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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悬歌     灵狐痴岁txt下载     灵狐痴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临摹

    将到丑时,鹿蜀已经问出了十余条人命官司,十几个个侵占他人店铺和田地的官司,与官府勾结,强抢他人财物的事情也不在少数,先前还是鹿蜀一句一句问的,说着说着,这殷四居然还生出了一股自豪之感,仿佛卖弄一般地,将之前所做之事合盘倒出。

    慕歌站在一旁,摇摇头,心想,这殷四的身上背着这么多条人命,他竟然还能每日安稳地睡着,在公堂上,看他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对答的言语掷地有声,便知他身体康健。

    心肠歹毒,身体康健。慕歌叹了一口气,不知这天命究竟如何写法,恶人身强体壮,却叫心善之人多磨多难。

    只听殷四一阵惊叫,居然就倒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了。胡灵与攸宁皆被吵醒了,见此情形,都立马跳下树来。

    慕歌上前看了一眼,知道这殷四只是晕了。

    攸宁笑问:“这才到丑时呢,怎的不玩了?”

    鹿蜀化了人身,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他道:“我实在听不下去!这是个什么货色,碰他我都觉得脏了手。莫不是不能伤人,我此刻定将他大卸八块。”

    攸宁神色有些冷,道:“能这样凭白来污人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货色,马大人乃是圣上派的钦差,治他自有办法,该处置的处置,该翻案的翻案,人间的事,不就是如此吗?”

    “攸宁,你说得轻巧。”鹿蜀叹了口气,“他今日所言,一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二来他人脉复杂,若是查起来,少不得要大动苏城,三是苏城绸缎往来,牵扯国运,不可随意动摇啊。”

    攸宁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问,烟阳山鹿蜀,本在山间人间都是逍遥自由,为何你要搅进这趟浑水里头?”

    鹿蜀道:“烟阳山的逍遥并不是白白得的,梁国十五城内,要打开局面,并不是我们几个妖施弄几个妖术便成了的。更何况,人间有人间的法度,我们拜于陵光大人门下,自是不能败坏他的名声,用妖法扰乱人间气运,使他受天界斥责。像我这般,凭自身勤勉获得人间功名,这放在哪里,都是说得通的。更何况,一个人才能活至多五六十岁,我就做官三四十年,也只是这三四十年的辛苦而已。”

    “这么说来,烟阳还有许多当官的妖精?”攸宁问道。

    “那是当然,北幽为烟阳山上有意往人间做官的妖精们都排了年月,登记在册,当然,也有几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譬如你今日之事,若是没有我在,那就得让行商的妖精与一些在富贵人家生活的妖精一起来想想办法,当然,最坏的办法也可行,你抽身便走,余下的事情,在人间的妖精们也会处理干净。”

    攸宁的心此刻定了下来,看来这烟阳山,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散漫无度,只是陵光看起来太过随意了些。

    他们此刻要处理的,便是这晕在地上的殷四的事情了。慕歌拿出随身的药草来,又在山间取了几味药,调制出一种治伤圣药,这圣药能使他忘记身上所受的痛楚,也使他对这夜里的事情记不清楚。此外,慕歌还给殷四喂了一味昏睡散,这昏睡散中有几味药吃了使人健忘,往后三日,他每日只能醒来三个时辰,这既有助于他的恢复,又可以使他忘记今夜之事。

    鹿蜀称赞慕歌医术高明,一行人将这殷四塞回轿子中,用术法挪移到街上,又叫醒几个轿夫,给了银子,让他们将殷四送回他府上去。夜里,还让云翎的鸟儿们在殷四家的水井里也下了昏睡散,使他们一家人这几日都昏昏沉沉,不问世事,一日只醒三个时辰。

    做完这些事情,恰好到了寅时,一行人回到云栖楼,攸宁设了结界,灯火重开,胡灵摆开宴席,菜品丰盛,攸宁拿出五坛子好酒,云栖楼自家也出了十坛。

    众妖彻夜欢饮,天色初明之时才各自回房。

    鸡啼之声响起,云栖楼的凡人伙计都按部就班,各自开始打扫。周掌柜并没有参与他们后来的宴席,而是早早睡下了,如今正好起身。胡灵曾经允诺要将鉴赏会延开,今日他也同昨日一般将门打开,等客人到来。

    第一个来的就是昨日与攸宁相谈的欧阳远,他见云栖楼开了门,便直直地朝着那幅《三十四神仙卷》而去,站定之后,动也不动,仿佛要将那画盯出一个洞来。

    云栖楼开门十分早,周祺心知这欧阳远应该来不及吃早饭,便端着点心碟子走到他跟前。

    “客官来得这样早,定还没有吃上早饭吧,小店备了一些点心,味道尚可,希望客官不要嫌弃。”

    欧阳远拱拱手道:“多谢多谢。”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幅画,周祺见状,拿了一块点心塞在他的手里,他看也不看,直接往嘴里塞。

    嗬,心也是真的大,万一要是下了毒,真的是一毒一个准。

    周祺看他这样痴,便问他道:“你这么中意这幅画,怎么不去问问宁姑娘,她愿意不愿意将此画卖给你?”

    欧阳远这才转头看他,道:“我并没有太多钱,殷四老爷都被宁姑娘拒绝了,想来这幅画是无价之宝,宁姑娘怎么肯给我呢。”

    周祺道:“确实是无价之宝,不过兴许买它用的并不是钱,或许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呢?我们宁姑娘其实并不缺钱,此事但凭‘缘分’二字,你若不求上一求就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

    欧阳远高兴称是,又问周祺,宁姑娘什么时候起身。

    周祺笑了笑,“昨夜他们喝了不少酒,今日早上未必能起来,也许下午,也许晚间吧。”

    欧阳远听了这话,转头继续看这幅画的线条,一笔一划皆富神韵,令他十分震撼感动,他并不对拥有它怀抱希望,只是想,多看这幅画几眼,或许能够将此画刻在心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周祺道:“周掌柜,我是否可以在这里临摹这幅画?”

    临摹?在这里?

    周掌柜惊诧地看着他,继而又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吩咐伙计们端来书桌和笔墨纸砚,为他铺好画纸,欧阳远就真的临摹了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让周祺下了一跳。

第五十七章 卖画

    欧阳远落笔有神,运笔飞快,一盏茶之内,已经有了大概的形貌,虽说是临摹,但欧阳远极少抬头看画,偶尔略过几眼,下笔却分毫不差。半个时辰过去,画的大致样子几乎就呈现在眼前。

    然而欧阳远却停了笔,叹了一口气,道:“徒有其形。”继而将这张纸卷了卷,又重新拿了一张纸画起来。

    周祺自是没有见过这种大才,唬得他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言语,待到他反应过来,吩咐在一旁的伙计,若是欧阳公子有什么需要,竭力给他便是,自己便在不远处的桌子坐下,喝着今年的新茶。

    今晨他起来的时候,云翎同他说,这鉴赏会只再开三日。三日之后,宁姑娘另有打算,三日内的茶水都是云栖楼出的,也不需要收银财,他倒是乐得清闲。

    宁姑娘之前说想要一家五色湖附近的酒楼,他也放出风去,说云栖楼想买,短短几日,已经有许多店家来递帖子,他简要写了一个名录,等着宁姑娘醒来就给她挑。

    周祺喝着茶,来鉴赏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看到欧阳远在这临摹,许多人都围了上来,有人说他画得好的,也有人说他画得不好的,欧阳远全都充耳不闻,两三个时辰过去,已经废了五六张画纸了,围观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是欧阳远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疲倦。

    周祺喝茶倒喝得有些累,便走到后院喘口气,没想到,恰好遇上了胡灵与胜遇。

    胡灵道:“周掌柜,今日情况如何,我与胜遇要离开一阵子,姐姐他们还需你多关照了。”

    周祺道:“不敢不敢,灵儿姑娘放心且去。不知你要去多少时日?”

    胡灵与胜遇身上只带了一个小包袱,胡灵用手轻轻拍了拍,道:“也许一两日,也许一两月。我们去乌竹镇,到时我会去云城的驿站给云栖楼传信。”

    周祺点点头道:“原来是在云城,云城的驿站如今应该是毕方主事,前几日我看见过从云城来的信笺,驿站应该叫做秋水居,应该挺容易找。”

    胡灵拱手道了声“多谢”,只见胜遇瞬间化成巨鸟,胡灵飞至他的背上,双双将身形隐了,登时不见了踪迹。

    周祺叹道,妖精们日行千里,随意在人间来去,实在自由啊。

    周祺望了望天,又在水井中打了水上来,自己开始浇起花来,他养的一株茶花,花苞已经含了许久,这几日也许就要开了。

    正在凝神细赏之时,攸宁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他吓了一跳,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宁姑娘,可不带这样吓人的。”

    攸宁刚刚梳洗完,此刻神情清爽,道:“我哪里是存心要吓你,是你自己看花看入了迷,我可要告诉云翎去,万一这个花是个成精了的,你可有移情别恋的嫌疑呢。”

    “哎哟,宁姑娘,我的姑奶奶,你可别这样说,若是她当真了,那可如何是好?”周祺马上着急起来。

    攸宁看了他神色紧张,扑哧一笑,道:“你竟然这么怕她,云翎原来这样小气的吗?”

    周祺眉宇间倒露出了三分忧愁来,他道:“姑娘,你知道我是凡人,与她在一起,反而是拘束了她,说到底也是我高攀了她,她如今愿意同我一起,我便很高兴了,可惜自己不能同你们一般生生世世地活着,既不能生生世世守着她,那我这一世,也不该让她手半点委屈。”

    攸宁道:“怎就突然伤感起来,你年纪也不大,还有许多日子好活,云翎既然愿意同你一起,来日她自己也会有所打算,我们也会护着她的,我看她如今就很开心。”

    周祺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比较贪心,也想伴她生生世世。”

    攸宁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答话,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店内一阵骚动,两人皆匆匆往楼内走去。

    到了楼内一看,原来是欧阳远临摹已成,对比之下,居然有八九分相似,若不是三十四神仙卷用纸不同,实在难判那幅是林西横所作。

    众人对此皆十分惊诧,攸宁一看,那画上的器灵又飘悠下来,围着欧阳远打转。

    攸宁朝着欧阳远行了一礼,道:“公子大才,昨日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了。”

    欧阳远脸微微一红道:“姑娘过奖了,小生只是临摹,画意远不如林西横来得通透。”

    攸宁走前看了看画,思绪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心下便有了主意。

    “欧阳公子,你可愿买下这幅画?”

    欧阳远听了,脸上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阵失望,他道:“我家中贫寒,并没有多余的钱财,这幅画价值连城,想必姑娘定不会轻易卖给我。”

    “欧阳公子是通透的人,自然我不会轻易卖给你,但也不是不卖,我也并不想要什么银财,只是让你与云栖楼立一个约。”

    立约?旁边围观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这是怎样的约,能换来一幅六百年前的名家画卷?这位公子看起来身体弱质,也并不是什么健壮之人,就算是将他卖了,怕也抵不上这幅画的价钱吧?

    欧阳远面有难色,道:“小生家有老母,也尚未娶亲,若是不能侍奉于母亲跟前,怕是违逆人伦,有悖孝道啊。”

    攸宁拿着帕子,掩着笑,道:“公子以为我要让你立什么约?你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云栖楼才不要这样的伙计。”

    “那……姑娘所言,究竟何意?”

    攸宁正色道:“这《三十四神仙卷》可以给你,但你须得跟云栖楼立约,你将来最得意之画作须交与云栖楼所有,你平常有画,也需交给云栖楼专卖,而云栖楼除了给你这幅神仙卷外,若你没有生计,云栖楼可供你吃喝衣食,保你有瓦遮头。”

    这话说完,云栖楼内都静了,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议论之声越来越大。

    欧阳远更是惊呆了,一时间似乎不敢说些什么,于不富裕的他而言,这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美差,他分不清真假,也不敢马上就应承下来。

    这可是《三十四神仙卷》啊,若是欧阳远将他卖了,此生都衣食无忧了,哪里还需要云栖楼供给他吃食?

