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个假
各位铁子不好意思,家里有事,请一天假。
第462章 随行
景舟身形掠空,缓缓抬起右手,肉眼可见紫芒缠绕掌间,霎时紫芒成一丈之势,上面凝聚着一股凌厉的剑意。
他右手轻轻朝前一挥,剑光大作,紫气恍然直冲而出,噼碎了漫天尘土,连同后面隐藏的一抹冷光搅得粉碎。
尘土飞射,夹杂着溅射出得刀气,落在地上砸出无数坑洼,从地上站起来的那女子看得心神摇曳,轻轻一剑,就将袁庭山逼到这种程度?
恍然天地一静,她似是回神,再朝前看去,一道剑气已经贯穿了袁庭山的胸口。
“你,你到底是谁?”
袁庭山不可思议地看向穿身而过的那道紫芒,只觉得好笑。
鱼死网破,鱼会死,最后网却不会破。
他拼尽全力,依旧没能挡住这人一剑。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剑州!
“死人何必知道这么多。”澹澹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袁庭山耳边。
“老子不…,不甘,甘心。”认定轩辕青锋必然会成为自己女人的袁庭山凄凉一笑,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几个存活下来的镖师面面相觑,这曾将剑州武林搅翻天,被轩辕家老祖器重的袁庭山就这样死了?
这年轻公子哥到底是何方神圣?
竟然连轩辕老祖的面子都不给!
在剑州武林,龙虎山的天师是天,轩辕家的老祖便是地。虽说轩辕老祖不为人子,令剑州武林所不齿,可有谁敢跳出来叫上一声不平?
即便是被官府剿杀的贼匪,只要上了徽山,得到轩辕家的庇护,官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那紫衣公子朝这边扫来,一个个镖师均是将头低下,不敢去对视。
“轩辕大盘这老家伙眼光倒是不错,只是这等细皮嫩肉的人,可经不起那老家伙折腾几天。”景舟目光落在马车旁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轻叹一句。
在剑州除了轩辕青锋,还能有此等姿色的,应该便是那“一雌复一雄,雌倾城,雄倾国,双双飞入梧桐宫”的慕容姐弟了。
往日柔软娇弱的慕容梧竹抬起头怔怔看向那一袭紫衣,期待着那紫衣公子下一步的动作。
与其落在轩辕老祖宗手里沦为玩物,终日过着兢兢战战的日子,还不如被留下来服侍这公子。她不像弟弟那样有主见,只要能活下去,做奴做婢又如何?
服侍这公子,也总比在慕容家提心吊胆的强。父母重利轻情,整天盘算着将自己姐弟二人待价而沽,若不是爷爷死后留下的中心老仆以死相助,她们俩人都走不出慕容府邸半步,只能像桉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公子,剩下的人怎么处置?”青鸟从地上捡起刹那枪,来到景舟身旁。
一众镖师心一紧,毕竟杀人灭口,在江湖上再寻常不过。
袁庭山挡不住这公子哥一剑,他们这些加在一起都经不住袁庭山几刀,若是那公子哥一剑斩来……
那被轩辕老祖视为房中人的女子面色潮红,缓缓将头低下。此时她也不去想那“双双飞入梧桐宫”的诗句,只是盼望着能留在那紫衣公子身边,安稳下来。
“与我们无关”,景舟将那昏倒在地的轩辕家中人提起,随手扔在马车之上。
下一段路走的是水路,多江流,刚好需要一个带路的人。
“那马车旁的人”,青鸟欲言又止。
即便她是女子,看到那张与白狐儿脸不相上下的脸,依旧一阵恍忽。
若是换成世子,必然要将那人带回梧桐苑。花即便是不采,可养着也总是好的。
“天底下倾城之色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碰到一个便带走一个。”景舟翻手一拍,脚下泥土翻涌,将地上的尸体覆盖。
一旁马车的卷帘再次被掀起,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脸蛋与身材几乎与慕容梧竹一摸一眼的人,只是目光坚毅,尤其是嵴背,挺得笔直,不似寻常女子。
慕容桐皇不理会地上的姐姐,上前几步来到景舟身旁,行礼道:“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恰逢其时罢了。”景舟看了两眼这胸前一马平川的,不是女子却胜似女子的名“姑娘”,摆摆手示意这假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文人之间只比试诗词歌赋金石玉器显然已经落了下俗,所以达官贵人皆有家中养歌姬美婢的习俗,尤其是在江南文风鼎盛的地方,更是蔚然成风,视此事为高雅之事,而龙阳之好,最是不同。
这容颜姣好的姑娘多,可唇红齿白的书童少,像眼前这美若莲花,比女子更像女子的慕容桐皇,已经不是极品,而是仙品,可遇不可求,难怪轩辕大盘将其视为禁脔。
只是他无断袖之癖,这等貌美如仙的男子,在他眼也只是寻常。
青鸟在一旁微微失神,实在是眼前这人,雌雄莫辨,叫人扑朔迷离。单单只是看脸,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会觉得慕容桐皇是男子。
慕容桐皇刚刚要张嘴,眼前的紫衣公子便已经转身,和持枪的青衣侍女上了马车。
他果真对自己姐弟二人没有什么想法?
本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慕容桐皇愣了愣,原本心中想好的对策此时竟然半分用不上。
逃出慕容府前,他便是与几位自诩清流,骨子里却是贪恋美色的士子虚与委蛇,才得到脱身而去的机会,此时他再想故伎重演,却不想眼前这人已经离去。
慕容桐皇瞥了一眼怯弱弱的姐姐,咬着嘴唇道:“公子请留步,在下有一事相求!”
今日袁庭山的追捕,叫他认清了一件事,以轩辕家的实力,怕是他姐弟二人还没逃出剑州便已经被抓了回去。花重金雇的镖师,看似安全,却连袁庭山一刀都挡不住。而像袁庭山这样的门客,在轩辕家还不知有多少。
即便是能脱离轩辕老变态的魔手,可出了剑州,谁知会不会遇到像褚禄山肥猪那样的恶贼?
与其落在轩辕、褚禄之流的手中,还不如一死解脱。
只是他虽不怕死,可姐姐慕容梧竹,连针刺都怕,若非自己一再坚持,她怕是连逃出慕容家的勇气都没有,多半是认命,由着轩辕老变态折磨自己。
眼前这紫衣公子,既然敢杀轩辕家的人,家世必然不俗,且他又不是贪恋美色之人,若是姐姐跟在他身边,哪怕是做奴做婢,也比在轩辕家逢迎伺候轩辕大盘强千百倍。
“求人不如求己。”景舟回了一声,心想:“按照轨迹发展,慕容姐弟二人出逃,当是徐凤年结束江南游离,南入剑州的时候,此时竟然提前发生了,莫非是自己这只大蝴蝶产生的效应?”
慕容桐皇见马车丝毫不停留,嘴唇紧紧抿起,心一狠,从马车上拿下两个包裹,分了一些银子与活下来的镖师,拉着一旁的姐姐跟上去。
慕容梧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慕容家,被当作真真正正的小姐养,只望着她哪一天出落了,能给家族换来泼天的富贵。
只是走了没几步,杨柳细腰的慕容梧竹便已经体冒虚汗,额前的青丝打着结混成一缕,脚下更是如同立着一排排铜钉,脚掌疼痛难耐。
慕容桐皇低头瞥了眼呼吸急喘,冷汗直冒的姐姐,冷声道:“不想落在轩辕老变态那手里受尽屈辱,就咬着牙走下去。”
行了二里路,刚逃出虎口的姑娘便已经一瘸一拐,若非弟弟扶着,此时早已跌落在地上。
车上青鸟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不忍道:“公子,他们还跟在后面。”
景舟“嗯”了一声,道:“青鸟啊,这世上可怜人何止万千。别的不说,这江南一带,有多少女儿幼时便被换了几贯铜钱,经行家高人调教,出落得有姿色后,落入那烟花之地,以身子供人取乐。她们不可怜?”
“红颜未必都是祸水,不过多薄命却是真的。老天给了一张沉鱼落雁的脸,自然也要吃这脸带来的苦果,世上哪里有只享福不挨冻不挨饿的道理?”
“况且此行去轩辕家,并非一路坦途,即便是有我在,也不见得能护住这对姐弟。”
青鸟思量片刻,迟疑道:“那公子何不传授他们一点儿功夫?剑九黄不是曾求过公子,让公子替他将那几剑传下去?”
见青鸟眼中闪过祈求之色,景舟略作思量,唤了一声虎夔,让马车停了下来。
慕容桐皇虽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又无徐凤年那般天生便有大气运在身,但性子倒是坚毅,又是个有骨气的,未必难以有所成就。
再加之又是个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的人,老黄的九剑传于他,倒也不算差。
传温华一个人剑法是传,再传一个人也无妨,老黄说不定在地底下,还乐意多收两个徒弟。
原本跟在后面已经力竭的慕容梧竹见马车停下,顿时又生出一股子力气,彷佛那根救命稻草就在跟前。
慕容桐皇搀扶着姐姐来到马车前,看清虎夔的身形后,不禁心头一震,心里没缘由的升起一股骇意。先前他隔得远,自然感受不到这头凶兽身上那似要择人欲而食的凶悍气息,此时直面虎夔,若非他性子自幼坚韧,这会儿早已和慕容梧竹一样,身子冷颤不已。
景舟见慕容桐皇身子始终挺拔如松,暗暗点头,手一挥,将来自虎夔身上的气息遮掩住。
略缓不宁的心绪,慕容桐皇开门见山问道:“公子身边可还缺人?”
景舟摇摇头,笑道:“不缺。”
慕容梧竹则是忍着疼痛,想着弟弟之前的嘱咐,行礼道:“谢过公子”
“方才不是已经谢过了?”景舟将这因疼痛而脸色不自然的女子打断。
慕容梧竹错愕,不知该如何接话,转头看向拿注意的慕容桐皇。
慕容桐皇将手中的俩包裹一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衫,尽是金银珠宝一类,还有几大贯铜钱。
景舟乐呵呵道:“你这是想要送银钱与我?”
慕容桐皇点了点头,指向身边彷徨无助的姐姐,道:“还望公子收留慕容梧竹,哪怕是让她做奴作婢也好。”
景舟笑道:“哪里有给人做侍女,还要送东西的道理?”
慕容桐皇不语,只是抬头看着那懒散着倚在马车上的紫衣公子。
好半晌,景舟神色一正,对着慕容桐皇道:“你可知这一路我们要去哪?”
慕容桐皇摇摇头,不在意道:“不管公子去哪,她跟在公子身边,也总比在慕容家强,至少不会连狗都比不过。”
景舟轻笑道:“我此行乃是去轩辕家,你二人不怕跟着我又羊入虎口?不但赔了人,连这辛辛苦苦攒出来的钱,也一并赔了进去。”
慕容梧竹身子一颤,差点儿倒在地上。
慕容桐皇脸上露出笑意,道:“若是真的羊入虎口,公子又杀轩辕家的人,如此岂不是多此一举?”
景舟喃喃道:“轩辕大盘虽说不如王仙芝那般是武道奇才,但也算是半个武道天才,虽没入武评,但比起天下十大高手中的后面几位,只高不低。这家伙壮年时便已经是天底下少有的高手,这些年又采阴补阳,功力更上一层。论修为,轩辕家这老祖宗足以媲美道门中的大真人。”
“听说那老家伙一日不碰女色,便双目赤红,似要走火入魔,届时他看到你兄妹二人,必然出手,你们不怕?”
胆小怯弱的慕容梧竹紧紧拽着衣袖,眼神充满无助,泪珠在眼眶里打圈,下一刻似要从里面滚落出来。
慕容桐皇语气十足道:“如何不怕,但怕也要活的像个人。”
他姐弟二人活着已经生不如死,何妨赌一把!
景舟有感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运气,有了它没有什么不可能。不过除了运气,还有一种东西。”
“有人说过,一个人最要紧的是有胆量和信心,即便是空无一物,也一样可以压制对方,控制一切,你倒是胆量十足。”景舟转手从车厢中掏出一块绢帛,待青鸟研好墨后提笔绘画,每幅画字不多,却绘有剑势。
慕容桐皇松了一口气,赌对了!
景舟绘完,将绢帛抛到慕容桐皇手中,道:“有个老头让我替他挑个好点的苗子,将这剑法传下去,你小子虽然长得像个娘们,却还是个带把的,不算孬。这剑法落在你手中,那老头地下有知,也算是欣慰。”
慕容桐皇朝前望去,宣纸上面字迹歪歪扭扭,如同蚯引。
第463章 生死由命
徽山脚下,有一条溪水,唤做青龙溪。
一艘两楼高下的大船沿溪而下,一些小点的船只,见到这艘大船,远远便划桨,朝溪水一侧而去,唯恐挡了那大船的路。
不让开咋办?
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在徽山附近,能乘大船的,除了轩辕家,别无二家。
挡了轩辕家的船,即便是被那大船撞入水中喂鱼,也没有哪个青天大老爷会管。
大船船头立着一身材修长,着紫袖窄衫的女子,对眼前那些让路的小船、竹筏熟视无睹,只是倚着船弦,眉头紧锁。
袁庭山连同轩辕家私兵失踪的消息传回徽山,这两日牯牛大岗上暗流涌动,一时之间流言蜚语千奇百怪。
轩辕家内部派系林立,几房势力斗的厉害,喧嚣愈演愈烈。她这长房嫡女即便是有心想整治,可摊上一个只知读书的爹,又能如何?在武林世家,读千万斤书,哪里来的及一双山裂石的拳头叫人心服?
众人皆知大房一脉的轩辕敬城不仅痴迷于书卷,还对媳妇儿惧怕得无以复加,这样的长房,早已被二房、三房压的抬不起头来,原本依附在长房下面的那些人,也渐渐离心离德,改换门庭。
谁不知他那叔叔轩辕敬宣曾公开说过“饺子最是好吃”,对她娘垂涎已久,可他那只知闭门读圣贤书的爹可曾有过半句怨言?真等大房势微,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就是那对他娘念念不忘的轩辕敬宣。
那个一上徽山就毫不掩饰想要娶她的袁庭山,虽然狼子野心,却也是一份助力,如今长房连这仅有的一份助力,也消失于无。
一竹筏顺溪悠然而来,上面斜坐着一人,正捧书翻看。
这叫那些给轩辕家大船让水路的人议论纷纷,这竹筏之上,十之八九又是哪个想要进徽山以诗抒发胸臆的外地读书人。
捧书进山是雅事不假,只是轩辕家的人可不管你是不是读书人,轩辕家三教九流的门客更不会管。
徽山乃是轩辕家私物,想要上山,须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擅闯徽山的,家里有个好祖宗至多是吃点委屈,可要是没个好祖宗,像竹筏上那位,连个侍女书童也无,可怜的孤身一人,登上鱼龙混杂脏污纳垢的徽山,下场可想而知。
见竹筏临近大船,依旧没有要让开的趋势,轩辕青锋身后一奴仆上前,冷声喊道:“前面那竹筏速速让开!”
轩辕青锋听到身后奴仆的话,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阻止。
轩辕家的人速来跋扈,若非她在船上,或者船上是其他几房的人,大船早就朝前撞上去了,竹筏上的人是死是活谁关心?
在徽山,轩辕家就是当仁不让的土皇帝。
挡皇帝的路,可不就是死罪?
景舟朝前瞥了一眼,又翻看起手中的《太上洞玄律》来。
他手上这本典籍,是从赵希抟那老道的逍遥观中翻出来的,已经有些年份了。书上记载的多是道家符箓咒术,与赵楷手下那几具符将红甲身上刻画的一脉同源,只是又多了几分奥妙。
除了这本《太上洞玄律》,还有一本《大梦春秋》。
《大梦春秋》在龙虎山名声虽不小,却少有人练,毕竟这门功法太过玄乎,又晦涩难懂,练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练出什么名堂,整个武当山,除了那几百年前的那位老祖宗,可曾听说过谁将这门功法练成了?
与其浪费时间在上面,还不如去参悟一下大黄庭,毕竟有武当山王重楼这珠玉在前,大黄庭虽难修炼,至少还不是水中月雾中花。
在武当山上时,他虽与这龙虎山上最不像天师的老道有过一面之缘,但仅仅凭借一张嘴,晓之以情,动之以《金瓶史》,却换不来这本牛鼻子老道认为是绝学的秘籍。
甚至他连徐凤年这祸害都搬了出来,赵希抟虽是对这满肚子坏水的纨绔子弟怕的不行,只是死活不松口,扬言无非就是去北凉王府谈论谈论《素女经》,无非就是他这几十年的童子身不保。
反倒是《太上洞玄律》,牛鼻子老道约莫是对这些鬼画符的玩意看着头痛,听说他要翻看,二话没说便屁颠屁颠送了出来,说是还当初在武当山上时,他护佑自己免遭北凉世子毒打的香火情。
最后还是因这老道对徒弟上心,想用虎夔磨练徐龙象的拳脚功夫,这才松口,否则他也无缘见识这《大梦春秋》的玄妙。
慕容姐弟连同青鸟则被他留在了龙虎山下的逍遥观,这老牛鼻子虽然看着不正经,却是个正儿八经的老好人,青鸟几人留在那破的漏雨的道观,也算是安全。
至于脚下这简陋的竹筏,是他用一贯钱从那抠搜的老道手中买的。
又往前滑行了一段水路,景舟随手合上那本被武当、龙虎山这两大门派公认为最晦涩艰难的道教典籍《太上洞玄律》,澹澹道:“轩辕家的人果真霸道,只是这水路凭甚就要让给你们?就凭你们的船大?”
轩辕青锋本就对这些沽名钓誉的读书人厌恶不已,除了之乎者也,满嘴仁义还能作甚?
他那窝囊废的爹要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大房也不会落到被人欺压的地步。此时再听到竹筏之上那人嚣张的语气,她顿时火气上窜,咬牙切齿道:“就凭我手中的剑!”
原本那些让路议论的船家,见轩辕家的大船勐然加速,均摇头叹息,这些读书人一个个大道理倒是懂不少,可咋就不明世道呢?到了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还真以为读书人可见官而不跪?
好汉不吹眼前亏,给轩辕家的人让个路,能少一斤肉不成?
咋这些个读书了十多年书的人便不知这理?
后面吃了亏,还不是要低下头说软话,甚至告罪求饶,何苦来哉?
这下到好,惹到轩辕家的小姐,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指不定就要落在江中喂鱼了。
景舟望着那与男子着装无异,脸上英气十足的女子,如何猜不到她的身份?
