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癫狂艺魄
胜遇略琢磨了一阵道:“辛玉真没有办法回来了?”
章延道:“胜遇大哥,这么多年了,你不知我们的陵光大人读过多少上古的医术,若是有那么一点希望,他怎么不同我们说?我看大人是真心托付宁姑娘的,他虽然不能让辛玉复生,但也一定要查出她的死因来的。”
胜遇道:“连你我都做不到,她就能?”
章延拿着糕点,对着糕点说道:“兴许她身上有什么不同之处被大人察觉了呢?或许大人赐给她什么也说不定。大人虽然平日里行事不羁,脾气怪异,可那是辛玉啊,他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做不到的旁人呢。”
胜遇道:“你说得是,是我多想。”
章延叹了口气道:“但我看着辛攸宁,总能看出几分辛玉的影子来。仿佛她依旧是六百年前我们闲逛人间的样子,而我已经不复当年了。”
胜遇笑:“她不在,你吃得这样多。”
章延道:“百年来喝酒喝得多了些,当年她在,我们一起饮酒,日子还是痛快的。如今虽然不缺共饮的,但少了她在一旁,总觉得少了什么,这酒,还是少喝罢。胜遇大哥从前也不爱说话,若是她在,你向来都是一声不吭看着她的。”
胜遇道:“若是那日我在她身边就好。至少也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章延按了按眉头,道:“我何尝又不是这么想呢,那几年我们从幽城过了青城,本想回烟阳,却收到了苏城的信笺,辛玉说,累了,不想同我一起,她便自己回了烟阳。”
这段事,胜遇听过无数次了,他同章延有一样心情。
“我近来要灰心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居然都不知道灰心是什么滋味,她活得这样耀眼,怎么却死得无声无息呢?”章延脸色不便,目光却流露出一阵悲哀来。
胜遇看了看,桌子上确实放着一壶酒,这章延也许是酒气上来了,也对,他与辛玉同度了这么多喧闹时刻,自然遇到这种场面,会多感怀几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了出来。
“我未曾问过你,我依稀记得,不知多少年的时候,辛玉她在人间有一个相好的。”
章延想了想道:“辛玉?她确实喜欢过一个凡人,可那人死了已经不知道多少百年了。子子孙孙都有了不知道多少辈。”
“如此的话。”胜遇道,“那这凡人的后人,是否……”
章延道:“区区凡人,还能动她?更何况,辛玉成全了他们,他们的后人也不会知晓这件事,她走前,就抹了他们的记忆。”
胜遇道:“她用术法,抹了他们的记忆?”
章延点点头,道:“她说,那人没必要记得,而且,只要他不记得了,她就渐渐忘了。”
胜遇道:“哎。这用法术于人身,恐遭异变,这你们应该知晓吧。”
章延点点头,道:“她当然知晓,这还是她告诉我的,而且,她只是改了记忆,我想反噬之力也不至于如此大吧,我倒是记得,辛玉为那人抹去记忆的那几年,她过得极为不顺,可后来也渐渐好了,此事我也曾告知陵光大人,他也不曾说什么。”
胜遇愁眉不展,道:“大人总是纵着她。”
是啊,天下地下,最宠她的,当然是陵光,那年他们在烟阳过新年,辛玉问陵光,情爱是什么,陵光就说,去人间问问看,试一试也可,这个词是人间造的,妖精们谈起爱来总是不成样子,而且人的寿命短,一世很快就过了,辛玉就信了他。
但是后来……哎。
章延摇摇头,怎么妖精谈爱就不成样子了呢,一百多年前,他看上了一头有神识的小花鹿,哄着她顺着她,结果小花鹿非说自己和辛玉有奸情,气冲冲地往山林里一钻,他怎么也找不见了,那段日子他也是失魂落魄的,人间事忙,没有多顾着辛玉。
妖精寿命长,没想过,世间哪一面,会是最后一面。
找不到小花鹿并没让他这么痛心,但辛玉之死,他总觉得自己有责任。
相伴几百年的好友与相识几年的妖精,孰轻孰重,他当时困在情里难以走脱,分辨不得,再也不能见她的这几年,分外地想念她,他从前是个没主意的人,因为听惯了她的指使,才学会了怎样行事,渐渐独挡一面。
善与恶他之前从来不知,只是辛玉选了善,他也就跟随她选了善。
他一时间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突然有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着,他抬眼一看,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是辛玉回来了。
“章主事,怎了,吃醉了么?”攸宁笑吟吟地说。
啊。不是她,怎会是她。
他的语气格外温柔,道:“宁姑娘,怎么了?”
她道:“你猜怎的,刚刚那幅《三十四神仙卷》选定了一位欧阳公子,我与他聊了聊,但相交不深,不敢立刻就将这画托付给他,所以想来问问你,她当年如何托付?”
如何托付,章延突然笑起来。
“之前我们并没有遇过器灵的,她起初缺银子花,便想着价高者得,那起初赚的几千两银子已经很多,后来我们得了那幅杨道无的山水图,她便常常同那个器灵商量,有时莽莽撞撞大街上就去拉他人的手,相交深与不深,她才不在意这么许多。”
“可一些人,之前有可能从未接触过,虽然有天赋,也未必以后能够好好待它们。”
章延问道:“宁姑娘,这便是器灵与艺魄的区别了,此人若用他的天赋,艺魄定会助他,若是此人不用他的天赋,起码这个天赋能使他赏识这物,于器灵而言,也算是好的归宿。不过,既然你有慧眼,此事应该让你来决断。”
攸宁晃晃脑袋,道:“只是一双慧眼,竟多出这么多事来,亏得她当年的耐心了。”
章延道:“你之前未见过器灵吗?”
攸宁转了转眼睛,道:“见过几次,想是我之前待的都是乡野之地,也没有正经的器灵,也不知这眼睛还有这种用处。”
章延道:“其实,与这器灵艺魄有所牵连,都是福祸相依的事情,就如那林西横,辛玉后来还惋惜,说他身体并不差,怎么就拉着那木桃走了死路。”
攸宁问:“哦?这事辛玉竟是这样说的?”
章延道:“她后来说,艺魄虽然能使人画艺超绝,但或许也能使人入癫狂之境。就像我们练功练岔了路一样,有自毁的危险。”
那么,三十四神仙卷呢?
第四十二章 官爷
攸宁沉吟片刻,道:“林西横之死,虽然是人为纵火,但说他们是自杀,可有证据?”
章延捏了捏酒杯,道:“证据确实没有,但你可以问问看,林西横死后,他的艺魄四散,大部分都到了这三十四神仙卷的器灵之上,他虽不是林西横的原身,林西横所经之事,他也一同经历了。”章延叹了口气,放下酒杯。
攸宁道:“怎的,今日如此热闹,章主事还不痛快?”
章延摇摇头,胜遇坐在一旁拍了拍他。
章延道:“宁姑娘,慧眼是上天所赐,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是她不该得的,所以辛玉被罚魂散而死?”
攸宁看着章延,突然就感到了他的痛楚,她道:“若真是如此,陵光大人怎么会不知?更何况,你们在人间这么多年,也并不是在作恶,天上的神仙为何要这样对辛玉呢?”
攸宁一边说着,心里突然也有了疑虑。
人的机缘是天上的神仙安排的,但妖是人间的变数,神仙在写命格时,并不会一字一句都写清楚,但如果,辛玉是因为篡改了许多人的命格,而受到上天的责罚,也不是不可能。她虽说了宽慰章延的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如果是神仙下的天谴,那么,此事还用继续查下去吗?
如果慧眼真是不该得的,那她还要继续为这些宝物寻主吗?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修书回烟阳问陵光,突然目光看到了慕歌那里。
对,慕歌是医者,他之前也说过慧眼之事,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突然,一个伙计急冲冲地跑进来,对着辛攸宁说道:“宁姑娘,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官兵,说姑娘您是江洋大盗,要捉你问罪呢。”
攸宁的嘴角勾了勾,妖界的恶人还没来,人界的恶人倒是先来了。
她对章延道:“章主事,且为我照看照看,我先去会会这些官兵。”
章延道:“我会吩咐大家看着你的,你不用太担心。”
她款款而行走出了门外。
胡灵见到攸宁走出门去,唤了一个伙计问话,听到有官兵来犯,胡灵立刻起身,也冲了出去。
慕歌对王恒说道:“这里藏品已经看完,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出了何事。”
王恒说好,两人便也跟了出去。
攸宁虽为女子,但气势并不输男子,她问:“各位官爷,我们今日在云栖楼办鉴赏会,不知几位大人大驾光临,是否是想吃杯水酒?”
为首的官兵头子面目狰狞,有些吓人,他道:“这位小娘子,请叫你们主事之人出来,我不欺负女流之辈,但你们今日鉴赏会是开不下去了,里面有幅《三十四神仙卷》,在海上被流窜的盗寇劫走的珍品,让你家主人快快出来,与首告当堂对质。”
几句话说得甚是嚣张,但攸宁面色不改道:“官爷,小女子便是主事之人,敢问首告是谁,可有什么证据?”
一群官兵皆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神情十分猥琐。
这为首的又说,道:“首告是绸缎铺的殷四老爷。不过小娘子既然是主事,那就劳烦同我们走一趟,去公堂之上,与我们大人分说分说。”
一群人围着辛攸宁,为首的还吩咐人进去取画,但云栖楼的伙计们听言,齐刷刷地堵住了门口,竟然比官兵还多了几个人。
胡灵站在那些伙计跟前,眼神不屑地看着这些官兵。
攸宁道:“官爷莫急,不如让我吩咐我的人去取画,但这画却不能交给官爷。”
那人道:“你倒说说为何。”
攸宁道:“官爷不知,这画价值连城,若是有所伤损,这损失,就是赔上苏城衙门都还不够,若是我无罪,而画又受损,这损失何人来赔?想必那时,这苏城衙门必然不会给我公道,那么我就算上京都,告御状,也是要拿回这份公道的,孰轻孰重,还请官爷斟酌一二。”
声声句句,掷地有声。
那为首的虽然长得凶横,但却也是欺软怕硬的,听到攸宁一言,也不敢妄动,让攸宁带着自己的人,取了那幅神仙图,就往公堂走去。
云翎在店里,问过章主事之后,从院子里急招一批鸟类,默默跟随前去,随时传讯回来。
虽出了这些动静,但鉴赏会并未停下,掌柜周祺与苏城人相交甚熟,也坐下来与客人聊起来。
周祺问刚刚进云栖楼的客人,辛攸宁被带走之事有什么内情。
客人甲道:“周掌柜,早上那位宁姑娘在楼里堵了那殷四一句,你不会不知情吧?”
周祺道:“这又如何,宁姑娘不愿将画卖给他罢了,难道他还气不过,去给这宁姑娘使绊子了?”
客人乙道:“周掌柜,你又不是不知,这殷四是怎样的人,老奸巨猾,睚眦必报,我刚刚进来时,官兵也说了,这是殷四首告,说这宁姑娘是个江洋大盗。我估摸着,他早已与这官府勾结好了,只等宁姑娘往里钻呢。”
客人甲道:“这宁姑娘看起来也是弱质芊芊,不知道这吴太守会对他用怎样的刑罚啊。”
周祺听言,示意伙计告诉章主事。
章主事听到消息,便回了上房。
云翎着急得在楼上打转,见章主事上去,急急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哎,我们该如何将宁姑娘带出来,若是有所伤损,怎么和陵光大人交代呢?”
章主事见她如此,笑道:“云翎,你是在人间活久了,觉得自己也是个凡人了?”
