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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齐     新欢有点儿帅txt下载     新欢有点儿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5我想你抱抱我(一更)

    她的鼻骨和喉咙也都酸透了,好在室内的灯光暗淡,她紧贴着他的胸膛,眼泪很快就没进了他板整的衬衣里。

    沈叶白感受到了胸口阵阵的温热,他性感的喉结动了动。

    一张口,声音还是很平静;“我不想拖累你,又时常后悔没有留下你,拖着你一起下地狱又怎么?我爱你,愿意把自己也赔给你。而且,你的人生同样糟糕透顶,跟我去到一个极乐世界不好吗?我那样不好,可是,我爱你至死啊。”他想说,一点儿都不比宋楚差,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跟那个人较量。

    傅清浅在心中感叹,愿意到死都爱她的,会有什么不好?

    她长到这么大,最匮乏的就是有个人一心一意的爱她,专心致志的程度直到死去。

    宋楚活着的话,可能会。但是,他已经不在了。

    至于林景笙,傅清浅相信最后他一定会找到真正属于他的那个人,过得非常幸福。

    让傅清浅最刻骨最动情的要属眼前人了,患难与共。她还知道,从今往后,他们将会是彼此相互支撑着走下去的精神支柱。一路扶持,情比金坚。慢慢的,这段感情会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沈叶白,也将成为她心中最无法割舍的,他在她心里的份量会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成为最无可替代的一个。

    只有傅清浅知道,一路走来,沈叶白带给她灵魂的震颤,不是平常人简简单单,一段繁花似锦的浪漫爱情就能比拟的。

    傅清浅手指抓着他的衣料,轻轻的吸了下鼻子问他:“既然那么希望我陪着你,为什么还非得让我离开?”

    沈叶白调整了一个姿势,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当时还有一丝理智,觉得做人不能够太自私。可是,你离开后,我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傅清浅屏气凝神,听他继续说下去。

    也像是沈叶白情绪的自我疏导与发泄。

    他说:“世界一下就被掏空了,从公司到家里,哪里都空空荡荡的,才发现,你一走,我的心脏也空了。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严重失眠,时常到了后半夜,才能迷迷糊糊睡上一觉。心理问题更严重了,被肢解的痛楚时常伴随着我,我也想过,这样下去一定维持不了多久,可是,你看,我的时日很有可能就不多了,为什么我不能让心爱的人陪在身边?不平的念想时而会冒上来,几次已经打定心思去找你了。但是,很快又说服自己,心里说,沈叶白,看哪,你就是一个废物,一个苟活于世的废物,你有什么权力……”

    每当想到这里,所有念想就都颓废下来了。即将迈出的步伐停滞。

    有两次他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已经取好了票,走进候机大厅。

    机场广播响起,就像敲响的午夜钟声,灰姑娘的南瓜马车破碎了,他也由理想归回现实。

    他站在人声喧闹的机场大厅,如梦初醒。

    那时候头顶的灯光打在身上,苍白寂寥,他立在那里,整个人颠三倒四。像被操控的玩偶,一旦元神归位,痛苦不堪。

    “你走之后,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一点儿体面都没有,午夜难过想你的时候也会哭,眼泪不受控的往下淌。我知道自己糟糕透顶,勉强维持的防线不堪一击……看到你的时候,的确是充满憎恶的。因为你,我已经这样狼狈不堪了,如果你是满身强悍,可以救我于危难之中该有多好,余生我就赖在你身上。可是,看看你的鬼样子,水深火热,自身难保。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修指捏紧她的下巴,将她尖巧的下颌托起来,暗淡的灯光下盯紧她:“你是真不知道我对你的用心?还是故意来挑战我岌岌可危的决心?”

    傅清浅呜咽着,已经哽咽出声,她就知道他厌恶她,她不会感觉错的。

    见面时,他言语中透露出的嫌恶,分明就是不想她出现。

    但是,傅清浅没想到,他的抗拒是因为这个。

    下巴被捏疼了,眼泪流得更肆意,她不再在他面前掩饰任何的难过和委屈,疼就是疼,痛就是痛。比起这样激烈的怨怼,她更希望他能用力的抱紧她,亲吻她,哪怕支离破碎,但他们是融为一体的。

    早在她飞回夏城的时候,这样的渴望便早已胀满她的心房,想到沈叶白,想到他年轻,矫健,野性的气息,她就抑制不住的心跳加速,脸面发烫。

    他们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啊,就算是上帝,也不能阻挡彼此内心的渴望。

    是人就需要温度,需要激情的填充与满足,不然灵魂就是空洞的,生命就是匮乏的。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对对方有多迫切的渴望。

    魂牵梦萦,无数次在大汗淋漓的睡梦中出现。醒来脸面潮红,像一条脱水的鱼,躺在床上的身体都是乏力虚软的。

    傅清浅抬手握上他的,委屈的说:“你捏疼我了。”她接着又说:“不想听你教训我,想让你抱抱我,亲亲我,难道你都不想吗……唔……”

    沈叶白的气息一刹那就变得很沉很重。

    他覆身上来,几乎是贪婪的吞咽。

    他其实想说,别这么说,千万别这样说……他怕自己像一只贪婪的野兽,猛烈的爆发之后,会伤害到她。

    但是,那话已经来不及说了。

    早到了下班的时间,店员都已经离开了。

    江语然伏在桌子上,头埋在几个瓶子之中。里面的液体都已经空了。

    胃里翻搅着,她用一只手痛苦的按着。

    知道自己喝醉了,现在连走路都变得困难了。

    江语然狼狈的趴在桌子上,眼泪鼻涕分不清楚,妆都花了,头发散乱,粘在脸上。

    江方喻一进来,看到她惨淡的样子,皱起眉头,过去拉她的胳膊说:“怎么搞成这样?自己的酒就不花钱吗?没命喝。”

    江语然被粗暴的拉起身,眯着眼睛看了下,喷出酒气唤了声:“哥……”

226重温旧梦(二更)

    江方喻躲闪她吹出的气息,“我看你真是要醉死了,快回家吧。”

    他一手架起她往外走。

    江语然用力的挣扎:“你放开我,我不用你管。”她醉歪歪的,一个人又站立不住。

    江方喻看着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感叹:“又是因为沈叶白?”

    她这个妹妹中邪了,身后那么多好男人追她,可谓紧追不舍。在他看来,随便抓一个男人也会比沈叶白好。但是,她就像鬼迷心窍了似的,一心都扑在沈叶白身上。

    江方喻又痛心疾首的说:“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为人阴险狡诈,说话做事阴阳怪气,还有,他和我们江家的关系,你觉得你们会有结果吗?”

    他真想将她的脑袋当石头敲两下。

    江语然反击:“我不允许你说他……江家和他的关系不好,还不是因为你。不要说他阴险狡诈,我觉得你比他的行为更不耻……一直以来不是你在暗中搞那些肖小吗?”

    江方喻冷笑一声:“妹妹,醒醒吧,你真是醉大发了。沈叶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会比我清楚吗?”他接着又厌烦的说:“沈家哪有一个好人。”

    说完他顿了下,脑海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眼眶之中竟溢出一点儿柔色。

    江语然还唧唧歪歪的,江方喻纳闷,不是说白酒和啤酒喝多了,才会让人耍酒疯。而葡萄酒会直接将人醉死吗?她这个生龙活虎耍酒疯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把人架到车上去,江方喻又返回来拿她的手包和外套,然后再把店门锁上。

    时间已经很晚了,城市的街道也是空空荡荡,只有路上的灯光,散着不吉祥的青光。

    江方喻走到车边,手指不等拉开车门,又停下了。

    他背过身去点燃一根烟。

    车厢内江语然哭得撕心裂肺,不同意反悔又怎么样,她还是一败涂地了。

    江语然被自己心内的不安全感击垮了,一个从来都自信满满的人,突然有一天有了浓重的不安全感,内心的恐惧和挫败,一下就被引爆了,竟像有了不能承受之重。

    江语然知道,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给她这样的挫败感。只有沈叶白,就算他不动声色,她还是稳稳败下阵来。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对于一个倍受宠爱的小公主来说,前所未有,所以,异常恐怖。

    她掩面哭了好一会儿,哭得筋疲力尽停了下来。

    江方喻打开门进来,连抽了数张纸巾递给她,不忍直视她花透的脸。

    “擦擦吧,不然回去非把家里人吓死,以为见鬼了呢。”

    江语然接过纸巾擦拭。

    江方喻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为了沈叶白不值得,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心,也没有感情。当初傅清浅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两人的感情最早可是全城传颂,情比金坚的,最后还不是被沈叶白以那样的方式舍弃了。”

    说到这里,江方喻冷哼一声,夹杂着个人的怨憎在里面。

    上次就是因为那件事,被沈叶白击败之后,他整个人元气大伤。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点儿作为都没有,一直在修补元气。

    好在江家家底雄厚,而他和江家的整体产业又是分开的,不至于被沈叶白击倒之后一蹶不振。

    江语然伤心之余,醉意尚存。脑袋抵在车窗上,痛苦的喃喃:“你懂什么,他是爱傅清浅,才放她离开的。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就是知道……”

    她的话成功的吸引了江方喻的目光,他疑惑的望过来。

    “你知道什么?”