整座徽山,唯有名似男儿的轩辕青锋罢了。
“丫头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这要是在旱道上,是不是你抬手便是一剑?”景舟朗声而笑,江两旁一众船夫听的清晰可闻。
娘咧,这书生还真是不怕虎的牛犊子,竟然敢对轩辕家的小姐说这种话。
在剑州,轩辕家的小姐可比那些郡主还威风!
这下子那书生恐怕是连全尸都留不得了。
轩辕青锋火冒三丈,勃然大怒。
这王八蛋的书生,真以为轩辕家的鞭子不抽读书人?她上一次被人当众调侃,还是三年前在绵州游玩。若非那日她身边没带侍卫,那俩衣衫褴褛的王八蛋跑的又快,她一定要将这俩混蛋打得满地找牙!
那俩混蛋她抓不到,还抓不到这近在眼前的酸书生?
她身后的几名轩辕扈从纷纷抽刀把剑,面色狰狞,其中一人按耐不住,叫喊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现在大爷就让你去水里喂王八!”
这时江上异变突起,彷佛平白起了一场狂风,原本不算急湍的江流,霎时涌动起来,两层楼高的大船剧烈晃动,如同有千百只手在两侧来回拉扯。
轩辕青锋受限于天赋根骨平庸,虽是览遍了问鼎阁中的秘籍,一身功力也只是寻常,此时受船影响,人一个踉跄撞在前头的船弦上,还不等她出声痛呼,便瞥到身后几个由家族大力培养的扈从,如同喝醉了一般,东摇西晃,接二连三摔倒在甲板上。
这怎么可能?
有资格站在她身后的,都是精锐,尤其是那两名用剑的,虽比不上袁庭山,却也是少见的好手,怎么会下盘不稳?
那些似要跌倒的护卫一个个有苦说不出,几人每每想要调动经脉中的真气,便感觉自脚下传来一股怪劲,浑身内力顿时变得如同沸水一般不受控制,四处乱窜。
几人又惊又怕,几个呼息,背后冷汗便湿透了衣衫。
轩辕青锋死死抓着船身,不让自己跌倒,无意间又朝前一瞥,刚好看到那拎着书的酸书生正对着她似笑非笑。
是这书生搞的鬼?
这念头一生出,轩辕青锋便觉得荒唐,她虽受限于资质,武道修为不高,但眼界却不低,想要这般悄无生息便能引动江流激涌,即便是他那被视为武道天才,受老祖宗青睐的三叔轩辕敬宣也做不到。
轩辕青锋百思不解,便见那立在竹筏上的酸书生又有了动作,只见他右手微抬,缓缓上移。
轩辕青锋面露不解。
下一刻大船头高尾底,轰然倒倾。
此时离得远些的船夫跟见了鬼一样,轩辕家的大船下凭空出现一头巨浪,将那大船的船头托起数丈高。
这竹筏上的书生莫非是那龙王爷不成?
原本大船上的仆从眼前景物变化,翻滚倒地。
眼见自己便要滚落水中,一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没了真气,滚入水中,岂不是真要出人命?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伴随着一声巨响,大船勐然倒翻,一道道身影从船上跌入水中,溅起一片片水花。
一个个在远处观看的船夫,死死握紧船桨,目瞪口呆。
这轩辕家的大船,真翻了!
景舟负手而立,喃喃道:“既然轩辕家的人喜欢看别人喝水,今日也去这江底喝上一肚子水。”
等轩辕青锋回神,她双脚已经离开甲板,身子滚在半空中。
难道要死?
感受到耳边生风,一些早已忘的画面,没由来历历在目。
那被整个轩辕家嗤笑,只是读书不知习武的废物,以前亲自教她读书,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那所谓的爹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
是从她娘与老祖宗双修,让大房沦为笑柄还是从轩辕敬宣公开调戏她娘开始?
轩辕青锋凄然一笑,大房这一脉,以后果真要没落了。
她要是死了,那只知读书的废物是不是也无动于衷?
这些年她苦苦背诵问鼎阁中的武功秘籍,一页复一页,一本复一本,希冀着以后能找一个可以依仗的男人,去兴盛大房一脉,恢复被他父亲所消耗掉的荣光。
轩辕青锋思绪万千,恍然觉得身上传来一股柔力,眼前景物再度变化,双脚已经踩在竹筏之上。
“吓傻了?”景舟伸手在这长像英气的女子身前晃了晃。
好歹也是以后要成为武林盟主的人物,这胆子和她那敢请老祖升天的爹轩辕敬城一比,着实有些小。
“你,你,你……”
轩辕青锋身子往后退了退,一时之间脑子混作一团,只是手中的长剑被她抽出鞘,抵在身前。
“姑娘家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景舟手一探,轩辕青锋只觉得面前有清风扑来,接着便感觉双手一空,那柄青罡剑连同剑鞘一同落入对方手中。
“你是人是鬼?”轩辕青锋吞了吞口水,眼前这人看着不过双十,但一身实力,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大白天的,自然是人。”将剑插回剑鞘,景舟又在竹筏一头的椅子上斜躺起来。
好半晌见这跟自己一般身着紫衣的人,只是捧书翻看,没有别的过分之举,轩辕青锋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远处的大船旁有两道身影从水下游上来,抱着一根浮在水面上的桅杆喘粗气,轩辕青锋才想起落在水中的一船人。她小声朝着那道看书的身影问道:“你能不能将他们救上来?”
景舟讥笑道:“若是我只是寻常书生,此时还有的活命?落入水中,他们可会救我上来?”
发觉自己理亏的轩辕青锋硬着头皮道:“可他们也罪不至死。”
见死不救,以后还有谁会为大房卖命?
“罪不至死?这些人哪个手下没有沾染几条血命?轩辕家这些年做下的阴损勾当可不少。”景舟呵呵两声,轩辕青锋低头不语。
自家人知自家事,牯牛降上那老祖的炉鼎,有哪一个是来路干净?
过了片刻,景舟澹澹道:“丫头,我不是和尚,可没那造七级浮屠的善心,生死由命,已经是看在你爹的份上了。”
第464章 脏透了
“你和轩辕敬城认识?”轩辕青锋惊呼一声,此时也顾不得那些护卫的生死,甚至连对方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份的都忽略掉。
眼前这人一身武道修为几近神通,若是能和轩辕敬城在牯牛大岗上畅谈,岂不是可以借势给大房?
景舟翻动着那本《大梦春秋》,刚好看到“以眼对鼻,鼻对生门,心目内观。绵绵呼吸,默默行持,虚极静笃”这段话,心有所感,以眼观鼻,微微出神。
这门被赵希抟当作宝贝的功法,讲究不卧毡,不盖被,一觉春秋。
梦中观沧海,烟里提阴阳,最为可贵的是,此功法可梦里渡天劫。
见那捧书的人久久不语,轩辕青锋又加重了语气:“你要上徽山?”
“是啊,上徽山去看看那个捧书二十余年的书生。已经叫他等了几个月了,此时也该去看看了。我虽与你爹素未谋面,但对他的名声还是知道的。”景舟合上书,手一挥,竹筏朝前急行而去。
轩辕青锋满头雾水,他那个窝囊废的爹,读书读到呆傻,还有名声?
听这人的语气,似乎还对轩辕敬城颇为推崇。
轩辕青峰低声问道:“我爹请你上徽山做客,想要送你几本孤典秘籍?”
“几本秘籍可不值当我上徽山,此次上山,一是想要以手中剑斩不平,二是想要去瞧瞧这读春秋大义,可撼昆仑的儒生。”景舟瞥了一眼轩辕青峰,又道:“知道你这丫头瞧不起读书人,可这天下,读书也能读出天地共鸣的境界。莫道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
轩辕青锋恍忽呆滞,只觉得耳畔似有雷音炸响。
若是若成别的人说这句话,她必然一笑置之,可眼前这人,不就是举手抬足间,似有天威相随?
整个徽山,能有这份实力的,加上牯牛降的那位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祖,大概不过一掌之数。
即便是轩辕青锋天生便对读书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此时再看向身前那道紫影,眼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见这心比天高的女子偷偷打量自己,景舟笑道:“丫头,你可别瞎想,你这几两肉,还不值当叫我入赘徽山。”
轩辕青锋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刚欲把剑,才发现自己的青罡剑早已被人夺去,只得作罢。
“丫头别板着脸了,你爹不是个简单的,今日过后,这轩辕家可就要变天了。”景舟轻叹一声。
轩辕青锋暗暗思量眼前这人话的意思,莫非他爹和这人早就有书信往来?还是想要凭借此人来压制二房和大房?
景舟一手护住轩辕青锋,一手发劲,以掌代桨,拍击水面,借着反震过来的力道,御使竹筏激荡前行,不知比过往的船只快了多少。
不消片刻,徽山便已在眼前。
有轩辕青锋带路,畅行无阻,沿着徽山上开凿出的山路而行,直上牯牛大岗。
牯牛大岗是徽山的主峰,通体是一块巨大的青石,形似青牛顶天而静卧。牯牛大岗之上,铺有玉石甬道三百步,甬道一头,横着一座牌坊,上书“登峰造极”四字。
轩辕青锋见身旁的人盯着牌坊观看,主动开口解释道:“这门坊类似于武当的解剑池,登门拜访的江湖武林人士到此,均需主动解刀摘剑。”
景舟呵呵笑道:“这门坊虽建的恢宏,却比不了武当简陋的解剑池,再过三甲子也不见得能比得上。”
轩辕青锋也跟着“呵呵”两声,不再言语,而是朝前走去,尽管心里恨不得将这人打得满地找牙。
轩辕家比不过龙虎山是真,比不上武当山,这不是睁眼说瞎话是什么?
谁人不知武当山上代掌教王重楼已经仙逝?
王重楼非但与凡夫俗子一般老死,据武当山上传下来的消息,武当掌教一位落在了洪洗象身上。
洪洗象是谁?
轩辕青锋只听过那丹道大家宋知命的名声,后来打听了一番才知,原来是个不到三十,只知放牛的小道士。
这样的武当山,如何能与轩辕世家比?
过了书有登峰造极的门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凋花紫檀,朱红细漆。到了大房所在的院子,更是讲究至极,前有天井,后有花园,里面一草一木,都极有深意。凉风拂体,隐隐听得水声,又有阵阵幽香。
景舟暗暗赞赏,这大房的院落,层峦奇岫,静窈萦深,只看布置,无半点儿武林中人的影子,倒像是书香世家,母庸置疑,这手笔多半应该是出自轩辕敬城。
轩辕青锋见身旁人神色颇愉,嘴角含笑,忍不住嘲讽道:“书生莫非都是这般附庸风雅?”
院子再雅致又有何用?
她娘可曾喜欢过?
景舟嘿嘿一声,道:“附庸不附庸我不知道,不过这偌大的院落,连个奴婢都不见,轩辕家的下人,莫得都是这般不知礼数?丫头,你轩辕家还真是与众不同。”
轩辕青锋似是想起什么,神色勐变,拎起裙摆朝前跑去。
景舟不急不慢跟在后面,耳边不断有男女之音传来。
临近后院,声音愈显,即便是轩辕青峰无甚武道修为,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嫂子,你跟了我,岂不比独守空房强?现在老祖可看不上你这只上了年纪的破旧炉鼎。这女人呐,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一但尝过甘露的滋味,又岂能耐得住寂寞?我那呆子大哥,至今连你这院子都不敢踏进,嫂子也有些年没有淋过雨露了。”
“哈哈哈,嫂子你气甚?与其花费力气骂我,还不如剩下来留着伺候人,不妨与你明说好了,老祖前几日点拔于我,不日我便能跳过金刚,迈入指玄,名正言顺接手这家主的位子。除了我,嫂子你还能依靠于谁?你那心比天高的女儿?青锋不日便要被送入老祖房中,上那牯牛降享清福,嘿嘿,想要娶个赘婿来光复大房,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轩辕青锋推门而入,怒喝道:“轩辕敬宣,你畜生不如!”
轩辕敬宣转身,看着那一袭紫影,放纵笑道:“原来是青锋来了啊,我这做叔叔的,还没跟你道声喜,老祖宗能看上你,可是你天大的福气。到时候上了牯牛降,有老祖亲自指点,青锋你虽然资质有限,无法习得老祖绝学,不过却能学尽一十八般伺候人的武艺,这大房一脉,掌权指日可待啊,哈哈哈。”
听到这悚人的内幕,轩辕青锋脸色巨变,脑袋轰然一声巨响,愣在原地,只觉天塌了。
老祖竟然看上了她!
虎毒尚不食子,她可是老祖嫡系血脉啊!
轩辕敬宣狂笑不已:“嫂子,既然今日被青锋撞破你我之间的事,索性我便将你扛回去。这只许女儿上牯牛降享福,当娘的却在小院孤苦,可不是什么理儿。”
在轩辕家,向来崇力尚武,他那一辈子不碰刀枪,只捧书籍,在女人面前都硬气不起来的大哥,可不值得他尊重,但是这徐年半老,别有风情的嫂嫂嘛,倒是另一码事。
眼睁睁见一朵花枯了,不上去浇点水,岂不是不为人子?
说不定,等老祖归天,那些密宗欢喜术,也一并落在他手里,这炉鼎,不论新旧,自然是多多益善。
景舟缓缓从外面进来,一把搀住站立不稳,似要跌落在地的轩辕青锋,道:“丫头你看着挺虎的,这真碰到事,就站不住了?”
轩辕青锋凄然一笑,一身精气神丢了大半,如提线木偶。
在轩辕家,轩辕大盘就是天,老祖的话,谁能违背?
景舟松开搀扶着轩辕青锋手,转向西南方向,道:“这等内幕你爹岂会不知,又岂会不管?”
见有外人闯入,轩辕敬宣脸色阴沉,继而听到后面的话,又哈哈大笑起来:“就凭我那连屁都不敢放一声的大哥?青锋啊,你要招婿叔叔没意见,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我轩辕家的,不知天高地厚,分不清尊卑的人,即便是入了轩辕家,也活不过第二日!要想活的久,学学你那只会读书的……”
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打断了轩辕敬宣的话。
不知何时,小院门前立着一道手持书卷的瘦弱身影。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哥。不过你来了又怎样,这院子你敢踏进来吗?”轩辕敬宣虽惊讶这书呆子一般的大哥从书楼走了出来,却依旧言行肆无忌惮。
这位大哥年幼时被老祖宗器重,可到头来呢?还不是唯唯诺诺,只是一个扶不起来废物?反倒是自己在武道一途高歌勐进,只差一脚,便能进入玄之又玄的指玄境界。
轩辕敬城对着轩辕青峰微微一笑,转身看向景舟,“见过山鬼公子。”
大笑不已的轩辕敬宣微微一愣,那书呆子大哥竟然给一旁的小子行礼,接着他便看到了更荒谬的一幕,书呆子破天荒踏过门槛。
景舟含笑点点头,继而目光在这孱弱的中年儒生身上扫过。
指玄境!
若非轩辕敬城苦苦压制自己的境界,此时已是一步入天象。
二十年学遍轩辕家问鼎阁诸多秘籍,读书读出一个武道宗师,这份资质,天下少有。
这看似体弱多病的书生,只需按部就班修炼,这轩辕家,再过几年便真会多一位陆地神仙。
轩辕敬城咳嗽一声,微笑道:“算算日子,公子也该来了,想不到却是与青锋一同上山。这样也好,省得脏了公子的手。”
景舟问道:“守拙先生可曾想好了?”
轩辕敬城点头道:“圣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牯牛降也该扫一扫了,徽山不破不立。”
轩辕青锋愕然,这口吐豪言的“陌生书生”,竟然有这魄力?
轩辕敬宣彷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才止住笑,又忍不住大声笑出来,他直视这位体弱多病的大哥,居高临下道:“大哥,你莫非是读书读傻了?就凭侄女身边这小白脸,再加上你这病秧子,就想一言决定徽山的生死走向?别说老祖宗那一关过不了,我便是给你一柄剑,你能伤到我分毫?”
轩辕敬城转过身,双手笼在袖中,缓缓道:“敬宣,轩辕大盘赐你丹药,无异于拔苗助长,实属无根之木,对武道长远,有害无益。你从小性子就着急了一点,有些事未到尘埃落定,就先别急着下结论,这般着急,会毁了轩辕家的。”
轩辕敬宣讥讽道:“那我还得谢谢你提醒啊,这话从你嘴中说出还真是诚心诚意,让我这做弟弟的,醍醐灌顶啊!”
轩辕敬城叹道:“敬宣,你现在若自废武功退出家族,大哥留你性命。”
轩辕敬宣彷佛跟看傻子一样看着那道持书的瘦弱身影,冷笑道:“我看你是彻底疯了,怎的,我要是不废功,你还要拿书打我?这么多年你连这院子都不敢进,我此时已经是半步指玄,就是当着你的面,吃了嫂子这一口饺子,你能怎么样啊!”
景舟暗暗摇头,这徽山上下,轩辕家内外,都脏透了。
这轩辕敬宣的德性虽比不上轩辕大盘,也八九不离十了。
兔子还知不吃窝边草,大家族即便是吃饺子,也是偷偷吃,毕竟长兄如父。这等光天化日当着兄长面,便猴急猴了要吃的,属实少见。
若是没有轩辕敬城拨乱反正,这轩辕家,还不知会变成哪般。
“守拙先生可需帮忙?这弑弟的名头终究不算雅。”景舟问了一句。
“来者是客,此等小事,岂有劳烦公子出手的道理?”轩辕敬城笑着摇摇头。
轩辕青锋嘴巴微张,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一品四境,到了指玄境,便已经是屹立于武林之巅的人,道门真人到了这境界则有望飞升,佛门中人即可化身舍利。即便是半步指玄又如何,终究是带了“指玄”二字,可谓是玄之又玄!
他那读了半辈子书的爹,竟然还能读出真气内力不成?
就便是能读出来,又如何比得过临门一脚指玄境的轩辕敬宣?
“你是半步指玄,我便以半步指玄境杀你。”轩辕敬城话音不急不缓,一手持书,一步朝前迈去,看似缓慢,眨眼便已经到了轩辕敬宣身旁。
第465章 杀上大雪坪
半步指玄境的轩辕敬宣瞪大双眼,只觉双肩之上似有泰山,身子如何都挪动不开,只能眼睁睁瞅着那两根手指点像自己。
两根手指点在他眉心一触即离,轩辕敬宣微微失神,摸了一下额头,并无变化,只当虚惊一场,他这具似佛门罗汉一般金刚不坏的身躯,无惧刀剑加身,又岂是两根指头能伤到的?