云翎皱眉问道:“章主事此话何意?”
章主事笑笑:“若是真伤及性命,宁姑娘的术法不差,轻易便可逃脱。我们所烦恼的,只不过是如何名正言顺地将她带回来,而且要让那官府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回来。”
云翎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散开了,道:“说得是说得是,不至于伤到她的性命。”可她想了一会儿,又道,“可这法子实在不容易想,章主事,苏城这群狗贼,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苏城的许多妖精又因去年那场祸端离开了,此刻能相助的妖精并不多。”
章主事道:“大不了选下策,化身遁去便是了,你不用太过忧心。此事与我一同盯着,我们且看如何发展便是,陵光大人说攸宁又商贾之才,想必也是聪慧的,未必就不能应付了。这些人,这场祸事后,总会付出代价的。”
第四十三章 当堂对质
攸宁跟着官兵们走着,正巧人们都在往云栖楼去,看见她气定神闲,还以为她被什么大官看上了,结果四下一问,竟是摊上了案子,一边是这画是难得一见的,一边这个案子又让人颇为好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去向哪边,都站在了街上左右为难。
胡灵正巧跟在官兵的队伍后边,也猜中了路人的想法,她思索片刻,大声道:“各位乡亲,前面那位是我姐姐辛攸宁,小女子名为辛约,今日不知何故,有位殷四老爷说我们家传的藏品乃是江洋大盗的赃物,若是各位有兴致,与我一同前去看看。姐姐若能无事归来,我们的鉴赏会定会多延几日。”
路人道:“这么多东西确然是你们家的家传之宝?”
胡灵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那是自然,世上哪有这么蠢的大盗,自己抢了东西,还大张旗鼓地请人来看?我们辛氏姐妹皆是女子,公堂森森,还望各位一同前往,为我们断一断公道。”
一些路人见她说得有理,便跟上了这去衙门的队伍,另一些人呢,对那些藏品实在好奇,仍是去往了云栖楼。
胡灵离队伍并不近,但是一边嚷嚷着,吸引了许多路人一起去衙门看热闹。
慕歌在一旁忍俊不禁,用袖子挡着,偷偷笑了起来,王恒见状奇道:“慕公子在笑什么?”
慕歌道:“我笑这两个姐妹,心有灵犀,都是活宝。”
王恒更加奇了:“此话怎讲?”
慕歌见他满脸疑惑,反问他一句:“王公子,你从小在这苏城长大,又是前太守之子,苏城的民风如何,吏治如何,你应当一清二楚吧?”
王恒顺口说道:“那是自然,苏城民风淳朴,先前是因为……”突然,他又不说了。
因为是妖孽作祟。
妖孽作祟?他已经不敢再这样断言,那么苏城民风究竟如何?
慕歌微微侧过头来,道:“因为什么?”
王恒摇摇头,道:“先前我识人不明,你突有此问,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慕歌爽朗一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若这苏城衙门内是奉公守法之人,宁姑娘此番定然无事,若他们是官商勾结,此刻灵儿姑娘将事情闹大了,苏城百姓爱看热闹的都去了,这太守也不敢太过无礼,无论如何,这场官司下来,这辛氏姐妹在苏城,定是声名大噪。”
王恒心底更是惊奇了,道:“慕公子,这刑狱之事,人们都是避之不及的,怎这辛氏姐妹不但毫无忧惧,还这般作风?这是什么道理?”
慕歌道:“看来王公子就是不懂商贾之术了,商人做生意,最难在何处?就在‘声名’二字啊,若是能够有机会声名远播,牢狱刑罚又算什么?”
王恒道:“这么说来,慕公子意思是,这藏品确然是她们家的了?”
慕歌此刻才皱了眉头,道:“王公子或许不知,这辛氏姐妹一族,其实富可敌国,但她们并不张扬,如今这位殷四老爷强行将宁姑娘压上了公堂,这个麻烦惹得可不是一般大。苏城地界,云栖楼总会为她筹谋的。”
王恒心想,一个酒楼,能在刑狱之事上筹谋什么?但他并没有问出来。
一行人走到了公堂,十分嘈杂,那肥头大耳的殷四老爷已经同他家的小厮站在一旁,攸宁与拿画的伙计站在了另一旁。
威武之声响起,
太守在堂上坐下。
一般的案子,本是知县一级就能审理,没想到,这案子居然是太守直接审理,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窃窃私语。
太守年岁不小,约有四五十岁的样子,面容倒是端正,胖瘦也适中,再看看一旁的殷四,噫,真是太过油腻了,攸宁心想,今日得吃得清淡点,回云栖楼的时候,让厨子清蒸鲈鱼好了。
惊堂木一拍,瞬时人群肃静。
太守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旁边殷四答话了:“小人乃是瑞景绸缎的殷金止,家中排行第四,人称殷四。”
攸宁也答话:“小女子乃是汴城辖下烟阳辛氏,闺名攸宁。”
太守问:“你们今日来公堂有何事?”
殷四道:“吴大人,今日我状告这位辛姑娘,因她手中之画乃是贼赃,就是去年,苏城欲向圣上敬献的一幅贡品,但贡品走的水路,路遇大盗,贡品遗失,此事不曾声张,但大人可问张主簿,是否确有其事。”
张主簿站在一旁,行了一礼道:“大人,确有此事。”
攸宁问道:“大人,我想问问这位张主簿。”
太守点头。
攸宁问道:“张主簿,请问这画叫做什么名字。”
张主簿答:“这画叫做三十四神仙卷,是画家林西横所作。”
攸宁道:“那么,官府是何时何日得到此画,又是何时决定将此画敬献给圣上?”
张主簿答:“去年的七月,殷四老爷将此画献出,前太守王大人看见此画十分贵重,所以决定将此画献给圣上。九月,王大人派人乘船北上,不料遇伏,画便不见了。”
攸宁心想,难道是真有一幅画?
王恒在堂下悄声与慕歌道:“那幅画我见过,并不是这一幅,那画上画的是钟馗捉鬼,也不是林西横所作,而是朱崇所画的。”
朱崇?慕歌听着有些耳熟,又想了想,他曾听过这个名字,在那个章主事说的斗画的故事里,其中一位公子就叫朱崇。
所以是真有一幅画,那画真的被劫了。
胡灵悄声问道:“此事还有什么人知晓?”
王恒道:“除了我,剩下的都是衙门里的人,不知为何这张主簿,要这样信口开河?”
胡灵不屑地笑了一声,道:“既然这张主簿能这样说,那便是说,这是死无对证了。”
王恒道:“如何死无对证,他们都还在衙门内啊,召出来一问便知。”
胡灵眼神轻蔑,看向他:“王公子,你还看不清吗,就算今日所有人都能站出来,他们也会痛张主簿一样的说法。”
王恒道:“我不信,辛姑娘,你不要以恶意猜度人心,他们都是良善之辈,不会如此的。”
堂上惊堂木一拍:“辛氏,你有何辩驳?”
攸宁道:“凭这张主簿的一句话,就说我是江洋大盗,大人,你不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吗?我想问殷四老爷,是如何得到那幅画的,又如何证明,他得的那幅,就是我现在有的这幅?”
第四十四章 构陷
殷四看她毫无惧色,思路清晰,心里倒生出一丝佩服,很快就缓过神来,笑道:“这位宁姑娘果然好口才,但我已有了人证,我的小厮殷宝去岁与林西横的后人结识,几次恳求,花费千两黄金才换得此画,请大人传唤林西横后人上堂,一问便知。”
林西横后人?辛攸宁奇道,这林西横何时有了后人?按照辛玉的卷宗所记,林西横与木桃最后双双死于火中,且木桃的身子极弱,怎么可能生养?
慕歌神色略略凝重几分,王恒悄声道:“这……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攸宁回头看着那位林氏后人前来,看着是一身布衣,形色猥琐,獐头鼠目,反而不像个正经人。
“小的林玉一,见过大人。”他扑通一声跪下。
吴太守道:“你可是林西横的后人?你去年曾卖给殷金止一幅画,是真是假?”
那人答:“正是。小的机缘巧合与殷老爷的小厮结识,相谈甚欢,然家道中落,只剩此画,殷老爷愿以千金之数买去,解小的燃眉之急,小的自然是十分情愿,可后来听说画被江洋大盗所劫,如今又出现在苏城,小的也不知何故。”
攸宁心想,如今这苏城,断案难道全凭证人的一张嘴?从殷四离开云栖楼到官兵抓她,前后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买通了这一干人证?
太守惊堂木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微微笑道:“辛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攸宁想了想,此刻要找齐此画属于自己的证据需要时间,若是凭空变出来,又太过可疑,且她并未想到有什么证据,她目光往胡灵处一望,念诀传音,让胡灵向章主事求援。
自己转过身来,向大人行了一礼,道:“大人,此物确实是我先祖所有,藏于家中,几百年都未曾示人,此刻我却不知如何自证,还请大人证明我清白。”
太守道:“大胆辛氏,满口胡言,还不快快从实招来,你是否是江洋大盗,抢夺了这进贡的御画?”
辛攸宁面无愧色,直直看着太守,道:“大人,自古以来,画作赝品甚多,就算是殷四老爷曾经买过一幅画,也未必就是我手中的这幅,况且,这位林西横的后人,身份是否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一旁的张主簿说话了,道:“大人,小的曾看过林氏家谱,上面确实有林西横一人,林玉一也确实是他们家的后人。”
攸宁的眼睛微微眯起,蛇鼠一窝,看来是要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了。
攸宁道:“怎么张主簿又认识了这位林玉一,还见过他的家谱?”
张主簿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林玉一是我妻弟,所以我见过他的家谱。”
妻弟?
攸宁嘟了嘟嘴道:“大人,这样说来,若是殷四老爷与这张主簿有私交,张主簿勾结妻弟作证,那小女子有几百张嘴也说不清呀。”
吴太守道:“你若是能够自证,那本官定为你主持公道。”
辛攸宁转身望向衙门外,这次看的不是胡灵,而是王恒。她也不知为何,就是心血来潮,看了这小子一眼,毕竟这事经过前太守之手。
但是想了想,他又未必能够知晓此事,遂又低头,摇了摇头。
胡灵收到云翎传递来的消息,章主事已经想到办法,但需一刻钟的时间。
要不然自己挨个板子?或者是假装身体不适?
正在胶着之中,突然衙门旁观的百姓里有一阵喊声道:“大人,吾乃前太守之子王恒,对此事有所了解。”
太守道:“带上来。”
礼数毕,王恒起来回话,道:“大人,父亲在世之时,小生对此事有所听闻,但却与殷四老爷所说有所偏差。”
吴太守问:“哦?有何偏差?”
王恒道:“小生曾见过那幅画,是朱崇所画的《钟馗捉鬼图》,并不是殷四老爷所说的《三十四神仙图》,小生不知何故,张主簿要如此信口开河?”
“大人!”张主簿扑通一声跪下,“天地可鉴啊大人,小的没有半句虚言,句句属实啊,不知王公子为何这样说,况且,王公子流连酒馆已经数月,焉知他此刻说的不是醉话啊!大人明察。”
吴太守显然对张主簿的作风有些不耐烦,捻着须道:“你起来,何至于此,本官还未说信不信他。王生,张主簿说你已经流连酒馆数月,你走上前来,本官看看,你是否是醉了。”
王恒今日恰好破天荒地清理了自己,又拜慕歌的药物所赐,身上并没有什么酒气了,吴太守看了看,又闻了闻道:“张主簿,他今日没有喝酒。”
王恒道:“大人,那幅《钟馗捉鬼图》是我亲眼所见,当时父亲特意叫我前去细看了一番,还说要将此物敬献圣上,上贡时曾写两份表单,一份入了库房,一份虽贡品上呈,大人一查便知。”
表单?还有这种东西?攸宁看了看王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既然有张主簿这种人在府衙内,难道还指望府衙的东西能够证明她的清白?
