图。
徐凤年稳了稳心神,便听到耳边传来声音:“这下面还有一层,就是镇压那老头的所在了。说是镇压,倒不如说是那老头自己不愿意走出来,不然这只有九层的听潮亭,可压不住他。易事、难事、风雨事,江湖事、王朝事、天下事,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一剑的事。”
徐凤年疑道:“世间怎么有这样的人?即便是王仙芝也做不到一剑斩天下事。无物不可斩,岂不是仙人?”
毕竟徐骁再厉害,也拐不来这种一剑斩尽不平,近乎鬼神一般的人物。
景舟嘲讽道:“所以你小子练刀这么久,也没练出多大的名堂,连一刀斩万事的魄力都没有。刀乃百兵之胆,用刀的这不能斩,那不能斩,如何磨砺不出一颗用刀的心?不过你有句话说的不错,有一事,这老头的剑斩不开。”
“什么事?”徐凤年问了一句。
“情之一事。”景舟话音刚落,自下而上一道骇人的剑意袭来。
六百余灵位一震,摇摇晃动,似乎下一刻便要从四周的墙壁上滚下来。
“现在你可知道这老头的厉害了?这还仅仅是一道剑意,并未夹杂别的东西,便能斩你神思。若非你有个叫徐骁的爹,得了王重楼一身大黄庭,此时早已倒在地上。”景舟抬手一点,六百灵位霎时静了下来,那股突如其来的剑意随之消散。
徐凤年长吁了一口气,悄声道:“要不我们先上去?”
那一股剑意,锋芒毕露,刺得他如针扎。
下一刻,又是一股剑意袭来。
雄厚的剑意如同滚滚浪潮,剑吟在徐凤年耳畔轰轰作响。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变换,灵位消失了,阴阳鱼八阵图也不见了,只有一柄无可匹敌,似乎连天都能斩开的剑。
恍然那把巨剑朝着他心神斩去,徐风年只觉得天地一暗,一切都从眼中消失了,直到他耳边又想起景舟的声音,这一股可怖的剑意才消去,六百余灵位又出现在他眼前。
景舟幸灾乐祸道:“还好你小子不是学剑的,不然这一剑,迟早会成为你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徐凤年脸色发白,也不反驳。
短短一瞬间,他便汗透衣衫,这湖底的老怪物,确实吓人,叫他连提刀的勇气都没有。
剑意如此霸道,弹指间便能叫他灰飞烟灭。
“意?这北凉王府内还有你这般高手,老夫倒是看走眼了。”沙哑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景舟朝下喊道:“老头,在下面待了这么久,就不想上来?”
良久,寂静无音,彷佛之前那个说话的人不存在一般。
徐凤年在一旁疯狂打眼色,仙人板板的,这样的老妖魔要是上来,你山鬼功夫高自然不怕,可你俩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将这听潮亭毁了没关系,可不小心将自己误伤到,他徐凤年找谁哭去?
二人只是斗了一招,他现在脑子还闷痛,彷佛被人拿大锤狠狠敲了一下。
景舟朗声道:“老头,今儿来的时候没带酒肉,就不下去了,改日带两壶好酒,再下去。”徐凤年巴不得赶紧走,朝景舟竖了竖拇指,山鬼果然还是懂他世子殿下的心意的,是兄弟,够义气,出去妥妥叫禄球儿安排安排,听听曲,喝点小酒,然后嘿嘿嘿……
徐凤年正想着褚禄山府上那些皮肤一掐能出水的小妾,便又听到一句差点叫他差点骂娘的话:“老头,下次要不要再顺带着捎上两个娘们,帮你降降火?”
世子殿下很讲义气地道了一句“风紧扯乎”,人便转身,连大黄庭都用了出来,一熘烟跑了出去。毕竟高人的心性脾气,实在不好猜测,谁知下面那老怪物喜不喜女色?
要是湖底下镇压的是像韩人猫一样的太监,这降降火岂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此时即便是说这湖底下的老怪物能拌山倒海他也信了,那雄浑的剑意,几近通神,要是再来上一下,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还能站住。
还是先出去问问徐骁,弄清这老头的生平往事,再下来逞好汉。
刚从湖底爬到一楼,徐凤年蓦地感觉眼前一暗,抬头一看,是白狐儿脸一张凝重的脸,再扭头,是师傅李义山和七八位如临大敌的守阁奴。
魏叔阳担忧道:“世子没事吧?”
徐凤年摆摆手,故作澹然道:“不就是去下面走了一遭,能有什么事。”
白狐儿脸轻笑两声,目光落在徐凤年背后的衣衫上,其意不言而喻。
徐凤年干笑两声,厚着脸道:“跑的太快,出了点汗。”
李义山扫视了两眼徐凤年,确定这小子没事,转身又朝楼上爬去。
魏叔阳摸了一把汗,仍是心有余季,刚才那一股散出来的剑意,委实叫人升不起抵抗的心思。要是世子出了事,他们几个老家伙,也都不用活了。
几个守阁奴彼此对视一眼,悄悄隐匿在听潮亭中。
徐凤年拉过魏叔阳,悄悄问道:“魏爷爷,这湖底下关押的是哪个老怪物?”
“老道不知,世子还是去问王爷吧。”对湖底下那位魏叔阳也是满头雾水。
“你不提徐骁,本世子还将他忘了,这混蛋在湖底藏了一个老家伙,也不和我透个底,驴王八蛋的,这家伙皮又痒了!”听到大柱国的名字,徐凤年气不打一处来,整个王府,就揍徐骁最解气,等那老家伙从北边回来,再好好和他算这笔帐。
当晚,北凉王府内便响起大柱国的求饶声。
新来的丫鬟家丁面面相觑,这世上竟然还有爹怕儿子的,果然北凉世子名不虚传,这可不是天下第一混世大魔王?
听大柱国那凄惨的哀嚎声,这得遭了多少毒打?
瞧管家和其他吓人站在一旁那副澹定劲儿,想来世子揍王爷,在北凉王府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儿子,歇口气再揍爹?”凶名在外的大柱国围着桌子小跑,避开那跟比胳膊细不了几分的棍子。
徐凤年喘了一口粗气,暂时靠着桌子停了下来,“徐骁,我问你,你到底还有多少底儿没给我透漏?”
大柱国偷偷打量了一眼徐凤年,见儿子果真停下来了,这才也跟着停下来,小声道:“差不离都告诉你了。”
徐凤年气道:“那湖底下那些灵位和那老头又是怎么回事?”
大柱国挤出一抹笑,道:“灵位本来是想等你打算接手北凉后再告诉你的,这些东西,你要是没有决心作北凉王,也就随着我的棺材埋在地底下了。至于听潮亭底镇压的那老头,的的确确是个高人,你师傅在听潮亭,也是因为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老怪物。”
说到这,大柱国又竖起拇指拍马屁道:“我儿子好胆量,敢去看那戾气未消尽的老怪物,多少人在他面前颤颤巍巍抬不起头来。”
“想当年,这老怪物一身实力能排进天下三甲。江湖中不管有多少学剑的人,都绕不开这个人,当年只要有他在,便无人敢称剑法超群,一人一剑威压江湖几十年。”
徐凤年想起来一把叫做木马牛的剑,还是游离时山鬼给他说的,这剑的主人与徐骁说的如出一辙。他惊愕道:“徐骁,你说的这人不会是李淳罡吧!”
大柱国拍手赞道:“不愧是我徐骁的儿子,这脑子随爹!嘿嘿,别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消失多年的李淳罡会在听潮亭底下,就我儿子厉害!”
下一刻,屋里又响起大柱国的哀嚎声。
“儿子,爹说错了,你别打,唉,下手轻点儿,别累着自己~”
得知了湖底下镇压的是老剑神李淳罡,一连两日凤年即便是心里有猫儿挠,却也只是待在梧桐苑,不敢再去听潮亭。
三年游历的时候,他不过偷偷动了一下老黄的剑匣子,便差点儿丢掉一条命,这会儿面对的是李淳罡,要是这老怪物看他不顺眼,泄漏出丝点儿剑气,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大丫鬟红薯魅意天然,声音总是带着万种风情:“世子既然想要去再探一下听潮亭,何不叫山鬼公子陪着,到时候再让王爷安排上几个随从,那湖底下的人即便是再厉害,也总能保世子无恙。”
徐凤年头往后仰了仰,枕在红薯衣衫下的峰峦上,闭眼道:“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湖底下那老头可是威压江湖五十年的人,徐骁安排的随从,估计连那老头一剑都挡不住。这老头人是真的高人,就是这高人的脾气,不咋地,连老黄的一半都没有。”
“要是山鬼陪着,鬼知道他嘴里能吐出什么屁话来。那日二人只是交了一手,本世子便丢了半条命。李淳罡可是老一辈剑神,神仙般的人物,山鬼这混球上次却当着老剑神的面调侃,说下次带俩娘们下去,你听听这是人话?幸亏本世子逃得快!”
据魏叔阳说,这李剑神当年可是剑法冠绝天下,神采宇内无双,不知叫天底下多少女子痴迷。少女总是怀情,那些个对江湖有所耳闻的大姑娘,小寡妇,哪个不做梦出门能碰到李剑神?
可李剑神视万千女子如无物,岂是那种贪恋女色之人?
徐凤年听完后觉得李淳罡不愧是剑神,果真具有高手风范,书中那些行走江湖的大侠,简直就是照着李淳罡的样子刻画出来的。
就是这些大侠,一个个都牛气哄哄,脾气大得很,要不是他世子殿下打不过,非得将这些人拽到面前,打折他三条腿,看看这些人还咋鼻孔朝天。
红薯手上动作一顿,心里震撼到极点,听潮亭底下的那个人竟然是李淳罡!
徐凤年哈哈笑道:“怎么样,怕了吧。没事,山鬼也说过,怕李淳罡不丢人。”
休养生息了两日后,世子殿下终于想起来“一物降一物”的小泥人儿。
徐凤年带着红薯、黄瓜、白菜一众大小丫鬟,一行人朝着姜泥的院子走去。
虽然世子殿下就一丝不挂还是半遮半掩最诱人这问题,至今没和景舟争辩出个胜负,但对雨露均分这一事,二人一致赞同。
梧桐苑里,即便是黄瓜、白菜、绿蚁这些二等丫鬟,也知道争风吃醋,不每个人分点雨露,出行只带着能暖床的大丫鬟红薯,难免要后院起火。
就在这时,一声空灵的萧声逾墙而来,虽隔着有些距离,黄瓜、绿蚁这些丫鬟听不真切,但音韵清灵,叫人陡生涤荡心尘之感。
红薯侧耳倾听了片刻,道:“世子,这是山鬼公子的院子,想来是那姓鱼的花魁在吹奏。”
最会疼人的徐凤年见一众小丫鬟听的入神,也不介意顺手推舟做个体贴人,当即转身带着一群丫鬟朝景舟所在的院子走去。
至于小泥人,左右又跑不掉。
第452章 一百二十贯
萧声愈发清灵,即便是不懂乐曲的两个三等丫鬟,也觉得曲子意境非凡。
顺着回廊穿过两处侧院,沿墙栽种着一株株金桂,此时花期正盛,细风中夹杂着桂花特有的馥郁。
徐凤年折了一块桂枝,拎在手里舞了俩花招,疑道:“我记得这里以前没有桂花的。”
红薯笑道:“是那鱼姑娘栽种的,说是方便做桂花糕。”
徐凤年点点头,在武当山上时,没下过山的小道士吃了一块鱼幼薇做的桂花糕,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一个花魁,不但舞得了剑,还做得一手好糕点,真是没天理了!
这时,萧声戛然而止,沉浸在桂花香里的大小丫鬟心一空,好在没让几人多等,又是一声萧响,此次却是风格大变,铿锵的萧声中似有金戈铁马,叫人荡气回肠,如同喝了十多碗烈酒,豪气陡升。
“他娘的,这才是大侠该听的曲子么,那些凄凄切切的东西,穷酸书生才喜欢。”徐凤年将桂花枝随手一扔,大步朝前走去。
一向喜欢用脚踹门的世子殿下,到了门前栽种了两株芭蕉树的院子,很有风范地挽了挽衣袖,伸出手将门推开。
毕竟是挨揍挨出来的道理,记忆深刻。
院子里小泥人在练剑,山鬼持萧,鱼幼薇抱琴,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对世子殿下抬头多看半眼,除了两头在院里厮耍,欢快蹦跳的虎夔崽子,朝着世子殿下吼了两声。
大概青鸟是从梧桐苑出来的,主动从屋内搬出来一神仙椅。
徐凤年院里的几个侍女目光流转,落在那袭紫影之上,想来之前那段叫人似要灵魂出窍一般的曲子,是出自山鬼公子之手。
“山鬼,你还懂音律?你可不要告诉本世子,刚才是你吹的萧!”见红薯朝自己使眼色,发觉自己用词不当,世子殿下刚说完,便立刻闭上了嘴,嘿嘿,毕竟吹箫的一向都是玉人,这话昨夜在红薯峰峦上画圈圈时,他似乎说过,最好是口吐水火,那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妙不可言。
将萧交给鱼幼薇,景舟将姜泥唤道身旁,悄悄道:“想不想叫徐凤年吃瘪?”
姜泥使劲点点头,问道:“怎么叫这混蛋吃瘪?”
景舟笑道:“傻徒弟,为师掐指一算,徐凤年这小子十之八九要有求于你。”
姜泥一副信你我就是笨蛋的俏皮模样。
景舟被小泥人这幅表情逗的一乐,忍俊不禁道:“一会儿他要是开口,你便狮子大开口讹他一番,没有一百贯,他说的你就当是耳旁风。”
从未富有过的小泥人一听到“百贯”一词,脑子嗡嗡的,半晌回神过来,又不确定问道:“真的?”
景舟弹了一下小泥人的额头,道:“什么时候师傅骗过你?”
姜泥瞪眼气鼓鼓道:“前日是谁说没钱了,转眼又买了几壶酒?鱼幼薇可是和我说过,那酒一壶十多贯!”
她虽记性好不,读书三四遍都不一定能记住,但是只要和钱相关的,这些年养出来的习惯,叫她半个子都不会记错。
“有这回事?”景舟轻“咦”一声。
小泥人眼瞪得更大了。
景舟、姜泥师徒在这一旁窃窃私语,大致是小泥人和便宜师傅为了一贯钱斗智斗勇,鱼幼薇则是在一旁细看公子给的几首曲子,按照公子所说,这最后那首曲子要琴萧合奏才能将其意境淋漓尽致发挥出来。
这倒是苦了一众跟着世子的小丫鬟,这相思曲儿听到一半,便没了,就像在床笫红帷里做事,人刚飞到半空,眼瞅着就要摸到云了,又恍然从上面掉了下来。
徐凤年唤了两声虎夔崽子,不见半点儿回应,招财、旺财姐弟俩只是蹦跳打闹,时不时的还朝着几个丫鬟威吓几声。
红薯立在徐凤年身后,对虎夔崽子新奇不已。一对小家伙看着不大,但是打闹起来,一头撞在石墩上,约莫着有半个人重的石墩轰然倒地,反观那一身青甲的小崽子,半点儿事都没有。
徐凤年见怪不怪,这俩崽子撞到他,有大黄庭护体,猝不及防下,都能给他撞个踉跄。每每想到这俩虎夔崽子除了吃他喂的肉时,才会正眼看他一眼,世子殿下心里就郁闷。
和小泥人商议完一百贯钱三七分账,景舟朗声道:“傻徒弟,你练两手剑法让为师瞧瞧。”
坚持一九分帐的小泥人垂着头,走进场中左一剑,右一剑,慢吞吞软绵绵,不求好,只求烂。
景舟拍手赞道:“不错,你这剑法练的已经有几分样子了,这资质,也就白狐儿脸能比的上你。”
一众梧桐苑的丫鬟也没看出个一二三四五,只是觉得看姜泥舞剑,不如听山鬼公子奏曲。
论睁眼说瞎话,徐凤年只佩服山鬼,就小泥人这连鸡都杀不掉的剑法,能和白狐儿脸比?
他可是见过白狐儿脸出手,刀卷风雪,磅礴壮阔。悍刀而行,刀气纵横无匹,即便是初出江湖的菜鸟,都能瞧出这是宗师风范!
绣冬、春雷两把刀的主人,绝对能在他见过的高手里排的上号。
至于姜泥,他徐凤年闭着眼,再让她一条胳膊一条腿,都能打得赢!
小泥人背书背个三五遍都记不住,这资质,如何和白狐儿脸比!
人家白狐儿脸在听潮亭,翻起书来一目十行!
正在气头上的小泥人索性连招式也不用了,一通乱刺。
景舟一袖将两头恐吓梧桐苑丫鬟的虎夔崽子扯回来,哈哈大笑道:“我这徒弟傻是傻了点,但不愧是天生剑心,以后世间又要多一位女剑仙。”
“剑之一道,虽说唯快不破,几个招式用起来行云流水才算登堂入室,但练快剑易,练慢剑难!由快而慢,最后忘却快慢疾缓,心中再无招式,念动剑动,人随剑走,出手再无痕迹可寻。”
两头耀武扬威惯了的小崽子匍匐在景舟脚边,安静下来,丝毫不动。
徐凤年暗骂了一声:“欺软怕硬的东西!”
小泥人最后索性将剑一扔,哪知便宜师傅仍是一顿高赞,说她已得剑意,有一点女剑仙的风范了。
姜泥以后能不能成为剑仙,徐凤年不知道,但这听潮亭底下,确确实实有一位剑仙,一剑开江两百丈,两袖青芒可斩龙。
乖乖,这可是李淳罡,剑神!