    昨日殷四老爷愿花重金买这幅画,还将此事闹上了公堂,这宁姑娘丝毫没有松口,还搬来了马侍郎那尊大佛,今日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愿意许给他人?

    这真真是一大奇事。

第五十八章 马侍郎评画

    昨夜宿在云栖楼的马侍郎此刻也起了身,看到这里十分热闹也走上前去。攸宁见了他,在人前施了一礼,笑道:“世伯昨夜睡得可好?我今日发现了一个大才,您快来看看。”

    马侍郎知她心思,随着她走到画前,众人皆让开了路,攸宁让马侍郎看林西横的原画,又让他看欧阳远的临摹,然后才问道:“世伯,你说如何?”

    马侍郎捋了捋胡子,笑道:“韵味是有的,可是攸宁啊,你知这临摹与自己作画,可是大有不同的。”

    他回头朝着欧阳远道:“小公子,你知道你为何与这林西横的画还差半分意思?”

    欧阳远摇摇头,道:“想来是晚生才疏学浅,终不得精髓。”

    马侍郎笑道:“非也非也,这半分意思,全靠林西横自己的心思,你虽然揣摩到了他的精髓,但你终究不是他,你可知这个道理。”

    欧阳远顿时眼前一亮,道:“请先生受我一拜。”

    马侍郎见状马上扶起他,道:“小公子何至于此,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你如此大礼的。”

    欧阳远道:“先生之言,如雷贯耳。晚生明白了。”

    攸宁在一旁摆了个不大高兴的表情道:“世伯,你倒是同欧阳公子聊得开心,先前我想同欧阳公子立约,他可是还没有回复我呢。”

    马侍郎道:“你急什么,《三十四神仙卷》难道还怕没有主人?不如你送给我,我倒是十分喜欢呢。”

    攸宁道:“世伯又在取笑我了,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先祖买下林西横的画,他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师而已,现下我遇到了这位欧阳公子,也认定他就是个大才,我爱才惜才之心,世伯难道不知?”

    马侍郎道:“那你也不能强人所难啊,若是这位公子有意科考呢?若是这位公子家中高堂不许呢?哪里就这样轻巧了?”

    攸宁有些沮丧,道:“可怜我一幅神仙卷,居然得不了这位公子的青眼。哎,想来又要在我们家仓库里落几百年的灰尘了。”说着,眼睛还偷偷瞄着欧阳远。

    欧阳远的神情此时十分好玩,既有无奈,又有不舍,眼睛里死死盯着这幅画,矛盾和纠结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他脸上了。

    攸宁见状掩面而笑,道:“欧阳公子为何露出这般神情,你可别听世伯的话,我并没有阻你尽孝,也没有不让你去科考,你说你家境贫寒,我可让你衣食无忧,条件只是将你最好的画作赠与我们云栖楼,剩余的画作,云栖楼替你转卖所得银财如何分成我们可再议,这样的条件,难道不好吗?”

    攸宁见他还在犹豫,却也盯着这幅《三十四神仙卷》,她道:“公子可回去仔细想想,你也知道,这画乃是当世瑰宝,林西横在世间少有的遗存。我知公子也是爱画之人,断不像旁人那样,想要用它来赚取银财。”

    说完,攸宁便请马侍郎到一旁喝茶,不再和欧阳远多谈了。

    马侍郎吃着云栖楼的点心,挑眉问道:“你为何就选中了他?这临摹得虽然好,但世间能临摹的画师也不在少数。”

    攸宁听了他这一问,心想这鹿蜀大约是不知道她也有慧眼之事,她道:“我只不过是赌上一赌而已,若是我此约成了,还能为云栖楼挣点银子,若是不成,也成就了云栖楼爱才的名声,左右都不算亏。更何况你知道,这画是辛玉当年留下的。”

    马侍郎听了也不再说,吃了几块糕点,便要让攸宁带她四处转转,看看藏品,攸宁奇道:“你六百年来,都没有来过苏城吗?”

    马侍郎道:“怎么没来过,只是都没碰上辛玉在的时候,这里的掌柜又是个凡人,云翎也不懂得开仓库的法门,所以我才没见过这些,今日来了,当然要好好看看。想我在人间当这个侍郎这么多年,为了保个清官的名声勤勤恳恳两袖清风,值钱的东西都很少见。”

    攸宁道:“世伯居然这样清苦,来,攸宁让你大饱眼福。”

    说着,便请他移步,两人走了一圈,时不时评点几句,声音虽然不大,但众人都知道这位老爷便是昨日将宁姑娘从公堂上救出来的那位马侍郎大人,他对攸宁的神情十分慈爱,真如同对待小辈一般,时不时提点几句,攸宁也都欣然接受。

    众人都看在眼里,看来,两家是世交的传言,并不是虚的。

    话说,这苏城可是个四面透风的城,城东发生个什么小事,城西不久也就听到了,这不,欧阳远临摹神仙卷受到宁姑娘青眼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开来,不一会儿,来了许多学子,都要求在这《三十四神仙卷》前临摹作画,当然,别的藏品前也有一些,比如说坐在千云晚霞绣图前那位女子,竟然将自己家的绣架子给带了过来。

    当然,最受追捧的便是这《三十四神仙卷》了,其实照理而言,杨道无的那幅《山水图》能比这林西横的画更为值钱,但是苏城多数人,皆是听了殷四与云栖楼的纠葛来的,而这神仙卷被一捧再捧,一时间,竟然就声名大噪起来,使人忽略了杨道无的这幅画。

    攸宁看着这画上冒着氤氲的白烟,知他这几日来并没有看重的寄主,心里也有几分感慨。

    周祺这会子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一边张罗着伙计将各个桌子摆开,又吩咐他们去买了一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来,好不容易安排清楚,周祺站在一旁,突然笑了起来。

    攸宁见了,走上前问他在笑什么。

    他道:“宁姑娘,你看,今日这场面像不像赶考?学子们争先恐后地来,又在这里齐齐坐下,这场面难道不有趣吗?”

    马侍郎点点头,道:“我也是参加过科考的,这场面确实有些像。竟没想到,你的一席话,能招来这么多书生前来作画,也是当世奇观啊。”

    攸宁却又有些不开心:“他们是听了我所言才来的,其中定有一些参差不齐的,一心为利的人。不过这都不要紧,我如今头疼的是,这种场面,之后该如何收场啊。”

    马侍郎道:“你应该开心才是,若是那位欧阳公子不允诺你,那么你还有这么多人可以挑选,总有一个差不多的吧。”

    攸宁瞪着他道:“你倒越说越离谱了,听起来还像我要选夫君似的,我今日只为画择良主而已。”

    马侍郎道:“你自己再揣摩揣摩,你先前的条件,难道不像请人入赘吗?”

    攸宁眼珠转了转,一时哑然。

第五十九章 婉拒众人

    诶?攸宁回过神来,不会吧?她看了看周祺,再看了看马侍郎。

    心里再想了一遍,自己与欧阳远的对话,的的确确只是在谈生意嘛。

    马侍郎哈哈大笑,道:“逗你一逗,你居然当真了。”他捋着胡子笑得前仰后合,许久才停下来,“但你条件如此优厚,保不齐有的人,也想要恭维你这个大小姐啊。”

    攸宁道:“我在苏城也待不了多少时日,马世伯的管得也太宽了些。”

    马侍郎笑笑,问周祺道:“今日殷四家有没有什么消息?”

    周祺道:“这倒没有,只是昨日衙门里也来人,说让马大人去官府里住,我昨日说你吃醉酒睡下了,您今日要回衙门住吗?”

    马侍郎道:“怎的,还赶我走了?云栖楼难道缺了钱?”

    攸宁道:“钱倒是不缺,只是你这尊大佛实在惹眼,再住下去,不会坏了你的事?”

    马侍郎道:“事倒坏不了,只是我的车马还在城外,我昨日明明是带着车马来的,此刻总不能这般去衙门吧?再等一等,今日傍晚,他们也该到了。”

    三人在席中坐下,又开始聊苏城的风物了。

    慕歌此时也下了楼,攸宁奇道:“慕公子,那位王公子今日怎么不见?你不是早早打发他去睡了,怎的比我们起得还晚?”

    慕歌略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昨日恰好要给他加一味药,没想到手一抖,放得多了一些,估摸着道到夜间才能醒呢。”

    马侍郎道:“这位王公子不知究竟是心思单纯,还是在扮蠢,按理来说,他父亲为官多年,他不应该如此愚钝才是。”

    周祺道:“这王公子之前交友广泛,但全都得益于他的父亲,之前常常与友人四处喝酒,书也不怎么爱念,之前听说他有位好先生,后来却不再教他,因此功课也荒废了。他父亲死后,他也再不发奋,只是在苏城发疯。”

    慕歌道:“他心中倒还存有一些正直之念,怕是怕,他一直认为自己父亲与师父都是耿介正直的人,才这样入了歧途。”

    攸宁道:“这么一说,慕公子似乎有意想要引导他一番,使他好从这歧途上回来?”

    慕歌道:“医病容易,医心难。等他醒来,我便将他送回他自己家去,我想,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尽力了。”

    攸宁不再接话,她心知慕歌想从这王恒口中问出有关东阳禁术之事,而如今,胡灵已经奔赴云城,王恒这条线,也不用捉得如此紧了。

    慕歌却没有立马将他弃之不顾,反而还对他百般照料,萍水相逢,做到此种程度,已经不一般了。

    至于自己,对王恒,一开始也许有几分怨,但这怨却远不到恨的地步,一来是之前确实没有深交,在牢内的时候还觉得这个小公子耿直得有些可爱,与他对话间,也觉得他并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莽夫,至于最后他杀她那一刀……

    原是她命数到了,若不是这个人,总有别的人来,只是灵儿为她争了一争,她才得以重返人间,既然已经不是当初的身子,那么当初的一剑之仇,不报也罢,这一介凡人,还活不到她的零头,何须她来动手,他的一生此刻看已经毁了大半。

    若是易地而处,有人将自己的师父打得落花流水,自己难道不会拔剑相助吗?攸宁这样一想,心宽了许多。

    四人围坐闲谈,过了一阵子,有伙计来报说,已经有许多书生画好了画,还请宁姑娘鉴赏评点一二。

    攸宁无奈,只得行至众人面前,看了看这二十几幅临摹图,又望了望那悬着的画,看那画上的白烟一点儿也没有下来的意思,心下了然。

    攸宁脸上略带遗憾地道:“多谢诸位的捧场,但小女子看了又看,还是觉得那位欧阳公子的大作,相比之下更胜一筹,今日诸位辛苦,我吩咐楼内在夜间摆一桌酒席慰劳大家。”

    说罢,便走了,众人的神色皆是失望不已。伙计将那位欧阳公子画的图裱好,挂在了林西横的画旁边,众人围观看了看,又是心服口服。

    这其中,却有一人表情阴暗,似是有什么仇怨的样子,一旁有人见了,十分惊讶,喊道:“这不是殷公子吗?”