王恒也是太过天真了些,除非事出突然,他们并未算全,但看前面几招,自是已经准备万全了的。
吴太守吩咐衙役去库房寻表单,几人静立等待,攸宁向王恒微微一礼,道:“多谢公子仗义。”
王恒道:“姑娘客气,小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攸宁道:“虽是如此,但这府衙未必干净,就算能够找到那份表单,想必也是被篡改过的,小女子今日的牢狱怕是免不了了呢。”说完,反而甜甜一笑,眉眼间哪里有半点忧怖,王恒看了,竟然有一丝心摇,又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王恒道:“姑娘不必如此悲观,事实如何,大人定会给你公道。”
攸宁笑:“公道二字,也就你信。”
寻表单的衙役回来了,吴太守看了一眼,登时大怒,将表单掷下,道:“王恒,我怜你丧父不久,你先父又是这苏城前任,这才听你一言,怎料你信口雌黄,为这女子作伪证,来人啊,给我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王恒拾起这纸,用手摸了摸,手上并未粘上任何东西,他微微一笑,露出了胸有成竹之色来。
胡灵此刻向攸宁传音,说一切都准备妥当,攸宁点点头,且看王恒要弄出什么来。
第四十五章 云栖楼东家
一群衙役蜂拥而至,王恒在之中举着那张表单大喊道:“大人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吴太守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怒道:“你还有何辩解!”
王恒道:“大人,众人不知,都以为文字档案最易作伪,其实不然,去年市面上新出了一种粉蜡纸,采买的人买了一批试写,衙门里本是用黄麻纸,只有那段时间,用的全是粉蜡纸,而这张,却是麻黄纸。”
攸宁笑了,看来这王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草包,但是仅凭一张纸的质地,就想让这个案子翻过来,未免也太天真了。
吴太守收起怒容,摆出疑惑的神情,道:“哦?你是说,这份表单是造假的?”
王恒笑道:“大人,是不是造假,小生不敢断言,但仅凭此物要说这姑娘是江洋大盗,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吴太守道:“来人!把库房的文书给我叫来!”
攸宁此刻有些出神,胡灵给她传话道:“章主事说,苏城的地方史有记载,林西横死,并没有后人,而且其中,关于林西横之死,山火蔓延,动静极大,辛玉曾被官府召去问话。若是这两个都不能使你平安出来,那么他还有后招。”
攸宁不答话,静静地点了点头。
库房的文书站在了堂下,吴太守问道:“杨文书,我问你,这份表单从何而来?”
文书战战兢兢将表单册呈上,答道:“大人,这就是库房所存的,余下的是日期相近的表单。”
吴太守看了看,确实如王恒所说,纸张的质地有所不同。
“大胆,你竟敢私自改表单!你可知这是何罪?”
文书颤颤道:“大人,小的不敢啊大人,小的只是一个小小文书,只是有日不慎弄脏了一夜表单,心想着誊写一份便可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牵扯这么多事啊,小的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份表单与先前的表单一模一样。”
“这……”吴太守犯了难,这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无法定论,案子一时陷入了僵局。
殷四道:“大人,这桩桩件件,虽说都是人证,但都是衙门的人,身上可都担着公职,他们怎么会撒谎呢?”
吴太守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道:“辛氏,你还有什么话说?快快将如何得到此画从实招来,本官自有定论。”
攸宁道叹了口气,摊开手道:“这确实是我家家传……”她突然停下,又说,“大人,我有证据,这《三十四神仙卷》确实是我先祖所得。”
有证据?
百姓开始吵闹起来,众说纷纭,如何证明一幅画是自己先祖所得的,还能有证据?难道将自己先祖从坟墓里请出来吗?
吴太守道:“你既然有证据,刚刚为何不言明?是故意戏弄本官吗?”
攸宁做柔弱状道:“小女子不敢,小女子只是刚刚听到这主簿和文书说起,也想到了我家长辈给我说过的先祖的生平,其中就说到过林西横一事,这画师林西横在苏城并没有后人,若是这位林玉一祖辈有此名者,约莫只是个巧合。”
站在林玉一急了眼,道:“你个黄毛丫头,凭什么这么说,就凭你家长辈的一句话?我们家可是有家谱为证的。”
“所以我并未说你撒谎,只是说,你或许误会了。大人,《三十四神仙卷》画于六百年前,而六百年前,苏城外的山上发生了一场大火,大火或许是人为的,此人葬身于火海,名字就叫做林西横。”
林西横?葬身于火海?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只知林西横是传言中一大画师,但却不知这画师的生平,此人画的《三十四神仙卷》乃是稀世珍品,也是听苏城里爱好书画的长辈们提起,而长辈们又是听他们的长辈们提起,竟没有人知道,这林西横究竟是什么人,最后又是怎么死的。
吴太守显然也大为震惊,道:“辛氏,你如此说,有什么证据吗?”
攸宁笑道:“大人,苏城有修纂地方史,大人一翻便知,若是苏城里存留的地方史没有,那么京都也存了一份地方史,您看要不派人上京城的史库里寻一寻?”
吴太守道:“不必,这地方史,历代太守都有一本,我唤人取来,一看便知。”
不多时,吴太守便拿到了这份地方史,翻了翻六百年前记载的苏城之事。
“……夏,天干,苏城北侧山林有火,燃一天一夜,终扑灭,百姓死伤二人,两人身份据延山楼辛玉称,一人乃画师林西横,一人为无名女子,仵作称此火恐为人为。林西横,画师,生前声名不显,画作常悬于延山楼,渐为人知。画师死后,辛玉将画作收起,再无人有幸一见。”
这……
攸宁道:“大人,史上所载辛玉,正是我家先祖。而林西横,也正是先祖的故友。不知此等,能不能算作是证据?”
吴太守道:“听说你来自烟阳?和这六百年前苏城的辛玉,又有什么相干?”
攸宁道:“本来祖训有言,让儿孙去奢从简,在外不跋扈宣扬自家门楣,可今日若是不自证清白,更是玷污了祖上,只好违背祖训。这史书所称的延山楼,便是如今的云栖楼,也是我们祖上的产业,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将主事唤来,拿出地契等一应物件,仔细查看,便知小女子说的是真是假。”
云栖楼也是他们祖上的产业?
苏城的百姓更是惊奇了,这云栖楼,少说也开了几十年了,这位姑娘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辛氏,还说自己是云栖楼的主人?云栖楼的掌柜不是姓周吗?平日里他们还叫他周老板的。
吴太守让人将周祺也找来。
但找人的人还没有走出去,周祺就已经站在衙门口了。
“大人,这位辛姑娘确实就是云栖楼如今的东家,一应地契若干,都已经于十六年前过户,但那时辛姑娘还在襁褓之中,所以一应事项皆由章延章主事打理,他与辛家是世交,如今辛姑娘已经成年,此番也是来苏城探看云栖楼的。辛氏在各地皆有产业,所以姑娘也不会在此地久留,没想到今日惹出这等事来,还望大人见谅。”
云栖楼可是这苏城的纳税大户,可殷四每年上缴的钱也不少,这本是一桩简单的偷盗案,竟牵扯出了苏城两大商户,吴太守觉得有些头疼了。
第四十六章 马侍郎
“大人,不知这些能不能为我作证?”攸宁不慌不忙问道,神色慵懒平常。
吴太守思索片刻道:“这……看来这幅你手中的画,确实是你家先祖所有啊。”
“大人!怎可以这样就下定论呢?”旁边殷四急急插话,“就算辛氏祖先六百年前,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六百年,难道这之中,她的先祖没有将此画卖出?更何况,地方史并没有说,这林西横到底有没有后人。”
攸宁眼帘垂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位殷四老爷,并不想就此放过。
“殷四老爷如此说,是不愿意放过小女子了。”
殷四老爷说话时,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道:“辛姑娘,此事总要有个定论才是,看来这一时半会,这案子也无法了结,不如将此画留在衙门内,你我二人各自收集证据,改日再请大人升堂审理如何?”
留在衙门?攸宁一阵冷笑,这苏城的衙门怕都是姓殷的,若是将画留在衙门,难道还有升堂之日?
可这公堂之上,众目睽睽,她若是施起术法,使他们前后不一,那才招人嫌疑。苏城才经历过众妖之劫,人人草木皆兵,事情若是有些不合常理,他们皆会往妖精处想。
攸宁有些恼,被扯入这些事情中,还得瞻前顾后,她正想让胡灵变个大官出来,镇一镇这苏城太守,没有想到,衙门外却真的有一位大官落轿了。
门口的衙役急急上堂来报:“大人,衙门外来了一位侍郎大人,说是京都来巡查的。”
吴太守脸色一便,马上从堂上站起,整理衣冠,急急出了门去,边出门边道:“怎么来得这样快,消息不是说还有几日吗?本该我亲自迎接的,这回可失了礼数,失了礼数啊。”
原来,在去年,圣上就发出诏令,令黄门侍郎马为良、大理寺卿孙遇琼巡视地方,巡视的地方尚未过半,问责官员已有数十人之多,近来地方官员皆不敢怠慢,唯恐行差踏错,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
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今日来了。
辛攸宁见无事,自己便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站在一边的王恒道:“辛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公堂之上毫不慌乱,应答如流,不输男子。”
攸宁睁开眼睛,眸子里却有三分笑意,三分恹恹,她道:“多谢王公子今日能够仗义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但刚才你说的这句话使我不太欢喜。”
王恒兴致来了,道:“如何使你不太欢喜?”
攸宁道:“使我不欢喜者有三,一是公子言巾帼不让须眉,又说我不输男子,此言本是夸我,却使我想到本朝律例‘妇人以夫为天’,女子不能顶天,此为我第一不欢喜。二是公子夸我应答如流,毫不慌乱,我却明白是如今女子皆养在深闺,羞羞怯怯,公子见我稀奇,所以夸我,此为我第二不欢喜。三是我为女子,虽家里将我视同男儿教养,并未亏待,但世上千万女子仍旧受困,此为我第三不欢喜。诚然,这三不欢喜都于公子没有什么相干,只是今日有些气不过这场堂前冤案,心中郁郁。”
王恒道:“姑娘果然不同凡响,小生唐突了。若是今日这画,还是被这吴太守收入衙门内,你该如何?”
“若真如此,我夜里就同姐妹一起将它从衙门里偷回,坐实了这个偷盗之名,此刻与小人同堂,看这些冠冕堂皇的虚架子,真是让人气闷。”她满不在乎答道。
王恒看着她,心里突然想到“逍遥”二字,与她的神色实在相称。
这边吴太守将那位马侍郎让了进来,马侍郎添了把椅子,就在公堂一旁就坐了。
才坐下,这马侍郎惊声道:“这难道是烟阳辛家的姑娘吗?”