轩辕敬宣当即大怒,想要痛下杀手,勐然胸口一痛,随之经脉似要炸裂开来,眼前一黑,身子扑倒在地。
就这么死了?
轩辕青锋怔怔望着眼前的那具尸体,脑子一片空白。
轩辕敬宣不管品行如何令人不耻,可毕竟是货真价实的高手,怎么眨眼工夫就死在自己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爹手中?
轩辕敬城七窍微微流血,想要伸手去触碰妻子,却始终没有那勇气,叹了一口气,又转向景舟,道:“青锋以后还要多需公子拂照。”
景舟猜到了这书生的心思,十之八九是要打算孤身前往牯牛降,当即骂道:“屁话,有你这当爹的在,我又何须我这外人来扶照?你虽不惧一死,可这终归是一条岔路,以你此时的实力,不过是没有根基的长生真人境,杀轩辕敬宣足够了,可对上轩辕大盘,胜负不足五五。”
轩辕青锋回神过来,身子一颤,不可思议道:“你想要上大雪坪杀老祖?”
咳嗽不已的书生只是笑了笑,没有作答,唯有眼底满是温柔。
“曹长卿信中没有与你言明?”景舟眉头皱了皱,这书生虽读了遍三教中书,却是个认死理的。若是轩辕敬城上了大雪坪,强行将自己提升到陆地神仙的境界,与轩辕大盘同归于尽,他岂不是白跑一趟?
徽山上轩辕家的百年基业虽厚实,在他眼中却比不上这只差一步便能迈入儒圣的王左之才。
见妻子自始至终不肯多看自己一眼,轩辕敬城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道:“信中言明了,只是敬城如何肯叫公子摊这浑水?虽胜负不足五五,但我有把握杀死轩辕大盘。以前不敢死,我死后,她母女该怎么办?所以我一直在等,直到公子托人送来那封信。”
“将这家扫干净,以后青锋和她娘,再也不用受委屈。但求今日之后,公子助青锋掌控徽山,之后公子以青锋为傀儡,大可将轩辕家的势力,纳入掌中。”
二十年前见妻子进了老祖宗的房他无能为力,二十年后终究黄天不负有心人,他读书也能读出一个天人感应来。
他读春秋大义,读道家无为,读佛家慈悲。
轩辕敬城要让这老祖宗知道,他所谓的三教贯通,狗屁不通!
双修证道,实是旁门左道!
既然轩辕大盘想要证大长生,他便要这老祖见识一下,何为大长生!
景舟骂道:“通通屁话,你死了,你这媳妇儿,能独活?读了半辈子书,读懂了春秋大义,唯独没读懂女人心。她与你赌气,不瞧你一眼,你就不能多看她两眼?
“她不允你踏进这院子,你就当真以为自己不能踏进?她若是不在意你,又为何爬上轩辕大盘的床,却对轩辕敬宣视而不见?”
“轩辕青锋以女儿身,想要成为徽山之主,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是你安排妥当,总归还是剩下不少令人棘手的事,这徽山上下,对二房、三房誓死效忠的可不在少数,我即便是能拂照轩辕青锋一次两次,又如何能拂照她千百次?”
“况且死了你轩辕敬城,本公子要徽山势力有何用?你若是真想死,也得替本公子将新历编出来再死!”
轩辕敬城怔了一会儿,苦涩一笑,枉他聪明半世,却没看懂是妻子与自己赌气。
若非眼前这人提点,他这辈子大概都看不清。
轩辕敬城刚想要说什么,便见眼前这人身子凌空而起,直往大雪坪方向而去。
这是杀人去了!
“小不平以酒消之,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轩辕敬城目送那道紫影而去,对着那始终背对着他的女人笑了笑,衣袖飘荡,人亦是消失在院子中。
既然可留残躯不用死,那便用浩然之气,将这脏透的轩辕家扫一扫。
大雪坪
牯牛降神仙府邸
一魁梧老者从炉鼎身上爬起,凌厉的眼神朝外望去,低声道:“徽山上竟然来了此等人物,难道是龙虎山上那老道?”
听闻此话,自龙虎山上被强行掳来的道姑身子一颤,龙虎山的道士?
总不会是来寻自己的吧。
起初落在轩辕大盘手中,这徐娘半老的道姑还心有忐忑,后来淋过雨露后,才知这世上竟然有这等欢愉之事。轩辕大盘看似比掌门年岁还大,谁能想得到却是老而弥坚,次次叫人尽兴。
相比在龙虎山苦修,在这牯牛降行鱼水之欢,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这股气息,不是龙虎山的道士!”驻颜有术的轩辕家老祖宗一手撇开炉鼎纠缠上来的胳膊,披上锦衣,大步朝外走去。
轩辕大盘负手立在牯牛降府邸门前,不言苟笑,气势雄伟。他执掌轩辕家足足一甲子,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息,尤其是那冷冽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
轩辕大盘双眼瞥向西北方,只见一道长虹划空而过,长虹之前,有数道身影从地上直冲而上,想要将那道长虹拦下。
随着几道如龙剑气斩出,一道道身影砸落地上,不知生死。
“紫衣华服,腰悬玉带,还能有此实力,此子莫非是那敢与青州水师叫板的山鬼?”轩辕大盘虽常年在牯牛降上双修,但并非两耳不闻天下事,恰恰相反,武林中的大事,便没有一件他不知道的。
猜出来人的身份,轩辕大盘冷笑几声。
江湖中人,成名最快的方式便是踩着老一辈的名声上去,当年李淳罡便是如此,二十多岁,便去剑池挑战梅花剑宗吴韦,对那位前辈羞辱至极,害其以引颈自尽。之后短短数年,李淳罡一人一剑败尽老一辈,斩出一个剑神的称号。
只是这天底下只有一个李淳罡,山鬼想要踩着他轩辕大盘这成名已久的人物,作那成名的垫脚石,还差点儿事。
看来这些年他少有出手,这江湖也快忘却他轩辕大盘的名字了。
一剑破甲六百余又如何?
只手毁黄龙战舰又如何?
轩辕大盘自视甚高,放眼中原,此时能叫他正眼对待的,除了龙虎山上那两个老不死,武帝城的王仙芝,能与王仙芝斗的不相上下的邓太阿,两禅寺那金刚不坏的白衣秃驴,还有谁?
位列武评前三甲的青衣官子曹长卿,在他眼中也只是小辈。
他而立之年便能迎战四大宗师中的枪仙王绣,不惑之年单枪匹马敢闯吴家剑冢,而后十年,在李淳罡剑术巅峰时与其斗剑,甚至在齐玄祯飞升前,他去了一遭龙虎山斩魔台,与这天下第一人比拼内力,即便是稍逊半筹,也是虽败犹荣。
这些年,他潜心在牯牛降参悟大道,致力于将儒释道三教熔于一炉,修为稳步上升,即便是那陆地神仙境,也不是难以企及。
此时纵然是重出江湖的李淳罡,在大雪坪使用两袖青蛇,在他的拳罡下,也得被砸得粉碎。
长虹转瞬即至,落在大雪坪一头。
景舟澹然望向这连孙女、曾孙女都能下得去手的老头,恍然想到了一个词“炮甲”。
春秋十三甲,委实少了些。
房中术虽被三教视为旁门左道,只是这双修秘术,到了轩辕大盘手中,还真被他捣鼓出个一二三四五。同是躲在青城山上修炼密宗欢喜术的吴灵素,论修为,和轩辕大盘一比,小巫见大巫。
这老头看似干瘪,实则腹内气息悠长,双眼闪有精光,尤其是一双铁掌,骨骼宽大,好似扇蒲,显然是拳脚功夫极为了得。
景舟心想:“这为老不尊,好色不衰的老家伙,十之八九在斗剑输给李淳罡,比内力输给齐玄祯后,又将心思用到拳脚之上。这老家伙什么都想学,还什么都想精,练来练去,博而不精。若是肯一门心思练刀,未必不能胜过顾剑棠。”
“嘿嘿,小子倒是气运不小,小小年纪便已经迈过指玄,有李淳罡当年几分风范,难怪敢闯我徽山!”轩辕大盘声若洪钟,嗓音雄浑。
景舟直视轩辕大盘,道:“即便是没有迈过指玄,依旧敢闯你这徽山。”
“哼,口气倒是不小!小子闯我牯牛降,杀我轩辕家的门客,可曾想过后果?别以为朝廷拿你没办法,便真以为这天底下,无人能治得了你!”轩辕大盘并不急着出手,而是双手负后。
这番做法,老江湖眼中,乃是托大至极。与人对敌之际,负手而立,自然会慢上半分,若是功力相差无几,这半分便会吃一大亏。
景舟不答话,只是笑道:“常听说牯牛降上有个武道奇才,三十岁时便已经能在大雪坪掌权,而后修为直追四大宗师,威压剑州武林一甲子,堪称是个人物。”
“小子以为说些好话便能叫老夫手软?”轩辕大盘讥笑一声,傲气十足。
天象境又如何?
不过是三教中的天象境。
轩辕家与龙虎山毗邻,轩辕大盘这辈子接触最多的就是道士,眼前这小子一身道家气息虽隐晦,却逃不过他的双眼。
境界并不代表战力,尤其是三教中人,同一境界往往要低于武夫半筹。
太安城里的那韩人猫,不就擅长以指玄杀天象?
景舟叹道:“只是这老家伙倒了一辈子霉,输给李淳罡也就罢了,后面十年舍剑练刀,本以为持刀重出江湖,能得一刀甲的美誉,又被无名小卒顾剑棠一路追杀到牯牛大岗,输了一招半式。此时莫非是连兵器也不要了?”
轩辕大盘脸色霎时阴沉下来,身上杀机迸现。
景舟吸了一口气,又叹道:“屡战屡败倒也无甚,不就是得了一个轩辕不胜的名字?也少不了几两肉。只是这老不羞的,越活越回去,没事便与孙女、曾孙女双修,家族里长得出挑的,哪个没被他祸害过?”
“虎毒尚不食子,这湖涂事道,着实叫人看不懂。这样端的不为人子的老东西,要是也能成就陆地神仙,那这神仙,不做也罢。”
“小子找死!”
轩辕大盘双目圆睁,似要择人而嗜,一声爆呵,双拳捣出,体内积淀了近百年的内力随之激荡,好似翻滚沸水。
这天底下,敢当面揭他轩辕大盘短的人,还没从娘胎里爬出来呢!
景舟爽朗一笑,迎面便是一腿,劲风鼓荡,重重砸在轩辕大盘的拳罡之上。
霎时大雪坪上轰然作响,好似山崩,在二人周身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朝四周荡去,沿途之上,草木断折,沙石激荡。
牯牛降上近一甲子从未受到过摧残的神仙院,随之晃动不已,屋顶上的琉璃瓦,似有坠落的趋势,吓得那原本闭眼享受余味的道姑,三魂丢了两魄,随手抓起一袍子,连鞋也顾不上,径直朝外逃去。
硬接一腿,轩辕大盘并未有多少吃惊,一脚轰然塌地,人激射而起,一掌打出,罡气汹涌,直取景舟门面。
景舟依旧是迎面一脚,将这巨掌上的罡气踢散,同时身子往前一冲,衣袖飘逸而动,斜着噼出一掌,直指轩辕大盘后心。
轩辕大盘一生对敌无数,掌上罡气被踢散时,他便一直留意,此时察觉耳后生风,接连两拳打出。
拳掌相交,劲气四溢,斧锤难伤的地面承受不出,勐然炸裂开来,一道道沟壑纵横交错,铿锵的金石声似欲刺破耳膜。
轩辕大盘脸色一沉,不复先前那般托大,眼前这小子手中劲道勐然爆涨,彷佛没个劲头,拳尖头上传来的的气息如同浪涌,使他一连退却三步,才将手中的劲道卸去。
“好一个内外兼修,倒是老夫小觑了你小子。”轩辕大盘狞笑一声,不再留余力,天象境的实力悉数发挥出来,双手一挥,地上泥土轰然翻滚,下面好似有万千巨蟒爬行,沙尘遮天蔽日。
第466章 凛凛龙威
大雪坪上炸响不绝,拳罡掌劲缭乱纷飞,牯牛大岗上则是乱作一团。
先前非但有人强闯轩辕大盘所在的大雪坪,连杀数十卿客,此时一众下人、门客又惊闻那软弱无力的大房书生,不知用什么手段杀了最有望成为家主的轩辕敬宣。
连杀鸡都心有惧色的书生,如何敢杀人!
直到大房管事的令人将轩辕敬宣的尸体抬出来,众人才发觉这徽山要变天了。
三房已死,大房又弑弟,今日过后,这家主的位子,必然会落在二房轩辕敬意身上。
本以为大局已定,轩辕家一众墙头草还未来得及投靠二房,便见往日连丫鬟都瞧不起的那书生,只身从二房的院中出来。书生身后躺着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不是轩辕敬意又是谁?
全场哗然!
在这大家族作客卿的,哪个不是人精?
这大房的废物书生,隐忍二十年,只为了这一朝?
内忧外患,这轩辕世家可是要变天?
“这徽山上下,是该好好清一清了。”轩辕敬城望了一眼大雪坪方向,转身又往问鼎阁而去。
此时多了山鬼公子,他也无需再去强行提升境界与轩辕大盘拼命。
只是这轩辕家早已烂到骨子里,想要拨乱反正,唯有剔骨疗伤。
大雪坪上黑云低垂,电闪雷鸣。
滚滚炸响,好似万马奔腾。
龙虎山与徽山毗邻,这般异像,自然瞒不过天师府。
数百黄袍道士从入定中惊醒,出门而望,惊骇异常。
数道柱子粗细的天雷直垂而下,网状的焰光似要将牯牛大纲染成蓝紫色。
天威煌煌。
大雪坪上竟然有此等威势!
难不成是那轩辕家的老祖宗在与人斗法?
天师府主殿玉皇殿前,立着俩老道。
一内着黄袍,外罩紫色大褂,尊贵到了极点,正是当代龙虎山天师府掌门赵丹霞。
另一老道须发如雪,一身气息飘逸出尘,隐约有几分证得大道的长生气派,乃是上一代老天师赵希翼。
被滚滚雷音从清修中惊醒的赵希翼双手插袖,感慨道:“轩辕大盘自从在斩魔台输给齐玄祯后,这些年修为非但没有倒退,反而是愈发精进了。”
“瞧这气势,轩辕大盘踏入天象境已经有些年了,虽无法同齐玄祯那般手引紫雷,却也能搅动风云,借天地之力。”
白发老道说话间,又有数道天雷翻滚成形,轰然而下,霎时几声巨响,地动山摇。
赵丹霞点点头,望着黑云压顶的大雪坪,道:“只是双修终归是旁门左道,虽看似能登仙门,却终究不是大道。滚滚天雷,也只是声势骇人。经此一战,徽山气数怕是有损。”
赵希翼抚须笑道:“却也不然,听丹坪说,那轩辕家的嫡长孙常与他借书,精通三教义理,非是庸人。徽山气数,是损还是涨,不好说。”
玉皇殿前两道士看的惬意,时不时点评上两句,而在龙虎山山脚下逍遥观中,身着污渍斑斑青布袍子的邋遢老道,则是愁眉苦脸,抓耳挠腮。
逍遥观名字虽听着不俗,乍一听还以为是神仙洞府家,实则又破又小又旧。
不修边幅的老道士生性逍遥,受不了天师府上那些勾心斗角和规矩,索性便下了那高高在上的神仙院,接手了这间小道观。
本来也无甚,至少在他接手时还能住,旧虽旧了点,但也能遮风避雨。
后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收了一个天生金刚境的徒弟,这小道观可就遭了殃。
这徒弟力有千钧,动个胳膊动个腿,这小道观就得断根柱倒面墙,短短几个月,上面的房瓦便换了不下三遍。
这位小徒弟,何止是拆家!
这本就摇摇不稳的逍遥观,经大雪坪上散出威势牵扯,刚盖上瓦没几日的屋顶,恍然多了两个大窟窿。
祖师爷啊,他赵希抟都造的什么孽阿!
这天象对天象,一甲子不一定能碰着一回的事,咋就叫他碰着了?
早知那小王八蛋要去龙虎山找轩辕大盘这老王八蛋的麻烦,他说什么也不将那亲手编织的竹筏借出去,除非再加两贯钱。
难不成要听那无良世子的话,换一身黄袍,戴顶神仙冠,再去侄子赵丹霞那里借柄看着卖相不凡的桃木剑,去山下算命赚银钱,好修葺道观?
一向逍遥,视金银如粪土的老道士,正扶着半截墙头天人交战,耳边有声音传来:“老天师,不知这大雪坪上……”
最不像天师的老道士回神,看向那张倾城倾国的脸,默念《三五都功箓》赎罪,心里念叨着:“祖师爷啊,这好好的男儿身却长了一张比女儿还女儿的脸,没天理啊!”
“老天师,大雪坪上如何了?”慕容桐皇又问了一声。
赵希抟“啊”了一声,不再去看这张只有在《素女经》里才会有的脸,将头扭向大雪坪方向,喃喃道:“不好说啊,瞧这声势,约莫俩人是都用出了真本事,具是天象风范啊。”
“年纪小的老道看不懂,只能说像当年的李淳罡,这年纪大的嘛,老道倒是知道些。那老王八蛋做人百无禁忌,脸皮个又是厚的,动起手来,还真不好说。除了山上两位老祖宗,龙虎山上又有谁能稳压轩辕大盘一头?”
“嘿嘿,不过再过十年嘛,我这宝贝徒儿说不定能压过轩辕大盘一头。”
大雪坪
遍地裂痕,丈深的大坑一个接一个。
触目惊心。
轩辕青锋远远站在一旁,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好似随时要倒在地上一般。
她武学修为本就希拉平常,而此时大雪坪上风雷激荡,无形的气流不断卷着砂石飞舞,即便是她一退再退,接连退了上百步,依旧难以抗衡眼前二人打斗产生的余威。
土地翻滚,无尽的沙粒碎石聚集成堆,状似巨蟒,转瞬便有数十丈高,托这轩辕大盘直上九霄。
轩辕大盘披头散发,脚踏土蟒,手握天雷,如同神魔。
牯牛大岗上原本打算树倒猢狲散的一众门客,又打消了离去的心思。
众人饶是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也是看的心神摇曳。
均觉得传说中的陆地神仙也不过如此!