    殷公子?现今,云栖楼对姓“殷”的都十分敏感,听到叫“殷公子”,瞬间一群伙计围了上来。

    周祺连忙穿过人群,走到前面,一看,原来是他。传说殷四家境贫寒,上头有两个哥哥未及成年早夭,而后还有一个哥哥娶妻生子之后,某一日突然暴毙而死,只剩下妻子儿子,过了不久,殷四的嫂子也撒手人寰,这个孩子就在他家养大,时日长了,殷四也让他管了一家布行。

    殷家的人啊。虽然周祺并未听说这殷公子有什么出格之事,但昨日的事情,苏城人尽皆知,他也不得不防。

    他脸上堆了笑,走上前去,问道:“不知殷公子驾临,云栖楼蓬荜生辉,还请公子移步喝茶。”

    这殷公子略拱拱手,脸上也不带什么表情,又看了一眼那幅画,道:“我只是路过,即刻便走,不用劳心。”说完,就往门外走去,一旁的伙计与周祺悄悄耳语,说这位殷公子也参与了刚刚的作画。

    周祺想了半刻,也没猜到这个殷公子究竟有什么打算,所幸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按下不表。

    他看如今并没有什么事情,便将这几日五色湖附近店家带来的商铺酒楼名录给了攸宁,附上了一幅小小的地图表明了位置,这些商铺酒楼大小不等,风格各异,光是去查看,怕就要费上好几日。

    攸宁看了看名录,又看了看地图,用手指画了一个小圈,正好圈在那鸿鹄楼的附近。

    她道:“不用看这么许多,就看这几家便可以了。”

    周祺心想,看来,这宁姑娘是故意要和鸿鹄楼作对了。

    攸宁的话音刚落,花珂也下了楼来,看见她手上的地图,也顺手拿来看了一看,看到鸿鹄楼便皱了眉头,问道:“为何要在这鸿鹄楼附近选什么店铺,这楼上面的那只鸟很是不好惹呢。”

    攸宁道:“我不去惹他便是了,我开我的店,与他有什么相干。”

    周祺道:“话虽如此,之前也听闻,这个飞鹄是一只灵鸟,因什么执念才留在了鸿鹄楼。”

第六十章 春游五色湖

    攸宁道:“他执念他的,与我们没什么相干。”继而又想了想,问周祺,“昨日到今日有多少女子前来鉴赏会你可知?”

    周祺道:“来得不多,约莫就四五位,大多都戴了帷帽,遮得严严实实,也看不出来是哪家的小姐夫人。不过今日来的那位绣娘倒是有些不一般,她来时坦坦荡荡的,神情也十分笃定。”

    攸宁听了,往那幅绣画边望了一望,只见一个女子衣裳简素,穿针走线的手势十分熟练,坐在那绣画旁,聚精会神。那千云万霞图层次十分细密,攸宁虽然不懂绣图,也知道这需要耗费许多精力。

    那千云万霞图上的器灵,似乎却对此视而不见,虽然时不时脱出那幅图来,但在边上转了一圈,又悄悄地返回图上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攸宁有些不懂,想必是还未决定,正在犹豫吧。

    攸宁道:“周掌柜,你今日以我的名义,去给各个商家管家的女眷下帖,就说,三日之后,云栖楼专开女宴,请诸位小姐夫人来鉴赏藏品。你们也放出风去,平民女子,只要来时衣裳整洁,都可进云栖楼一观。”

    专开女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这些地方平日里大多都是男子抛头露面,一些身份尊贵的女子,也是得穿上帷帽才敢来这些男子聚集之地。而攸宁却说要专开女宴,这才是稀奇。

    周祺想了想,此事也没有什么坏处,便允诺了,吩咐他们寻个字写得好看的,用上好的纸张做了帖子,前去拜会各家的小姐夫人,当然,除了殷四家的。周祺想,这殷四老爷都把宁姑娘拉上了公堂,撕破了脸,也无须走什么虚礼了。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碍于殷四的面子,而不敢来。

    攸宁知道周祺的想法,道:“殷四一家,这几日可有得睡,且管不了我们,你也不用太过挂心。”

    周祺听了吩咐,便张罗操持起来。攸宁见闲着无事,就邀慕歌一起去五色湖看看那些店铺,若是有看中的,马上定下来也是不错的。

    没了胜遇,他们两个要么步行要么坐轿子,攸宁并不想坐什么轿子,于是决定步行,今日阳光十分好,两人在路上并肩而行十分养眼,惹得路人频频回顾。

    苏城的花渐次开放,五色湖边上有许多柳树,随着微风腰肢款摆,杏花、桃花、梨花皆有绽开的,红白相映,踏青者众多,一些看起来年轻的小姐公子,也在五色湖边上放着风筝玩。

    春光无限,攸宁眼中含笑,对慕歌说道:“我以前也十分爱这苏城的春日,草长莺飞,公子如玉,美人如画。”

    慕歌奇道:“你之前也在苏城呆过?”

    攸宁道:“我想你也猜到了,你既然要医治我,我便不瞒你,想必你爷爷也跟你说过,不知他说了多少?”

    慕歌道:“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你情况特殊,让我尽力医治。”

    攸宁玩味地看着他:“那我若是说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有违天道,从此不医我了呢。”

    有违天道?慕歌看着她,他确实猜测她与那徐音有关系,甚至是觉得,她就是徐音,但是她为何被桃木剑所伤,还能活下来,他是想不通的。

    而且,若她真的是徐音,先前在这苏城,怎么会没有认出她来?他清清楚楚地看着,她并没有用什么化身术,他猜测,或许她之前在苏城是化的形,但后来又听说,徐音似乎是人。

    他平日里并不爱想这样的事情,乱糟糟的,所以也没有再细想。

    “你既然能活着,怎么算有违天道呢?”慕歌道,“我只知医病,天道之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他神色平静,并未有什么波澜。

    “我确实曾是徐音,但这个身子是辛玉的。”攸宁笑笑,看他的反应。

    他皱了皱眉。

    辛玉?就是他们来查死因的那个辛玉?妖精一死,躯体不是会化成原身,不久就会破灭消散吗?为何这辛玉还能留着原身,而徐音又入了她体内?

    那么徐音的躯体又去了何处?

    “这一切当然要多谢陵光大人,还有灵儿,我虽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反正就是得了如此的结果,我的灵体被抽取出来,当然,一起抽取的还有我娘亲给我的内丹。

    “忘了说,徐音是人狐之女,是人身,本该像普通人一样百岁寿终正寝,却不知为何,她活了七百岁,法术修不到精进,也不能化形,在妖界受人白眼,所以后来长住人间。”

    慕歌一下子听了这么多,有些反应不过来,却还是说道:“那你一定受了许多苦。”

    攸宁道:“你怎么说我受了苦呢?我自在逍遥,法术虽然不太好,但平日里打打架还是够用的,在人间看了世人百态,也开过许多店铺,挣了一些小钱,只是我每隔十来年,就要离开这些地方,因为我不会变老。”

    不会变老居然也成了一种烦恼,慕歌道:“许多妖精也是如此的,除了青丘狐族之外,别的族类并没有这么多有神识的兽,他们初生之时,以为自己同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皆是普普通通的走兽,得了机缘修了道法,本想让族人也同自己一样,没想到,自己确实族中的异类。

    “自己得了长生的法子,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友伴生老病死,看着自己成为祖上,太祖,不知道多少辈的祖宗。最后呢,妖精们学会了不在自己族内生活,而是去寻妖精友伴,如此生生世世,才不至于心伤。”

    攸宁眼睛亮亮地问他:“你这样说,难道是你自己也有体悟吗?可我当初既不是人,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妖精,既寻不到妖精友伴,与人作伴也很难长久,说来也奇,我想我是被小时候看的话本子骗了,为什么凡事总想着长久长久。”

    慕歌道:“人的一生很短,于他们而言,五六十年就是长久了。而妖精性命太长,几百年也不算什么,寻到友伴,有聚有散,也是常理。”

    攸宁释然道:“也是也是,今日我可将我的老底都告知你了,性命相托,还请慕公子费心了。”

    慕歌看着她道:“既然是如此,也不必公子公子这样叫着了,直接唤我名字不好吗?”

    攸宁笑道:“好,慕歌。”

    两人笑着,往鸿鹄楼附近走去。

第六十一章 探店

    风和日丽,五色湖边上的鸿鹄楼的生意自然是不错的,攸宁道:“这鸿鹄楼不进女客,那我今日,就想开个不进男客的酒楼。”

    慕歌道:“这春光甚好,你却只想着生意。开酒楼是好,为何还偏偏与这鸿鹄楼对着干呢。”

    攸宁一双盈盈的眼睛眨了眨,道:“春光要赏,生意也要做,不为钱财,为争一口气罢了。”

    慕歌听了,感到十分奇怪,问道:“你争的是什么气,这梁掌柜之事我也曾听花珂说过,他是受了母亲的害才如此,说起来也是可怜人。”

    攸宁道:“此言差矣,他母亲是他母亲,你试想,若是他父亲与母亲性格相反,今日他难道能只接女客而不接男客吗?”

    慕歌一怔,道:“你这话倒是说得不错,若是他父亲对他非打即骂,他多半也就应声吞下了,不至于做出这般举动。”

    攸宁道:“这拒了女客事小,却莫名将苏城女子的身份压低了,这苏城还有男子能入女子不能入的地方,这件事让我有些不痛快而已。虽然凡间女子许多都依附着男子生活,但我也想让她们有个一席之地能脱离那些污浊男子。”

    慕歌听了,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道:“污浊男子?”

    攸宁笑,道:“是啊,等我的酒楼开了,你也是不许进的,这是规矩呢。”

    慕歌假装生气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唤我来,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攸宁酸道:“这不是慕歌慕公子担心我身子才陪我来的吗,你若是化身术修得好,捏个诀扮个女子,不就轻轻巧巧地进来了,届时酒楼里的莺莺燕燕,都让你看个够吧,这算不算好处?”

    慕歌脸色缓和道:“那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来拦我。”

    攸宁道:“我也就是将这个酒楼开起来,来日定是要寻人来主理的,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是她们已经不在苏城了,事情或许还要费一番周折。”

    慕歌有些疑惑,道:“为何还需要周折?”

    攸宁道:“那是我做徐音的时候养的几个小孩子,他们自然是知道徐音的死讯的,那时候我将他们托付给了沈三娘,三娘应该将他们带去青城了。我如今的身份并不是无所顾忌的,也就不能明白地告诉他们我是谁,况且对他们来说,苏城是真的伤心地,王恒大约也是真的仇人了。”

    慕歌道:“看得出来,你做徐音时,人缘挺好的,这苏城,依旧有许多人记得你的名字。”

    攸宁摇摇头,道:“也并没有什么好的,我那时活得十分散漫,爱酒喝酒,开个小酒馆也从来没有打理过,你要问起我来,我也只是记得苏城的酒好了。对,还有醉红楼的蕊儿,先前也是我的酒友。”

    慕歌问:“你当年,这样不讲究,身子没有半分不适吗?”

    攸宁想了想,道:“就是喝了劣酒时头疼些,别的倒也没有,我几百年来,连个伤寒也没有得过,你说奇不奇?”

    两人边走边谈,就先到了与鸿鹄楼最近的一家店铺,这铺子是专卖钗环脂粉的,见到攸宁与慕歌同来,以为他们是一对,掌柜赔笑问道:“这位小哥,你的娘子长得十分漂亮,不如买个镯子赠佳人?看小哥的样子,定是十分大方的人。”

    攸宁掩着嘴笑了,掌柜以为她害羞,又忙道:“夫人,你看看,这镯子成色可是上好的,这可是京都来的货。”

    攸宁不说话,偷偷地看着慕歌作何反应,只见他瞪了她一眼,问道:“多少钱。”

    掌柜道:“不贵不贵,一贯钱。”

    一贯钱?对一个普通镯子来说,也太贵了些,但攸宁心想,他该不会买的吧。

    慕歌伸手掏了掏,竟真的掏了一贯钱,拍在柜台上,道:“这位姑娘并不是我娘子,乃是我的同乡。”

    掌柜见了银子哪里管得这些,只是顺着慕歌说:“同乡同乡。姑娘你看,我是给你包起来,还是说你现在就戴了去?”