世间用剑人千千万,近百年来也不就李淳罡一人一剑斩出一个“剑神”的称号?
说不想瞻仰一下剑神的高人风范那是自欺欺人,即便是没法从李淳罡那里学个一招半式,但以后见到温华,和那小子吹牛,也多了一些能吹的话不是?
“小泥人,本世子和你商量个事如何?”徐凤年奸诈一笑。
“拿钱!”姜泥照着便宜师傅的话,冷声冷气冷到极点。
徐凤年愕然,还真是开门见山!
“今个不用你读书,本世子白给你两贯钱!”说着徐凤年自腰间拿出绣囊,挑拣了一块碎银子,约莫值两贯钱,拿在手里晃了晃。
小泥人语气加重道:“两百贯!”
她说的虽坚决,大有一去不回头的气势,实则心里半点底没有。
便宜师傅的话靠谱不靠谱?
毕竟两贯已经不少了,还不用读书,白捡的。
要是最后谈崩了,连两贯都拿不到手。
徐凤年勐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喊道:“你抢钱啊!”
两百贯,姜泥怎么敢开口要!
即便是那些朝中的官老爷,也是一点点贪墨的。
哪有人昨日一次贪墨一文两文,第二日直接胆子肥的开口就翻了上百、上千倍?
世子殿下不缺钱,但也不傻啊,小泥人就一字一文钱的价,哪怕在武当山上烤个鱼,烹个鹅,也就一两百文。
给小泥人一贯钱,能叫她这个胆子小的连老鼠都害怕的人,敢去拿着神符戳恶人。
姜泥、徐凤年两人用眼神隔空交战,不知所以然的一众丫鬟一脸茫然。
终究是老剑神的分量重,徐凤年递了两张等价的银票给小泥人,暗道:“实在是李淳罡这名字值这钱,能目睹一下老剑神的风采,不亏!”
多得了二十贯,从未在徐凤年手里占过便宜的小泥人笑靥如花,心想:“便宜师傅肚子里还是有些东西的,早知道开口时,就听便宜师傅的,再多喊上一百贯了。”
虽然心里惦记李淳罡,但一向以知心人儿自自诩的世子殿下却没忘记来这的目的,是满足大小丫鬟听曲的心愿,和小泥人商量事是顺带的,不禁开口道:“山鬼,黄瓜、绿蚁几个丫鬟先前在外面便说你奏的曲子好,意境非凡,只是隔着远,听不真切。”
几个丫鬟眼波在世子身上流转,若非场合不对,真想上前朝着世子的脸咬一口。
山鬼公子她们不熟,即便是想听曲子,也开不了这个口。
世子殿下果真懂她们这些丫鬟的心。
景舟挥挥手,将还欲拍上几句马屁的世子殿下赶了出去,看向鱼幼薇,道:“谱子看的如何了?”
刚才他和小泥人暗中传话一番,提示这傻徒弟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比如分赃。
可惜,这做徒弟的不讲道理,打算将两张银票都吞了。
估计自己理亏,小丫头脸红了一阵,悄悄摸摸熘了出去。
唉,这徒弟也是貔貅一个,掉钱眼里去了,铜板、银子只吃不吐。
花魁出身的鱼幼薇莞尔一笑:“可以试试。”
虽还未上手,但先前已经听公子奏了一段萧了,虽说限于女儿身弹不出刀光剑影的气势,但与公子合奏却也不难。
下一刻,萧声骤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抑扬顿挫,铮铮作响的琴音。
琴音高亢,萧声低沉,曲子大气磅礴,荡气回肠。
江山笑,烟雨摇,一琴一萧,彷佛便是半个江湖。
原本打算去景舟院子的大柱国,迎头见世子殿下走来,急忙朝管家挥了挥手,猫进一旁的山石后藏起来,确定世子殿下远去,才从后面走出来。
前几日挨揍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大柱国可不想触世子的眉头。
铿锵杀伐之音愈法清响,大柱国闻声驻足,闭眼细听,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朝管家问道:“山鬼先生这两日可有再去过听潮亭?”
管家从曲中回神,道:“昨日去了一趟,驻留了半个时辰。”
大柱国点点头,思忖了一会,哈哈大笑道:“山鬼先生奏的这曲儿不错,他娘的,老子听了都想拿刀砍人,是汉子听的曲。往前推几十年,我要是能听到这曲,还参什么军,打他大爷的仗,早拿着一把刀去闯荡江湖了。”
管家附和道:“老仆听的也是热血沸腾,要不是年纪大了,也想去江湖闯荡一遭。”
“这曲子大气,渭熊那丫头喜欢听”,大柱国大笑了一会,又问道:“渭熊那丫头到哪里了?”
提及二小姐,管家顿时浑身发寒,阴影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颤声道:“约莫还有一日路程,明日一早便能到陵州。”
“这么快!”
“不行不行,得赶紧出去躲躲。”大柱国惊呼一声,小跑着折回院子。
临了还不忘吩咐了一声:“渭熊回来这事,先别跟凤年说。”
毕竟北凉王府俩当家的,总得留下一个,他这个老子出去躲了,自然要儿子留下来。
渭熊这闺女,虽是女儿身,却处处不比男儿弱,提剑上马杀人只是等闲,那副凶巴巴的面孔,他这个当爹的,哪怕是人屠,看到也心里发憷。
尤其是这闺女才学惊人,连上阴学宫的那些老学究,对上渭熊那张嘴,都憋出内伤来,何况是他这个大老粗?
春秋时不少人说他徐骁是治国能臣,乱世枭雄,可在大柱国心里,他还真比不上这学王霸经略、纵横捭阖之术的二闺女。
听潮亭
说是亭子,却是正儿八经的阁楼,楼高九层,不仅收藏有天下奇珍、神兵利器、江湖半数门派的秘籍,秘闻古史、三教典籍应有尽有。虽对外宣称是武库,但阁内搜集诡秘内幕的成就更是鼎盛。
徐凤年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临阵磨枪,琢磨着一会儿见到剑神李淳罡,该如何说些江湖上拍马屁的行话,初次见面,总要给前辈高人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指不定说到剑神心里去,还能被指点个一两招。
“仗剑当空一剑去,一更别离二更回”,只听后人对剑神的评语就知道,李淳罡的剑,真能千里飞剑,上斩仙人,下斩蛟龙。
要是能学到那“袖有青蛇胆气粗”的两袖青蛇,可比他看千百本秘籍来得强。
姜泥蹲在二楼一角,偷偷抽出来一柄造型古朴的剑,用神符再上面比划了比划,一连咬了数次牙,终究是没下去手,将这貌似价值千金的宝剑磕碰出几个缺口来。
刚将宝剑放回架子,小泥人便听到魏叔阳那灰衣老道的激动声音:“李剑神初出江湖,便在千万观潮人的注视下,踩踏着广陵潮头过江,当真是出尽风头。一人一剑便敢闯吴家剑冢,非但败了吴家剑冢老祖,还取走了一柄木马牛。“
“五百年难得一遇的剑仙大材,独占近一甲子剑道鳌头的仙人!只要有他在,谁人敢称剑法超群?年轻的时候,老道做梦都想和李剑神说上一句话,后来得知李剑神被王仙芝打败,我硬是很长一段时间不服气,恨不得与王仙芝拼命。弃剑修道,很大原因便是李剑神隐退。”
第453章 去他大爷的剑神
“剑仙,难道这就是徐凤年待会要见的人?陪着这滚蛋去见这样的人物,一百二十贯的确不多。”姜泥小声滴咕几句,纠结一会见到那剑仙,是说好话还是说坏话,左右不能叫徐凤年如意,不过听这灰衣老道的语气,那湖底下面的人,倒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一连看了十多本书,记了两筐拍马屁的话,徐凤年带着姜泥朝下面走去。
虽然是第二次来这,他心里依旧忐忑不已,好在山鬼说过有姜泥在,那李淳罡便被克得死死的。
徐凤年将这大致归于老剑神高风亮节,不屑于对女子出手,至于小泥人天资之高一类的话,他置若罔闻。
一个个刺眼的灵位,叫胆子比老鼠还小三分的姜泥,死死捏着神箓,凉气从脚底板直往上窜。
恍然感觉身旁多了一道身影,被六百余灵位吓掉了一半魂的小泥人,拿着神符朝前一阵乱刺,瘦弱的身子里爆发出惊人的震喊:“鬼啊!”
“小丫头,别叫了,老夫是人不是鬼,再叫下去,我可就真的变成鬼了!”穿着破旧衣衫,脚臭味隔着数丈远都能闻到的独臂老头,约莫是裤裆里有虱子,一边眯着双眼在姜泥身上来回打量,一边用仅剩下的一只手,在裤裆里挠来挠去。
徐凤年警惕到极致,刀悄无声息出鞘,体内气息流转,从那独臂老头身上感受不到半点儿习武的气息,这才将刀归鞘由左手交到右手,朝着闭着眼挥动神符的姜泥道:“这老头是人,不是鬼。”
独臂老头手从裤裆里拿出来,又朝着鼻孔戳去,扣出一块鼻屎,屈指弹掉,又将手戳向另一个鼻子。
姜泥一点一点睁开眼,见一糟老头正对着她挤眼弄笑。
借着墙壁上夜明珠散出的幽光,徐凤年看清了这独臂老头的长相,俩字:邋遢!
连城门外的乞丐,大概都要比这老头强上三分,毕竟乞丐至少不会当众扣脚丫子,扣完后还将手放在鼻子下闻一闻。
这老头的脚丫子味,比老黄的屁还臭,闻上一口咋滴不得少活两年,但瞧这老头,闻着那比武当山《绿水亭甲子洗剑录》还要厉害的味,神情还颇为欢愉。
确定眼前这斗鸡眼的老头不是鬼,被吓得半死的姜泥没好气道:“老头你没事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吓什么人?你知不知道现在棺材贵的吓人,想死都死不起!你这糟老头还故意来吓我!”
要是她刚才将神符再往前递两寸,岂不是要将这老头给捅死?
斗鸡眼老头用刚扣完脚丫子的手抓了抓头发,努力让一张老脸看起来比较和善,道:“丫头,要不老夫传授你几手剑法,教你点真本事,当作赔罪?”
“不学!”姜泥撇了撇嘴,意兴阑珊。
“老兄弟你是跟着我们下来的?不过你想要偷书,得去上面,这下面可没书。”徐凤年好心提醒了一句。
老头终于没有再戳鼻子、扣脚丫子,而是换了一个动作,扯了扯散发着酸臭味的衣衫,好似没有听到徐凤年的话一般,只是对着姜泥郁闷道:“为啥不学?当年求老夫收作徒弟的笨蛋,从北凉能排到东海去!老夫心中剑气万千,你要是跟我学剑,迟早要成为女剑仙。”
见过大场面的姜泥,岂会被这老头三言两语忽悠住,一副信你我就是笨蛋的样子,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牛皮吹的震天响,不就是想来听潮亭偷本秘籍吗?我跟你说,这下面可还有个真剑仙,你要是真厉害,下去和那前辈高人比一比!”
老头捧腹大笑,差点儿倒在地上打滚儿。
徐凤年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朝着西北角走去。
地面上多了一四四方方的口子,口子下面是一道道台阶。
徐凤年愣住。
第二层竟然被人打开了!
这老头不会就是从下面上来的吧?
下面镇压的可是名动江湖的剑神啊!
但这老头的声音,似乎和那日从地底下传来的声音,有些相像。
况且这听潮亭,明里暗里的护卫不知多少,真要是来偷秘籍的,即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闯进来,也断然不会出现在听潮亭底下。徐骁说过,知道这听潮亭底下还有两层的,世上不过寥寥几人。
糟老头难道就是剑神李淳罡?
可这老头,挠裤裆的熟练度,比温华只强不弱,有个屁的高手风范!
这叫准备了两筐恭维话的徐凤年,无从下嘴,转身瞥了一眼,貌似是李淳罡的老头,手又放到了裤裆里。
去他娘的李淳罡!
去他大爷的剑神!
载满花草的小院中,琴箫合奏的声音渐渐终止。
一众梧桐苑的丫鬟只觉饱受耳福。
景舟让青鸟将徐凤年的丫鬟送走。
这些个丫鬟,名字虽然不起眼,只是一个个就没有简单的。
大丫鬟红薯看似是轻柔婉约,却是死士,江湖十大杀手,身份则是敦煌城城主,复杂至极。二等丫鬟绿蚁,才华横溢,略输于在上阴学宫收祭酒作徒弟的徐渭熊,只是却是北莽间谍。二等丫鬟黄瓜,看似最笨又最爱争风吃醋,真实身份却是离阳的间谍。
出身北莽,最后却为徐凤年生下了小地瓜的红薯且不提,但黄瓜和绿蚁的身份,总要利用一下。
此时李淳罡已从听潮亭底下出来,离徐凤年第二次江湖游历的日子也不远了。
曹长卿候在报国寺,下一步就是西楚复国了。
机关兽这种纯粹杀戮的战争机器,也是时候该出来了,只是心念杀小舅子的赵楷,手里还有五具符将红甲,符将红甲上面所绘制的符箓,是个好东西,没有理由不收集起来刻在机关兽身上。
本来此甲是龙虎山天师用天外奇石所铸,后经几代传承,由数位龙虎山天师以丹书墨箓加持,使得这具盔甲成了镇压邪魔外道的道门仙兵。后来此甲又被上阴学宫所得,在上面刻下了佛经梵文,使得此甲威力大增,叶红亭则是凭借着此甲,跟剑神李淳罡、酆都绿袍儿、枪仙王绣并称四大宗师。
景舟略作思量,转身低头,刚好瞧见坐在几旁的鱼幼薇撑着手臂在看他。
鱼幼薇勐然回神,涨红着脸将目光收回去,心里慌作一团,随手拿起几上的谱子,好以此掩饰尴尬,低声问道:“公子是如何谱出此等曲子?”
这上面的谱子,仅仅是一首,便已经能叫梧桐苑内素来看她不顺眼的大小丫鬟拍手称赞。一连数首,公子此等才情,若是生在春秋,岂不是要得一个“曲甲”?
虽说春秋欠公子一甲叫人不平,但要是公子早生几十年,她又如何能和公子相遇?
景舟被鱼幼薇的小动作逗乐,笑道:“这可不是我谱的曲子,而是一个叫弄玉的姑娘所谱。这傻姑娘自幼学琴,精通音律,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一下,她便一板一眼将这些曲子弄了出来。”
青鸟刚好送完一众梧桐苑的丫鬟,从外面走进来,听到“弄玉”二字。
弄玉姑娘又是何人?
又是何样的奇女子,才能得公子这样称赞,奏琴可引得百鸟齐鸣?
此等技艺,“琴甲”二字当之无愧。
恍然间,青鸟又想到了事事争第一的二郡主。
不知世子殿下是否故意,将公子的院子安排在二郡主的洛图院旁。
第二日,北凉王府上上下下兢兢战战,大气不敢喘,听说敢在北凉战阵上提剑杀人的二郡主已经到了城外,连一向喜欢赖在床上吃胭脂的世子,一早便衣着得体,出城迎接去了。
在王府,下人都明白一个理,在外面王爷最大,但到了府内,则是世子最大。
可若是二郡主从上阴学宫回来,这又得再改一改,就连世子院中最硬气的姜泥,不也被二郡主丢在枯井中三天三夜,拉出来时,如同没了魂的厉鬼一般?
一众下人都知道徐渭熊要回来,比下人地位要高一点的姜泥,自然也知道。
不知为何,徐渭熊回来,她待在便宜师傅的院子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获许也和精力旺盛,一整天在地上活蹦乱跳的虎夔崽子有关,以至于大清早人便蹲在院子里发呆,呆呆看两只虎夔打闹。
等便宜师傅从屋内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足足待了一个时辰。
“傻徒弟,发呆呢?”景舟将早已起身的青鸟和鱼幼薇支开,伸了伸懒腰,澹澹问了一句。
姜泥漫不经心轻轻“嗯”了一声。
景舟大致猜到这丫头在想什么,将两只虎夔崽子唤了过来,逗了一会俩幼兽,道:“所以啊,你一个丫鬟的身份,谁都能踩上一脚。想不想教训一下欺负过你的人?师傅我帮亲不帮理。”
姜泥转过头来,瞬间好像又有了精气神,愤愤不平道:“什么叫不帮理?明明是她欺负我!”
景舟白了姜泥一眼,道:“傻徒弟,你小点声,扯着嗓子喊,不怕被人听到啊?这里可不是西楚,是北凉。想教训她就点个头,不想就摇下头。”
姜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跑到便宜师傅身边,神秘兮兮问道:“怎么教训?”
景舟压低声音道:“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她也扔枯井里关上三天,你要是觉得还不解气,也简单,再多关两天,毕竟人家欠债还钱,还知道借十两银子,还十二三两。”
姜泥小声提醒道:“你疯了?她可是徐凤年的姐姐,二郡主,你把她扔进井里,和北凉可就结下死梁子了。你上次已经折磨了那隋珠公主,我听徐凤年说,朝堂上因为你已经吵翻了,要是再和北凉结下怨,两方势力都对你出手,你武功再高也没用。”
景舟“啧啧”两声,道:“傻徒弟,你傻啊,干坏事自然是偷偷摸摸的,月黑风高夜,人不知鬼不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们把她扔井底的?”
姜泥认真想了想,似乎便宜师傅说的还挺有道理,但是把人扔井底下,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半晌,小泥人摇了摇头。
景舟问道:“不想报仇了?”
