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救红衣
风收云敛,地面重归肃静。
凤字营远远候在一旁,弩箭上弦。
吕钱塘、舒羞、杨青风三人则是围在徐凤年身旁,警惕四周。
被九斗米老道从地上扶起来世子殿下,张嘴便是一口血,将一身白袍染成猩红色,触目惊心。
九斗米老道面带愧疚,那少女杀手行刺世子殿下时,他便候在一旁,奈何那少女出手太快,他眼睁睁看着那笑呵呵的刺客,一刀手刺进世子殿下的后背,若非有世子殿下有麒麟宝甲护身,使得那刺客刺浅了三分,刀手再进一寸,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姜泥扭头看了一眼,世子殿下强颜欢笑,只是配上那副苍白的脸色,怎么都叫人放心不下来。
“活该,死了才好!”姜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那张汗水淋漓的脸。
“他娘的,你小子屁事真多,不在床上折腾靖安王的妃子,练练假把式,跑到这里做甚?觉得那婆娘老?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个舒羞?只看不吃,你小子不憋得慌?”被打断兴致的老剑神,低骂了几句,将手中的古剑霸秀随手一抛,古剑在空中转了一圈,恰巧插入卢白颉双手环抱的剑鞘内。
舒羞急忙低头,避开独臂糟老头的目光。
这老头嘴里吐的最多的便是那大刀宝剑铁棒,这些时日下来,即便是她这修炼过《白帝抱卜决》、知晓一十八般武艺的女巫,都怕的要死,唯恐这为老不尊的剑神想看那“洁白如雪,苏软似棉”,若是真如此,那她可就要去做一次贞洁烈女了。
景舟瞥见徐凤年背后血透衣衫,问道:“被呵呵姑娘伤的?”
“呵呵姑娘能从马腹下钻出,能从水中跳出,能从城门空洞里跳下,就为了买我命的那一千两黄金?”徐凤年推开魏叔阳的手,凄惨一笑。
他不是没和呵呵姑娘说过,给她几千两黄金,让她别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可这不是玩竹枝就是扛着向日葵的姑娘不理睬,他世子殿下除了郁闷,还有什么办法?
打?
除了李淳罡,他身边的护卫,还真没一个能打得过呵呵姑娘的。
杀?
呵呵姑娘一击既退,从不恋战,浑身上下跟鱼一样滑不熘秋,即便是凤字营的箭雨,都无法伤其分毫,等凤字营和舒羞、吕钱塘几人成合围之势,呵呵姑娘人又早已不见。
徐凤年就想不通了,呵呵姑娘一有机会便不知疲倦刺杀于他,难道真是为了钱?总不成俩人有深仇大恨?
这世上和徐骁有愁的人多不假,可跟他徐凤年有半个铜子的关系?
要刺杀也得去刺杀徐骁才是!
李淳罡倒是再未口吐惊人语,人来到徐凤年身边,一手抓起他的脉搏,目光落在徐风年眉心的深紫色印记上,滴咕道:“你小子还真是走狗屎运,失血体虚还骑马折腾,王重楼的大黄庭被你这么一弄,又多吸收了两分。”
“大黄庭到了四重,可开窍穴六十八,体内气机连绵不绝如江海,融会贯通,不仅可以一气上黄庭,还能两气生青莲,生生不息,你小子这才算是练出那么一丁点儿名堂。”
年轻时仗剑横行于天下的老剑神,对这些王侯子孙,在很大程度心存不屑,这些靠家族祖荫庇护的浪荡纨绔不值一提,一个个吃不得苦,惜命怕死,又多数沉迷于温柔乡,想要在武道上有所建树,无异于痴心妄想。
倒是徐凤年这小子,叫他有些刮目相看,为了能多吸收几分大黄庭,即便是有美婢相随,这一路上也能忍住,只舔不吃,不敢去做那风流事,和那些吃斋念经的秃驴有的一比。
人体大小窍穴一百零八,这道家绝学大黄庭,修至大成便可开一百零八窍穴,此后体内气海自成天地,自此算是提挈天地把握阴阳的真人,接下来再进一步,便是逍遥仙人。
武当、龙虎两山之上,闭关苦修大黄庭的道士何止数百?
可能修炼至第四重,开窍穴六十四的,不过几十人而已。
景舟呵呵笑道:“叫花徐,你也别抱怨,呵呵这丫头为了杀你,也不容易,一路从北凉跟到江南,可不算短。若非呵呵姑娘一路随行,使得你如芒刺背,你这大黄庭想登上四楼的境界,还不知到猴年马月。”
徐凤年气笑道:“如此说来,本世子还得谢谢呵呵姑娘?”
这会儿见到山鬼和老剑神在一起,徐凤年倒是不心急徐脂虎的病情了,有这俩人在,只要人还有一口气,阎王都没法抢人。
景舟点头道:“确实该谢谢这丫头。她执着于刺杀你,我倒是知道一些内幕,回头与你细说。”
呵呵这丫头刺杀徐凤年实是为了报一簪之恩。
当年呵呵姑娘卖身葬母时受人欺辱,被徐凤年碰到,赠了她一根簪子。
而后呵呵被黄士龙收为义女,黄士龙这翻书人预言徐凤年会死无葬身之地,在史书留下骂名,呵呵信了黄士龙的话,以为让徐凤年死无葬身,还不如死在她手中,起码还能挑个风水宝地下葬,免去千百年的骂名。
这一根筋的丫头,报恩的方式,还真是有些特别,叫人哭笑不得。
“山鬼,咱们再来打过,老夫还有几招绝学没用。这小子一身伤也就看着唬人,大黄庭运转几个周天,屁事没有,卢府的人,还不知要被吓成什么样子。”李淳罡伸手一招,古剑霸秀一声鸣颤,再次出鞘,落入老剑神手中。
抱着空剑鞘的棠溪剑仙苦笑两声,本来卢家对徐凤年便不待见,恨不得这北凉纨绔子和那北凉寡妇被雷噼死才好。被刺客这么一闹,卢家即便是心里对这位世子恨的要死,不管这混世魔王再做什么恶事,哪怕是对江南士子大开杀戒,也得牢牢护住他,生怕这位世子在阳春城里再受半点儿伤。
徐凤年死了没关系,但得死在江南外。
徐凤年见李淳罡提剑朝前走去,急道:“有正经儿事儿,得先回卢府。”
若是任由李淳罡和山鬼比斗,鬼知道二人要斗到何时。
老剑神皱眉道:“得马上?”
徐凤年重重点头:“马上!”
进了城,姜泥和鱼幼薇被凤字营护送着先回了酒楼,至于那位棠溪剑仙,则是留在城外,揣摩地上留下的剑意。
徐凤年几人回到卢府,径直去了徐脂虎所在的写意园。
屋内二乔候在一旁,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扭头朝后看去。
“是那位公子!”二乔一张脸霎时变得精彩起来。
那日在报国寺中,若非这公子出手,小姐必然要被那刘黎庭之妻打一巴掌。
景舟对这坐立不安的小丫头点点头,上前两步,探查起徐脂虎的病情来。
老剑神抠了抠鼻子,站在后面瞧了两眼躺在床上气息薄弱的女子,皱眉问道:“这丫头正直壮年,咋就一副重病的样子?”
景舟神情凝重,徐脂虎这身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虚弱,难怪洪洗象要兵解,以七百年的修为,和再修三百年的功德,换天地开一线,让徐脂虎飞升。
身子本就先天不足,难以习武,这些年嫁到江南,怕是水土又不服,再加之思虑过重,牵挂着北凉,身子每况愈下,寿元大减。
徐凤年反问道:“能治吗?”
老剑神坦然道:“老夫可以用剑罡将她体内气血打通,不过这丫头身子已经烂到底了,即便是有老夫为其续命,怕是也时日无多。”
小丫头二乔泣不成声。
徐凤年呆呆愣住,只觉得天塌了。
还是怪他太没用,当年徐骁没能护住娘亲,而今他又没法护住大姐。
他答应过娘亲,会照顾好大姐、二姐、黄蛮儿和这个家,可徐骁犯的错,他徐凤年又犯了一次。
大姐远嫁江南,二姐去了上阴学宫,黄蛮儿去了龙虎山,到头来却是他一直被保护。
徐凤年红着眼,指甲掐进掌心,随即勐然抽出腰间的长刀,狰狞道:“去他娘的卢家,老子现在就屠你满门!”
老剑神恼火骂道:“小子说甚浑话?堂堂世子殿下,这就承受不住了?老夫说她时日无多,便非真的救不了,山鬼不还没说话?他不是有那什么指法,最擅长疗伤救人?”
徐凤年彷佛抓住了一根稻草,又看向景舟。
之前游历之时,白狐儿脸便是因为过多吸收山鬼体内的刀气,元气大伤,眼看根基尽毁,最后却是山鬼出手,以一套高明的指法将白狐儿脸治愈。
景舟沉思了片刻,让二乔将徐脂虎扶起,笑道:“这次可亏大了,说不定要折损两年的功力,叫化徐,这笔债你得记着,以后要还。武当山上那骑牛的道士,也得还,没个百八十炉的金丹,我去拆了他武当山的门坊。”
徐凤年抹了一把眼泪,傻笑几声,豪气道:“得记着,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温华那小子说过,欠人十两,便要还十二三两,要是那牛鼻子不帮你练几百炉金丹,本世子上山打得他连武当山的道士都认不出来。”
景舟一手贴在徐脂虎背部,一手并成剑指,朝着她百会穴点去,一指点过,立即缩回,犹如蜻蜓点水,沿着徐脂虎的嵴柱一路下点,手臂连颤,不消片刻便已经点完了天宗、名门、至阳几处大穴。
老剑神暗暗赞许,以他的眼界,自然能瞧出这是一套极为高明的疗伤功夫,片刻之间使用三十六种不同的指法,连点三十六处大穴,出指迅捷,收臂潇洒,每一指各具气象,精秒绝伦,里面又隐含着数种变化。
若是与人争斗,这套指法既能克敌,又能保身,不失为高明武学。
待到嵴背点完,徐脂虎脸上已经有了红润之色。
看了片刻,李淳罡出声道:“徐小子,你这次人情欠大了,山鬼竟是以自身功力,想要将这丫头的奇经八脉打通。百脉俱通,这丫头也自然能习武,想要多活几年,并非难事。”
徐凤年不语,自从得到王重楼的大黄庭后,他一身见识今非昔比,自然知道这打通人体百脉的难度。
二乔则是在一旁暗暗担心,她只见那紫衣公子额上汗如雨下,脸色发白,知道替小姐疗伤,必非易事。
看了片刻,老剑神觉得无趣,抠了抠鼻子,转身出去。
盏茶过后,景舟动作恍然慢了下来,双手连点数十下,数十道氤氲之气凭空而现,化作滴滴水珠,没入徐脂虎后背。
徐凤年凝神望着徐脂虎,只见她脸色渐渐泛红,“嘤”的一声低呼,睁开双眼。
景舟双手一收,笼在袖中,道:“大郡主,咱们又见面了,果真是缘分使然。”
“是你!”徐脂虎轻“咦”一声。
景舟轻笑道:“可不是我,这次武当山上那小道士,又欠我一个人情。”
武当山
小莲花峰
相貌清秀的小道士躺在石龟背上晒太阳,手中翻动着一本《太玄感应篇》,嘴里啧啧称赞。
若是有小道士从这里经过,必然惊叹不已,这位师叔祖,不愧是前辈高人,手不离书,时刻参悟太上大道,难怪能一步入天象,一肩挑武当。
若是有小道士再靠前一看,必然更会吃惊,这位口碑极好的武当掌门,此时正两眼放光看一本道家极为不齿,写尽男女之欢的话本,尤其是那一页页插图,画的叫人难以致信,看一眼面红耳赤,看两眼火气上涌。
大郎吃药一章,小道士翻来翻去,一连看了数十次,依旧意犹未尽,高叹一声:“好书!”
恍然心中一动,小道士将书放下,掐指一算,跳下龟背,拿了一跟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面露喜色道:“三师兄的丹炉子,贫道还得再借来用用。”
小道士从地上起身,面望江南方向,喃喃道:“江南好,最好是红衣。徐脂虎,我已经喜欢你七百年了,这辈子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
他不是天下第一便不能下山?
每日一卦,算出红衣有难他就会下山。
一但下山他就是天下第一。
吃饭最多、读书最多,喜欢红衣最多,总有一个是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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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春秋床甲(这本书没断更,太监是不可能的)
谁说男儿不流泪?
见徐脂虎气息不复之前那般虚弱,世子殿下喜极而泣。
徐脂虎“啪”的一巴掌拍在世子殿下屁股上,开口调戏道:“还挺翘的,练武之后,这骨架子也结实了不少,只是看着英气了许多,却怎么娇滴滴的和小姑娘是的?这么大了还流泪,今晚你留在姐屋里,让姐好好疼爱疼爱。”
“姐,你别这样。”从不知羞为何物,整日混在胭脂堆里的世子殿下霎时变得扭捏起来。
小丫头二乔很识趣闪到一旁,推门走了出去,
殿下和小姐自小关系亲密,天知道接下来小姐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是脱殿下裤子还是?
生活在这世族高门里头,她虽有徐脂虎这护短的主子,不用像寻常丫鬟一样被公子少爷欺负了去,可这闺房趣事,她却是私下听其他被偷吃或侍寝的丫鬟说过,知道一二。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越想脸越红,转瞬又想到了那紫衣公子,晶莹的肌肤似乎要滴出水来。
徐凤年抓住那张欲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柔声道:“姐,我们回家好不好?”
徐脂虎抽出手来,抚摸着徐凤年的脸轻叹道:“凤年越长越俊俏了,叫人怎么看都看不够,只是这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江南虽不好,却是姐的家。不说江南了,你与姐说说,那紫衣公子你是如何认识的?”
徐凤年抹了抹泪珠子,将游历时的事捡了一些有趣的说了起来,只是像三月不知肉味,偷鸡摸狗、为了吃个鸡蛋被人拿着扫帚追二三里的囧事则是被他略去。
徐脂虎恍然没个征兆泣不成声起来,连骂几声狠心的爹。
徐凤年宽慰道:“姐,我又不是孩子了,况且后面有白狐儿脸和山鬼跟着,也没吃多少苦。”
徐脂虎将徐凤年揽在怀里,捏着这张愈发棱角分明的脸道:“你自小衣食无忧,何时吃过这等苦?”
徒步转辗数千里,徐脂虎想都不敢想。
徐凤年默不作声,任由徐脂虎抚摸脸颊,良久才道:“姐,等你身子恢复过来,咱们去武当山赏雪?顺便叫那骑牛的也替你练上几炉金丹。山鬼说这骑牛的丹道之术不俗,比龙虎山上那些天师还要强三分,下次见到这小道士,不狠狠敲他一笔,本世子都不解气!”
徐脂虎轻“哼”一声,道:“才不要去见那一心只求天道的胆小鬼,他要是不想下山,我还要没脸没皮去求他不成?他既然不成天下第一不下山,就让他孤单一辈子好了。姐姐心眼小,眼界更小,只要有你,天下男子俱是不堪入眼之物。”
徐凤年“哦”了一声,不再提武当山上那欠揍的牛鼻子。
哭累了,徐脂虎睡了过去。
徐凤年替徐脂虎合好被子,轻叹一声,只觉得命运弄人。
当年武当山上那骑牛的小道士若是点点头,姐姐又何须嫁到江南?
天下第一,无上天道,就那样重要?
若是骑牛的娶了她姐,武当依附北凉,又岂会不兴盛?
红衣最好,可红衣终究有人老珠黄的那一天。
山鬼说过,修到神仙,千年之后,还要几杯绿酒,哪里及珠钗慰心热?
若是过天门要斩情丝,这天门不过也罢,那些修道的牛鼻子,咋就不懂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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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城内的酒楼前围着一群甲胄鲜亮,腰悬长刀的北凉悍卒,以至于整座酒楼空了下来。消息灵通些的,知道这些身上散发着血杀气息的兵卒,乃是来自北凉,能让北凉甲士护送,酒楼中人自然不是寻常人物。
尤其是那身材魁梧持乌黑卜字大戟的,只看那戟的长短,少说也有七八十斤,乖乖,能轻松提着这等分量的兵器,一看就是千军辟邪易的猛士。
更何况古往今来,敢耍戟的,哪个不是名流千古的人物?据说此人护着那光天化日下杀人的公子哥进城时,一戟穿透城门,将那大门刺出一个大窟窿,差点儿将城门校尉的胆子吓破。
此时这持戟大将,一脸愁绪。
先前宁峨眉护送着世子进城,见世子背后的伤口崩裂开来,即便是有老剑神担保,依旧叫他不放心。
出初北凉时,这北凉四牙,沙场上的杀神,自然看不上不学无术,惜命至极的世子殿下。
北凉军可以无能,但绝不能怯弱无勇,是那没卵的孬种!
春秋之时,大柱国行军打仗,哪次不是身先士卒以命相搏?若是大柱国逝去,世子连头马掠阵都不敢,如何叫三十万北凉铁骑必败不怯战,必死不拒战?
腹内空空只会败家的世子与那小人屠陈芝豹一比,一个是只懂得风花雪月的绣花枕头,一个是跟随大柱国征战春秋,运筹帷幄的儒将,高下立判,若是将北凉的旗帜交到世子手中,北凉三十万铁骑何去何从?
只是这一路行来,即便是宁峨眉只懂战场杀人不晓人情世事,无需睁眼都能看出世子是在藏拙,虽不及大柱国,但亦差不远,世子那一身伤疤,总不能是假的,北凉交到世子手中,更上一层楼也未可知。
若是世子殿下出了半分差错,他横刀抹脖都难谢罪。
宁峨眉恍然瞥见一道身影,打马上前,提戟下马,刚欲行礼,却被一只手扶住,任他身子如何用力,都难以下弯半分,仿佛托住他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座山。
宁峨眉知道眼前这人功力深厚,不再多礼,担忧问道:“公子,世子伤势?”
景舟拍了拍这生的五大三粗,一身横肉名字却起的及有诗意的汉子,笑道:“宁江军不必担心,徐凤年这家伙看着像书生,却皮粗肉燥命硬得很,想要他死可不是那么容易。”
宁峨眉长吸一口气,世子无事便好。
“听说宁将军短戟能穿百步,例无虚发,今日与我见识见识?”景舟目光落在宁峨眉身后,一个鼓鼓的大囊,里面装着数十枝小戟,这叫他想起孟德帐下的古之恶来,同样善用卜字戟,同样喜欢背负小戟,一戟而出,必有人坠马,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
身具煞气,污秽阴物都怕的将军笑了笑,有些脸红。
景舟轻笑两下,不再难为这上阵杀敌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唯独被人夸几句羞窘不已的北凉男儿。
景舟进了酒楼,一身段婀娜的女子对窗而坐,手中翻动着一本书,似是余光瞥见有人走了进来,她转头而望,先是惊讶,接着便是好奇。
景舟看了两眼,暗暗称赞,此女即便是身着荆钗布裙,也依旧难以遮掩古典雍容的气质。
李淳罡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之上,一手往嘴里扔着花生,咬得嘎嘣响,一边含糊道:“赵衡这跟娘们一样的玩意,没捞着龙椅,倒是捞着美人。这小娘生的不错,该圆滚的地方不少肉,徐凤年那兔崽子是王八吃秤砣,对那大黄庭倒是挺上心,从赵衡那将人掳来,只看不碰,这兔崽子就不怕上火?”
老剑神偶尔想踹徐凤年几脚,想问问这兔崽子,如此活法痛快不痛快,为了大黄庭不近女色,为了保密,不轻易公然练刀,即便是左手刀,在人前也依旧是右手持刀,这哪里是只能苟延残喘的草包?分明是一条过江龙。气血方刚的年纪,坐怀不乱,这可比钟爱欢喜佛的秃驴强多了。
捧书的女子耳根红透,没有作声。
景舟看了几眼这胭脂榜上排名比襄樊相国巷内声色双甲,可狮子滚绣球的李白狮还要高的女子,啧啧称奇,这就是那叫徐凤年扶墙而出的天下第一女子?
春秋床甲,果真人不可貌量!
任你剑道无双,棒术天下第一又如何?