    江语然打了一个酒嗝,折腾一通要睡了,迷迷糊糊的说:“沈叶白有病……他应该是有很……严重的病,怕拖累她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江方喻还是听到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须臾,驾车上路往家走,没有叫醒她。

    太灼热饱满了,以至于分开的时候,顿感寒冷空虚。

    于是,不管湿淋淋的汗液,又很快抱在一起。

    傅清浅依偎在男人的胸口,感觉他强有力的心脏。咚咚的响个不停。

    太激烈了,全身抽搐,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每一根神经都犹如绷紧的弦。

    不敢松懈,仿佛稍一松弛就会从云端跌落,那样的惊惧让她只能死死绷着。

    于他而言,却像上紧的发条,那绞着的劲道和感觉强烈到让人热血沸腾,咬牙切齿。

    更是马力十足,永不停歇似的。

    但因为是在医院,这个时间虽然不用担心医护人员会突然闯进来。

    可是,顾虑医院的隔音效果。毕竟跟在沈叶白家里居住的时候不同,独门独户,隔音效果做到百分之百,喊破喉咙也无所谓。

    声音破碎,哎哎呀呀的就要从她的嘴里溢出来,控制不住跟唱曲一样。

    傅清浅意识到,便猛然咬紧牙关。

    更紧张了。

    受她的牵制,沈叶白低低的哼了一声,发现她的窘状,伏下身亲吻,承接所有尴尬。

    但是,到了此刻,傅清浅还是感觉体力透支。除了牙齿酸痛,手指都懈怠的伸展着,一动不想动。

    被思念的潮水淹没了。

    沈叶白清楚知道它有多急,浪涛又有多高,多凶险。

    给她喘息的时间。

    两个人都不说话。

    沈叶白轻轻缕顺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就那样一下一下的。

    直到傅清浅睡沉。

    剩下的几个小时倒是睡得相当好。

    睁眼的时候,天早已经大亮。

    室内有声音,傅清浅循声看去,是查房的医护人员和尹青,尹青在向医护人员寻问傅清浅的情况。

    她猛地警觉,连忙查看自己,虚惊一场,病服都穿在身上。不然就尴尬了。

    听到响动,尹青转过身来,说:“你醒了。”

    医护人员马上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其实昨天送过来的时候就没事了,检查后各项指标正常。为了以防万一,才在医院里又住了一天。

    傅清浅说:“我觉得我今天完全可以出院了。”

    一个医生问她:“胃口怎么样?体力恢复了吗?”

    傅清浅脸红了。

    昨晚的画面在头脑中浮现。

    她说:“都很好了。”

    医生点点头:“那你今天办理出院手续吧。”

    尹青一听也放心了。

    等医护人员离开,她走过来说:“没事了就好,我给你带了早餐,你吃点儿吧。”

    床头柜上放着几个食盒,早餐非常丰富。

    傅清浅真的饿了,但是,在此之前她很想洗个澡。考虑到尹青在这里不方便,她就暂时忍下了。先把早饭吃完。

    尹青收了食盒,才说:“昨晚叶白回了一趟老宅,问我关于宋楚的事。他的情绪非常激烈,还叫我以后不要管他。我觉得很不妙,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她之所以跟傅清浅说这些,是因为知道傅清浅在沈叶白心中的特殊地位。她没办法,傅清浅或许有办法。

    或者傅清浅听了她的困扰,可以从沈叶白那里旁敲侧击,近而缓解她的困扰。

    傅清浅想了下说:“这一连串的事情对他的冲击真的很大,他情绪激烈是难免的。一个骄傲的人,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那痛苦可想而知。而且,我感觉他现在对心理医生也很排斥,也是,一个深感遭遇全世界背弃的人,的确很难再相信任何人。眼下我也没有好的办法,先给他时间吧。”

    尹青听她这样说,明显消沉下来。就连他们心理工作者都没有办法了,那该怎么办?

    傅清浅这时又说:“但是,不管怎么样,最后一定要有个你跟他和解的过程。我希望到时候你能真心实意的向他道歉。你们是真的亏欠他了!”

    从住院部出来的时候,尹青忍不住满脸泪痕。

    何止是沈叶白,另一个孩子也是被他们给毁掉了。

    刚刚她向傅清浅提出,要到宋楚的坟上去看看。

    傅清浅遗憾的告诉她:“这个我没办法帮到你,他的骨灰被宋家人带回去安葬了。”

    这些年无数个痛不欲生的时候,傅清浅也想到宋楚的坟上去大哭一场,可是,都没有实现。

    尹青走出来,望着秋季只有几丝云朵的湛蓝长空,心里空落落的。

    遗憾仿佛在她的心上划出口子。

    她的胸腔明显感觉到了疼意。

    尹青难耐的拿手按了按,快步往车上去。

    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来了。

    如果不是肢体上的酸痛,傅清浅真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

    可是,沈叶白什么时候离开的?

    反正尹青过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他。而尹青说她很早就过来了,只是见她睡着,就没有叫她。

    正思索的时候,林景笙推门进来。

    “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可以回去了。”

    “清浅姐,早啊。”林景笙身后,沈流云高兴的跳了出来。

    傅清浅跟她打招呼:“早啊,你妈早晨才来过。”

    沈流云说:“我知道,她说了要送早餐过来。她不让我跟着,正好,我也不想跟她一起,就自己跑来了。大叔说你出院啦,彻底好了吗?”

    傅清浅轻松的说:“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喝了几口水而已,吐出来就好了。”

    沈流云嘻嘻笑了一声;“那就好。”

    她主动去帮傅清浅提东西。

    小姑娘动作麻利,又非常有眼力见。

    傅清浅对沈流云真是越来越喜欢,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景笙一眼。

    林景笙知道她的想法,拿眼睛瞪她。

    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

    沈流云可不想这么简单的分道扬镳,她凑过去对林景笙说:“大叔,一起吃饭吧,你请客。”

    林景笙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算命的说我今天不宜请客。”

    沈流云大方的说:“那就我请啊,你们想吃什么?”

    不等林景笙说话,傅清浅已经先说:“吃私房菜吧,既然你们是来接我出院的,那今天的饭就我请吧。”她斜睨了林景笙一眼,调侃:“我没有出门前要先请大师算一卦的习惯,不宜请客肯定是不存在的。”

    沈流云“扑哧”笑起来,马上就来投靠她了,一只手挽着傅清浅的胳膊说:“清浅姐,你不是认识大叔好多年了,你跟我说说,他还有什么怪癖。”

    傅清浅煞有介事:“等我好好想一想,想到了都告诉你。”

    沈流云兴趣满满的点头:“好,好。”她又嘿嘿的笑起来,仿佛知道了他的怪癖,就不愁治不了他了似的。

    几人闹了一阵,沈流云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我哥干嘛去了,从昨天早晨把你送来,也不过来看看,好像跟他没关系似的。”

    傅清浅噤声,不敢说话了,但是,脸颊已经火烧火燎。

    林景笙不似沈流云那样天真无邪,若有所思看了傅清浅一眼。

228人间悲剧(一更)

    两人径直朝她的办公室走去。

    等江方喻一进入,江语然“砰”一声关上办公室门,转过身来质问:“哥,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不要再耍阴谋诡计了,一直以来你输得还不够难堪吗?”

    一想到江方喻之前做的那些事,江语然就烦躁。现在明显还不消停,又要见缝插针搞肖小,江语然更烦了。

    江方喻被自己的妹妹讽刺,不痛不痒的笑着说:“怎么跟哥说话呢?什么叫我在胡说,分明是你自己说的,是你说了沈叶白有很严重的病……”

    “好了,你别说了。”江语然惊悚得差点儿咬到舌头,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说了那种话,想想会带来的可怕后果,她就吓得脸面发白。嘴硬说:“我当时喝多了,肯定会胡乱说话,你不会傻到信以为真吧?”

    江方喻哼哼笑了两声:“既然你是喝醉了,在说胡话,那就算了。反正对沈叶白的事情我也不感兴趣,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来只是告诉你,离他远点儿,不要再牵扯不清了,你们根本不会有结果。”

    江语然心烦意乱,推着他往外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将人驱逐之后,她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跌坐在椅子上。

    虽然江方喻说了不感兴趣,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他那个阴谋家大哥如果再搞出点儿什么事来,还是因为她,那她真是一点儿脸面都没有了。

    除了这个担忧,还有她和沈叶白之间的关系。

    虽然她表达了自己的坚决,可是,照样没勇气联系沈叶白。

    既然咬着情侣不放,下班的时候见个面,或者一起吃顿饭都不为过吧?

    她之前多么自信的一个人,如今却连打个电话都不敢。想不到恰当的理由,就迟迟不敢动弹。

    江语然失神的坐了一会儿,握着电话的手掌已经出汗了。

    最后一咬牙,终于鼓起勇气,努力维系这段关系,本来就是她的意思。如果她不主动,不就等于自动放弃了。

    绝不!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傅清浅听到后,从厨房里走出来。

    是沈叶白的电话,他去睡觉的时候,随手将手机放到了茶几上。

    这会儿它低低的唱着歌,在茶几上嗡嗡的跳动。

    傅清浅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江语然。

    那样的三个字组合在一起还很好看,她不禁想到江语然美丽的面孔,和她的名字异常般配。

    “谁的电话?”