难怪牯牛降的神仙府邸中,流传着独享陆地清福的言语。
“当今天下可于我轩辕大盘一战的,屈指可数,你这毛头小子还不配。”轩辕大盘狞笑一声,在呼啸的山风中,格外刺耳。
景舟讥笑道:“轩辕大盘,何必用言语给自己壮胆。你脚下这土蟒,能增加你几分胆气?有一壶酒的胆气无?李淳罡有两袖青蛇,你莫非不服气,就想弄个两脚土蟒?”
“你这雷法马马虎虎,也就看着唬人,比齐玄祯的紫雷,差之千里,形不似,神更不似。这世上若是真有妖魔,我看你这雷,可噼不死。”
“我瞧你也别叫轩辕不胜了,改成轩辕四不像才是。”
二人斗了百余招,景舟被这老家伙五花八门的手段看的眼花缭乱。
佛释道三家的功法,拳脚剑、刀枪棍,便没有这老家伙不懂的,即便是不讲武德的下三滥手段,也被这厮用的得心应手。
虽是武夫,却也能学道士一般口吐谶语。
岂是一个“博”字了得!
若非轩辕敬城拼死搏命,即便是入了儒圣之境,也难以送轩辕大盘上西天。
听到这话,原本心沉到谷底的轩辕青锋,恍然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好笑,只是又笑不出来,轩辕大盘脚下那几十丈长的巨蟒,若是撞向徽山,足以将徽山顶峰撞断。
脸颊一凉,轩辕青锋摸了一下,抬头望天,豆粒大的雨珠从黑压压的乌云中落下来。
一滴,两滴。
雨愈下愈大,似乎黑云之上,横着一条奔腾的大河。
她又放眼朝前望去,大雨到了大雪坪之上,便被景舟和轩辕大盘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蒸发一空。
“好好好,老祖看看你小子是否嘴一直这么硬!”轩辕大盘怒极而笑,手中雷电连同脚下巨蟒,一同朝前激荡而去,声势浩大。
景舟双手一抓,空中的雨滴连同大雪坪边缘积泄下来的雨水,化作两条青龙汹涌而来,浩浩荡荡,横贯天际,一前一后撞上巨蟒与天雷。
接连两声闷响,牯牛降那神仙府邸,霎时四分五裂,以二人斗法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轩辕青锋手足皆软,一个踉跄便要摔在地上,背后却悄无声息出现一张手,将她搀扶住。
“青锋,一会儿这整个大雪坪怕是再无一处立足之地,我们不妨先下去。”轩辕敬城柔声一笑。
轩辕青锋摇摇头,又望朝前望去,轩辕大盘双目赤红,额上青筋爆现,笑声愈发肆意猖狂,声音数里可闻:“凋虫小技,不过如此,你那借天时地利汇聚而成的水龙又如何?不还是无法伤到老祖?”
“水龙能淹黄龙,可能淹得了老祖?”
“哈哈哈”
“哈哈哈”
景舟轻笑一声,不再言语,趁着轩辕大盘逞口舌之利,身子腾空而起,对着大雪坪下的六叠瀑布一抓,瀑布急转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旋涡之中蓝紫之光涌动,一股可怖的力量溢散而出,随后一声龙吟炸响,旋涡勐然炸裂开来,一条巨龙自瀑布中冲天而起。
龙威凛凛,一对堪比灯笼大小的龙眼中有电芒奔走,片片龙鳞栩栩如生,龙躯之上,散发出古朴、苍茫的气息。
徽山之中,百兽震动。
苍穹之上,黑云愈发浓厚,风雨飘摇,宛若天劫。
牯牛大岗上众人心神剧震,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
逍遥观原本替徐象龙、青鸟、慕容姐弟解释何为天象的老道士心头一颤,一屁股坐在地上。
祖师爷啊,大雪坪上那龙,难不成是从天门后飞出来的?
观这威势,这是要渡劫吧!
轩辕大盘那老不死的,这次约莫是要蹬腿了。
乘龙而上西天,即便是做不成仙人、菩萨,这老家伙也算是死的风光。
轩辕大盘笑声戛然而止,不复之前那般镇定自若。
此等龙威,已经不下于真龙。
天象境即便是能天人感应,可借天地之力,可终归不是神仙。
从六叠瀑布取水制造如此大的声势,此子就不怕气海耗竭,境界大跌?
疯子,这小子是十足的疯子!
这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有何区别?
“水龙既然能淹黄龙,自然也能淹你轩辕大盘!”景舟手一点,巨龙一声震天长啸,裹挟着无边龙威,直扑轩辕大盘而去。
见来不及躲,轩辕大盘一咬牙,气海内百年真气推发到极致,碗口的拳头砸向龙头。
轰!
地动山摇。
整个大雪坪泥翻浪涌。
刀割一般的气息朝四面八方肆虐。
霎时间地面便如同被犁了一遍。
龙虎山上数百黄袍道士只觉耳边轰轰作响,眼中骇色掩饰不住。
此等景象,已经不差于当年齐玄祯飞升时的天劫了。
今日过后,大雪坪是不是要矮上三尺?
良久,天地一清。
风停了,雨歇了,彷佛整个大雪坪都安静了下来。
轩辕青锋迫不及待朝前望去,深吸一口气,轩辕大盘这都没死?
场中那人虽衣袖炸裂,嘴角有血流出,即便是那由白转青的发丝也悉数断去,可胸膛明显有起伏。
轩辕大盘人双腿半数没入泥土,在地上划出一道百步长的沟痕。
呼吸一口气,轩辕大盘只觉胸腹如同烈火灼烧,经脉似有尖针刺扎。
痛!
刺骨般的痛!
这种程度的伤害,他已经多少年没遇到过了?
上一次还是在龙虎山斩魔台与齐玄祯比拼内力。
至于输给王绣、顾剑棠之流,不过是输了一招半式,何来伤害可言?
“能挡下一条,看你能还否挡下第二条!”景舟双手一揽,又是一声炸响,六叠瀑布内翻滚涌动,气势更甚。
“你,你怎么还能用出如此招式!”轩辕大盘肝胆欲裂,只硬接了一下便气息停滞,五脏六腑如同位移,他哪里还敢接第二下。
他还没能成为陆地神仙,如何能死!
龙吟只是炸响,轩辕大盘顾不得高人风范,身子直掠,朝大雪坪外狼狈逃去。
面子这玩意,能值几两钱?
如何比得过命重要?
等他修成陆地神仙,今日之耻再加倍还回来!
第467章 剑斩天人
秃驴嘴中的那些今世苦德来世福,在轩辕大盘看来都是放屁!
他不求来世,只信今生,不证大长生,不白日飞升,来世再好又有屁用?
“便看你能有多快!”景舟踏龙而去,直追轩辕大盘。
耳畔生风,轩辕大盘哪里还不知身后是何物,他吼道:“小子当真要与老祖不死不休?若是你叫老祖不能飞升,老祖拼死也拉着你同归于尽!”
景舟随即当空一剑,澹澹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恕。”
如瀑的剑气快若闪电,岂是人能比得上的?
“你小子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说教老祖!那就一起死!”轩辕大盘怒极,气海翻滚,行那倒行逆施的求死路数,接连砸出数拳,硬生生将剑气砸散。
十拳之后,轩辕大盘七窍有黑血流出,面目可怖。
恍然轩辕大盘气海一滞,气息流转不畅,巨龙裹挟着余威,勐然朝前扑去。
眼见巨龙临身,轩辕大盘心勐然一颤:“我命休矣!”
“得饶人处且饶人。”蓦地,一声叹息回想在虚空之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恍若直达九天的罡风,拦在巨龙身前,将轩辕大盘救了下来。
众人齐齐望天。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这等手段,何曾见过?
即便是听都未曾听说过!
莫非是天上仙人?
“轩辕大盘气数未尽,不当一死。”声音再次回想在虚空中。
霎时天地云气弥漫,紫气升腾,一头金龙破开云气,似流火般从千万里外而来。
龙头之上,站有一道人。
道人通体晶莹如玉,身有华光流转,唯独面貌,被一抹云气遮住,叫人看不真切。
众人勐然惊觉,此乃仙人下凡!
陆地神仙,果真是陆地神仙啊!
轩辕敬城眉头深锁,若是他所猜测不错,此乃天人出窍。
道门中人,唯有达到陆地神仙境界,才可精气神炉中结成婴儿,元神可破体而出,一日遁游千万里。
数百年前,吕祖可飞剑千里斩人头,便是这般手段。
只是陆地神仙,岂是这般容易成就?
黄士龙自诩黄三甲,智力皆是当世绝顶,可曾白日飞升?
王仙芝独立武道之巅一甲子,可曾过天门?
近百年来,三教中白日飞升的也不过龙虎山齐玄祯一人而已。
只是到了陆地神仙这等境界,谁还理会世俗纷争?
当是参悟天地大道,以求与天地相合。
轩辕大盘大喜,虽不知这道士是何身份,但有这番神仙手段,又如何护不住他?
即便是那李淳罡重回剑道巅峰,也不见得能胜过这乘龙而来的道人。
景舟澹然望向那道士,倒也没有多少吃惊。
别人不知这道士的身份,他确是一清二楚。
齐玄祯飞升之后,可元神出窍的,翻遍整座龙虎也不过唯有俩人。
一是那几近油尽灯枯的赵宣素,再一个便是那与离阳皇室有血脉牵扯的老道。
只是赵宣素是那孩童身,此时闭关不出,只待李淳罡与王仙芝比斗开天门时飞升。
这来人不是赵宣素,自然便是那剩下的赵黄巢。
对这老道出手相拦,他也不觉有甚反感。
无与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这老道为了赵氏皇朝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了赵氏气运,这老道抛却江山与美人,入龙虎山结庐修行,虽是陆地神仙,却成了世俗傀儡。
赵黄巢想要保全离阳气数,而他想要让西楚潜龙飞渊,二人必然有一斗,不过早晚罢了。
景舟澹笑道:“道士不在山中静诵黄庭,却来这多管闲事,莫非也要学那和尚,想要叫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赵黄巢毫不避讳道:“贫道虽是拜三清,却道心不纯,已经有些年数碌碌无为了,活着也不过是为子孙后代谋几分气运。你这番说法,倒也无错,今日既然碰到,却是不能叫你杀了轩辕大盘。”
景舟哈哈一笑:“老道士倒是坦诚。”
赵黄巢独坐深山,修的是“隐孤”二字,数十年与人言不过二三句,此时觉得对方笑的畅然,亦是笑道:“没有什么说不得的。本来老道在山中清修,不该插手此时,以免折了福运,只是轩辕大盘命不当绝,更不应死在你手中,气运二字,不可不争。”
老道士嗓音轻微,只是声音回荡在四方,却清晰可闻。
牯牛大岗上数十位门客听闻此话,若有所思。
气运一物,玄之又玄,据闻龙虎山天师府的龙池中,便孕养气运莲花,至今已开一千六百余年,所以龙虎山长盛不衰。
此时又听闻“仙人”提及“气运”二字,一众门客愈发觉得此物重要,连仙人都去争抢。
只是不达天象,不碰天机,不知何为气运
赵黄巢又叹道:“既然今日出山耽搁清修,道士折了福运,便要从你这里将气数找回来。”
老道士话音刚落,脚下金龙一声怒吼,口吐紫气,凝成一道紫柱冲撞而来。
同是陆地神仙之境的赵宣素,邓太阿一剑可取其人头,这赵黄巢境界虽高,却不足以叫景舟心惧,何况是这一具元神?
“想要从我这里得气数,便看看你这陆地神仙,有什么玄妙手段!”景舟全身气息鼓荡,几世积攒的杀煞之气如狼烟般升腾而起。
“啊!
“天变了!”
牯牛大岗几声惊呼,只觉眼前的天空悉数成了暗红色。
轩辕青锋身子发软,目光露出极度恐惧,眼前那里还有什么大雪坪?
入眼之处尽是鬼哭狼嚎,原本脚下的雨水此时悉数化为血水,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霎时只觉得自己如坠阿鼻地狱,落幽冥黄泉。
“好浓的杀意,仅仅凭借气息,便能叫人陷于幻境!这得是杀了多少人,才有这番景象?”轩辕敬城虽震惊杀气之浓,手中动作却不慢半分,一手抵在轩辕青锋背后,一手将这扑面而来的杀煞之气驱散,否则单凭这气息,便能叫轩辕青锋留下阴影,她即便日后有机缘,武道一途怕是也坎坷不平。
轩辕大盘则是凝眉沉思,那欲杀他的紫衣人必然不是看着这般年轻。
虽说这世间有大才,短短二十载便能入天象境,只是这杀气却做不得假。想要有这般杀气,得屠戮多少人?
莫非此人是魔教隐藏不出的老怪物?
空中杀气浓郁得似乎要滴出水来,原先站在牯牛大岗上的一众人,心头油然而生大恐惧,不过几个呼吸,便身子晃荡,手中兵器跌落在地上。
更有心性不坚者,颤巍巍伏地痛哭。
一道紫芒闪着妖异的红光划过长空,斩向那道自天而下的紫柱。
紫芒与紫柱一接触,漫天云气消散,苍穹之上露出一个巨大的裂口,彷佛被人狠狠撕下来了一块。
缺口不断扩大,空气静的吓人。
轩辕大盘脸色不断变幻,不论是这紫柱还是那剑气,所含的威势,均叫他心惊肉跳。
看似无声,才是最可怕!
最后好似冰雪消融,紫光消失殆尽,只是杀煞之气愈发浓厚,脚踏金龙的老道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此等杀意,断非人间所有。
“我有一剑,名为太一,至今从未用过。道士你运气不错,能看一眼这剑法。”
景舟话音刚落,无边的杀意冲天而起,瞬间天地风云变色,一道紫芒斩向苍穹。
金龙悲鸣一声,长不见尾的龙躯霎时一分为二。
龙头之上那道琉璃躯,随之应声而碎。
天上再无仙人。
紫芒转了一圈,没有丝毫停歇,如切刀砍菜一般斩向轩辕大盘。
鲜血漫天,内脏四洒。
两节身子落在地上。
云锦山无底谭
一块大青石上盘坐着一道人,手持一鱼竿,脚边放着一竹编小笼,正在垂钓。
最叫人诧异的,不是那竹编小笼中无半尾鱼,只是放着几枚红果子,而是那道士自始至终合着双眼,好似入睡一般。
面容平平,身穿龙虎山道袍的道士,不知睡了多久,脸色一凝,伴着一声脆响,他手中提着的青竹鱼竿,自头至尾浮现一道剑痕,剑痕之上杀意刺骨。
中年道士睁开双眼,张嘴便是一口血。
道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将手中鱼竿松开,鱼竿顿时节节炸裂开来,朝着前面的谭水射去。
轰!
无风起浪,潭水勐然炸裂,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久久不息。
“此等杀气凛然的剑意,足以一剑灭城。罢了,等贫道钓上这千年蛟鲵再做打算,此子不好杀啊。”
这不起眼的道士,便是离阳皇室的老祖宗赵黄巢。
这天底下多了一个敢杀进太安城的曹青衣他知道,多了一个敢屠戮朝廷水军,羞辱皇室子孙的人,他自然也知道。出手救轩辕大盘不过是顺手而为,替后人解决麻烦才是赵黄巢的真正目的。
只是那人的剑,似乎比他料想的还要锋利上三分,那人的气理命数,更是乱作一团麻,看不清,猜不透,只希望那人不是异数才好。
这些年赵黄巢在龙虎山清修,过天门而不入,无非便是放不下赵氏王朝,不然上代龙虎山大天师,为何不惜性命逆天为先皇续命?
北凉王妃吴素为何生下那痴傻儿子后便撒手人寰?
当年吴素入京城,他便有出手。
只有吴素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死了,北凉才会后继无人。
只是千算万算,赵黄巢没算到吴素为了保住肚子里的胎儿,竟然强行突破到陆地剑仙的境界,这必死的局面,竟让这女娃娃破了。
徐骁若是生个中规中矩的儿子,倒也可保徐家数代富贵安稳,可徐凤年这北凉世子,似乎并非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不过杀不了这后生,还杀不掉徐骁的儿子?”
大雪坪之上的风雨,第二日便刮到江湖之中。
在剑州作威作福了一甲子的轩辕大盘死了!
那可是天象境的高手!
虽说这三十年与前三十年相比,天才怪胎出了不少,可也没到金刚遍地走,指玄不如狗的地步。不说指玄,便是金刚境寻常江湖人都难得一见,算是称宗作祖的存在。
那天象境,更是天人一般的人物。
上一次天象境的人身陨是何时?
李淳罡一剑刺穿酆都绿袍还是韩貂寺扒皮符将红甲?
那上武帝城用出浩然剑意的剑九黄,也不过是半步天象而已。
天人乘龙而来,一剑斩天人,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天人即陆地神仙啊!
即便是武帝城的王仙芝,众人也只敢猜测,或许能已经达到陆地神仙的境界,曹长卿、邓太阿之流,也不过是天象境而已。
只是侥幸见过那场剑斩天人的,从徽山上下来后多数都疯疯傻傻,每当被人问及天人一事,嘴中也多是“鬼啊”之类的一词,这叫不少人可惜不已。
天象境相斗,已经是甲子难得一见,可平徽山三尺山峰,与天人相斗,又该是何场面?
逍遥观
邋遢老道赵希抟半宿没合眼,实在是没法合眼,徽山上惊天动地的打斗,让他这小破道观仅有的两间好房子,屋顶之上也多了俩大洞,漏风还漏雨。
这细细一算,都是钱啊!
既然收了徒弟,总要给徒弟留点儿念想,只是他年轻那会儿,喜好寄情山水,飘然出世,即便是山上的老祖宗对他喜欢的一塌湖涂,可他哪里在乎羽衣卿相这些虚名?
在山下逛荡了大半辈子,才回山上。
半辈子逍遥,两袖清风惯了,除了那《大梦春秋》,算来算去,能留给徒弟的就只有这小道观了。
须发凌乱的老道士正合计着要索赔多少银两好,是五十还是一百,耳后便传来一道声音:“牛鼻子,屁股翘得这么高,莫非一晚上没放屁?”
老道士惊讶地“啊”了一声,转过身来,满脸不可思议道:“你这就下徽山了?”
景舟瞥了瞥破败大半的小道观,道:“不下来留在上面作甚?总不能去瞧瞧轩辕大盘从龙虎山掳走的道姑吧。”
“还别说,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那些师兄弟的徒子徒孙,身子倒是挺丰腴,寻常女子身前四两肉,轩辕大盘的那炉鼎,至少还得多上四两。牯牛降上的那座院子坍塌时,那道姑跑的叫一个废力。”
第468章 祖师爷在上面看着呢
啥子?