攸宁眼皮一跳,也是一惊,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回大人的话,小女子正是烟阳辛氏,闺名攸宁。”
马侍郎道:“攸宁?哎哟,都长这么大了啊。我当年见你时,你还只到我腰间这么高呢,你父亲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夸过呢,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当年你父还跟我说,你们家在苏城存有杨道无的山水图和林西横的《三十四神仙卷》,如今可还在?一会可要带我看看啊。”
攸宁心里瞬间松快了,道:“大人,这《三十四神仙卷》正在此处呢,只是吴大人认为这画不是我家家传,此刻不让我带走呢。”
马侍郎回头看看吴太守。
吴太守心想,这下不妙,这位马侍郎看来与这辛家关系匪浅。
吴太守道:“误会,都是误会,这位殷四老爷丢失了一幅画,误以为是辛姑娘拾了,现下这误会解开了,解开了。”
殷四却有些不依不挠,还想再说什么,吴太守怒目而视道:“如今辛姑娘已经证实了这幅画卷为她家所有,殷金止,你还有什么说的?”
殷四恨恨道:“大人,这林玉一是林西横的后人……”
马侍郎道:“后人?你怎敢胡说?你可知林西横原名是什么?从哪里来?”
吴太守奇道:“马大人,你竟知道林西横的生平?还请赐教。”
马侍郎道:“他怎么会是苏城人士,他生于青城,曾在京都做征事郎,姓纪。当年他虽有子,却也是姓纪的。他在苏城,只有一个病弱的红颜知己。此事啊,还是我多番考证而来的,我因十分喜爱考证这些画师生平,翻尽京都记载和青城史册,这才敢确认,这林西横啊,确实就是纪蓝,大人若不信,我将这些文卷都呈给你看看?”
吴太守道:“岂敢岂敢,大人为何要骗我。那如此说来,这位林玉一,确实不是画师林西横的后人了……”
殷四还要再辩,吴太守惊堂木一拍:“《三十四神仙卷》却为辛攸宁所有,此番已经证据充足,不必再议,退堂!”
“威——武——”
堂下众人向堂上行礼,吴太守将马侍郎请去内堂。
攸宁看着殷四老爷气得不成样子,实在觉得可笑,上去道:“我初来乍到,却不知原来这苏城衙门居然姓殷,可笑可笑,衙门虽然姓殷,但太守可是姓吴的,殷四老爷的算盘,今日可没有打响哦。”
说完这话,她便悠悠地往外走去,像是刚刚在某处喝完了茶,此刻兴致罢了,回家歇息的样子。
王恒看着她的身影。
他又想起徐音了。
第四十七章 章主事的心机
攸宁走出门去,胡灵挽着她的手,样子气冲冲的,仿佛要吃人。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悄声说着话。
“姐姐,我气不过。若是放在之前,我们怎么说也要打一场。”胡灵不满,“怎么你还真的同他们上公堂。”
攸宁道:“若是之前,我们作为青丘无主的小妖,闹腾闹腾也没有大碍,可如今我们在陵光大人门下了,虽然他不曾拘束我们,但门下妖精众多,缺我一个没什么要紧,可我们住的云栖楼,楼内的一干妖精,还有这地方往来的诸多事情,皆要从头来过。虽然不是不能,但你不觉得,我若只是在这里站上一站便能了事,又何乐不为?”
胡灵道:“话是如此,但今夜我定不能让这殷四好好睡下。”
攸宁笑,用手勾了勾胡灵的鼻子道:“我也是气闷得紧,今夜我陪你闹一闹这殷家。”
慕歌两个同她们离得有些远,她又回头朝着慕歌喊道:“慕公子,今夜有趣事,你同我们一起吗?若我有什么不测,你好照管照管我。”话里没有丝毫扭捏,倒有一丝游侠之气。
王恒也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形容仪态,觉得甚是稀奇,仿佛这个女子,幻化出了万千样子,不说话时端庄娴雅,笑起来时明媚生风,懒起来似闲云野鹤,行走时又是另一种洒脱模样。
慕歌点了点头,无奈道:“那我跟你们去便是了。”
胡灵道:“今日那个马侍郎,来得可真是时候,但不知为何,我看着总有点眼熟,不知是哪里见过的。”
攸宁想了想,道:“说不定是章主事幻化?可是看起来也不像,那个侍郎确实十分有侍郎的样子,不像是今日才扮上的。若是章主事有这般本事,那云栖楼怎么不开个戏台子?”
胡灵动了动脖子道:“方才在衙门口探着脑袋看姐姐,我的脖子都要伸酸了,那个殷四怎的这般无耻,见我们是女子,竟如此欺负我们。”
攸宁道:“我想,他欺负的也不只是女子吧,或许一众弱小生人,都受过他的气,只是我们是硬骨头罢了。”
“姐姐说得是,他这种人,一看就是横行苏城多年的,那一众衙门走狗,也应当都是他的爪牙。吴太守是新来的太守,是不是与他同流合污还不好说。”
攸宁沉思片刻,道:“你说,这马侍郎,是真有其人?还是就是章主事凭空变的?”
胡灵摇摇头,问:“有什么区别吗?”
攸宁在心底盘算着,道:“区别大了,若是这马侍郎是真的,那么苏城衙门,或许要翻天了。”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回到了云栖楼门前。
云栖楼依然是客人如织,伙计们见她回来,一齐站定,喊了声“宁姑娘”。
攸宁从容不迫,微微点头,道:“有劳各位。”
她一进门,就有许多客人围上来,但走在最前的,还是章主事。
章主事倒是满脸喜色,笑道:“今日这个小插曲过去,倒是让我们宁姑娘长了脸面了,也让我们云栖楼有了底气。”
攸宁听了这话,只好端着同他应答,她道:“章主事哪里的话,这么多年,云栖楼受您的照管,怎么能说没有底气呢,我今日的底气,还是云栖楼给我的。”
众客人早已听到了外间的传闻,听说这云栖楼是辛家的产业,也听说这场无妄之灾最后竟然是京都里来的马侍郎给解的围,此刻再回头看看这些鉴赏会上的藏品,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这辛家有京都的官员撑腰,确实是大户人家啊。
众人点点头,也许烟阳的民风与苏城不同,所以才能将女子养成这等模样吧。
不过贵门娇女,动不动就手眼通天,自然与一般女子不同,这将来或许是要招婿入赘的吧。
虽然如此,但是殷四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章主事与攸宁、胡灵一同上了楼,到了专门议事的丙字三号房内。
“宁姑娘,官府没有为难你吧。”章主事却像十分开心的样子。
攸宁奇道:“章主事,怎的我今日被抓,你如此开心,莫不是这个局其实是你做的?”
章主事眨眨眼睛,道:“这可没有的事,若是我们做的局,也不至于此刻让胜遇大老远的去接了鹿蜀来。”
“你说什么,那位马侍郎,是鹿蜀扮的?”胡灵道,“我说怎么如此面熟!可他怎么在人间要扮得如此老相。”
攸宁凝神想了想,也就是烟阳夜宴中见过一次,听陵光大人提起过,但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章主事挑起眉毛,道:“他已经当官二三十年了,怎么不老?按道理也应该老的。”
攸宁诧异道:“你是说,鹿蜀真的就是马侍郎?不是他照着马侍郎的样子变幻的?”
章主事摆摆手,道:“怎么能是呢?这鹿蜀就爱这官场之事,二十多年前正正经经地参加了科考,金榜题名中了探花,面见了圣上,此刻官运亨通,被派到地方巡视的,他这不刚从青城往苏城来,本还有两日路程,我心想也不能让你受牢狱之灾,便叫胜遇把他劫了过来。你别说,还费了好大的功夫呢。”
这好大的功夫,全是胜遇费的。他虽日行千里,却不能凭白地飞到马侍郎的车队面前,快到苏城时,还得变出侍郎大人的整副车架来,正正经经地从城门走到这衙门口上来。
攸宁道:“可是章主事此番,将我们姐妹说成是云栖楼的东家,这个说法是否欠妥?”
“怎么会欠妥呢。”这章主事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陵光大人说了,这凤凰花印记你可以用,我已经向其他的十二城发了信笺,你所替的就是辛玉的位子。陵光大人还说了,等你接手这人间事务之后,许我告几年假呢。”
攸宁这才知道,这确实是个局。前半段或许不是章主事刻意为之,但后半段的事情,他可谓是步步精明。
“章主事这样可一厢情愿了,我答应陵光大人的,只是追查辛玉一案,并未允诺接手人间事务,你此番可叫我难做了。”攸宁也不松口。
章主事讨好道:“宁姑娘,近日我多瞧了瞧你,你确实有这理事之能,陵光大人产业众多,我失去故友,已经心力交瘁,你算是可怜可怜我,替我照看几年不行吗?”
说罢,摆出一脸痛苦的表情来。
攸宁姐妹皆是哭笑不得。
第四十八章 王恒旧事
沉默了许久,攸宁淡淡道:“此事往后再议吧,眼前这事,算是了结了吗?”
章主事道:“怎么可能呢,等鹿蜀从衙门里出来,我们再从长计议。只是听说,刚刚灵儿姑娘,在路上为了给你造势,说这鉴赏会还要延期几日,你可曾想过,要延期多久?”
攸宁道:“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章主事叹气道:“才短短半日,苏城已经是满城风雨了,且不说这人间的琐事,若是妖界来几个不好惹的,你该如何?”
胡灵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打一架啊!章主事是在人间待久了?怎的连打架都不敢了?”
攸宁伸出手来,理了理胡灵的头发,道:“章主事还是担心我先前说的,若是在人间闹大了,虽不是不能,而是收场太过麻烦。”
胡灵道:“那也不能为了好收场而白白地受了气啊。还说呢,章延,今日我姐姐要是被那些凡人打了进了监牢,我就是豁出去了也把这苏城衙门搅得天翻地覆,收不收场的,我才不理会这许多。”
攸宁笑道:“灵儿,别任性,你姐姐今时不同往日,这些凡夫俗子的棍棒伤不了我,你还记得我们家学中,为何我们狐狸要长到一百八十岁,才能独立外出游历吗?”
胡灵喏喏道:“我记得,夫子说,世间本是一体,从前并没有人间,万物自由生长,后来物以类聚,划分地界,但其实各界并未完全分明,我们去到人聚集之处,应该顺着他们的规矩行事,不能仗着自己拥有法术而任性妄为。”
攸宁宠溺地看着胡灵道:“好孩子,你这不是知道吗?”
胡灵道:“也不知这些人,为何将自己弄得如此窝囊,凡事都要什么规矩法度,你管我我管你的,平日里也是行礼来行礼去的,真是烦。”
攸宁点点胡灵的小鼻子道:“你啊,不是在烟阳镇上待了五十年吗?这怨气是哪里来的?”
胡灵气嘟嘟道:“先前是为姐姐忍了,此刻是为姐姐忍不了了。”
章主事见此场景,在一旁道:“你们姐妹,感情倒是真的好。灵儿姑娘,今日发生了这事,那晚上这场舞,你还跳不跳了?”
胡灵道:“跳,为何不跳,我姐姐平安无事,值得一舞。”
攸宁问:“那这鹿蜀何时能来?胜遇还同他一起?”