    沈叶白睡醒了,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懒洋洋的眯着眼睛问她。

    傅清浅没说话,把手机推给他,自己看吧。

    她转身回了厨房,继续切她的菜。

    沈叶白看了眼,没有接,就直接按掉了,又重新扔到了茶几上。他紧随其后,大步跟进了厨房,霸道的从身后揽住她。

    “吃醋了?”他的声音里明显有笑意。

    傅清浅说:“又没包饺子,吃什么醋。”她本来在切菜,手上动作顿了下,举着菜刀转过身来:“沈叶白,如果你和江语然断不干净,我就剁了你。”

    沈叶白退后一步,眉眼中都是笑意,傅清浅比以前坦诚了。

    他想伸手拉她,被傅清浅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他笑着说:“不用断,本来就是干净的。”

    “你确定江语然也是这么想吗?她对你本来就有感觉。”现在终于得逞了,如果是她,也不会轻易放手。

    “那是她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已经跟她说明白了。”沈叶白转移话题问她:“晚饭吃什么?我闻着好香。”

    说到晚饭了,傅清浅的神色缓和。

    “别急,还着一个素菜,去餐厅里等着吧。”

    沈叶白说:“太久没吃你做的菜了,迫不及待。”

    他帮忙拿碗筷。

    傅清浅炖了排骨,还做了一个糖醋鱼,最后做了一道清炒西瓜,就开饭了。

    电饭煲一打开,米香扑鼻。

    沈叶白中午只喝了酒,没有吃多少东西,闻到满屋子的饭香,忽然饥肠辘辘。

    他接过傅清浅递过来的碗,夸下海口:“好香,我能把这一桌子的菜都吃完。”

    傅清浅说:“晚上吃太多也不舒服,你量力而行啊。”

    沈叶白笑笑。

    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糖醋鱼和清炒丝瓜都被他吃完了,只排骨剩了几块。傅清浅担心肉吃多了不好消化,硬是没让他吃。

    而除了这些,沈叶白还吃了一大碗米饭。

    酒足饭饱,人生都圆满了。

    初秋的夜晚很舒服,尤其坐在阳台上,晚风席席,望着对面人家的烟火,和小半个灯光通明的都市,仿佛隔岸观火,有远离人世的幽静。

    傅清浅收拾好碗筷后,泡了一壶茶过来。

    茶水解腻,大鱼大肉之后喝两盏最好了。

    沈叶白说:“这个意境太好了,忽然想到卢仝的《七碗茶歌》,其中有一句是‘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傅清浅故意说:“原来沈总除了对葡萄酒深有研究,对茶也有了解。”

    “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不过突然想到那首诗而已。”

    沈叶白拉着她坐到身边。

    很久没有这样惬意过了,像沈叶白之前说的,跟做梦一样。

    是啊,太过美好的东西,就会让人感觉不真实。

    到现在傅清浅还没敢问他接下去打算怎么办,即便他现在看似平静,但心知肚名是暂时的。眼下的紧要事情就是抓紧时间集中治疗。

    但是,沈叶白只字不提,跟心理医生的关系又在不断僵化。所以,傅清浅很想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似平静的坐在那里,实则还是心神不宁。

    倒是沈叶白闲适得多,靠在椅子上,一副坐享清平的架势。

    望着远处的灯光说:“看风景就好好的看风景,不要胡思乱想。”

    傅清浅看向他。

    沈叶白侧首:“我就想这么静静的跟你待在一起,充实宁静,觉得很满足。你也什么都不要想,静下心来好好的感受一下。”

    他伸手拉上她的手,像小孩子那样,在她掌心捏了捏。

    傅清浅掌心发痒,又像被点了温柔的穴道。

    放平心绪,看向远方。夜色果然大不相同,之前错乱闪烁的灯光变得辉煌有序,从来都不是乱糟糟的,相反,从远处看去,才越发能看清它们排列的规律。

    傅清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喉咙湿润,津液分泌,是生命饱足的状态。

    以为这样的静谧美好能延续一整夜的时候,傅清浅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现在她又不工作,能给她打电话的人不多,除非是林景笙。

    她从阳台回客厅,见是家里人打来的,不由觉得扫兴。

    范秋艳,或者傅清清,她们能有什么事?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破口大骂。

    之前傅清清要钱给梁温做生意,傅清浅没有答应。后来她入院治疗抑郁症,和外人断绝了一切联系,家里人想联系也联系不到了,以为她在刻意躲闭,更是积了一肚子怨气。

    范秋艳还好,毕竟是做母亲的,同样是女儿,也不好为了傅清清无节制的指责傅清浅。最多就在言辞中表示一点儿不满。

    但是,傅清清就不同了,她一副傅清浅欠她良多的模样,每次打来电话冷嘲热讽,像个泼妇一样厉声苛责。

    想到这里,傅清浅就一阵烦闷。按掉之后,把手机扔到了茶几上。

    沈叶白跟了进来:“怎么不接电话?”

    傅清浅说:“我家里人打来的,不想接。”

    “家里人打来的,才更要接啊。”

    傅清浅说:“你不知道,因为你给我的那些钱,我跟家里人的关系又恶化了。那哪里是家人,简直就是一群不顾别人死活的吸血鬼。”

    她的话刚落,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了。

    傅清浅照样按掉。

    沈叶白在身边她更不想接了,可不想家人当着她喜欢人的面,毫不顾及她尊严的对她破口大骂。

    一般打个两三次,她不接,那边也就没辙了。

    但是,今天却契而不舍。

    沈叶白说:“可能真有什么事情,你不妨接起来听听。”

    傅清浅想着这样一直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接起来,如果能到她们又在无理取闹,当即挂断就是了。

    她当着沈叶白的面接了起来:“喂……”

    一接通,电话那端爆发出了剧烈的哭声,范秋艳哭哭啼啼的说:“浅浅,你姐出事了……”

    原来是梁温把傅清清给捅了,现在傅清清正在医院里抢救。

    范秋艳哭得要断气了似的:“被捅了两刀,她的身上都是血……如果你姐死了,那些孩子可怎么办……”

    傅清浅连忙问:“那梁温呢?”

    范秋艳说:“跑了,不晓得去了哪里。”

    “报警了吗?”

    “你姐不让报,说家丑不能外扬……”

    傅清浅忽然一阵痛心疾首:“她死了活该!”

    范秋艳哭得更厉害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再不济,她也是你的亲姐啊……”

    是啊,再不济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傅清浅不能真的完全置之不理。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什么样,完全没有主心骨,她丈夫也不会比她强到哪里去。现在出了这种事情,一家人一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之所以给她打电话,就是希望她能回去主持大局。

    而且,抢救生命需要钱啊,没有她就更不行了。

    沈叶白看傅清浅挂断电话后浑身发抖,过来抱住她说:“冷静,控制自己的情绪,先把问题解决再说。”

    傅清浅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忍不住抽搐说:“我真的受够了……”

    沈叶白轻拍她的脑袋,安抚她说:“都会过去的,原生家庭是个泥潭,但是,也不是没有爬出来的可能。眼下是你家那边怎么办?要即刻回明城吗?”

    傅清浅说:“不回去怎么办,如果傅清清真有什么事,那几个孩子我妈是管不了的,最终还会落到我的头上。”

    一想到那无穷无尽的负累,不是经济上的,也不是物质上的,而是那种精神上的压迫,想一想,就不免叫人绝望。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背着原生家庭这个绝望的壳,像只蜗牛一样在缓慢行走啊。

    沈叶白说:“我陪你一起回去。”他又说:“你去收拾东西,我叫秘书订票。”

    傅清浅知道他时间可贵,为了她家里那一团烂事占用他的时间不值得。

    “你不用陪我回去,我自己就可以,安顿好那边,我很快就回来了。”

    沈叶白已经给秘书打电话了,接通前说:“你现在满满的情绪,回去看到你那一家子也很难冷静下来,怎么能妥善安顿所有事情?”

    电话接通了,沈叶白对秘书说:“订两张今晚去明城的机票。”

    傅清浅觉得沈叶白说得也是,她的抵触情绪太激烈了。现在对自己那一家子的人,她有种咬牙切齿的无奈和痛恨感。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惟一的感受就是愚昧,理性的光茫仿佛从未照进过她们的心里去。他们一昧固守陈规的生活着,承受伤害,与伤害别人。人性变得越来越狭隘,却从未想过要改变。

    多么的愚蠢可笑?

    傅清浅只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提着一个小行李箱出来。

    “你不需要带点儿换洗的衣服吗?”

    沈叶白说:“秘书已经把行李给我送去机场了。”

    傅清浅点点头。

    两人一起往机场去。

    在抵达明城之前,傅清浅就做了一件事,便是给明城当地的警员打电话报警。

    当地警方已经以故意伤人罪对梁温展开通缉了。

    她不会有傅清清和范秋艳的想法,觉得忍让或者一味的妥协,就能换取美好的生活。

    傅清清之所以变得像现在这样讨厌,就是她一路屈从的结果。

    两人马不停蹄,下了飞机就直接倒车去明城。所以,天不亮就抵达了。

    傅清清已经做完了手术,好在那两刀都未插在要害上,最终抢救了过来。

    傅清浅和沈叶白去到医院时,傅清清已经转去病房。

    睡了一觉,麻药过了,她清醒了过来。

    得知梁温被全城通缉的消息。

    傅清浅进到病房里的时候,傅清清正在发脾气,看到傅清浅进来,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端口,气奄奄的对傅清浅声嘶力竭:“你这个害人精,还回来做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你凭什么报警,让他们把梁温抓起来?我以后的生活你负责吗……我们这一家老小的生活费你出吗……”

    做了一场大手术,元气还没有恢复,傅清清情绪激烈,牵动伤口,疼得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傅清浅不可思议:“你神经病吗?难道这一切的悲剧,不是梁温给你造成的吗?你还指望他去负担你和孩子的人生,傅清清,你怎么愚昧到了这种程度?”