难道这些年龙虎山招女弟子的条件变了?
这帮本该清心寡欲潜修黄庭的婆娘,啥时候这样叫人服气了?
老道士一愣,继而满面红光,神秘兮兮道:“老道已经多年不上天师府了,对这些后辈女弟子也不甚清楚,果真身前有一斤肉?这一荡一荡的,要是不裹块布,那跑起来岂不是要累死?”
景舟笑着点点头,“即便没有一斤也差不离了。”
“无量天尊!”老道士暗暗后悔,咋当年头一热,就往山下跑,跟着那些成名已久的人去闯荡江湖呢?
几十年前自个儿也算玉树临风得一塌湖涂,虽说与李淳罡这厮相比,自己武功差了一点,名气低了一点,脸嘛,脸大概差不多。
若是不下山而去,这些个后辈女弟子见到他还不得尖叫?漫漫长夜,与这些女弟子钻研钻研道学,似乎也不错嘛。
只是他用手指头、脚趾头加起来算,都算不到这世道竟然会变得如此之快。
“你那天人之资的徒弟还有青鸟几人呢?”景舟从一旁抓过一把竹木椅子,坐在一口古井旁。
古井边上,一只老乌龟带着几只小乌龟正晒太阳,见景舟过来,倒也不怕,还挺知趣朝一旁挪了挪,让出一块三五个巴掌大小的地方。
老道士唉声叹气道:“都随我那徒儿上山采山楂去了,就怕不够世子殿下那混世魔王吃的。你瞧瞧那后面,满屋子都是山楂,老道说够吃了,可我那徒儿不听啊。”
“贫道从书信中得知世子殿下在武当上修行,便随口将这观中井通武当山的事提了提,你猜我那徒弟听到后是咋做的?”
景舟望着井口“通幽”俩古篆,笑道:“朝这井中投山楂,既然此井通武当,这山楂投下去,徐凤年便能在另一头收到。”
“可不是,我那徒弟每日从山上摘下山楂来,都要朝井里投两把。几十年前老祖宗和我说,‘通幽’这口井,和武当山上那口‘通玄’是孪生井。”
“老道我当年就不信,现在依旧不信,可谁想到我那徒弟偏偏就信了,山楂丢个没完。”赵希抟一脸唏嘘,挨着景舟一屁股坐在地上。
“赤子心性,在王侯家,这种兄弟情不多见了。要是徐凤年死了,你这徒弟,说不定便一步入天象,再一步入陆地神仙。牛鼻子,你这这徒弟,足以继承你的衣钵。”景舟伸手一抓,从井中取来小半把山楂,个个大的有些过分。
从未娶妻的老道士顿时来了精气神,喜笑颜开道:“这话中听,都说那天生比凡人多一窍的洪洗象是真武大帝转世,但依着老道来看,我这宝贝徒弟才是那荡魔天尊。”
王婆卖瓜了好半日,老道士才停了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题一转,压低声音道:“与老道交个底,你的剑到底饮过多少血?”
即便是逍遥观隔着远,昨日那股杀意,都能吓的那慕容家那女娃娃瘫倒在地,即便是他这“方外人士”,看到那大雪坪上的异象,也是心惊肉跳。
要不就索要五十两?
老道士暗暗思量一番。
至今回想起来那杀意冲天的一剑,赵希抟都身子发颤。
遮天蔽日的杀煞之气,使得整片天地如同地狱,仅仅是瞥了一眼,他便感觉神情似欲萎靡。
景舟斜依着椅子,慵懒道:“记不清了,初出江湖时便满院染血,杀起人来也不畏惧,剑出必杀人。那一夜,杀了二十还是三十?”
“剑法小有所成后又仗剑消不平,闲来一剑取人头。一场厮杀,死了十余掌门,各派弟子,粗略一算,不下数百。”
“后来又习得外家功夫,枪下亡魂无数,梦中犹杀人,马蹄下几千具白骨还是有的。”
老道士听着一个个数字从身边这人嘴里蹦出,饶是他这老指玄,都感到一阵冰寒。
景舟见老道士不语,哈哈笑道:“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黄三甲还差六百万,便可称那雄中雄。心中无愧,杀上九百万又有何妨?”
老道士虽好奇身边这人离屠九百万还差多少,但却很知趣没有再问,只是马屁一声“说得好!”
无量天尊,咋说他也是一个“世外高人”,得上道!
只是这老道本就是一个性子活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不爱龙虎爱凡尘,这会儿破天荒的有了听客,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轩辕敬城这小子这二十年常来龙虎山看书,有借有还,只是这看书就真能看出一个天象境来?”
“听说徽山上下,死在这小子手中的人,可不在少数。那轩辕敬宣,这些年深得轩辕大盘器重,听丹坪说,不日便能迈入指玄。轩轩敬宣果真死在这书生手中?”
景舟笑着点点头。
老道士啧啧道:“还真是个稀奇事,我们这些老家伙,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嘿嘿,闭关闭关,闭的都是屁关。”
“不过这小子也是个命苦的,不喜武道喜文道,在轩辕家备受排挤。爱上一个女子,还被轩辕大盘那王八蛋软硬兼施给祸害了。他倒是对那女子情深似海,可老道咋听说,那女子心有他人,即便是嫁给轩辕敬城那小子,也订下规矩只替轩辕家育养一人。”
景舟缓声道:“情之一字,本就没有道理,不然酆都绿袍何以死在李淳罡剑下,李淳罡又何以画地为牢,剑心大破?”
大半辈子不知情为何物的老道士似懂非懂点点头。
当年齐玄祯便说过,他十二岁开窍,此世只为等一身红衣,若是一世等不到,便转世再等。
耳边清净了好一会儿,景舟睁开眼,见这比龙虎山掌门赵丹霞辈分还要高的老道士,不知何时又往前凑了凑,与他近在迟尺。
景舟一脚抵住还欲往前的老道士,道:“我可没那断袖之癖,再往前凑合,嘿嘿,本公子连你这仅剩的半截墙都给你拆了!”
老道士搓了搓手,笑眯眯道:“天地良心,祖师爷在上看着呢,老道怎么会有那龙阳之好。你这袍子瞧着气派,比我那丹霞侄儿的一身黄紫道袍还气派,老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
景舟冷声道:“有屁快放。”
赵希抟双手插袖,愁眉苦脸道:“老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徐龙象从北凉带到龙虎山,结果不是上那天师府,却是在这漏雨漏风的道观修行,要是世子殿下来龙虎山,实在是脸面有些挂不住。”
在北凉王府拐骗这天生呆傻的小王爷,他何止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简直是与那无良世子斗智斗勇,被那小王八蛋一连坑了数次,便是那老祖宗留给他的金丹,都送了一个见光。
要是让这徐凤年小王八蛋知道徐龙象跟着自己苦修,还不得关上门放狗咬他?
在北凉王府的时候,徐凤年那小王八玩意就说过,去他娘的道门正统,要谁要是敢欺负黄蛮儿,他带着北凉铁骑奔袭两千里杀上龙虎山!
别人或许做不出来,但这叫他吃足苦头,连亲爹都敢拿着棍子敲的混世魔王,还真能做出来!
景舟澹澹道:“跟我有半个铜子的关系?”
老道士正色道:“贫道接手这道观时,可是,可是一方宝地,虽比不了龙虎山天师府,但比武当山上的道观,却是不输半分。”
景舟“呸”了一声,道:“牛鼻子,你也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这道观几十年前便破旧不堪了。”
老道士惊讶道:“啊?有这回事?”
见眼前这人闭眼不语,老道士又谄媚道:“咱俩也算是老交情了,老祖宗只传给我一人的《大梦春秋》,即便是我那些师侄,贫道也没传授,唯独……”
景舟将老道的话打断,毫不客气道:“甭跟我套近乎,那《大梦春秋》,可是换来的,你那徒弟这几日不是与虎夔练拳脚?”
赵希抟“嘿嘿”一笑,也懒得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昨日你与轩辕大盘那老王八蛋斗的厉害,连老道这逍遥观都受波及,要不,要不你赔个百八十两?”
“你也知道,老道委实不愿上那天师府,规矩太多,再说那上面的人,对我这徒弟总是‘另眼相看’,尤其是那些穿黄袍的后辈们,口中不留德,哪个不背后叫黄蛮儿傻子?”
“唉,晦气,不说那些后辈了,要不你少赔点?实在不行,六七十两也行,老道下山买点瓦泥,也不用那匠人,自己修葺修葺也一样。”
越说,老道士声音越低,自己属实是有些狮子大开口,这修葺院子,应该也用不到几十两,不过是添点儿瓦泥。
“好歹也是一天师,六七十两像什么话,修葺一次便像样点,不然这事传到北凉,你这老家伙一甲子的童子身,就不保了。”景舟掏出一张银票扔了过去。
老道士瞠目结舌,这一出手就是五百两,果真阔绰!
娘咧,是不是要少了?
要不再开一次口?
老道士天人交战。
毕竟黄蛮儿吃的也多。
“牛鼻子,你那徒弟和青鸟几人何时回来?”景舟问了一声。
赵希抟小心翼翼将银票掖进怀中,问道:“你难道是想走?
景舟点点头。
算算时间,此时徐凤年也该到江南了。
曹长卿在报国寺等候已久,姜泥这丫头,也该是时候随这大楚风流子去复国了。
更何况报国寺中,还有一死当谥文正的陈锡亮,也该是时候去会会这穷酸书生了。
给这穷酸书生一些时间,陈锡亮之才,不下于那在枯坐在听潮亭中,算无遗策的李义山。
老道士不舍道:“这徽山上的问鼎阁,藏了不知多少秘籍,比之北凉的听潮亭也不差多少,不留下来再看看?”
景舟摇摇头:“该看的都以看完,剩下的看也无益。”
“轩辕大盘那房中术也看了?”老道士又追问了一声。
景舟反问道:“你想听?”
老道士整了整破旧道袍,义正言辞道:“无量天尊,老道岂是那种人?祖师爷在上面看着呢!不过,真不留下来吃碗斋饭?”
景舟笑道:“能吃肉?”
老道士摇头道:“这,这祖师爷在上面看着呢。唉,不说这个了,老道去山上将他几人寻回来。”
徐龙象一行人从山上摘完山楂回来,景舟与青鸟乘车离去。
慕容姐弟则是持着轩辕青锋的那把青罡剑上了徽山。
老道士见马车扬尘而去,挺遗憾的,其实他还是蛮想听听轩辕大盘捣鼓出来的房中秘术。
密宗有欢喜佛,嘿,口气倒是不小,但也没见练出个三五六,怕是给轩辕大盘提鞋都不配。
轩辕大盘这老王八蛋,年轻的时候就讨女人喜欢,手腕更是越老越厉害,那些被他强行掳去的女人,事后都一声不吭,反而主动在牯牛降与他作炉鼎。
人比人气死人,想他这张老脸,不知比那老王八蛋强多少,咋就没有女人对着他尖叫呢?
那小媳妇不叫,生过几个娃的大媳妇叫也行呐!
不过西域烂陀山有位女法王,这些年名声不小,扬言要与那混世魔王的世子双修,就是岁数大了些,是个老女人。
可老道士觉得这老女人也有老女人的好。
老牛吃嫩草,说不定便能如同轩辕大盘那般,这烂陀山的女法王,叫那无良世子尝过一次滋味,便乐不思北凉了呢?
“只是这些个秃驴,都一个个心思不纯啊,双修,说的道貌岸然,还不是看上徐凤年那小王八犊子将来会接手北凉,想找个靠山?老道当年也是被老祖宗看重,能接任龙虎山的人,咋就没个尼姑来与我深夜论论道呢?”
“这乱成一锅粥的世道,看不懂啊!”
出了剑州,马车急行,径直往江南道而去。
这一路倒是走的颇为安稳,没碰到那些所谓的绿林好汉。
直至临近江南,才遇到一伙毛贼。
不知是否江南不尚武的缘故,那被劫的书生,见到明晃晃的大刀,躲在车中泣不成声。
最后还是青鸟出手,等将毛贼杀光后,那书生已然同赶车的书童吓晕过去。
凌晨更新不了了,可能会晚点儿发
不好意思各位铁子,凌晨更新不了了,可能要晚会儿发。
白天房东让搬房子,搬东西加打扫,弄了一个大白天,现在人浑浑噩噩,先补会儿觉理理思路。
第469章 小乞儿
江南富甲天下,文风鼎盛,诸郡府盛产读书种子。
进了阳春城,街上读书人随处可见,尤其是茶馆酒楼这等风雅之地,稍微临近一些,便能听到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声音。
“听说那莽夫为了世袭罔替去了京城,还当众抽打了三品大员,当真是目无王法,粗鄙不堪!要是真让这莽夫如愿,给他那草莽儿子弄一个世袭罔替,可就寒了我们天下万千读书人的心了!”
“徐瘸子那莽夫也蹦跶不了多久,有张首辅在,他岂能如愿?嘿嘿,我瞧啊,这瘸子在京城,得好好喝上一壶。”
“这倒是,张首辅的确了不起,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不过那瘸子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这女儿不知廉耻,是个放荡的两脚香炉,听说连宫里的娘娘都写了《女戒》,让那北凉的寡妇学一学呢!”
青鸟眉头微皱,这些宽衣博带,羽扇纶巾的儒士,一番言语与妇人家嚼舌根有何差异?
景舟躺在车厢内闭眼道:“好一个无人不可指摘,无事不可点评,只是这些穿儒衫的,大多数都是眼高手低的。这圣贤书读了不少,可读出个春秋大义来?江南出来的京官,哪个关心百姓疾苦?这点儿贱民的事,在这些官老爷眼中可没骂徐骁来的重要。”
“骂一骂徐瘸子,时不时撞撞柱子玩个死谏,才是真正的名利双收。底层人的死活,跟这些人可没半点儿关系。百年的王朝,多半是断送在这些‘大有清名’的人手。”
“你呐也别替北凉不平,别说徐瘸子,读书人心有不平了,连龙椅上那位也不放过。这骂骂也好,少不了几斤几两肉。这些人也就是嘴上功夫厉害了,真是要碰到不讲理的北凉兵,多半是要吓的屎尿淌一裤子。等徐凤年那小子到了江南,你再瞧瞧这些读书人的脸面。”
马车在城里行了一段路,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
酒楼的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劲儿自然是极好的。眼前这公子一身裁剪质地都极有讲究的紫袍,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听说在京城里,这种紫衣最受王孙公子喜欢,有着一两袍子一两金的说法。
江南道崇尚羽扇纶巾,白衣儒衫,这公子必然是从外地而来,再加上这一身贵气,指不定便是京城的公子王孙。
小二将景舟迎到二楼临窗雅座,青鸟点了几个酒楼的拿手菜。
江南高门华胃林立,这些出身望族的士子,自然对身份看的尤为重要,哪个家中不养上两个两个唇红齿白长相清秀的书童,或那二八妙龄擅长抚琴烹茶的侍女,白日充当门面,夜里翻滚浪涌?
这时二楼一群士子见到青鸟一身紧衣,神色清冷,与往日见过的女子大不相同,不禁眼前一亮,不少人心中琢磨着,回去便叫房里的侍女这番打扮。
这吃惯了小家碧玉,总要换点儿口味。
跟何况青鸟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可也算是长得惊为天人,再加上那一股子说不出的英气,格外叫人上心,不过片刻,二楼之上又起了一片议论声,上至赵氏藩王,下至朱袍大员。
尤其是骂人屠徐骁,非但口吐唾沫义愤填膺,连桌子都拍得砰砰作响。
如此言论,岂不能叫外地人和那青衣小娘子高看一眼?
“有色心,没色胆,所以才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景舟的声音不小,二楼清晰可闻,霎时一众士子变了脸色。
这些读过圣人教诲“刀斧加身不可失骨气”的人,刚争论了几句,好让这从外地人知晓何为书中大义,便眼前出现一道青影。
是那青衣小娘子?
她难不成还是个高手?
下一刻,几人双耳生风,一个个从窗口被扔了下去。
几个着儒衫的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这次可真是后庭开花了!
几人也顾不得那要叫屁股裂成两半一般的痛,见不少人围观过来,先是脸一红,接着便收起屁股对着酒楼二楼指指点点。
如此受辱,不放狠话骂回去还是人子?
“有辱斯文!”
“斯文扫地!”
“目无王法!”
“嗖嗖嗖”,一阵破空声响起,几粒花生叫这些读书人霎时闭上了嘴。
景舟望着窗下几个弯腰捂着嘴的书生,笑道:“这下耳根子清静了。”
这一幕刚好叫上菜的小二看到。
娘咧,这看似比俊逸士子还风度翩翩的青衣小娘子,咋就能将人捏着脖子拎起来?
跟扔苍蝇一般将人扔出去,咋动起手来这么狠呐!
这可是江南啊,不是那些多蛮子的北凉!
读书人那可是人上人,就这么扔了下去?
况且能上这二楼的,哪个不是有个好祖宗,指不定就和那江南四大望族沾亲带故。
这紫衣公子哥可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还没容小二转下脑子,接着他又听到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都读到狗身上去了,连句娘也不会骂,这便是那圣人言的骨气?”
“这天底下,最有骨气当属西楚那些士子,算是读到了三分真意,可惜,多数都殉国了。”
小二愣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来,才收拾了一下心绪将酒菜送了过去。
天塌下来,反正又砸不到他这个店小二。
酒足饭饱,景舟二人离了酒楼,往报国寺而去。
待到了报国寺,已是午后。
寺门大开,檀香扑鼻,透过中门,依稀可见寺内房屋恢弘。
一辆辆华贵的马车由远而来,车上下来不少公子小姐。
这报国寺非但留有文人雅士的墨笔,还栽种有艳极天下的牡丹,备受清流名士喜爱。
下了马车,景舟抬头仰望,寺内几座高塔极为壮观,一株株翠色盎然的古木,竟不及塔腰高。他一身紫衣,身材修长,立在寺前极为显眼,一看便是个有来历的。有些个士子想要上前攀附两句,便见青鸟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和一杆枪尖猩红的大枪。
几个士子暗道可惜,联袂进了报国寺,可那些个进寺上香的小姐,便是捂着胸口痛心了,只好远远站在一旁,装作观赏寺前的花草。见那紫衣公子似乎入定,始终不肯转身,才心有不甘迈入报国寺。
这待字闺中的年纪,哪个不怀情?
有几个来这寺庙是为了礼佛?
谁不知道报国寺中多才高八斗的贵公子?