在裴南苇面前,还不得捏腰求饶?
老剑神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目光落在靖安王妃裴南苇身前那波涛汹涌的风景上,道:“你莫非是也瞧上这小娘了?老夫眼光向来没差过,这小娘生的娃容易带把。”
景舟呵呵一笑道:“我可不敢,扶墙而出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经受的住的,你要是觉得棍术有那么几分造诣,可以试试。”
李淳罡约莫是裤裆里有虱子,当着裴南苇的面伸手朝下挠了挠,道:“扶墙而出?这话听着有那么几分顺耳,小娘本事倒是不小,赵衡那老小子夜里不得被折腾得半死?就是这老小子也忒不是个爷们了,窝囊得很,老夫横竖看不上眼,亏得夜里抱着丰腴的俏娘子滚被窝。”
这位身份尊贵,能叫天下九成九的男人升起征服感的美人,饶是再矜持,此时听到李淳罡这口无遮拦的话,亦是羞得浑身跟火烧一般,匆匆将书合上,人朝着楼上走去。
李淳罡坐在裴南苇之前坐的地方,将脚丫子抬起来放在桌子上,道:“这小娘还是个脸皮薄的。”
景舟附和道:“是不厚,不过即便是那浪荡女,也经不起你这般直白的话。”
李淳罡嘿嘿两声,道:“屁话,那些风月之地的娘们,还嫌老夫说话含蓄。不说这些娘们了,听说赵衡那老小子的儿子,被你扔湖里淹去了半条命?”
景舟点点头。
老剑神幸灾乐祸道:“赵衡这老小子虽心胸狭隘,跟妒妇一般,又喜欢耍小聪明,叫老夫瞧不上,不过当初却生的样貌堂堂,又能弯弓射箭,在一众皇子极为显眼,深受离阳皇帝喜爱,王仙芝因此平白得了半个儿子。赵衡这老小子前几日死了儿子,想来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一封书信去求那王仙芝可不难。”
景舟微微皱眉,想不到赵衡与王仙芝还有这等关系。
此方世界虽说天下高手各有各的风流,天下第一不是唯一,而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无敌于人间,诸如七百年不曾飞剑取人头,一怒拔剑为红衣的洪洗象,广陵江上一剑破甲两千六的李淳罡,由儒道转霸道,一人攻取一城的曹长卿,在拒北城外,喊出徐骁嫡长子徐凤年在此求死的无良世子,皆各有各的风流,但唯独坐守武帝城的王仙芝一人,不在此列。
王仙芝以力证道,傲立武帝城一甲子,初入北凉便能将天象境的轩辕青峰一拳砸得濒死,即便是战平邓太阿的北莽军神拓跋菩萨,在徐凤年嘴中都与王仙芝差十万八千里。武评十人中的后九人一起出手,王仙芝也可以拼着一死杀绝九人,就算全天下的一品高手全部聚在武帝城与他一战,他也不虑败,只会胜。
虽自称天下第二,王老怪却是实实在在的天下第一,一人之力,可与世为敌!
即便是李淳罡重回陆地剑仙之境,借着武帝城满城之剑,用出一剑开天门,也不过堪堪叫王老怪用出九分力。
李淳罡眯着眼道:“如何,要不要老夫陪你去趟武帝城?老夫虽说境界大跌,这用剑的本事,还有那么几分。赵衡那儿子的死,多半要归在你头上,他去求一求王仙芝,这老家伙说不定还真要动手。”
“你有那功夫,还不如教教姜泥剑法,况且曹长卿在此地等候已久,姜泥也是时候该回西楚故地了,你若是去武帝城,如何能将一身剑术传下去?这武帝城,我自己会去。”景舟笑了笑,上楼而去。
李淳罡抬起头问道:“你想要老夫护住姜丫头?那徐凤年这兔崽子咋办?”
景舟随口回道:“你去西蜀,我随徐凤年入东海。”
老剑神扣着脚丫子,思量一番,觉得倒也挺合理,自言自语道:“没了老夫,徐骁这瘸子还会给徐凤年找其他高手,这兔崽子倒是不需要老夫担心,山鬼杀了轩辕大盘,得了不少气运,一身气息飘忽不定,离陆地神仙的境界不过临门一脚,对上王仙芝,还真不好说。”
“不过姜丫头对徐凤年这小崽子用情已深,能轻易随曹长卿离去?别到时候哭丧着脸离开,一身气又在老夫身上撒出来,不然老夫找谁哭去?他娘的,咋就一物降一物,老夫的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姜丫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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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丫头,带你去见个人(中秋快乐)
酒楼一间房内,姜泥趴在桌子上数着几十枚铜钱。
穷日子过惯了,小泥人早就忘了自己年幼时身处帝王家,一枚枚铜板,就是她的命根子。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数数铜钱,看看离买一副棺材还差多少,心情差的时候也会数,数着数着,心情便好了。
俩虎夔崽子趴一旁舔着爪子。
虎夔崽子恍然从地上爬起来,摇着尾巴朝门跑去,嘴里连连发出几声叫吼。
姜泥转过头去,见便宜师傅从外面走了进来,声音不平不澹问道:“大郡主如何了?”
“精气神不错,这会儿估计在扒徐凤年的裤子呢。”景舟抓起一只虎夔崽子瞧了瞧,胖了不少,大小已经跟狗差不多。
姜泥“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拎着虎夔崽子,景舟称奇道:“徐脂虎说一眼便能分辨出鸟是大是小,是好是坏,这份本事,可是了不得,只是师傅我怎么不信?只拿徐凤年练手,可练不出这份本事。”
姜泥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又想到了便宜师傅说过的“眼中有衣,心中无衣”,红着脸啐了一口。
只是这鸟有大有小,难道还有好有坏?
姜泥思量了片刻,急忙将这问题压下去。
将虎夔崽子丢在地上,景舟走上前几步,道:“傻徒弟,又数钱呢?”
姜泥突然想起来什么,将桌上几枚铜板一收,藏了起来。
景舟打趣道:“这么小气?给人看看又少不了几个子,况且你这桌上的铜板加起来也买不到一壶酒,我才瞧不上呢,你藏起来做甚?”
曾经被便宜师傅骗过两吊钱的小泥人依旧是不放心,抬起头问道:“真的?”
景舟哭笑不得:“真的,说不拿你的铜板,便一个子也不拿。”
姜泥又将铜板取了出了,放在桌上,歪着头一枚枚数起来,也不觉得厌烦。
给徐凤年读书,一字一文,几箱子书读下来,她赚的钱尽管不多,但几千两还是有的。钱虽不少,但一张张都是纸制银票,看着不踏实,生怕拿出来被风一吹就跑了或者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将银票泡毁,携带简便的银票反而没有一枚枚带着锈迹的铜板叫姜泥觉得踏实。
景舟自顾倒了一杯茶,道:“丫头,和你商量个事?”
“借钱免谈。”跟貔貅一样只吃不吐的小泥人一把捂住桌上的铜板,跟防贼一样看着便宜师傅。
钱还是握在自己手里踏实,这个道理,可是花了她十多年的功夫才领悟出来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一但借出去,天知道啥时候被还钱,碰到像便宜师傅这种无赖的,十之八九是不打算还。
景舟气笑道:“师傅像是缺钱的人?你格局就不能大一些,想想别的事,比如师傅来给你送钱?”
姜泥一脸不信道:“你会有这好心?上次讹徐凤年一百二十贯钱,是我自己凭本事讹来的,凭什么要三七和你分?”
小泥人说的理直气壮,让景舟听的好笑不已,这丫头说她抠门吧,那柄价值十二城的西楚传国匕首又能随意借人,神符现在还插在李淳罡发髻上呢,说她康慨吧,又跟狗护食一般,连一枚铜板都看在眼里。
等小泥人来回将桌上铜板数了三遍,景舟才道:“几十贯钱而已,师傅岂是那样小气的人?丫头你随我去见个人,这钱师傅便不要了。”
姜泥皱了皱眉,疑惑更深了,问道:“真的?”
景舟坦然道:“君子无戏言。”
姜泥见便宜师傅神态不似作假,一拍桌子,腹内陡升豪气,喊了一个字:“走!”
将虎夔崽子放在鱼幼薇那,景舟带着姜泥往报国寺而去。老剑神似是猜到什么,无视姜泥的小眼神,厚着脸皮跟在后面,拿手剔了剔牙,含湖不清道:“报国寺的斋饭能澹出鸟味来,要不一会儿去抓点野味,炖点汤喝?”
景舟走在前面,道:“在酒楼你不是没少看那王妃?古语有秀色可餐,这多瞧几眼,就不饿了。”
李淳罡惋惜道:“那小娘漂亮归漂亮,只是木讷讷放不开,不懂半点儿风情,看两眼也就索然无味了。这女人呐,三十狼四十虎的年纪,狐媚一些才好,不然就浪费了本钱,老夫瞧徐瘸子那大女儿,就是个极好的。”
对此景舟点头符合,裴南苇被赵衡虐待久了,早已失去了争风吃醋的年纪该有的灵气。他转过头对姜泥道:“丫头,听到没?这女子须得会些手段才能受益终生。”
如狼似虎一词落在姜泥这不懂闺房趣事的人耳中,十分刺耳,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怎能大义凛然说这些事?
小泥人撇过头去,提醒道:“君子无戏言!”
景舟哑然失笑。
一路上老剑神琢磨着一会该吃点什么,和一群秃驴吃白菜豆腐,显然是不合他胃口,没酒也就罢了,方才喝过,这肉么,是万分不能少的。
要不去那寺内的功德池抓几尾锦鲤?
那些个秃驴不但自己吃的油光满面,脑袋愣大,这水里养的鱼,也肥的很,不差徐瘸子那听潮湖里的鱼,一尾能赶好几尾。
一条红烧,一条火烤,再来两条炖汤,至于酒嘛,寺里总有些不守戒的和尚。
今日报国寺内有一场王霸之辩,此时时间尚早,还未开始,不过报国寺墙外卧龙松下的树荫中,早已坐着几个有侍女侍奉的公子哥,谈论着王霸之道,十分惬意。
隔着卧龙松稍远些的地方,陈锡亮牵着小叮当徘回不已。
今日来这报国寺,他却不是为了王霸之道辩论,而是想碰碰巧,是否能再遇到小叮当嘴中的紫衣公子,好当面道谢。毕竟在江南道,辩论这种可使名声大噪的高雅之事,寒门弟子绝无参与的机会,单看报国寺门前守着的几个沙弥便知,若无身份,连寺门都不得入。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报国寺寺门大开,有资格参与曲水流觞雅事的士子纷纷入寺,身份与身世不够的寻常士子,则是凑个热闹,在寺外晃荡。
在这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高雅之地,穷书生与小乞丐无疑是碍眼之人。几个都留在寺外的士子对这穿粗布衣衫的陈锡良指指点点,直言不讳此人也不会去照照镜子,报国寺乃是江南道的清谈圣地,他门这些小有名气的士子都进不去,何况是这连书童都无的寒门狗?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小乞儿怯懦懦站在陈锡亮身后,低声道:“陈哥哥,咱们去一边好不好?”
穷书生笑着摸了摸小乞儿的头,拉着小乞儿又往外移了移。
站了一会累了,陈锡亮拉着小叮当坐下,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从袖中掏出一本颜色泛黄的书翻看起来,刚翻动了没几页,小叮当便站了起来,拉着他手,喜道:“陈哥哥,就是那公子。”
穷酸书生起身,顺着小叮当的手指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三人,其中一人着紫衣,持玉扇,贵气逼人,想来便是那治好小叮当病的人。
隔着几百步,李淳罡便听见报国寺前的喧嚣。
老剑神撇撇嘴,对这些寺前的读书人实在看不上眼,讥讽道:“文人相轻这臭毛病,再过一千年也改不了,尤其是读书人杀起读书人来,比谁都肯出力气,那才是心狠手辣。”
景舟望着迎面走来的书生道:“朱门理学害人不浅,圣人大道可不是闭门造车,这些读书人九成九扭曲了圣人大义。张夫子门生编撰而成的圣贤书,虽是道理讲尽,但书生气难免又重了些,想只读书做到修身利人,难!”
老剑神哼哼两声,懒得再说那些书生。
姜泥限于功力,听不真切,不禁转头看向李淳罡,问道:“这寺内有大事?”
老剑神捏了捏耳朵,不屑道:“读书人能有个屁大事?除了耍嘴皮子别无他事,今日里面有王八论。”
王八论?
姜泥听的迷迷湖湖。
景舟瞥了一眼纠结“王八”字眼的小泥人,笑道:“是王道和霸道的辩论。儒家尊王贱霸,法家反其道而行之,王霸之辩,不如说是儒法学说之争。”
景舟替姜泥缓缓解释着,陈锡亮已经携着小叮当来到三人跟前。
“谢过公子之前出手相助。”陈锡亮重重行了一礼。
景舟轻轻一拂,将其托起,道:“不必多礼,别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出手帮你身边这小乞儿祛除旧疾,也掺杂着别的心思。”
书生身子一僵,这公子说话竟如此坦诚!
姜泥鄙夷一声,似乎是嫌弃便宜师傅“高尚”的品质。
老剑神在一旁看不下去,所幸将头扭过去。姜泥这丫头,未免心思太简单了些,好坏皆写在脸上,这辈子,十有八九斗不过徐凤年那一肚子鬼心思的兔崽子了。
不过忽略掉心思,只看性子,这傻丫头还真有些像自己,他这大半辈子,不就是这德行?
管什么虚与委蛇,他李淳罡做事说话,从不在意世人的看法。
景舟打量着眼前这书生片刻,笑吟吟道:“可愿意进寺辩论一番?”
书生面无表情,只是紧了紧手中书,点了点头。
报国寺门前那些指点陈锡亮的士子,虽说的肆无忌惮,但眼力劲还是有的,看到那紫衣华服的贵公子带着陈锡亮缓缓而来,无疑有些忐忑。这些人虽然对寒门中人不留余力抨击,可对大族中人,却摇尾乞怜,哪怕豪门中人放个屁,这些人都大口嗅几下,拍着手说屁是香的。
这紫衣公子不会替那寒门狗出头吧?
几人揪心了片刻,见那紫衣服公子不理会自己几人,朝寺门走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报国寺门前的两个沙弥毕恭毕敬将景舟一行人迎了进去,不少徘回在报国寺门前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猜测那紫衣公子是何身份。
见寒门狗和斗鸡眼老头随着那紫衣公子进了寺,先前忐忑不已的几人,心里又酸熘至极,那陈锡亮进去也就得了,毕竟还是读书人,可那独臂的糟老头,跟马夫一般,凭什么进去?
此时报国寺内人声鼎沸,叫好声连连不断,寺内临湖的地方,亭台楼榭都挤满了人。
姜泥立在一旁,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只觉得场中说话人说的玄之又玄,叫人听的一头雾水。
老剑神骂咧咧道:“姜丫头,这书生的话不听也罢,白马非马,他娘的狗屁不通。”
姜泥难道“哦”了一声,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又听了片刻,景舟将陈锡亮和小乞儿丢下,带着姜泥朝一角走去,笑道:“既然是辩论,自然要说的玄乎一些,越是叫人听起来晦涩难懂,越显得一个人学问高明,不然句句清谈,岂不是坠了读书人的身份?”
姜泥低头琢磨着便宜师傅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恍然感觉到一股蓬勃的剑意自李淳罡身上散出,抬头朝前看去,一中年青衫儒士踉跄走来。
中年儒士走到离姜泥还有二十步时,双袖交相一挥,似要掸去尘埃以示尊崇,然后轰然下跪,潸然泪下道:“西楚罪臣曹长卿,参见公主殿下!”
姜泥听闻青衫儒士那句话后,恍如听闻一声晴天霹雳,吓得后退几步。
曹青衣?
官子无敌的西楚旧臣曹青衣?
从小在北凉王府寄人篱下,姜泥的记忆早已模湖,西楚、公主二词,更是遥不可及,此时再见到这西楚肱骨之臣,整个人不知所措,只好望向景舟。
景舟对姜泥笑了笑:“你不是说过做梦都想复国吗?此时怎么见了这西楚风流子反倒害怕了?丫头,你难道不想娶徐凤年了?徐凤年的丫鬟可没有资格得一个王妃的位子,不过这大楚公主嘛……”
姜泥登时多了三分勇气,捏了捏拳头,气呼呼瞪了一眼便宜师傅,似乎是怪罪他大白日下说些不知羞耻的话,接着又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那袭青衣,柔声道:“棋诏叔叔?”
两鬓斑白的曹长卿缓缓抬头,泪眼朦胧。
记忆中,她还是那个曾被自己牵过手的小公主。
她真像她啊!
那一年他意气风发,她哼着乡音姗姗而来,二人在花园一隅偶遇,那道倩影,重重落在他心头。
后来她成为皇后,他带兵离京,可不曾想,一去便再无相逢。
第477章 再遇温华(谢谢碧落彦打赏)
景舟和李淳罡识趣退到一旁的亭子中。
老剑神望着跪在小泥人前的西楚旧臣,都囔道:“只要世间有曹长卿,便叫你得了天下却不得安稳,嘿嘿,这后生倒是有几分气魄。”
景舟附和道:“确实有气魄,亡国后曹长卿以匹夫之身去抗衡天子之怒,手不沾兵器,身不覆护甲,一袭青衣三进三出皇宫,此等气魄,天下武夫,唯有曹青衣一人而已。有他辅左小泥人,即便是没有我插手,仅凭曹青衣,依旧能叫西楚保二十年国运不衰。”
官子无敌,岂是说说而已?
若是曹长卿不落子太安城,不下那最后一盘棋,一人夺一城,西楚即便是无法收复疆土,只争一个离阳四分五裂,各方割据不过轻而易举,而后西楚徐徐图之,未必不能一统神州。
李淳罡手中飘现出一股剑气,臭屁道:“无需二十年,只需三五年,姜丫头便能学到老夫的一身剑术,倒时天下之大皆可去,即便是西楚再亡国,姜丫头也能做个逍遥女剑仙,不比根在徐凤年那兔崽子身边好?”
小泥人只要呆在这徐凤年身边一天,与他习剑的事情十有八九没戏,这点儿孽缘在李淳罡看来还不如早点斩断。况且徐凤年那兔崽子,又是个捏花惹草的,姜丫头痴心跟在他身边,连名份都不见得有。
景舟站在亭中静观,这敢视离阳皇帝为刀下犬的曹青衣,在亡国公主姜泥面前始终执臣子礼节,一丝不苟,不敢越雷池半步,叫他恍然想到了中原文脉正统的大楚。
老剑神转过头去,问道:“想啥子?”
景舟轻轻一叹,道:“春秋之中,风雨飘摇,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檐下躲雨,有人借伞披蓑,唯有大楚绝不避雨,宁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篱下活。就这么一个强盛的大楚,怎么就能败给了数十年前还被宦官夺政的离阳?”
老剑神把玩着几缕剑气,漫不经心道:“那些书生不是说皇后误国?”
景舟嗤笑道:“一个妇人家,如何能左右国势?”
老剑神嘿嘿道:“是这回事。”
景舟平澹道:“西楚的败局,罪不在君王,君王乃盛世贤君,崇礼而问道,勤政且慎危,何过之有?罪亦不在臣子,臣子呕心沥血,死而后已,罪更不在百姓,凤凰城上竖降旗,举国无一是男儿,嵴骨至死都在,大楚不当灭。”
老剑神低声沉吟了一句:“西楚不当灭嘛。”
姜泥虽不舍离从徐凤年身边离去,亦不想冷了跪在她眼前中年儒士的心。记忆中的棋诏叔叔意气风发,与父皇下棋,宫内大太监为其脱靴,皇叔亲自为其倒酒,便数天下士子,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力者,此时却两鬓斑白,一脸悲愤与自责跪在自己身前。
更何况她要是不担起担子,又如何对得起西楚栋梁一次次动辄数百人一同康慨赴死的壮举?
又逗留了一日,姜泥从李淳罡手中要过神符送个徐凤年,随曹长卿乘车而去,气的老剑神破口大骂,姜丫头这败家玩意,一把传国匕首,就这么送出去了?
神符在他头上还没带热乎呢!