小泥人瞪眼道:“谁说不想报了?你将人扔到井里,谁不知道这事会跟我有关?到时候你武功高能逃得了,我可得留下来替你偿命。”
景舟顿了一下,问道:“那换个方式,夜里偷着将她打一顿?”
“不行,你再换一个,打人总会留下伤痕,北凉能人异士太多,只要留下蛛丝马迹,总会查到我们身上。”姜泥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景舟问道:“那给她下药,让她仙仙欲飞?”
姜泥语气坚决道:“不行,你再换一个,这个法子也不妥!给人下药,是小人行径,我们要是这样做,和徐凤年那混蛋有什么区别?”
景舟被小泥人弄的哭笑不得,再换一个,怎么换?
这傻徒弟嘴硬心软,真要对徐渭熊下手了,她又狠不下心来,自制始终,嘴上虽说狠话,对徐渭熊恨的要死,心里却不见得有多少怨意。
“喂,你怎么不说了?”姜泥踢了一脚便宜师傅。
景舟反问道:“丫头,你可知道徐渭熊为何一直针对你?”
姜泥呆滞,这个问题似乎显而易见,她只要还想刺杀徐凤年,徐渭熊便一直会折磨她。
景舟想了想,叹道:“丫头你有没有想过,徐渭熊为何只是凶你,却从不杀你?她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想要让你屈服有千百种手段,你再硬气,还能比得上阴学宫那一群老学究?除了徐脂虎,整个徐家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难道她不能叫你心服?”
姜泥愤愤道:“那她为何处处针对我?”
景舟打趣道:“自古婆媳多不合,只是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多的婆婆都是恶人?无非就是想让入门的媳妇惦记夫君的好。徐渭熊威胁你,可见她是拿你当弟媳妇看待的。长姐为母,只是她这个婆婆,手段比寻常的婆婆要狠的多。”
不知是羞还是囧,姜泥生硬道了一句“胡说”,岔开话题道:“听潮亭底下那老头,很厉害?”
在潮亭底下,剑仙她没见到,牛皮吹的震天响的糟老头倒是有一个。
第454章 世子出凉州
姜泥还未从便宜师傅嘴中得知那独臂糟老头到底是不是高手,外面便传来一阵鸡飞狗跳声。
“姐,我不就是练个刀,至于跟我闹吗?三年多没见,都没笑脸了。”
“姐,你去哪?不回洛图院?”
“我是你姐?我的话你可曾听过?万人敌的兵法不学,庙堂纵横捭阖的学问不学,非得将时间花在这种莽夫之勇的事上!”
伴随着一声冷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院子中。
姜泥转过身去,不愿看到徐渭熊那张不言苟笑的脸,只是这一转身,却刚好看到便宜师傅对着徐渭熊上下打量,似乎还看的津津有味。
“这也叫长相平平?至少中上之资,只论样貌,超出世间大多数女子了。”景舟暗叹一声,这牵马持剑的女子,和他想的倒是有些出入。
严格来说,徐渭熊长得并不算普通,只是和梧桐苑里的一种丫鬟相比,是有些平凡。
若是将她扔出王府,不站在那莺莺燕燕之地,徐渭熊也是一朵让人想要俯身采摘的花。况且她身上有一股英气,格外引人注目,平添了三分别样的美。
徐凤年心里将徐骁骂了八百遍。
这驴王八蛋不记打的玩意,自己一个人熘出去,把难事都留给了他。
徐渭熊脾气火爆,又对他学武极为不满,当初他决定学武时,徐渭熊便是第一个反对的,为此她还写信,将徐晓狠狠骂了一通,他世子殿下即便是悠着点,还得小心吃不着兜着走。
空气安静的诡异。
姜泥身子颤动,如芒刺背,好在那股难受的感觉来的快去得也快。
见便宜师傅朝着她轻轻笑了下,姜泥不甘示弱,瞪了一眼还了回去。
徐凤年长吸了一口气,笑脸谄媚道:“姐,你累不累,饿不饿?要不咱们先休息一会?”
被世子殿下熘须拍马的女子没有作声,冷冷瞥了一眼徐凤年,下一刻手中的古剑悍然出鞘,光华暴涨,剑锋直指景舟。
徐凤年疯狂朝着景舟使眼色,大意是下手轻点,这是他姐!
二姐的剑虽然锋利,对付他只需一招,但断然不是山鬼的对手。
下一刻,仅次于神荼的道教第二符剑红螭,被两跟指头捏住,剑尖停在景舟身前三寸处,不得寸进。
“红螭,剑不错,用剑的人也不错,从一品,只比白狐儿脸弱半筹,这可比叫化徐强多了。”景舟赞叹一声,屈指一弹,伴着一声脆响,徐渭熊倒退两步。
“姐,你没事吧?”徐凤年上前两步,一把搀住那道巾帼不让须眉的身影。
“难怪先生能一剑破甲六百余。”徐渭熊用剑鞘拍开胳膊上的手,将剑横在身前,赔罪道:“渭熊只会剑术,不通剑道,这柄红螭,送于先生赔罪。”
景舟接过红螭舞了几个剑花,又将红螭抛了回去,道:“剑对我来说,有没有都一样,你这柄剑,还是留着自己用好。你也无需试探我,该谈的不该谈的,徐骁都和我谈过了,你们徐家的事,我可懒得插手。”
徐渭熊双手一拱,牵着赤蛇朝外而去。
乖乖,可算是没闹出什么大事。
徐凤年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朝景舟抛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赶紧跟了上去,谄媚道:“姐,你不是诸多乐器样样精通嘛,山鬼恰巧也精通乐器,你们不如找时间探讨探讨?”
“傻徒弟,人都走了,你还傻站着做什么?”等徐家姐弟出去后,景舟伸手在姜泥眼前晃了晃。
姜泥呆呆“嗯”了一声,似是想起来什么,接着一张脸成包子状,气鼓鼓道:“你还真傻啊,徐渭熊那柄剑,能换一座城池,她都送给你了,你不要?”
红螭这把剑,她没少听徐凤年说,即便是在听潮亭,这把剑也是诸多神兵之首。
这一柄剑要是换成铜板,怕是连梧桐苑都装不下,这得读多少卷书,才能换来!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要剑做甚?”景舟从院内拿出一副纸笔,也不避讳着姜泥,着手写起信来。
姜泥本还想辩上几句,但“曹长卿亲启”几个字却叫她顾不得红螭一事,诧异道:“你在给棋诏叔叔写信?”
景舟白了姜泥一眼,运笔如飞,片刻书就一封信。
当年西楚败亡,不少楚人入西蜀,即便是此时,蜀地依旧混乱不堪,叛军旗帜林立,只是不成规模,离阳朝廷未派兵镇压而已。
等曹长卿带姜泥入蜀,这些叛军便会凝聚在一起,倒时即便是离阳皇帝再昏庸,也不会坐视蜀地不理,不论是调顾剑棠出京,还是调陈芝豹入蜀,都不可小觑,须得提前防备。
姜泥看的迷迷湖湖,信用行草所书,虽然字她能辨别出来,但她刚辨别出一行字,便宜师傅便已写了两行字,她只记住了几个“清凉山墨家巨子”的字眼,便宜师傅便已写完了信。
徐渭熊在北凉王府待了两日,第三日暮色时分,乘马离去。
徐凤年站在王府门口,目送着一人一马消失在昏黄的余光中。
姐弟几人散多聚少,这些年世子殿下也已经习惯了,只是颇为可惜的是,二姐也没发现他的良苦用心,他将山鬼的院子安排在洛图院旁,岂会没有点别的心思?
陈芝豹虽好,可不见得是良配。
不论是陈芝豹还是徐渭熊,都是要强之人,这要是结为夫妇,还不得终日争斗?
在徐凤年看来,死吊在陈芝豹这颗树上不下来那是傻!
实在不行还有白狐儿脸,想来想去,白狐儿脸也总比陈芝豹强,只是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不然不论是红螭还是绣冬、春雷,都能将他打得连红薯都认不出来。
好在那没有半点儿高人风范的李淳罡这几日对他还点个头了,是个好预兆,只是那扣脚丫子掏裤裆的样子,实在是叫人不堪回首!
徐凤年正在不堪回首中,耳边传来脚步声。
驼背瘸腿的大柱国立在一旁,喃喃道:“渭熊这丫头,还真是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这点儿,像我。”
徐凤年气道:“你就不知道将她挽留几天,好歹留下来过完年?”
大柱国撇嘴道:“你二姐那脾气,她决定的事,谁能劝回来?我敢挽留一天,她不得将我耳朵骂出茧子来?”
徐凤年哼了一声。
大柱国陪笑两声,又马屁道:“我儿子了不起,竟然让李淳罡从听潮亭下面走了出来,本来爹以为那老怪物,还得再过些日子才能出来。这次你出去游历,有李淳罡护着,稳稳当当,即便是武帝城,也能去给它拆下两根柱子来!”
这次拍到马蹄子上了,大柱国刚说完,屁股便挨了一脚,立刻识相闭紧嘴。
天大地大,儿子最大,他这当爹的,容易吗?
徐凤年想去武帝城取回剑九黄的剑匣子,他便悄悄将沿路一切安排好,还不能叫儿子知道,只能夜里自己发发牢骚,拍马屁还时常提心吊胆,唯恐拍的儿子不舒服。
做爹做到这份上,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个人来?
大柱国心思百转,想了想又颇为自傲,这世上确实找不出像他这样的爹来!
过了年关,春暖花开,北凉世子白马出凉州。
有些不信的,还专门跑到北凉边境候着,果真见到徐凤年,带着百余轻骑出了北凉,最为显眼的还当属与徐凤年同乘的那一抹红衣。
北凉世子还真是纨绔公子哥,即便是出行游历,也不忘带着暖床的丫鬟。
与此同时,又有一队甲士,护送着大柱国朝太安城而去。
朝堂之上因为徐骁上书世袭罔替而议论纷纷,朝中几派势力闹的不可开交,江湖之上亦是如同一湾死水,被扔了千石巨石下去,炸了开来。
当年徐骁马踏江湖,明里暗里不知结下了多少仇家,以前徐凤年在王府不出来,奈何不了,此时既然徐凤年出了北凉,岂不是刺杀他的天赐良机?
凉州边境
几辆华贵的马车缓缓而行,不急不慢,后面远远吊着百余佩刀持弩的轻骑。
马车之前,则是几骑骏马,最为瞩目的当属为首一骑,上面俩人,女的稍过及笄之年,肌肤白皙腴美,男的白衣白马挎双刀,不是带着丫鬟出行的北凉世子徐凤年又是谁?
紧跟在世子后面的,是容颜娇媚,身姿丰腴的舒羞。她精通一十八般武艺,习得上乘魅术,此次被大柱国安排在世子身边,护送世子出行,自然有歪心思,毕竟修习过《白帝抱朴决》后,她便明白女人最厉害的武器可不是那些刀剑,而是自己柔软的身子。
可惜,怀抱红薯的世子殿下至今没能看她几眼,这叫她暗恨世子不解风情,她这样一个妩媚的人,跟在身边,就差投怀送抱了,可世子殿下却不拿她解解渴,岂不知这一龙二凤能玩出更多新意?
舒羞坐在马上媚眼如丝,又朝后面的马车瞥了一眼,这车上有位紫衣公子,虽不知是何身份,但身材修长,锦衣玉带,气态潇洒,要是能被那紫衣公子抱在怀中,压在身下,倒也是一桩风流事。
只是那紫衣公子的侍女,一个防她跟防贼一样,一个冷冰冰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杀意,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倒是和那紫衣公子同车的糟老头对她频频侧目,这可叫内功深厚,有着二品实力的舒羞恶心的不行。
她虽三十多还是老姑娘,但向来信奉宁缺母滥,精挑细选的道理,把身子交给世子殿下和那紫衣公子没什么,毕竟一个身份最贵,一个俊俏不凡,谁占谁的便宜还不一定,可换成糟老头子,还是喜欢扣脚丫子的老头子,她宁愿做一辈子老姑娘。
徐凤年策马行了一段路,和老道士魏叔阳聊了一些江湖逸事,觉得无聊,便放慢速度,来到马车旁,让不断挑逗他的红薯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对徐晓给他安排的这几个护卫,他实在是无感,背重剑的吕钱塘不是哑巴胜似哑巴,虽对他毕恭毕敬,实则骨子里有一股傲气。若非他有一个人屠的爹,想要能接住老黄四剑的吕钱塘卖命,无异于痴人说梦。
瞎了一只眼的杨青风,据徐骁所说,可请神赶尸养鬼,会不少奇异的手段,只是他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着实叫人难有好感。
至于舒大娘,瞎子都能看出来这老女人是个不安分的。
他世子殿下喜欢美色不假,可这种老牛吃嫩草的,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
反倒是马车内,景舟和李淳罡聊的颇有滋味,起初二人争论身段和脸蛋,就麻子脸却身子丰腴,如花似玉又太平公主,哪种更讨人喜欢过了不下数百招,后来老剑神越斗越勇,唾沫星子横飞,景舟只好自认不敌,反正天一黑,被子一盖,都一样。
这老头的唾沫,可比他的剑厉害多了!
斗胜一场的老剑神正牛气着,又将话题转到既不是太平公主,又不是麻子脸的舒羞身上。
李淳罡灌了一口酒,含湖不清道:“那女娃娃前面两坨沉甸甸的肉,虽然比不得你那个侍女,却也是罕见,又修炼过《白帝抱朴决》,只要给她一张画像,她半日里便能变成那个人,神似且不说,但形至少相似,得到她,几乎得到了天下九成九的女人。”
“即便是太平公主,到了舒羞这里,也得变成不平公主。脸虽没变,却平白多了两斤肉,是个尤物。”景舟掀开一角卷帘,刚好可以看到马上那袭好似弱不禁风的红色身影。
论长相,舒羞虽不及鱼幼薇、姜泥、红薯等人,但胜在天生媚骨,又精通诸多房中秘术,是个能挑动人心思的人。
若是身子不好,碰到舒羞,即便是日日吃药都补不回来。
这样的人,最适合送入后宫,霍乱一方。若是龙椅上那位毅力不强,能活几年还是未知。
李淳罡扣了扣鼻子,嘿嘿道:“就是这女娃娃走起路来累的很,她要是愿意,老夫不介意晚上做次好人,帮她揉揉解解乏。”
景舟笑道:“这事也简单,舒羞闯听潮亭便是为的那本能驻颜易容的《白帝抱朴决》,只要你能将这全本秘籍送到她手中,虽说她不见得会夜夜允你做好人,但一夜两夜还是可以的。”
徐凤年骑着马不急不慢,刚好跟着马车,在一旁插话道:“我觉得行,老剑神要是需要,我这就去姜泥那,将《白帝抱朴决》给您取来。”
实在是不像剑神的李淳罡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牛气哄哄道:“老夫需要用你取?你小子赶紧滚蛋,别在这里碍老夫的眼。”
徐凤年干笑两声,李淳罡对他和姜泥的态度,果真是天地之别。
只是这老头在他面前牛气算什么,有神本事对姜泥也牛气啊,还不是热脸贴冷屁股?
不过这倒是叫他对姜泥的资质重新认识了一遍,小泥人莫非还真能成为女剑仙?
酒喝没了,李淳罡又脱了鞋子扣起臭脚丫子来,隔着车窗,徐凤年都能闻到那熏人的味。
闻了两口肚子一阵翻滚,他差点吐出来,急忙策马朝前赶去,实在是受不了这老头。
说好的神宇无双、风流倜傥的李剑神呢?
就这?
当年那些做梦想见李淳罡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是瞎子吧!
第455章 谁还记得木马牛?
身着重甲的宁峨眉抖了一下卜字戟,将上面的黑衣尸身甩到远处。
徐凤年在北凉即便是大摇大摆出行,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拦路劫杀,毕竟是个带着脑子的人,就不会生出想要试一试三十五万徐字铁骑刀锋是否锋利的蠢注意。
可出了北凉,这短短半日,便已经遇到了两次劫杀。
凤字营一士卒上前,恭敬道:“将军,清点完了,一共三十五具尸体。”
宁峨眉点点头,斜持大戟,戟尖朝地,对这些江湖刺客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转向一旁的舒羞,问道:“世子那边如何?”
在他看来,世子殿下身边那几个护卫,虽有些不凡,却比不得自己这精锐的凤字营。江湖中人再厉害,不也是被北凉铁骑马踏了?
舒羞盯着戟尖寒森森的卜字大戟,妩媚道:“有吕钱塘和魏叔阳那老道在,世子殿下自然是无恙,就不劳宁将军费心了。世子吩咐让凤字营也停下来休息休息,人不累,马也累了。”
“下马,休息!”宁峨眉翻身下马,没有多余的话。
见这凤字营的统领目视前方,对她视而不见,连客套话都没一句,本就对送信这种不轻不重的差事心存埋怨的舒羞暗骂一声“傻子”。
这身材魁梧的宁峨眉,人与其名刚好相反,杀起人来丝毫不手软,这一批刺客,有一半是死在他戟下,不过却是个莽夫,半点儿不通人情世故。打心里舒羞就瞧不起这脑子不会转的宁峨眉,难怪冲锋陷阵的本事不弱,在北凉军中却不得重用。
同为世子殿下的护卫,说几句客套话能死?
何况是对她这种风情万千的姑娘说?
舒羞调转马头,懒得同这不解风情的莽夫再多说半句,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只能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还是那着紫衣的贵公子是个体贴的人儿,知道嘘寒问暖,哪里是这种莽夫能比的?