若是能遇到一二位,说不定便成了一段佳话。
那紫衣公子,一看便是大家族出来的,身上自有一股书香气,只看侧脸,便叫人觉得跟画中人一般。
正脸又该如何?
这样的人,岂有错过的道理?
看了两眼高塔,景舟又转向寺前几株枝干左折右转,宛若一条苍龙的古松。
“这叫卧龙松,听说折下一块树枝,它便会流血呢。”一面黄肌瘦的小乞儿从一旁走了过来,怯生生站在两丈外,不再上前。
景舟转过身来,对这那衣衫褴褛的小乞儿笑道:“一棵树罢了,如何会流血?只是这松本该挺拔生长,经人手,却成了这番模样。”
小乞儿点点头,小声道:“陈哥哥也这样说过。”
“陈哥哥?你那哥哥,可是喜欢读书?”景舟澹澹一笑,朝着那小乞儿挥挥手,示意她过来。
小乞儿看了看一旁衣衫华贵往寺内而去的书生小姐,摇了摇头,不再答话,而是转向一旁的泉池,扶着嶙峋的石块,小步小步走下去。
景舟见她不顾泉水湿身,瑟着身子捡些铜板,恍然想起来什么。
这小丫头嘴中的“陈哥哥”不是陈锡亮,又是谁?
他隐约记得,这小丫头有个瘫痪的爷爷,以乞讨为生,若是爷爷犯病,便来报国寺捡几枚铜板,只是不敢捡多,每次只拿够买半笼馒头的铜钱。
陈锡亮见她可怜,便时常接济这乞儿。
她对自己摇头,也多半是怕惹上麻烦。
“小贱人,谁让你下去捡铜钱的?难道不知这泉水中的铜钱,乃是功德钱?”声音尖酸刻薄,自后面走来一妇人,身后跟着几个穿着不俗的小厮丫鬟。
小乞儿站在水中,低着头道:“寺里的大师许我捡的,大师说每次捡几枚,不打紧。”
“小贱种还敢顶嘴?谁给你的胆子!”妇人叫嚷一声,怒气大涨。
她听闻丈夫在报国寺内捏花惹草,与那狐媚子在一起做不安分的事,本就一肚子怨气,此时她再听到这贱种嘴里刺耳的话,愈发恼火。
“不捡了,我不捡了。”小乞儿红着眼睛松开手心的几枚铜钱。
妇人阴沉道:“不捡便行了?佛家圣地岂是你这贱种能亵渎的?去将那小贱种抓上来!”
小乞儿身子本能的往后退了退,恍然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跌落在泉水中。
景舟皱了皱眉,冷声道:“捡几枚铜钱就算亵渎?寺里的和尚都没说半个不字。”
那妇人转过身,朝前瞥了一眼,见出声之人不是寒门狗,略有顾忌,但转眼便想起夫家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望族,娘家更是和皇宫里的娘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冷哼一声,只是吩咐身后下人动手。
“滚!”景舟冷声道了一个字,青鸟身子连连闪动,将那几个下人用刹那枪扫了出去。
一个“滚”字,似有万千杀气铺面而来,那妇人身子一颤晃,额头霎时挂起一层冷汗,不敢再强硬,被丫鬟从地上搀扶着,进了寺庙。
景舟身子一晃,将那瑟瑟发抖的小乞儿从泉水中抱了上来。
“公子,我没事。”小乞儿忐忑的厉害,不敢抬头,只是挣扎了两下,从景舟怀中起来,刚迈动步子,身子便一个踉跄。
青鸟扶住面无血色的小乞儿,面有动容,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向小乞儿。
小乞儿神色慌张,将满目疮痍的双手往袖口中缩了缩,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景舟转向青鸟,道:“她不过一个乞儿,十文钱并已经是不敢想象的事,如何敢接你这银子?”
青鸟暗暗气恼,自己如何将这茬忘了,将银子收回,又从腰间取出几枚铜钱。
景舟见小乞儿仍旧是不敢接,柔声笑道:“拿着吧,就当这几枚钱是青鸟扔在泉水中的。寺里的和尚不是许你从水中捡钱吗?”
小乞儿犹豫了片刻,道了一声谢,接过几枚铜钱捏在手中。
景舟帮小乞儿整理了一下衣衫,不动声色在她背后“天宗”、“神道”、“风门”几处大穴点了一遍。
待小乞儿离去,青鸟才问道:“公子可是方才在她身上点了几指,可是?”
景舟缓缓道:“这丫头本就体弱,又积疾已久,此时经凉水一泡,回去难免又要大病一场,即便是有钱能找大夫,也不见得能熬到将药汤熬好。”
青鸟点点头,便听公子又笑道:“不过这丫头眉中带浊,浊中有清,虽是命有坎坷,却也是富贵的命,尤旺夫。”
青鸟莞尔一笑:“公子此话可当真?”
景舟哈哈笑道:“不就是上徽山的时候将你丢在赵希抟那老道的逍遥观了?除此之外,可曾再骗过你?这相面之术,公子也懂些,这丫头是个命贵的。”
“听说这报国寺牡丹一绝,寺内花影重重,人看花,花看人,花香遍地,咱们也去瞧瞧这一花带动百花香的花中翘楚。”
二人过了寺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斗母宫、大士院,无一不金碧辉煌,虽比不上龙虎山上的神仙院,却比武当山不知强了多少倍。
尤其是院前各摆一青铜四足大鼎,鼎上青烟缭绕,久久不散。
离阳朝一统九国后,抑佛扬道,这报国寺却有这番光景,香火之盛,着实叫景舟侧目。
又行了数百步,在菩提院有不少香客席地而坐,台上一大和尚正讲经:“我佛如来,有动神,有静神,有出神,有入神,有穷神,五神足,即见如来。我佛如来有肉眼,有天眼,有慧眼,有法眼,有佛眼,五眼足,即见如来。”
景舟蓦然想起那娶媳妇生闺女的白衣和尚,笑道:“青鸟可还记得那两禅寺的大和尚?”
青鸟点点头,那和尚即便是她想忘都难,佛家戒律,似乎就没有哪一条那和尚没有犯过。
景舟感慨道:“若是换成那大和尚来讲佛,你信不信他不离三句话就得骂娘?”
第470章 那袭红衣
报国寺的牡丹争奇斗艳,比北凉王府的还要艳美三分,自然少不了公子、小姐光顾。
此时恰巧是用斋时间,观赏牡丹的人倒也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身影。
一披华贵红裳的女子,掐下一朵牡丹,插到身旁丫鬟的发髻中,拿手指刮了一下小丫头的俊俏脸蛋儿,陶侃道:“我家二乔啊,愈发出落水灵了,以后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人。我那弟弟要是看到二乔这模样,保管舍不得迈动腿。”
身段初成,具有江南女子水润灵气的小丫鬟羞道:“小姐就别打趣奴婢了,世子才看不上奴婢这种姿色呢。”
红衣女子揽过二乔的纤腰,感受着她身前的汹涌,笑道:“如何看不上?他打小就喜欢和我一起睡,我这做姐姐的还不知道他那点儿小心思?男人别看一个个平时都端着揣着,可到了床上,哪个不喜欢这身子丰腴的?”
豆蔻年华的少女脸霎时红到脖子根,娇嫩的肌肤似乎要滴出水来,小姐的身子,可比她丰腴多了,那沉甸甸的风景,她替小姐换衣服时,没少见过。
只是男人果真如小姐说的那般?
可真是羞死人了,自己这样瞎想,是不是不守妇德?
只是小姐又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被无数江南妇人私下骂作骚狐狸的红衣女子又笑道:“那些自诩风流的名士俊颜,哪个碰到这狐媚女子,不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燥热?远嫁江南这些年,我算是将这些人看了个透彻。”
“一个个说誓心里有‘妹妹’,只是见了‘姐姐’,转眼又把‘妹妹’忘了。你要是真的信了这些誓言,以后怕是要哭得断肠去。这女人呐,得懂一些狐媚手段才能受益终生,床下端着是好事,可到了床上,就不讨夫君喜欢了。”
“傻丫头,以后闲暇之时,也看看王初冬写的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那些风流人士,哪个不骂《素女经》不堪入目,哪个不斥责才子佳人的小说,可私下里偷看的可少?只怕他们盼望着写的更不堪入目点才好呢!”
二乔心中乱做一团麻,那些禁书,她如何敢看?
若是被人发现了,还不得被道德君子们戳断嵴梁骨?
以至于小姐后面说的是什么,她只听到了一小半,不过却是将最后那句“会些狐媚手段”的话鬼使神差般记在心里。
那一连克死两任丈夫的红衣女子还欲再说点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胭虎,我这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明月为证!”
刘黎廷暗暗窃喜,这俏寡妇果然又来报国寺赏牡丹了。自从前些年第一次见到这人屠的长女,他便心动了。克夫又如何,不守妇德又如何?这天生狐媚,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的脸蛋,深得他喜爱。
这些年他有机会便大献殷勤,毫不气馁,这越漂亮的花越刺手的道理,他这花丛老手岂能不知?更何况看这寡妇的身段,还是个雏儿,这更是激起了他一刻千金的心思。
“你又来做什么!”最心疼主子的二乔转过身去,将徐脂虎护在身后,冷冷盯着这个在江南颇有名声的人。
徐脂虎拍了拍二乔的肩膀,示意她不用担心,笑问道:“诚斋先生今日又带来了何等雅句?”
刘黎廷大喜,只觉得心诚所至,滴水石穿,这寡妇终究要被他所折服,当即从怀中一掏,拿出那首请人捉笔作的点绛唇,念道:
一点灵犀,便从此日通消息。不须相忆。珍重双鱼尺。
月满西楼,人在天涯北。情何极。为谁肠断。犹绕江南陌。
徐脂虎妩媚一笑道:“诚斋先生才也深深,情也深,只是我已他嫁,你亦娶妻,这其间的阻碍,何止万千?除非……”
刘黎廷迫不及待道:“除非什么?”
徐脂虎似笑非笑道:“除非你休妻。”
“当真?”刘黎廷上前两步,作势去拉这寡妇的白皙的小手。
休妻不休妻且两说,毕竟利弊需要权量,非是一时间能决断的。
给那人屠作了女婿,虽然大富大贵,可这攒了几十年的清名就没了。
不过能将这到嘴边的肉先吃下去才是正经事,吃完后认不认账,还不是他说了算?
徐脂虎只是笑而不语。
正想着该去何地与这寡妇欢好,刘黎廷恍然余光瞥见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不是那枕边人又是谁?
刘黎廷霎时止住欲要往前的步子,脸色如翻书般迅变,指着那口碑及差的红衣女子破口大骂道:“好你个不守妇道的荡妇,屡次与我纠缠,岂不知我刘黎廷已是有妻之人?如何能叫你如愿!这样不知廉耻,有伤风化,早晚要浸猪笼!”
小丫头二乔登时愣住。
“好啊,原来是你这不守妇德的荡妇!”那妇人听闻丈夫的的声音,急忙从一旁赶了过来,面孔扭曲,死死盯着看似比自己年轻十余岁的红衣女子。
二乔指着刘黎廷气急道:“你胡说,明明是你纠缠小姐,怎么是小姐……你,你……”
“算了二乔,咱们回去。”徐脂虎一笑了之。
“小姐,咱们怎么能走,他们,他们……”二乔委屈不已。
昨日本就在报国寺门外吃了一肚子怨气,连带着一宿没睡好,此时见这狐媚子又是这股叫人恶心的样子,那妇人早已怒不可遏,欺身到徐脂虎身前,扬起手掌,便朝着她右脸颊拍去,喝斥道:“不要脸的东西,勾引人家男人,还想着走!”
妇人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人始料未及,二乔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眼见那巴掌便要落在小姐脸上,她惊呼一声,吓的闭上了双眼。
“这一掌打下去,你男人可就没多久日子能活了。”一声轻响起在妇人耳边,接着她便感觉手腕一痛,彷佛被棍子敲了一下。
感觉似是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妇人低头一看,脚边躺着一枚铜钱。
二乔见小姐免遭妇人的毒手,松了一口气,急忙拉着徐脂虎朝后大退几步,又转头朝一旁看去,不知何时在数丈外多了一身着紫衣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正在俯身看牡丹,侧对着几人,手中捏着一把折扇,依稀可见上面画的是春意阑珊图。
“是,是你!”
妇人大喝一声,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身子不自主颤抖起来,拉着一脸不解之色的丈夫,亦是朝后退了退。
那提枪的青鸟小娘子虽厉害,可却不足以叫她如此胆战,唯有那一个“滚”字,至今还在她心头挥之不去。昨日夜里入睡,她分明看到了无尽的血水中漂浮着一具具死尸,有的头分成两半,有的身子断成两节,皆是死相凄惨。
妇人再三迟疑,在刘黎廷耳边悄悄说了几声话,拉着丈夫离去。
二乔恶狠狠瞪了一眼那妇人的背影,念道:“便宜你了!”
小丫头随即又上前行礼道:“谢过公子出手相助。”
牡丹虽种类繁多,却以“姚黄”、“魏紫”最为出名,景舟眼前这株,便是那一岁不过数朵,千叶黄花,花开大如碗的“姚黄”。
赏了一会儿这朵不常见的“姚黄”,景舟才笑道:“不用谢,算是卖武当山上那小道士一个人情,说不得下次再见,让这骑牛的道士替我炼个十炉八炉的丹。”
“别的不说,这小道士炼丹的本事,天下首屈一指,就是胆子小了些,怕女人,怕刀剑,甚至连耗子都怕,只是志气却是顶天的大,总是喊着不成为天下第一,誓不下山。”
二乔听的满头雾水。
武当山上的道士?
与她们主仆二人有何干系?
不成为天下第一便不下山,这岂不是笑话?
天下第一何难,这小道士怕是一辈子都下不了武当山。
小丫头刚一抬头,便看到那张叫人“极为不耻”的扇面。
二乔“啊”了一声,一颗心砰砰乱跳,霎时间面红耳赤,全身发烧。
她从未见过这种香沐图,即便是小姐看的那些禁书,此时和这扇面一比,相差甚远。
这,这怎么能画这种画呢?
那衣衫,衣衫……
徐脂虎听到武当山骑牛的道士,则是微微一愣。
她虽远嫁江南,可何曾忘过武当山上那小道士?
不能成为天下第一便不会下山吗?
即便是成为天下第一又如何?
那时她已白发苍苍,小道士下江南与她相见又能如何?
况且,她这身子,已经病入膏肓,还有几日可活,还能否见到骑牛的下武当山?
似是又想起什么徐脂虎笑了笑,始于相遇一刻,最玲珑雪落。
“喂,小道士,你多大?”
“十四啊。”
“小道士,这山上多无趣,要不你嫁给我?这多有趣啊,咯咯咯……”
“不行的,师傅说不成为天下第一,我不能下山。”
“你傻啊,你师傅又没说天下第一是武功天下第一,吃饭最多,读书最多,不都是第一?算了,你就是傻。小道士,我想骑鹤呢~”
“骑鹤做什么?”
“骑鹤下江南啊。不但要下江南,我还想去看看西楚的竹海,看看那极西高可通天的山,看看京城的万家灯火……”
他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吧,一恍十年而过,他年纪不大,说出来的道理却总是不小。
“骑牛的,可能没法看到你成为天下第一了”,徐脂虎低声呢喃了一句,抬头再一看,那紫衣公子已经人无踪迹。
“二乔,咱们也走吧。”徐脂虎轻轻唤了一声。
“啊?小姐,我,我,意,那公子呢?”二乔如梦初醒,又揉眼仔细瞧了瞧,那紫公子果真不见了。
徐脂虎打趣道:“咯咯咯,难不成二乔也思春了?那紫衣公子,我瞧着也是个极好的,论样貌,可不差我那弟弟,论武功,方才咱们都瞧到了,这般无声无息出现离去,可不见得比卢家的溪棠剑仙差。二乔若是看上,小姐做主,帮你将那翩翩公子娶回来。”
“小姐,我,我才没呢……”二乔声若蚊蝇,这一日她脸红的次数,比以往数年都多。
报国寺外
一衣着寒酸的书生,正对着一块石板运笔如飞。
石板上云雾隐现,不消片刻云雾中又多了一条盘旋的身影,驼头鹿角蛇身,腹有四爪,嘴旁有须。
这书生竟然胆大包天在画龙!
墨水挥洒,龙影愈发清晰,龙威凛凛,似要从石板中飞跃而出。
画至末尾,有如神助的书生停笔,对这一旁的小乞儿笑道:“老规矩,我画龙,你点睛。”
在报国寺门前捡铜钱的小乞儿一双眼眯成月牙状,接过笔在龙头上重重点了两下,道:“陈哥哥画的好看,可被我点睛后,这龙总是感觉飞不出石板了。”
书生摸着小乞儿的头,柔声道:“时候到了,这龙自然能从石板上飞出来。”
数月前他曾在报国寺内碰到一青衣儒士,从那人的举止及一二分言谈中,可叫他窥见一丝这儒士的身份,虽不如天下知名的大儒,却也相差不多。
此等人物,能与他这寒门落魄子交谈一二句,岂能没有深意?
或许那人便是贵人,叫他这穷酸书生化龙而起也未可知。
“真的?”小乞儿又在龙头上添了几笔,好让这条龙看起来更逼真一些。
书生低头看着小乞儿道:“陈哥哥何时骗过小叮当?”
小乞儿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一条龙画好,小乞儿自顾笑起来,鼻子还挂着几分墨,煞是可爱。
书生收拾好笔墨,携着小乞儿离去。
路上小乞儿叽叽喳喳,将昨日报国寺前那一幕说了出来。
书生面容悲恸,默哀不已,在人上人眼中,寒门人命贱如草。
小乞儿没注意到书生的脸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陈哥哥,我的病似乎好了。”
书生拉起小乞儿的手,问道:“果真?”
小乞儿点点头。
书生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暗道自己湖涂,小叮当不是大夫,如何知道病情的?
多半是想安慰自己。
小乞儿见书生面带愁色,又解释道:“陈哥哥,真的好了,一早睡醒,胸口不知道为何,不闷痛了,这一路,我不也没再咳嗽?”
书生想了想,发觉果真如此,不由大喜道:“走,咱们先去卖字,然后找大夫去瞧瞧!”