章主事点点头,道:“是啊,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正好胜遇也不爱说话,也不易露馅,今夜他应该会来,到时我们再谈。”
章主事正要起身,攸宁又问:“还有一事,今日王恒他……”
章主事知道攸宁要说什么,他道:“我明白,今日之事,王恒虽然帮了你,但他品行如何,也不能单凭此事下定论,徐音已死,她的亲族也未曾出现,无人向他讨这个公道,这并不意味着,所有妖都忘记了这件事。苏城妖忘不了太守王允和道士凌虚杀妖时的情景,宁姑娘也应该知道。”
是,谁能忘得了?她也是忘不了的,长剑贯心之痛。她刚刚只是想问,王恒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只是章主事以为,她要回护王恒,竟说了这么多。
“章主事,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这位王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攸宁笑道,“并不是要替他说话。”
章主事道:“我虽常来巡视,但他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将周祺与云翎唤来,你问问他们吧。”
说罢,念了个诀唤了云翎,让他们夫妇俩一同前来,自己便回了自己的卧房。
不一会儿,他们便上了楼来,聊了一会儿,才将这王恒的底子摸透。
王恒的人生,前十八年过得那叫一个痛快,要什么有什么,师友相伴,宴席常开。虽然早年丧母,父亲并未另娶,而是专心在仕途上钻营,好不容易在这把年纪熬到了太守之位,偏偏儿子王恒却是个无心仕途的。
因是独苗,从小祖母溺爱,祖母死后,王允也不太约束他,他同一众官员的孩童们一起读书进学,因他父亲的官位高,别人都像众星捧月一样供着他。所幸他幼年得了一个夫子教导过十年功课,虽然常在纨绔圈子内行走,却给他教得带了几分正气。
但后来夫子死了,他才十四岁,功课也落下了,虽然口口声声都是正义公道,却也是以为自己的父亲所做之事,就是他所理解的正义与公道,之后又来了凌虚,他说斩妖除魔便是正义与公道。
周祺道:“邪恶之人或许以为他自己站在正义一方呢?或许在他们心里,这便是正义了。”
云翎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当日徐音说不要为她报仇,我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虽然他今日为宁姑娘说了一句话,但若他知道我们是妖,那又该如何呢?宁姑娘,你劝劝慕公子,让他别同这样的人来往了。”
攸宁低了低头,道:“你们知道,慕公子实际上并不是我们大人门下之人,我们所说的话,于他未必有用,但依我来看,慕公子应当不会做出什么鲁莽之事,我今夜再问问看,看他究竟是何用意,你们看如何?”
两人沉默,也没有答话。
攸宁继续说:“不瞒你们说,慕公子是陵光大人为我请来的。我身上有难愈之症,他跟随我来到苏城,也是守着与陵光大人的约定,慕公子医者仁心,绝不是想要害我们的,若是有什么差池,我攸宁定以命护着云栖楼,你们看这样可好?”
“姑娘,话不是这样说,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周祺急道。
云翎忍不住抹了一把泪,道:“姑娘,你知道,那日徐音是从我这里走的,我若是知道结局是如此,当初我就应该拦着她。”
攸宁心底有些涩涩的,她道:“徐音若是知道你们如今还在想着她,心里也应该是十分感激的,有些事,她既然去做了,做之前她定然也是想好了的。王恒一事,她应该也是顾念着大家,才不让人报仇。冤有头,债有主,王恒有他自己的报应,徐音已经魂归四野,你们也应该慢慢放下才是。”
胡灵伸手去握攸宁的手,发现她的手分外凉,她的脸色也有几分白。
她轻声唤了几句“姐姐”,没想到攸宁竟这么突然晕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胡灵的决定
胡灵立马捏诀让慕歌上来,周祺与云翎帮忙将攸宁带回了她自己的厢房。
慕歌本在楼下与王恒正喝着茶,听见了诀立马放下了茶杯,来不及与王恒多做解释,立马往楼上走去,在无人处用上了飞身诀,瞬间来到了攸宁的房间。
他走上前去探攸宁的灵体和脉搏,感到她身体内似乎有两种力量在奋力冲撞,而攸宁的脸色苍白,额头忽冷忽热,寒热相冲,表征怪异。
慕歌用术法为攸宁护住心脉,找到随身带的清心丸,喂攸宁吃下,再用自身法力为攸宁运功,突然遭到一处强力反噬,慕歌一时不察,被这力冲击,吐了一口鲜血。
站在一旁的胡灵与云翎皆是大惊。
慕歌是谁?这可是妖界闻名的慕渊的孙子,慕家家传的医术,何时听说过他们在医治别人的时候受了伤?
难道攸宁的伤势真的极为凶险?
慕歌虽然吐了血,但神情并不慌张,只是拿出帕子来擦了擦,他对胡灵道:“现在不太碍事,只是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刚刚在谈什么?”
胡灵满脸焦急,道:“王恒,我们在说王恒。”
云翎像做错了事一般,道:“还……还有徐音。”
慕歌看了看他们的表情,淡淡道:“你们也不必如此,我只是问问,想知道是不是有事情牵动她的神思。”
胡灵道:“牵动神思?慕歌,你实话告诉我,姐姐她到底如何,她究竟是什么病?”
慕歌并不答话,只是为攸宁盖上被子,轻轻地说道:“你们没事可以先去了,我在此处守着,胡灵,你给你姐姐做点吃的吧,一会送上来。”
云翎与周祺都知道这是让他们走的意思,两人相视一眼,退出了房门。
胡灵依旧站在慕歌面前,表情十分肃穆,她道:“你什么时候说,我什么时候走。”
慕歌笑了,道:“我前事一概不知,只知要治你姐姐,需得寻到东阳禁术的修炼之道,你可明白?”
东阳禁术?修炼之道?
胡灵脸上既是惊又是忧,她道:“那若是寻不到呢?这该如何?”
慕歌脸上带了一丝无奈,道:“我行医多年,也不诓骗他人,此事我确实没有把握,也许一时半会伤不了性命,但她近来的状态,似乎并不太好。”
胡灵几欲落泪,道:“那该怎么办呢,慕歌,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能为我姐姐做什么?只要我做得到。”
慕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即使是我,此刻也是束手无策,我本想在王恒身上探一些消息,但现在看来,他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你……结识王恒……是为了姐姐?”胡灵哽咽问道。
“也是,也不是,毕竟希望渺茫,我只是看他可怜。可惜凌虚已死,我们的线索也只能到这里了,除非……去紫云观,又或者,找到关于凌虚的线索。”慕歌道,“你也不用太过着急,你姐姐的内丹不寻常,可以护住她,此刻只是被冲撞了,她的身子一时受不了罢了。”
胡灵正要哭,攸宁醒了,轻轻地唤着:“灵儿。”
胡灵握住攸宁的手,道:“姐姐,你哪里不舒服了,你怎么能这样吓我呢?”
攸宁坐了起来,气色比刚才好多了,她道:“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好像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不知怎么就失去了知觉。怎么啦,吓到我们家的捣蛋鬼了?”
攸宁笑吟吟的,完全看不见刚刚的病色。
胡灵一头扑进攸宁的怀里。
慕歌在一旁问道:“你此次症状与往常皆不相同,你可有什么别的感觉?”
攸宁道:“别的感觉?之前胸口疼痛,今日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慕歌叹了一口气道:“看这样子,也许比之前好了呢?”
胡灵想了想,握着攸宁的手道:“姐姐,你近日就留在苏城,我去一趟紫云观,让胜遇与我一起,我们速去速回。”
攸宁道:“你为何突然想去紫云观?”
胡灵说道:“姐姐你也别瞒着我,你这病同凌虚有关,那我去找线索,是再合适不过的,若是紫云观里找不到,我再去一趟乌竹,凌虚知道东阳禁术,应该也就是五十年前的事情,虽然人事改换,但我想,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攸宁蹙眉,道:“你真要回去?”
攸宁知道,乌竹不仅仅是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胡灵还曾为他生过一个孩子。现在算来,这个孩子也应该有五十岁了,若是她身体康健,此时也应该成了人间享福的祖母一辈。之前看着凌虚将自己的家事大肆宣扬,也不曾说这个孩子有什么消息。
也许,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攸宁不懂,胡灵也不提,烟阳五十年的人间生活,似乎令她忘却了这个孩子,凡人都说母性天生,但胡灵自己此刻,却仍然像个孩子一样,喜怒随心,仿佛从之前那个壳子里挣脱出来,自己就可以回到最原初的状态。
又或是,活在她身边,她就会像个小孩?
胡灵点点头,道:“姐姐,让我去,我没有事。”
攸宁道:“不如我与你一起……”
胡灵打断了她:“不,姐姐,苏城还有许多事情未了,更何况,这等小事,我可以应付,我……也想看一看……”
胡灵突然不说了。
攸宁了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着说道:“那你自己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慕歌道:“既是如此,就有劳灵儿姑娘了,最重要的,还是寻到东阳禁术的法门,这样我们才能寻到破解之法,不过既然是禁术,紫云观未必能够轻易地交给你,况且,都是修道之人,也许能够一眼看出你的妖身来,你们虽然在陵光大人门下,有灵宠之名,但遇上不讲理的道士,也还是有危险的。”
胡灵道:“慕公子不用担心,几个道士,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几日,姐姐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今晚给客人献舞,明日就启程。”
说罢,她离开了攸宁的屋子,回到自己的厢房里整理行装。
慕歌对攸宁说道:“灵儿姑娘看来十分黏你,妖精里,有亲情的可不多。”
攸宁道:“青丘狐族,有神识的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些,你呢?你们慕家世代为医,也不曾听你谈起亲人故友。”
慕歌道:“虽是世代为医,但大多少年友伴,皆没有活得太长。走兽寿数有限,有感情,也来不及走到深厚。”
第五十章 光临云栖楼
攸宁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万物缘法,实在难参透。从前我不明白,人们为何要有情,活得年月长了,我似乎又懂了一些,但多数还是不懂的,我所知的,不过就是人间传奇中的那些情义,自己却没有真切感受过。”
慕歌摇摇头道:“世间情,并非只有男女之情才算是情,你与你妹妹的感情,也是无上的至宝,我虽不知道你在陵光门下多少时日,但我也听闻,陵光极为护短,门下一干妖精,皆是友爱的。”
攸宁浅浅笑着,道:“你说得对,小慕公子,你今日与王恒聊了许多,云栖楼可都看着呢,他是苏城妖精共同的敌人,你现下想要如何呢?”
慕歌凝目看着厢房的门,道:“你说,假如他当真以为他父亲与师父就是完完全全地道义之士呢?他将他父亲师父的话视如圭臬,并没有自己的主见,只是莫名地做了他人手中的刀呢……”
攸宁道:“就算是如此,你要如何呢?难道你还能为他作证,证明他并不是故意要杀妖?并不是故意助纣为虐?”
慕歌闭眼,笑着叹了一口气:“我能医病,不能医心。所幸这苏城之妖,几乎都已经走光,剩下的皆是你们陵光门下,不会随意挑事,不然这王恒定要夜夜难安。”
攸宁道:“识人不明,也是一种罪过,王公子不仅识人不明,还助他行凶,虽然,他亲自动手杀的只有徐音一个,但若不是徐音身份有异,也许,他会顺着他师父的路,杀更多的妖精,你说他完全茫然无知,我不信。不过年纪轻轻,有些事,或许是他拒绝相信。”
慕歌起身,倒了一杯茶吃,又道:“天命一事,有时候就是说不准的。际遇不让你有相信和探究的机会,你也许就会在一条错路上渐行渐远。这么一说,我还庆幸我们是妖精,即使有错,漫长岁月,也还来得及纠正。”
攸宁摇摇头道:“也许正因为有这所谓的漫长岁月,妖精们不再珍惜眼前。你倒是提醒了我,往后应该及时行乐才是。”
“难道,你之前不懂得及时行乐吗?”慕歌问道。
攸宁笑得甜了,慕歌觉得有些晃人眼睛,她道:“此时不想说我的之前,我们且下去,稍坐一坐,灵儿的舞可不能错过的。”
说罢,两人便从容下了楼。
在楼下的王恒见到他们两人下来,略有些担心地问道:“慕公子,刚刚如此匆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攸宁抬眼看他,今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仔仔细细地看起这位公子来,比起几个月前在月下相见的时候,这位小公子风度翩翩,身长玉立,气度潇洒,可如今呢,虽然已经整整齐齐地梳洗过,但双目中带了一丝愁绪,人也清减了许多,颧骨高了些,此刻她也再喊不出“小公子”这样的称谓来。
当然,人嘛,仍然是俊俏的。
慕歌没有回他,攸宁道笑着说道:“慕公子是想起了一件事要告诉我,所以才急急前来的,因为我的事情怠慢王公子了,还请见谅。”
王恒忙说“不敢”,低下头来,默默地吃着点心。
此刻章主事走到他们桌前,以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攸宁,攸宁见状,用唇语说了一句“没事”。
章主事紧蹙的眉头才略略松开,他道:“马侍郎大人这会儿正在路上,宁姑娘,你看如何安排?”