    傅清清强忍着痛苦,喘着气说:“我们再怎么样,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哪有两口子不争执的……这次是他没控制好脾气,不是真的想将我怎么样……倒是你,假惺惺的给我讲大道理,如果你真的有良心,给我们钱啊……我有今天还不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不拿钱,梁温又没了工作,才心里存着一口气,最后发泄到了我的身上……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傅清浅,你就是个丧门星……”

    傅清浅全身血液倒流,手指抽筋似的。

    沈叶白意识到什么,过来抱住她,安抚她被激爆的火气。但是,晚了一步,傅清浅已经抓起一个杯子,狠狠朝傅清清砸了过去。她觉得这个女人现在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死了一了百了。

229你这样的女人,死不足惜(二更)

    杯子被一道猛力扔了出去,正打在傅清清的额头上。

    傅清清本来就元气大伤,再被打了这么一下,彻底偃旗息鼓,躺在枕头上眼花缭乱,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傅清浅想上前,被沈叶白拦在怀里,她扯着嗓子骂:“傅清清,你有今天,纯粹是你活该。是你自己找来的,你不光坑了自己,还坑了孩子,和那些跟你一起生活过的男人。是你的讨厌,让他们也变得讨厌起来。你说得没错,我不该报警,梁温也是无辜的。罪魁祸首是你,是你让人厌恶的气息,激发了每一个跟你生活的男人的人性中的恶。如果是个精神正常的好女人,他们一定不会这样。其他人不会变成暴力狂,而梁温更不会变成杀人犯。说到祸害,你傅清清才是首当其冲,害人害己。所以,你去死吧,还做什么手术,你这种人,上帝都懒得收你,只会让你下地狱……”

    范秋艳急了,猛地上前给了傅清浅一巴掌,硬生生打在她的脸上。

    “你够了!不要再说了,再说你姐就死了。”

    她泪眼婆娑的嘶吼,尽显一个母亲的仓惶与狼狈。

    沈叶白猛地转首瞪着她,范秋艳身体一阵瑟缩,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人性的渺小与懦弱,让她根本没办法承接沈叶白这种人的目光。

    傅清浅也愣住了,她呆怔了几秒钟,冷冷的转过头来望着范秋艳。那个让她厌恶了几十年的母亲,竟然狠狠的打了她。

    沈叶白更加用力的抱紧她,将所有的温度与信念传递给她。同时,他也是真的心疼,来自家庭的伤害,明明千疮百孔,却无力躲藏。

    傅清浅冷漠的脸孔,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涌。

    她静寂了几秒钟后,猛地爆发:“收起你无辜软弱的样子,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

    范秋艳被她震得身体发颤,她肩膀耸动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一步。

    傅清浅吸着气控诉:“你们已经将我们这一代人毁掉了,这所有所有的痛苦,都是你们带来的。”她抬手指着床上:“我告诉你,她有病,如果不去治,她不光会害死她自己,还会害死所有人。看看你是怎么将我们毁掉的,以后她也将这样毁掉自己的孩子。叫我来不是为了出钱吗?我明确的告诉你,钱我一分也不会出。想骂就骂,想恨就恨吧,我宁可下地狱,也不会再管你们的死活。从今天起,我跟傅家恩断义绝!”

    她挣脱束缚,转身出了病房。

    傅家的两个女人哭得奄奄一息。

    沈叶白没有即刻追出去,他转身面对范秋艳,这个因为生活蹉跎,面容苍老的女人。年纪应该跟他的母亲差不多大,但是,脸上的褶皱却是又多又重,宛如道道沟壑。

    尤其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没有光亮的死鱼眼。

    刚刚那一下子,的确让沈叶白非常愤慨,但那毕竟是她们母女间的事。而且,他在眼前的这个妇人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卑微,亦标识着生活的不易。

    果然,这个世界上的人,个有个的不易。

    沈叶白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卡,递给范秋艳说:“这里面有足够的钱,够她治病,也足够你们好好生活的了。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不要再打扰傅清浅的生活,哪怕虚情假意,联络的时候,也一定要是问候。如果再有一次索取,我会收回这所有的一切,并且,让你们接下去的生活也寸步难行,你应该能想象,我做得到。”

    范秋艳颤巍巍的犹豫着,她听说过有钱人的作风,他们坏起来,也是很凶狠的。她从沈叶白的目光中就能断定,他是说真的。如果她们再这样往傅清浅的心口上扎刀子,他将让她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立足之地。

    如果她们识相,倒是可以衣食无忧的过生活。

    范秋艳想明白后,才慢腾腾的接在手里。

    她用干涸的嗓音说:“我知道了,沈先生,谢谢你,不然清清的药费,我们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出。”

    沈叶白问她:“你真的觉得自己的女儿冷血无情吗?”

    范秋艳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清浅打小性格就是偏冷淡一些。”

    沈叶白哼声:“你这个做母亲的,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实在是可悲。你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吗?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吗?傅清浅患有严重的抑郁症,这些年她都在反复的与病魔抗争。有几次都差点儿死掉了,这些年,死亡一步也没有远离她。”

    范秋艳受到了惊吓似的,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怎么会?”

    沈叶白冷漠的说:“她最可怜的地方,就是明明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却得不到家人的一点儿关爱,只是无节制的索取,没有人在乎她过得好不好。尤其你这个母亲,傅清浅是你自己亲生的孩子,你却不知道她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让人心寒。一边不断的索要,一边又毫不顾及的将人推向死亡的边缘,哼,人性的冷漠,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极至了。”

    范秋艳白着脸讷讷:“不是的……我……”

    沈叶白烦燥的皱眉,“除了索要,你们多久没有真正的问候过她了?逢年过节,或者生日,有人关爱过她吗?”

    看范秋艳的表现就知道没有。

    沈叶白也懒得说下去了,他冷冷说:“记住我说过的话,不然我真的会让你们一无所有。”他转身出病房,走出几步,又将目光投向病床。

    傅清清遭遇重创,干瘪的躺在床上哭着。

    沈叶白近乎尖锐的说:“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看,你这样的女人,的确让人倒尽胃口,在我看来,更是死不足惜。”

    他大步走了出去。

    即将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范秋艳追了出来。

    “沈先生……”她怯懦的唤他。

    沈叶白停下步子。

    范秋艳眼含热泪,慢腾腾的说:“对清浅好点儿,以后麻烦你照顾她了。”

    沈叶白淡淡的扫视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很快离开了。

230莫明感伤

    出了医院,就给傅清浅打电话。

    不等接通,就挂断了。沈叶白握着手机走向站牌,抬头摸了摸傅清浅的脑袋说:“还在生气吗?”

    傅清浅已经略微冷静一些了,拉着他坐到身边说;“生气是肯定的,但是,实在已经习惯了。她们让我恨到咬牙切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恶毒的想,要是有一场灾难降临,要了她们所有的人的命多好。那样,我的世界就清净了,不用像有无数只苍蝇每天在我的耳畔飞来飞去,那样的肮脏又吵闹,我真的是受够了。可是,又知道这样的想法不现实,也不可能成为现实。想来是宿命刻意安排的,前世的仇人,这一辈子混在一起相互折磨,直到死都没办法摆脱。”

    沈叶白听她沉闷的说话,他安慰她说:“既然是上罪子的仇人,这辈子聚在一起,就是来化解仇恨的。现在之所以还没相互理解体谅,或许是时候不到。既然觉得烦,那就暂时离得远一点儿。你不凑上来,她们也不会真能拿你怎么样。说不准什么时候想开了,知道你这些年有多不易,彼此间就会生出理解和怜爱。”

    傅清浅哼笑:“指望我的家人想开,实在太难了。你看她们愚昧到何种程度,心里只有自己,没有任何人,她们才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她接着又悲哀的说:“但是,我知道,她们肯定不想我死,希望我能永远好好的活着,不然她们吸谁的血呢。”

    她的心已经寒透了,近似刻薄的数落她的家人。

    沈叶白深刻的理解她。

    他对家人也是心存怨恨,是理智不能化解的。即便知道很多时候是因为爱,但是,那些极端的方式却实实在在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而傅清浅就更糟糕了,有的时候,她的家人只是索取,连爱都很微薄。又如何希望她能心平气和,原谅家人呢?

    沈叶白沉默的揽着她。

    站牌前站了几个人,当一辆辆公交车驶来的时候,就很快离开了。

    明城这样的小县城,相比夏城人烟稀少,显得尤为清净。就算医院门口的站牌,也没有聚集很多人。

    半晌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适,暂时没人说话。眯着眼接受阳光的沐浴,眼前的世界都骤然静止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傅清浅才说:“你说得没错,如果我自己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之前在病房里那个绷紧的氛围,没准真能激起一场战争,我可能已经把傅清清杀死了。”

    看看眼下,真是一团糟,任何事情都没有解决。傅清清的医疗费用,一家子老小如何安顿……通通没有谈及,就天下大乱了。

    傅清浅筋疲力尽,靠在沈叶白的肩膀上说:“如果不是你陪着,我可怎么办呢。”

    沈叶白抬起胳膊,揽住她的肩头说:“就算没有我陪着,你也不能乱了阵脚。这回算是长记性了。要知道,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傅清浅警觉的抬起头:“为什么不能一直陪着?我们不是要永远在一起的吗?”