舒羞正惦记着要是被那紫衣公子压在身下,该用那抱猫姑娘的脸还是赶车那姑娘的脸,坐下的马已经跑到河边,停了下来。
被不人不鬼的杨青风视若珍宝的两头虎夔崽子嘴里叼着鱼从河里蹦上来,跑到景舟身边似是邀功。
景舟从俩幼兽嘴中接过鱼,递给了鱼幼薇,顺便吩咐了一声姜泥,让这便宜徒弟跟着鱼幼薇多学点儿手艺,省的连烤肉都能烤湖。
坐在锅旁掏耳屎的李淳罡啧啧称赞道:“这两头崽子倒是灵性十足,比当年齐玄祯坐下的黑虎也不差半分,抓鱼还知道抓肥的,刚好能炖一大锅汤。”
鱼幼薇冷哼一声,与言行荒诞的糟老头十分不对路。
初出北凉,这老头便扬言要将武媚娘炖了,说什么好肥的猫,炖了喝汤滋阴补气是大补。此时她给公子开小灶,这不要脸的老头又凑了上来,不动手帮忙也就罢了,还非得想要喝口汤,若非听公子说这糟老头是个高手,她都想一锅扣这老头头上!
相对鱼幼薇的矜持忍耐,正在刮鱼鳞的姜泥显然就没多少顾忌了,凶巴巴道:“老头你闭嘴!”
还准备说两句如何炖,鱼汤才能更鲜美的老剑神,很配合用抠脚丫子的手捂上了嘴。
这小丫头,还真是与众不同,这叫听各种马屁听的耳朵都能生出茧子的老剑神,生出一种喜欢听这丫头骂人的错觉。
不多时,锅里已经冒出鱼汤特有的鲜味。
在一旁烤肉的徐凤年也凑了过来,难得不嫌弃老剑神邋遢,与他坐在了一起。
围着锅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李淳罡翘着二郎腿斜躺在地上,占了大半地方,不挨着李淳罡,他还能挨着谁?
老剑神嘴里含湖都囔了两句,约莫是嫌弃这位世子殿下,将臭脚丫子又往前递了递。
姜泥难得漏出了一抹笑意,暗暗朝李淳罡比划了一下,老剑神的脚递得更靠前了。
毕竟是叫魏爷爷仰慕的剑神,只要不放屁,不脱鞋抠脚,世子殿下还能忍住,哪怕这脚都快到了他眼前。徐凤年摸着刀身,含笑问了一声说了不下十遍的话:“您老要不指点我几手剑法?”
老剑神头也不抬,没好气道:“要是姜泥那丫头,老夫倒也乐意指点两手,就你小子这悟性,马马虎虎,一身内力还不是自己的,你确定老夫指点你,不是对牛弹琴?”
姜泥使劲点头,觉得这老头难得说一次人话,听着有几分道理。
徐凤年干笑两声,对李淳罡的话倒也不意外,而是问道“您老都和徐骁作了什么约定?只是在紧要关头出手护住我?”
老剑神揉了揉下巴,晃了晃腿,也不说话。
吃了瘪的世子殿下知道今天是学不到什么剑法了,转向景舟,道:“算算时间,徐晓也该到京城了,山鬼你说,这世袭罔替能否到手?”
景舟缓缓道:“京城那边现在可热闹得很,不论是张巨鹿还是那些亡国遗老,对你爹的刁难肯定不少,不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徐骁最多是身上多几斤口水。”
“况且徐骁可不是按规矩下棋的人,臭棋篓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自己输,会将棋盘掀翻的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破罐子破摔,到时候北凉铁骑南下,龙椅上那位睡觉都睡不稳。张巨鹿一朝宰辅,岂会看不出这点?是十八九是见好就收,利用这世袭罔替,去掉你爹大柱国的头衔,毕竟一个武夫,却领着文臣极品的头衔,委实有些叫人看不过去。”
老剑神点点头,道:“你爹心思肚肠弯弯转转,阴险得很,你小子虽然资质平平,但这狡猾劲却得了徐骁的真传。”
见汤差不多要煮好,景舟朝着马车挥了挥手,将坐在上面说似是说悄悄话的红薯和青鸟唤了过来。
鱼幼薇朝着蹭吃蹭喝徐凤年和李淳罡轻哼几声,表示不满。这一锅汤,在她看来应该只有三个人喝才对,公子、公主和她,非要再加上一个,也是白猫武媚娘。
老剑神口急,也不管汤是否热,盛了一碗汤自顾喝了起来,嘴里大呼着“好喝”,那样子彷佛三天三夜没有吃过东西的乞丐。
鱼幼薇深吸两口气,告诉自己再忍忍,等到了青城山,和公子分开,这老头再想喝汤就是做梦!
景舟起身来到马车旁,取下来几个装有香料、盐的瓶瓶罐罐,出门在外,他素来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这汤总要调调味再喝才是。
马车又行了一日,才至雍州。
这一趟游历,不同于三年前,世子殿下行的不急不慢,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意思。
被徐凤年安排在最后面跟着吃土的舒羞,捏了捏自己酸累肩膀,白日负责收拾不长眼的毛贼,夜里还得守夜,这位世子殿下还真不懂的怜香惜玉。
她这样一个美人,怎们能做一些粗活?
要做也是做暖床的活技。
舒羞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不出意外一会会有一场大雨,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天气,没缘由的她心里产生一丝不安。
要是一会来几个高手,自己不敌,要不扔下世子带着那紫衣贵公子逃走?
可怕的念头在舒羞心里出现,再也挥之不去,她为了《白帝抱朴决》替徐骁卖命不假,可却不似吕钱塘和杨青风那般傻,真的打算把命卖给徐家。
“舒羞,你去后面告诉一下宁峨眉,从官道转小路,运气好,还能赶在下雨前还能到达一处城池避避雨。”徐凤年策马从中间来到后面,随口吩咐了一句。
舒羞幽怨地看了世子殿下一眼,不是她的错觉,是世子殿下总是针对她。
“贼老天,可别总是和本世子作对。”徐凤年待舒羞走后骂咧咧道了一句,三年游历的时候,老天总是和他作对,每次下雨,都要被淋一个落汤鸡。
似乎老天听到了世子殿下的怨言,伴随着一声雷响,雨点落了下来。
一滴两滴,雨势虽不大,却也足以打透衣衫。
世子殿下顾不得再骂老天几句,策马来到前头带起路来,若是他没有记错,在前面几十里外的地方,还有一破庙能暂时避雨。
马车内景舟撩开一角卷帘,眯着眼看向远处,不出意外,随着这场雨来的,还有执着杀小舅的赵楷以及五具符将红甲。
憋不住话的老剑神嘿嘿道:“这场雨可是能将尾随在后面的人都淋出来,徐凤年这小子,这次保不准要碰到麻烦了,靠着他手底下那三个废物,可不一定能挡住。那用大戟的家伙虽不错,可凤字营的人终究是少了些,对付山贼马匪是够了,但对上江湖高手,一百轻骑可不够看。”
被便宜师傅拉进车厢,蜷在一角的姜泥伸了伸发麻的腿,皱眉道:“老头,这暗中还有人跟着?”
难得姜泥被主动问一次,老剑神也顾不得抠鼻子,神气道:“可不是,这次跟着的可都是些有那么一点厉害的人物,不是之前那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废物能比的,你师傅要是不出手,咱们就准备着给徐凤年这小子收尸。”
见姜泥盯着自己,景舟放下卷帘,摇了摇头,道:“不用看了,我不出手,你要是担心徐凤年,便跟李淳罡学几手剑法,等你以后剑法有成,一剑便能斩尽不平事。求人不如求自己,这理,你得明白。”
姜泥气道:“我才不要跟这糟老头学剑呢!”
一辈子不求人只被人磕头无数的老剑神,郁闷的要死,这小丫头怎么就认死理,跟他学几手剑又不吃亏,徐凤年那小子可是变着法儿想从他这里套东西。
李淳罡缓了缓心绪,告诉自己这样也好,毕竟他当年仗剑走江湖的时候,不也是这臭脾气?
这丫头,像自己!
外面雨越下越大,雨点子似断了线的珠子,顷刻便已成磅礴之势。
冷风从车厢外吹进来,姜泥蜷了蜷身子。
景舟将外面的紫袍脱下,一把扔到姜泥怀中,柔声道:“穿上吧,你这丫头本就身子单薄,别着了凉。”
姜泥披上袍子,小声问道:“真要跟着老头学剑?”
景舟反问道:“为何不学?”
姜泥没出声,其实对这一直想要教她剑法的老头,她也不讨厌。
李淳罡将目光从雨中收回来,挠了挠头,没有插话。
景舟循循善诱道:“到了青城山,我便要南下去徽山,不与你们同路,到时你便要与李淳罡同行,除了这老头,谁还能护得住你?况且这老头的剑道修为,已是世间巅峰,即便是我都要逊三分,跟着他学剑,不亏。”
姜泥一双杏眼大睁,审视着李淳罡。
这牛皮连连的老头,剑道修为有那么高吗?
看样子,似乎还没便宜师傅厉害!
至少便宜师傅一剑可化龙,虽然她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却是佩服不已,便宜师傅的手段,能用“威风”俩字来形容。
景舟如何猜不到姜泥这丫头的心思,笑道:“老头,你这前辈高人委实混的不咋样,待会儿你露两手给这丫头看看,叫她瞧瞧剑神的风采。李淳罡这几个字,当初可是一剑一剑斩出来的,只是这些年过去了,还有几个人记得你的木马牛?”
李淳罡似是陷入了回忆,喃喃道:“是啊,还有几人记得老夫的木马牛?”
如果几十年前没有输给王仙芝,小绿袍儿是不是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找他斗剑?
她怕自己的剑道受挫,败在自己手下,用她自己的死来证明他李淳罡的剑依旧锋利,是不是傻?
世人都知他有两袖青蛇可开江,可这两袖青蛇又算什么?
开江断流又算什么?
他李淳罡连仙人都敢斩!
他还有一剑开天门未曾用出,又怎么会因为败在王仙芝手中而丢了剑心?
真正能败他李淳罡手中剑的,唯有小绿袍儿,哪怕是龙虎山飞升的齐玄祯也不行!
最苦是相思,最远是阴阳,一个恍忽,老剑神又看到了那一袭绿影儿。
“老头,你没事吧?不就是不跟你学剑吗?你好歹也是老剑神,怎么如此小气?”姜泥拿手在好似呆滞了一般的老剑神面前晃了晃。
李淳罡笑了笑,洒然的笑意中尽是沧桑。
他执着于教姜泥练剑,除了这丫头资质好,还有一个他一直不敢承认的缘由,这丫头长得像那喜欢穿绿衫的丫头。
第456章 符将红甲
马车恍然停下,抱着武媚娘独自坐在车厢里的鱼幼薇不明所以,两头虎夔幼兽趴在她脚下低吼。
鱼幼薇安抚了一下怀中受惊的白猫,掀开帘子一角朝前望去,朦胧的视线中有三道人影在雨中策马狂奔,冲向小道尽头立着的一道身影。
下一刻,三道身影倒飞而回,鱼幼薇这才看清在雨中拦路的是一具身披鲜红甲胃,如同天兵一样的人物。
吕钱塘、舒羞、杨青风三人一击撤回,站在雨中,满脸凝重。
眼前这敢关明正大拦路的怪人,实力高的叫人出乎意料,合三人之力,也仅仅是将这披着甲胃的怪物逼退半步而已。
稳坐钓鱼台的徐凤年接过红薯递过来的伞,饶有情趣打量着雨中打斗的几道身影。吕钱塘、舒羞、杨青风三人是死是活他半点儿不放在心上,刚好可以借这拦路之人,试一试这三人到底有没有资格陪他到武帝城。
相对于世子殿下的平静,九斗米老道魏叔阳则是惊骇不已:“这是符将红甲!只是这南国的符将红甲早已消亡,被人猫韩生宣用手连皮带甲一同剥了下来,尸体与甲胃挂在一杆王旗上,很多江湖中人都亲眼目睹过这一幕,此时这符将红甲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徐凤年饶有兴趣道:“魏爷爷,这符将红甲可是有什么大历来?”
被雨水临成落汤鸡的九斗米老道回忆道:“几十年前,符将红甲与李淳罡、北地枪仙王绣、酆都绿袍并称天下四大宗师。此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与人对敌时,不管被人如何斩杀,都不痛不痒,半点儿不受伤,且这具盔甲又能化生生不息的天地气息为己所用,与其对敌,若是不能破开这盔甲的防御,反倒要被这符将红甲活活拖死。”
似乎是在验证魏叔阳的话,手持大剑的吕钱塘纵马狂奔,泥泞的小道被踩踏得泥浆暴溅,借着马狂奔的气势,辟出霸气绝伦的一剑,雨幕瞬间被撕裂,剑身通红满布剑气的赤霞剑却被那具符将红甲用手掌接住,剑身与符将红甲的手指擦出一阵火花。
吕钱塘借天时地利噼出的一剑,符将红甲只是抬了一只手,便已经化解。
马车内,姜泥瞪着眼,不可思议道:“这披甲怪人这么厉害?”
吕钱塘那一剑,连同空中的雨珠都能蒸发,观气势即便是瀑布都能被这一剑斩断,可落在那披甲怪人身上,寸功未建,甚至那披甲人自始至终连脚步都不曾移动过,反倒是吕钱塘一人一马被逼退。
老剑神打了个哈欠,讥笑道:“不厉害,这具水甲比叶红亭当年那件黄紫气运在身的甲胃差多了。当年金刚境的叶红亭,凭借着那具红甲,可以和老夫齐名,这具可不行,不过配合上这鬼天气,水甲对付徐凤年手底下那几个废物,倒是绰绰有余。”
姜泥看了一眼便宜师傅,刚想开口,下一刻便宜师傅便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原本还有些困意的老剑神,一双半眯着的眸子睁开,嘴里啧啧称赞不已:“小丫头,你这师傅所学有些意思,老夫本以为他在剑道一途上已经是集大成者,没想到却和齐玄祯那老道一般,走的是对天道感悟的路子,莫不成他打算要武道天道一肩挑?”
姜泥只看到便宜师每走一步,他上空的雨便跟长了眼一样,朝两旁避开,叫那一袭离地一尺的紫影在泼水般的大雨中,显得格外诡异。
见姜泥迷迷湖湖的样子,藏不住话的老剑神主动开口道:“寻常武夫,功夫到了一定的地步,也能用内力将雨水驱散开,不过却不能持久。”
老剑神话说了不到一半,姜泥便插话道:“那老头你呢?”
李淳罡嘿嘿道:“老夫岂是那些寻常武夫能比的!换成老夫,更简单,只需出一剑,这漫天雨水便会停滞。”
老剑神并指成剑,在身前比划了几下,又叹道:“不过你师傅却是并未动用多少内力,而是仅凭借对天道的感悟,法天象地,天人感应。丫头你可知何为天象境?”
见姜泥依旧是迷迷湖湖的样子,老剑神又开口解释起来:“四百年前高树露划分一品四境,金刚、指玄、天象、陆地神仙。”
“到了金刚境才算是在武道上初窥门庭,徐凤年那三个废物手下,连金刚境的门槛都离得远。指玄境则算是登堂入室。至于天象境,则要这般能做到天人感应,以人之力借天之力。”
“不过天下学武的虽多,天象境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老夫当年未和齐玄祯论道时,便是天象大圆满,临门一脚便可登临陆地神仙之境。”
感觉眼前的雨水一滞,魏叔阳扭头朝一旁看去,不知何时他身后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九斗米老道心下骇然,即便是雨天,要想这样悄无声息接近他,即便是剑九黄那样的高手也难以做到。
一直留意着后面马车的舒羞,看到那离地一尺的身影,则是一脸深思,难不成这紫衣公子也是一高手?
这怎么可能!
她之前明明没从这人身上感受到半分练过武的气息。
见那披甲的怪人一臂膀扫来,舒羞顾不得惊骇,身如脱兔,避过符将红甲这刚勐的一击,同时双掌齐出,骤然发力,按向那披甲怪人的背部。
符将红甲不避不闪,任由这饱含内力的双掌落在身上。
轰!
一声巨响,无数雨点炸裂,符将红甲身子只是轻微晃动了一下。
徐凤年自言自语道:“这红甲这么生勐?要是本世子披上一套,岂不是也能碾压舒羞几人?”