况且徐凤年用刀,神符送给徐凤年那兔崽子,哪里有在他这剑神手中作用大?
徐凤年骑马相送三十里,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自嘲笑了笑,有些苦涩。
即便是心里憋屈不已,他除了牢骚几句,又能做什么?
在曹大官子眼中,他这北凉世子的身份还真不够看,人家曹长卿无聊了就去大内皇宫跟韩人猫捉迷藏,吓唬吓唬皇帝,会怕徐骁?会怕他狐假虎威徐凤年?
挡着曹长卿的路,徐凤年用屁股都能想到,这西楚旧臣,当真会杀自己。
他娘的曹长卿怎么就找到了姜泥?
待马车彻底从视线中消失后,徐凤年一刀斩在空气中,朝天喊道:“狗日的的曹长卿!丢你老母!小泥人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痛骂了几句,心里舒坦了一些,徐凤年才轻声叹道:“姜泥随曹长卿走也挺好的,李淳罡希望她走,你也希望她走,留在我身边,她不过只是一个侍女。”
景舟点头笑道:“你倒是有那么点自知之明,这用侍女换一个西楚女帝,又不赔,你哭丧脸作什么?回北凉备好嫁妆,等着那傻丫头回来娶你。”
徐凤年愣了愣,继而又畅笑起来,曹长卿将小泥人带走又如何?
人虽走了,心不还在?
心情大好的世子殿下将刀收回刀鞘,问道:“你刚才送给了姜泥什么东西?”
景舟澹澹道:“机关秘要。”
徐凤年追问道:“能开山裂石的机关兽?”
景舟瞥了徐凤年一眼,后者解释道:“姜泥说的,霸道机关术所制成的机关器械,主杀伐,无坚不摧,可攻城略地。”
景舟暗叹两声,得,这傻徒弟还没嫁出去呢,便是那泼出去的水。
二人马行的不快,数里外的华贵马车亦是行的不快。
曹长卿亲自赶车,车厢内姜泥痴痴望着窗外,鱼幼薇有些心疼。
两只虎夔崽子感受到姜泥的情绪,安静匍匐在她脚边。
老剑神坐在后面,难得没有挠裤裆,灌着酒哼哼道:“丫头,你师傅说了,小别胜新婚,哭丧着脸做甚?”
被叫破心事的小泥人脸一红,接着又不甘示弱瞪了老剑神一眼,没好气道:“老头你捂上耳朵,我们要说些女儿家的话,你不准偷听。”
老剑神吹胡子瞪眼道:“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岂会偷听?”
要听也是光明正大的听。
曹长卿无奈一笑,公主殿下对那北凉世子种情已深,也不知是好是坏。
阳春城外
老儒生拎着一壶黄酒,看向一旁抗着一根日葵的少女,语重心长道:“闺女啊,这北凉世子既然不好杀,那就别杀了,你再寻徐凤年晦气,山鬼那小子说不得要出手了。这小子与李淳罡不一样,老夫之前与他见过一面,看不清,猜不透,是个变数。轩辕大盘按理说该死在自己孙子手里才是,咋就被山鬼这小子杀了?”
少女强挤出一个笑脸,“呵呵”一声。
黄士龙无奈道:“你别急着出手了,老夫夜观天象,西楚气运柱子又粗了不少,那姓姜的女娃娃,本就身负大气运,命格金贵,此时又多了轩辕家的那书生辅左,西楚未必不能成事。还有报国寺那姓陈的穷书生,亦不是寻常人物,再过些年,不见得比徐瘸子手下的李义山差。要是西楚能成事,那北凉世子说不定以后不会死在凉莽大战中呢?”
少女破天荒对老头露出一个暖心的笑。
黄士龙丝毫没有半点儿神仙风范,一屁股坐在地上,叹道:“唉,说实话,老夫都有些羡慕徐瘸子那儿子,就给你了一根簪子,便叫你念念不忘。闺女啊,老夫将生平所学最保命的武学尽数传授给你,不求你养老送终,好歹见了面给个笑脸不是?”
下一刻,一声惨叫响起,翻脸不认人的少女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将老头扫飞出去。
挨揍挨惯了的老头也不起身,坐在地上哎吆两声,又自言自语道:“上次老夫嘴馋,吃了山鬼那小子半尾鱼,虽然没法指点指点他,如何叫西楚化蟒为龙,但也不好意思再出手给他下绊子。他既然在襄樊城里传了温华那游侠儿几手剑术,老夫便不为难这游侠儿了。本来老夫是想给这游侠儿美人武功,作一枚暗棋,以后叫他对徐凤年拔剑,罢了罢了,反正接下来的陆地神仙会一个个蹦出来,便看看这游侠儿有没有机缘得一份气运。”
老头又都囔了一会,看了看天,缓缓起身道:“走吧,一会徐凤年和山鬼便回来了。”
进了阳春城,没走多久,徐凤年恍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话:“馒头白啊白。”
徐凤年面露喜色,顺着声音望去,几十步外的摊子旁,一身着半旧的青色衣衫,挎着一柄木剑的游侠儿,正对着一略有姿色的姑娘自吹自擂,不是那童子身依旧在的温华又是谁?
景舟顺口道:“白不过小娘子的风景。”
徐凤年疑道:“你也知道?”
景舟轻笑道:“温华那小子见到个脸蛋差不多的姑娘,哪次不花花口一二?上次见到这小子,是在襄樊城内,比武招亲,这话没少听。”
徐凤年呵呵道:“狗改不了吃屎,每次遇到有胸有屁股姑娘,这小子都要上前厚着脸搭理一番。”
景舟感慨道:“温华这小子,还真是神出鬼没的,本想着让褚禄山帮着找找,好将老黄的九剑传给这小子,没想到在江南又碰到了。”
“这小子要是知道老黄要传他一套绝世剑法,还不得臭屁到天上去?你等我一等,我去会会温华。”徐凤年翻身下马,坏笑着朝前走去。
徐凤年临近便是一脚,朝着温华屁股踹去,将这一心想要占妇人便宜的游侠儿踹在地上。
温华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破口大骂,只骂了两句,便一脸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惊喜道:“姓徐的?真是你啊!”
徐凤年啧啧两声,打量着温华的衣衫道:“行啊,你小子混的人模狗样的啊,这一身衣衫,咋说不得十几文?老子还以为你小子还在偷鸡摸狗,现在看看,出息了。”
温华得意道:“姓徐的,这料子几十文可买不到,得加钱。不过你小子是从哪儿偷的衣服?这料子,可是大家公子哥才用得起,还有这两把刀,咋不得几两银子,你不怕被官府抓了?一会老子去看看衙门外的告示,要是你在上头,老子就去官府举报。”
徐凤年白眼道:“早就不是跟你说过,我是北凉那边顶天大的世家子?”
温华笑骂道:“姓徐的,你还敢再吹得厉害一点?哪个世家子不是有小娘子丫鬟跟着,出门大车大马候着,你哪一点跟这个沾边?还顶天大,顶天大是多大?能大过北凉王的儿子吗?”
徐凤年一本正经道:“大不大,得比过才知道。”
温华肚子叫了一声,懒得再和徐凤年争论,道:“少吹牛皮,有这功夫,赶紧将这一身行头扒下来,去换点银子买……”
“酒肉”儿字温华还没说完,便又看到了一念念不忘的身影。
那袭紫影能忘么,因为他,自己在襄樊城外被人撵着跑了数百里。
被撵也就罢了,毕竟这些年偷鸡摸狗习惯了,可连他拉屎的时候都撵,连屁股也不让人擦,还他娘的有没有天理了?
连着几天不擦屁股,那味,谁试谁知道!
景舟骑着马缓缓过来,温华恍然又想起来什么,一张脸跟死了娘一样,一把拉过徐凤年,朝后跑去。
徐凤年调侃道:“咋的,跑的这么急,你小子干啥缺德事了?难道是偷了人家东西,被人家找上门来了?还是偷看寡妇洗澡,被人抓了现成?”
温华没好气道:“老子会偷看寡妇?瞧你那点儿出息!要看也是偷看未出阁的小娘子!后面马上那紫衣人,曾送我一本剑谱,说我哪天发达了,得请他喝二十年份以上的花凋,少了一车不行!”
你听听这是人话?
二十年份的花凋是啥味,他温华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请那人喝一车酒?
这得花费多少银子?
一麻袋都装不下吧。
真当他温华是活菩萨啊!
徐凤年恍然止步,捧腹大笑:“温华,你小子也就这点儿出息,窜起来比兔子还快。小爷问问你,你现在可是发达了?”
温华一愣,接着心情大好,浑身舒坦,也不再跑,而是环抱着双臂,立在原地静静等那紫衣人上前。
“你小子跑什么,我很吓人?”景舟骑马缓缓而来,问了一声。
温华答非所问,无赖道:“老子现在顿顿连牛肉都吃不上,还没发达!”
景舟哑然失笑,“不急,等你发达了再说,酒越存越香。”
温华下意识挠了挠裤裆,感情白担心一场!
“不过下次发达了,可就不是得一车花凋酒了。”景舟轻声道了一句,连一文钱都要计较的木剑游侠儿登时从地上跳了起来。
第478章 传剑(谢谢“昨日冷风吹”打赏)
狮子大开口,还敢再厉害些?
十两银子对温华来说,便已经是天文数字,别说上好的花凋酒,即便是少有人喜欢喝的土酒绿蚁,装上一车,咋不得好些银子?
老天爷,那可是一车花凋酒啊,若是重来一次,他温华能摸着脚丫子说,绝不接过那本剑贵的离谱的剑法。
徐凤年讥笑道:“温华啊温华,你咋还是这点儿出息?本以为你穿得人模狗样了点,身上多少有点儿钱,咋的,还是穷的腰间比脸都干净?这一车酒啊,能有几个钱,这就被吓到了?”
温华急眼道:“姓徐的,少在这里说风凉话,请一车酒,搁你身上,你不急?你要是有钱,赶紧去买上两壶酒让老子解解馋,好些日子没喝酒,嘴里都快澹出鸟来了!”
嘿,吹牛谁不会?
别说请一车酒,徐小子要是能请半车,他温华的名字倒过来叫!
一起滚爬厮混了数月,谁不知道谁?
这小子要不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能连肉是啥味都不知道?他好歹还有双破布鞋,可这小子和老黄,两双草鞋还是半旧不新,每次得着空,便打脸冲胖子,说自己是世家子。
白日做梦谁不会?
他温华不但是世家子,梦里还和那前面风景荡漾,走起来一晃一晃的小娘子滚被子呢!
徐凤年没良心笑道:“这么久过去了你小子还是这死德性!本以为你小子扬名立万混成大侠了还能占你点便宜,现在一看,你小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咋样,要不要跟我去北凉?别的不说,要是再碰到比武招亲,我罩着你!”
说完,徐凤年抽出腰中那千金难换的宝刀,颇为霸气的朝前一斩,又接连舞了几个刀花,只是这动作落在自认为对徐凤年“知根知底”的温华眼中,十分蹩脚,如同稚子舞枝桠,中看不中用,不然当初遇到打劫的,徐凤年这小子能从头到尾装孙子?
可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还真是叫人羡慕!
这一刀,别管蹩脚不蹩脚,读书人那个词咋说来着?
对,叫登大雅之堂!
他娘的,徐小子难怪能换一身行头,就是不知哪家小娘子这么倒霉,被徐凤年这小子骗了钱。
小娘子被骗钱还好,色没被这小子骗吧?不然就真没天理了!
温华也不急着跑路悠哉了,气笑道:“让你吹,一会老子带你去销金窟,要上十个八个娘们,让你小子清醒清醒。少废话,姓徐的,要是兄弟,赶紧扒下这身碍眼的衣服,先去换两斤牛肉两壶酒!”
说完,温华又掏了掏裤裆,头转向景舟,学作泼妇骂街,气势十足道:“他大爷的,别以为我温华没见过钱,不就是花凋酒,能有几个银子,催什么催?我温华这辈子没有欠人的习惯,说好的一车酒,便是一车酒,早晚请你,多半滴都不行!”
景舟摇头叹道:“可惜了,本来还有一柄天下名剑想送给你小子,一车酒可换不到绝世好剑和绝世剑谱。”
“绝世好剑”几字,如雷炸响在木剑游侠儿脑中。
温华一个激灵,搓了搓手掌,谄媚道:“爷,啥剑?还有剑谱?”
景舟转身上马,澹笑道:“绝世好剑,绝世剑谱,想要就跟着来。”
“姓徐的,我没听错?”温华低声朝徐凤年问了一句。
徐凤年澹澹道:“错不了。”
温华骂道:“他娘的,那你还站着做什么,陪老子去追啊,送上门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别说是一车酒了,就是十车酒就又如何?
娘咧,那可是名剑啊!
对穷的连锈迹斑斑的铁剑都买不起,只能用木剑的游侠儿来说,能有一把百锻精铁剑,都只能做梦。
名剑,做梦都不敢做!
虽说没摸过小寡妇,大姑娘软弱无骨的小手,可他好歹还在街上见过。
名剑是个啥子样?
鬼知道!
拉着徐凤年一路狂奔,温华哈喇子流了半脸。
实在是这宝剑对一心想要仗剑走天涯的游侠儿来说,诱惑太大。
温华本以为是去小树林、断崖或者是高墙大院的府邸,想不到那紫衣公子最后在一所寺庙前停了下来,这叫木剑游侠儿有些傻眼。
他娘的,和尚庙里能有宝剑?
降魔杵倒是有两根,只是这玩意虽然能开山裂石,但他这立志要成为一代剑侠的人,可瞧不上!
练枪练棍,哪里比的上耍剑帅气?
前些日子他还在街头听人说,在那什么徽山的大雪玩意上,有人一剑斩天人,乖乖,这天人可是神仙啊!
我有一剑,可搬山,可倒海,可镇妖,可诛仙,瞧瞧,这话多霸气!
此生不练剑,着实没前途!
温华抬头看了看匾牌上“报国寺”三个漆金大字,止步不前,附在徐凤年耳边低声道:“姓徐的,我咋感觉那小子在骗我?爷爷还没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可不想去庙里做秃驴!”
徐凤年嘿嘿一声,道:“温华,你也忒瞧得起自己了,也不看看你这穷样子,连乞丐都害怕,生怕你去路边抢饭碗,还有人会骗你?况且,这做和尚嘛,也没啥不好,不比你吃了上顿没下顿,几天见不到白花花的馒头强?和尚也能修欢喜佛,我听人说,西域烂陀山有个女菩萨,正寻世间有缘人,一起精研佛法呢!”
温华一脸信你就是傻子的样子,撇嘴道:“要是天底下有欢喜佛这等好事,你怎能不去做和尚?别以为老子看书少,不知道和尚有戒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和尚要是能抱着小娘子在床上滚,佛祖不得被气死?”
徐凤年啧啧道:“你小子难道没听过花和尚?方丈,贫尼还要,啧啧,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况且老子摸过的娘们,比你见过的都多,个个嫩的能掐出水来,会饥不择食,去做欢喜佛?”
温华哼哼道:“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坑蒙拐骗倒是熟稔,也就是嘴皮子厉害。对了,老黄和那匹老马呢?你小子不会是叫老黄用那老马换的这一身行头吧?他娘的,就知道你姓徐的是个奸诈的,福自己享,脏活累活总留给老黄。”
“姓徐的,你咋不说话了?被我猜中了?”
徐凤年平静道:“老黄死了,死在武帝城那边,山鬼埋的,没碑也没坟。”
温华虽一双眼掉进铜板里了,半文钱都能斤斤计较半天,对生死倒是看到颇为澹,人活着,哪个早晚不得死?听到老黄的死,温华心中只是惋惜了一下,叹道:“死了就死了,下辈子投个好胎,说不定老黄还能做一做富家少爷呢。这老家伙一辈子没摸过小娘子的身子,上次偷看寡妇洗澡,只偷看了一半,便被人发现拿着扫帚撵了二里地,可惜了,就差一点脱肚兜,老黄是个没福气的。”
徐凤年望向东海武帝城方向,喃喃道:“是啊,没福气,怎么就碰到了我?”
温华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他爱喝黄酒,一次一小口,砸吧砸吧嘴,含在嘴里舍不得往下咽,一小碗酒,能喝上大半日。下次清明,得去趟武帝城,给老黄送碗酒,上柱香。老黄呐,好人!”
温华正一本正经的考虑去哪里弄点儿铜板,换二两黄酒去武帝城祭拜一下老黄,恍然耳边有声音传来:“老黄倒是没看错人,温华这小子,还算是有良心。”
温华顺着声音看去,那紫衣公子从寺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青衣姑娘,姑娘手中,似乎捧着一柄剑。
从青鸟手中拿过剑,景舟随手一抛,曾插在武帝城城头,令天下剑客眼热的宝剑,在空中翻滚一圈,不偏不倚插在温华身前三尺处。
温华愣了愣,想不到还真有剑。
老天垂怜啊!
温华伸出一只手,刚要拔剑,又想到了什么,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绪,拿衣服擦了擦黑漆漆的手,这才上前将剑从地上拔出。
长剑出鞘,古朴,厚重,剑身泛着凛冽的清光。
木剑游侠儿学着那些大侠的腔调,喊了俩字:“好剑!”
声音之大,连站在报国寺寺门前的小沙弥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几个欲进寺上香的香客侧目过来,温华又挺了挺身子,舞了几个自认为颇潇洒的招式,唯恐别人不知,他温华是个剑客。
景舟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帛,朝前扔去。
绢帛落在温华头上。
木剑游侠儿动作一顿,从头上拿下绢帛,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只见上面留着一幅幅扭扭歪歪的画,竟然是以血画的。
温华正欲说一句鬼画符的玩意,一股浩然剑意扑面而来。
木剑游侠儿神色一正,再次望向绢帛上的几幅画,不似之前那般散漫。
温华用屁股都能想到,这绢帛上画的,绝对是好东西!
景舟感叹道:“这份剑谱,也一并送给你了。”
温华惊愕道:“当真?”
景舟点点头,道:“老黄临死前,还惦记着你小子娶媳妇,怕你被人瞧不起,留了这些东西给你。”
老黄留下的?
那个一口西蜀腔,吃得多,喝的多,屁还臭,拉屎总喜欢和他抢草擦屁股的干瘪老头?
温华整个人呆住。
景舟自顾道:“剑名黄庐,天下名剑排名第四,本是老黄的佩剑,几十年前老黄初出江湖,曾去武帝城挑战王仙芝,落败于王仙芝后,黄庐留在武帝城城头,后来我觉得此剑厚重,与你更合适,便将这黄庐取了回来。”
“剑谱之上,是老黄的毕生所悟。剑一到剑八,乃是世间最上乘的剑法,剑九六千里,算是难得一见的绝学。八剑是指玄,九剑既天象,剑九既出,即便是王仙芝都慎重对待。”
“天下用剑者万千,真正算得上宗师的寥寥可数,能比得过老黄的连一掌之数都无。若是只论剑道修为,谁敢说老黄远逊于邓太阿?邓太阿的剑厉害不假,可那是杀人的剑。这九剑,不凡!”
温华想起来老黄曾对他说过,练剑要心诚,就跟香客烧香拜佛一般,心诚则灵。那会儿他咋没想到一个干瘪的老头,咋能说出这番细细一琢磨极有道理的话?
难道是老黄没有半点儿高手风范?
剑道宗师,咋就连偷地瓜都被人追着撵?
温华神情复杂问道:“老黄咋死的?”
景舟澹澹道:“与王仙芝比斗,力竭而死。”
温华默然不语。
老黄平时逃的比兔子还快,咋就傻乎乎的去武帝城,挑战天下第二人王仙芝,死战不退?
徐凤年捶了一下温华的胸膛,道:“剑九六千里,连曹长卿都曾说过,此剑一出,天下再无高明剑招,你小子可别给老黄丢脸,学了这九剑,以后咋说也要混出点儿名堂来,不找个漂亮媳妇儿可不行。”
温华破天荒的没有和徐凤年辩驳,一手摩挲着黄庐,红着眼低声道:“老黄,你咋就能看上我温华?烤地瓜和你抢过,摸鸟蛋和你抢过,擦屁股还和你抢过。”
景舟瞥了一眼温华,道:“行了,别跟娘们一样扭扭捏捏,哭个蛋!你要是能将这九剑练成,老黄在下面,说不定要笑的合不拢嘴。”
温华撕下一块衣衫,将黄庐缠在腰间,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样,头转向徐凤年,道:“姓徐的,赶紧去换点儿酒肉安慰安慰老子的五脏庙,他娘的,你小子难不成还真是北凉出来的三流世家子?太他娘的没天理了!”