    慕歌对掌柜说道:“你给我,我不送她。”

    攸宁扑哧一声笑开了,道:“掌柜的,听说您家的店铺想要转手,我是云栖楼的,前来看看铺子。”

    掌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云栖楼的,这莫不就是宁姑娘?恕小老儿眼拙,竟然没有认出来您。”

    攸宁道:“好说好说,还劳烦掌柜带我们看一看。”

    掌柜听了,唤了个帮佣看盯着,带着攸宁二人四处察看。这店铺只有一层,但是底面也够宽敞,掌柜说,地契与屋契都在他手中,他想要搬离苏城,所以才想将铺子转手。

    攸宁问道:“掌柜的,你这铺子位置好,生意应该也不错,为何要盘了店铺,还要搬离苏城?”

    掌柜的满面愁容,道:“宁姑娘,你既然是云栖楼的东家,那么这苏城去年的事,你也应该有所听闻。”

    “你是说妖精一事?”攸宁问道。

    掌柜“唉哟”了一句,示意攸宁小声些,又轻声道:“说来与我们其实不太相干,只是其中一个帮佣的妇人,嫁了一个妖精的丈夫,后来居然还生了个妖精的孩子,此事我们本来不太知晓,可不知怎的,其他有心的听了去,宣扬开来,说我们是妖精店铺……我这才……”

    攸宁道:“你这样告知我,难道不怕我马上就不买这个铺子了吗?”

    掌柜道:“我薛某虽然做的小本生意,但这点诚信还是有的,若是我骗了你,你买下了这个铺子,来日听到这番闲话,倒是要说我不厚道了。”

    攸宁心想,左说右说,他都是有理的,不过卖货人的嘴脸,她看得多了,也没有当真。

    掌柜带着他们在这个店铺转了一圈,地方是大的,只是前头店面格局做得不好,若是要改成酒楼,他们还得整个推倒重做,这样一来,就麻烦了许多。

    他们问了问价钱,掌柜的要价五十两银子,他们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略微地谈了谈,就走出了店门,去看另一家店。

    路上,攸宁调笑地问道:“慕公子,你莫不是有什么心上人吧。像这样的镯子买来,你是送给谁?”

    慕歌道:“谁说镯子一定要送什么心上人,我闲来无事,将它炼成一个容器法器,也不是不行啊。”

    攸宁奇道:“你可真是稀奇,镯子还能做什么法器?你教教我,我可有许多……”

    这话说到一半,她又突然不说了。

第六十二章 老妇人之病

    慕歌听她没再往下说,问道:“你有许多什么?”

    攸宁道:“我之前有许多好看的衣裳首饰,被扔的扔,砸的砸,烧的烧,因了这身份,我还不能将之前存的东西取出来,哎……罢了罢了,千金散尽还复来。”

    慕歌笑道:“堂堂妖精,那可都是凡人的身外之物,你也不嫌累赘。”

    攸宁道:“妖精怎么了,妖精也有花大价钱买玉镯的时候啊,好看的东西,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呢。”

    慕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两人来到了一家关门的酒楼前,攸宁对着周祺给的地图看了半天,再三确认了是这个地点,于是她上前拍门。

    起初只是轻轻地拍了几下,而后又重重地拍了几下,高声问道有没有人在,听得楼上有人应答,等了片刻,才看一个年纪十分大的老妇人来开了门,听说他们是来买店铺的,便请他们到楼内小坐。

    此楼从外面看,也有个六七层,样子也挺气派的,不知为何关上了店门,还只留下一个老妇人看守。

    老妇人道:“贵客来临,本该有茶水点心,只是我们这楼如今什么也没有,实在是没有东西可以招待贵客了。”

    攸宁问道:“为何你这楼这样空荡,之前做的是什么生意?”

    老妇人道:“这楼之前,我租给了一个甘城人,去年苏城大祸,他立马便说不做了,只将租金给了我,便带着一家奴仆回甘城了。于是,这楼也就闲了下来,现在我也老了,就想着将这楼给卖了,换一些钱给我的孙儿,替他置办点别的产业,也为他筹一筹进京的盘缠。”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们上楼看看。老妇人腿脚有些不便,走台阶之时,一个不留神,险些滑到,慕歌眼疾手快,将这老妇人扶了一扶,一瞬间,慕歌的脸色有些不太对。

    攸宁看见了,一边问道:“老人家,你的孙儿多大年纪了。”

    老妇人道:“才十六呢,我孙儿十分聪慧,今年秋天就要参加乡试了,大家都说他一定能考中,若是考中了,就要马上准备进京了。哎,可怜他父母早亡,我只能多照管他些。”

    攸宁道:“这……您就只有这个孙子吗?”

    老妇人道:“冯家子孙缘薄,只剩下这一个独苗了,我们家并不是商贾人家,这铺子只是当年我儿的一个故友,临时典卖给他的,但那个故友始终未归,我们也就将这个铺子租出去,换一点银财。”

    攸宁看了看楼,建得倒还不错,木头用的也是上乘,若是好好修葺,定能焕然一新。可是她回头看了看慕歌,见他脸色有些忧愁,倒是有些不放心了。

    老妇人道:“贵客不打紧,我知买楼一事需要多看几家,我这楼要价一百五十两,请客人斟酌斟酌。”

    攸宁点了点头,见她腿脚不便,叫她不必再跟,自己和慕歌爬上了楼去,看看风景格局。

    爬了两层,攸宁开了一扇窗,四处的高楼不多,恰好一开窗就正朝着鸿鹄楼,攸宁抿嘴笑了笑,见慕歌仍然皱眉,问道:“何事使你这般神色?那老妇人有什么不对?”

    慕歌道:“是,若是我刚刚把脉把得不错,这老人家,怕是活不过今年冬了。”

    攸宁一惊,道:“刚刚看起来,她也就是脚步虚浮一些,怎么就这样严重了?你可有什么法子?”

    慕歌道:“法子不是没有,但也不过是拖延罢了,以我的医术,也最多将她延命到明年冬。”

    攸宁道:“你……可想救她?”

    慕歌脸上露出一些不忍的神色来,又有些犹豫,若是要医治这个老妇人,那他还得时时复诊,他道:“我只是觉得,她一生孤苦,有些可怜,若是能够让她看到孙儿金榜题名,那也算安慰了。”

    “那你就去救便是了,至多也就是一年的时间罢了,若是到时我们要去别的地方,你也可以托胜遇让他将你带回来,你刚刚犹豫,可是为了此事?”攸宁问道。

    慕歌想,这攸宁果然是一点就透,冰雪聪明,凡事皆能想在人前。

    他向她拱手一礼道:“多谢宁姑娘了。”

    攸宁看着风景,见他此言回过头来,奇道:“谢我什么,救也是你救,更何况是你在照看着我,是我应当谢你的。我看这个楼还是不错的,先将它记下,我们再看看,若是没有更好的,就定下它。”

    说着,两人走下了楼,老妇人仍然在楼下候着,攸宁道:“老人家,我的这位哥哥多年习医,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圣手,方才他看你腿脚不便,有些担心,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让他瞧一瞧?”

    老妇人奇道:“这位公子居然还懂岐黄之术?老婆子身上确实有些病症,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不知公子可愿看一看?”

    慕歌点点头,请老妇人坐在一旁,拿出一方绣帕,遮了老妇人的手,这才开始把脉,一刻钟过去了,慕歌的脸色比刚才还不好看。

    攸宁怕吓到老妇人,连忙咳嗽一声,慕歌这才回过神来,脸色稍稍缓了道:“老人家,不碍事,只是我需给你行几次针,你再去抓几幅药吃,身子就会松快些,只是你这个病症,平日里需注意保暖,少吃些生冷的食物。”

    老妇人道:“公子真是神了,我年轻之时不懂保养,到了老时年年寒症复发,身子虚弱,去年冬天好不容易熬过来了,今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熬呢。”

    慕歌道:“老人家不用担心,须悉心养着,凡事不要操劳。”

    攸宁道:“我这个哥哥就是医者之心,见到病人总爱关切,还请老人家不要见怪,若是你愿意,可告诉我们府上所在,来日让哥哥为您扎针施药。”

    老妇人面有难色道:“可我老婆子家中,并没有太多银子治病,不知公子的出诊费要得高不高,老婆子出不出得起。”

    慕歌道:“老人家,我不用出诊费,你只需让人去抓一抓药,药也不贵,花不了多少钱,若是有难寻的药材,我送给你便是了。”

    老妇人显然没有想到慕歌是这样的人,口中念了两句佛,脸上又十分欢喜道:“公子可真是菩萨一样的人啊。”

    攸宁笑道:“老人家别在恭维我家哥哥了,他受不起这样的大礼,今日我们看了楼,还得回去商量商量,若是不错,来日也去你府上相谈,你看如何。”

    老妇人连应了几声好,告知他们自己的住处,两人便离开了。

第六十三章 傍晚

    走出了这楼,慕歌问道:“我几时成了你哥哥了?”

    攸宁道:“一男一女,何必凭白招人闲话,叫你声哥哥怎了,你不是说我们是‘同乡’么,我寻思着,同乡不如亲戚稳当,就如花珂一样做我们弟弟,胜遇大哥做我们大哥,你嘛,虽然不是我们门人,哥哥二字权且答谢你了。”

    慕歌道:“罢了罢了,你哪里来的这样胡乱攀亲戚的习惯。”

    两人闲话几句,又看了周围的几家店铺,攸宁心底大概有了数,与慕歌一起,步行回云栖楼。

    此刻正好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云霞锦绣,微风浮动,映得路人的脸几分通红。攸宁一身浅色的衣裙,慕歌侧脸去瞧她,她一脸惬意地看着天。

    “这美景真的当浮一大白啊。”她道。

    又想喝酒了,她怎么这么爱饮酒?

    他道:“你身子没好,昨日也喝了许多,已是不好的,怎么还在馋酒?”

    攸宁看了看他,有几分扫兴,道:“我从前人身的时候,酒还是能醉我的,如今这灵狐身,也太难醉了些,昨日喝了许多,也只到三分,听你的,不饮也罢。”

    慕歌道:“你若是真的喜欢那个意思,来日我为你酿一壶,保管你醉。”

    攸宁展颜道:“你是说真的?那也很好,我也会酿酒,灵儿也会酿,我们什么时候比一比这手艺,一同酿了,埋在树下,十年二十年再启来喝。”

    一说完,攸宁又觉得自己好似说得不太对,慕歌只是来为她治病的医者,既不是陵光门下的人,也不是他们的朋友,这样贸贸然地说起十年二十年,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

    慕歌道:“那就一言为定。”

    攸宁有些开心,与慕歌一同回了云栖楼,楼内已经点了灯,周祺忙着准备夜间答谢那些书生的宴席。

    王恒也已经起来了,见他们回来,向他们拜谢。

    慕歌道:“王公子,也许是昨日我为你配的药效力强劲了些,你没有饮酒竟然就睡着了,你可有什么不适?”

    王恒道:“原来如此,我还说怎么自己这样好睡,我是在等你们回来,特向你们告辞的。”

    慕歌与攸宁对望了一眼,问道:“王公子可有什么去处?”

    王恒道:“我们家,在城南处有一个小宅子,我很少去,虽然无人打理,但家具也是有的,不敢再叨扰你们了。”

    攸宁听了,转头叫了几个伙计,再同王恒说:“王公子,今日我设宴,你家想必也没有什么吃的,不如先在云栖楼用过晚饭再走,我叫几个伙计,去帮你的院子给收拾一下,这样你回去的时候倒也爽利些。”

    王恒还想推辞,慕歌也对王恒挽留了一会儿,方才同意了。

    王恒面露感激之色,道:“宁姑娘,多谢你这样周全。”

    攸宁道:“既然是慕歌的朋友,那也是云栖楼的朋友,这点小事,并不算什么。”

    云栖楼已经点灯,但那个带绣架来的那位娘子却没有走,灯火并不亮,这样熬着,怕是要坏了眼睛。

    攸宁走上前去,伙计已经为这个娘子点了够多的灯,但比起白日来,却还是差得远。

    千云万霞。攸宁想到今日看到的景色,绣功至此,确实难得。

    她悄悄站在这个女子身后,念了一个诀,召了这幅图的器灵出来。

    这器灵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形貌,攸宁传音问她:“这位在你跟前绣图的娘子,你相不中她吗?”