攸宁想了想,道:“你将二楼的雅间打开,我之前看了看,那里看这台子视角极好,不如我们将那位大人请到雅间去,叫上我们烟阳的一行人,王公子,你也一起吧。”
王恒本想推辞,慕歌却道:“这一来十分难得,王公子切莫推辞。这官场中事,我们烟阳人其实不太了解,不如你与我们一起。”
攸宁手上把玩着点心,想着这章主事,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本是一件极小的夜宴安排,都在此刻煞有介事地问过她,也真是把戏做足了全套。
不多时,便有店外的伙计来报,马大人就要在店门口下轿子了,攸宁与章主事、周祺一起,迎了出去。
因胡灵献舞之事已经被传扬开去,此刻云栖楼外,自是人山人海,见到大官,众人也只是略略让了一条小道出来。
马侍郎恰巧下轿子,攸宁到了店门外,郑重一礼道:“攸宁见过世伯,多谢世伯今日相助。”
马侍郎哈哈一笑:“这算是什么相助,我们本就是故交,令堂的身体可好?你们家中可好?”
攸宁道:“托您的福,家中一切都好,今日我妹妹正好献舞,还请世伯一观,吃些茶水。”
马侍郎道:“阔别多年,没想到攸宁竟然出落得如此落落大方,灵儿也有了一技之长,我这个老哥哥,真是个有福之人啊。”
一行人边走边说,场面十分和乐。
这来往的众人看了,都在悄声谈论。
“难怪这位辛姑娘今日有这么大的底气,原来身后还有这样的人物撑腰。”
“可不是嘛,云栖楼的名气虽然大,但殷四的绸缎庄也不是吃素的,何况衙门里多少殷家的爪牙,要不是有这位侍郎大人,辛姑娘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
“说得是啊,这殷四横行苏城多年了,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的,如今在个姑娘身上吃了个闷亏,心底肯定还在琢磨着其他的坏招呢!”
“你们有所不知……”旁边一个人悄悄凑过来说,“这位马侍郎,可是京都专门派下来巡查的人物呢,听说在青城,已经查处了许多办事不利的官员,这殷四难道敢往这刀口上撞?”
“你这话可不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马侍郎官再大,能在苏城待一辈子?我看,这位辛姑娘,夹带这云栖楼,往后都要不好过咯。”
坐在一旁的花珂默默起身,没有人注意到他从另一侧走上了二楼雅座。
众人未到,花珂一人先坐下动起了筷子,吃得津津有味之时,众人推开了门,见到花珂在席面上大快朵颐的样子,首先一愣。
花珂看了看众人,嗯?确实都是烟阳的人啊,为何还要这样装腔作势?鹿蜀怎么变了个这么老的样子?
再一看,王恒居然也在场。
花珂到吸一口凉气。
在场的除了王恒,皆是一副戏演砸了痛心疾首的样子。
完了……这下,闯祸了……
第五十一章 酒宴之上
花珂一时起身也不是坐下也不是,手中拿着鸡腿,满是油腥,愣住了。
攸宁深呼吸,眼珠子一转,佯装发怒道:“阿弟!你怎么这样不识礼数!就算马世伯是我们烟阳的故友,可你已经这么大了!还同小时候一样顽皮吗!看我今日不剥了你的皮!”
花珂脸色从一开始的呆滞,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主动抱着头捂住脸,满屋子乱跑起来,道:“姐姐姐姐,我错了,你不要打我……我是想着马世伯也不是外人,今日我的肚子实在饥饿,这才没忍住。姐姐!”他钻到马侍郎身后,瞪着眼睛,一脸可怜的样子。
马侍郎也反应过来了,动手拍拍花珂的头,一只手制止了攸宁,道:“花珂年纪小,我不会介意的,今日相逢是喜事,别坏了气氛。”
攸宁气道:“花珂,今日要不是马世伯帮你说话,我绝不会放过你的,你以后可仔细了,这是在外头,可不比上我们在烟阳那般随心所欲。”
花珂在一旁唯唯诺诺道:“知道了姐姐。”
众人这才面色稍缓,都松了一口气,和和气气地入了坐。
王恒坐在了慕歌身旁,攸宁坐了主位,马侍郎坐在了左侧,章主事坐在了右侧,其余众人各自落座,攸宁举杯,与众人吃了第一盏酒,外间的乐声也起了。
攸宁施然道:“今日小妹在云栖楼与众人献舞,世伯来得十分巧,多年不见,世伯可看看,小妹灵儿的舞姿如何?”
马侍郎点点头,道:“你们辛家,事事皆比人强,你从小聪明伶俐,你妹妹也是聪慧可爱,不过,今日你们为何牵连到那桩事情中去?”
攸宁余光瞥了瞥王恒,道:“马世伯有所不知,我本是想要与人同乐,没想到引来这样的人,更没想到,他竟然布了一盘这么大的棋来,今日虽然有王恒公子相助,但若不是马世伯到场,我想,我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说罢,攸宁举起杯盏,道:“这一杯,多谢今日王公子仗义相助。”
王恒见了,也举杯,慕歌看了道:“宁姑娘,王公子近来不宜饮酒,不如容他以茶代酒?”
攸宁笑道:“公子请便,竟然我们的医师慕公子都如此说了,那自然是身体要紧。”
王恒略点点头,看着宴席上的众人无不笑容满面,心里有些伤感,他已经许久没有参加宴席了,当年觥筹交错,亲朋满座,推杯换盏中,皆是嬉笑之声,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一世这样生活,也不爱父亲在官场里的诸多繁琐,可没想到,父亲一死,树倒猢狲散,众人各奔前程,他这个所谓的太守之子,反而像个瘟神一般了。
这般一想,王恒的神色便有些落寞,慕歌见了,知他感怀旧日,便唤他往楼下看去。
乐声初起,原本嘈杂的台下,顷刻间失去了声音,不知云栖楼是去哪里请来了一批乐师,乐声一起,整座楼都浸在乐音之中,胡灵从二楼一跃而下,如仙般跃入舞台,比起醉红楼的妆容,胡灵今日清新素雅,衣裳淡素,纤腰轻摆。
今日的王恒突然有些晃神,这样的神态,仿佛他在哪里也曾见过。
不,不对,只是神态相似。
王恒摇了摇头,徐音不是妖,桃木剑杀了她,她不能复生。
胡灵今日的装束,讲的似乎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卓文君姿容艳丽,擅长弹琴,夫君过世之后回到自己家中,与司马相如相见,又担心父亲不肯自己与司马相如一起,遂在夜里与司马相如私奔,而后家徒四壁,卓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写赋受到赏识,却想抛弃卓文君,写了一封诀别信,而卓文君也回了“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传说,司马相如见信后颇为不忍,回到了卓文君身旁。
而胡灵的舞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引得众人声声叹息。
忽而灯光明灭,舞台上空了片刻,众人失魂落魄地鼓起掌来。
胡灵换了一身装束前来谢客,与刚刚的动情的凄楚神色不同,此刻的胡灵艳丽娇俏,媚态横生,十分可爱。
“承蒙诸位今日光临,小女子本是要在云栖楼多舞几日,但收到家中书信,母亲有事吩咐,不敢不从,明日便要启程。家中姐姐仍留在苏城,将这鉴赏会再延几日,多谢大家的盛情。”
客人们听了这个消息,都觉得十分可惜,忙问胡灵何时归来。胡灵摇摇头,说暂时不知,但总会回来的。
说罢,众人又央着胡灵跳了两三曲,才放她去歇着。
胡灵这才上了楼。
周掌柜与马侍郎已经相谈多时,聊得尽是有关苏城的民风民情,此刻,正是要聊到吏治一事。王恒的心思正刚刚从胡灵的舞中收回,没想到马侍郎却走到他跟前与他说话。
马侍郎的酒似乎已经喝到七分,语气中带着几分醉意,道:“王公子,听闻你是前太守王允之子,那这苏城的吏治,你或许略知一二了?我听闻,你与诸多官员之子都有相交,想必知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吧。”
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
王恒不明所以,疑问道:“不知大人所问何事?”
马侍郎道:“就譬如今日殷四之事。你可知道什么门道?”
王恒心下疑惑,为何这马侍郎言语之间,还带着一股江湖之气?
“门道?晚生只知他说的不是实情,并不知道什么门道。”王恒耿介道。
攸宁也拿着杯盏下来,她的脸上略带着一丝红晕,笑起来也醉也媚,道:“马世伯,你可不能这样问他,这位王公子虽然耿直,但心思有些愚钝,他并不能觉察这官府里错综的关系,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说完,又敬了王恒一杯。
王恒看着她,心里奇道,这宁姑娘好似不是第一日认识他的,对他的性子仿佛十分了解,但他们为何这样说自己,王恒却不甚明白。
慕歌轻笑道:“宁姑娘说得是,但这也是王公子可爱之处啊。”
攸宁道:“在善处可爱,在恶处可恨,慕公子,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他们一句一句,有如佛偈一般难懂,王恒也只当成醉话。
马侍郎招来周掌柜,与他们同坐一处,开始问起了有关殷四的事情来。
第五十二章 妖夜行
殷四是谁?苏城之中与官府最为密切的商家之一,上好的绸缎不仅作为贡品上呈皇家,害远销海外,助梁国与他国通商往来,而这殷四家的绸缎,受到当今圣上宠妃的喜爱,苏城的寻常人家皆是买不起的,但苏城的达官贵人,却都是他的座上宾。
衣食住行中,殷家的衣成为了身份显贵的象征,所以,苏城上下,没有不对殷四礼让三分的,当然,有这样的底气,自然在苏城里要颐指气使几分,百姓们向来司空见惯,强行抢夺他人财物已经不在话下,这其中,就有牵扯到不少人命官司的。
不止如此,殷家还与城内天香酒楼的秦家是姻亲,这个秦家比殷家还要嚣张几分,曾将尤家小姐奸污逼疯,又称她是被妖精所害。
周掌柜饮了一杯又一杯,话却一字一字刺在王恒的心里。
“周掌柜,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掌柜表情戏谑,似调笑地问道:“王公子,难道我说得是假话?你可知道,这位殷四老爷是如何发家的?”