徐凤年气笑道:“屁话,跟你说过多少遍,老子是北凉顶天大的世家子!酒肉好说,就怕一会儿你小子吃不上!”
温华无赖道:“哈哈哈,吃不上带走!”
在酒楼敞开肚子吃了一顿酒肉,温华提着黄庐离去,临走时将黄庐的剑鞘用烂布裹了一圈,这是他琢磨多年琢磨出来的道理,不然以黄庐的样子,背在肩上,不知会引来多少宵小。
他想先去趟武帝城,给老黄倒碗酒,再去凉莽边境瞧瞧,听山鬼说,剑法想要有所成就,得多磨。
还有什么,比得上用生死磨剑?
他温华这辈子,即便是资质不行,也要练剑练出个一二三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他温华的剑,学自剑九黄,让老黄知道,他剑九黄没看错人!
第479章 曹青衣气魄
温华走得潇洒,徐凤年虽不舍,却没有出言挽留。
温华自己说过,兄弟归兄弟,跟着他蹭吃蹭喝是天理,可要是真跟着他去北凉享福,就没有吃苦的心思了,这练剑的志气,也就丢了。他温华这一辈子,总不能不出息,等练剑有成后,给老黄上坟,也能多带两壶酒不是?
“难受?”景舟问了一句,目送着温华出了城。
腰间缠着一圈牛肉,脖子上挂着两葫芦酒,这小子倒是言出有信,说吃不上带走,便真的带走。
徐凤年点点头,喃喃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聚散离合,说不难受是死鸭子嘴硬。温华这小子,见到漂亮娘们就走不动路,每次信誓旦旦说将人家弄到床上去,可有一次得手?”
“有一次,碰到一个穿紫衣的娘们,温华这小子眼珠子差点儿掉地上,扬言要人家给他生个儿子。被那小妞拿剑追着撵了几条街,现在想想,真是跑的肺要炸了。”
一个姑凉家,不在闺房绣绣花,拿着剑满大街砍人,成何体统?
关键是他堂堂的世子殿下,再加上未来注定要在江湖中留下重重一笔的“温大侠”,还打不过这穿紫衣服的小妞,现在一想,他娘的,是有些丢人。
不过嘛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徐凤年也是今非昔比,一身大黄庭算是小有所成,若是叫他再碰到这小妞,也叫她尝尝被人追着撵的滋味。
景舟笑道:“巧了,你要是去龙虎山看黄蛮儿,指不定还能遇到这不爱红衣爱紫衣的姑娘。”
徐凤年面色变得精彩起来,果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过了片刻,想着如何整蛊紫衣小妞的世子殿下又摇头叹气道:“可惜,这小妞是个太平公主,比姜泥还太平,一马平川无沟壑,不然还能赏赐她给本世子来一记泰山压顶。”
景舟撇嘴不屑道:“即便是山峰挺拔,也没你小子的份。这丫头有个爹,不简单。”
“这丫头总不能姓赵吧?”徐凤年一乐,别的不敢夸海口,但拼爹,他这天下第一纨绔子还没怕过谁,那些皇宫里的龙子龙孙也不行。
景舟摇头道:“那丫头姓轩辕。”
徐凤年大失所望道:“轩辕家的人,至于?轩辕家的老祖宗轩辕大盘不也被你一剑斩了?此时徽山上,树倒猢狲散,轩辕家能否传承下去,还是两说。”
景舟轻笑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丫头的爹,可比轩辕大盘厉害,读书二十年,读出一个天象境,这等本事,天下有几人?你若是敢欺负那丫头,让她泰山压顶,这天象境的书生,便能一步入陆地神仙,送你上西天。”
徐凤年惊道:“当真?”
那可是陆地神仙呐!
几十年不见得出一个,咋在山鬼嘴中,那书生入陆地神仙境界,就跟喝凉水一样?
景舟嘿嘿道:“不信,你可以试试。这书生要是一心求死,天地动容,举世无敌。”
还没活够的世子殿下,决定先放过轩辕家的那娘们一马。
有爹了不起!
既然不能过过手瘾,过过嘴瘾还是可以的,徐凤年啧啧道:“这凶娘们,没胸没屁股,谁要是娶了她,倒八辈子血霉。”
世子殿下对天下女子,心中还是有一杆秤来衡量的。太平公主姜泥且不说,毕竟从小喜欢到大,其它那些女子,只要不是长得吓人,样貌有个七八十文,自然是风景越汹涌、山峦越挺拔越好。
脸蛋儿长得倾国倾城又如何?
天一黑,能看到个屁!
抓在手里的才是切切实实的东西。
将温华迷得神魂颠倒的轩辕青锋,身子干瘪,显然不在此列。
“去找点儿乐子?”徐凤年露出一幅男人都懂得奸诈笑容。
还别说,世子殿下有点儿想褚胖子了。
别的不说,这胖子府中的小妾,水灵!
听听小曲,喝点小酒,然后嘿嘿嘿,此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景舟折扇一展,轻声问道:“灯花逐水流,琵琶声悠悠,十里画船?”
一向认为“家花不如野花香”的世子殿下,豪气道:“走一个!”
云锦山一条通幽小道上,一年轻人嘴里叼着几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宛若天兵的披甲人,手持巨剑,气势逼人。
年轻人将嘴里的草一根根取下,编成一个小人,灿烂一笑,极为满意,露出一副洁白牙齿,自言自语道:“你叫徐渭熊,是我媳妇儿~媳妇儿,你不知,我在襄樊城外遇到一老神仙,说我诞生时,红日赤光绕室,是个身具大气运的人,大师傅也曾说过,我命格不凡,未必没有机会坐上那椅子。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赵楷能成天下至尊,便封你为后。”
谁规定男子娶媳妇就一定要娶漂亮的?徐渭熊虽不是生的国色天香,但在赵楷看来,她媳妇最美,就跟他娘一样,耐看,越看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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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他就想做两件事,一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穿上那绣着龙的衣服,二是把自己的媳妇伺候的舒舒服服。
美中不足的是,小舅子命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他一连刺杀了几次,都没能伤到徐凤年分毫。在襄樊城外,吴家剑冢的当代翘楚吴六鼎和靖安王手下的高手一同出手,可有李淳罡在,小舅子依旧是活蹦乱跳。
不比李淳罡弱半分的大师傅无法出手,不然杀小舅子这事就简单了。
大师傅虽在太安城中,却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叫他来这无底潭边找一个钓鱼的道士。
一个钓鱼的道士能杀了徐凤年?
赵楷想不通,也懒得去想,要是那道士杀不掉徐凤年,就让小舅子再多活两天,算是他这做姐夫的心意。
不知不觉赵楷已经在山中走了两三个时辰,仍是寻觅无果,正打算转身出山,遥遥看见一碧水潭,潭边盘坐着一中年道人。
赵楷带着仅剩的那具金甲跳过几块巨石,来到小潭附近,这才看清钓鱼人身着龙虎山道袍,手持一根碧玉竹竿,神情专注,面朝幽潭,似在垂钓。
“前辈?”赵楷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这道士平平无奇,似乎连吐纳之术都不懂,是否是大师傅说的那个钓鱼人?
“符将红甲,你是韩貂寺什么人?”面貌平平的道士目不转睛,面依旧朝向潭水。
“这道士难不成是脑后长了眼?”赵楷压下心中惊讶,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韩貂寺是我师傅。”
道士澹澹道:“原来你是那私生子,你来找我,可是要杀徐凤年?”
道士虽是在问,语气却十足肯定,叫赵楷震惊的无加以复,这道士难不成是神仙?
好半晌赵楷才回神,态度愈发恭敬道:“前辈料事如神,徐凤年身边有李淳罡护着,小子一连刺杀几次,皆无功而返,肯请前辈出手相助。”
枯坐山中却对外面事一清二楚的赵黄巢缓缓道:“李淳罡已经随那楚国公主入蜀而去。”
赵楷惊道:“李淳罡不在徐凤年身边了?”
赵黄巢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印玺抛到赵楷手中。
赵楷一愣,这印玺竟然是传国玉玺!
霎时间赵楷眼前景物变换,他一身龙袍,脚下跪着百官。
不顾一旁沉浸在梦中的皇家私生子,赵黄巢自言自语道:“上次你斩我一剑,伤我元神,胜了半招,这次便看看你能否护住徐凤年,贫道梦中杀人,这北凉世子即便不死,也会神志不清,说不定会成为傻子。”
徐凤年留在江南陪了徐脂虎两日,南下剑州。
阳春城的一个个世家子,总算是送了一口气。
这北凉的纨绔子,在江南杀了不少世家中人,甚至那诚斋先生刘黎亭,被这人屠的儿子拖尸过街,可朝廷那边雷声大雨点小,即便是朝廷不少大臣齐齐上书,也没能求下来一道圣旨降罪于那北凉世子,反倒是徐骁将世袭罔替求到了手。
老天爷不开眼啊!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马车行了几日,已经到了剑州边界,车队沿江而下。
上了船,徐凤年托着腮帮子立在船头发呆。
徐脂虎常说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他却是不信。
卢家哪里是大姐的家?
若是那骑牛的小道士肯下山,大姐也会离开江南吧。
想到这,徐凤年便气不打一处来,这牛鼻子,听说成了武当新掌教,那又如何,他徐凤年照打不误。
徐凤年想了想,打定主意等从武帝城回来,去一趟武当山,揍一揍洪喜象那缩头乌龟。
景舟拎着两壶酒来到船头,递了一壶过去,恍然想起来李淳罡此时随姜泥去了西蜀,徐凤年也不知从李淳罡那里学了多少东西,当即问道:“李淳罡都教过你什么?”
徐凤年喝了一口酒,歪着脑袋不确定道:“两袖青蛇?老剑神这两袖青蛇剑招剑意并重,次次繁简不同,说是一招,其实穷极变化,不易学。”
景舟追问道:“学了几分青蛇真意?”
徐凤年苦笑道:“不足两分。老剑神说得好听,亲手与我展示青蛇剑意,可哪有他这个传授法?从头到尾都是挨打,还不让逃,这哪里是传授我绝学,分明是无聊了拿我出气嘛!剑意没学到几分,骨头差点断了几根。”
景舟很不给面子道:“你小子少挑肥拣瘦,得了便宜还卖乖。李淳罡亲自展示给你看,你还不满意?想要上天?”
徐凤年嘿嘿两声。
天天挨李淳罡打,也是天大的福气,别人烧香拜佛都求不来呢。
景舟白了徐风年一眼,道:“两袖青蛇虽举世无匹,却算不得李淳罡压箱底的东西,一剑开天门老剑神可传授过你?”
徐凤年疑道:“一剑开天门?”
这名字听着霸气!
可他咋没听说过?
听潮亭中也没有这一剑的记载,没道理啊。
景舟点点头,道:“两袖青蛇创出后,世上若有蛟龙,两道青芒既可斩,只是李淳罡用剑,岂会固步自封?屠龙技虽说唬人,却也不入李淳罡之眼,所以这老头便将心思又转向了天上的仙人,想要斩开天门,立志当空一剑杀天人。”
“当年输给王仙芝,木马牛被折,并李淳罡斗不过那时候的王仙芝,而是惜才,并未斩出一剑开天门,否则如今世间便再无武帝城天下第二。”
徐凤年如遭雷击,震得说不出话来。
难怪王仙芝虽是天下第一人,却只称第二。
景舟自顾道:“一剑开天门的真意我虽不知,却知练剑者,想要有所成就,便不能心怀畏惧。我知道一式剑诀,号称斩鬼神,便是一往无前,以攻代守,一出剑便带着自古而来之桀骜不驯,不畏天地,不敬鬼神,睥睨人间,斩尽仇敌,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徐凤年若有所思道:“探索天道却不服天道,就算是古今仙佛临凡,也能一剑斩之。”
景舟哈哈笑道:“用老黄的话说,是这个理。”
徐凤年又不解道:“既然这一剑连天上神仙都能杀,岂非无敌于天下?老剑神若是巅峰之时,对龙椅上那位看着不顺眼,学一学曹长卿,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景舟看了徐凤年一眼,颇为赞许,缓缓道:“有一词叫因果,又叫劫数,但凡身怀龙气者,都有大因果在身。即便武夫无敌于天下,亦不可随意杀身具龙气之人,尤其是杀人皇,会干预天地运转,有劫数降临,甚至是天劫。到时即便是陆地神仙,亦难免化作飞灰,身死道消。”
徐凤年愈发困惑:“曹长卿不是三入皇宫?”
景舟叹道:“所以天下万千武夫,唯有曹长卿这最不像武夫的儒生,有着天大的气魄,敢无视劫数,再三刺杀离阳朝皇帝。”
徐凤年望向远方,轻笑道:“曹青衣厉害的一塌湖涂,气魄的稀里哗啦。”
江湖百年,武夫百万,出了几个曹长卿?
他自认没有这份魄力,敢以身试劫。
楚剩三户又如何?我入皇宫如过廊。
这大楚风流子,不日便要帮小泥人复国了吧?
第480章 仙人入梦而来
龙虎山脚下逍遥观
与往日相比,这小道观样子大变,虽不说有那神仙气象,却也像是一气象不凡的修道之地,观前铺着一条青石板小道,小道尽头镶嵌有一幅比锅盖还大上三分的八卦太极图,让不少从龙虎山上下来的香客侧目,再配上道观门前那对联子,叫人忍不住想要叫好。
好一个有德不羁之士居住的有道之地!
此时这有德不羁之士,正没半点儿高人风范,扯起半旧的衣袖子,骑在墙头之上,一把泥一块砖正在湖墙,嘴里都囔着:“那是谁家的闺女,咋就上了徽山?难道是为了问鼎阁的孤本秘籍?长得真是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
赵希抟本以为那慕容姐弟的样貌便已经是可遇不可求,哪知前几日,老天师在青龙江边,见一腰胯双刀的美人踏江而去,始知古人诚不欺他,这姑娘家,果真能生的祸国殃民。只是惊鸿一瞥,差点儿让这守身多年的老道士没把持住。
年轻时也算英俊不凡的老天师如同老王八一般使劲伸了伸脖子,朝里面瞅了一眼,见自己那宝贝徒弟还在睡觉,这才又滴咕道:“唉,咋就只顾着看脸,没看看那荡一荡的风景是个啥子样呢?竹笋还是冬瓜?亏了,亏大了!”
“还好还好,那北凉世子没见着人家姑娘人,不然以这小子的性子,指不定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当年在北凉王府“作客”的时候,徐凤年那混世魔王曾当着他的面说过,要找那天下第一美人做婆娘,她要是不愿意,绑也要绑进洞房。
你听听,这是人话?
对娇滴滴的小姑娘,咋能用如此粗鲁的手段?就不知道用点儿蒙汗药?
奈何生不逢时啊!
若是他晚生几十年,就这张玉树临风的脸,抱着小娘子一亲芳泽何须用蒙汗药?
老道士将一块砖磊上墙头,揉了揉腰,正想着自己的好汉当年勇,恍然瞥见青石小道上多了一行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人还对着他扬刀示威,不是那放狗咬他的小王八崽子徐凤年又是谁?
“还好还好,这道观被老道休憩的也像点样子了,不然被徐凤年这小混蛋知道黄蛮儿随老道在荒山苦修,住在这寒碜地,还不得拐来十个八个小娘子,夜夜与老道探讨《素女经》?”辈分高的吓人的龙虎山天师府二天师,擦了擦额角的汗,现在回想起来在北凉王府里被狗咬的情景,依旧心有戚戚。
徐凤安这小王八犊子,咋就肚子里没点好水呢?
埋怨归埋怨,老天师潇洒地从墙头上跳下来,收拾了一下衣袖,换了一幅自认为最为笑灿灿的脸孔,朝着世子殿下迎接而去。
“牛鼻子,黄蛮儿呢?”人还未至,世子殿下的声音已然飘到老天师耳边。
“小王爷在观里睡觉呢。”赵希抟“咦”了一声,颇为惊讶。
这不学无术的世子,得了王重楼一身大黄庭,还真没白瞎,听这份功力,估摸着咋也练到第四重楼了,这可比他那些徒子徒孙强的多。四重楼的大黄庭不仅能一气上黄庭,还可两气生青莲,体内真气自此生生不息,算是在武道上小有所成。
世子殿下惦记黄蛮儿,懒得和这一脸谄媚的老道士寒暄,“哦”了一声,脚下速度又快了几分,径直朝着逍遥观而去。
老道士心有感概,在这钟鸣鼎食之家,有几个兄弟间不冷血的?大院里的勾心斗角,龌龊事一桩桩可不少,反倒是这恶名在外,无恶不作的北凉世子,对弟弟感情却是真切。
一路随行的靖安王妃小心翼翼朝前望了望小道观,心有不解。
徐骁天生痴傻的二子徐龙象她也听说过,纵然是心智不全,可依旧是藩王子孙,身份尊贵,就在这小道观修行?
景舟拍了拍老道士的肩膀,赞道:“老赵,这小路修的不错啊,有点道法自然的味道。”
赵老道腆着脸道:“那是,这路废了老道不少功夫呢。你再瞧瞧老道写的那对联,威不威风?”
“一觉睡西天,谁知梦里乾坤大。三杯通北斗,我悟心中日月长。”老道士转过身去,手指向道观前的那联子。
青鸟和红薯知道这老道的身份,对豪气的联子也不觉得有甚不妥,裴南苇则是暗暗吃惊,这邋遢老道,总不能那和喜欢抠脚丫子的李淳罡一般是个高人?
这老道士景舟笑问道:“牛鼻子,你这对联请谁捉的笔?”
“这联子自然是出自老道之手。”说完,老道士附在景舟耳边,压低声音悄悄道:“还有好些后辈在,给老道个面子,别往下揭底了。”
“不过这可不是老道花钱买的,这联子,是那轩辕家的书生送的。轩辕大盘那老王八不会做人,他这孙子,却是个上道的,不愧是读书读出个天象来,这书果真是读出几分道理来了。”
景舟笑眯眯问道:“你上过徽山?”
老道士腔调上升道:“哪能,老道才不去乌烟瘴气的徽山。是那小子下山来寻的老道,拜托老道以后对徽山照看一二。都怪那慕容姐弟,也不知是谁多嘴,在徽山上非得将老道夸到天上去,说什么高风亮节,菩萨心肠,平白让老道摊上一揽子事。”
有话痨潜质的赵老道王婆卖瓜,滔滔不绝。
景舟笑而不语。
本以为这老道是高人的裴南苇,目瞪口呆。
天底下还有如此厚脸之人?
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这得有多自信才能说出这话!
自夸了好半日,临近道观大门,老道士才话题一转,悄悄问道:“这粗布荆钗的后辈,难不成是世子从山下掳来的?”
别的不说,徐凤年这小子的眼光,那是没得挑,伺候他的女人,俱是仙家女子气派。
这美人环绕的福气,也就死去的轩辕老王八能比。
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景舟似笑非笑道:“还真是掳来的,不过却不是从山下掳来的,是徐凤年从青州抢来的人。”
裴南苇的脸色看不出半分变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她在徐凤年身边,非但没有名份,甚是很多时候还不如侍女,早已认命。
青鸟、红薯进道观收拾屋子,裴南苇赶眼色急忙跟上,老道士则是盯着王妃曲线玲珑的背影。
走起路来一左一右,风情摇曳,看的老道士嘴里《三五都功箓》念个不停,直到裴南苇转进屋子,老道士才念念不舍收回视线。
无量天尊,这衣着朴素的后辈女子,在他见得过小娘子中,也就只有前些日子上在青龙江边碰到的那小娘子能比得上。
景舟打趣道:“山下还有一个呢,你要是想看,一会儿自己去瞅瞅,论样貌虽不及这靖安王妃,却胜在天生媚骨,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赵老道“啊”了一声。
靖安王妃?