    器灵向攸宁行了一个礼道:“她是个有天赋的人,但我却怕,若是她与之前段云裳一样痴心,反而被人利用了,因此,我不敢。”

    攸宁笑道:“若她家庭和美,你便能相中她吗?你一个器灵,怎么还管宿主的旧事?我倒是觉得,若是段云裳没有那个情郎,倒是绣不出这幅图来,你若是真的爱才,就应该帮她。”

    器灵犹豫了,道:“姑娘说得是,命数的事情,我管不了,请姑娘为我看一看,这娘子究竟能不能托付吧。”

    攸宁点了点头,器灵又化作了白烟。

    她轻轻唤了两声“娘子”,那女子才转过头来看她,这才发现这楼里已经点了许多灯,她突然有些慌张,道:“我……我只是想绣出来,是不是耽误你们做生意了?”

    攸宁摇摇头道:“娘子,你此刻还在这里绣,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女子摇摇头道:“一介孤女,哪里有什么家里人,家里人都死光啦,只剩下我一个,我也只会点针线活,听她们说你这里有失传已久的千云万霞,有贵人出了高价,我这才来的。”

    攸宁看了看她的绣品,用的丝线并不是很好,但针法竟比原作还要细密几分。

    攸宁问道:“有贵人出了高价?”

    女子点点头,道:“是啊,这一幅图若是能绣出来,能得二十两银子呢。”

    “哦?”攸宁起了兴趣,若是喜欢这幅画,为何不直接来找她,反而让人来照着图绣?

    女子似乎二十来岁左右,听她所言,似乎也没有成家,攸宁问道:“娘子姓什么,家住在哪里?夜里路不好走,一会儿我让伙计提了灯笼送你。你也别急着绣,就算这鉴赏会不开了,我也让你把这幅图绣完,你看可好?”

    女子听了,十分感激道:“多谢姑娘,我姓张,名叫初月,住在城北靠城门的一个茅屋里。”

    攸宁吩咐了伙计,给张娘子拿了吃的,又允了她将东西放在店内,明日再来绣,一边也悄悄地吩咐伙计看一看张娘子的家,同邻居打听一下张娘子,再来回报。

    伙计领命,提了灯笼,带着食盒,将张娘子送回家去了。

    事情处理完,宴也差不多开席了,云栖楼今日也请了昨日的乐班子来奏乐,只是今日,舞台是空的,攸宁遣人去问醉红楼的蕊儿是否有空,结果回来的消息说,蕊儿生了病。

    攸宁这才想起来,昨日这蕊儿似乎被殷四扔了酒杯。

    只是如此,似乎就少了点助兴的,未免有些兴致缺缺。

    众人久坐,王恒与慕歌坐得离攸宁稍稍近些,攸宁却看王恒的脸色不太好。

    再一看台下众人,皆是对王恒指指点点。

    影影约约,却听的众人说起什么“面首”。顿时心下了然,看来,他们看王恒坐在这里,约莫是以为他……

    攸宁撇了撇嘴,人们怎么都这般无聊。

第六十四章 月下茶点

    攸宁举起酒杯,兴致恹恹,说了几句客套话,答谢众人光临赏面,今日的画都十分好之类之类的,也不多饮,一会儿便退了席,剩下的便是众人随意饮酒了。

    这时一位穿着翠绿色锦缎的公子拿着酒杯走到了王恒面前,笑道:“王公子果然是运道好,居然还能攀扯上宁姑娘这样的人物,来,我敬你一杯。”

    王恒隐忍不发,却也不起身,只是面无表情地掠了他一眼。

    那人恼羞成怒道:“王恒,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公子哥吗?你看看如今苏城都是怎么笑话你的,你竟还有能耐不搭理我?”说着将手中的酒泼到王恒的脸上,“我就是看不惯你的样子,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还不是仗着你父亲的权势……”

    慕歌站了起来,手中也拿起酒,泼了回去,道:“这位公子,王恒乃是我的朋友,是我与宁姑娘相熟,今日不过是顺道一起吃个饭罢了,为何在你口中成了这幅样子?”

    周祺本在别的地方,伙计看到形式不对,忙将他拉了过来,他急匆匆赶来,只见到两位公子你泼我我泼你的样子。

    唉。不就是喝个酒吗?怎的还要惹事?

    周祺无奈,忙脸上堆了笑,隔在两人之中。此刻绿衣公子身后已经站了一堆人,不用说,这应该都是王恒的“旧友”了,

    “诸位,诸位,今日的宴席是宁姑娘开的,各位也是看云栖楼的面子来的,怎么吃醉了酒,就如此这般了呢?来人啊,快端几碗备着的醒酒汤,给公子醒醒酒。”

    周祺又吩咐伙计拿帕子给两位公子擦了脸,又对公子几番解劝,

    王恒见状,自己就退了席,往后院走去,他觉得楼内憋闷得慌,只想喘喘气。

    后院的石桌上也放着茶点,此刻却不见人,王恒自己坐下,拿了一块糕点吃,又取了一个新杯子,品起茶来。

    “王公子,我这可是新出的紫笋茶,你觉得可还合你胃口?”

    后院的院墙上,居然传出了宁姑娘的声音。王恒抬头一看,只见她躺在院墙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月光,今日的月是个月牙儿的形状,星星却是很多。

    王恒突然想起了那日,他抓徐音时的情形。

    “你为何要到屋檐上去?”

    攸宁答道:“我生来爱在高处玩耍,今日的宴席不过做做样子,有些无趣,不如赏月。王公子今日似乎不太开心,宴席上是有什么你不想见的人吗?”

    王恒道:“宁姑娘果然察人至微,今日宴席中的,全是我的旧相识。”

    攸宁道:“我倒有些不解,纵使你家落败,往日里来往频繁,也不至于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不是?你这些旧相识,哪里称得上‘相识’二字?”

    王恒道:“我却想不出,我先前究竟有什么错处,竟让他们有这样的怨恨。”

    攸宁道:“你开始想了,这便是好事,人们身处在其中时,是体会不到自己的不好的。或许你从来都是备受宠爱的那一个,因此不曾觉察自己身上的毛病。”

    王恒点点头,叹道:“姑娘说得是,我倒是觉得奇怪,姑娘出生于富庶之家,难道不也是备受宠爱的那一个?”

    攸宁道:“备受宠爱?也许是吧,但我也独自行走江湖许久,只是家里人看我有了这般的见识,这才答应将生意交给我罢了。”

    王恒道:“我倒是很佩服姑娘,有这样的胆识,我却有些自愧不如了。”

    攸宁一笑,问道:“哪里呢,听闻王公子还敢夜半捉妖,当众杀妖,自是比我这等小女子要强上几分的。”

    王恒脸色略有些凝重和迟疑,又定了定心,道:“她不是妖……我想……她兴许没有做什么恶事,也许真的是我错杀了她……”

    攸宁道:“公子何出此言?”

    王恒喝茶的动作顿了一顿,道:“也许是看着宁姑娘这样的人,居然也爱上屋檐赏月吧。”

    攸宁道:“这算是个什么道理,我只不过是野惯了,人前要学着几分礼节,人后就不必如此了。”

    王恒道:“宁姑娘,你不怕我将你这样子宣扬出去?”

    攸宁翻了个身,用手撑住下巴看着他,道:“王公子,你看我可像个害怕的样子?我守着规矩,不过是为了遵循与人相交的道理,我不愿意守的时候便不守了,这种东西拘不住我的心。”

    王恒道:“姑娘说得是,先前我以为她是妖,看她在月下饮酒,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凡间女子,心里越觉得她是妖。或许她就只是个潇洒的女子呢?”

    攸宁听了他的话,倒觉得他的转变有几分意思,又问道:“你怎说她不是妖,我听苏城人说,她是妖,她究竟是什么?”

    王恒道:“我从前不知,人和妖居然能够通婚,她死前说,她是人身,是人狐之女。”

    攸宁用轻蔑的语气道:“她说了你就信么,我听说妖精最会骗人的。”

    王恒道:“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是我师父修的术法,不能杀人,只能杀妖,若是不小心伤了人,则会功亏一篑。我杀了她,师父在桃木剑上的术法也瞬间失灵了,我便知道,她没有撒谎。”

    攸宁道:“即便她没有撒谎,那又如何呢,人狐之女,未必就不是妖精。”

    是啊,究竟是人是妖,她作为徐音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在人间被视为异类,在妖界也被视为异类,天命如此,真是一个大大的玩笑。

    王恒道:“或许我真的错了,不该以妖来定她的善恶,杀她之时,我父亲神志不清,师父说,用妖精的血能救他。”

    攸宁道:“结果你没有救了你父亲,却也是让她的命白白断送了。”

    王恒道:“是。可是她已经死了,衙门认她是妖,我于是不用担什么罪名。那夜之后,我父亲下令,不让苏城的人提起此事,可我却时常听到有人在我耳边提起她的名字。”

    攸宁脑子里突然打了个岔,问道:“你觉得她的名字好听吗?”

    徐音。

    王恒看着她,又点点头,道:“好听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有一股侠气,又有一种温柔,余音袅袅。”

    攸宁又翻过身来继续望着天,道:“那你就还她清白吧,我听说了,她死前,想要清白。”

    眼角沁了一滴泪。

第六十五章 破损的纸

    花珂突然从楼上一跃而下,笑着叫了声“姐姐”,看到王恒在,一时之间,脸色变了。

    “这人怎么在这里。”花珂站在了墙垣上,身子倒站得笔直,意气风发,王恒想,他们家人怎都爱站得这样高?

    攸宁道:“花珂,这是王公子,你礼貌些,他在公堂上还为我说了话呢。”

    花珂听了,面色缓了缓,只对王恒点了点头,叫了一声“王公子”,便在墙垣上坐下,对攸宁笑嘻嘻地。

    攸宁问:“刚刚宴席上怎么不见你,你去做什么了?”

    花珂道:“我又不懂,那些文人学子坐在一起,聊一些诗文什么的,我就只能干看着,有什么意思,我便出去路上走了走,吃了点东西。”

    攸宁道:“这便好,我们今日与慕歌去看了店铺,觉得有一家很不错的。”

    王恒插不上话,又转回了前厅去,一位伙计正在一旁候着他,见他来了,对他道:“公子,我们已经去为你清扫好了,若你想回去,我去提了灯笼。”

    王恒想,在待下去反而给云栖楼惹麻烦,于是点点头,伙计引着,将他带着,从侧门出了,慕歌已经在门口等着他。

    慕歌说:“王公子,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今日宴席上居然有这样的人,本是好意,却让你不快了。”

    王恒道:“不妨事,我也习惯了。”王恒神色有些黯淡,两人一起走至王恒的小院子里。云栖楼的伙计倒是很会收拾,各地已经一尘不染,东西也置办得齐全,甚至给王恒换了新的床帐和被褥,还备了一些干粮和吃食。

    慕歌将自己准备的药草递给他,又详细地告诉他如何熬药,确认了没有什么问题,又对王恒道:“你若是自己一个人实在不行,不如买个丫头小子来伺候你。”

    王恒点点头,感激之情无法言表,将慕歌送出了门去。

    这个小宅子,是父亲入仕之前买下的,那时他的祖母还在世,他还没有出生,之后父亲做了官,许多年了,他们都在衙门里住着,几乎忘了有这个宅子,父亲的丧事完了,五六十岁的老管家也被他打发了,临走时告诉他,他们家还有这个宅子,地契房契都还存着。

    他还有一些钱,父亲留了一些钱,但这几个月来,他花天酒地,在各处旅店里住着,已经花去了不少银子,约莫还剩下了四五十两,若是平平稳稳地,或许还能用上个十来年,若是一个劲挥霍,今年都不一定能过得去。

    他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生计发愁。

    活下去。他冷冷一笑,为什么而活?无家无友,从前惩恶扬善的志愿看来都是虚空,他躺在冰凉的被窝里,用身子上的一点暖意撑着,这被子倒是很舒服,不一会儿就热了起来。

    春日的夜晚依旧有些冷,他翻来覆去,有些难入睡,又回想到宁姑娘躺在墙垣上说的话来。

    还她清白。

    清白?