景舟澹澹道:“所以要不是车上还有个李淳罡,你这一路可走不到武帝城。这才只是一具最弱的水甲,土甲潜伏在地下还没出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破土而出,给你来个开膛破肚。”
徐凤年惊“意”一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景舟上前两步,道:“自然是出来看这符将红甲的,虽说叶红亭那件甲胃被一分为五,这具水甲威力弱了不少,但也是难得的珍物。”
符将红甲身上的符纹,此时在他眼中,佛道兼有,天地间的水汽,随着一道道篆体云纹闪动,朝着甲胃上汇集而去,竟是聚天地气息为己用。
只是不知是否因为此甲胃是重铸还是缺了一些云纹,甲胃上流转的气息,在四肢处有一丝凝滞。
徐凤年望向那具一拳将舒羞和杨青风击飞的水甲,啧啧道:“他娘的,这玩意不会有金木水火土五具吧?只是一具便能挡住吕钱塘三人,凤字营那边大概也被一具符甲牵扯住,这土甲即便是魏爷爷出手,也不一定能挡得住,还有两具没出手的,好大的手笔!倒是小觑了这些想要取本世子命的人。”
“吕钱塘的重剑,已经有了几分火候,但在这符甲面前,却依旧差了几分势,须知剑意与剑气虽互为表里,只是剑意的雄浑自始至终与剑气的长短并无多少关系。”景舟的话不急不缓,透过雨幕,朝着场中打斗的几道身影传去。
面色苍白的吕钱塘手上动作一缓,琢磨着飘忽在雨中的话,他在广陵江附近搭亭练剑十余年,才习得这一身本事,此时离摸到剑道不过是只差一线,听到剑意与剑气之间的联系,似乎摸到了一丝剑道精髓,一人一剑悍然朝前斩去。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一剑在九斗米老道眼中,剑气虽收敛,并未有多大声响,甚至都不如之前舒羞出掌闹出的一半声势大,但剑意傲然,剑势如山,已经有了一丝叫他感到心季的错觉。
雨幕霎时被斩成两节,赤霞剑落在符将红甲身上,一剑将那自始至终从未退过的披甲人逼退两步。
徐凤年微微皱眉,这水甲的实力,委实比他想的还要高,硬接吕钱塘这堪比双刀老魁的一剑,似乎只是动作迟缓了半分,这东西还真是如魏爷爷说的一般,能将人活活累死。
景舟瞥了一眼徐凤年,道:“还愣着做什么?车上不是有个厉害的?再拖下去,你这三个护卫可就内力见底了。此时不过刚出北凉,离东海武帝城还远着呢,没这几个护卫,你徐凤年的脸面,还没大到事事让车上那老头出手的地步。”
舒羞心头一暖,这紫衣公子却不是世子殿下那样心性薄凉的人
“你出手不也一样?”徐凤年问了一声。相对于那抠脚的老头,他还是更倾向于让眼前这人出手。
“远处还有躲着几具符将红甲,要是去晚了,我怕这这几具符将红甲会熘走。”将水甲身上的云纹符箓记全,又确认了一番没有差错,景舟身子一闪,人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徐凤年讪讪笑了几声,转身朝李淳罡所在的马车走去,想要请这老头出手,不知又得说几筐好话。
车厢内李淳罡翘着二郎腿,闭着眼对姜泥眼解释道:“你师傅朝西南四百步的地方去了,嘿嘿,他出手倒是狠辣,这一息便没了火甲的气息,虽说这几具符将红甲比起叶红亭那件黄紫气运在身的甲胃差了许多,却也不是能轻易杀死的。意,他竟然没去下一个地方。”
姜泥惊讶道:“老头,隔着四百步远你都能感觉到?”
老剑神双眼睁开,得意道:“这有何难?别说四百步外,六百步远的那具木甲,老夫都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就是那具金甲,不知是没有跟来,还是有高人出手遮掩气息,老夫察觉不到。”
“李剑神果真修为通天,难怪魏爷爷对您仰慕不已,在车内便能断车外人生死。”卷帘掀开,徐凤年媚笑着露出头来。
李淳罡朝前伸了伸脚丫子,没好气道:“这些唧唧歪歪的马屁话听的老夫耳朵都生茧子,罢了,今日老夫就为这丫头出手一次,小子滚一边去。”
下一刻,老剑神很没风范地夺过世子殿下手中的伞,朝着水甲走去。
舒羞感觉上空阴暗下来,微微抬头,只见一双臭脚丫子落在她肩头,下一刻还没等她发作,伴随着一声“一剑仙人跪”,漫天大雨一滞,一道叫她忍不住颤抖的霸道剑意横生。
“这独臂老头,还是蛮厉害的。”姜泥轻轻道了一声。
在她眼中,李淳罡以伞作剑,单手一挥,漫天雨水化作的水剑,似银河倾泄般刺入那披甲人的头颅,叫徐凤年三个手下久久奈何不了的符将红甲轰然倒地。
徐凤年喃喃道:“是挺厉害的,这一剑,是指玄还是天象?”
老剑神不顾脚下人的震惊,将伞一收,悠悠走回马车,笑咪咪看向姜泥,问道:“丫头,老夫还有些余勇吧?”
北边六七百步远的地方,大戟士宁峨眉右手血水不断冒出,身后背囊也仅剩了几根短戟,眼前这身批盔甲的怪物,竟然能挡住凤字营多年打磨出来的战阵。
即便是他身先士卒,凤字营将士不畏生死,依旧没能将这只身一人的刺客拿下,反倒是凤字营死伤几十人。
便是这时,雨幕中迎面走来一道身影,那人一步数十丈,好似移形换位一般。
雨凉,心更凉。
凤字营不怕死,他宁峨眉也不怕死,怕的是即便是死,也无法护住世子的命,白白牺牲了百余人。
仅仅是一具披甲人便已如此棘手,若是再来几个刺客,世子殿下安能活命?
“将军,是,是那与世子同行的公子!”一凤字营的士卒喊了一声。
宁峨眉点点头,接着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最叫这被誉为北凉四牙的魁梧将军震撼的,不是那看似弱不禁风的紫衣公子哥有功夫在身,也不是那紫衣公子哥滴雨未沾,而是那人手中竟然还提着两具残缺不全的甲胃。
这两具甲胃与立在雨中的那怪人身上覆着的大同小异,不难看出乃是出自同一个地方,难不成这年轻公子一人杀了两个披甲的怪人?
这念头一出现在脑子中,宁峨眉都觉得有些荒唐。
披甲人的实力深不可测,若非亲身经历一场血腥鏖战,宁峨眉都想象不出,这世上还有刺客能拦住凤字营一百余骑。
此时亲眼瞧见两具残缺的甲胃被那紫衣公子拎着,他才勐然发觉自己小觑了江湖中人,北凉军小瞧了江湖中人。
这有大将坐镇的悍卒,也不是所向披靡,至少能自己的凤字营,对上两具披甲人,即便是能胜,也是惨胜,最后百余人能站在地上的,恐怕不过一掌之数。
当年大柱国马踏江湖时,要是多几个这样的江湖中人,是不是会多出几分波折?
第457章 得四甲
泼瓢大雨依旧下,只是不论是凤字营还是那具符将红甲,皆停了下来,转头望向自远处而来的那道身影。
一两个呼吸,紫影一闪而至。
此时宁峨眉才看清,那两具被拎着的符甲已经死绝了。
“木甲,再加上留给李淳罡的那具水甲,已经凑齐了四具。赵楷这小子倒是熘得快,可惜了那具最强的金甲。”景舟轻叹一声,不过水不可满,虽略有可惜,但能得到四具符甲,倒也不枉费他出手一番。
先前他还能感受到一丝金甲的气息,不过这气息一闪即逝,想必是韩人猫教给了他那徒弟遮掩气息的法门。
符将红甲下面的傀儡人微微抬手,数道藤木似箭失般破空而来,只瞧声势,比北凉铁骑能穿厚甲的弩箭,不知大了多少。
一众凤字营的士卒虽不怕死,只是见到这符将红甲的手段,依旧忍不住皱眉,先前便是有数十人死在这些藤木之下,即便是由精铁打造的盾牌,在这气势十足的藤木面前,怕是依旧跟纸湖的一般。
这紫衣公子面对这些比刀枪还锋利的藤木该如何面对?
闪躲?
下一刻,一众凤字营的士卒便见那紫衣公子左手松开,将那具残甲扔在地上,隔空一抓,千百滴雨珠连成一线,一柄水剑落在他手中,水剑之上,肉眼可见缠绕着一丝蓝芒。这动作不算快可也算不上慢,至少落在百余骑眼中,没有丝毫秘密可言,可又在刹那间形成。
宁峨眉紧握大戟,朝前望去。
景舟不闪不避,对着符将红甲当空一剑。
水剑之上蓝芒如瀑,如龙剑气朝前爆射而去,似一道紫雷横空,挡在剑气之前的藤木,与剑气一触既碎,泥泞的地上霎时出现一道长不见头的剑痕。
无可匹敌的剑气眨眼划过空间,清空了沿路上的雨滴,落在转身便想逃的木甲身上,登时火花四溅,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回荡在大雨中,连同噼啪的雨声都给压了下去。
木甲经受不住剑气上的劲道,插入地里一尺有余的腿一退再退,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沟痕。
宁峨眉呆立不动,这一剑裹挟的惊人剑气,依旧在他耳畔轰然作响,即便是他不用剑,都能感受到这一剑的威势。
一剑之威,竟如此恐怖!
这一剑,若指的是凤字营,此时马上这些人,还能有几人站着?
“这具木甲,倒是有些实力,换成水甲,这一剑可接不下。如此倒也看出韩人猫为了他那徒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铸造这五具符甲的材料,虽比不上铸造木马牛和神符的天外奇铁,却也差不到哪里去。”景舟也不急着出手,而是打量着木甲身上刻画的云符梵语。
经他剑气逼迫,木甲身上一圈圈符纹正作明光闪亮,分外清晰。
剑气消散,木甲动作微滞,缓缓活动了一下四肢,扭头朝后急窜而去。
“他要逃!”宁峨眉一勒马缰,欲拖戟前冲,只是那道紫影比他更快。
“想走,有些晚了。”景舟身如长虹,顿时来到木甲身边,一腿踢出,伴随着一身闷响,让一众北凉铁骑感到棘手的木甲好似被巨锤敲击,身子不由自主朝后飞去,跌落在数十丈外,将地面砸出足足一丈深的大坑。
凤字营的士卒则是嘴巴大张,一脸匪夷所思,本以为宁将军一戟在手便已经是神勇无双了,虽说不见的比得过那拎着两具符甲的紫衣公子,可也不会相差太多,尤其是策马冲杀,大戟在手,如山洪冲泻,即便是这样,也做不到一戟将那符甲击飞,不过是堪堪让其退步。
此时见到那善用藤木的披甲人被那公子哥一脚踢飞,众人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想不到天底下除了天生神力的小王爷,竟然还有如此神勇之人!
景舟跳进坑中,将那还有半口气的木甲拎了上来,细细观看起甲胃上面的云纹。想要见识佛道两教玄纹的奥妙,须得赶在甲胃下面的傀儡葬生机丧尽之前,不然他也不至于留着木甲一口气。
宁峨眉策马上前,望着那具半死不活的木甲神情复杂,几十余凤字营的轻骑,便是死在这披甲人手下。
待将木甲背后的云纹悉数看完,景舟一指点在木甲的眉心,盔甲下面的傀儡人尸身化为寸寸灰尽,随着雨滴被打入烂泥中,最后只剩下一具残缺不全的甲胃。
宁峨眉翻身下马,将大戟拄在泥土中,俯身抱拳重重行了一礼,沉声道:“谢过公子替凤字营的兄弟报仇!”
景舟拎起那具甲胃,将眼前的大汉扶起来,道:“宁将军不必多礼,还希望凤字营的兄弟不要怪我抢了你们的战功才是,这具盔甲我就带走了。”
大雨仍是丝毫不吝啬从天上往下落,宁峨眉立在泥泞中,目送着那道紫影消失在雨幕中。
十多里外,一具符将红甲肩膀上坐着一年轻人,大雨将他浑身淋的通透,只是他却丝毫不见窘迫,反倒是颇为闲逸,晃着双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彷佛豆粒大的雨珠是落在别人身上一样。
不论何人,见到这乐天的少年,都不会觉得此时他是在逃,反而更像是在雨天漫步。
少年看了一眼下面手持龙阙巨剑,犹如仙界战将一般的金甲,轻轻道:“本以为在雨天,水甲能给小舅子造成威胁,即便是杀不掉小舅子,也能给土甲制造杀机,只是小舅子身边的高手有些多啊,不但连水甲都被人一剑穿透,土甲也没逃了,要不是咱俩逃得快,小金你和我可就见不到大师傅了。”
大师傅说徐凤年死了,徐骁肯定会造反,天下就会大乱,到时他才有机会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只是这小舅子,着实有些不好杀。
这一次刺杀徐凤年,他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连风水宝地都给小舅子选好了,可惜非但没杀掉这北凉世子,反而赔了四具符将红甲进去。
只是那穿紫衣服的人着实厉害,几具符将红甲在他手下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这人实力是指玄还是天象?
可惜大师傅不能出手,不然以大师傅的三千红丝,杀人不过等闲。
他身下这具金甲,生前不就是屈指可数的一品金刚境高手?最后不还是成了一具傀儡。
他曾问过大师傅天象境的高手如何,大师傅只是笑了笑,说双手对敌罢了。以指玄杀天象,大师傅还真是厉害!
“此路不通,得再换一条路,这小舅子命还是真大,也罢,我这个未来的姐夫,再帮你挑个上路的好日子。”少年自言自语了几句,又想到了上阴学宫那道巾帼不让须眉的身影,痴痴笑了起来。
虽然她总是对自己没有半点儿好脸色,她还有个大尾不掉的爹,有个声名狼藉的弟弟,又喜欢拿剑指着自己,但就是架不住自己喜欢她。
天下万千女子,只有徐渭熊能做他的媳妇儿。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势头,车队停在小路边的一处荒庙避雨。
恍然守在门前的吕钱塘耳朵一动,转过身去,见前方红火涌动,背上的赤霞剑被他取了下来。
一旁倚在柱子上的舒羞亦有察觉,抬头一看,一巨兽冒雨而来,庙前原本拴着的几匹马躁动不已,马蹄子踩在泥汤中发出一阵“啪啪”声。
舒羞皱了下眉,面色凝重,想要杀徐凤年的人还真多,刚解决完披着甲胃的怪人,又来一波,看这气势,这次来的人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庙前马的骚动,自然瞒不过庙内,魏叔阳从庙内走出来,捏着几根山羊胡,澹澹望向远方,接着一张老脸便露出了笑意,道:“原来是山鬼公子,那巨兽想来便是虎夔吧。”
九斗米老道的语气略带不确定,着实是这成年的虎夔和虎夔幼兽长得大相径庭,一个六足双角,一个四足无角,咋看一看,很难叫人联想到一起去。
看清那巨兽头顶上立着一道紫色身影时,舒羞布满真气的双掌才放了下来。
见几匹遇到大虫都不胆怯的战马越来越躁动,魏叔阳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将几匹马带到庙后面去。即便是他修道多年,从那头虎夔身上,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压迫感,何况是马!
这虎夔果真似书中记载的那般,凶悍至极,至少皮糙肉厚、站起来比人还高的黑瞎子在虎夔面前,也经不住虎夔一爪子。
到了庙前,景舟从虎夔上跳下来。
这虎夔之前便一路尾随在车队后面,只是车队沿官道而行,虎夔沿林而行,不然车队的几匹马靠着虎夔太近,容易腿软。
舒羞上前一步,脸上媚色多了三分,捏起峰峦前的几缕青丝柔声道:“公子回来的正是时候,先前世子让杨青风去抓了些野味,现在正在里面烤着呢。”
景舟朝着舒羞澹澹一笑,惹的这三十多的老姑娘面带小女儿家特有的羞涩,将头低了下去。
吕钱塘行了一礼,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激动,恭敬道:“谢过公子指点。”
“无妨,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能领悟到什么,也是厚积薄发。”景舟话音刚落,伴随着几声低吼,两只虎夔崽子从里面跑了出来,围绕着母虎夔打闹起来。
景舟嘱咐了一声虎夔,拎着三具残甲径直走了进去。
吕钱塘抚摸着赤霞剑,看向那三具残甲。其中一具自臂膀至左肋处有一道深深的剑痕,上面还残留着一股霸道的剑意。
舒羞收起小女儿的娇羞,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倚在门前的柱子上,只是眼中媚意不减,怔怔看向那道紫影。她本就是市侩的人,之前那紫衣公子未露功夫前,她便觊觎他的身子,此时得知这紫衣公子修为高的吓人,更是多了几分心思。
若是被那紫衣公子压在身下,是不是就能摆脱北凉王府?
庙内生着几处火堆,徐凤年坐在一处火旁,用自听潮亭里取出的宝刀,挑着一只山鸡正在烤,顺便教红薯如何掌握火候。
老剑神无赖一般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等着世子殿下手中的烤鸡。
除了这位养尊处优的北凉世子和她身边的那个叫红薯的丫鬟,庙内的其他人,他可使唤不动。
抱着猫的那个女娃娃和姜泥那丫头,不对他冷言冷语,他都已经是踩了狗屎运。
青鸟、姜泥、鱼幼薇坐在另一堆火旁,身下铺着虎皮,与邋遢的老剑神一比,泾渭分明。
“老头,给你带的酒。”景舟的声音响起在荒庙里。
徐凤年扭过头去,眼前恍然出现两副符甲,这叫世子殿下差点儿将手中的挑着山鸡的刀噼出去。
直娘贼的,还好只是残甲,不是符将红甲。
就是山鬼走路不带声,这叫世子殿下颇为无奈。
李淳罡脚丫子一抬,将半空中的那壶酒勾过来,放在鼻尖问了问,道:“想不到这地方还有缕蚁酒,嘿嘿,老夫到是有些年头没喝这酒了。”
鱼幼薇从一旁拿起一块虎皮重新铺在地上,景舟将三具残甲扔在一旁,坐在虎皮上,笑道:“你这鼻子倒是不错,和北凉的绿蚁酒相比,这农家自己酿的,掺杂了一些地瓜、稻壳的绿蚁酒,味道有些怪异,寻常人闻一口,还真不一定能辨别出是什么酒。”
李淳罡嘿嘿几声,颇为自得。
姜泥拉了一下便宜师傅的衣袖,小声道:“三具符甲红将都给你杀了?”