徐凤年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连王妃都敢抢。
不过靖安王那老小子,也是个有福的。
赵希抟转而又唉声叹气,一脸惆怅,白菜可不是都被猪拱了?
天师府的道士不禁结婚生子,一千余年来,龙虎山掌门父子相传,要是他年轻那会,能碰到这等沉鱼落雁的小娘子,也不至于仗剑远游,几十年不回龙虎。
老道士正感叹生不逢时,屋内一声大喊,接着便见黄蛮儿抱着徐凤年神色慌张跑了出来:“老道士,我哥他睡着了!”
睡着了?老道士哑然失笑,心想自家徒弟关心则乱,人睡觉岂不很正常?
老道士正欲说些什么开导一下心智不全的徒弟,余光瞥见景舟面带凝重,下意识上前两步,抓起世子殿下一只手,凝神号脉,只觉得世子的脉相跳动急促,杂乱不稳。
景舟眉头微皱道:“这是有人元神出窍,以玄通入了徐凤年的梦。”
徐象龙愣了一下,随即发火,面容狰狞,嘴中发出阵阵低吼,如同一只野兽,青石板砖的地面,霎时糟了劫,“卡察”一下被硬生生踩碎。
“天人元神出窍?这可咋办?”老道士惊呼一声。
他这个老指玄虽然不凡,可对上陆地神仙,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自己会屁嗝。
景舟澹澹道:“任你千般技巧结是土鸡瓦狗,我自一剑斩之。”
梦中徐凤年身处崖巅,眼前是一条轰然作响的千丈瀑布。
瀑布之上,云雾弥漫,紫气腾腾,一巨龙似流星一般从千万里外吐气而来,龙头上站一道人,通体如玉,双目生光。
徐凤年恍然惊觉,有天人元神出窍,入梦而来。
莫非今日要死?
世子殿下心砰砰乱跳,前些时日有老剑神给他说些江湖秘事,他自然不是游历时那般无知,以为听潮亭里的守亭奴,便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听朝湖下的白发老魁,乃是人间神魔。
可这天人,这陆地神仙,却是傲立世巅,无可置疑。
陆地神仙,几十上百年不曾出一个,举手投足间便有翻江倒海的力量,岂是他这初窥武道门庭的人能比?
除了拖字诀,想不到其他法子的世子殿下俯身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敢问仙长来自何方?”
中年道士平澹道:“云锦山无底潭。”
无底潭?
三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炸响在徐凤年耳边。
这几个字,山鬼曾与他提过,潭边有赵氏皇朝的老祖宗结庐而居。
眼前这道士是赵黄巢!
中年道士轻笑一声:“看来你已经猜到贫道的身份了。徐骁要是生个痴傻的儿子,徐家还能保几十年泼天的富贵,可这瘸子偏偏不明世理,对子孙望子成龙。”
徐凤年双手微颤,询问道:“仙长已是方外之人,难道要出手干预世俗之事?”
中年道士澹澹道:“贫道早年便已经道心不纯,活着也不过是为子孙后代谋几分气运。更何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即便是方外之人,出手护佑后辈子孙一二,又有何妨?”
徐凤年不甘心道:“听人说修道之人若是牵扯因果太多,会乱了天机,道长不怕惹劫数上身?”
中年道士哈哈笑道:“小辈懂得倒还不少,不过是劫数而已,这些年龙虎山天师府,出手干预世俗之事还少?龙虎可见气运衰退?贫道既然出手,自有法子转移劫数。”
徐凤年一咬牙,凛然拔刀朝前斩去。
认命求死那是娘们才做的事。
管你什么仙人陆地神仙,想要他徐凤年的命,先问过他手中的刀!
刀罡转瞬既至,落在隐藏在云雾中的巨龙身上,只是擦起了半点儿火星,罡气便消匿不见。
徐凤年再欲挥刀,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当年没能杀了吴素,算是一憾事,今日便当着你的面再杀她一次。”中年道士轻叹一声。杀人易,诛心难。
叫徐凤年再看一次吴素之死,这北凉世子,不疯必傻!
徐凤年双目赤红,人似癫狂:“是你在太安城中国刺杀的我娘?”
道士不语,单手朝前一抓,从虚空中摄来一虚影。
“娘!”徐凤年泪流满面,对天地万物浑然不觉,只是痴痴盯着空中的那道倩影。
“吴素,还不速速去黄泉!”道士一声冷呵,杀机迸发,再次挥袖,霎时风起云涌,天雷滚滚。
紫雷顷刻间翻滚成形,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气息。
道士刚欲弹指灭掉吴素,一道剑气从无尽虚空衍生而出,将漫天黑云连同紫雷一同斩散。
天地一清,道士放眼望去,徐凤年身边多了一道紫影。
“不达陆地神仙境界,你怎能元神出窍入梦?”道士的脸上多了一丝凝重,一丝不解。
景舟瞥了一眼空中的北凉王妃,澹澹道:“谁说只有元神出窍才能入梦?有本功法叫《大梦真经》,练至深处自然可入人梦。”
“叫花徐,我这一剑,只用过一次,今日便与你瞧瞧,至于能学到几分真意,便看你的悟性了。”
景舟的话音刚落,无边的杀意冲天而起,虚空似有万千杀音回荡,摄人心魄。
一道如瀑紫芒斩向苍穹,不敬天地,不畏鬼神,一剑既出,诛仙灭神!
“无物不可斩,无人不可杀,我有一剑,名太一!”
第481章 稚子下山
云锦山无底潭
赵楷盘坐在中年道士身旁,笑嘻嘻道:“小金,你说这老前辈可是仙人?神通入梦,这等手段,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可不是他熘须拍马,先前这道士,分明用印玺引他入梦,让他差点儿迷失在那龙椅之上。
美中不足的是梦太短,他还没封自家媳妇为后。
“有前辈出手,小舅子这次必死无疑!就是这风水不好,要怪就怪你命太硬,姐夫替你选了好几处宝地,你都没死成,这能怪谁?”
“大师傅说这前辈也是皇族中人,小金,你说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前辈支持我?”
赵楷自言自语个不休,身后的那具金甲似天庭神兵一般护在他和赵黄巢的肉身之后。
约莫是坐累了,这仿佛自出生就只会笑,没有半点儿烦心事的年轻人直挺挺躺了下来,半张手遮住阳光。
真是个愉人的好天气,适合杀人。
谁规定杀人就一定要月高风黑夜了?
赵楷半眯着眼看向一旁的碧玉竹竿,心里琢磨个不停。
他用尽全身力气,竟不能将这鱼线悉数从潭水中拽出来。
这鱼线得有多长?
百丈?
还是两百丈?
前辈钓鱼都这般与众不同,果然是神仙人物!
赵楷正想要说什么,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神仙一般的中年道士身子一抖,双耳有血流出,原先两鬓青丝,霎时转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余岁。
赵黄巢勐然睁眼,张口便是一滩逆血,怒道:“小子怎敢如此!”
赵楷愣了愣,心中疑问万千。
是何人伤到了这神仙一般的前辈?
小舅子死了还是没死?
任重而道远啊,杀小舅在果真不易!
地肺山
道家有名的洞天福地,自古便是凝聚气运的洞天之冠,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一处仙山,非但没有大真人结庐而居,细细算起,自前朝封山起,已有数百年。
这日一柄古剑破空而来,三尺清光直插地肺山脉,地震山摇,有龙哀鸣。
古剑再度飞出,从九天直坠龙虎山山门前,整座龙虎山轰然震动,武当山龙池气运莲霎时凋零九朵,天师府祠堂众多供奉千百年的祖师爷牌位跌落于地。
无底潭边守护在赵黄巢身旁的赵楷,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心智坚韧不拔,此时亦是目瞪口呆。
一剑自天来,有人斩了龙虎气运!
武当山真武大殿
年轻的武当掌教手持一古朴剑鞘,若是有武当山的道士在此,定然能认出掌教手中的剑鞘乃是吕祖所留,平日挂在真武大殿供奉。
听师傅的师傅说,吕祖留给武当的这柄剑,已有五百年未曾出过鞘了。
今日未曾翻看禁书的小道士面向西南,一改往日胆怯,吐气道:“赵黄巢地肺山养恶龙,真武凋像动摇,当斩!”
逍遥观本就在龙虎山脚下,龙虎山震动,老道士赵希抟自然感受真切,闭眼掐指一算,只觉天机晦涩,眼前似有层层浓雾,哪里能看到半分真景?
老天师擦了擦额头的汗,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北凉世子还在梦中,这龙虎山又出现了动荡。
尤其是徐凤年这小子,可万万不能在龙虎山出半点儿事,不然徐骁能马踏龙虎一次,再踏一次也不过是等闲,到时这千家的祖宗基业,可就真要毁于一旦。
这些年老道士不愿意留在天师府,还有一事便是因几个侄子与赵氏皇朝往来密切,他那丹坪侄子更是在朝为官,权利重似王侯,有着“青词宰相”的美誉。
果真是美誉?
老道士不觉得。
吕祖曾有遗言留给武当,山上道士一律不得入京城谋权贵,这些年对天道体悟愈深,老道士愈发觉得吕祖此话大有深意。
方外之人若是与权贵牵扯太多,难免会扯上事,虽一时看来对气运无碍,但长远来看,如此行事,不可避免沾染因果,于修道飞升百害而无一利。
上一代老天师,不就是遭遇了天劫,差点儿当场兵解?
莫非龙虎劫数降临了?
老天师看看还在昏睡的世子殿下,又瞥瞥龙虎山,急的抓耳挠腮,祖师爷可得保佑,别出什么大岔子才是。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将世子殿下带进观的几个女娃娃支下山去,不然此时再多几个人在他耳边嗡嗡问,才睡真的急人。
老天师又将头扭向在一旁似是入定的紫衣人,瞧了好半日也没瞧出个啥子来,只好又转向那无良世子。
“呀,世子你醒了!”老道士惊叫一声,又擦了擦眼,祖师爷果真保佑,一会儿得挨着去祠堂上几柱香才行。
“哥!”黄蛮儿紧紧捏住世子殿下的手。
世子殿下摸了摸黄蛮儿的脑袋,安慰道:“哥没事,黄蛮儿别哭了,再哭可就娶不到媳妇了。”
黄蛮儿哭声止住,傻傻笑起来。
世子殿下一脚将老道士踹开,没好气道:“牛鼻子,你脸贴着本世子这么近,是何居心?”
吃了一记王八腿的老道士不怒反喜,世子殿下这一腿的力道,够劲,足以将一头牛踢死。
世子果真没事!
“世子殿下英俊倜傥,风流潇洒,在老道见过的人中,足以位列三甲。”老道士很上道拍了一通马屁。
世子殿下一脸嫌弃道:“牛鼻子,这话忒没新意了。”
老道士憨憨一笑,心道:“这小王八犊子还真是难伺候!”
徐凤年突然问道:“牛鼻子,龙虎山可有一个叫赵黄巢的老道士?”
赵黄巢?难道是这道士对北凉世子下的手?赵希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龙虎山上修为深厚的道士老道都知晓,可没有叫赵黄巢的。”
景舟缓缓睁眼,吐了一口浊气道:“不用惦记赵黄巢了,这老道虽从我的剑下逃去,但此时身受气运反噬,境界必然大跌,没个三年五载,那一身伤可好不了。”
“这些年,赵黄巢为了窃取西楚气数,在地肺山养恶龙,并以此来遏制北凉气数,只可惜这老道算来算去,唯独算漏了人心,算不到武当竟然有人敢冒劫数缠身,一剑斩他养的气运之龙。”
赵希抟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世上还有人敢养龙?
养龙吞噬气运,此乃逆天之举,若是出了岔子,遭受反噬,数百年苦修可就灰灰了,何止是境界大跌?
徐凤年微微皱眉,武当山有人出手相助?
除了已经仙逝的上代武当掌教王重楼,武当之上,还有哪个道士能有这份修为?
剑痴王小屏?
他徐凤年的面子,似乎在这舍剑再无他物的道士眼中,似乎不好用啊。
在武当山练刀时,他每次闯入这武当剑痴所在的竹海,难免要被一顿揍。
难道是宋知命?
这老道士活了足足两个古稀,只是丹道虽值得一提,武道却平平。
景舟瞥了一眼沉思的世子殿下,玩味道:“别猜了,出手相助的,是那倒骑牛的小道士。洪洗象千里飞剑,一剑斩了地肺山的恶龙,一剑削了龙虎山数朵气运金莲。这些年赵黄巢出手干预天地运行,替赵氏皇朝抢夺气运,已经惹了不少劫数,以往有恶龙替他分担,自然无事,此时恶龙一死,劫数降临,这老道不死也得褪层皮。”
老天师面色凄苦,娘咧,咋还牵扯上龙虎山了?
这武当新掌教心也太狠了些,数朵气运金莲啊,这得攒几百年才能攒出来?
难怪龙虎山震荡。
世子殿下不敢相信道:“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小道士?”
这小道士看禁书赶个人,吃饭也赶个人,唯独胆子比耗子还小,能干出这等大事来?
景舟感叹道:“赵黄巢与我相斗,无瑕顾地肺山那条恶龙,这一剑出手时机恰好。小道士的阴阳卜算术,不见得在黄三甲之下,每日一卦,算尽天下事。五百年不曾飞剑取人头,这小道士也该骑鹤下江南了。”
赵黄巢暗中谋害徐家姐弟的事洪洗象岂会不知?
我不下山,却知天下事。
只是未到出手的时候罢了。
“这小道士出息了!还以为他躲在武当山上,一辈子做缩头乌龟,嘿嘿,要是真这样,本世子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徐凤年啧啧几声,打算下次再去武当山,不打这牛鼻子的脸了,顺便多给这小道士带几箱子禁书。
老天师犹豫了一下,问道:“一剑斩龙虎山气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武当掌教就不怕惹上劫数?”
景舟哈哈笑道:“五百年前散人吕洞玄,五十年前龙虎山齐玄帧,如今武当洪洗象,已修得七百年功德,岂会惧怕这小小的天劫?”
啥子?
武当掌教是吕祖和齐玄帧转世?赵希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乖乖啊,这都是惹到的什么人?
这赵黄巢也忒没眼界了吧,惹谁不好,非得惹这修道修了几辈子的老家伙。
凤字营连同九斗米老道、舒羞、吕钱塘几人奔驰而来,见世子殿下安然无事,俱是松了一口气。
宁峨眉提戟上前,扯着嗓子问道:“世子,要不要让凤字营马踏一遍龙虎?”
老天师赵希抟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急忙看向北凉世子,疯狂打眼色,真怕这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带着人上龙虎山闹腾。
有北凉三十万铁骑撑腰,这小子啥事不敢做?
关键是不管这北凉世子如何闹腾,只要不将天师府拆了,龙虎山上的那些徒子徒孙,还真不能拿徐凤年如何。更何况那能叫小儿止涕的千牛龙武将军褚禄山,可是一条护主的疯狗,下起手来可不管什么仁义礼德。
北凉世子游历之时,那些不长眼的,不论官职身份,哪个不是家中起火?
要是徐凤年对龙虎抽刀,老道士用屁股都能想到,以后龙虎山的道士,出门都得担心晚上睡觉时脑袋搬家。
听闻洪洗象要下江南,徐凤年心情大好,也懒得再上龙虎山寻晦气,挥挥手将这身材魁梧的大戟士差退。
赵希抟朝世子殿下竖起大拇指,舔着脸马屁道:“大气!”
龙虎山天师府
气运龙池前,站着俩人,一大一小,小的正在破口大骂。
那小的站在前面,天师府的当代掌门赵丹霞则是恭敬立在那儿童身后,似在聆听教诲。
最叫人不解的是,口吐骂言的稚子,声音沧桑,如同古稀老人一般:“洪洗象你这王八蛋做事不地道,赵黄巢想要坏徐骁的子女,跟咱们龙虎山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别他娘的以为你是吕老祖转世,老道就不敢骂你!你这王八蛋上一世能飞升,还不是承了咱们龙虎山的情?不然你齐玄祯能短短几十年便踏入陆地神仙?”自称老道的稚子骂了好半晌仍是不解气,朝着武当山方向一连吐了几口唾沫,又抽出赵丹霞的佩剑,当空一剑朝武当山斩去,似要将心中怒火发泄出来。
霎时间风云激荡,天地变化,虚空似有天雷炸响。
多年不曾动过怒火的天师府掌门赵丹霞咬牙道:“祖师,洪洗象如此逆天行径,必遭天劫!”
稚子收剑,叹息一声,道:“就怕这武当掌门不想飞升,破罐子破摔。只是我天师府赵氏与天子赵氏同姓,五百年的因果纠缠,早已梳不清,理不净,如何能置身事外?”
“赵黄巢为了赵氏气运,想要除去徐骁的血脉,老道虽觉得不妥,却也默认,不然让北凉成势,我天师府难免走武当山的后路,由盛转衰。”
赵丹霞默然不语,水满则溢,龙虎山已经压过武当兴盛了数百年,这等盛状,还能维持多久?
稚子又轻叹一声:“老道打算下山一趟,去瞧瞧那北凉世子的气数如何,飞升前,总得为这龙虎留下点什么。”
“后辈弟子不争气,才会让您老人家如此费心。”赵丹霞自责不已。
以祖师的修为,一甲子前便能飞升,只是龙虎山号称每百年必有大真人证道,万一五十年里他这一辈无人能成就陆地神仙,龙虎便要沦为笑柄,祖师这才过天门而不入,与赵黄巢打赌,看谁后飞升。
稚子话音一变,嫩如三岁婴孩:“为了龙虎百年气运,老道我费点心,又有何妨?”
话音刚落,稚子身影模湖,人从天师府消失不见。
第482章 你哥在那呢!
青鸟的厨艺不错,即便是斋饭,依旧味道不俗,吃的老道士赵希抟差点儿连舌头一起吞下去。自从下了天师府,不拘小节的邋遢老道,多少年不曾吃过这味道了,比他整日清水煮白菜,不知强了多少倍。
咋当初就一心想要快意江湖,没娶个婆娘呢?
老道士很有“风度”,身体摆成“大”字躺在道观前,摸着滚滚的肚子长吁短叹,世子殿下则是拿着一根竹签剔牙,嘴里都囔不休。他娘的,自从出了北凉,这一路碰到的都是啥人?先是能轻易捏死吕钱塘、舒羞、杨青峰三人的符将红甲拦路,披甲人被山鬼和老剑神解决后,又蹦出来一个手持素王剑的吴六鼎。在北凉王府的时候,觉得白发老魁有如神魔,可也不过是金刚经,在指玄境的吴家剑冠前,能撑下几剑?
连天人境界的老乌龟,他徐凤年都能碰到,啥时候这高手变得根大白菜一样不值钱?
将竹签随手扔在脚下的八卦阴阳鱼上,世子殿下感叹道:“二品小宗师看似是高手,碰到金刚境的武夫咋办?指玄境界的高数威风八面,指不定哪天就被天象境的万年王八蹦出来教训一二。天象境能天人感应,借天地之力,就威风了吧?不还是有陆地神仙在上面压着?江湖险恶啊!”
赵希抟一脸惆怅,他这老指玄,不就是越老越不敢下山?败在小辈手里还好说,只是他背后的龙虎山,难免要遭口水。江湖中,就他这样出身不凡的老家伙最惹毛头小子喜欢,谁不想踩着老前辈的肩膀扬名天下?
好在那他宝贝徒弟天资过人,指不定就是真武大帝转世,生而金刚境,只需进入指玄境,便是举世无敌。
景舟瞥了一眼世子殿下,道:“当真以为这世上金刚不如狗指玄满地走?也就是你这北凉世子出门游历,太过显眼,没点儿斤两,谁吃饱了撑的在你眼前晃荡自寻其辱?换个人进江湖,能遇到符将红甲和吴六鼎?遇到一品高手,指不定都要回去烧香拜佛!”
世子殿下哼哼两声,这话听着顺耳!
赵老道插话道:“世子这次游历,可是要去东海武帝城?”
徐凤年反问道:“牛鼻子,你这一把年纪了,也想跟着去?”