    他站起身来,想要寻个什么东西看看,好入睡,翻来翻去,却只剩下《论语》、《诗经》这样的书,他携了一本,躺在了床上,摸着翻了几页,一张残破的纸掉落下来。

    这是什么?

    一张破纸?

    字迹已经被洇得不成样子,怎么被夹在这本书中?

    他随手放在一边,读了几行《诗经》,看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眼睛就有些花了,强撑着把灯吹熄,躺下。

    迷迷糊糊之际,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什么画面,惊得他瞬间坐起。

    这页纸大概就是那次他与官兵去徐音铺子搜查时捡的那页纸!

    是了!就是它!

    王恒几乎要叫起来,赶忙点了灯,来细看,可惜这个纸已经污的不成样子,当初也是因为如此,没有交给师父和父亲,只是随手夹在书页之中。

    他有些泄气,将这页纸与自己凑近了几分,这时才模模糊糊地看见几个字迹。

    “今日饮酒三升,微醺,从蕊儿处听闻巫城有一奇果,名曰荔枝,果肉白,味极鲜甜,来日定要一试。念及往日于洪城、青城各地美食,想于苏城年日已久……”

    接下来的字,也就看不清了。

    徐音倒是很懂生活,王恒面色柔和,熄了灯,躺在床上。

    空气里只有他的呼吸声,他有些倦了,渐渐睡去了。

    一夜无话。

    云栖楼依旧早早开张了,伙计才将店门打开,就见到张娘子站在门口,她神色有些羞怯,道:“我……我是来绣图的。”

    伙计点点头,让她进去了。

    周祺依旧起得早,见张娘子来了,便让伙计送了些茶水点心,看她并不吃点心,只是喝了口茶,便开始奋力绣起图来。

    绣图一事,最是伤眼,更何况是千云万霞这样的大图,针法复杂,所以昨日,宁姑娘让张娘子先回去,也有她的道理。

    周祺听伙计说了,宁姑娘吩咐他去四周打听打听这位张娘子,却打听出来一段苦情的往事。

    原来,这张娘子本是京都人士,与家人来苏城探亲,在苏城相中了一位远房表哥,原许了亲,十六岁之时,便要嫁来。只是路途上出了变故,张娘子一家被歹徒所劫,所有嫁妆竟入了贼人之手,张娘子奋力逃跑,与家人失散,来到苏城。

    这边多番打听之下,才知一个月前,表哥家因被官府查抄,一家人被流放到不知何处,自己身无盘缠,只剩下贴身带着的几个贵重首饰,典当了,这才有了小小的容身之处。

    因没有生计,张娘子一双巧手,在闺阁之中学到了女红手艺,此刻便派上了用场,她时不时兜售一些绣品,赚取一些银两糊口,生活过得十分艰难,所幸,上个月被一位夫人相中,特别爱她的绣品,她的日子这才稍微松快些。

    周祺觉得这样的女子有些可怜,却看这张初月,虽然时不时露出一些怯意来,但是绣图之时,她的双眼十分坚定,穿针引线的手法也极为纯熟,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命数苦了些,好歹有个技艺让她能活下去。周祺又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张娘子的容貌也不是很差,若是嫁个好一些的郎君,又何必这样辛苦度日呢?

    凡人女子的岁月哪里经得起这样熬呢?周祺想了想,继而又想到云翎身上,她能活不知道几百年,岁月于她而言,又是另一幅景象。

第六十六章 拜访冯婆婆

    这天攸宁倒起得很早,云翎也意外地起来了,两人相携着下楼,正说着那新酒楼的事情。

    周祺见了,问道:“宁姑娘,昨日可是有看中的店铺了?”

    攸宁道:“是的,就是一位老婆婆的那家,她的夫家好像姓冯,你可知道?”

    周祺一边让伙计上了些早点,一边同攸宁道:“我也想宁姑娘或许会中意那楼,那楼与鸿鹄楼一样,皆是出自祥法大师的手笔。”

    “祥法大师?那是何人?”云翎问道。

    “祥法大师是一个佛家子弟,但他画的建筑图十分精美,虽说佛家不理俗世,苏城却有许多俗人与他为友,或是参悟佛法,或是泛舟湖上,他虽出了家,倒还像个在家之人。”

    攸宁道:“这倒是个妙人。”

    “是啊,当年他造了鸿鹄楼,后来又造了一座新的楼,这两栋楼立在五色湖旁边,倒是有别样的风雅,只是后来,店铺渐渐多了起来,有了这许多店铺的间隔,这两个楼的关系,渐渐没有人记得了。”

    “原来如此。”攸宁道,“我昨日听说,那位冯婆婆只剩下一个孙子?”

    周祺点点头,道:“确实是,她孙子名叫冯士廉,小名叫做兴宝,天生聪慧,是苏城有名的神童,可怜他父母早亡,他也生得十分懂事乖巧,还好他们家曾有一点祖上的积蓄,这才让这冯婆婆勉力支撑了下来。”

    攸宁道:“也是如此,昨日她同我们要价一百五十两,我都没舍得说价钱。我想着他们这样辛苦,也是很不容易。”

    云翎道:“这价格也还算公道,只是姑娘想好了,要怎么开这酒楼了吗?”

    攸宁道:“别的倒还好,只是让闺阁之中的小姐同夫人走出那些院门才不容易呢。”

    云翎道:“姑娘说得是,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云翎一定尽力办到。”

    攸宁道:“这事确实是有的,我想,将这楼开了之后,你能暂时帮我打理一二,我知道,虽然现在这云栖楼是周掌柜主事,但之前都是你在操办。”

    云翎奇道:“为何你不找个凡人掌柜?现在寻一个掌柜也不是太难。”

    攸宁摇摇头,道:“我想寻一个女掌柜,这才是不容易。”

    “女掌柜?”云翎不解,“为何这个酒楼,还需要个女掌柜?”

    周祺接话道:“你忘了我同你说的?宁姑娘想要同鸿鹄楼对着干,自是不能招男子入内了,恐怕从上到下的事务,都要由女子来把持。”

    云翎道:“这可真是不太容易了,上上下下的事情,若是没有男子帮衬,女子做起来,倒还辛苦些。”

    攸宁道:“开业前倒是可以帮一帮的,开业后便不行了。还请你这个月在城中速速为我找些可靠的帮手来。这样,我们下个月,选个好日子便可以开张了。”

    云翎笑了笑,便将此事应承下来,她已经在周祺的照顾下,不理俗世许多年了,现在日子也过得有些平稳无趣了,不如就与宁姑娘一同闹一闹。

    这主意打定,她也就稳下心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周祺,却看他满脸忧愁。

    她伸出手来勾了勾他的鼻子,道:“怎的,虽然说你娶了我,总不能一直拘着我吧,更何况宁姑娘只是让我暂时打理,若能找到好的人选,我自然还是回来做你闲散的周夫人。”

    周祺道:“我哪里是要拘着你,我只是怕你出事。”

    云翎笑了,道:“你就是要瞎操心,我之前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什么事,不就是新开个酒楼嘛,不算什么的。”

    周祺倒露出一些委屈的神色来,道:“那我岂不是要有日子见不到你了?”

    攸宁觉得牙有些酸,忙制止道:“你们夫妻俩,不用大清早的这样腻歪吧,横竖都还是在苏城里,我只是将你的云翎借走几个月而已,你不必这样紧张。”

    说完,她就站起身来,突然又想起来那个酒馆的事情。

    “那个徐音的酒馆,你们修好了没?”攸宁问,“可有想过用来做什么?”

    周祺道:“先前听姑娘说过,造一个酒馆说妖的故事,可我至今没有悟到怎么做才比较稳妥。”

    攸宁道:“我原先想得并不太周全,我后来又想了想,觉着你们应该先将店铺开起来,搭个台子,让妖精伙计背个铺子,每日换着不同的面孔,讲一讲妖与人为善的事,对外就宣称,所有人都可以上台说一说典故。”

    周祺道:“宁姑娘果然是一颗玲珑心,此计十分巧妙,若是官府有问,讲故事传奇的又不是我们店内之人,就算真的要处置我们,无凭无据,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来。”

    攸宁道:“你去寻几个文章写得好的先生,与他们商讨商讨,先写出几个报恩报怨的故事来,再写一些香艳风流的,这样一来,保管你有生意可做。”

    周祺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攸宁想着,似乎有一阵没见到章主事了,便问章主事去了哪里。周祺告诉她,章主事因看了这里的人手实在是少,所以打算去其他的城调配一些来,约莫要去上个三五日,让他有什么大事都请教宁姑娘。

    攸宁抿嘴笑了笑,三五日,怕是去逍遥了,索性就丢开他。

    她正想出门走走看看,没想到慕歌下了楼,叫住她,约她一起去冯婆婆的家里。

    攸宁想,既然是想要买下她的楼,那么去她家看看也是正理,便打发人买了几份礼,提着与慕歌出了门。

    到了那日冯婆婆所说的地址,攸宁带了备好的名帖,递到里面,也有年纪大的管家出来迎着。

    攸宁想着,既然是家里有管家,为何昨日却独自一人在那楼中呢?

    再看一看屋子里的陈设,倒还是清素简单的,家里有一个粗使婆子正在打扫。

    冯婆婆见他们来了,十分高兴。

    攸宁与慕歌行了个礼,冯婆婆笑道:“姑娘一定是奇怪,我家并不是没有下人,怎么还独自一人跑去楼里了是吗?”

    攸宁称是,心里想,这个冯婆婆若是年轻的时候,必然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冯婆婆说道:“昨日正是碰巧,我想去那里看一看,管家和婆子都做着事情走不开,我自己有手有脚,行动也还简便,就自己去看一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想我那短命的儿子了。”

第六十七章 冯士廉

    攸宁见婆婆有些伤心,忙安慰道:“婆婆,你们家不是有个聪明的孙儿吗,来日他有出息了,你的心也可以宽一宽了。”

    冯婆婆道:“那也是。”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慕歌将药递给冯婆婆,告诉她如何用药煎药。

    之后他便让冯婆婆坐好,拿出银针来为冯婆婆施针。

    行针之时,冯婆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而慕歌的脸色也略微凝重,约莫过了一刻钟,看慕歌的脸色稍缓,撤了几根针,对攸宁念诀,说道:“幸而今日来行针了,若是迟一点,怕是有变。”

    再过了半个时辰,所有的针都撤了下来,冯婆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神医,小公子真是神医!”冯婆婆笑道,“我先前一直觉得胸口闷闷的,一直喘不上气来,你这针一扎,初时有些许疼痛,后来竟慢慢觉得十分爽快,此刻我觉得神清气爽了。”

    慕歌淡淡笑道:“不敢当,婆婆只需按我说的去吃药保养,我会每月来为你行一次针。”

    冯婆婆道:“多谢公子。”

    攸宁道:“婆婆,我昨日又看了几家铺子,还是觉得你们家的铺子好,就按你说的价格,我买下来,今日便与你立约,你看如何?”

    冯婆婆惊道:“小姑娘,我虽听闻你来自云栖楼,但你们家真的你能做主?”