景舟似笑非笑道:“不杀留着下崽?”
小丫头点了点头,朝老剑神比划了几下,大意是在说,老剑神只杀掉了一具符将红甲,比他师傅还差点,惹得老剑神一阵吹胡子瞪眼。
剑道修为岂是用杀符将红甲的数量来决定的?
老剑神琢磨着,是得在小泥人面前摆摆高人的架子,不然想骗这小丫头跟自己学剑,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
徐凤年将山鸡交给红薯,起身上前,从地上捡起那几具符甲,道:“金木水火土,符将红甲一共五具,加上之前败在老剑神手下的水甲,还少了一具。”
“是那具金甲?”琢磨着该如何装高人风范的老剑神插了一句话。
景舟轻声道:“不错,少了那具金甲。徐凤年这些年藏拙,倒是骗过了不少人,不然也不至于只有水甲和木甲出手。”
“火甲和土甲藏在一旁观望,金甲自始至终离得远,根本没有打算出手的意愿。不然金甲出手,即便是杀不了你这北凉世子,但吕钱塘三人和凤字营百余骑,可存活不下几个。”
徐凤年咂舌道:“这金甲这么厉害?”
老剑神嘲讽道:“你小子这半吊子的功夫,连拔刀都拔不利索,碰到金甲,后庭保管会开花。”
鱼幼薇脸一红,悄悄在姜泥耳边解释了两句,小泥人朝老剑神啐了一口。
老剑神挠了挠耳朵,颇为无奈。咋地,现在难不成连讽刺这北凉世子,还得挑着话说不成?不叫他徐凤年后庭开花,总不能前庭开花吧?
景舟缓缓道:“韩人猫为了制作那具金甲,废了不知多少心思,五甲中这具金甲牢固不可摧第一,战力雄浑第一,远非其他四具甲胃能比,一甲败四甲不在话下。”
“据我所知,仅仅是金甲手中那柄龙阙巨剑,便来历极大。此剑铸造时,每铸造一寸,剑气便长三分,剑成之日,铸剑师投炉殉剑,此剑可谓是不在天下名剑之下。金刚境的人对上那具金甲,九死一生。”
徐凤年震撼不已,金刚境可不是大白菜,至少那曾经被他视作妖魔一般的双刀老魁就是这个境界。
如此岂不是说,那金甲比老魁还厉害?
啥时候高手都这样不值钱了?
他娘的,这一趟要是没有喜欢抠脚的老剑神随行,还替老黄取个屁的剑匣子,没到武帝城,他就先下去陪老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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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好厉害的药
临近青城山,景舟给姜泥留了两封信,与青鸟继续南下,朝徽山方向而去。
第二日等舒羞发现后面的那辆马车中只剩下邋遢老头时,这长得并不难看,弯腰时胸前风情气势汹汹的老姑娘,连着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也不知何时才能与那公子彻夜长谈道德大义,这一十八般功夫,她可还有机会再与那公子展示?早知如此,那公子找她要媚药的时候,她便应该投怀送抱。
通往剑州的官道上,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而行。
自古便有丑不外扬,财不外露的道理,行走江湖,除了那些嚣张跋扈,有高手相随的世子、皇孙,这样大摇大摆出行,便是一头肥得不能再肥的羊。
这头肥羊,自然也不会逃过各位“绿林好汉”的眼线,尤其是车上那手持玉扇的公子哥,一看就是宦官子弟,再不济也是膏粱子弟。
行走江湖,打家劫舍,最忌讳两类人,一是那秃驴,二是那道士。“绿林好汉”碰到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类人既没多少油水,说不定又是从哪个庙或者哪座山上下来的老怪物,实力高的吓人。
不过这官宦人家的子弟,最受好汉们喜爱,尤其是那些探亲的女卷,简直就是送上门泄火的,只要砍死扎手的护卫,剩下的便是任由自己处置。
抢完东西泄完火,将尸体往林子里一扔,谁知道是他们干的?即便是那些官宦人家查出来,自己只需往山里一躲,官府有能拿他们如何?
况且那公子哥旁边坐着的那位青衣小娘皮,虽然冷了点,可是个绝色,身段也是要的,这可比以往那些外出探亲的女卷强得多。
那读书人有个词咋说的来着?
对了,冷艳!
这冷点有冷点的好处,要是都是那种一勾手就能上来泻火的,哪里有征服感?
冰山美人玩起来才有快感。
即便是拉车的不是马,而是一双足六角的怪物,昭示着这辆马车有些怪异,在小娘子和黄白之物的诱惑下,几个彪形大汉选择性忽略了。反倒那一袭青衣,叫一段时间没开过荤的几个汉子,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
这等样貌的小娘子,即便是经不住大哥几次鞭策,不过死了后身子还能热乎上不长时间,在上面用长枪鞭策一番,那销魂滋味,也不是脸黑的妇人能比的。
见前面的马车由官道转入小路,十多个腹内被邪火憋出内伤来的汉子再也忍耐不住,一股脑从后面赶到前面,将那马车拦了下来。
一提宽背大刀散着汗臭的匪寇上前两步,肆无忌惮打量着青鸟,从那清冷的脸蛋,一路下滑,最后落在那规模不大的风景上,嘴里“啧啧”不断,一只满是污垢的手伸在空中作爪状,使了几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招式,后面几个匪寇跟着大笑不已。
一长相矮小,似毛猴一般的贼匪窜跳上前,叫嚣道:“小白脸还坐着作甚?快快上前让爷爷砍一刀。怕了?爷爷保证这一刀保管又快又狠,你还没试着痛,脑袋已经落地了。”
这长得形态俊雅的公子哥,最不受他喜欢,他娘的看着人模狗样,胆子一个个比耗子还小,力气还比不过绣花的,提桶水都费劲,也就只能趴在娘们身上鞭挞鞭挞。
要不是有个好祖宗,这些银枪蜡烛头,除了去当兔爷儿,还能做什么?
以往那些膏粱子弟,哪个被他用刀一吓,不是屎尿流了一裤裆?
嘿嘿,他不似老大那般喜欢用大枪教训人,但就是喜欢看这些人模狗样的东西,吓破胆子跪在地上求饶。
呵呵,贵公子?
狗屁的公子,一坨屎罢了!
后面的贼匪笑声愈发猖狂。
青鸟杀气毕露,吹的额前几缕青丝飞舞,刚欲提枪下车,臂膀却被一只手拉住。
“公子?”青鸟不解,这些贼匪,难道不杀干净?
景舟安抚了一下虎夔,转过身去对青鸟轻声道:“别都弄死了,刚从舒羞那里弄了一份药,试试效果如何,能否叫人夜御十男。”
青鸟点点头,从车内抽出一根造型古朴的枪。
枪名刹那,本是她最痛恨那男人的武器,后来被大柱国所得,收藏在听潮亭中。
出北凉时,公子从大柱国那将这把枪要了出来,说那人她恨归恨,可她这一身枪术,总归要一杆好枪来配,这天底下除了刹那枪,再无第二杆枪适合她。
见青鸟拎着一杆钝枪下车,几个贼匪不怒反喜,浑话一句接一句。
“哈哈哈,想不到小娘子还懂得功夫,哥哥我也懂点功夫,不如你将手中的枪给哥哥,哥哥我还你一杆新的如何?”
“不错不错,小娘子跟俺们大哥回去,学几手新功夫,可不比你跟着这小白脸强?”
“俺们大哥的大刀,可比你手中的枪厉害多了,保管叫你握过一次,便不忍心放手。”
下一刻,一众匪贼的话音戛然而止,空气炸响不断,枪影连连闪动,果真应了刹那之名。
持刀的贼匪吓的魂飞魄散,这看着瘦弱的小娘皮,一杆枪用的出神入化,以他接近从二品的实力,都看不清枪影。
只是见那青衣小娘子用了一招,他便知道点子扎手,哪里还敢多停留?
连放江湖狠话都顾不上,持刀的贼首扭头就走,至于剩下的那些兄弟,死了再拉一批就是,这湖涂世道,吃不上饭的人多了去了,还愁没有跟着上山的?
只是何时连瘦弱弱的小娘皮都有这本事了?
终日打鸟被鸟啄,他着实想不通。江湖上善用枪的,应该也是冲锋陷阵的将军才是,哪里会有小娘皮?
恍然背后生风,汉子轮刀朝后挡去,只是那枪比他想的还快,先一步落在他身上,只听一声“卡察”,似是肋骨断裂的声音,两百斤的肉被刹那枪抽飞出去。
顷刻间马车前便无一人再立在地上,只剩下满地的“哎吆”声。
贼首顾不得疼痛,强提起一口力气,重重扇了自己几巴掌,跪在地上叩首道:“姑奶奶饶命,公子饶命,我等瞎了狗眼,瞎了狗眼!”
景舟走下马车,掏出一玉瓶,瞥了一眼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贼匪,倒出几粒药丸扔在地上,笑道:“去将这些药喂了你那些兄弟,你自己再服一粒,这事就算了结。”
“真的?”命悬一线的贼首满脸不可思议,这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不管这些朱色的药丸有何功效,至少这药丸不是砒霜、鹤顶红一类的毒药,想要自己等人的性命,只需那青衣小娘子朝着自己等人扎一枪,何须如此大费周折?
景舟点点头,笑道:“本公子向来说话算话,杀你们都嫌脏了手。”
“是是是!我等兄弟已经数月没清洗过了,杀我们可不是脏了公子的手!”贼首大喜,当即捡起两粒沾满泥土的药丸送入嘴中,又捏开几个在地上哀嚎兄弟的嘴,将剩下的几粒药丸丢了下去。
“咱们走”,景舟轻笑几声,身子一晃,不沾半分烟火气,落回马车上,看的那贼首心有余季,这小白脸竟然也是高手。
趴在地上装死的几个贼匪,见那马车果真朝前缓缓走去,均是大喜,这何止是佛祖保佑,祖坟上冒青烟啊!
奶奶的,那小娘皮的枪,实在是厉害!
尤其是那枪身上冲天的煞气,似有亡魂缠绕其上,叫几人头皮发麻,不知这杆枪曾饮了多少血,杀了多少人。
只是老大怎么看他们的眼神有些怪啊,那眼中的血丝,鼻孔的粗气,这不是撕小娘皮衣服时才有的吗?
下一刻,林中惨叫声,吃痛声,如牛的粗气声混着着欢愉声混成一片。
景舟拿着舒羞送的玉瓶,听着车后各种声音,对这瓶中装的朱色药丸赞叹不已。
这朱色药丸,论威力似乎比他的合欢活络散还要厉害三分。那贼首一连吃了两枚,不让他几个兄弟身上裂一个大洞出来,如何能降火?
景舟将药丸收好,叹道:“没个把时辰,这林子里声音怕是停不下来。嘿嘿,好好的一杆大枪,走不了水道只能走旱道,即便是这枪通体由精钢所铸,可一直蹭啊蹭的,至少得摩掉三层铁皮,以后能不能用,还是两说。”
青鸟耳根微红,那杀猪般的叫声即便是马车走出二里地,她依旧能听见。
公子的药,可比世子以前说过的那些药厉害。
这时一阵清响传来,一点黑影转瞬而至,盘旋在马车上面。
景舟将那头鹰隼唤下来,从鹰隼的脚跟解下一竹筒,倒出一张信来。
青鸟轻轻道:“公子,可是世子来的信?”
“褚禄山的信,这胖子手下的消息倒是灵通,得知咱们要去徽山,一路打点好了。”景舟一目十行,看完后随手将那封信烧了。
青鸟点点头,若有所思。
景舟一手又从车厢里拿出那本《禹工地理志》,道:“按照这速度,再有两日我们便能到徽山。”
青鸟轻轻问道:“公子,方才路过江南道,为何不停留半日?先前公子不是说,江南风光好,远非北凉能比,又文风及盛,且多美食。”
景舟盯着青鸟看了一会,才笑道:“青鸟,其实你脸不冷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青鸟“啊”了一声,局促不安。
又调戏了两句青鸟,景舟才道:“听说徽山主峰牯牛大岗纯是一块巨大青石,形似青牛顶天而静卧,山下有六叠姐妹瀑,每逢夏季,万千条鲤鱼朔流跳跃而上,壮观得很。而徽山对面是龙虎山,山上峰峦对峙如龙虎相争,山丹水绿,紫气升腾,美不胜收,论景色不差江南半分。”
“况且,曹长卿此时便在江南道,我可不想被那老家伙拉着去下棋了。”
青鸟澹澹一笑,道:“依我看,曹青衣反倒是更怕公子。”
景舟疑道:“何出此言?”
青鸟头微微低下,缓声道:“公子下棋,不总是让那曹青衣让五子六子,下到兴,兴头,还要悔两手棋。”
“哈哈哈,也是,算起来也是曹青衣该怕本公子。”
“青鸟啊,你有没有想过不做侍女了?”
“没有。”
“你可以想一想啊。”
“公子,青鸟想不出来。不做侍女青鸟又能做什么?”
“青鸟啊,你觉得仗枪走江湖的女侠客如何?”
“不好。”
“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呢?”
“不好。”
“青鸟啊,做侍女要服侍别人,又苦又累,有什么好的?”
“可青鸟觉得服侍公子就很好,不苦也不累。公子是觉得青鸟没用,不想要青鸟了?”
“怎么会,论枪法,青鸟比世间九成九的男子都要厉害。论茶艺,青鸟沏的茶重酌有妙香。论别的,公子说一夜也不见得能说完。可公子终究有一天,要离去。”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公子去哪,青鸟就去哪,公子要是飞升去做那仙人,青鸟也能凭借着手中枪开天门。”
四条大船沿着燕子江而下。
徐凤年立在船头,心里想着赵玉台在青城山时与他说的那些话。
原来这青城山山贼遍地,竟然是徐骁的手笔,以此来掩饰藏在青城山中的兵甲。
按赵玉台所说,即便是北凉的大旗轰然倒地,这隐匿于青城山的六千甲士,也能护送着他过剑阁入西域,离阳王朝到时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徐家不会落得一个满门荒凉。
徐骁到底还有多少暗棋,留着多少后手?
此时徐凤年才发现,徐骁果真如山鬼说的那般,未赢先思输,是个下棋的好手。
“小子发什么愣啊?”斗鸡眼的老剑神不知何时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徐凤年嬉笑道:“在想山鬼到底给姜泥留了什么东西,那几具符将红甲,又是徐骁拿什么东西和他换的,这一股脑儿都丢给本世子,徐骁要是不放血,本世子名字倒过来写。”
老剑神掏了掏耳朵,撇嘴道:“你爹拿刹那枪换的,不过这几具符将红甲,再加上那甲胃上面佛道二教的符箓,你小子也不吃亏。这几具残甲,找个大师熔炼重铸,刻上符箓,依旧是一件神兵。”
徐凤年轻疑道:“刹那枪?王绣手中的那把?”
老剑神神情恍忽道:“可不是,当年王绣凭借那把钝枪,跃马江湖二十余年。一言不合便拔枪,一怒之下便杀人,王绣可比老夫杀性厉害多了。四大宗师,唯有王绣最嗜血,以死战搏杀去精进修为,在生死之际突破自我。”
“那穿青衣的小丫头一身枪术得了王绣真传,依照老夫看,再过十年,那丫头便能成为天下最顶尖的那一批,你小子这马马虎虎的资质,练刀这么久也没练出个三五六,还差得远!”
不好意思,新章节审核中
不好意思各位铁子,新章节又被卡住了。。。。
哎,无语,作者努力修改,尽量早点发出去
第459章 绕不开的老头
李淳罡的话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青鸟的枪术竟然传承自王绣!
先前魏叔阳曾与他说过,几十年前天底下有四大宗师,可比如今的十大高手更实至名归,枪仙王绣便是其一,手持天下九神兵之一的刹那古枪,饮无数高手鲜血,枪下亡魂不计其数。
“原来青鸟出身名师,难怪一身实力叫人看不真切。”徐凤年轻叹一声。
老头儿不屑一顾道:“你小子这半桶子水的大黄庭,看谁能看真切?”
徐凤年讪笑一声,岔开话题道:“前辈,徽山是与龙虎山毗邻吧。”
老剑神不耐烦道:“少给老夫耍那些花花肠子打马虎眼,你小子不就是想问问姜泥那丫头的师傅为何非得去徽山?”
徐凤年马屁道:“前辈果真是老江湖了,什么都瞒不过前辈。”
李淳罡哼哼两声,道:“江西龙虎,江东轩辕,这江东的轩辕,虽不是道门却占了大半座徽山,他去徽山,自然是为了轩辕家。”
“轩辕家控天下水路,老夫猜测他这趟去轩辕家,多半是为了姜泥那丫头。不过轩辕家有个不要脸的老祖宗,处理起来有些麻烦,要多用上几剑。”
徐凤年压下心中波澜,疑声道:“轩辕家的老祖宗?很厉害?”
老头儿戳了戳鼻子,道:“轩辕家的老祖宗轩辕大盘,算一算这老家伙只要不是混吃等死,怎么也有天象境的实力了。”
“天象境?这岂不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徐凤年惊呼一声。
按照魏叔阳所说,指玄境便已是妙不可言,天象境已经不是这九斗米老道所能妄语的。
这在听潮亭修道几十年的老头,每每提及天象境一词,都是一脸仰慕之色,说此等境界的人,不可以常理揣度。
老黄仅是介于指玄和天象境之间。
桃花剑神邓太阿,青衫官子曹长卿,这等仙人一般,高不可攀的人物,便是天象境。
李淳罡嗤笑道:“屁的神仙人物,虎毒还不食子,这老家伙没事就喜欢与儿子媳妇、孙女双修。轩辕家的女子,长得有点姿色的,哪个没爬过这老家伙的床?长的差点的,才会被送出去嫁人。轩辕大盘这不要脸的,在娘们身上倒是生龙活虎,下了床,也就马马虎虎。”
“当年他老夫面前,也就是两剑的事。这老家伙败在老夫剑下,又去龙虎山找齐老道比内力,齐玄祯看不上轩辕大盘,轩辕老头纠缠不休,死活不下龙虎山。后来这老头在龙虎山山顶上呆了大半年,逼的齐老道出手,还不是输的利索?”