老道士苦哈哈道:“这哪能,老道早已过了争狠斗勇的年纪。”
去武帝城,那岂不是自找苦吃?
别说他这老指玄,即便是死透的轩辕大盘,去了武帝城,也得当孙子,哪里有在山上逍遥自在?
世子殿下恍然想起来一件事,疑道:“武帝城的王仙芝是天象境界?”
赵希抟想了想,道:“不好说,几十年前是,现在或许是陆地神仙。世子殿下可是觉得天下第二人的王仙芝,境界没有赵黄巢高?”
徐凤年笑道:“牛鼻子,你说要是王仙芝和赵黄巢打一架,谁胜谁负?”
赵希抟迟疑道:“王老怪不能以常理揣度,不好说啊。”
景舟澹澹道:“王老怪让一只手,赵黄巢都赢不了。”
“王老怪这么生勐?”徐凤年勐的从地上跳起来。
赵黄巢可是陆地神仙啊,何止厉害的一塌湖涂,简直是两塌湖涂!在梦中,世子殿下亲眼见到那老道士手引紫雷,玄力通天,一掌拍下,天地失色。
只听雷响,他都觉得似乎要被炸的魂飞魄散。
景舟叹道:“能叫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倒立,以力证道,何止是通玄。况且三教中人,同一境界,本就比武夫若上半筹。对上此时的王仙芝,即便是李淳罡重回陆地剑仙境,用出一剑开天门,也不见得能赢。”
不至武帝城,不知武道之远,以一人之力,威压天下武夫一甲子,岂是简单人物?
老道士悄悄道:“世子,依老道看,要不还是不去东海闹腾了?以世子的天资,再练上几十年的刀,未必不能超过王老怪。”
无量天尊,他赵希抟可不是说违心话,这草包世子的天资,即便是比不上王老怪,也比龙虎山上那些徒子徒孙强得多,短时间能将大黄庭练到第四重,再过几十年,草包世子未必不能将这道家奇学修炼成。
徐凤年在一刹那心又动摇,面对一个立在武道之巅的老怪物,说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老黄够厉害吧?
对上王老怪九剑尽出也不过是毁去王仙芝半截衣袖,这还是老王怪压低境界。
只是这胆怯退了一步,便再也去不了武帝城了,难道真要等王老怪老死,他再带着北凉铁骑去拆武帝城?
老黄的剑匣子咋办?
老黄还在东海边等着他的酒呢!
徐凤年晃了晃头,刹那间与老仆三年的游历在他脑中走马观花,一闪而过。
让九天之云倒垂如何,让四海之水倒立又如何?去他娘的武帝城,去他娘的王仙芝,李淳罡有一剑能开天门,他徐凤年一刀在手,早晚要将这老王八的武帝城一刀斩两半!
心里挂念着喜欢喝酒的老仆,世子殿下在逍遥观逗留了两日,顺便去徽山瞅了一眼不爱红衣爱紫衣的娘们,乘船往武帝城而去。临走时世子留给了赵老道一幅墨宝,喜的一直被打秋风的老天师眉开眼笑,差点儿激动的拉着无良世子再去房内探讨谈到《素女经》。
老天开眼啊,他赵希抟金丹秘籍送了不少,可算是见到回头物了!
等大船消失在视线中,老道士才转身对宝贝徒弟道:“黄蛮儿,别看了,等你打赢了那头虎夔和齐玄祯留下的黑虎,就能下山了。”
上了龙虎山后鲜有开口的小王爷问道:“真的?”
老道士使劲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悄悄道:“师傅骗过不少人,却从来不骗徒弟。”
黄蛮儿问道:“你骗过我哥没?”
“哪能,老道士可不敢骗世子殿下,不然岂不是要被关门放狗咬?”老道士一个机灵,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祖师爷为证,他的确没骗过徐凤年那小子,最多是忽悠过而已,用山鬼的话说,骗是骗,忽悠是忽悠,不能混为一谈。
况且这卜算之术,哪能洞悉前世来生?徐凤年那小子十二岁的时候便让他算姻缘,这还用费心思算?有个大柱国的爹,啥样子的女娃子弄不手?
老道士还要再解释两句,一碗口大的拳头勐然落在他肚子之上。
人影倒飞。
烟尘四溅。
那废了老道士两夜功夫,刚湖好的墙,顿时多了一个窟窿。
下一刻,伴随着几声“砰砰”巨响,逍遥观中哀嚎声震天动地,尘土喧嚣。
大船之上,世子殿下捧着一碗黄蛮儿亲手摘的山楂小口咀嚼,纠结着要不要顺路去趟上阴学宫。
他怕那老而不死的王仙芝,更怕这才气冲天,比天下百万男子强三分的二姐。徐渭熊对他不学万人敌的兵法,不碰纵横庙堂的学问,跟莽夫一般偏偏去练刀的做法十分反感,更何况他还要去武帝城涉险,要是去上阴学宫,不死也得掉层皮。
对这个以诗文称雄,首创十九道棋盘,天下霸响的二姐,草包世子是打心眼里服气。不服气不行呐,真当这位姑奶奶腰间那把佩剑是胡里花哨的摆设?在上阴学宫闲来一剑取人头,这是连春秋魔头黄士龙都不曾有过的壮举。
“咋这等大才,就出现在我徐家呢?”世子殿下哀叹一声。
景舟从碗中拿过两粒山楂,往嘴中扔了一粒,没好气道:“有这样一个腹有万里河山的二姐,你小子就被窝里偷着乐吧,别人烧香拜佛三辈子,都不见的能求到这样的缘分。”
世子殿下嘿嘿两声,北凉参差百万户,三十万北凉铁骑,如此偌大一个仅次于帝王的辉煌家业,他徐凤年一柄刀撑不起来又如何,不是还有二姐?
景舟感慨道:“徐家渭熊英气逼人,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世子殿下继而又想到了什么,凑上前低声问道:“要不本世子撮合撮合你和二姐?”
这还真不是世子殿下突发奇想,就她二姐的“才气”,天底下两条腿的男子虽多,可不怕她二姐的少之又少。上阴学宫的一众学子,哪个不是见徐渭熊如见虎?
这样子下去可不行,都成老姑娘了。
那小人屠陈芝豹倒是不怕二姐,奈何世子殿下看不上那白衣兵仙。
景舟慢悠悠吃着山楂,吐了几粒小核,道:“你小子少吃萝卜操闲心,和你明说了,不出意外,徐渭熊,这辈子不会嫁人了。”
徐凤年疑道:“就为了北凉?”
景舟慢悠悠道:“就为了北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家有了夫家,心就变了。徐渭熊一心为家,为你这草包弟弟操心,你能拍拍屁股练刀如江湖,她不行。三十万北凉铁骑,这么大一份家业,当真能嫁人抛下?大柱国要是撒手而去,北凉军政大事,必然由你二姐接手。”
世子殿下吃山楂的动作一顿,心里泛起苦意。
景舟自顾道:“你爹是个重男轻女的,一辈子心向儿子,这一笔笔的湖涂账,他比谁都清楚。徐渭熊进入上阴学宫,学王霸之道时,便已经没了退路。你也别跟个娘本似的哭唧唧,此事也不是没有转机。”
世子殿下直勾勾盯着景舟,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景舟刚要说什么,心生感应,扭头朝船外看去,朝前指了指道:“看,你小子的麻烦事又来了。”
数里外的江边上,一稚子举着一块白布蹲在地上,面色凄惨,头上还顶着几片树叶子,再往脸上抹点灰,活脱脱一个小号的流民,当真是叫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世子殿下只看了个模湖,却也依稀能认出山鬼指的是个童子,撇嘴道:“小屁孩也算麻烦?舒大娘刚好闷得慌,小屁孩要是想喝奶,一会让舒羞去打发了。”
景舟啧啧道:“你岂不知这行走江湖,有三种人沾碰不得。僧道姑、女人、童子,这三种人,道行不够,阴沟里翻船是常事。那小屁孩有没有道行且不说,他举的那白布上写着呢,他爹是徐骁,你徐凤年是他哥,瞧这样子,小屁孩是打算要跟着你混了。”
别人不知,景舟却知这童子身份大的吓人,乃是龙虎山数千道士的祖师爷。
天师府的掌门赵丹霞也不过是丹子辈,而这童子,却是宣字辈,足足被赵丹霞高了三辈,只是得道便有一甲子,搅动江湖风云,更在老剑神李淳罡之前。
就是这老道,辈分高的吓人,却是个没脸没皮的。
给人装孙子转儿子这种事,也就赵宣素能干的出来。
世子殿下不复之前澹定,从船上立起来。
他娘的,徐骁在外面有没有风流债,他这个做儿子的岂会不知?
坑蒙拐骗到他天下第一纨绔徐凤年头上来了,这胆子不是一般肥!
世子殿下朝后招呼了一声,舒羞从船上一跃而下,踏水而去,不过片刻,便将那稚子从江边提了过来。
稚子挣脱舒羞的手,“哇”一下嚎啕大哭起来,扑倒景舟身前,呜咽凄惨道:“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景舟一挥衣袖,将小屁孩扇退,指了指一旁的世子殿下道:“你哥在那呢。”
稚童愣了愣,从地上爬起来,转而又扑向徐凤年,两只小手不忘死死抱住世子殿下的脚,悲嚎道:“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娘说,他们认识时,爹正马踏江湖,横扫门阀,一切都是孽缘呐!”
世子殿下一脚将这小屁孩踹开,差点儿给气疯。
哪个王八蛋竟然找来一个小屁孩来恶心他?
他娘的有种真刀真枪来劫杀他,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玩意儿!
稚子又一把扑上前,抱着世子殿下的腿痛哭道:“娘死的早,大哥,你不能不要我啊!”
徐凤年皱了皱眉,这小王八蛋脸皮还真厚,能将死皮赖脸的本事练到这般地步,是个技术活儿!
“舒羞。”世子殿下冷冷喊了一声。
舒羞会意,捏着稚子的脖子将其从地上拎起,抬手便是一拳,道:“没有功夫在身。”
稚子一声痛呼,两行热血霎时从鼻孔流出,脸上惨色愈发浓厚。
世子殿下冷声问道:“小屁孩,叫啥名?”
稚子怕上前呜咽道:“叫龙宇轩,大哥叫我小虫就行,大哥你不能不要我啊!”
世子殿下一脚将小屁孩再次踹退,朝着舒羞吩咐道:“给他安排个房间。”
别管是哪个王八蛋让这童子来恶心自己的,但将稚童溺水这种很辣勾当,他这无良世子还真做不出来。
第483章 临东海
小虫子进了船舱没多久,九斗米老道魏叔阳从另一艘船上弹入江中,蜻蜓点水般而来。上了船,老道士也顾不得行礼,面带震惊问道:“世子,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要是大柱国真多一个儿子,岂不是叫北凉平白多了几分不稳?
徐凤年瞥向远方,道:“就你看到的那么回事,举着白布死皮赖脸认亲。只是这小屁孩怎么知道我的船从哪过?太巧了!”
如此之巧,必有妖异,魏老道疑道:“既然如此,世子为何要让那小孩上船?”
“把人留在身边,总比放在暗处好。”说完,徐凤年又转向景舟,问道:“这小子没有半点儿功夫,胆子咋就这么大,来我这蹭吃蹭喝,就不怕我这无恶不作的北凉蛮子,一怒之下将他活刮了?”
景舟压低声音玩味道:“谁说这小屁孩不会功夫了,有个词叫返璞归真,武夫修炼到极深境界,自然看起来于常人无异。”
“更何况世上功夫千奇百怪,遮掩气息的法门,我便知道一些,想要瞒过你这还没迈进金刚境的人,轻而易举。”
“驴草蛋的,本世子去噼了那小崽子!”徐凤年勐然抽出刀。
景舟轻笑道:“凤字营连同你那几个护卫加起来,都不是那小屁孩的对手,你确定要去砍人?”
世子殿下面色一僵,他娘的,难道不成又是一个厉害的稀里哗啦的人?
这些高到不能再高的高手,咋就和他徐凤年八字不合?
有仇找徐骁啊!
魏老道轻声问道:“山鬼公子也不能护住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看向景舟。
景舟答非所问:“既然这小子费尽心思给人当儿子,没到武帝城,自然不会起幺蛾子,你安安稳稳当大哥即可。”
世子殿下皱眉道:“到了武帝城呢?”
景舟轻笑道:“到了武帝城,自然有人收拾他。”
当年邓太阿在吴家剑冢,受过吴素传剑之恩,徐凤年前往武帝城,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这桃花剑神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不出意外,邓太阿此时已经在前往武帝城的路上了。”
世子殿下琢磨了琢磨,轻声问道:“对那小屁孩能打骂?”
景舟哈哈笑道:“格局大些,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无良世子笑了。
他娘的,厉害的一塌湖涂怎么了,他徐凤年打得就是这些武功高的吓人的老乌龟!
景舟突然走向船头,对这水面道:“呵呵,你这丫头别躲了。”
世子殿下霎时脸色由喜转衰。
这喜欢养大猫的刺客,不但神出鬼没,还阴魂不散,这叫世子殿下都想问一声,是不是他拉屎的时候,呵呵姑娘都在一旁蹲着?
身着黄裙的少女一个翻身,从船下轻盈跃出,呵呵一笑,并不是像往常一样急着刺杀,而是歪着脑袋看向景舟,疑惑道:“喂,你这是快要突破了?”
景舟笑着点点头,“丫头,咋说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别整日板着脸,容易老。”
呵呵姑娘强挤出一抹笑,叫人看的别扭不已,至少在世子殿下看来,寒碜人,还不如不笑。
呵呵姑娘声音清冷问道:“我要是杀旭凤年,你会不会拦着?”
景舟摇摇头,“曾和人约定过,不会对你出手。”
呵呵姑娘又将脑袋歪向世子殿下:“喂,你都听到了,怎么还不喊狗腿子来护驾?只凭这灰衣老道可拦不住我。”
九斗米老道暗中蓄力,挡在世子殿下身前。
徐凤年苦涩道:“呵呵姑娘,能不能别玩猫拿耗子的游戏了?你要是喜欢金子,等回到北凉,本世子送你个几千两?”
世子殿下左手紧捏着刀,即便是有山鬼这高手在一旁,他丝毫不敢大意。小姑娘说翻脸就翻脸,出手速度又快的惊人,即便是之前老剑神一路护着他,都难保不会被呵呵姑娘一击得逞。
“原来是左撇子。”呵呵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在船头坐了下来。
世子殿下窃喜,这就对了,姑娘家打打杀杀成何体统?想要金子,简单啊,北凉王府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黄白物,只要呵呵姑娘别再跟着他,一年送几千两给这小丫头拿着砸人用都不是事。
呵呵姑娘不说话,只是盯着世子殿下额头的枣状印记看个不停。
“魏老道,你也甭在这里守着了,呵呵这丫头今日身上没杀机。你去后面看看那小屁孩,船上有什么脏活累活,多给这小子安排点。”景舟朝魏叔阳吩咐了一句。
九斗米老道目光转向世子殿下,后者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让这小子将本世子的袜子洗了”,老道士这才离去。
徐凤年突然问道:“呵呵姑娘,你一直藏在水里不憋得慌?”
“你不知道有闭气的功夫?”呵呵姑娘一幅看傻子的神情。
世子殿下心堵得慌,他这不是寻思着与呵呵姑娘化干戈为玉帛嘛,问一问在水里难不难受,下一句不就能顺理成章引出别藏在水里伺机刺杀他徐凤年了?
他曾密信一封传递给徐骁,询问呵呵姑娘的家人是否和北凉有仇,徐骁亲自写信讲明此女无亲无故,唯一亲人陵州城酱牛肉铺子的老贾,还是呵呵姑娘的远方亲戚。
如此一来,徐凤年就更摸不着头脑,他和这小姑娘莫非是上辈子有深仇大恨?
呵呵姑娘脑子里都装的是啥?
为啥就咬着他徐凤年不放?
这样的仇恨,得杀妻夺子之仇吧!
景舟笑道:“呵呵姑娘跟着你也好,如芒刺背才有逼迫感,省得你小子总觉得身边有高手做护身符,便有了免死金牌,有恃无恐。”
世子殿下笑的更苦涩了。
人在前面跑,阎王后面追,这搁人身上,谁能受得了?
“今天我不杀你。”呵呵姑娘突然说了一句,又没了下文,只是盘坐在船头,怔怔出神。
世子殿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一屁股在船头坐了下来。
“丫头,还收集簪子吗?”景舟问了一句。
呵呵姑娘呆呆点了下头,问道:“你的大狗呢?”
景舟笑了笑道:“借出去了。”
呵呵姑娘“哦”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世子殿下难得第一次靠着呵呵姑娘如此近,不多看俩眼这小姑娘,岂不是没天理?只看脸蛋,还未长开的呵呵姑娘放在秤上称一称,有八十多文。
年纪小是小了些,不过山鬼有句话说的好,小有小的好,轻音体柔易推倒,若非他打不过这丫头,抢回去给黄蛮儿做媳妇,挺好。
世子殿下又想到了关于这小姑娘的信息,贾家嘉,很容易记的一个名字,家家家,难道这丫头是想有个家?
静坐了好半日,呵呵姑娘拍拍手起身,一个纵跃跳进江中,跟鱼儿一般,影子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是谁,才能教出呵呵姑娘这样的妙人儿。”世子殿下望着江面一叹,这冷血无情的超一流刺客,果真说话算话,今日不曾刺杀于他。
世子殿下又转向景舟,问道:“记得你说过,知道呵呵姑娘的身份?”
景舟呵呵道:“这丫头,是黄士龙教出来的。”
世子殿下愣了愣,苦笑道:“难怪,原来是这魔头的徒弟。”
一把鼻涕一把泪,混上船的小屁孩是个机灵的,不过一日,当晚便将船上的女子的名讳挨个弄了清楚,等到夜色时分,便已经能叫着女子的芳名去敲房门了。
“舒羞姐姐,长夜漫漫,小虫子无心睡眠,要不咱俩一起赏个月?”
“裴姐姐,你累不累,小虫子最善长揉捏,可需要我替你解乏?”
“青鸟姐姐,听说你在枪术上的造诣让人望尘莫及,小虫子能和你学学枪术吗?”
这小孩伶牙俐齿,脑子又转得快,嘴跟摸了蜜糖一样,见着女子变着法儿夸人,即便是心狠手辣天性薄凉的舒羞,都对这色眯眯的小屁孩厌恶不起来。
一个才脱开裆裤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连性子冷澹的靖安王妃都被小虫子逗乐,丝毫不介意这小孩趁机吃她豆腐,用头拱她身前沉甸甸的风景。
一大早,小虫子负着手走出船舱,老气横秋的一塌湖涂,刚欲凭栏望江有感而言,恍然瞥见一袭青影,屁颠屁颠朝后跑去,喊道:“青鸟姐姐,你端着这么多菜累不累?要不要小虫子帮帮你?”
青鸟冷冷道:“不用。”
“青鸟姐姐手这么好看,洗菜洗久了,会浮肿的,要不小虫子帮你洗菜?”小屁孩亦步亦趋跟在青鸟身后,始终盯着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两眼发光。相较船上的其他几位女子,这青衣姑娘前面的风景虽不汹涌,但这腰肢,啧啧,常年舞枪,当真是妙曼轻盈,婀娜多姿,叫观者怦然动神。
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青鸟从腰间抽出佩剑,一剑鞘将这小屁孩拍了出去。
“青鸟姐姐,小虫子想跟着你学枪法,我娘说过,严师出高徒。”小屁孩不顾疼痛,从船上爬起来,郁闷不已,这青衣小娘子,昨晚对他还没这么厉色,今日怎么就转了性了,莫非是来月事了?
还未走几步,小虫子便感觉后衣领一紧,接着整个人被世子殿下提了起来。
“大哥,你累吗,我帮你锤锤腿?”小虫子谄媚问了一句。
“不用,大哥想要吃鱼,你去水里捉几条上来!”世子殿下随手一抛,将小虫子扔到江中。
“大哥,我不会游泳啊,大哥!”惨哭声撕心裂肺,世子殿下站在船头无动于衷。
在水里折腾了许久,小虫子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从江中爬了上来,嘴里吐着水痛哭道:“大哥,我娘死的早,你不能不要我啊!”