    攸宁道:“只是买一个酒楼,我怎么做不了主了?不知婆婆肯不肯,我要先来问一问,不然今日,我就让慕歌一个人来了。”

    冯婆婆道:“你倒真是个能干的,行了,既然我们有缘分,这位慕公子又对我如此上心,你也不曾压我的价钱,那这酒楼自然就是要卖给你们的。”

    此时,突然一个少年走了进来,身形有些弱,但是眉目清新,风姿俊雅,看起来便是个少年才子,攸宁、慕歌二人双双起身,冯婆婆道:“这便是我家的小子了,叫做冯士廉,你来,见过两位贵客。这两位是云栖楼来的,这位是辛姑娘,这位是慕公子。”

    三人互相行了礼。

    冯婆婆说:“这位慕公子懂岐黄之术,我那个胸闷的毛病,他刚刚一施针,我居然就好了许多,他们是我昨日去楼里遇上的,这位姑娘想要买下我们的楼。”

    冯士廉问道:“姑娘要买楼?可是要开个新酒楼?”

    攸宁道:“是啊,我要开个不许男子进的酒楼。”

    这……?

    冯婆婆与冯士廉相视一眼,冯士廉奇道:“姑娘为何有这种想法?”

    攸宁道:“也没有什么,之前我们想去鸿鹄楼,人家陆掌柜偏偏站在门口将我拦了下来,我心里气不过,不就是酒楼嘛,他开得,我难道开不得了?”

    冯婆婆笑道:“先前是我有眼无珠了,虽看出你是个不一般的,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玲珑心肠。”

    攸宁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道:“让婆婆笑话了,我就是一般女子,小肚鸡肠而已。”

    冯婆婆抚掌而笑,道:“有趣有趣,届时你开张了,可要告与我知,我一定给你捧场。”

    攸宁道:“那敢情好呢,冯婆婆,我一定好酒好菜招待您。”

    这冯士廉年纪虽小,却也道:“姑娘的心思倒是不同凡响,这样一来,你们开张,我却不能捧场了,那日一定给你们送上贺礼。”

    攸宁眉开眼笑,趁热打铁与冯家写了契约,付了定金,又稍坐一会儿,便和慕歌走了出来。

    慕歌看她这么开心,嘴巴都要咧开到耳后根去了,便笑话她“喜怒形于色”,不是什么正经淑女。

    攸宁朝他白了一眼,道:“我并没有想要做什么名门淑女,我只是被人夸了,心里难得高兴高兴,你这也要来泼我冷水吗?”

    慕歌一听她话锋不对,赶忙补了个道歉:“我岂敢呢,这确实是件好事,值得开心,十分值得开心,我也很开心哈哈哈哈哈哈。”

    气氛有些尴尬……

    攸宁敛住了刚才的喜色,道:“先前你说那冯婆婆的病,你今日的说辞,怕是……”

    “两位留步……两位……”

    攸宁还未说完话,冯士廉却跑了前来,上气不接下气。

    攸宁问道:“冯公子,你有什么事吗,跑得这样急?”

    冯士廉深喘了两口气,朝着慕公子问道:“我是想问一问慕公子,我祖母的身体。”

    冯士廉有些少年老成的样子,攸宁他们见了他的样子,便知道他是明白冯婆婆身体的境况了。

    慕歌道:“不如冯公子与我们一起,寻个地方,慢慢说?”

    冯士廉点了点头。

    三人寻了一个小茶馆,点了一壶茶,便开始说话。

    “不瞒冯公子,婆婆的病确实不大好。”慕歌道:“她的心脉有阻,我今日虽然用银针为她略通了一通,但……”

    冯士廉眼眶含泪,道:“我知公子定是神医,其实,祖母的病我已经请了这城里数不清的郎中,他们之前皆偷偷同我说,祖母已经过不了年,我虽然日日上书塾,却也无心念书。幸亏上天垂怜,让祖母熬过了冬天……”

    冯士廉说着说着,作势竟然要给慕歌跪下,慕歌将他一扶道:“公子不必如此,我定当尽力医治,只是你祖母病势汹汹,我也不敢做什么担保。”

    攸宁见他这样忧心,道:“听闻冯公子今年便要参加秋试了,若是中了,来年还要参加春试?”

    冯士廉道:“祖母待我恩重,我怎能放心赶考?”

    攸宁朝着慕歌道:“你不如对冯公子交个底,再看他如何说?”

    慕歌略一思索,便道:“冯公子,我的医术乃是世代家传,今日只敢对你说,我可保你祖母两个冬天,再多,我也拿不准了。”

    得了慕歌的这句话,冯士廉脸上又喜又忧,眼眶红红道:“多谢慕公子,不知是否我爹娘护佑,让我们祖孙俩能遇上慕公子这样的神医。”

    攸宁安抚了他一番,他才情绪略平稳些,见他平静下来,攸宁问他有什么打算。

    冯士廉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攸宁劝道:“我劝公子博个功名回来,世间孝道,各有不同,冯婆婆心中大事,便是你的终身,你若是能金榜题名,必然比她日日看着你在她跟前要来得开心。”

    冯士廉听言,又起来将攸宁拜了一拜,道:“今日多谢二位恩人,若是来日士廉有幸金榜题名,定不忘两位的恩德。”

    攸宁笑了,道:“你谢慕歌便是了,我又没有做什么。”

    冯士廉道:“那楼姑娘买去了,听祖母说,姑娘也未压价,定是体谅我们家,士廉都明白。”

    攸宁笑而不语,慕歌劝他回家温书用功,冯士廉便与他二人辞别,回了家去。

    两人也准备回云栖楼,没想到正要走,却迎面碰上了花珂与一生人正在聊天,看样子,已经十分相熟。

第六十八章 施明的话

    花珂见了攸宁叫了声“姐姐”,又同他们介绍,原来,这位公子便是他在鸿鹄楼上认识的那位施明公子,这位公子这几日也有到云栖楼看鉴赏会,与花珂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施明见这也是从烟阳来的,便让他们多坐一会儿,攸宁想着左右无事,也同他们继续坐了下来。

    “宁姑娘,晚生佩服,你在公堂上与殷四的一番强辩,已经传遍了整个苏城了,你现下可是苏城的大红人了。”施明一脸钦佩。

    攸宁听了,倒是来了兴致,问道:“他们是如何传的?”

    施明道:“都说宁姑娘不畏强权,不愿受辱,与这殷四据理力争。”

    攸宁未语先笑,道:“我不明白,这殷四是个如何强的权?我与他上了公堂,就能让苏城人都知道我?”

    施明道:“姑娘才来苏城,自然是不知道这殷四的厉害……”

    攸宁嗔道:“如何不知呢,我都被他弄上公堂了,可怜我一个弱质女流,从小到大,连这衙门的面都不曾见过呢。”

    施明道:“宁姑娘这样说,让我们这些男子将颜面置于何地啊。这殷四是苏城纳税的大户,又是每年上交贡品的主要商家,殷家在苏城早就一手遮天了。”

    攸宁心下细细思索,其实往年在苏城,她只是安安分分地开着酒馆,也不理这些纠缠不清的商人往来,所听的皆是明花翠竹两人的闲谈,以及醉红楼蕊儿的几句碎语,更多是在想哪里能淘到新的话本,哪家的铺子有了新的衣裳。

    偶尔见到穷苦的人,她也略扔几个银子给他们,但这其中有多少牵扯关节,本不是她一个小酒馆老板要考虑的。

    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她今日居然有了陵光这样,又有钱财又有产业的靠山呢?

    她能知道的苏城,就如这梁国所有的城一样,依旧有官员不力,依旧有官商勾结,百姓们该在水深火热就在水深火热,她也没有生什么济世救人的心肠,能打动她的,或是让她觉得有趣的,她才会往前观望观望。

    花珂道:“姐姐,你不知道,刚刚我们在路上遇见一个疯女子,不知为何就扑上了,你看,我的脖子还被划破了呢。”

    攸宁听言,看了一看,道:“那是什么女子,怎在路上就随意伤人?”

    施明道:“哎,这是花兄运气不好,那便是尤家小姐了,如今已经得了失心疯,她家里人先前还管她,现下管不动了,索性就丢开手了。”

    攸宁问:“尤家?哪个尤家?”

    花珂道:“姐姐忘了吗,前几日周掌柜宴席上还说起来,那尤家小姐,被天香楼的秦四爷给糟蹋了。”

    攸宁道:“若是如此,她现下流落街头,岂不是更糟?”

    施明道:“可不是嘛,城中有个乞丐帮,虽然平日行乞为生,但颇有道义,明里暗里地悄悄护着这个小姐,这才没有再出什么事情来。”

    “没想到这街头乞丐,居然有这份心肠,这苏城倒是真的不一般。”慕歌道。

    “殷四与秦四……”施明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这便是苏城两大恶人,先前你们云栖楼离西城门近,那周掌柜也是个韬光养晦,与人为善的,所以这些事情都没有牵扯到你们那里去。但宁姑娘与殷四结下了梁子,日后云栖楼未必会好过啊。”

    攸宁听了,忙问道:“还请施公子指教,这两位四老爷,平日里怎么对付仇家,我也好有个防备。”

    施明听了,眼前一亮道:“宁姑娘真是个通透的,这一问倒是问到关键上了,只是这前事,倒有些不可说的地方。”

    花珂奇道:“不可说?有何不可说?”

    施明低声道:“诸位可知这苏城去年的祸事?官府明令,不准再提,若是这样说出来,被官府听了去……”施明比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这几件事,居然还相干?”慕歌问道,“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

    攸宁听了,道:“那还请今夜,施公子来云栖楼小聚,这茶楼里耳目混杂,我们夜里再谈此事如何?”

    施明对攸宁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四人便开始聊了一些苏城的风物民情,施明果然是个懂玩乐的,苏城的美食美景都如数家珍,花珂听了直嚷嚷着要去这要去那,要施明带他一块玩。

    四人聊了一会儿,花珂便坐不住了,拉着施明就要去看他说的苏城十景。

    攸宁听了施明的话,心里正不是滋味,而慕歌在挂心冯婆婆的药方,两人有些提不起兴致,略坐了一会儿,便先行回了云栖楼。

    午饭用罢,攸宁也嘱了伙计送一些吃食给那个张娘子,过了晌午,她自己搬了个椅子,到张娘子背后坐着,看了一会儿她的绣图,此刻有一些白烟轻轻浮着,她心下有了计较。

    “不知,我同娘子说话,会不会打扰到娘子。”攸宁轻声道。

    张娘子低声答道:“姑娘请说,我可以答。”

    攸宁道:“不知娘子平日里,靠绣图能换得多少营生?”

    张娘子道:“之前也换不了什么,我也只能靠自己种一些东西来吃,可是姑娘知道,一双粗手,是碰不得绣品的啊,我实在没有办法,饱一顿饥一顿,只盼有人能够赏识我,让我有一条生路。”

    攸宁道:“其实,种庄稼未必不是生路。”

    张娘子道:“这话也是,但我于刺绣,却有几分痴气的,若是让我今后不能再绣,怕是比饿死我还让我难受。”

    攸宁道:“我也是无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这千云万霞图的故事,我们家的老人,总爱同我将这些陈年的故事,我自己也喜欢听。”

    张娘子道:“这样美的绣图,确实该有故事,姑娘请讲,我洗耳恭听。”

    攸宁道:“只是这个故事,我觉得略苦情了一些。”

    那年,这幅绣图落入辛玉手中之时,段云裳芳魂已逝,苏城有风俗,人们死后的物件都不能留在家中,段云裳的值钱东西都被典当,但他们并不知道这幅图的价值。

    因此,这幅绣图也被遗弃,但却被一个乞子拾了,辛玉与章延正好遇到,用一床崭新的棉被与乞子换了这幅绣图,多番打听,才知这幅图,那是一个痴情女子的一生心血。

第六十九章 凤兮凤兮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那是初秋的明江河岸,江水潺潺,向东而去,枫叶的红点缀了不远处的山脉,树上的枝头挂着各种果子。

    段家的姑娘又在河边唱歌了。

    苏城外的村庄里,住着这样一户人家,虽然身穿粗布衣裳,一家人却都温良谦和,姑娘的祖父曾被举孝廉,老了从官场上退下来,不愿在城中居住,所以在苏城边上买了一小块地,盖了一座小屋。

    没有人见过她的父亲母亲,只有她的祖父带着她,他们初来时,姑娘已经长到十四岁,跟着祖父读了一些诗书,用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调子和着唱歌。

    她不敢时时唱着,只在清晨浣衣时,坐得与那些姑娘婆子远远地,自己轻轻地唱着。

    但就是轻轻地唱着,也有一些人听到了。

    如天籁般的歌喉,像是不拘于世俗的百灵鸟儿,在这秋高气爽的时刻,分外的沁人心脾。

    坐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上有一位少年,本是早晨天未亮的时候去砍柴的,只是起得太早,柴火砍完就有些困,爬到树上去小憩,没想到一睡睡到了天大亮。

    睁眼的时候迅速坐起身来,就听到了她的歌声。

    “凤兮凤兮归故乡。”

    是城里实兴的曲子,他曾经在城里的茶馆里听过,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几年里,他都有去乡塾进学,已经能写得一手好字,得到塾师夸奖了。

    啊。糟了,快要迟到了。

    他马上从树上翻身下来,朝着河边的身影望了一眼,又急匆匆地将自己砍的柴背回了家,去了乡塾。

    今日乡塾里来了一位老塾师,讲的是《论语》,讲得深入浅出,他听得津津有味。

    但心里还是在想着个小姑娘唱的曲子,难免有些走神。

    “你来说说,对这句有何看法?”老塾师却突然走到了他身旁,他却正好在晃神之中。

    旁边的同学急急地喊他的名字。

    “庄骥!庄骥?”