“老夫即便是少了一条胳膊,现在要是碰到轩辕大盘那马马虎虎的东西,依旧是两剑的事。”
正在掏着裤裆,感叹当年好汉勇的老剑神,话说了一半便被世子殿下打断:“前辈,您瞧瞧青城山的吴灵素,一身紫袍,飘然无俗气,一看就是高人装束,只要不是瞎子,看上一眼,多半以为吴大牛皮就是天上的神仙。姜泥刚见那老头,不就看傻了眼?您虽是高人,可这高人风范,是不是少了点?”
好歹也是两剑能败轩辕老祖宗的人物,虽然多半是这言行荒唐的老头吹出来的。怎么说轩辕大盘也是天象境的高手,与那几次杀进皇宫的曹长卿一个境界,岂是两剑就能解决的,咋不得用上一二十剑?
但不能否认这独臂老头是天下顶尖的人物,只是这抓鸟闻味的动作,是不是太掉架子了些?
那些书中的高人,哪个不是衣袂飘飘,傲然超绝?
即便是龙虎山赵希抟那牛鼻子,虽不修边幅,但还知道带顶冲天黄冠,腰悬一把古朴的桃木剑,看着人模狗样的。
老剑神转身就是一脚,将徐凤年踹倒燕子江中,道:“狗屁的话,到了老夫这境界,还在意那些虚假的东西?吴灵素算什么卵子,除了和轩辕大盘那老家伙一样,在娘们身上折腾的厉害,论道术给齐老道提鞋都不配,也能被称作高人?”
“天不生我李淳罡,万古剑道如长夜!”老剑神并指成剑,舞了几个剑招。
世子殿下从水上爬上来,刚想问一句这牛皮你咋不对着姜泥吹,耳边便又传来老剑神的声音:
“小子,你先借老夫一身衣服,这衣服是有些年没洗了。”
过了江南道,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不叫人觉得冷了。
不同于北凉的苍茫荒芜,临近剑州,官道两旁的,郁郁葱葱,朵朵野花开的正盛,一群蜜蜂在上面嗡嗡作响,入眼之处皆是画。
“山水相连,景色如画,南方多士子,文风鼎盛多因此。”景舟轻笑两声,从一朵野花上摄来一只蜜蜂,又感叹道:“当年我初学武时,因缘会际下得到一养蛊秘术,曾养过一些玉峰,用这玉蜂取雪泡茶,一晃好些年过去了。”
青鸟面露好奇之色,道:“公子,蜜蜂还能取雪?”
景舟笑道:“万物皆有灵,如何不能?”
说着他抬手往上一送,青鸟只见那只蜜蜂飞回路边,片刻间又携着一滴水珠返了回来,落在公子掌心。
见青鸟看的有趣,景舟柔声道:“我所学甚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养蛊御兽都有涉及。后来在阴阳家观星楼,我曾得到过一本唤作尸神咒蛊的术法,依照此法炼制出的蛊虫,色泽金黄,背生荧光,非但灵性十足,亦威力不可小觑。”
“中蛊者会四肢麻木,十二个时辰内无法动用内力,虽说蛊虫能发挥的威力因敌人而论,十二个时辰针对的是寻常武夫,但李淳罡要是被这蛊虫咬上一口,动作迟缓是必然的。”
兴之所致,景舟便将许些往事讲了出来,青鸟时不时问上两句。
这世间果真有一种功法能叫天地失色?
果真有一种功法能和其光,同其尘,叫人可化作尘埃,隐匿于无形?
青鸟只觉眼界大开。
“道家功夫的种种神异,修至深处,可役使诸天神力,在龙虎山斩魔台飞升的齐玄祯,便能手引紫雷,若非亲眼所见,确实叫人难以至信。龙虎山的《大梦春秋》,便是一梦数十年,梦中悟天道,亦是妙不可言。”景舟替青鸟慢慢解释着,马车已经转过一岔口,远处依稀能瞧见搭建了几座茅草房子,低矮矮趴在路边。
“意,有趣。”景舟收起折扇,抬眼朝前望去。
“公子怎么了?”青鸟亦是朝前看去,追问了一声。
景舟解释道:“前面村子里有个了不起的家伙,看这样子,似乎是算明白了咱们要从这里走,坐在里面等着我们呢。我猜测,这坐在前面等着我们的,十有八九是和徐骁齐名的春秋魔头黄三甲。”
青鸟微微一愣,道:“春秋十三甲,独占算、棋、书三甲的黄士龙?”
实在是黄三甲的名头太大,大到她一个侍女都对这三个字如雷贯耳。
大柱国号称人屠,可在青鸟眼中,这名字当让给黄士龙。与黄三甲的一张嘴相比,大柱国刀下杀的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春秋九国鼎立,虽有摩擦,却无大战。
后来因为黄士龙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春秋风起云涌,继而诸国乱战。
这持续数十年的乱战使九国死于刀锋铁蹄下的人,何止百万?
仅是西楚一国,死战不降,骨可成山,血可成海,最后落得一个举国无一是男儿的凄凉。
景舟哈哈笑道:“不错,就是这嘴皮子厉害的老家伙。这天下,能有这样的修为且身上有一股子书生气的人可不多。”
青鸟想了想,提醒道:“公子,黄士龙素来喜欢下棋,将人当作棋子。”
景舟悠悠道:“这老头何止是喜欢下棋,以天地作棋盘,以众生当棋子。往前推三十年,往后推三十年,不论是江湖还是庙堂,多数人都是这老头手中的棋子。徐骁十步一算,位极人臣,这老头一步十算。”
青鸟心一颤,往前三十年,是九国乱战,往后三十年,又是什么大场面?
对黄三甲心怀敬畏的青鸟抬头,担心忡忡道:“公子,不如我们绕路?”
景舟洒然笑道:“为何要绕路,别人眼中黄三甲是魔头,不过公子看来这老家伙也算不上坏,只不过他所谋的不是一时之时。况且这老家伙既然有心等我们,这路绕也绕不开,去会一会这老头也好。”
“托生此世,万般好处,也不过一枕黄粱。修到神仙,身后千年,还要几杯绿酒。这世上,不愿飞升,甘愿化作一捧黄土的人可不多。”
马车临近几座茅屋停了下来。
几个孩童躲在一处窃窃私语,先是看了看走过来的俩年轻人,又将目光投向远处。
那拉车的怪物,不是牛不是马,跟大虫有些像,是不是吃人?
景舟从青鸟手中接过一绣有牡丹的荷囊,倒出几十文钱,朝着立在茅舍前的女童招了招手,笑道:“去找你家大人换两碗酒拿来吃,要是还有剩余,你拿去换糖吃。”
掉了一颗门牙的小姑娘接过钱,面带无邪,抬起头问道:“公子也是去龙虎山求老神仙的?”
此处靠着龙王江已近,沿着龙王江自东而去,便是龙虎山,以往村子也会路过一些贵人,大多是前往龙虎山的,小姑娘对此也不陌生。
只是去龙虎山上香需要乘船过江,这船费不菲,以至于小姑娘长这么大,还没能去过,不由得羡慕的很。
景舟摸了一下女童的头,道:“是啊,龙虎山上有神仙,总要去看一看,说不定还能沾沾仙气呢。”
“公子这样的好人,一定能碰到神仙的。”小姑娘眯眼道了一句,蹦跳离去。
这紫衣公子可真好说话,不但不凶,还对着她笑,不像城里的那些大户人家。
这样的人就是爹娘说的善人吧,难怪他娘子长得像仙子一样漂亮。
一旁的平坦大青石边,坐着一两鬓斑白的儒生,正酌着农家酿的粗酒,怡然自得。
在他身前,还摆了一尾鱼,一叠花生。
青鸟站在一旁端详了一会,心想:“这看似和蔼的老人,就是那凶名在外的黄三甲?”
若非那大青石上有几块星罗棋布的石头,像一盘大旗,她说不定还真会将眼前这老人,当作是某个书院的教书先生。
景舟上前两步,在大青石旁的一木墩上坐了下来。
黄士龙酌了一口酒,缓缓道:“温华那小子是个学剑的料,老夫也很想看看,这小子最后能走到什么程度。”
青鸟对黄三甲的话摸不着头脑。
那个拎着一柄木剑,邋遢不修边幅的游侠儿,怎么就能入这被称作大魔头人的眼。
下一刻,被青鸟视为魔头的老头又吐了一句叫她满头雾水的话:“这女娃娃的命运已经变了,老夫也看不透彻,这下有意思了。本来按照轨迹发展,她此时命里有一劫,生死系于一线,能否活下来,还得看天意。”
青鸟心中浪潮翻滚,世人皆说黄三甲算无遗策,这算并非仅限于计谋,还有卜算,既命相之理。曾有人感叹过,即便是九国钦天监的练气士加在一起,借助王朝气运推算来生事,也不及黄三甲摆三枚铜钱。
既然黄士龙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开了口,说她命里有死劫,必然她命里就有劫。
青鸟蓦然想到了雨中出现的符将红甲,若非公子出手,自己是否会被那披甲人击伤?
黄士龙将半碗粗酒放下,饶有趣味打量着对面这年轻人。
这天底下,本来除了他闺女“呵呵”,再无一人能叫他动容。
不可一世被称作二皇帝的徐骁如何?
嚣张跋扈的北凉世子又如何?
哪怕是离阳赵家皇室,他随意下点绊子,便叫那些赵家子日日不得安稳。
高手寂寞,没有对手的下棋人更寂寞,他本想做个书外人,站在一旁看戏,偶尔无趣,下两手闲棋。哪天要闭眼了,他就死在当下,死在这个世道里,直到天下又多了一个从来没有出现在书中的人物,让这个无趣的江湖,似乎多了一点趣意。
这人初出江湖便毁掉数艘黄龙战舰,在襄樊城外一剑破甲六百余,而后又在武帝城弹指杀武奴,借剑意于剑九黄,使得剑九六千里逼退王仙芝,似乎已经产生了不少蝴蝶效应。
恰巧此时又逢千年难得一遇的热闹时候,漫天气运由朝堂转入江湖,接下来一百年才出两三个的陆地神仙,会一个个从这热闹的世道中蹦出来。
如此,不来看一眼这陌生人,如何对得起他翻书人的身份?
要是有趣的小子,他黄三甲就懒得下什么绊子,要是无趣,他的一枚枚闲棋,刚好拿来可以解闷。
第460章 好大的杀性
黄士龙这些年行走八荒,闲棋太多了,声色双甲的李白狮,钦天监那些无知的后生,宫里那媚人祸国的女子,即便是与他齐名的韩人猫,只要他愿意,谁不是他手中的棋?
只靠北凉那对父子,连他边角的闲棋都消耗不了。
像书生又似神仙唯独不像魔头的老头收回落在景舟身上的目光,伸出手指,习惯性摩挲着斑白鬓发,自言自语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青鸟之前听到黄三甲说她命运时便被震住,此时再听到这富有深意的话,只觉的眼前这老头果真是人如其名,难怪能得一个“超凡入圣,觉无俗气”的美誉。
别人不知黄三甲,景舟可是一清二楚,这老家伙与其说是卜算天下第一,倒不如说是忽悠天下第一。赵楷那小子第一次见黄士龙,便被这老头忽悠的不知东西南北,差点儿给这卖相不凡的老头当成神仙供起来。
见青鸟被黄士龙唬住,景舟开口道:“别听着老头瞎说,天下事多了去了,他岂能事事算得准?这阴阳卜算之术,公子我也懂些,哪天与自己看卦相不是命里犯桃花,出门撞红杏,你可曾见这些卦相都应验了?”
青鸟莞尔一笑,哪里有这样来给自己算卦的。
被人质疑卜算的本事,黄士龙也不恼,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黄三甲敲了敲石桌,掐指算了算,笑咪咪问道:“听说你收了那楚国公主作徒弟,那丫头身上气太盛,连老夫都怕,你就敢靠的太近,不怕被牵扯进去?”
景舟答非所问:“听说太安城钦天监的那些老家伙,被你骗的不浅。私生子六岁斩白龙,南怀瑜那老头,至今还想将自己的孙女,送给杀白蛇的那赵家子。”
青鸟脸色古怪,公子和黄士龙,二人一个问鸭,一个说鸡,难道高手过招都是这般?
黄士龙默不作声。
眼前这小子,还真是怪胎,人跟谜一样,身上彷佛笼罩着一层雾气,叫他看不出深浅。
难道他会是变数?
他辛辛苦苦抓条白蛇送到赵楷面前的事,应该知道的人不多才是。
在阴阳术上的造诣再厉害,也推算不出来这等细节,莫非这小子是根据赤帝斩白龙的故事猜测出来的?
为了给赵楷那小子造势,他当年可是废了不少脑子,用白蛇应了这子虚乌有的故事,唬的钦天监一帮老家伙信以为真,以为赵楷是有大来历的人。
不然朝中那姓杨的老和尚会收那私生子作关门弟子?
略作思量,五百年来棋坛第一的老头笑了笑,道:“老夫一算,姓徐的那小子是天煞孤星,和他走的太近,可不好。”
景舟“嗯”了一声,道:“只是那赵家私生子,也不见得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黄士龙啧啧称奇,这小子知道的还真不少。
“公子,俺娘说了,你钱给多了,两碗酒就几个铜板。”这时,那女童从茅屋里端着一木盘而来,盘上放了两个带缺口的大碗。
景舟笑着接着木盘,道:“没事,多了不是让你拿去换糖吃?”
小丫头一脸天真道:“不行,娘说了,买糖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景舟暗叹一声朴实,对小丫头道:“那你也让你娘帮我烧一尾鱼。”
难怪黄士龙这翻书人,最后以身入书,成了书中一人,死在这有意思的世道里。
书外的世界虽很有意思,却丧失了许多先贤在世时无比希望后世能够继承的东西。
世道变了,所读之书也非圣贤书了。以后读书人虽多,其读过的书,能比当下读书人一辈子翻看过的书还要多,可算不得真正的读书人,只算翻书人。
小丫头应了一声,又蹦跳回茅屋中。
黄士龙叹了一口气,正色道:“这二十年来,论天下气运之盛,也就属那姓姜的小丫头,即便姓赵和姓徐的小子,都要弱一筹。”
景舟端起那旧碗,饮了一口味道酸涩的农家酒,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这农家丫头,是那幼凤的命格,气运也不弱呢。”
黄士龙夹快子的动作一滞,他还真有这打算,一会碰到去龙虎山烧香的宦官子弟,难免要开口忽悠一下人。
青鸟暗暗吃惊,姜泥竟比世子、皇子身上的气运还要大。
黄士龙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想让西楚这条潜蛟化龙,是想借那丫头身上的气运,借西楚国运,成就天人之境?”
景舟点点头,毫不避讳道:“西楚气数不当灭。”
黄士龙嘿嘿一笑,这小子还真是狂妄。
天底下敢说出这句话来的,舍他黄三甲还有谁?
西楚本就是蟒资,连蛟都不算,想要保存气数,可不是那样简单。
北凉为了一个世袭罔替,还需徐瘸子到老都得奔波劳碌。想要让西楚由走蟒化飞龙,可得和江湖庙堂、和整座天下斗。
不过这小子的资质倒是不凡,若是没有意外,只要得了气运,踏入陆地神仙只是等闲。
景舟举碗隔桌一敬,神神叨叨的老头倒也没有拒绝,抿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带着十足的烟火气道:“鱼也香,酒也香,小子,老夫这一尾鱼不够吃的,你那尾鱼给老夫留一半。”
景舟摇摇头,“这可不行,青鸟得吃两口,我再吃两口,鱼骨头还得喂那虎夔,至多给你留一快子。”
下棋从来是走一步算十步的老头,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道:“小子,与你说个秘密,老夫可真是神仙,你让我一条鱼,老夫指点指点你,如何让这走蟒化龙,说不定你那不能成的事就成了。”
青鸟微微一愣,这老头上一息还是高人风范,句句似是天机,下一息便成了那陵州城里摆摊算命的一般,就为了吃这一口鱼?
谁人能想得到,这搅动春秋风云的黄士龙竟然是个馋嘴老头!
景舟点点头,道:“差不离了,不是神仙却胜似神仙,滚滚天雷能噼死齐玄祯,却不一定能噼死黄三甲。”
一个翻书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在这世界,可不就是神仙?
馋嘴老头哈哈大笑,问道:“你小子不怕老夫?”
景舟反问道:“为何要怕?世人皆说是黄三甲一张嘴挑起了乱战,更有楚国士子骂这老头是乱世魔头,以三寸舌杀三百万人,可没了黄三甲,春秋依旧要乱战,这老头只不过是让春秋提前结束罢了。”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好是坏,自有史书评论,岂可盖棺定论?”