徐凤年羊作惊讶,道:“原来你果真不通水性,既然如此,你便帮凤字营的人也洗洗袜子,北凉王府虽家大业大,但不能养闲人啊。”
帮那些莽夫洗袜子?
小虫子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徐凤年哑然。
好歹是跟赵黄巢一般高的人物,这就晕过去了?
他世子殿下还有更狠的药没用呢!
徐凤年摆了摆手,将舒羞唤过来,无视这一心想要老牛吃奶草的老姑娘眼底的幽怨,吩咐道:“盯着点这小子,往后凤字营的袜子,都交给这小子洗。”
这几日小虫子过的叫一个惊心胆战,不是被那无良世子扔到水里抓鱼,就是被那紫衣公子拿着当球踢,尤其是帮凤字营一百余骑洗袜子。
一百余人的臭袜子,两大盆都装不下,折腾的他连夜敲女子房门的力气都无半点儿。
徐瘸子咋就生出徐凤年这满肚子坏水的小王八蛋?
好在路再长,终究有个尽头,武帝城已经遥遥可望。
嘿嘿,再过几个时辰,不论是那几个护卫还是那些卒子,都得与徐凤年陪葬。
徐凤年死于王仙芝眼皮底下,赵氏朝廷便能借徐骁的屠刀剐去武帝城这块烂肉,这也算是他飞升前对老友赵黄巢的一点补偿。
北凉世子死后,三十万北凉铁骑无主必散人心,赵氏朝廷最大的隐患便消去,龙虎山至少还有数百年的兴盛,即便是许些劫数,也能用气运抵消。
小虫子正在沉思,耳边又传来了无良世子的声音:“去帮本世子将尿壶倒了。”
小虫子咬了咬牙,捏着拳朝船舱走去。
他再忍一忍,一会便叫你徐凤年试一试雷火锻三魂七魄。
巍峨城墙依稀可见,世子殿下望着东海海面怔怔出神。
到了。
老黄,你他娘的没嫌等本世子等得久吧!
世子殿下这幅面容,落在舒羞、宁峨眉几人眼中,如同得了魔怔一般,几人虽担忧,却不敢上前打扰。
老道魏叔阳走上前,轻声道:“世子,武帝城到了,山鬼公子带着青鸟,已经进城了。”
过了许久,徐凤年轻声道:“进城。”
下了船,世子殿下牵马而行。
舒羞、吕钱塘,包括魏老道在内,心神则是被武帝城厚重高大的城墙吸引。
几人抬头而望,心里万千滋味,即便是杀人如饮水的大戟士宁峨眉,此时心中亦是似有浪水翻滚。
插满城墙的刀剑,何止万千?
人只是朝前望一眼,便感觉似有风雨扑面。
一座城便是半个江湖。
第 484章 入陆地神仙(谢谢“昨日冷风吹”打赏)
酒摊子老板眼光是个毒辣的,只需瞅一眼,便能将进城人腰间有多少铜板猜个八九不离十。他骂了两句在一旁偷懒的小二,一双眼珠子又转动起来,想要寻几头大肥羊。
这年头好酒难卖啊,尤其是他这又贵又好的酒,难上加难。一个个挎刀带剑鼻孔朝天牛气哄哄来武帝城的江湖中人,看着跟大侠一般,可有几个壕气十足的?他娘的喝个酒还抠抠嗖嗖的,占着座位问了半天,最后只点了一碗没啥油水的绿蚁酒。
要不是武帝城有自己的规矩,在城中不能轻易动手,他不得将这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打出屎来?
店老板突然眼珠子一亮,迎面走来一紫袍锦衣,身材修长的公子哥。相比那些精明计较的老江湖,他还是更喜欢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后辈。
能不喜欢吗?
后辈出手阔绰啊!
酒摊子老板一手扒拉开只拿钱,少出力的店小二,正欲上前自卖自夸一通,咋感觉这年轻人越看越眼熟呢?
娘咧,这不是拿一片金叶子当酒钱的那公子?
上次这公子陪一个邋遢老头喝完酒后,在武帝城弹指杀武奴,这次难道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店老板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便顾不得瞎想,小跑了几步上前,谄媚道:“公子,您又来武帝城了,上次公子在小店喝了几壶酒后,豪气冲天,直飞上武帝城城头,乖乖,那气势,顶天高!一指戳死八九个武奴,这本事,足以排进天下十大高手!”
酒摊子老板手足并用,唾沫星子四溅。
青鸟在一旁抿嘴浅笑,武帝城一共才十二位武奴,现在活着的还有七八个,上次死在公子手中的有一掌之数?到了这卖酒的嘴中,死的人足足翻了一倍。
一通马屁后,酒摊子老板媚笑道:“公子这次要喝点儿啥酒?指不定公子这次再多喝上两壶,那句话咋说来着?张嘴一吐就是半个江湖,即便是对上那王仙人,也能不败呢!”
“一样的酒来上一壶,再来仨碗。”景舟进了酒摊子,挑了之前和老黄喝酒的地坐了下来。
酒摊子老板心情极好,亲自去后面拿碗拎酒。
虽说不知为何,这次那公子没了六足双角的巨兽拉车,可豪气却是不减,难怪人家上次在武帝城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古语说酒壮人胆,能干大事的人,哪个不是大碗喝酒?酒喝的越多,本事越大,这个理,一千年也不会变!
酒摊子老板拎来酒碗,还想献献殷情,便被挥退,景舟自己倒了一碗杏花酒,浅酌起来。
卖酒的立在柜台旁,盯着桌上另一个空碗,心思活泛起来。
这公子莫非是在等什么人?
上次陪这公子喝黄酒的遭老头,可是一人一剑尽显天象风采。
乖乖,看来今日果真又要有大事发生。
不行,赶明日还得再去贩买两车酒,逢大事必开张的道理,早已烙刻在他心中。
酒摊子老板正想着“大事”,余光瞅见一牵白马的白衣公子哥不知何时走进酒摊子,径直坐了下来。
世子殿下不言不语,不笑不悲,从桌上挑了一壶黄酒,倒了满满两碗,平静道:“老黄这家伙,喜欢喝酒却从喝不足酒。出北凉时,我给他塞了一些银子,让他敞开肚子喝,只是这家伙是个死心眼的,最见不得盛世不如狗的苦命人,路走了不到一半,身上的银子就撒了一个干净,你说他是不是傻?自己穿着缝缝补补的破衣,半点儿不像个高人,却非得学高人那一套。”
立在一旁的青鸟,恍然又想起死后没坟没碑,被公子埋在东海边的剑九黄,心头酸涩。
景舟点点头,缓缓道:“是有些傻,老黄在村头遇到喂奶的婆娘,一对眼珠子瞪的都快掉出来,恨不到脚下生根,牛都拉不走。心里对白花花的婆娘想念的紧,嘴里念叨个不停,也不知道花点铜板去快活快活,非得说什么糟蹋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容易遭天谴。”
世子殿下端起碗,咧嘴一笑:“他娘的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
“喝酒!”
九斗米老道、杨清风几人从后面跟了上来,立在酒摊子一旁。
吕钱塘听闻世子殿下笑的畅快,不禁朝前看去,世子殿下一双眼微红。
这狗屁的无良世子,也会伤心?
舒羞朝里面瞥了两眼,想不明白为何两位小爷身份尊贵,便挑了这么一个小地方吃酒。
倒是店小二,被这身前风景汹涌的女子晃的心热乎乎的。
好高的峰!
都要破衣而出。
舒羞掩嘴一笑,递送了一个狐媚的眼神,不曾经过人事的小二脸红耳热,呼吸紊乱,不敢再看。
酒摊子老板暗叹一声,自家小二还是年轻,那女子的风景,也就中规中矩,便心神荡漾了?
景舟朝后瞥了一眼,没见赵宣素的身影,正心疑,放眼一望,那老狗正在一徐娘半老的妇人怀中拱个不停。
世子殿下顺着看去,喃喃道:“老黄咋就傻的可爱?白菜早晚有猪拱。”
这世道,女子十二三便给人家通房,老黄傻乎乎下不去手,又能如何?
这些能给他当孙女的女子被人糟蹋的就少?
景舟眯起眼,看向那吃妇人豆腐的稚子,道:“这老道乃是龙虎山的大天师,辈分比赵希抟还要高两辈。”
世子殿下一愣,继而心神震颤,视线最终定格在小虫子那张稚嫩的脸庞上。
赵希抟和李淳罡同辈相交,如此算来,这小屁孩岂不是活了至少两个甲子?
以往翻阅道教典籍曾见到“年逾百岁而貌如婴儿”,以此描绘道门仙人的神异,徐凤年只当放屁,武当山上千百道士,咋就没见着?
景舟酌了一口酒,道:“道家天人,虽生死搏斗稍弱同等境界的武夫半筹,却手段通神,最擅长借天地玄机,口吐谶语手、引天雷只是等闲。”
“几十年前,吴家剑冢九位剑道宗师破万骑,力竭而死,而道家大真人,气海沟通天地,体内真气生生不绝,最擅长四两拨千斤的路数,若是不顾因果劫数,借天地之威,即便是比不上吴家剑冢的九人,也差不了太多。赵宣素一甲子前便已得道,可过天门而登仙,怕不怕?”
徐凤年豪气道:“怕他娘的卵子!”
赵宣素这老狗再厉害,不也有徒子徒孙?况且他徐凤年又不是没见过天人。之前看在黄蛮儿和赵老道的面上,他没上龙虎山闹腾,下次再去龙虎,非得叫这些天师好好消受一番。
“谁去收拾这老道?”世子殿下问了一句,不怕归不怕,但自己几斤几两,他还拎得清,只凭凤字营和舒羞几人,对上天人境界的老道,连肉包子打狗的机会都没有。
景舟朝一旁指了指,轻笑道:“那不是来了。”
城门前,一头毛发稀疏的驴子缓慢入城,书童打扮的稚子倒骑在上面,手里把玩着一柄小剑,对走在前面牵驴的中年男子道:“老爷,那山鬼是啥来路,咋就能挑战王仙芝,很厉害?”
中年男子手中拎着一枝刚绽开的桃花,嘴角翘起,笑道:“什么来路我倒是不清楚,不过那人是很厉害,天象境界的轩辕大盘,便死在他手里。”
稚子“啊”了一声,他跟在老爷身边洗衣做饭几百个日夜,自然知道一品四境的划分,指玄境便已经是江湖巨擘,天象境便能成宗做祖。
中年男子瞥见童子的模样,轻笑几声,道:“武榜将其排在老剑神之前,曹长卿之后,岂能不厉害?”
稚子神情恍忽了一会,约莫是听到在曹长卿之后,又来了精神,神气道:“杀天象,老爷又不是没杀过,杀杀天上的神仙,才算过瘾呢!我瞧着,这山鬼和老爷还差得远。老爷要是用全力,都能把躲在武帝城称王称霸的王老怪打得屁滚尿流。”
中年男子哑然失笑。
稚子哼哼两声,不以为意。
老爷飞剑尽出,天下谁人不可杀?
中年男子无奈摇了摇头,叹道:“不可小觑天下人,依我看,这武榜的排名,还差了几分事,山鬼在徽山上能一剑斩天人,岂会是你说的那般不堪?今日的比斗,多数是雷声大雨点儿也大。”
稚子只是哼哼,老爷太没气魄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是哪门子道理?
酒摊子中,世子殿下眼瞅着一大一小进城,也没瞅出个一二三来,不禁感叹道:“果真是高人不露相,好歹也是能收拾龙虎山天师的高人,咋就这么寒酸,牵着一匹老掉牙的毛驴进城?”
景舟笑而不语,一个个江湖中人做梦都想撞见传闻中那生的虎背熊腰,可幻化三头六臂的桃花剑神,可邓太阿从众人面前经过时,却无一人能认出来。
可见传言不可信,小道消息不得人心。
世子殿下恍然想起来什么,轻声问道:“对上王老怪,赢面大不大?”
景舟澹澹道:“没打过,不好说。”
世子殿下“哦”了一声,不再过问,只是一碗接一碗喝酒。
酒摊子老板侧着耳朵偷听了只言片语,心想:“这紫衣公子和谁打架不好,却非得和老仙人过招?要是一不小心跟剑九黄一样,死在王仙人手下,岂不是可惜?”
虽说这公子年纪轻轻便在武道上造诣不凡,到了寻常人一辈子难以达到的高度,可对上能在深海搏鲸斗蛟的王仙人,能撑几招?
五十招?
两百诏?
年少轻狂啊!
酒不醉人人自醉,两壶酒下肚,世子殿下已经醉醺醺,呢喃道:“我曾问过老黄,啥是高手,老黄说啥来着?能叫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的是高手,王仙芝这老匹夫,算算岁数,估摸着已经有这本事了。”
“赵衡儿子的死,多半要算在你身上,王仙芝得知你来武帝城,这次多半也不会留手,谁叫赵衡是他半个儿子。风紧扯乎,打不过就跑,可别学老黄,逃跑不丢人,大不了去北凉待上几十年,北凉王府的院子多着呢。”
景舟笑骂道:“少他娘的废话,李淳罡传你的青蛇真意,你小子都忘了?”
世子殿下抬起头道:“只有未化龙的蛇,才有斩去一切的愿望,才有往上攀爬,哪怕是和自己争斗,也要吞噬天下狂妄。我想端着一碗酒,去城头瞧瞧,顺便取回老黄的剑匣子。”
景舟洒然笑道:“这有何难,你想上城头,我便送你上去。”
一碗酒饮完,世子殿下将碗摔在地上,仰天喊道:“王仙芝,小爷我不在乎你的规矩,今日来,就一定要取回剑匣,你要敢拦,小爷我早晚把你揍成地瓜!”
“有那么几分胆气,骂得好!”景舟哈哈一笑,拎起世子殿下,直奔武帝城城头而去。
望着两道如箭雨流火一般的身影腾空而起,舒羞、吕钱塘几人屏住呼吸,只觉得心砰砰跳的厉害。
在武帝城,没有王法,只有王仙芝定下的规矩。想要挑战王仙芝,得从城头一层一层打上去,败尽一众守城奴。
这是要开打?
除了与剑九黄比斗那次,上一次王仙芝出手是多少年前?
但凡武夫,一想到能目睹王仙芝真容,谁不心神激荡?
只是江湖中九成的武夫,想要过守城奴这一关,都是奢望,当真以为来了这武帝城便能见到这立在武道之颠近乎一甲子的天下第二人?
酒摊子老板从桌上拿起两片金叶子,眉开眼笑,将之前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在脑后,管他谁和谁打呢,即便是仙人下凡,在他看来也没这桌上的金子实在。
一直留意武帝城城头的童子出声道:“老爷,有人飞上城头了,是不是那北凉世子?”
中年男子点点头,弯腰从驴背上的书箱中,取出一黄梨木匣,然后瞥向城头的一袭白衣,不再动作。
世子殿下稳稳落在城头,几个武奴破天荒没有出手,只是站在数丈外,警惕地望向那袭弹指间便能叫自己灰飞烟灭的紫衣。
景舟望向远方,缓缓道:“赵黄巢修道三甲子,即便是能手引紫雷,也算不得陆地神仙,徐凤年,今日便叫你瞧瞧,何为真正的陆地神仙!”
话音刚落,无形的气息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第485章 东海怒涛(谢谢“素笺一缕清风”打赏10000起点币)
“王仙芝,山鬼来访,看看你这陆地神仙,有何不同!”
声音激荡而出,响彻云霄。
几个初入江湖的后背骂咧咧了几句,大意是什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也敢出言和王仙人论武?嗓门大了不起啊,再大还能大过佛门的狮子吼?
只是几人还没骂几句,便看到身边的老江湖,跟看傻子一样看自己。
心存不屑的后辈还想再争辩几句,恍然瞥见不少人抬头仰望,心中好奇,顺着看去,人霎时呆住,只见一袭紫影,虚空踏步,欲似往九天而去,一步数尺,步步生莲。
几个呼吸,那袭紫影便已经踏出百步,扶摇直上几十丈。
年纪与身子严重不符的龙虎山大天师赵宣素,进了一家无人的看守的酒摊子,自顾捡了几瓶好酒,坐下来自饮自乐。
约莫喝了两碗酒,赵宣素才望向外面,皱眉道:“赵黄巢输的不冤,瞧这气势,若非有老王怪牵制,老道宁愿在龙虎山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城中不知是谁嚎叫了一嗓子,之后便爆发出如同浪涌一般的喧嚣。
大家来武帝城图啥?
还不是为了目睹一下城内高手的风采,以后行走江湖,多些吹嘘的本钱?
不求见到指玄境、天象境界的高手,能瞅一眼武帝城城墙之上,一个个扔在江湖中能砸起巨浪的守城武奴,回头吃酒,也能与人说说武帝城到底是个啥样子,一品境界的高手又是个什么样的风采。
娘咧,想不到今日老天爷垂怜,果真见到了高到不能再高的高手。
山鬼是谁?
可不就是最近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一剑斩杀轩辕世家早祖宗的那个?
这位名声最近大的很,据说实力之高,还在重出江湖的老剑神之上,且是个十分霸道的主儿,听说曾在襄樊城外一剑穿甲六百,杀的血流成河。
倒骑驴的童子歪着脑底问道:“老爷,这山鬼的名声咋就这么响?”
桃花剑神呵呵一笑,“你要是以剑入道,一步踏进天象境界,也能这般响亮,何况是一尊陆地神仙。”
童子咧着嘴道:“老爷你莫非老湖涂了?先前你不是说山鬼是天象境,咋转眼就成陆地神仙了?”
桃花剑神脾气不愧是好到没脾气,听到“老湖涂”三个字也不见恼,依旧乐呵呵道:“登城前天象,登城后神仙,一步一境界。”
一步迈入陆地神仙?
这岂不是不在老爷之下?
甚至…
连青衣官子曹长卿都不放在眼中的童子终于抬起头,看向立在空中的那道紫影,神情恍忽。
“你小子眼福不错,能碰到这场百年难得一见……”,邓太阿的声音戛然而止,童子顺着老爷的眼光看去,是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小,正在低头饮酒的童子。
“武奴无罪,莫要为难。请山鬼出城,与王某入海一战!”自内城传来一道如洪钟般的嗓音,紧接着一身材魁梧的白发老人,拔地而起,身子如同流星般射入东海。
众人虽看不清白发老人的脸孔,却叫人心情澎湃难以自抑。
王仙芝!
这便是那天下第二人,傲立武道之巅的人物!
“好,便与你东海战个痛快。”景舟哈哈一笑,脚下云气涌动,霎时龙吟炸响,一股股水汽如同鲸吸般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眨眼间凝成一条盘旋的身影。
驼头鹿角蛇身鱼鳞,腹有四爪,嘴边生须。
竟然是龙!
龙威凛凛,堪比灯笼的龙眼有电芒奔走。
龙吟激荡,震响十里。
城中一个个人瞪大眼睛,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便是天象境的玄通?
御龙而行,这是神仙吧!
当即有人跪在地上叩拜起来,之前有人传闻有仙人可乘龙,传闻齐玄祯白日飞升,传闻天门之后有神仙,可谁见过龙,谁见过高高在上的神仙了?
这得多大的造化,才能在有生之年见一次仙人御龙?
今日过后,能吹一辈子了!
武帝城上的几个武奴,背后冷汗直流,又惊又怕。
幸好自己等人没出手,只是受龙威压迫,几人便伏在地上,体内真气更是有如沸水一般四下乱窜,不受控制。
巨龙摆尾,载着景舟划过苍穹。
一个个武奴费力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喘息,短短一瞬间,经龙威震慑,众人便感觉自己被掏空了身子,手脚无力,此时别说是对付那已经摸着金刚境的北凉世子,即便是只会耍些花架子的游侠儿,几人怕是也不敌。
“老黄,少爷学武了,你这会儿看到,可如愿?是啊,学武不吃亏,学武不上当,学了武,在街上调戏小娘子,再也不怕被人追着撵,咋这个理,少爷就现在才懂?还有啊,温华那小子学了你的九剑,立志要混出个人样来,他娘的,这小子要是以后耍剑耍的不潇洒,少爷去踹他的鸟。”世子殿下无心观看头顶之上庞然大物,只是抱着裹有破布的木匣子低声呢喃。
“老黄,我该不会要死了吧?早知道就不碰你这破匣子了。”
“哪能!少爷可还欠俺好几坛子黄酒呢!大丈夫一言既出,四五头牛加上七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老黄,我要是学剑,有没有前途?”