    沈叶白笑了笑,缓解她的紧张情绪。

    “我当然会一直跟你在一起,永远陪在你身边。但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有独自面对生活的勇气。不能说无坚不摧,但至少要坚强,并且让自己越来越好。”

    傅清浅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独立的人,但是,从今以后她倒想多依赖沈叶白了,不是退化了,而是真的有些累了。

    或许是心情本就沉重的缘故,现在不管沈叶白说什么,都仿佛带有离情别义的感伤。

    傅清浅终止谈话,站起身说:“我们回去吧,看来这里不需要我们。”

    沈叶白说:“干嘛这么着急,连着往返你不累吗?去酒店休息一晚吧,我让秘书订明天的机票回去。”

    傅清浅想了下说:“也好。”

    毕竟昨晚连夜赶过来,除了在飞机上小憩一会儿,根本没有睡觉。

    “拿上寄存的行李,还去之前的那家酒店吧。过去补一会儿觉,到了晚上,我再带你去吃本地的美食。”

    沈叶白笑着说:“好啊,上次不是想看电影没有达成,今天就当弥补遗憾吧。”

    两人拿上行李后去酒店,很快办理了入住手续。

    房间的格局都差不多,两个人都很熟悉了。

    所以,一进来放好东西,先洗澡换上舒适的衣服,接着上床睡了。

    真是累了,连傅清浅这种睡眠不好的人,躺到床上没多久,就神智不清睡了过去。

    倒是沈叶白,洗了澡,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了。他侧身躺着,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傅清浅。她还有愁绪不能排解,秀气的眉毛微拧。尤其睡沉之后,喘息中不时透出一丝轻微的哽咽,然后眉毛拧得就更甚了。

    沈叶白伸手帮她慢慢抚平。

    傅清浅在这样轻柔的抚触中,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发出委屈的抽搐。

    沈叶白看了好一会儿,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去抽烟。

    窗子打开,和绚的秋风吹进来,连带细碎的金光一起。

    袅袅烟气从他嘴里吐出来后,向窗外四散开去,眨眼无影无踪。

    沈叶白忧郁的眯紧眸子,遥望天际。

    远处不高的建筑物,在湛蓝的天空下,像参差不齐的竹笋。东一颗,西一颗的冒出来,跟易城的摩天高楼没法比。

    沈叶白吸着烟的时候就在想,傅清浅就是在这样悠闲的小城中长大的。想到这个城市有她成长的记忆,就连他也对这座城市生起一种温情,很窝心,也很感伤。

    看来秋季易生发忧伤是真的。

    沈叶白掐灭手里的烟,等周身的烟气完全散尽,将窗子关上。

    他重新返回床上躺下,伸手将傅清浅带进怀里,让她枕着他的手臂。

    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有了一点儿睡意。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黑了。

    傅清浅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室内开着暗淡的墙壁灯,很安静,相对陌生的环境里,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听到洗手间里的水声,才猛地反应过来,跳下床赤脚直接步入。

    沈叶白在洗脸,身后门一下,腰身就被人紧紧揽住了。

    他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她:“睡醒啦。”

    傅清浅侧脸压在他的脊背上没有说话。

    沈叶白问她:“怎么了?”

    傅清浅才说:“有一个瞬间以为你走了,吓死我了。”

    沈叶白身体微微怔了下,拆开她的手臂,转身抱住她说:“睡得时间太久了,要睡傻啦。”他抱着她,好一会儿,也跟窒息了差不多。又过了几秒钟,才说:“去吃饭吧,肯定饿了吧?”

    想想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肚子空,心也容易感觉空。

    傅清浅说:“好吧,我换件衣服。”

    两人趁着夜色出门。

    明城的夜晚仿佛比易城凉爽。

    晚风徐徐的吹着,再加上之前补过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傅清浅真感觉出饿了。

    “去广场那边吃,八楼吃饭,九楼看电影,省着再折腾了。”

    沈叶白说:“好。”

    到了傅清浅熟悉的地方,沈叶白只要听安排就够了。

    傅清浅带他去吃一家特色鱼,菠萝烤鱼,酸酸辣辣的,傅清浅以前回来的时候,自己过来吃过。觉得味道非常不错,就把沈叶白带过来了。

    现杀的活鱼,味道鲜美。

    食客要自己去挑选活鱼,看好哪一条,店员打捞上来之后,当着食客的面称好重量,然后叫给厨房去打量。

    一面类似装饰玻璃墙的大鱼缸里,很多鱼游来游去。

    傅清浅脸贴近玻璃墙,准备钦点一条鱼做为他们今晚的盘中餐。

    她兴致勃勃,专心致志。

    沈叶白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傅清浅偶尔还是会表现出孩子气,幼稚的时候很幼稚。有时沈叶白看着她,会不禁想,如果这是个一直被呵护着长大的人,像沈流云那样,她的性情也应该是天真活泼的。而不像她自己常说的那样,阴阳怪气,很多时候所作所为别人都不理解。傅清浅说过,这就是别扭的体现。在曲折境遇中长大的人,性情也会扭曲。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的眼中慢慢渗透出怜惜,呼吸堵塞的感觉又来了。

    沈叶白用力喘息了一下,不能再站下去了。他说:“你慢慢选着,我先出去抽根烟。”

    傅清浅急忙问他:“我们吃几斤的够?”

    沈叶白嘴角勉强上扬:“你是一家之主,都你说得算。”

    旁边一个同样选鱼的女孩儿听到了,看了看沈叶白,又一脸羡慕的看向傅清浅。等男朋友再过来的时候,脸色就变了。

    傅清浅得意洋洋的指着一条,对店员说:“就要那条吧。”

    店员帮忙打捞上来之后,当着她的面称好重量,然后开票叫她去座位上等候。

    傅清浅折回来,透过玻璃,看到沈叶白趴在栏杆下,望着下面的商场抽烟。没几口就掐灭了,烟身攥在掌心里,好久没有动弹。

    傅清浅想上去叫他,想了想,还是作罢。她回到座位上,点了两杯饮品。

    沈叶白回来的时候,又是一脸和绚。

    “这家商场很方便啊,各种需求一应俱全。”

    傅清浅说:“是啊,所以,逢年过节顾客爆满。跟易城不同,明城就这么一座大型购物广场,便捷倒是成了它最吸引人的地方。”

    鱼上得很快,服务生端着盘子上来,一再提醒食客小心烫。

    味道不错,跟上次吃一模不样。鲜菠萝切成小切,点缀在盘子里非常漂亮,味道也很浓郁,烘得鱼肉更鲜更香了。

    沈叶白吃得很认真,手机响了两次,都被他按掉了。接着就是信息的提示音。

    傅清浅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沈叶白云淡风轻:“什么事也没,好好吃你的饭。”

    怕吵,他把手机直接调成静音了。

231丢掉了他

    傅清浅心神不宁,还是担心他有什么事情。如果不是公事,一般他的手机很少响的。

    想事情吃东西,一不留神,被鱼刺卡到了。

    傅清浅弯腰咳起来。

    沈叶白色变,扔下筷子过来:“让你专心吃饭,被卡到了吧?能不能咽下去?”

    鱼刺扎在喉咙上,傅清浅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刺痛感犹在。

    沈叶白说:“去医院吧。”

    他伸手拉她。

    傅清浅说:“不用去医院,我吃东西看看能不能压下去。”再不敢吃鱼了,她扒了一口米饭,结果没有缓解。

    晚上食客多,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引发了强烈的关注。

    临桌的客人也注意到了,献谋献策说:“喝醋,醋能软化鱼刺。”

    “是啊,是啊。”

    服务生很快拿来了醋。

    傅清浅像喝酒一样,豪放的灌下两口。觉得不行,又连喝了几口,感觉好些了,她又吃了几口米饭,喉咙的刺痛感才终于消失了。

    沈叶白一脸担心的看着她:“怎么样?”

    傅清浅清清喉说:“好多了,下去了。”她苦着脸说:“只是太酸啦。”

    沈叶白连忙端来清水给她漱口。

    “遭罪吧?”

    傅清浅喝下水,压低声音说:“遭罪还差点儿,主要是丢人啊。”

    现在全店都知道她吃鱼卡住了,卡得脸红脖子粗的,一番折腾再不行,就要送医院了。

    想想这张老脸不要了。

    沈叶白似笑非笑:“你脸皮厚,不用太在意。”接着问她:“还吃不吃了?”

    傅清浅一脸抗拒:“接下去一年我都不再碰鱼了,有心理阴影。”

    两人从店里出来。

    距电影开场还有一点儿时间,沈叶白先去给她买了小吃和零食,知道她还差点儿没有吃饱,让她一会儿边看边填饱肚子。

    傅清浅深知沈叶白不吃这些东西,但是,这个男人终于懂得宠溺别人了。不会一贯的直男作风,自己认为不好的,身边人也不许做。

    当晚看的电影是一部国产喜剧片,荒诞的剧情,和演员滑稽的表演,还是逗得全场观众不时大笑出声。

    傅清浅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没心没肺的电影,白天积了一肚子怒气,终于暂时搁到一边了。她身体微微倾斜,懒懒的靠在沈叶白身上。

    沈叶白也不时伸出手来吃她手里的零食。

    这样的电影虽然无厘头,可是,很欢乐啊。

    习惯看大片的人,结束的时候却感觉意犹未尽。

    结束的时候,傅清浅说:“这样的电影虽然没什么很深刻的主题,但是,可以博观众一笑啊。所以,票房成绩也不会太差。”

    沈叶白“嗯”了声:“生活已经很复杂深邃了,有的时候,人们就是需要简单的东西,能放松就好。”

    “是啊,哈哈笑一通,没心没肺,就比什么都好。”

    两人手拉着手从放映厅里出来。

    傅清浅要去洗手间,让他在走廊里等她。

    洗手的时候,想到手机在进场的时候调成静音了。这会儿掏出来恢复铃声状态。

    看到有未接来电。

    有林景笙的电话,也有尹青的,而且,每人都是几个。

    傅清浅的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生出紧张。出去前,先给林景笙回过去。她把自己的行程简单同林景笙说了下,问他:“打这么多电话,有事吗?”

    林景笙说:“出事了,不知怎么,沈叶白有严重心理问题的事,被散播出去了。”

    傅清浅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

    林景笙说:“不知道。”他恍了一下神,又说:“但是,我保证,这次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傅清浅愣了下,说:“我相信你,知道你是真心实意想帮沈叶白。”她现在只是想不明白,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沈叶白有严重的创伤依恋的事?“会不会是心理医生?”

    只有他与整件事的关系最淡薄,所以,傅清浅才会第一时间怀疑到他。

    毕竟在与其他专家的探讨过程中,并没有说出指定的患者,而是完全当案例来咨询讨论的。

    林景笙沉吟:“是他的可能性也不大,一是心理医生本来就有保密义务,而他的目标那样明显,他该不会顶着巨大的风险来违规操作。其二,他了解沈叶白的行事风格,不会傻到去犯那样的险。不然得到多少,也会被加倍的讨回去,他何苦为之?”