王恒摇摇头。
周掌柜道:“殷四最早在这苏城的铺子是城东的那家,这铺子本来不姓殷而姓郑,二十多年前,殷四拜在了这郑家门下,学这造丝绸的手艺,将要学成自立门户之时,郑老爷子突然暴毙,家中又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担不得重任,众人就推着殷四,让他成为了主事之人。”
“这……不是顺理成章?有何不妥?”王恒疑惑道。
“若真是如此,倒确实没有不妥,可是后来啊,这个殷四居然做起恶来,对这个小孩子又打又骂,打断了他的一条腿,也不让他医治,亏得这个小孩子命大,才活下来。”周掌柜道,“王公子以往身处高位,看不见这人间疾苦。”
“可……可那是妖……他们说,那是妖怪作祟的。”王恒低声道。
周掌柜听到这句话,脸色霍然一变,将杯盏摔在地下,拎起王恒的衣领道:“妖怪作祟?王公子,你长了一双眼睛难道是用来摆设的吗?你已经错杀了一个了,难道你还要继续将这些都推在妖精身上吗?就算徐音是妖精,她就该死吗?”
周掌柜的酒气阵阵喷到王恒脸上,今夜他滴酒不沾,甚是清醒。
众人看形势不对,拉开了他们俩,章主事与胜遇将周掌柜拉到了另一处,这边马侍郎却清醒地坐着,并没有对他之前的话感到什么不妥,而是嘴角含笑,面容温和。
马侍郎问王恒:“这么说来,王公子,你倒是有别的看法?”
王恒道:“我……我也不知。只是我之前见到殷四老爷,看起来确实和和气气的一个人,之前与我父亲也有一些往来,以往进贡的时候,也常常在我家看见他,今日之事,确实也让我疑惑,事实我一清二楚,为何他要颠倒黑白呢?”
马侍郎道:“世间黑白啊,自有公断,王公子也不必过于纠缠。那么,这与殷家相熟的秦家,你可知道?”
王恒道:“先前周掌柜所说之事,我的确也有耳闻,尤家小姐过得十分凄惨,当初苏城……也就是这伙人说……苏城妖孽横行,因此从紫云观上请来了我师父,将苏城搅得天翻地覆之后,我师父死时,他们也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我也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
攸宁坐在一侧,幽幽地望着王恒,胡灵坐在了攸宁的身旁。
攸宁眼中泛着一点光,道:“我之前,很少想到自己会死,虽然半人半妖活着有些无趣,也不敢与人们有太多来往,但我觉得人间,起码还是暖和善的。可如今我死过一次了,虽说是命数安排,我想不明白,我没有做过坏事,为何要死在这位看起来正直的小公子手里?”
胡灵道:“姐姐,人间之事,我也看了许多,为人五十年,才知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辛苦,也许他确实是被蒙蔽的,也许他真的有一颗赤子之心,那又如何呢,若姐姐和我,都是凡人,只有一条性命,那这杀姐之仇,我定要他偿还的,所谓善恶正义,不过是那些公堂上冠冕堂皇的话,相信得太多,过不好一生的。”
攸宁传诀与马侍郎,马侍郎点了点头,慕歌给王恒倒了一杯茶水,王恒饮下之后,立刻倒了下去,大家皆松了一口气,慕歌将王恒移到自己的厢房里,又回到了这边来。
攸宁一手挥出一个结界,马侍郎首先就变回了鹿蜀的模样,剩下的妖精们也都松了自己的术法。
鹿蜀笑道:“攸宁倒是很上道,今日你知道将王恒叫来,不过委屈各位同我演的这场戏了。”
攸宁道:“好说好说,你既然官拜侍郎,还是京都派来巡视的官员,自然是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刚好,慕公子为王公子医病,将他带了来,我想着你总是有兴趣的。再者,我们云栖楼里的周掌柜也是半个苏城通,两人一起对谈时,你便可见到这苏城的两面。我心里知道有趣,所以才这样安排。现在他走了,我们也可继续逍遥了。”
胡灵在一旁道:“姐姐,你忘了,今日我们要去拜访拜访殷四老爷的。”
周掌柜听了,连忙制止道:“不可不可。这殷四家去年也大兴法事,如今他家中还留着许多法器,你们千万不要贸然前往。且让云翎去打听打听,殷四此刻在何处。”
云翎听了,站在窗口,念动咒语,顷刻间,天空飞过一群鸟儿,又过了一会儿,一只鸟儿飞回来落在云翎的手中。
“他在醉红楼。”云翎道,“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正在醉红楼发脾气。”
醉红楼?姐妹都笑了。
果然是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啊。
“诸位哥哥弟弟们,今日我们戏耍这位殷四老爷如何?不伤他神智性命,就要他狼狈回家,如何?此刻是亥时,我们在寅时结束这个游戏。若是有人下手重了,便在这云栖楼打扫一个月,日日不能间断。”
众妖都笑了,拍手称好。慕歌道:“宁姑娘可有什么彩头?我们也好助助兴。”
攸宁想了想,道:“人间二十年的花雕五坛子。”
胡灵接了句:“我亲自再给大家做一个席面。”
好酒好菜,众妖笑了,陵光门下不缺银财酒肉,但胡灵的一手好菜人界妖界都是少有,他们欣然允诺,各自从不同的地方奔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 殷四的衣裳
攸宁偷偷吩咐一个妖精伙计,往城南那个通夜的酒寮里买酒,酒寮其实不许客人一坛子一坛子买酒的,所以攸宁让妖精伙计用术法将酒坛子挪移出来,再放点银钱回去便是了。伙计得了令就出了门。
攸宁自然是与胡灵一起的,慕歌为了照看攸宁也同她们一起行动。
花珂拉着胜遇先行一步了,云翎与章延、鹿蜀一起,云栖楼下的妖精伙计,若是手上没有活干的,也能参与今日的恶作剧。
亥时到寅时,苏城仅剩的妖们蠢蠢欲动,向着醉红楼而去。
宁姑娘说了,不能伤他性命。
他们都是陵光门下,自然晓得行事的规矩。这恶人已经在苏城横行多时,他的家里又设了极多法阵,云翎和周祺都不让他们轻举妄动,他们这才没有行事,如今他来云栖楼闹事,还将宁姑娘弄上了公堂,这件事,可没有这么容易了了。
世上可有比死,更难受的事情呢。
醉红楼今夜的生意并不太好,苏城的贵人们,为了看胡灵一舞,都纷纷投向了云栖楼。只有今日在云栖楼吃瘪的殷四老爷,在这苏城楼上买醉,自然,醉红楼最好的姑娘都随侍他的左右,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殷四老爷的情绪不佳,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闷酒,姑娘们都听说了今日之事,战战兢兢地,唯恐他要发作,都竭力地献着殷勤,只有蕊儿一人,坐得离他十分远,独自饮着酒,时不时地脸上还浮出一丝冷笑。
先时殷四并未觉察,可余光一瞥,这蕊儿的形容自然是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顿时怒发冲冠,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往蕊儿处掷去。
她看见了,一双丹凤眼斜斜地看着他,不躲,上好的白瓷杯子撞上她的额头,鲜血破裂而出,她也不出声,也不喊痛,嘴角还勾了勾,神色又添了几分戏谑。
“贱人!你在笑什么!”殷四吼道。
蕊儿不回话,还继续饮她的酒。
众姐妹皆觉得事情不对,又赶忙安慰殷四,你一句我一句,都擎着杯子,急急要截住这殷四的怒气。
没想到殷四将桌子一掀,酒菜、杯盘碗盏皆碎了一地。
容绢与妈妈都听到了这响声,妈妈怕事,畏缩不前,容绢急急地冲上了楼去。
见到楼上厢房满地狼藉,容绢心道“不好”,赶忙带上满面的笑容,与姐妹们一起拦住要发作的殷四。
“殷四爷,莫生气,莫生气,这是怎么了?是谁招您不痛快了?我来教训教训她。”容绢道,“您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那贱人!”殷四指着蕊儿,“她定是知道我今日狼狈,还当着我的面做出这副形容,她与那云栖楼是一伙的吧?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容绢急急道:“怎么能呢,殷四爷,你不知道,前几日,那辛姑娘也来过我们醉红楼,蕊儿与那辛约姑娘比舞技,被那辛约抢尽了风头,已经不痛快好几日了,您看,她也是那辛家闹的,这会子是吃酒吃蒙了,姐妹们,快带蕊儿去醒醒酒。”
殷四听了,蕊儿也是辛家闹的不痛快,这气略微顺了一些,容绢赶忙吩咐伙计在另一间房重开了宴席,一边又好话哄着让殷四顺心。
“殷四老爷,那辛家姐妹不过是乡野之地来的毛丫头,何苦为她们生这样的气来?我们醉红楼存了十五年的女儿红,今日我容绢请客,让殷四爷痛快痛快。”
殷四已经有七八分酒意了,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道:“容绢,还是你贴心,这些姑娘虽然年轻,但都不如你。”
“殷四爷说笑了,容绢已经人老珠黄了,哪里还能得各位老爷的青眼。”说着,又连忙给殷四敬了几杯酒。
姑娘们都作势恭维着殷四,新的酒菜刚上完,这刚刚被酒杯砸的蕊儿,居然又出现在了厢房门口。
姑娘们脸色各异,都望了望蕊儿,又望了望容绢。
这蕊儿正要踏进门来,不想却被门坎绊了一跤,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哎哟,殷四爷莫见怪,我刚刚酒实在喝得多了,这才有了三分清醒,来给您赔个不是。”
赔个不是?姑娘们皆像见了鬼一般看向蕊儿,这蕊儿素来心高气傲,时常与客人争吵,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还向这殷四赔了不是?
说着,竟主动坐在了殷四身旁,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就饮。
“殷四老爷,刚刚是我的不对,我是醉得痴了,您可别怨我。”
殷四也是这醉红楼的常客,平日里这蕊儿眼高于顶,没什么乐趣,今日能做低服软,他也觉得甚是惊奇,他道:“蕊儿姑娘既然喝了,那一杯怎么能够?再来!再来!”
不一会儿便饮了七八杯,这蕊儿也不见醉,最后一杯,她郑重其事地站了起来,道:“殷四老爷,您是我们醉红楼的贵客,我今日想与你喝个交杯酒,你看如何?”
殷四摇摇晃晃,也是兴起,他连道三声“好”,猛地站了起来,却不料,这衣衫刺啦一声响,竟是破了。
衣衫破了?怎么可能?殷四初识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起身后,觉得两股有些微凉,他回头一看,自己的衣服居然破得七零八碎,还黏在了椅子上。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蕊儿惊呼,“殷四爷,你的衣裳怎么破了?”
不知怎的,原本黏在椅子上的破布,蕊儿轻轻松松地拿起来,看了看,递到殷四爷的手中,道:“殷四爷,这是怎么回事,椅子上什么也没有啊,你的衣裳怎的这么不耐穿?”说罢,往边上走了走。
殷四想要走动,没想到,这鞋子仿佛也被黏在了地上,凭他如何用力,皆是动弹不得,最后他猛地一用力,自己竟摔在了地上,脚上只剩下鞋面,这鞋底却还牢牢地留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又有姑娘上前一看,这鞋底能够轻轻松松地从地上拿起,并没有被什么黏住啊?
这真是见了鬼了,真是见了鬼了。
虽然说姑娘们心中有些许恐惧,但看见殷四的滑稽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偷偷在笑,一边又摆出着急的样子来。
殷四带的小厮在一旁见了,急急忙忙遣人回家去拿新衣新鞋,这边容绢也给殷四寻了一套衣鞋来。
第五十四章 树林惊魂
殷四乱骂了几句,众人皆退了出去,留他一人在房里换衣裳,他好不容易换好了衣裳,衣裳是个广袖,他穿好了顺手一抖,没想到这两个袖子,居然从肩膀处开了线,瞬间就掉在了地上。
殷四光着两条胳膊,又惊又气,冲着门外大喊道:“来人!给的是什么破衣裳!”