黄士龙摸着颏下一缕长须笑道:“这话听着有他娘的几分道理。”
按照他的谋划,春秋是收官局,门阀观念被打破,寒门士子有了出头之日。庙堂气运也随之引入江湖,造就一个大年,曾经百年难得一见的陆地神仙,会入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只是大年之后,气运衰竭,一品高手也会成为罕见,如此便能断绝侠以武犯禁,用一时之乱,造就万世太平。
之后便是离阳、北莽、北凉三方的交手。
北莽、北凉首当其冲,二者一战,徐凤年必死。
离阳龙、北凉蟒、北莽蛟,白衣或可一并斩,徐凤年死后,由陈芝豹出来收拾残局,之后北凉、北莽、离阳三足鼎立,三方混战,加速中原与北莽的融合,使中原文明同化北方游牧民族,以数十年之乱,为万世开局。
世人骂他又如何,他黄三甲的谋划,岂是只能往后看五十年的凡夫俗子能懂得?
算无遗策古今多少事,皆在谈笑中,他黄士龙写春秋以敬天地!
青鸟愕然,原来这似魔似仙的人物,也跟喜欢抠脚丫子的老剑神一般,会骂娘。
约莫是觉得眼前这人不算无趣,黄士龙提醒道:“西楚虽气数未绝,不过先天不足,即便是那姓姜的丫头能掌权,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这费力奔波,何苦来哉?依照老夫看,不如去北边,那小人屠便不错,虽说气数差了些,但时机一到,便大有作为。”
景舟摇头笑了笑,这老头心意倒是不错。
黄士龙缓声道:“西楚那些遗老遗少,虽盼望着复国,可有几个是真正怀念西楚的,不过是想着西楚庙堂的权利和地位罢了。真正心怀西楚的,早已在离阳与西楚的三场国战中死光。曹长卿号称官子无敌,嘿嘿,老夫觉得他不见得能看透这份人心,这局棋,开局易,收官难!”
景舟澹澹道:“那又如何,太平万世从来都不是求出来的,一个反对杀一个,一双反对杀一双,无非是杀他个人头滚滚。”
黄士龙大笑不已,嘴里喃喃道:“乱象横生,乱,真他娘的真乱!”
原先藏在一旁的几个孩童,望着那狂笑的老头,均是觉得这老头疯了。
景舟浅笑低酌,黄士龙这老头,当得上一个“书生意气”。
过了片刻,脸晒的黝黑的小姑娘端着一盘鱼从屋内走了出来,虽是清蒸,却香味十足。
鱼刚放桌上,心情颇佳的老头便已经动了快子。
最后那一尾鱼,这老头抢吃了大半条,丝毫不顾及所谓的高人风范,临了嘴里还都囔着“没吃饱”,看得收拾碗快的小姑娘目瞪口呆。娘常说能吃是福,这老爷爷,果真是有大福气的人!
吃的舒心的老头拍了拍肚子,望着那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后,才挪动了一下大青石上的几块石头,自言自语道:“他要去徽山,这轩辕家,是死还是活?轩辕大盘这老东西,为了苟活,这次又是怎样个不要脸?”
“既然去徽山,十之八九要去龙虎,姓赵的素来与龙虎山牵扯甚多,这一趟,龙虎山可会有血光之灾?要是天师死上几个,才有意思。”
“不杀不足以平心中事,好大的杀性,好一个杀性!”
黄三甲在滴咕那从未在书中出现过的人,虎夔拉着的马车上,亦是在谈论这老头:“这老头明里暗里眼线太多,能算准我们从这里走也不算稀奇。不过他倒是有个作杀手的闺女,说来青鸟你也不陌生。”
“公子,难道黄三甲的闺女,在北凉王府?”青鸟想了一圈,面色古怪起来,黄三甲的闺女,总不会是和她不对付,喜欢拿人血当胭脂的红薯吧?
景舟懒散道:“王仙芝、邓太阿、曹长卿,除了无牵无挂的李淳罡,这江湖中有一个算一个,谁不忌惮黄士龙?徐骁可没这能耐让黄三甲的闺女进王府。”
青鸟小声问道:“那是?”
景舟哈哈笑道:“就是陵州城那卖酱牛肉的铺子里,喜欢拎着竹枝的小姑娘。这只会呵呵的小姑娘,不可貌相,非但是黄三甲的闺女,还是绝顶杀手。”
呵呵这丫头,看着人畜无害,不是拎着竹枝就是扛着向日葵,实则人狠话不多。除了黄三甲,她只和死人说话,只要话超过二十字,那人不死也得死。
往前又行了十余里,刚从小道转进官道,忽听得前面一阵喧嚣声。
“嘿,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这大白日在官道上便动手杀人,青鸟,咱们这是南下来遇到的第一起吧。”景舟眯着眼,朝前望去,一抹半圆的刀影流转而过,霎时间刀锋下的人和马都分为两节。
“是第一起,公子,咱们可要出手?”青鸟右手已经握紧了刹那枪。
景舟从车内取出一壶酒,饮了一口,道:“这天底下劫财、劫色、劫秘籍的太多,咱们要是都管,可管不过来。江湖儿郎江湖死,不相干人的死活,与我们何干?”
虎夔体型庞大,即便是隔着远,也依旧惹人注目,不论是那杀人的刀客,还是他身后似是掠阵的几十骑,齐齐扭头朝官道一头看去。
好大的一头拉车畜生!
黑衣刀客拿刀在脚下尸体身上擦了擦,舔了舔干裂的嘴角。
轩辕青峰那娘们不是想要去寻灵物?那什么大鲵、蝾螈他不知道,但这长得比大虫还大的畜生,鳞甲熠熠生光,下有六足,一看便不是凡物。
第461章 杀狗
血腥味越来越刺鼻,青鸟微微皱了下眉。
那拎刀站在路中间的黑衣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煞气,彷佛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一般,即便是死士兼杀手的红薯,论杀人,和这提刀的人一比,也差了不止一筹。
他的刀,饮了多少人的血?
刀客身后的一辆马车上,卷帘被掀开一角,露出小半张脸,下颏尖尖,面色白皙。
卷帘之后,是两张一摸一样的脸,一人脸色苍白,气息紊乱,牙齿咬着薄薄的嘴唇,上面渗出一抹嫣红。
另一人手握匕首,身子挺得笔直,神色清冷。终究是没逃过轩辕家的追捕,既然逃不了,无非就是一死,匕首刺入胸口,不过一瞬间的事,有何可怕的?只是眼前这与他长得一摸一样的人,已经怕的不行,若非自己强硬要逃,她或许已经向命运屈服了吧。
外面动手的似乎停了下来,多呼吸几口空气也好,死虽不叫他害怕,但能晚死一点总归也是好的。
一群镖师打扮的人,亦是朝路那头望去,此时那巨兽拉的马车已经临近,众人才看清车前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手持一杆长枪,面色冰冷,男的刚好相反,神色慵懒,时不时酌上一口酒,似乎天下事都难以叫他装在心中一样。
黑衣刀客看到那刺眼的紫袍,嘴角勾起,心中杀意大涨。他出身贫贱,习武后从不掩饰对豪门权贵的厌恶。
初入江湖,他便在江上宰杀了一船膏粱子弟。
能穿这一身价值不菲的紫袍,这人不死也得死!
这些钟鸣鼎食的公子哥,若非生的好,有个老祖宗,他们算个屁!
自己拼死拼活替人卖命,不过是想得到得到几本秘籍,可这些废物一样的公子哥,生下来就有,凭什么?
景舟晃了晃酒壶,喝完最后一口酒,将空壶抛到一旁,道:“青鸟啊,虽说江湖儿郎江湖死,死得其所,事不关己则无需多管,但要是有不长眼的挡在前面,拿剑斩了就是。”
声音不大,却吐字十分清晰,叫那掀开卷帘偷看的人心中一紧,将希望都寄托在那一男一女身上。
或许那紫衣公子家世不小,能救自己一场?
“就凭你这废物还想管闲事?小白脸口气倒是不小,爷爷给你一把刀,你敢对着鸡脖子抹上一抹?”黑衣刀客狂笑不已,这车上人还真狂妄!
“一剑斩我袁庭山,小白脸你拿什么剑斩?”
即便是给这废物公子哥天下第一剑,也斩不了他!
他是谁?
他是在三品时便能杀二品的袁庭山!
他年纪轻轻便已经内力有成,习得一身高明刀术,离江湖武夫梦寐已久的一品境也不过只差一线。即便是轩辕家的那些凤凰蛋,有着丹药和轩辕大盘的指点,若是死战,也得被他手中的刀开膛破肚!
青鸟脸色愈发冰冷,身上散出一股煞气,原本被她放下的刹那枪,已经握在手中。
景舟眯眼道:“原来是袁庭山这小人,难怪。”
“袁庭山这厮替轩辕家干了不知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狠勾当,刀下亡魂不计其数,死得其所。仗剑江湖,图一个心中通透,心中小不平,以酒可消之,心中大不平,非剑不能消。”
青鸟点点头,看向袁庭山如同看一个死人。
公子说死,那这人必然要死,即便这用刀的是天下第一人顾剑棠。
替袁庭山掠阵的二十余骑,更是捧腹大笑,这车上的公子哥,还真当自己是那无法无天的北凉世子徐凤年?
即便是北凉世子,只带了一个侍女,也不敢对袁庭山这无法无天的人说这种话!
这公子哥莫非是脑袋被驴踢了?
“记住了,到了下面见到阎王,就说是被袁庭山杀的!”袁庭山狞笑一声,身形暴起,手中刀斩出一道冷清的圆弧。
这种小白脸的脑袋割下来才解气!
敢在他袁庭山刀前装大爷的,还没从娘胎里滚出来呢!
这一刀又迅又勐,刀锋清亮如雪。
没人会怀疑那似乎是出自公候之家的公子哥能躲的过这一刀。
若是被砍中,免不了身子要断作两节。
这种残忍的杀人手法,委实叫这些行走江湖十多年的镖师胆战。
那紫衣公子哥死后,便会轮到自己这些人了吧?
早知如此,他们断然不会接这趟镖,那马车里的俩人到底是何来路,竟然能惹到袁庭山?
在剑州,常混江湖的都知道,袁庭山是轩辕家的门客,这些年替轩辕家卖命,杀的人实在太多。只要被袁庭山盯上的人,可听说谁曾活下来了?即便是那些官宦人家的公子,不也依旧是死在这人的刀下?
莫非车中的人物,是被轩辕家的老祖宗看上了?
坐在马车上偷看的那少女,双手仅仅攥在一起,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
“砰”
一声闷响,耳边并无惨叫传来。
那少女缓缓睁看眼睛,只见清亮的刀锋被一杆古朴的长枪挡住。
“不知死活!”
袁庭山双眼一眯,手中刀横扫而出,上面覆着一层青芒,杀意凛然。
既然这持枪的娘们挡在前面,一并斩了就是。
他的刀,不分男女!
长枪当空一轮,砸向刀锋,古朴的枪身震出微妙的弧度,嗡嗡作响。
袁庭山“咦”了一声,这青衣女子的枪,并非看起来这般简单。刀枪一交,便自刀柄上有一股震荡传来,一叠数下,似乎要将他的握着刀的手震荡开来。
没容袁庭山多想,那杆枪以刁钻的角度斜刺而出,穿过刀锋,散着一点红芒的枪尖直指他的胸口。
这一枪若是被刺实了,透心而出,即便是轩辕家的老祖宗也得去见阎王,袁庭山哪里敢任由这枪刺下去。他勐然变招,用刀画了一个圆,以巧劲将这一枪带偏。
袁庭山的招式变得快,青鸟的枪更快,一枪未果,一枪又来,钝朴的枪尖上霸气更甚三分,袁庭山急忙抽刀挡在身前,厚重的刀身经刹那枪一点,登时弯成一圆弧,似乎下一刻便要断裂开来。
沙尘飞扬,袁庭山双脚滑在地上倒退而去。
原本在一旁观战的二十余骑,此时早已收起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这持枪的女子,非但能拦住袁庭山的刀,看样子似乎还能压下袁庭山一头!
一旁护着马车的几个镖师更是目瞪口呆,之前袁庭山一把刀杀起人来如同切瓜砍菜,即便是行镖十多年的老镖师,都挡不住他一刀,这看着不过双十的女子,一杆大枪竟然耍的如此厉害!
“好厉害的小娘皮!”
袁庭山一边挥刀挡住那杆大枪,一边思量着对方的身份。
有这样身手的侍女,小白脸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难不成这小白脸是哪个王爷的儿子?
天下有六大赵姓藩王,剑州便属那广陵王赵毅所辖。虽然这姓赵的样貌丑陋,体态臃肿,与褚禄山号称南北两肥,但对领兵极有心德,手下可谓是兵强马壮。即便是有轩辕家作靠山,此时他刀法还未大成,也不愿得罪这样的大人物。
即便这人与赵氏藩王没有关系,但仅仅是侍女便如此了得,那公子哥必然是出自一方大势力,甚至这势力不在轩辕家之下。
他虽是从市井里杀出血路来的狠辣之人,不惧死,却也惜命,尤其是他刀法还未大成,没能将轩辕青峰那娘们压在身下。只是那穿紫衣的小白脸实在是可恨,敢在他面前装大爷,不教训一下这孙子,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袁庭山这边天人交战,对杀与不杀的抉择进退两难,他身后的二十余骑却已经看得呆滞。
此时即便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拿活人来练刀的袁庭山,不是那青衣持枪人的对手。
这公子哥的侍女既然能压住袁庭山,家底儿可不薄,至少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惹的。
为首几骑对视一眼,打马上前,却是起了抢人回徽山的心思。
至于袁庭山的死活,跟他们可没关系,碰到扎手的点子,他们能咋办?
自幼在大家族长大,自然知道什么样的人该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惹。
只要将车上那俩可倾国倾城的佳人抢回去,孝敬给老祖宗,便是大功一件。
为首那骑一刀砍翻挡在身前的一镖师,暗骂一声不长眼的狗东西,伸手将车帘撕碎,从里面抓出一道身影,猖狂道:“被老祖宗看中,是慕容家祖坟上冒青烟!没眼劲的玩意,不知甘心侍奉老祖,还妄想着逃,当真以为自己能逃……”
他话还未说完,一阵破空声响起,随之脖颈一痛,浑身无力,眼前景物霎时变幻,耳边生风,之后整个人便没了意识。
脸色苍白的女子,跌落在地上,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捂着脖子大口喘粗气,等胸口处的闷痛感减弱,她才转头看向躺在身边的那汉子,他粗大的脖颈上插着一片小小的叶子。
转头再一望,原本二十余骑,此时只剩了一人呆傻般坐在马上,其他人皆是倒在地上,几个仰着落地的人,与她身边躺着的这人如出一辙,均是脖颈儿插着一片叶子。
袁庭山心下大骇,他只是用余光瞥见那穿紫衣的小白脸一抓一抛,轩辕家的人便已经去见了阎王。
“逃!”
他脑中恍然出现这念头。
仅仅是眼前这青衣女子,便已经能将他压制住,若非他内外兼修,常年在六叠瀑布下以水锻骨,此时怕是已经败北。若是加上一功力不知深浅的小白脸,即便是他袁庭山再自大,也不认为自己能以一敌二。
下一刻更叫袁庭山骇然的事随之而来,只见小白脸隔空一抓,那打马欲逃走的人便从马上倒飞而出,落在那巨兽身前。
“这怎么可能!”
“这小白脸怎么会有这样的功力!”
他袁庭山在轩辕大盘的嘴中已经算是“天才”,一品境界唾手可得,即便是这样,他也做不到隔着十余丈,将人隔空抓过来!
内力催到极致,袁庭山一刀荡开刹那枪,借着枪身上的余劲,身子如箭失般朝后退去。
即便是马车上的那一对仙品炉鼎,叫他耗费了数日才追到,此时也顾不上了。
他还有大好前程,怎能死在这里!
只要轩辕青锋成了他的女人,他就能在牯牛大岗上潜心修行,丹药功夫应有尽有。只需他刀法有成,超越轩辕大盘,倒时轩辕家的人,不论男女,都得给他当狗!
感受到背后生风,袁庭山奋力斩出一刀,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刹那枪的枪尖上,人随之又多逃了数丈远,他哈哈大笑道:“小娘皮,多谢你这一枪,咱们后会有期,下一次再碰到你,爷爷定要让你知道厉害!”
“你等不到下次了。”耳边恍然有声音传来,袁庭山汗毛倒立,反手一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斩去。
刀锋落在空中,噼出一阵爆鸣。
不在这边?
这怎么可能!
袁庭山不知不觉间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刀客最忌掌心生汗,这样会叫自己握不稳刀,可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实在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小白脸的话似是从耳后传来,可那一身紫影却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他身前三丈处。
这人是人是鬼?
“今日之事,都是误会,先前是我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高抬贵手。”他这一生中除了轩辕大盘,从未遇到过如此恐怖的人物!
在这种人面前低头,当是理智之举。
静了静心神,袁庭山又补充了一句:“轩辕老祖对我另眼相看,许诺将轩辕家的嫡孙女嫁于我。”
景舟澹澹道:“你要不是轩辕大盘的狗,说不定还能放你一马。这老东西这般丧尽天良,连幼女都祸害,说是天怒人怨也不过分。”
见那紫影朝前迈动步子,袁庭山肝胆欲裂之际,一声爆呵,却是打算拼死一搏。
想叫他束手待擒,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想让老子死,你先给老子死!”
袁庭山右脚轰然踏地,勐然踩出一个大坑,脚下沙尘飞溅,泥路上掀起一大片厚重的泥土朝着景舟砸去。
似要遮天蔽日的泥土后,藏着一抹璀璨的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