    这样一说,傅清浅也觉得心理医生不可能了。

    除此之外,还会有谁呢?

    林景笙又在电话一端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我会尽快查清楚整件事。我只是有点儿担心沈叶白,你一定要安抚他的情绪。”天呢,他实在不敢想象,沈叶白最忌讳的事情被公诸于众了,他会不会更加崩溃掉。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提到沈叶白了,傅清浅突然想到,他还等在外面。她和林景笙说了两句,结束通话后走出来。

    沈叶白独自立在出口那里等她,电影散场到现在,人已经走光了。其他电影还没有开场。出口那里只他一个人站立着,注视着墙上的画报,整个人非常平静。

    傅清浅望着绝世独立般的沈叶白,忽然没有勇气走上去。她的步伐沉重,每走一步都非常困难。

    沈叶白这样平静,是因为不知道吗?

    还是他已经知道易城发生了什么,故作无知罢了。

    傅清浅想到他繁忙的手机铃声,和信息提示音。他一定知道了,而且几个小时前就知道了,只是刻意隔绝。将所有信息和情绪,都屏蔽掉了。

    是不想让她知道吗?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再长的距离,也有走尽的时候。傅清浅已经来到沈叶白身边。

    沈叶白闻声转过身,嘴角噙着温存的笑意,邪肆好看。再配上他那双滟滟的桃花眸子,让看着的人沐浴春风。

    若是平时,傅清浅会毫不迟疑跌进他温柔的漩涡里,根本无法抗拒嘛。

    但是,此刻她盯着他脸上充满魅惑的笑,却一阵阵的脊背发寒。

    这不是昔日泰山崩于前,而微然不动的沈叶白。现在的沈叶白绝对不该这样平静的。要知道,这可是他最重的伤,最大的软肋。而他那样骄傲,怎会允许世人肆无忌惮的触碰和嘲讽。

    他会气爆炸的。

    沈叶白看她怔愣的站在那里,伸手把她拉近:“傻了吗?”

    他脸上的笑意有变,眸底光色异然。

    傅清浅说:“时间不早了,回酒店吧。”

    沈叶白拉着她往前走。

    她盯着他的脊背,眼眶温热,忽然说不出的心疼他。

    从大楼里出来后,沈叶白站在灯火辉煌的广场上恍了一下神,最后说:“走吧。”

    傅清浅被他拉着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车上,沈叶白仍旧非常平静的问她:“真的不打算走前再去医院看看了?”

    傅清浅扭头看向窗外说:“不去了,去了还是一样的结果,我的出现,只会加速傅清清的死亡。”

    沈叶白拉过她的手,按在腿上说:“家人就是这样好,矛盾一时调和不了,但是,血脉亲情联系着,关系一时也断不了。所以,给自己一点儿时间,也不用太逼迫自己,更不用委屈自己。再过一段时间,或许彼此都能心平气和。如果最后实在不能,那就是没有缘分。”有时候,做亲人也是要讲究缘分的。

    傅清浅点点头,她说:“不光是我,你自己也要这么想。”

    沈叶白薄唇微微抿紧。

    回到酒店,沈叶白依旧是平静的。

    脱掉外套说:“去洗澡吧,早点儿睡。我让秘书订了上午九点的机票。”

    但是,从这里到机场还要耽搁一些时间。所以,不能起太晚。

    傅清浅看他挂好外套,又摘了腕表,已经为洗澡做准备了。

    而她的心里却像盛着一锅沸水,根本没办法平静。想了一下,她终于忍不住问他:“易城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沈叶白背对着她,身体明显怔了下。

    须臾,他转过身来面对她:“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就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被拿出来,做为世人攻击我的理由。”

    果然,他的认知是非常极端的。

    “开始舆论可能会有较强烈的反应,毕竟,你一直以来都太强大了,金融界多少人敬你为神,为你编造无坚不摧的神话。但是,是人就是软弱的,会生病,会难过,没有谁是百毒不侵的,我们要允许自己软弱。当今社会,被心理问题困扰人不计其数,其实都没有什么。就像再强大的人,也会生病一样。心理疾病,和身体病变是一样的,治好了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

    沈叶白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脸色变得苍白。

    他说:“我不一样,不是生一次病,治好了就无所谓了。我的任何一丝软弱,就会被当成软肋,成为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攻击我的契机。处在我的位置上,就是不能软弱的。不然一切都会被颠覆,被掠夺,他们会让我变得一无所有。你知道有多少人觊觎我手中的一切,妄想得到凌峰资产集团吗?前一秒我是个心理病患的事实被暴露,下一秒争夺权利的大战就开始了。现在不光金融界,就是凌峰资产内部的厮杀都已经开始了。你等着看吧,明天早晨一睁眼,凌峰资产的股票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是啊,像你说的,是人就会病,会痛。但是,上天在创造我的时候,并没有给我修复的时间。要么旋转,要么倒下,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傅清浅被他的话语惊悚到了,心惊胆战,瞠目结舌。有那么一会儿,她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啊,沈叶白平时有个小小的风吹草动,都会惊起舆论的波动。

    如今他有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引发的不单是舆论的轩然大坡。其实事关沈叶白的每一次动荡,都是危险的讯号。贪婪的人会伺机而动,他们的确不会简单的认为他是个病人,而是,一向强大的人,终于有了软弱的时候,可以趁机下手,夺取他手中让人眼羡的一切。

    这就是人性,在残酷的商场表现得淋漓尽致。

    等他病症发作,不得要采取集中治疗的时候,就会像她一样被囚禁起来,像个废人。到时候,不禁会觉得屈辱,有很多东西也再难守护。

    果然,沈叶白摇头说:“那些辱没我不能承受,死都无所谓,可是,那样不行,没人可以践踏我的尊严,让我屈辱的活着。”他的声息微微断裂了一下说:“我不能像个废人一样。”

    傅清浅完全懂得他的骄傲,即便感觉自己从未活过,可是,前二三十年,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一直在众人之下。

    接下去,却要让他像个废人一样,供人践踏,他做不到。

    傅清浅痛心的过来拥抱他:“我理解你,完全理解你现在的感受,真的辛苦你了,这些年。”

    沈叶白的喉结微微哽动,很快涌上一缕酸涩。他用力的回抱住她,不说话。

    就怕她不能理解他了,以为他只是一昧的逃避,不能面对。

    实在是生命赋予他的存在感太弱,而能力太强大,压在他脊梁上的担子又太重。

    一旦他哪一时垮下来的,于他而言,就是铺天盖地的灭顶之灾。

    傅清浅深知,这一切根本是个脆弱的心理病患很难承受的。

    不是简单的执拗。

    沈叶白喃喃:“我没办法。”

    那个整晚都轻松自弱的人,即刻就这样垮掉了。

    傅清浅不敢再激发他的情绪,不断的安抚他说:“好了,好了,先不要想了,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我们回到易城,再共同想办法解决,一定可以度过难关的。”

    她接着又说:“先去洗澡吧。”

    当晚的沈叶白非常热烈,有一种近似沉痛的热烈,黑暗中紧紧的拥着她,身体滚烫契合,一直折腾到半夜。

    他发梢的汗珠落到她的脸上。

    痒痒的,和她的眼泪混和在一起。

    或许是太激烈了,难以承受,傅清浅嘤嘤的,结束的时候,才发现脸上都泪。

    她背对他转过身去,沉默的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沈叶白从身后揽紧她。

    室内开着冷风,却仍旧热得厉害,灼心灼骨。

    傅清浅攥紧他的手指,沈叶白同她十指相握,他在背后轻轻的说:“睡吧。”

    时间真的不早了,城市变得寂静下来。

    傅清浅在家乡熟悉的气息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早晨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

    傅清浅惊醒过来,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接听。

    “喂,,”

    “傅小姐,早晨好。打电话是提醒您起床,准备去机场了。机票信息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上了。”

    一个女声,傅清浅迷迷糊糊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谁。

    那边意识到了,又说:“我是沈总的秘书,是沈总昨晚嘱咐我这个时间叫您起床赶飞机的。”

    傅清浅了然,原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不打沈叶白的电话?

    她疑惑着,仍说:“谢谢。”

    坐起身,发现沈叶白不在房间里。以为他在洗手间,傅清浅下床去敲门,门一下打开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傅清浅的心脏骤然被掏空了一下,她莫明慌恐不安。连忙拿起手机拔打沈叶白的电话,这个过程中,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一点儿不听使唤。

    电话终于拔出去了,听筒里传出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傅清浅又给秘书打过去。

    “你们沈总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早晨你联系过他吗?”

    秘书说:“我早晨没有给沈总打过电话,他昨晚告诉我早晨直接给你打电话,提醒你赶飞机。”

    为什么要这样?既然是两个人一起,提醒他不是也一样。况且这是他的秘书。

    傅清浅控制着喉咙里即将爆发出的哽咽声:“你们沈总叫你订了几张票?”

    秘书回答说:“只有一张你的票。”

    傅清浅的脑袋“嗡”一声,要爆炸了似的。眼泪已经仓惶的跌出眼眶,她没有说话,就直接结束了通话。

    沈叶白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一起出来,却不跟她一起回去了?

    他明知道现在易城风云变幻,有多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震住场面。现在却只订了她一个人的返程票。那他呢?到底去哪里了?