门口的小厮推门而入,见到此种情形也是十分惊奇。
“老爷,这衣裳为何如此?”小厮不解道,“不过老爷别急,再等一等,小的刚刚唤人回家取了衣裳,再过一会儿应该到了,夜里风凉,老爷要不用着房里的被子盖上一盖?”
小厮说着将这被子往殷四身上一披,一边却露出一点神秘莫测的笑容来。
殷四倒也没有觉得什么,坐在床上等了片刻,外头说衣裳来了,小厮便将衣裳递进来。没想到,这次,在殷四身上的被子,仿佛牢牢地长在了他的手臂上,居然怎么扯也扯不下来,他用力撕扯,连自己的皮都被扯红了,被子依然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快!快来人!”殷四老爷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恐。
小厮冲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容绢。
容绢见了殷四的样子,忙问道:“殷四爷,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了?”
殷四满脸慌张,指了指身上的被子,道:“被子,拿不下来了……”
容绢看了看,试着扯了扯被子,没想到这被子仿佛被牢牢缝在殷四的皮肤上,只要一扯,殷四瞬间大声喊疼。
“这可怎么办啊,殷四老爷?”容绢一脸愁容道,“我们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啊?”
“你们醉红楼!定是有什么邪祟之物!此番我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定饶不了你们!我要你们与我一同陪葬!”
容绢赔笑道:“殷四老爷,奴家也没有见过这档子事啊,您说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给我,我们醉红楼定竭力为您做。”
殷四喊道:“我要回府,你去找轿子!我要回府!”
“好,殷四爷,你别急,我们醉红楼就有轿子,我去寻人,马上将你送回府上。”
容绢说着,急匆匆走了出去,吩咐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到了后院,又将这披着被子的殷四爷悄悄引到后院坐上轿子,这才送走这尊大佛。
殷四虽然走了,容绢的心里却带着一丝不解,难不成真的有妖怪作祟?按理来说,这殷四家本就是绸缎庄,他自己穿的衣服更应该是上品中的上品,怎么今日却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容绢摇了摇头,正要从后院回房,却看刚刚十分有精神的蕊儿,坐在后院的一个小角落里,看样子竟然是睡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与殷四爷喝酒时,能笑能闹,可是全无醉态的啊?
她正要走进看看,突然问道了一阵青草的香气,继而“咚”地一声闷响,倒在了后院内。
空中飘来女子的轻笑声:“慕公子怎么也不懂怜香惜玉?这容绢虽然年纪大了些许,那也是风韵犹存的美人啊。”
“欸?慕公子识美无数,哪里看得上容绢,可怜了这位姐姐,春寒之际,却要倒在这后院凉地。灵儿,我们将这两位美人送回房中,再去看看殷四,这前半场,云翎的蕊儿,花珂的小厮都挺不错,但我仍然觉得不过瘾呢。”
胡灵笑道:“姐姐别急,刚刚抬他出去的,也是我们云栖楼的,殷四在路上也不会安稳的。”
两人一起笑起来,慕歌也在一旁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这对姐妹,真是活宝。
话说这殷四在轿子中,仿佛坐了许久许久,他心里有些发慌,高声唤起小厮,轿子外却无人应答,他掀开轿子的小帘子一看,外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再看前后,哪里有什么轿夫?
这轿子居然自己凭空在路上行走,前后并没有人抬。
殷四大惊,慌忙掀开轿帘,连滚带爬地跑出轿子外,没想到,原本黏在他身上牢牢的被子,此刻却轻轻滚落下来,路上一阵寒风吹起,殷四光着两个手肘,又不敢去拿掉在地上的被子,只晓得撒腿就跑。
他身子本来笨重,此刻更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刚刚跑时只知道逃命,不知道自己跑向了哪里,此刻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片荒野之林,也分不清东南西北,这暗夜中,仿佛还有几双绿色的眼睛。
一声狼嚎响彻天际,殷四听了更是双腿发抖,连站也站立不稳了。
狼群渐渐逼近,殷四看了看身旁的树,此刻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他奋力向树上窜去,手上也开了一道道口子,可他此时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急急往上爬,好不容易才爬得高了一些。
攸宁与胡灵站在不远处,隐去了身影。
“姐姐,你看,他可还有白日里那半分神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惹到了姑奶奶的头上,让他记清楚了,看他还敢不敢再犯。”
攸宁道:“可不能让他知道,此事与你我有关,最好呢,他不记得今日的事,只在心里留一些模模糊糊的恐惧影子,长长久久地埋在心里。”
慕歌道:“这个好办,一会儿事情完了,我给他扎上几针,让他睡得沉一些,再把我调配的噬魂散让他服下那么一点,保证他忘了今日之事。”
“噬魂散?”胡灵奇道,“我还想着慕公子平日里是个君子,没想到手中居然还有这等好东西,这还能有什么用,听起来怪吓人的。”
慕歌道:“许你们捉弄人,就不许我捉弄人了吗?噬魂散只是名字唬人,也就让人忘记几件事的功效,人们素来健忘,此物只是让人更快忘记而已。”
“更快忘记?”胡灵点了点头,“凡人确实记性不好,这么做也不算违背天意。但今日只是吓他一吓,我总觉的太过便宜他了。”
说罢,胡灵沉吟片刻,捏了个诀,换了一身白衫,又将自己的身影模糊了几分,像个能被风吹散的白色影子,悠悠飘飘地,悄悄往殷四在的那棵树上去。
攸宁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我这个妹妹啊,玩得尽兴,是不会收场的。”
慕歌站在她身旁,也笑道:“能寻着乐子,总是件好事,灵儿姑娘如此活泼,也是难得的。”
第五十五章 戏弄与审问
殷四抱着树干瑟瑟发抖,他紧紧闭着双眼,如果说刚刚在轿子上还有一些酒醉的意思,此刻冷风一扑,酒完全醒了,心想莫不是碰上了什么山间的精怪,又一想,这苏城去年冬天,才杀了这么多妖,这些精怪应该一时不敢来犯才是。这样一想,殷四的心思才稍稍定了下来。
白影在树林中摇摇晃晃,胡灵故意发出了一些“呜呜”的诡异之声,树林里倒还出现了一个身影,似马非马,和着胡灵的呜鸣之声,竟唱出了一丝曲调来。
殷四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也不敢睁眼,也不敢再多想什么,抱着树干只是抖,抖着抖着,身子还往下溜了几分。
攸宁与慕歌向那个唱歌的影子望去,攸宁笑,“这是鹿蜀的原身吧,这样子竟不是一般的兽类,倒像是什么上古神兽呢。”
慕歌看了看,那兽样子像马,通身却是老虎的斑纹,尾巴带了一些殷红之色,这若是被凡人见了,要么说他是个祥瑞之兽,要么就说他是个妖物了。
“没想到你们陵光门下居然有这种神兽,他居然不投靠个天上的神仙施展拳脚。”慕歌笑,“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们了。”
攸宁用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道:“鹿蜀在陵光门下也不算什么突出的神兽了,我入烟阳不久,才与门下众妖同饮过一回,已经觉得十分不简单。”
胡灵的白影见了鹿蜀,也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打算,他也不曾说什么来,胡灵便自顾自地吓起殷四来。先是在殷四的手上吹起风,再又现出自己毛茸茸地爪子似有似无地挠着他的手臂,殷四眼睛一张,她便现出一双红色的狐狸眼睛来。
树林里传出了殷四的一声惊叫来,攸宁恐胡灵失了分寸,飞身上前,慕歌也跟了上去。
没想到,这殷四并没有摔在地上,反而还浮在半空之中,鹿蜀依旧是他的原身,却开口说起了人话来。
“吾乃此地精灵,汝为何惊扰我清修?”
殷四身子飘飘然落在了地上,吓得魂不附体,他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的不知为何到了此处,小的这就走,这就走。”说罢,撒腿就跑。不料鹿蜀跟上了他的身影,不紧不慢。
“汝去何处,此乃吾的地界,若汝不言明为何至此,是走不脱的。”鹿蜀的声音响彻了山林。
“小的也不知道啊……”殷四体胖,才跑了没几步路,就真的跑不动了,见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这个怪物,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鹿蜀施展法术,将殷四悬在了半空。
“大仙……大大大仙……你你你放我下来……我我我……”殷四语无伦次,样子险些就要惊疯了,鹿蜀使了个聚魂咒,令他安静下来,落在了地面上。
“只有作恶之人才会来到吾之地界,这等人往往有两个下场,一是成为吾明日的早饭,一是将自己恶告与我知,让吾评断评断。汝是想选个痛快的死法,还是想将你生平之恶说与我知?”鹿蜀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少年郎,说出来的话却使殷四心惊。
他想着,要不然,随意编上几个,糊弄过去了事,等回到了家中,做几场法事,保管这妖怪不敢上门。
鹿蜀笑道:“吾会读心之术,汝莫要糊弄,若吾来日察觉汝今日所言有异,必令我手下精怪扰汝世代不得安生。汝可想好了?”
殷四大惊:“这……大仙,小的平日里安分守己,实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恶事啊,还请大仙提点一二。”
鹿蜀笑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做的什么营生?”
殷四道:“小的名叫殷金止,家住在城东,在城东有一家瑞欢绸缎庄,在苏城各处都开了布行,都叫做月祥布行,上至圣上下至平民,皆有用我家布料做衣的。”
鹿蜀道:“绸缎庄与布行都是汝一手创立的?”
殷四一惊,道:“布行确实都是我创立,但这绸缎庄,那是我师父遗留下来的产业。”
“汝的师父?”鹿蜀高声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已经……已经过世……”
“为何过世?”
“是……是……因病过世……”殷四全身又开始颤抖起来。
“汝可想清楚了?”鹿蜀喊道。
“大仙……大仙……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家有小儿还未成年,一家人等着我照管生意,店里这样许多人口,还请大仙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今后定痛改前非,烧香拜佛。”殷四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
“汝说出真相,吾饶汝不死。”鹿蜀道。
殷四依旧畏畏缩缩,不敢多说一字。
“看来汝今日是不想要命了。”说罢,鹿蜀念了一个诀,殷四顿时感到一股钻心之痛。
他疼得在地下翻来滚去,满脸冷汗。
攸宁三人已经悄悄站在一边,胡灵见状,问攸宁道:“姐姐,鹿蜀这样,会不会太过火了?”
攸宁摇摇头,道:“鹿蜀用的乃是上古的乱魂咒,咒法能使人产生幻觉,但并不会伤及人体本身。今日我们是为了出口恶气,他倒是还有与我们不同的收获呢。”
这边殷四疼极,强撑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道:“我说,我说,大仙,我师父是因为误食草药而死的,他那几日正在吃药,没成想我泡了一壶药草茶,正好与他的药相冲,本不致死,但师父之前的病症伤及根本,没过多久,便不成了。”
“既然不是你杀的,你慌什么!”鹿蜀冷笑道,“那你后来可有善待他的后人。”
“小师弟一直在绸缎庄的商铺帮忙……”
“我问的是,你可有善待?”
“大仙……大仙……先前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该打断了小师弟的腿,又没有让他及时医治,大仙……我今后一定对小师弟好,让他吃饱穿暖,享尽荣华富贵……”
胡灵站在一旁攥起了拳头,忿忿不平地道:“这人怎么这样没心没肺?为何还能这样冠冕堂皇的说出改过的话来?”
攸宁看了觉着有些恶心,寻了一个树枝,化作狐狸躺了下来,闭目养神。胡灵见了,也化成了九尾白狐,与她同一棵树窝着。
只有慕歌,站在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鹿蜀审问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