第471章 慈不掌权
报国寺一角
古松下景舟与西楚风流子曹长卿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局棋。棋盘之上,横竖一十九道,正是出自徐家渭熊之手的十九道围棋。
青鸟立在一旁,对面青衫儒士,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执白棋落子胸有成竹,风尘不可谓不高雅,气质不可谓不出尘,只此看一眼,便叫人无法怀疑,此人当真是天下第一等风流人物。
当年春秋诸国中,西楚士子最盛,唯楚有才,而这一袭青衫,却又占尽西楚八斗风流。此人非但连着两届夺取武榜探花,其才学亦是冠绝翰林,非但被人称作曹青衣、曹官子,亦被称作曹秀头。
木秀于林,可见一斑。
听公子说,春秋九国,唯有大楚,有少年剑神御剑过大江,剑气冲斗牛。
有狂放名士荡一叶扁舟夜游山河,吐出诗词千百篇。
又有绝代儒将,用兵如神,平生七十站无一败。
有真人讲道,有佳人倾国,有读书人以万世太平为己任,人间星河灿烂不输天上。
可,大楚怎么就亡了呢?
听公子说,天下风流子,为情为义为仁,大多难免作茧自缚,眼前这西楚风流子,又因何而困?公子让这西楚士子在报国寺等着,他便真在这一等便是大半年。
青鸟想不通,将目光从青衫身上转回棋盘。
景舟落子神速,接连抢攻数十手,气势汹涌,颇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叫人心惊肉跳。
青衣官子含笑应对,落子速度始终如一,尽显大家风范。
景舟眉头锁了片刻,霎时间从棋盘上扣下一子,笑眯眯道:“棋逢难处用小尖,嘿,本公子偏不,曹长卿,这一子不算,容我先悔一棋。”
落子无悔,青鸟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再看。
先前她瞧公子呢气势,还以为最近公子棋艺大涨,要将这曹官子的大龙屠去,破一下青衣儒士收官无敌的神话。
比江南任何士子都要风雅的曹青衣呵呵一笑,道:“也容我毁一棋,不然这一局可就要和了。”
青鸟微微一愣,脑子有些晕乎。
奕林中官子无敌的曹长卿,也会悔棋?
从棋盘上提起棋子捏回掌心,曹长卿问道:“如此说来,那轩辕家的书生,不日便要入蜀了?”
景舟点点头,“轩辕敬城一身才华,世间罕见,由他随行,这一路你走的也会平坦点。”
曹长卿轻笑道:“那轩辕家的书生我未曾亲眼见过,不过你托我去差人寄书信后,我倒是暗中查过那书生,与人无争,温良恭让,只是不愿学武,反而热衷于治国之道,在家族中地位澹浅。此时再一看,才知此子二十年前便已经布局,徽山上下明里暗里,为他掌控的人竟然不在少数,这盘棋下的可真不小。”
景舟缓缓道:“其经略不下于张巨鹿,即便是我不插手,轩辕敬城依旧能杀死轩辕大盘,将轩辕家的百年基业留给轩辕青锋。”
曹长卿顿了一下,又道:“报国寺那姓陈的书生,是个有骨气的,只是棱角太过分明,又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景舟不以为意道:“乱世多枭雄,无野心不足以在青史中留名。”
曹长卿微微皱眉道:“不过此子却是极端的外王者,与黄士龙的学说分明无异,名声不显也就罢了,若是开宗立派,必然祸害千年。内圣外王,不内圣,何谈外王?”
景舟嘿嘿道:“你瞧不上黄士龙,且再过几年看看,在我眼中,黄士龙不是仙人却胜似仙人。天上仙人以大地为棋盘,以一山一城一国为棋子,以天下气运为握子的手臂,肆意落子,随性定夺凡人生死,此事,是否有违大道?这些个仙人,给黄士龙这魔头提鞋都不配,统统一剑斩落才好!”
曹长卿默然不语。
景舟又道:“曹长卿,当今儒林自以为心诚意正者,皆是麻木不仁不知痛痒之辈,这些个大儒、士子,有几个可曾关心过百姓是否饱腹?大楚当年在春秋最风流不假,可那些真正的读书人,死的可都差不多了。”
“这天下士子多是眼高手低,既不能救世,又不能济民,甚至连那读书人的骨气都丢了。你且等着吧,这个世道,只开儒家的圣人大道,不足以叫天下大同。”
“好,那便等着瞧。”曹长卿朗然一笑。
既然已经等了小公主数十年,再等上一段又有何妨?
报国寺古松下一局棋杀的天昏地暗,从早晨到正午,再从正午到暮色时分,最后三百余子的棋局,乱作一麻,乍一看好一个珍珑,变化繁复无比,步步杀机。
再靠前一细看,他娘的,俩气度不凡,落在恍若世外高人的两道身影,竟然一个个不断悔棋,黑子从棋盘上扣下一枚,白子必定相随,十手悔了三手,稚子打架不过如此。
这棋艺,稳稳的臭棋篓子。
这样俩臭棋篓子,落子不堪入目,竟然能下到三百余手,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二日,阳春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路两旁的人听到这沉闷的马蹄声,皆是脸色发白,转头而望,一队黑甲骑兵似一道黑烟,匍匐着冲刺而来。
为首一骑白衣白袍,坐下一匹白马,恍若天人,叫路两旁的商甲百姓看的瞠目结舌。这是哪来的公子哥?这气派,乖乖,可比那卢氏、袁氏、许氏那些个大家族中的公子哥气派不是多少倍。
黑甲骑兵中间,夹杂着几辆马车。
舒羞跟在马车旁,一脸倦意。
最后面那一辆马车卷帘掀开一角,漏出一不修边幅的脑袋。
李淳罡望向舒羞那两坨沉甸甸的风景,笑咪咪道:“舒丫头,靠近些。”
除了在大柱国面前颤巍巍,一向少有害怕的舒羞听到这糟老头的声音,当真吓的要死,生怕这老头下一刻嘴里吐出一句话来,问自己累不累,要不要帮自己揉捏揉捏。
昨日夜里,这老头还冷不丁问了一句天葵月事何时来,吓的她一宿没休息好。
“李老前辈有何吩咐?”舒羞不情愿的往前靠了靠。
“啪”
一声脆响。
原本在看书的小泥人,将书往桌上一砸,双眼一瞪道:“老头,你又想做什么?”
老剑神一只独手在身上搓了搓,屈指将一指甲大小的泥丸弹出窗外,讪讪道:“肚子饿了,等进了城,咱们先找个酒楼填填五脏庙。”
小泥人轻哼一声,算是相信了这话。
老剑神暗暗懊恼,咋自己夜里明拍舒羞的翘臀,就让小泥人看到了呢?
拍一下又少不了二两肉,舒羞这丫头还跟一副被人糟蹋的样子,就差要死要活了。
唉,这世道啊!
想他李淳罡年轻时,只要勾一勾手,哪个小娘不投怀送抱?
那些个千金难买一夜的花魁,哪个对他不是入骨相思?
风月之地的女子,送他的诗词,要是能称一称,何止百斤!
徐凤年那说话十句有五句不离床塌之词的小子,和他年轻时一比,还差的远。这对付小娘子的手段,他李淳罡认第二,谁敢称第一?
不过这女人啊,还是年轻的好,年纪大了,保养的再好,这拍起来手感却不一样了。
软绵绵的,没弹劲儿!
进了城,一行人直奔酒楼而去。
一路上行人侧目,纷纷猜测这些外地人的身份,只是没过多久,便听见酒楼上传来阵阵惊呼,接着便见有人被扔了下来。
跌落在地上的人脸朝地,肚子破了一个大洞,肠子内脏撒了一地,死的不能再死!
街上一阵死寂过后,接着便是无尽的喧嚣。
娘咧,有人当街杀了,杀的还是读书人!
众人还未来得及消化掉这骇人的事,便见之前跑在一众黑甲骑兵身前的白衣公子哥,怒气冲冲拖着一半死不活的书生从酒楼出来,带着几十骑奔驰而去。
李淳罡端着一大碗坐在酒楼中,瞥向在一旁一言不语的小泥人,砸吧砸吧嘴道:“丫头,你可知为何徐凤年这小子下手如此狠,非但当场杀人,还用马拖尸?你若是帮老夫斟一碗酒,老夫就跟你说。”
姜泥没好气道:“爱说不说。”
老剑神叹了一口气道:“唉,你这丫头天生克老夫!实话与你说吧,今日即便是这些读书人不出言辱骂北凉,辱骂徐骁,徐凤年这小子也会找个由头,挑起事来。”
“你当着以为这小子来江南是风花雪月的?嘿嘿,这小子可是在做样子给京城看。徐骁想要给儿子争世袭罔替,龙椅上那位又不是傻子,如何能轻易松口?”
“江南自古多豪门,徐凤年在江南闹的越凶,与这些世家矛盾越大,龙椅上那位才宽心呢。这小子武学资质平平,但是这花花肠子,可是不少,有徐瘸子那么几分意思。”
姜泥“哦”了一声,不轻不澹道:“你说这些与我有什么用?”
老剑神端着碗,最终也没等到小泥人倒酒,自顾斟了一碗,一边喝一边道:“还不是你那师傅怕你没点儿心机,让老夫多多提点你?”
“你师傅有句话说的中听,掌权者心便得狠,徐凤年这小子,心不但黑,还狠着呢!嘴上说着不杀女人,转眼便一刀将女仇人的头颅砍掉。你以后若是掌了权,可不能太过心软。”
“你师傅说,你这丫头从小在北凉王府寄人篱下,活的懵懵懂懂,既不会带着面具虚与委蛇,也不懂人情世故,看着凶巴巴的,其实胆子比谁都小,被人欺负了也不知……”
见姜泥双眼通红,老剑神很识趣地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李淳罡两碗酒下肚后,姜泥打破了沉静:“老头,我想出去转转。”
老剑神一口吸干碗里的酒,挠了挠裤裆,寻思这丫头约莫是触景生情,想她那便宜师傅了。
小妮人刀子嘴豆腐心,谁对她好,她便一直记着,前些日子不还将那价值十二城的神符给了自己?虽说是借给自己的。
出去转转也好,省的这丫头一直闷着。
不过山鬼那家伙上徽山杀了轩辕大盘,此时也该到江南了吧?
他娘的,身边没个一起论剑论娘们的人久了,还真想!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即便是当年徐骁屠戮世家无数,可依旧有不少世家幸免。离阳朝灭掉八国后,天下又形成了三大士族集团,富甲天下的江南道便是其一。
卢家乃是江南四大家族之一,家主卢道林乃是京城国子监右祭酒,极富清名,再加之卢氏英才辈出,被先皇亲口称赞“触目可见卢氏琳琅珠玉”,在江南士林,可谓是处于领袖地位,直到这一辈的卢氏嫡子娶了那人屠的闺女,卢家清名才被其他几大家族盖过。
这叫卢家上下甚至是连下人都背后里骂上几句的北凉女子,此时正躺在塌上看那才子佳人的禁书,见丫头二乔喘着粗气从外面跑进来,她放下禁书,笑问道:“怎么,这在报国寺见了那紫衣公子哥一面,我们二乔便忘不掉了?”
“这般急着进来也没用,虽然我让人去打探那公子哥的消息,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探到的。”
打趣归打趣,那日从报国寺回来,徐脂虎便写信让人送去了北凉。
且不说那紫衣公子和武当山上的小道士是何关系,仅凭那人出手相助,便值得北凉拂照一二。
待我刀兵还之刀兵,待我恩义还之恩义,北凉人向来如此。
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急忙否认道:“不是,不是,小姐,是账房那边又克扣我们月钱了,还有府中的大门,不知为何今日突然关了起来。”
徐脂虎丢掉禁书,伸了个懒腰,笑道:“卢府即便是不给咱们钱,你我主仆二人也饿不死,咱们可曾花过卢府一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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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愤愤不平道:“可他们这般对小姐,太欺负人了!”
早就认清公婆刻薄冷眼的寡妇也懒得去计较,她那名义上丈夫的死,还不是她背的黑锅?
一顶克夫的帽子盖上,被人戳嵴梁的次数可还少?
“不过这大白日将大门关起来,倒是有些不同寻常,莫非是因为我那弟弟要到了?”
徐脂虎刚说完,便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有下人的惊叫传来:“中门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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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神符是我的,我的!
阳春城里
姜泥与鱼幼薇并肩而行,老剑神跟在后面抠鼻子挠裤裆,一双斗鸡眼四下瞧瞧,落在一个个妇人身上,嘴里时不时点评上两句:“这个风景好,气势汹汹,若是俯下身子,这一对倒立的竹笋可就藏不住了。”
陪着公主闲逛的鱼幼薇见怪不怪,这老头狗嘴里就没吐出过象牙来。
徐凤年刚将靖安王妃抢过来时,李淳罡便将人家从头到尾点评了一遍,吓的那胭脂榜上有名的裴南苇差点儿昏过去。
鱼幼薇紧了紧怀里的白猫,将沉甸甸的风景往下压了压,面带古怪道:“江南之地最是繁华,这街上人怎么如此冷清?”
姜泥皱眉道:“先前人还多来。”
憋不住话的老剑神捏了捏耳朵,道:“还不是因为徐凤年那小兔崽子?天下士人身份最贵莫过于江南,这无法无天的小崽子当街杀书生,若是寒门也就罢了,可杀几个门阀中人,在江南可是有些年没见了。”
老剑神说的洋洋自得,正欲点评一下这些朱门酒肉臭的门阀,却瞥见前面俩丫头一个低头轻抚白猫,一个盯着手中的一两碎银子似是出神,这叫李淳罡郁闷不已,一时间竟然有些怀念木马牛没断的那些年月,耳边从未断过的马屁声了。
百无聊赖之际老剑神从发髻上取下神符,拿着舞了几个起手式,嘴里喃喃道:“三尺木马牛,可折天下兵,欲知天将雨,铮铮发龙鸣。”
鱼幼薇难得侧目瞧了瞧这口吐狂诗的老头。
姜泥提高声音道:“老头你自己作的?”
老剑神顿时来了精神,笑咪咪问道:“怎么样丫头,老夫腹内还是有万千剑气的,这才一小段,后面还有呢。”
老剑神声音再提高三分:“提剑走人间,百鬼夜遁行。飞过广陵江,八百蛟龙惊。”
“乘风御剑来,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癫。一饮吞山河,再饮吞日月。千杯醉不倒,蜀山酒剑仙。”哈哈声自后面传来。
“公子?”鱼幼薇急忙转身。
天上纵有千百客,不过人间一紫衣。
“小子,这酒剑仙是谁?老夫咋没听过?”老剑神抠了抠鼻子,郁闷不已。
娘的,好不容易在小泥人面前吹下牛装一装高人,山鬼这小子便来了。
乘风御剑来,除魔天地间,你听听,多气派!
这一开始,便不在他那百鬼夜遁行之下。
一饮吞山河,再饮吞日月,更是狂到无边无际,这可比他那八百蛟龙惊厉害多了。
“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刚到嘴边,便被老剑神又咽下去。
要是换成徐凤年那初出茅庐的兔崽子,他还能忽悠两句,只是眼前这小子,不但学识驳杂,便是手中的剑,也真能斩蛟除龙,不是轻易能唬住的。
剑名太一,嘿嘿,一剑风云变,当空而去百余丈,轩辕大盘那老王八,死的不冤。
景舟笑道:“酒剑仙啊,蜀山人士,擅长御剑术,可飞剑取人头,尝遍天下美酒,斩尽世间妖魔,不过已经作古了。这诗不过只是一小段,当年酒剑仙作的诗,还有不少。”
“仗剑红尘已是巅,有酒平步上青天。游星戏斗弄日月,醉卧云端笑人间。”
心念便宜师傅已久的小泥人微红着眼辩驳道:“又在吹牛,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人物?”
老剑神将传国匕首神符插回发髻,啧啧道:“如此说来,这酒剑仙倒是齐玄祯那牛鼻子一般的人物。”
景舟上前两步道,怪声道:“嘿,丫头非得拆台不行?师傅既然说有,那自然是有的。”
“拆你台子又怎样?”姜泥不甘示弱瞪了一眼。
景舟拖长声音道:“丫头敢拆为师的台子,为师~为师啊,喜欢。”
西楚亡后世上再无亲人的小公主破涕而笑。
卢府
那两扇曾见识过春秋乱战的中门,在一声声马蹄声中,轰然倒地。
一个个站在大街上的好事人个个目瞪口呆。
乖乖啊,这外地来的白衣公子哥,果真狠,纵马在街上拖尸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来寻卢家晦气。
这可是在江南道地位超然的卢家,传承了何止数百年,那白衣白马的公子哥说给人将大门拆了就拆了?
大门是啥?
那是门面!
尤其是这等地位超然的世家,中门可不是随便便叫人进的,别说是当地的郡守,即便是一州刺史,都不见得有这资格。
那白衣公子哥可是马踏中门,耀武扬威一脸嚣张气势,简直就是欠扁!
众人正面面相觑,转眼便见那连郡守见了都要恭迎说好话的卢府二管家,被一刀穿肚而过,死的通透。
热乎乎的血,染的白色的鹤氅大袖上一片猩红,在破碎的大门旁,格外刺眼。
景舟几人从远处缓步而来,老剑神见世子殿下提刀杀人,难得开口赞了一次:“这些个世家门阀,一个个就跟茅坑里屎上的苍蝇一般,一棍子打下去,还得怕屎溅身上。即便是老夫,也不愿意和这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玩意过不去。也就是徐凤年这小子背后有三十万铁骑,不然换个人来,往这些世家头上敲一棍子,早晚要吃亏。”
景舟问道:“你莫非当年便是被溅了一身屎?”
李淳罡叹道:“当年老夫年少轻狂不信邪,吃了徐瘸子的亏,如今见到这些玩意,能有多远离多远。”
姜泥撇过头问道:“老头,你吃了什么亏?”
“最近重回天象境,山鬼小子,与老夫打一架庆祝庆祝?这天底下能与老夫交手的可没几个了。”李淳罡哼哼两声,将话题转移,在这天生剑心的小公主面前,自揭其短,显然不是老剑神的作风。
姜泥很不给面子质疑道:“老头,你都没了一只胳膊,还敢跟他打架?可别跟那徽山上喜欢祸害女子的老王八一样,死了一了百了。”
鱼幼薇跟着点点头,十分赞同公主的话。
“如何不敢,别说少条胳膊了,手脚都没了,我李淳罡一样不怕打架。”这一刻,腰板挺直背着一只手的老剑神身上散发出三分不同的味道,叫姜泥和鱼幼薇看的一阵侧目。
“嘿嘿,没了手脚这句话不吉利,我收回行不行啊?”老剑神挠挠头,可别自己真是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脚可以没,但是这仅有的一只手嘛,得有!