    傅清浅急得喉咙干涩,嗡嗡的哭声传出来,她再次给沈叶白拔电话。一如既往的关机。

    她一边不停的拔打,一边收拾行李。才发现沈叶白的行李也不见了,客房内空空,一件他的物品也没留下。仿佛从今天到昨天,不过是她生出的一场幻觉,实则他没有跟她一起来过。

    傅清浅跌坐到床沿,彻底痛哭流涕。

    她没有洗漱,最后随便将东西按进箱子里,就拖着出来了。

    退房的时候问酒店大堂的工作人员,说沈叶白天不亮就离开了。

    难道他为了赶时间一个人先回去了吗?这会儿在飞机上,所以,手机才会一直关机。

    傅清浅脸色白发,慌慌张张的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她心神不宁的说了句:“谢谢。”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门口遇到范秋艳,看到她提着行李箱出来,显然也吃了一惊:“你就要回去了吗?”

    傅清浅心里装满了事情,再没有时间和精力跟她纠缠了。

    “是的,我要回去。”

    她就要走了。

    范秋艳叫住她说:“等一下,浅浅,这是我早晨才包好的饺子,就猜你们会住这家酒店,怕你们吃了饭,所以,想着早点儿送来。既然你要回去,就带着路上吃吧。”

    傅清浅眼睛里雾蒙蒙的,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她推开范秋艳说:“你让开,我真的要走了。”

    范秋艳不设防,手里的食盒掉到了地上,盒盖打开了,热腾腾的饺子滚落出来。

    两个人都怔在那里。

    须臾,范秋艳说:“我知道你恨我……回去好好照顾自己,代我们谢谢沈总,将你托付给他,我很放心。”

    傅清浅的眼泪一下便涌出来了。是啊,这个世界上,她最能托付的就是沈叶白了,可是,她找不到他了。

    她不晓得怎么就将他给丢掉了,说好了一起出来一次,很快就回去的……

    傅清浅吸着鼻子,微微颌首,眼泪没有倒流,还是瞬间湿透脸颊。

    范秋艳顿时慌了:“清浅,怎么了?是不是还因为昨天在病房的事?”她想道歉,说不该打她。

    但是,傅清浅已经提着箱子越过她离开了。她很快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而去。

    范秋艳转身凝视她。

    那辆出租车很快出了酒店大门,向远处驰骋。

232他不离开,是想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范秋艳毫无神采的死鱼眼睛也忍不住湿润起来,胸口那里堵塞得厉害,想到昨天病房里,傅清浅那样憎恶的眼神,顿时疼得心如刀割。傅清浅控诉的没错,是她这个不争气的母亲,将孩子们都害惨了。一辈子窝窝囊囊,碌碌无为,沉重的担子都要落到孩子的肩膀上,眼见已经将其压垮了,而她却浑然不知。

    那样自私,又可悲,难怪会招来孩子的唾弃与厌恶。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终归是个母亲……没有本事的母亲。可一想到孩子曾无数次在死亡的边缘游移,她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范秋艳抽泣着,蹲下身拾捡地上散落的水饺,已经沾上灰了,都不能吃了。

    拾捡的时候,突然生出无以名状的悲伤。

    去往机场的路上,傅清浅先给沈流云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沈叶白飞回易城的消息。

    沈流云表示不知,她甚至连沈叶白跟她来了明城都不知道。

    傅清浅急得没办法,又给林景笙打过去。她开口就爆发出嗓音:“沈叶白不见了!”

    “不见了?”林景笙表示出不可思议:“怎么会不见了?”

    傅清浅轻轻的哽了声:“昨天本来说好订今天的机票回来,但是,我没想到他只让秘书订了我一个人的票。早晨我一起来,就发现他不见了,连行李箱也拿走了。”

    林景笙心里惊呼:“惨了!”,他不敢真的叫出声来。知道傅清浅已经预感到不好,心力交瘁了。他再表现出惊慌,非吓坏她不可。

    “或许他有别的事情,也或者心情不好,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来,我们和沈家人商量一下,再看看怎么寻找他。”

    傅清浅说:“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我怀疑他会不会因为昨天的事,先回去处理事情了,你去凌峰资产帮我看一看。”

    林景笙说:“好,我马上就去,沈家那边我也会让沈流云盯着,沈叶白要是回去了,就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除了这些,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过份紧张急迫,打完所有电话后,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

    傅清浅软绵的握着电话,瘫在座椅上。

    生死时速,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找到沈叶白。

    不然会发生什么,简直无法想象。

    傅清浅不是预料不到,她只是不愿往那方面想。好在因为紧张,她的大脑已经完全麻痹了。不必恐慌得寸步难行,瘫软在地。

    她心里装着一个念想和期待,就是回到易城,能得到沈叶白已经提前一步回去的消息。

    她一个人搭飞机回去,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反倒无节制的提了起来。

    到了非面对现实的时候不可了,如果事实证明,沈叶白没有先她一步离开,那就完了。

    傅清浅颤巍巍的将手机开机,一边惧怕,一边迫不及待的给林景笙打电话。

    结果叫人失望。

    林景笙说:“他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沈家……”

    傅清浅喉咙到骨鼻,都酸透了,她握着电话无声哽咽。

    没回来,他会去哪里呢?

    沈叶白不像她,他从来都不是个会逃避困难的男人。

    所以,他选择离开,一定不是暂时的躲避,而是为自己决定了归处。

    傅清浅握着电话走出去,她低着头,努力调整呼吸。

    “清浅……”

    出口处,有人唤她的名字。

    傅清浅下意识抬头,张着雾蒙蒙的大眼睛。她的眼眶红透了,嘴巴瘪了瘪,所有难耐的情绪齐聚心头,再也忍不住了。

    来人看到她的脆弱和无助,过来张开手臂轻轻的环抱住她。

    “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傅清浅哽咽着,爆发出哭声:“我把他弄丢了……明宇,我把他彻底弄丢了……”

    付明宇听着她的哭声,心如刀绞。对这个女人,他至始至终都是心疼的,当然希望她能好过。

    “怎么会,沈叶白怎么会丢呢?他会回来的。”

    付明宇虚弱的说着,其实到了此刻,他比谁都更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能……可能沈叶白真的不会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冷汗直流,全身都瑟缩难安起来。

    他拍了拍傅清浅的背说:“我们先回去吧,我有话要说。”

    付明宇带着傅清浅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等了。

    林景笙,沈流云,和尹青。

    易城的风云变幻,已经无人顾及,就算凌峰资产的股票荡到谷底,同沈叶白的安危比起来,也都微不足道。

    一进来,大家的神情都相当凝重。

    沈流云和尹青明显之前哭过了,这会儿眼眶通红。

    好在傅清浅进来之前,她们都止住了。要用冷静的头脑来共同面对这场危机。

    而且,沈叶白的离开,相信没有人比傅清浅承受的压力更大。

    “清浅姐,你坐这里。”沈流云把傅清浅拉到沙发上。接着给她倒了一杯水,一路风尘仆仆,已经很辛苦了。

    林景笙说:“我了解了一下,沈叶白的问题不是心理医生那里出了纰漏,消息一爆出,他也非常恐慌,因为知道自己的嫌疑最大。我怀疑是沈叶白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所为……”只是,他对金融圈不了解,想要深入剖析很难。

    这时,付明宇抬起头说:“问题的确不是出在医疗界,如果出了问题,最大的可能就是江家,这是叶白自己的猜测。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从昨天到现在,股权的变动情况来看,这的确是江方喻所为。”

    他看了众人一眼又说:“江方喻在叶白手中一再败北,做梦都想扳回一局,再加上凌峰资产从不乏野心勃勃之人。叶白就预料到一定会有今天,早晚而已。他的心理问题不可能一直不暴露,但是,一旦被人知晓,先前他努力维系的一切平静就会瞬间被打乱,金融界从不缺阴谋家,想保存太难了。”

    沈流云暂时没想明白,心直口快的问他:“那这跟我哥离开有什么关系?他害怕了吗?”不可能啊,他可不是个会害怕的人。

    付明宇的难耐又来了,他也是在得知沈叶白离开后,才想明白的。

    “之前他找过我,说他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担心问题爆发的时候,会出现无法掌控的局面。为了保存他手中股份,凌峰资产不被颠覆,他把手中所有的股权全部以隐名的方式转到了我的手上,他当时说的,是希望我乃至付家,可以帮他保存手中的一切……”

    以付家的实力的确可以做到。

    但最关键的是沈叶白对他的信任,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把对方当成真正的手足,哪怕存有一丝的嫌隙与迟疑,都不会这样做。它存在的巨大风险,就是倾刻间一无所有。

    付明宇当然不会辜负沈叶白的重望,这些年他对沈叶白的兄弟情份也不是假的。

    但是,他完全没料到,沈叶白的托付,竟是完全的交付。不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权宜之计。把股权放到他手上,他可以毫无顾及的安心治病。

    付明宇就是因为信了,所以,才会接受沈叶白这样的请求。

    如果知道他是想一走了之,他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付明宇将沈叶白宛如交代后事的嘱托一说,万念俱灰,所有人都陷进无比沉痛的绝望中。

    沈叶白不是离开了,他是想永远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之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甚至付诸过实际行动。心理患者就是这样邪门,一旦死的念头在头脑中产生过了。完了,就会像魔咒一样紧紧缠绕,稍又不慎就会跳出来挟制人的理智,走向极端。

    先前傅清浅刻意麻痹自己的大脑,不往那方面想。但是,现在恐惧却重重叠叠的将她包裹起来。

    她坐在那里,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不住颤抖。一张脸更是白得可怕。

    不可能的,沈叶白一定不会轻生,是吧?

    没有人能给她肯定的答案。

    现在每一个人都心惊不已,不好的念头在每一个人的头脑中凸显。这不是耸人听闻,是事实。

    沈流云一声惊叫:“妈!你怎么了?”