    他听到了有人叫他,这才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才见了老塾师。

    “你叫庄骥?”老塾师说道,“你来说说,何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他立马站起身来,向老塾师行了一礼道:“君子施政当以德为先,儒家崇尚德治,德高于君,只有实行仁政,方可使臣子百姓信服依顺。”

    老塾师也不做评价,只是略点点头,让他坐下。

    他松了一口气。

    一日课毕,老塾师走出乡塾,一个小姑娘正在门口笑吟吟地等着,看见老塾师,甜甜地叫了一句祖父,来往的学子都看见了这个姑娘,一时间,驻足者众。

    姑娘长得十分俊俏,新月笼眉,春桃拂面,肌肤胜雪,惹人怜爱。

    庄骥当然不能免俗,只是看着这个姑娘的衣着,似乎哪里瞧见过,有些眼熟。

    姑娘对老塾师说道:“今日我给祖父蒸了一条鱼,我洗衣服的时候,这鱼自己到我的脚边了,特别容易抓,给祖父尝尝鲜。”

    姑娘的声音十分清甜。

    啊,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河边唱歌的姑娘吗,竟生得这样美。

    老塾师道:“云裳啊,明日我进城里,你与我同去吧。”

    原来她叫云裳,真好听的名字,听同学说,老塾师似乎姓段。

    段云裳。她衬得起这个名字。

    “庄骥!庄骥!”同窗好友叶顺卿拍了拍他,“你怎的今日都这样魂不守舍的。”

    “我……我没什么。”他虽然在回话,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段云裳。

    “你在看谁?”叶顺卿发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姑娘之后,又摇摇头,“你小子,那可是老塾师的掌上珠,别看了别看了,再看你口水就要流出来啦。”

    庄骥瞪了他一眼,道:“你浑说什么呢。”

    叶顺卿笑道:“是我浑说?你自己看看你的模样,三魂走了七魄,我浑说你什么了?”

    庄骥脸有些微微红,眼睛还是痴的,他道:“目眇眇兮愁予,望美人兮天一方。”

    叶顺卿恨铁不成钢,用手中的书简砸了砸庄骥的头:“都走得这样远了,还看啊?听说塾师住在村子东边那一个小屋子,他们家就只有他同他孙女。不知这个姑娘的父母去了何处,但听说她平日里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倒是一把好手。”

    洗衣做饭?她神仙一样的容貌,如何要做这样凡俗的事情?但看她笑靥如花,知她不觉得苦。

    庄骥更是心有不忍。

    下了学,两人各自回了家。庄骥写完了功课,脑海里依旧想着段云裳的样子,父母问话他也充耳不闻,突然他灵光一现,拿着今日的功课,跑出了家门。

    庄骥的母亲嘟囔着,这孩子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他自己都没有觉得自己的步子走得这样快,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村子东边,老塾师的家门口了。

    老塾师的家围了一圈篱笆,院子里有个小鸡笼,还养了一条小黑狗。

    这狗极忠,看到生人就开始狂吠起来。

    庄骥被狗吠得清醒了,此时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瞧着这屋子里还有灯火,她一定也没睡吧。

    “是什么人?”姑娘的声音传来,“祖父,你先坐着,我看看去。”

    她从屋子里走出,月色映着她的脸,比白日里更美上几分了,他心震动如鼓,她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他愣了半刻,反应过来之后马上躬身行礼,道:“晚生乃是乡塾的学子庄骥,今日有个问题百思不解,想要同塾师请教,不知塾师是否歇息了,可还方便?”

    里面的老塾师听见了,便高声道:“云裳,你让他进来。”

    她应了一声,便将门打开,轻声道:“阿郎,祖父夜里眼睛不好,你若是能快些问完更好,让他早些休息。”

    庄骥被这声“阿郎”震得心摇,忙连声说:“是。”

    云裳笑了笑,走到厨房里。

    庄骥进了老塾师的房间,开始与老塾师对谈,老塾师时不时点头,听了庄骥的话又旁敲侧击地提点他。

    云裳送了一壶茶进来,亲手倒了一碗给他,道:“寒舍坚薄,还请阿郎不要见怪。”

    他忙不迭接下,喝了一口,却不是平日喝的茶,带着甘甜之味。

第七十章 离开

    “这是什么茶?”他问。

    云裳道:“这并不是什么好茶,只是我们从别处带来的甜叶子而已。”

    说完又退了下去,庄骥再与塾师谈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走出屋外,却看着这姑娘在水井边看着月亮,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

    庄骥走上去问她:“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水里的月和天上的月有什么不同啊。”云裳答。

    庄骥道:“有何不同?”

    云裳道:“水中的月风一吹就皱了,天上的月好似更为坚固一些。”

    庄骥被她的说辞逗笑了,道:“那你喜欢水中的月还是天上的月呢?”

    云裳摇头道:“我不喜欢月亮,在水中,在天上,我都触不到。”

    庄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云裳又问道:“你的功课问完了?那你早些家去吧,天色已经迟了,你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的。”

    庄骥听了,只好行礼告辞,夜深了,秋夜微凉,他的步子倒是轻快,夹带着几分欣喜,一溜烟跑回了家,被子一卷,也不梳洗,躲着偷偷傻笑。

    第二日,第三日,这个庄骥虽然聪慧,但之前只是仗着自己的聪明,并没有十分认真进学,但自从看到云裳之后,他几乎日日都到老塾师家里问功课,塾师自然喜欢聪明的学生,他的嘴也甜,常常讨得老塾师的欢心,不久,就成为了塾师的得意门生。

    庄骥家里并不富裕,读书一事家人也不太上心,他便只能向塾师讨教功课,久了,他发现这段云裳也有些见识,不同一般人家的女子。

    段云裳不近会做家务,女红也做得极好,听闻塾师的衣服皆是她亲手裁制的,别的不说,单单是肩上绣的几朵祥云暗纹,就十分精细。

    她白日里常常坐在院子里绣图,塾师家有一块地,种些吃食,他常常拜访之后,这些活也由他包揽了下来。

    说来,让他欢喜的是,前几日,他从地里回来,满头是汗,段云裳递来一方帕子给他拭汗,他说洗尽还她,她便说不用,送给他了。

    一方丝帕。

    横也是思,竖也是思。帕子的角落里绣着一朵祥云。

    他常常在梦中笑醒,有时候又觉得,她这样好,自己有些配不上她。

    老塾师也不傻,看着这两人日久生情,便明里暗里地提点着庄骥,若是想要娶云裳,趁早请个媒人来说。

    庄骥听了此言,心里更是愉快,第二日早早上山打柴。

    不晓得这清晨的山上却有意外。

    庄骥如往常一样,走上了山,正在砍柴,没想到树丛中居然有一个人躺着,庄骥将这个人扶了起来,可他却晕了过去。

    按庄骥的性情,他也不能将一个病人放在荒野之处,只得将此人捡回了家,喂了一些水,才看这人渐渐缓过来。

    一问,才知是路上遇上了山贼,奋力逃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界,只是虚脱了,继而又晕了过去。

    他再三多谢庄骥的大恩,又央庄骥送他进苏城,庄骥心想,送佛送到西,便去向乡塾告了假,将这个人送进了苏城。

    这个人进了苏城之后,却说自己要去苏城衙门,到了衙门之后拿出自己的印鉴,庄骥才知,这是京都来的刺史李大人,这李大人本是苏城人,因有公务在身,恰好回乡,没想到路遇歹徒,差点性命不保。

    庄骥见人已经送到便向李大人告辞,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他已经求了媒人,要往段家去说亲,家里人也没有阻他,只是随他去了。

    没想到,那天苏城来了一个衙门中人,将他客客气气地请去了,又让他去考了几场试便放回来,再过几日,他竟然得到了消息,说是刺史举荐他到京城里做官。

    做官?

    他与云裳的婚事的礼节都差不多走完,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三月,这下该怎么办?

    庄骥家中的人,听到庄骥能做官,倒是十分欢喜,催促着他快些收拾行装。

    他思量再三,决定去找云裳商量。

    “你是……要去京都吗?”段云裳见他来了,问他。

    “云妹,我来问你,你若是不想我去,我可以不去。”庄骥说。

    段云裳道:“阿郎,你若是真的不想去,就不会来问我,所以你是想去的,但也是舍不得我的,我都明白。”

    “云妹,我……”

    段云裳道:“那你便去吧,我们的婚事压后些也不要紧,只是……罢了,你去吧,我等你。”

    “云妹,我们要不然即刻完婚?我们明日完婚,你看如何?”

    段云裳看了他的样子,笑道:“太仓促了,怎么好呢。”又撒娇似的说道,“我一辈子就做一次新嫁娘,也想体面风光一次。”

    庄骥听言,只好作罢,道:“李大人催得急,让我明日便与他一同起身前往京都,路途遥远,我或是要一两年才能回来,云妹,我……我对不住你。”

    段云裳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道:“不,别说,你若是真的不要我,那才是对不住我,现在只是婚期延后了,你还回来的,是不是?”

    庄骥握住她的手道:“你信我,我一定回来。”

    段云裳甜甜地一笑道:“好,你一定要回来。”

    庄骥第二日就随着李大人走了,离开这小小的村落,没有了庄骥的村庄,在云裳的眼里显得分外孤寂,她开始绣一幅图,一幅很大的图,也是为了消磨时日,让自己不要缠在这磨人的思念之中。

    她绣的是他走那日,她见到的晚霞,像是大火烫红了整个天际,日头坠下去的时候还给云彩镶了金边,她一生都会记住这个景色,那么美,伴着他离开的身影。

    绣成之后,要拿去做什么呢?锦被?屏风?

    等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夸自己的手巧?

    她等,等的时候将绣线铺了一层又一层,她用的是上好的绸子和上好的丝线,若是存得好,几百年都不会褪色。

    几百年,她笑了笑,卖布的人怎么说得出这样的大话来。就算是真的,又有谁去验证呢?她绣了许久许久,一年?两年?

    第三年的一个月夜,她的图终于绣完了,她有些开心,却又,有些落寞。

    他还没有回来。

    她有些慌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整日里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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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狐痴岁介绍:
世间生灵,诸般苦乐。
你看那些追名逐利的人死了又死,是谁在世间万古长青?
若是生命可以无限,那逍遥未必就是最终选择。
浪游人间,一壶清酒,盼你踏月而来。灵狐痴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狐痴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狐痴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