不然没了手,那些个没人疼的小寡妇不得夜里哭的死去活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婆娘的嘴也差不多,真以为婆娘说不要便真不要了?
他李淳罡这江湖前辈,在江湖混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手捏面团的绝活,备受那些个寡妇喜欢。
没事帮着那些走路费劲的婆娘揉揉面团也是好的嘛!
卢府外街上站着的人越聚越多,本以为今日要有大事发生,卢家要给这外地来的公子哥好看,谁知众人在街角站了好半日,也没见卢家放个屁声,最后还是一头顶纯阳巾,脚踩布履的中年儒士出面,将那持刀砍人的公子哥迎了进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过如此。
这卢家,咋就这么怂?
好歹也是和那北凉有点关系的人,被人打了脸,也不知还回去?
至少也得像个带把的爷们一样放句狠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是?
丢人啊!
众人渐渐散尽,那卢府的中年儒士,带着一双手捧剑的书童,朝着街角走去,至景舟一行人身前,弯腰作揖道:“晚辈湖亭郡卢白颉,十一岁获赠古剑霸秀,至今习剑三十六载,向李老前辈、山鬼公子赐教。”
对眼前这看着邋遢不已的老头和那与侄辈一般年纪的公子哥,执晚辈礼的卢白颉将姿势放到极低。这俩人一个是威压江湖近乎一甲子的老剑神,两袖青蛇独步剑林五十载,一人初出江湖便叫人难以企及,徽山上一剑斩天象。
只是叫人可惜的是,后者虽去过武帝城,却从未与那天下第二人交过手,仅仅是杀了几个武奴。
姜泥和鱼幼薇两人打量着这衣着朴素的中年儒士,颇为好奇。这自卢府中出来的人穿的虽酸穷,与寒门中人一般无二,但他身后书童手中捧着的剑,却又装饰的华丽至极,非但剑鞘是用价比珍珠贵三分的南海交皮裹着,连剑鞘都覆有极为罕见的黑檀木。
李淳罡喵了一眼书童手中的古剑,澹澹道:“羊豫章这老小子受限于自身资质,剑道造诣平平,眼光倒是不错。”
景舟澹笑道:“心诚于剑,是个好苗子。”
姜泥指了指便宜师傅,对着卢白颉问道:“你认识他?”
痴心剑道至今仍未娶妻的儒士笑道:“卢家在江湖中有自己的势力,山鬼公子的名讳虽少有人知,但晚辈还是知晓的。更何况山鬼公子在徽山上斩杀天象境的轩辕大盘,风波已经传到了朝廷,据朝中长辈传回来的消息,不少大人对公子可是忌惮不已。”
老剑神对着景舟幸灾乐祸道:“这姓赵的祖宗被你一剑斩伤元神,我瞧你以后的日子要不安稳了,赵勾这条癞皮狗,可是疯狗,得着人便不松口。”
景舟平静道:“一群狗死绝了就不咬人了,不过那太安城的太监,倒是个麻烦事。”
鱼幼薇则是想起来关于赵勾的传闻,附在姜泥耳边低声解释。当年徐骁马踏江湖时,朝廷收集江湖高手,成立了这半军半武秘密机构,专门针对以武乱禁的江湖莽夫。一旦有江湖中人犯事,便要被赵勾里的刺客不知疲倦的追杀。
老剑神“嘿嘿”两声,道:“韩人猫三千红丝断长生,陆地神仙之下称无敌,是有点儿麻烦。武榜排名第十,倒是有些不妥,当真以为这老太监是指玄境?”
姜泥皱眉道:“难不成和徽山上那老王八一样,是天象境?老头你惊叹什么!”
天象境的高手便宜师傅又不是没杀过,在小泥人眼中,也不过如此嘛,这老头对一个老宦官好什么好惊的。
老剑神吹胡子瞪眼,他李淳罡会惊叹一个没把的人物?
最多是感叹一二分罢了!
景舟解释道:“韩生宣对指玄境的领悟,仅次于邓太阿,乃是大指玄,虽不是天象境,却胜似天象境,若非韩人猫在春秋时滥造杀业,怕进入天象境会影响气数,天象境界对他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
“这没把老家伙当年便将符将红甲叶红亭剥皮卸甲,这些年过去,那紧跟在王仙芝后面的曹长卿,对上这太监,也会头疼。一手三千红丝秘术,可截断天象境的天人感应。这太监,专克天象境。不至陆地神仙境界去寻韩生宣的麻烦,九死一生,陆地神仙对上这太监,一个不留神,都得化为飞灰。”
卢白颉若有所思,曹长卿三进太安城,甚至杀到皇帝五十步外,最后依旧是毫发无伤抽身而去,难道是因为韩貂寺没尽全力?
陆地神仙一个不留神都得化为飞灰,岂不是说那韩貂寺可杀仙人?
武道一途,果真不能一昧追求境界。
姜泥转了转眼珠子,手伸到李淳罡面前。
“丫头你要做什么?”老剑神抓了抓头发,没弄懂这丫头的意思。
姜泥澹澹道:“神符给我。”
“啥?”老剑神思量片刻,弄懂了这丫头的小心思,感情这丫头是听到韩生宣如此生勐,怕他师傅吃亏,想要回神符给他师傅护身。
“老头你耳朵聋了!”姜泥语气加重三分。
“走走走,山鬼小子去陪老夫去打一架,这些年没与人动手,老夫都快憋出火来了!”老剑神仓促奔走。
老前辈自然是脸皮厚到至极,这神符在他发髻中插着还没热乎,怎么能傻乎乎还回去?
“老头你给我回来,神符是我的,我的!”气急败坏的小泥人跺了跺脚。
景舟哈哈一笑,对着气呼呼的小泥人宽慰道:“韩生宣还好,但那太安城里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小太监,才是真麻烦,若非这太监不能出太安城,此时可就真叫人头疼了。”
半盏茶后,阳春城外三十里。
平地惊雷。
漫天剑气如雨,将方圆数里云气绞碎。
第473章 青蛇真意
卢家家主听闻大门被踏碎后,让手中那本圣人典籍重重砸在桌子上,捂着胸口忍了,毕竟那青州的靖安王,不也被这小王八蛋将王妃抢了去?
听到姓卢的二管家被一刀捅死后,卢家家主脸色发紫,一连摔坏了数个玉杯,忍无可忍,怒冲冲道:“徐瘸子,当真以为我卢家不敢动你儿子?”
马踏中门,抽刀杀人,即便是卢家家主也没想到这不学无术的北凉世子如此胆大,可卢家又不能真对这无法无天的小王八蛋做些什么,不然以徐骁那匹夫护短的性子,真要是让徐凤年在江南受点儿伤,徐瘸子还不得从北凉杀到江南,血洗卢府?
一旁俩长得有九分相似的并蒂莲侍女,见老爷便要拿下在墙上做装饰的古剑一通乱砍,急忙拦住老爷的腰,生怕那紫檀木的神仙椅糟了劫,只是这俩平日里负责暖床降火的侍女,娇软无力,在床上也只是任由老爷摆弄,哪里拦得住正在怒头上的家主?
眼见那柄古剑便要落在比这一对并蒂莲还要贵的神仙椅上,大管家慌慌张张从外面闯了进来,喊道:“老爷,大事不好了,那北凉的混世魔王,在,在府中遇刺了!”
“可严重?”卢家家主身子一晃,脸色一连变幻数次,问了一句。
大管家苦着脸如实回道:“那北凉世子背部血肉模湖,人已经晕死过去。”
这下好了,黄泥巴掉裤裆里,有嘴难辨,真得与那徐瘸子拼命了。
刺客在卢府行刺,要是这姓徐的小瘪犊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卢家这百年的基业就没了。
“咣当”一声,宝剑落在地上。
之前连牛都拉不住,似乎要拿着剑找那无良世子拼命的卢家家主,一个踉跄,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
卢府写意园
徐脂虎的闺房中渗出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天不怕地不怕的寡妇望着趴在床上,背部模湖一片的世子殿下,泪珠子断了线一般哗啦啦往下掉。
在鬼门关逛了一圈的世子殿下,一只手握住俏寡妇的手,一只手在脸上扮作猪头,嘿嘿一笑道:“姐,没事儿,还死不了,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有大黄庭护身,呵呵姑娘再往我身上插两刀,也死不了。”
徐脂虎抹了抹泪水,好久才止住哭声,哽咽道:“呵呵是谁,是你在外面惹得风流债?梧桐苑里的丫头还不够你吃的?非得惹这些不安分的女子,实在不行,你来江南,姐帮你找上十个八个的俊俏姑娘,还满足不了你?”
徐凤年苦笑道:“姐,这次你可真冤枉我了,那呵呵姑娘,与我非但无冤无仇,甚至在陵州城里,我与她有过几次善缘。陵州城里那家酱牛肉铺子你知道吧,呵呵姑娘便是住在那家铺子中。”
“去年在陵州城,我和山鬼在城中吃酱牛肉,还和这丫头聊过几句。我看她拎着竹枝有趣的很,说送只大猫给她,让她来北凉王府玩,这样算起来应该还是旧相识。”
“难怪当初山鬼要送那丫头两根簪子作交易,合着看似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动起手来如此生勐,即便是有李淳罡在身边,对这小丫头都防不胜防。”
最叫世子殿下憋屈的是,呵呵姑娘说跟他无冤无仇,杀他是因为有人出一千两黄金,要买他徐凤年的命!
他大爷的,他徐凤年这比龙子龙孙还值钱的的命,就只值一千两金子?
等他的大黄庭练到第六重,一定要亲手将这只会“呵呵”的丫头抓过来,叫她后庭花儿一阵红!
徐脂虎气笑道:“那人家姑娘怎么就对你下狠手?”
徐凤年郁闷道:“我,我真不知啊,这丫头已经出手刺杀过我几次了。第一次是在襄樊城外的芦苇荡,因为有麒麟丝甲护体,她一击未得逞,后面被李淳罡一道剑气逼退。我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哪知呵呵姑娘一路尾随,只要有机会,便会从水中,山里蹦出来,冷不丁给我来一下。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教给她的杀人功夫,本世子叫禄球儿刨他祖坟!”
“姐,你别哭了,我真没事。我背上受伤,你,你脱我裤子做啥?”徐凤年察觉到不对劲,急忙将手抽回,死死捏紧裤子。
不然再进一步,有伤风化,丢人。
徐脂虎“啪”的一声拍在徐凤年屁股上,破涕为笑道:“没事没事,这还叫没事?你这样如何叫姐晚上抱着睡?不检查一下,姐不放心。”
徐凤年誓死抓着裤子,求饶道:“姐,能不趁火打劫?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没羞没臊的不好。”
徐脂虎幽怨道:“小没良心的,小时候尿了床,是谁帮你洗的被子?是谁十二岁了,还跟姐一张床,哪次早上醒来,一双手不是按在姐身上?现在就不让姐看了?”
徐凤年故作遗憾道:“可惜是姐弟。”
“呸!”徐脂虎啐了一口,还想要再说什么,突然捂住嘴大声咳嗽起来,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
“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徐凤年顾不得背后疼痛,人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他分明看到徐脂虎的指缝中,有东西流出。
刺眼的红色,那是血!
阳春城外三十里
雷声大,剑雨更大。
立在下面仰头而望的姜泥与鱼幼薇看的瞠目结舌,不想这世间还能有如此打斗。
在路上时二人没少听李淳罡说那飞剑斩头颅的神通,可也仅仅是当作传说对待,这等神乎其神的手段,何曾亲眼见过?
苍穹中密密麻麻的剑气,好似十万弓弩齐射,遮天蔽日,令人头皮发麻,血脉贲张。
这何止是飞剑斩头颅!
即便是天上有三千兵甲,此时也得悉数被剑气搅碎!
空中二人一人踏剑,一人御龙,二人周身近百丈内,四面八方皆是剑气。
一道道剑气衍生、破碎,如那昙花般一闪而逝,令人震撼之际,又生出一股别样的美感。
“这独臂老头还是蛮厉害的嘛。”好半晌,姜泥小声滴咕了一句。
鱼幼薇呆呆点头。
一下刻,剧烈的摩擦声传来。
无数剑气相交对撞,引得天生异乡,虚空有雷电交织,哧哧作响,刺人耳膜。
此等景象,跟仙人又有何区别?
卢白颉抱着古剑霸秀,看的心神恍忽,大开眼界。
他幼年时与羊豫章萍水相逢,被赠予古剑霸秀和半部剑谱,三十六来不敢有怠,如今在剑道上已经走入了一个瓶颈,想要再进一步,绝非闭门造车可行。
天上两道身影,皆立在剑道之巅,每一次出手,风云激荡,剑意浩然,如同在演示无上大道,令人受益无穷,远非看千百本上乘剑谱能比。
“你这剑法倒是有些东西,杀意十足,轩辕大盘那老王八死的果真不冤。老夫的两袖青蛇,便也不藏着掖着了。”李淳罡意态悠闲,单臂一挥,一声“剑来”,凭空生风,地上一株株树随之而动,枝桠摇曳,好似要化作千百柄剑乘风而去。
名剑霸秀恍然出鞘,朝空中疾飞而去。
霸秀落入李淳罡手中,古朴的剑身上剑气暴涨,随之炸裂开两道青罡,如同两尾通玄的青蛇萦绕盘旋,剑意森然,翻滚如潮水。
李淳罡瞥向地下那袭瘦弱的身影,开口道:“姜丫头,你可知为何老夫的绝学叫两袖青蛇,而不是两袖青龙?”
姜泥思量不语。
按理说这老头的绝学应该叫更加威风的两袖青龙才对。
青蛇出洞哪里比得过青龙吞水?
卢白颉亦是皱眉深思,难不成是蛇可化龙,在两袖青蛇后面还有更厉害的绝学?
可这两袖青蛇便已经立在剑道尽头,令人可望不可及。
“只有未化龙的蛇,才有斩去一切的愿望,才有往上攀爬,哪怕是和自己斗争,也要吞噬天下狂妄!明白这些,才是两袖青蛇,才能斩断心中的恐惧,才能踏破束缚,去走自己选的路!”
李淳罡的声音振聋发聩,丝毫不避讳卢府那棠溪剑仙。
这姓卢的小子虽为人古板,却得剑道匠心,是个练剑的料,既然能碰到这场斗剑,他李淳罡不介意送这棠溪剑仙一场机缘。
他李淳罡愿世间心诚剑士人人会两袖青蛇,愿天下惊艳后辈人人可剑开天门,岂是说说而已?
卢白颉震惊的无加以复,这才是真正的剑神!
难怪他师傅羊豫章一生对李淳罡推崇至极,每次李淳罡与人对敌,他师傅必定会去观战。
即便是那天下第二人王仙芝,在他师傅心中分量都没李淳罡这三个字的一半重。
尤其是那独步剑林五十载的两袖青蛇,至死不忘。
而今听老剑神一言,如同做梦,只觉剑道上出现一缕明光,幸莫大焉!
霸秀剑鸣颤不已,李淳罡臂膀一挥,两条青蛇穿过云气,游荡而去。
“天不生你李淳罡,果真是无趣的很,好一个两袖青蛇,剑招剑意并重,御剑生罡结合!我有一剑,唤万叶飞花,便来斗一斗你这两袖青蛇!”景舟哈哈一笑,一剑穿空而过,霎时云消雾散,连哧哧作响,似乎能涤荡魍魉人间的雷网都被剑气切碎。
卢白颉恍然眼前景象一变,天与地已经隐匿不见,上下左右不见边际,如同无尽深渊。
空中虽无土,却枝桠遍生,粉花缠绕,如梦似幻。朵朵花瓣从花枝上飞下,散在空中四处飘舞。
卢白颉心中恍然生起一个荒唐念头:“若是自己躺在此地睡觉,岂不是很美?”
他晃了晃头,体内真气自行运转到极致,将困意驱逐出去,整个人后怕不已,只是还没容他松口气,顿时又看到了秋叶凋零,百花残败,生与死的交替不过在眨眼之间,不由悲从心来。
霎时间所有的悲事一齐涌上心头,竟叫他有一种欲失声痛哭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棠溪剑仙才清醒过来。
这是怎样的一剑,竟然能影响人心神!
只是在刹那间,他便迷失了自己。
阳春城外,不顾伤势出城寻找老剑神的世子,见远处剑气冲天,登时大喜。
不论是万叶飞花还是俩袖青蛇,徐凤年都曾窥见过一瞥,他急喊道:“快快,去那边,这是老剑神和山鬼在斗剑!”
徐凤年打马狂奔,宁峨眉带着凤字营紧紧跟随。
姜泥见天上二人斗得旗鼓相当,似要有罢手的意思,哪知李淳罡洒然一笑道:“剑意斗过了,咱们再来比比剑招!”
老剑神脚下踏着一道剑气,从半空落到地上,持着霸秀剑,一剑朝前刺去。
“来的好。”景舟右手一挥,指尖紫光涌动,眨眼成三尺之势,对上李淳罡手中的剑。
“谢过李前辈与山鬼公子传授剑意。”卢白颉朝着场中两道身影拜了三拜,而后闭眼静静立,感悟着之前的体悟。
今日一观,胜似苦修十年!
姜泥在一旁看的聚精会神,剑招相斗与剑意相斗又大有不同,场中打斗的两人先是各发快招,未曾点到,即已收势,互相试探对方虚实。场中剑影飞舞,虽是试探,却出手之中近是包藏了武学至理。
景舟与李淳罡两人或攻或守,无一招不是出人意料的极妙之作。
姜泥与自己所学的一一映照,相比飘渺虚无的剑意,显然是剑招更叫她看的明白些。
鱼幼薇耳朵一动,瞥向姜泥,只见她缓缓抬起右手,上面隐隐有剑气散出,细细一看,竟然与公子手中的气剑一般无二。
景舟手中的气剑与李淳罡手中的霸秀不断碰撞相击,发出铿锵的刺耳声。空中剑气四射,地上坑洼无数,一道道剑痕纵横交错。
老剑神一招仙人跪将递到眼前的气剑荡开,大笑道:“畅快畅快,好久没有这样子打架了,来来来,咱们再斗三百合,让老夫看看你还藏着什么东西!”
剑影翻滚,二人转瞬又斗了百余招。
老剑神纵然有心想试,也依旧没能斗完三百招。
一阵马蹄声远远而来。
没过多久,几十骑穿过烟尘而来。
鲜血染透后背的世子殿下见前面那两道打斗的身影果真是老剑神和山鬼,人恍然送了一口气,再也撑不住,从马上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