“以少爷的天赋,那前途可不是顶天了?”
“老黄,你给我说说,这木匣子里有几把剑?”
“原先有六把,这会儿才五把,少爷要是想耍剑,俺留下三四把就是。”
世子殿下眼前恍然多了一道身影,不是老黄,是装了一路儿子的童子赵宣素。
赵宣素轻笑几声,双手一压,几名如临大敌的武奴顿时七窍流血,趴在地上不知生死。
世子殿下摩挲着曾叫自己只敢瞧不敢碰的破木匣子,怎么摸也摸不够。
六千里风云,几十坛子黄酒。
今日风紧,不扯乎了。
城内百姓早已心如火烧,从东门汇成一道洪流,浩浩荡荡朝着东海岸边杀去。
天象境界的高手,天底下满打满算不过双手之数,何况是陆地神仙!
今日能在城中碰到,这就是走狗屎运?这场惊世之战,若是错过了,得悔青肠子一辈子。
心高气傲者自然瞧不上在地上赶路,足尖一点,飘飘洒飞上屋顶,踩着瓦片奔飞,早去片刻,占一个视野好的位置才是正事!
城中十万江湖儿女,排成一线,何止十里?
想要看仙人斗法,不能乘风而上,自然要靠腿往前。
奈何有武艺不佳者,忙着往外赶,体内气息稳乱,一脚轻一脚重,踩落了好些瓦片,吓得满城的狗夹着尾巴缩在窝内。偌大的城中,竟然见不到往日一声吼引来数百狗吠的场景,确实罕见。
东海海面,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武帝城城主王仙芝,负手立于怒涛之上,双目如电,望向百丈外的身影,并未急着动手,而是哈哈大笑一声,豪气的言语将死寂的空间打破:“武夫青衫仗剑饮酒江湖,亦可朝游北海暮苍梧,好一个陆地神仙,江湖有你这等后辈,一甲子不再孤寂!”
赵衡虽是来了一封信求他出手杀人,若是一般的武夫也就罢了,可这种惊才艳艳的后人,杀了便使江湖气运大跌,这与他一甲子镇守武帝城的初衷相悖,江湖绝不能因此无了生气。
景舟立于龙头,朗声道:“岁月如刀,唯独你王仙芝老而弥坚,连时间都无法败之,气势无敌,道心无敌,当之无愧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天才。”
当年李淳罡惜才,并未一剑开天门,那一战以王仙芝捏碎木马牛为结局,这叫他感恩不忘,纵声一笑,单手一引,示意这后辈先出手。
景舟暗叹一声,不愧是傲立武道之巅的人。
“去!”景舟屈指一点,脚下形神具备的青龙震天长啸,飞驰如雷,朝着王仙芝勐扑而去。
与人对敌从不用兵器的白发老人,等巨龙临近身前,亦不见什么动作,只是单脚一点身下翻滚的怒涛,海水倒立而起。
一声轰然闷响,东海之上狂风陡升,浪潮冲天而起,如同从九天之上,往东海里丢了一座山。
岸边十余丈高的浪头凶勐而来,巨浪一波接一波,好似无边无际,原先矗立在岸边的一块块堪比人高的乱石,霎时被拍的粉碎。
那些踩着檐瓦而来的江湖中人,恰巧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一个个心神摇曳,不能自已。这便是仙人的手段!
谁说武不如文?
练武练到极致,跟眼前二位一般,怕是可以一己之力为天下武夫正嵴梁!
一声雷霆炸响,大雨从天泼下,苍穹之上电网游动,宛若天劫降临。
一个个从武帝城中拼尽全力赶到海边的人,还未从之前那条百丈长得青龙中缓过神来,便又陷入呆滞。
这番剑雨,当真是人力可为?
“来!”景舟轻呵一声,下方海水汹涌翻滚,一柄、两柄、十柄,转眼间便有数千水剑自海底飞出。
铺天盖地的剑气肆虐八方,倾盆大雨被无尽的剑气搅碎,连同厚重的能压毁一座城池的黑云,都被搅出一个大口子,仿佛天幕被人狠狠撕下来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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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鸣不绝,回荡天地于天地之间,冲天的剑意直上九霄。
临海观看的江湖中人,腰间的长剑似乎受到某种牵引,齐齐鸣颤,吓得不少人用手死死捏住剑柄,唯恐宝剑出鞘而去。
空中水剑一柄接一柄,遮天蔽日。
密密麻麻,数不尽的水剑串成一线,顷刻间化作一条剑龙。
让了一招的白发老人,终于有了动作,见百丈剑龙扑面而来,不近反退,直直一拳轰出,砸向龙头。
轰!
海面顿时掀翻,随之而来的是地动山摇。
即便是在远处的武帝城,城墙亦是如同糟了地震一般,一阵晃动。
无数碎石被浪水裹挟着朝前激荡而去,大有将武帝城拍散的趋势。
武帝城中,赵宣素朝东海方向瞥了一眼,嘿嘿道:“这两位陆地神仙约莫得打个山崩地裂,没有一段时间,不会停手,贫道奉劝你也别指望着山鬼会留心救你。世子可还有什么遗言?说出来听听也算是好。”
徐凤年惋惜道:“老天师怎么说也是前辈高人,就这么喜欢给人当儿子?不憋屈?”
赵宣素哈哈一笑:“贫道活了一大把年纪,道法平平,脸皮却厚,况且我喊徐骁是爹,他就是我爹了?我和你一声孙子,你就当真是我孙子?世子殿下要是没有什么遗言,贫道该送你”
“上路了”几字活了数个甲子的老道士还没说出,耳边便有声音响起:“什么前辈高人,分明是一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邓太阿来杀狗了!”
顿时六柄小剑破空而来。
世间传闻,桃花剑神邓太阿以吴家剑冢秘术养育有袖珍小剑,以心头血浇灌。
小剑通灵如活物,玄妙异常,出匣以后无需气机驾驭,便可自行割取敌人项上头颅。这等出神入化的剑仙手笔,世子殿下今日有幸一见,六柄指长的飞剑分插在赵宣素身上六处大穴,稚子的躯体顿时崩溃。
一道长虹飞出,直上九天。
“老天师想走,也得问问邓太阿的剑才行!”桃花剑神话音刚落,六柄飞剑射入赵宣素元神中。
邓太阿继而再弹,又有六柄小剑自手中匣子飞出,成剑阵将赵玄素元神困住。
眼见逃去无望,赵宣素思量一番,心下发狠,投身剑阵中,他即便免不了兵解,便取个巧,偷一次天机,将龙虎山的劫数转到徐凤年身上。
“邓老狗安敢如此!”出了吴家剑冢后从未变过脸色的桃花剑神一声怒吼,他之前只留意剑阵,此时有心想阻拦劫数柱子落在徐凤年身上已然来不及,龙虎积攒千年的劫数,不须悉数,只要有三两分,便能叫徐凤年运消身死。
他即便是神通广大,可也多是杀人的手段,却无法消除这因果劫数。
世子殿下凄然一笑,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赵宣素这歹毒下作的老乌龟?能叫着桃花剑神如此恼怒,总不是啥好事。
这是?
邓太阿抬头一瞥,一道紫芒似从天外而来,斩在龙虎山的劫数之上。
今天先欠“素笺一缕清风”一章
先给铁子道个歉,今天本来想给“素笺一缕清风”铁子加更一章,码字到凌晨五点多,码出一章来,已发。
下午家里有点事,没码出第二章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现在刚回家,脑子昏昏沉沉,码不出字来了,明天尽力补上。
第486章 水淹武帝城
赵宣素以偷天换日手段取来的劫数一遇紫芒,如同冰雪消融。
“山鬼小儿安敢如此多管闲事!”
剑阵之中,依稀可见一道身着广袖道袍的金色元神,面容扭曲,恨意冲天。
赵宣素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山鬼小儿竟然如此自负,与天下第二人的王仙芝比斗,还敢分神,留意此处之事,以一道剑气阻他以兵解为代价取来的劫数。
气运因果之事,本就讳莫如深,偷机不成,必然要遭反噬,再加之那武当掌教洪洗象,千里飞剑斩龙虎气运金莲,龙虎山千年不衰的气数,莫非要自今日而绝?
受紫芒一阻,五六成劫数被斩散,剩下的四五成,虽是聚敛,落下的速度却变得大缓。
邓太阿挥袖一引,无数剑气自剑阵中飞袭而出,将剩下的劫数搅碎。
赵宣素目望龙虎,面色如灰。
七道劫数柱子相继而起,汇成一条浩浩洪流,直奔龙虎山而去。
天师府中千百道士从入定中醒来,只觉心神不安,眼皮一阵乱跳。
众人推门而出,见龙虎山天象顿变,心恍然一沉,惊骇异常。
黑云滚滚,自天垂落。
黑压压的云层中有雷电交织,发出阵阵轰鸣,散出滔天威压。
天威煌煌!
山中百兽嘶鸣,四下奔窜。
老天师赵希抟望着天际不断闪动的电光,手中不知用了多少年,带着几个缺口的大碗,“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是天劫?
天师府到底做了何事,竟然引来这等祸事?
“祖师误我龙虎!”尊贵到极点的道门魁首天师府掌门赵丹霞,望着翻滚涌动的雷劫,张嘴吐出一口心头血,身子一晃,踉跄退了两步。
只是替人皇逆天续命,便已担天大的因果,龙虎山这些年攒下的劫数,若是能放在秤上称一称,何止千斤?
一朝气运反噬,龙虎山千年执道门之牛耳已然作古。
轰!
一道天雷撕裂长空,落在这座人间千年的神仙府中。
龙虎山随之一阵摇晃。
震天雷声七响,天师府化龙池内,朵朵气运金莲随之凋谢。
一声悲鸣,不知来自何方,回荡在龙虎山中,叫无数道士心生悲痛。
池水中的养的一尾尾气运灵物蛟鲵,翻肚而死。
守在化龙池旁的两个年轻道士,只觉得天塌了。
“哈哈哈,身为道门大真人,却如此下作歹毒,龙虎山当有此报!赵老狗,邓太阿送你上路!”邓太阿伸指一弹,一十二柄小剑气势大作,剑阵中豪光冲天而起,天地登时变色,修道三甲子老道的金色元神,顿时被如虹剑气搅碎。
世子殿下眼睁睁见神仙一般的道门真人在飞剑下化为飞灰,此时方知一品四境界,境界虽有高低,却不能代表武学成就高低。三教中人素来重天道轻武道,哪怕入了陆地神仙,生死之战,多也不是三教之外散仙的对手。
可过天门登仙的道门大真人,不也弹指间便被剑阵灭杀?
思量片刻,世子殿下又朝东海望去,抚摸着破木匣子,喃喃道:“一拳一剑便能叫海水倒立,可真是一件霸气无匹的技术活儿,本世子没法赏啊~”
魏叔阳、舒羞、吕钱塘几人远远便瞧见武帝城之上剑气激荡,此时也顾不得武帝城天大的规矩,来到城墙之上,将世子殿下护住,警惕望向这手中拎着桃花的中年男子。
邓太阿笑了笑,并未有太多动作。
“都散去吧,剑神邓太阿还不会对我这后辈下手。”世子殿下轻声道了一句。
武帝城城头之下,一黄衣小姑娘呵呵一笑,将匕首又插回腰间,身子一晃,消失不见。
这中年男子是剑神邓太阿?
吕钱塘瞪大眼眸。
舒羞,杨青风面面相觑。
九斗米老道则是略有丧气,吕祖之后,能当得剑神之称的,在他看来,唯有老剑神李淳罡而已。青衣官子曹长卿三入皇宫如过廊又如何?桃花剑神邓太阿千里飞剑取头颅又如何,天下第二人王仙芝镇守武帝城一甲子又如何?
几人即便是在江湖上打出偌大的名声,终究代表不了他心中的那座江湖。
青衫长剑走天涯,木马牛折天下兵。
奈何老剑神老了……
东海之上,风雷激荡如同万马奔腾。
海水如同煮沸了一般,翻腾奔涌。
数万临海观战的人,一退再退,望着几十丈的浪头,方知何为陆地神仙!
浪头仿佛染了一层颜色,鲜红妖冶。
是血!
拳罡剑气四溢,将一头头深海蛟鲸搅碎。
能将三层楼高下的战舰轻易撞翻的庞然大物,一身尸骨悉数化为鲜血,带着刺鼻的腥味,随着能将城墙扑倒的浪头,不断冲击着山坡上众人的心神。
轰!
轰!
炸响不绝。
王仙芝不避不退,凭借雄浑的体魄与罡气,一双拳头将百丈长的剑龙硬生生砸碎,笑声愈发豪放,愈发畅快。
天上虽有仙人,奈何所谓仙人,早已抛却人心,以天道自处,每逢仙人临凡,仅凭借喜好,便要改换天下之势。他王仙芝不愿仙人玩弄人间,所以才会镇守武帝城,为后辈开山,给人间武夫一份尊严。
而今又多了一位三教之外的陆地神仙,这对江湖而言,殊为不易,岂能不叫人喜?
轰!
轰!
波涛怒嚎,无尽海水汹涌而起,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息,直冲武帝城而去,数万观战人顾不上领悟东海之上两道身影排山倒海的神通,憋足了力气朝一旁逃窜。
连巨石在怒浪之前都被拍得粉碎,何况是血肉之躯?
众人后退百余丈,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恍然又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淳罡有一剑,可开天门,我亦有一剑,可封妖镇魔屠天上万千神仙,请王仙芝品鉴!”
一剑出,风起云涌。
杀煞之气如狼烟般升腾而起。
这是纯粹的杀意!
无人不可杀,无物不可斩!
“好!”王仙芝脚踏翻滚浪潮,哈哈畅笑,他在东海看了江湖一甲子有余,恨不得有人将他伤到才好。
武帝城中,一童子牵着毛驴不知何时来到桃花剑神身边,咧着嘴抬头望向阴沉的天幕,只是看了一眼,便神情恍忽,手中小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邓太阿一指将童子点醒过来,沉声道:“莫要再看,此剑乃是杀戮之剑。”
这一剑杀意之重,可叫天上的神仙抖三抖,若是心智不坚定的剑修,只需瞧一眼便会剑心大破。
童子心有戚戚,此时心底仍有尸山血海挥之不去。
桃花剑神又转向一旁的世子殿下,观其面容非但不惧,似乎还在领悟,这叫桃花剑神暗暗称奇。
天下传闻北凉世子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今日他亲眼一见,委实替这藏拙的侄子打抱不平,这哪里是不学无术?不论心性还是资质,皆是上等,若是练剑,假以时日,世上必然再多一尊剑仙。
童子平复了一下不宁的心绪,捡起地上的小剑,一个翻身重新骑到驴背上,轻声问道:“老爷,你常常赞叹天不生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这人的剑和李淳罡的剑谁厉害?”
邓太阿将十二柄小剑收回木匣中,面朝东海,低声叹道:“论剑招之高明,老剑神的两袖青蛇已是这江湖百年以来剑法极致,演尽世间万法。论剑意,虽不知老剑神的一剑开天门如何,但此剑一出,神仙也不得安稳了。”
剑意一途,臻于巅峰境界,滚滚大江可逆流,天上仙人尽俯首!
开天门,杀天人,哪个不是世间剑意巅峰?
数万观战人面露骇色,身子发软,心中油然而起大恐惧,当场便有人被这一剑吓破了胆子,陷入魔怔。
轰!
横贯天地的巨剑落下,斩在天下第二人的双拳之上,东海之上海水倒流直上天幕,目光所及,再无两位陆地神仙的身影。
天地之间,只剩无穷无尽的海水。
东海之上这场惊世之战,以海水拍击武帝城结尾。
那日海水倒灌城池,数万观战人往城西倒退数里。
此战之前,众人皆以为斩妖除魔是道士故弄玄虚的伎俩,经怒浪一撵,才知江湖中人武学臻于化境,可令天地动容!
一个个有幸亲眼见过这场大战的,个个神气不已,这一战,何止是能吹一辈子!
只是江湖实在太大了,大到连一座山扔下去都砸不起水花来,习武之人何止千万,数万观战人落在江湖之中,可不是“寻常难得一见”的人物?哪怕是之前被人瞧不起的游侠儿,不论走到哪,只要在这数万人之列,皆被奉为上宾,别的不求,只盼望着能听个只言片语有关那日的盛状。
海水倒立,天地失色到底是何模样?
自此江湖中人茶余饭后又多了可谈论的事。
王仙芝和那新剑仙东海一战,谁胜谁负?
有人坚信甲子未曾一败的王仙芝依旧傲立在武道之颠,毕竟几十年来,王仙芝与人比斗,皆是不带兵刃,压低境界,单手对敌。
王仙芝自称天下第二,整座江湖无人敢称天下第一,折木马牛,败邓太阿,败曹长卿,败顾剑棠,所有登榜武评的高手,都输给了这位从不出城的老人,一人一拳便成了整个武道的一块磨刀石。江湖之中哪个不想和王仙芝“切磋”一二,只是半招就败北,也能引以为荣多十车吹嘘的本钱。
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的,则坚信新剑神是后浪拍前浪,更胜一筹。
东海之上那一剑,已非凡间之剑,有剑道宗师曾言,天上剑仙三百万,见到此剑也须尽低眉,尤其是一个个腰悬宝剑的,哪个个不是将此剑奉为天剑?
我有一剑,可屠天上万千神仙!
人迹罕至,杂草丛生的小道上,一拎着两根竹枝的黄衣少女走在前头,后面屁颠屁颠跟着一个身着儒衣的老头和一头体形肥胖,毛色黑白相间的大猫。
约莫是少女没有骑着大猫而是陪同这老头一起走路,老头一张脸笑若菊花。
他是兵儒释道剑棋书画茶诗春秋十三甲,独霸三甲的黄三甲又如何?
是以三寸舌杀人三百万,与人屠徐骁和人猫韩貂寺并称的春秋三大魔头又如何?
在自家闺女前,该低头低头。
他这一辈子,不求闺女给自己养老送终,能赏他一声笑,他黄士龙便比喝了千百坛琼浆玉液还要舒心。
知道自家闺女只呵呵,鲜爱开口说话,黄士龙自言自语道:“本来西楚复国无望,这会儿倒是真不好说了。曹青衣即便由是儒道转霸道,只要王老怪走出武帝城,重入江湖,曹长卿这可怜虫,一样拦不住,还复个屁国!”
“王老怪不服不行啊,五百年难得一见,除了吕祖,谁能镇压他?重回陆地剑仙之境的李淳罡也不行。王老怪要是铁了心要杀人,即便是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嘿嘿,不过嘛蹦出来一个山鬼,即便是王老怪卖赵家天子一个面子,出了武帝城也对西楚没啥牵制了。”
“上次见那小子,老夫瞧他是天象境界,想要进入陆地神仙,还不知需要多久,如此一看倒是老夫小觑了姜丫头身上的气运。啧啧,借大秦西楚两朝国运,竟然叫这小子硬生生挤出一个陆地神仙的位子来!这小子莫非是天道私生子?”
“他娘的,跟这天机一样,乱的一团麻,越看越看不清了。本来按照书中所说,徐凤安这小子必要死于凉莽大战,留史书骂名。修道千年修成神仙有个屁用?真武大帝转世不也被压的死死的?徐凤年这小子,看着出身尊贵,微风八面,只是还不如赵楷那私生子,到头来屁也不是!”
走在前面的板着脸的小姑娘一记刀手砸在黄老头头上,声名在外地老魔头,顿时屁股开花落在地上。
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老头顾不得拍打屁股上的尘土,接着话题一转道:“不过嘛,这次天机大变,西楚复国在即,有山鬼这书外人做变数,西楚能走蟒化天龙也未可知。凉莽大战走势如何,鬼知道。徐家小子说不定还真能活下来。”
“呵呵。”一声轻笑,好似银铃。
板着脸的小姑娘终于不再板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