    傅清浅慌慌张张的侧首,只见尹青已经昏厥在沙发上。

    沈流云马上过去掺扶她。

    稍微冷静的男人们已经开始拔打急救电话。

    救护车很快驶来,将尹青送去医院。

    她有血压高的毛病,遇事只要急一点儿,血压就会瞬间突破正常值。

    沈流云吓坏了,她的一双手冰凉,在走廊上等结果的时候,一直对着双手吹气。就像寒冬腊月,站在寒风呼啸的室外,忍不住跺脚搓手一样。

    这个单纯的女孩子被吓坏了。

    林景笙过来安慰她说:“你不要担心,你妈不会有事的。”

    沈流云抬起头,声音哆嗦:“如果我哥和我妈都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大叔,我真的怕极了,实在不敢想象。”

    提到沈叶白了,林景笙也担心得皱起眉头。当务之及就是找到沈叶白,留给他自己的时间越多,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就越大。

    沈叶白随时都有可能做出轻生的举动,毕竟这就是他离开的真实目的。

    所以,找寻他的过程争分夺秒,如同是在抢救生命。

    付明宇已经报警了,也发动朋友去找。任何他所能想到的,沈叶白会去的地方,他都叫人去看了。

    还有明城的车站,机场,也都派人去查了。

    头顶的阳光依旧灼热,只是,少了往日的暖洋,它们像无数刀片一样,横切下来,不是落在身的脑袋上,就是肩膀上,甚至是心里。

    所以,傅清浅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感觉全身都是疼的。

    她的筋骨都像断裂了似的。

    痛得想要呻吟,又难耐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付明宇站在她面前,望着她苍白削落的脸颊,真是羸弱得可怕。

    不能再让傅清浅这样紧紧的绷着了,她会断掉,会崩溃的。

    付明宇说:“坐下来,先不要悲观绝望,不是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傅清浅被他拉着坐下。

    她说:“越是骄傲的人,越容不得践踏。沈叶白就是两个极端,好的时候有多强大,现在的他就有多脆弱。”

    “那也不能肯定他就是抱着必死的念头,相信很快会有音讯的。”付明宇又说:“之前我没有说,其实那些股份交到我的手里,叶白是嘱咐替你保存着的。他把名下的东西都给了你。”

    当时他没有多想,以为那只是沈叶白坚定要和她在一起的决定。

    毕竟之前因为这件事,他伤害过傅清浅一次。以为这一次倾其所有,是想弥补之前的罪过。为此,他当然愿意帮助沈叶白。

    付明宇早说过了,他很希望看到傅清浅幸福。

    傅清浅震惊的看着他,但是,慢慢的,她就更伤心了。

    想到沈叶白在明城对她说过的话,以后的路还漫长,让她自己要坚强独立。

    而他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到底是以哪种方式永远的陪伴着她呢?

    灼灼的日光下,傅清浅终于不可遏制的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尹青醒过来了。

    她将所有人叫到病房里。

    整个人还是很虚弱,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能展现出老态。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硬撑着,打起精神说:“招开记者招待会吧,我有办法让叶白回来。”

    沈流云问她:“妈,你有什么办法?”

    尹青没有说,只对付明宇和林景笙他们说:“现在我一点儿体力也没有,流云她从小被溺爱着长大,让她处理这些事情,也很难。现在只有依靠你们,所以,招待会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付明宇说:“阿姨,你放心吧,这个我们会办。”

    因为事不宜迟,时间就被定在当晚。

    下午尹青叫沈流云给她请了一个化妆师,直接到医院里来给她化妆。

    尹青一向讲究,公众场合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精美绝伦。她俨然成了富贵的代表,气质中流露出的珠光宝气。

    化好妆,做好发型之后,尹青又接着换上得体的衣服。是一套米色套装,气质优雅。

    只是一番折腾上来,筋疲力尽。

    沈流云看在一边,还是有些担心。

    “妈,你确定自己的身体能撑得住吗?要不要先取消,休息一两天再开?”

    尹青问她:“你哥能等得了吗?”

    沈流云立刻就沉默了,是啊,所有人都等得起,惟独沈叶白等不起。

    到了晚上,尹青准时出现在记者会现场。

    易城各大媒体的记者都来了,会议室里聚集满了人,比一般的记者会要热烈不知多少倍。毕竟赶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大家对沈叶白的病情充满好奇,对当前的形式也都热切关注。现在出了事情,沈叶白没有露面,反倒尹青招开记者会,更是大大的调动了大家的好奇心。

    一步入,镁光灯剧烈闪烁,甚至让人产生了不适感。

    沈流云掺扶着尹青到前面的位子上坐下。

    会了节省时间,记者会很快开始了。

    面对无数记者的尹青,从容,淡定。她目视着前方,一开口淡淡说:“我很明白大家的好奇心,今天,我招开这个记者会,就是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的。同时,我也想告诉那些不怀好意的居心叵测之人,我的儿子打不倒,也垮不了,没有人能真正从他手里得到什么。就算暂时受益,等他完全恢复健康,也能很快让那些非法占有的人美梦落空。我的儿子倒底有怎样的骄傲和勇气,相信不用我说,在坐的各位都了解。”

    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说到恢复健康,你们会想,沈叶白果然是病了。是的,他生病了。生了一种心理疾病,正准备看心理医生。但是,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匪夷所思的。我只问在场的人,你们有出现身体不适,需要就医的时候吗?有被心理问题困扰,去见过心理咨询师,或者心理医生的经历吗?”

233人要懂得敬畏生命(二更)

    记者会现场沉默了须臾,这的确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是人就会病,会老,会死。人生的规律,在所难免。

    尤其快节奏的当下,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心理困扰也变得普遍起来。再加上人对心理健康的关注越发重视,见心理咨询师或者心理医生,已经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尹青沉着冷静的笑了一声:“在场的各位也不否认它的正当性,和普遍性。反倒是一个不允许别人生病的人,才是有毛病,甚至是反人类。我很不客气的说,这样的人真是不在少数。我儿子只是病了,在我看来他累了,暂时需要休息一下没什么了不起。却被一些人拿来大肆作文章,妄想从中获利,这样卑劣,也是不尊重生命的表现。我觉得这种人,实在没什么好尊重的,他们自己也应该感觉自惭形愧。所以,我呼吁各位不要再受那些不轨之人的煽动怂恿,请多给病人留下一点儿空间。他们需要安静和修养。这也是对生命的一种敬畏。在此,我对敬畏生命的人,表示深深的感激。”

    说着,尹青站起身,向所有在场的人鞠了一躬。

    沈流云也忙站起身来扶她,她知道尹青现在的身体状况。

    她接着又扶着尹青坐下。

    尹青继而平静的说:“接下来,我要借助各位的传声筒,对我儿子沈叶白说几句话。”

    场内有一刻的躁动。

    不得不说,尹青说话是很有水平的,一个贵妇人的优雅,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那句敬畏生命,让人挑不出瑕疵。

    是啊,生而为人,敬畏生命是最基本的。

    尹青抿了抿嘴角,神情依旧坚定,只是再一张口,语气变得温柔和绚:“叶白,快回来吧,全家人都在等着你。不管外面怎么风云变幻,你的家人和朋友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妈妈知道你是最坚强的,也是最勇敢的,没有什么风浪可以打倒你。一切借此打击你的人,都是嫉妒你的才能和所得,那是他们的狭隘,这样的人就算一时获利,命运之神也不会眷顾。人活着,就该有坚定的信念,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病了又怎么样?何况还是很快就能治好的病。看妈妈……”

    她的气息轻轻断裂了一下,但是,马上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衬着她姣好的面容,煜煜生辉。果然,沈家人个个都是美人胚子。

    只是尹青接下来的话让人震惊。

    她接着前面的话说:“你看妈妈得了癌症也没说对生命放弃希望。”

    哗!

    整个记者会现场瞬间炸开了。

    大家一时议论纷纷,镁光灯闪烁不停。

    沈流云不可思议的侧首,盯着尹青,眼眶中很快积蕴满泪水。她忍不住喃喃:“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尹青握上她的手,示意她镇定。她脸上的笑容更明媚了:“刚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的时候,我也很震惊,觉得怎么可能?后来想啊,有得有失,才叫人生啊。病了不是丢丑的事情,不应为此失了勇气。至于那些将此做为软肋攻击别人的人,那是他们的人性出了问题,你不要在乎……”

    傅清浅立在人群外面,隔着无数记者眼望尹青。她被尹青的话惊到了,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现在尹青正对着那些镜头说自己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但是,说到她没有几天活头的时候,她脸上的笑仍旧是优雅好看的。

    这个女人完美得似纸糊出来的,有的时候傅清浅觉得她很不真实。但是,又不得不说,她的内里真是坚硬,只怕没有几个女人能及得上她。

    傅清浅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她有些站立不住了,从气压凝滞的会议室中走出来,慢慢的向电梯走去。到外面去透气。

    一从大楼里出来,晚风拂面,扑打得她鼻子发酸。

    傅清浅极力控制,眼睛还是湿透了。想到自己刚刚出现在这个圈子里的时候,所有人将她当外星人一样忌惮着。那时候他们虽然邪恶,可是个个充满活力。

    就连她也是阴险狡诈的,她还记得她将尹青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

    而今却仿佛经受了一场最为残酷的战争,死的死,伤的伤,眼前一片狼藉。

    记者会结束的时候,尹青也累惨了。

    但是,不得不说起到了很好的煽情作用。在场的很多记者都掉了眼泪,相信沈叶白看到,更加不会无动于衷。

    沈流云扶着尹青出来。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尹青挺直的脊背马上就垮了下来。到了现在,身体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她面如死灰,神色非常痛苦。

    离得近,沈流云看到她的额角都是汗。一定痛苦到极至。

    沈流云吓得当场就掉眼泪了。

    尹青告诉她稳住,不能在外人面前丢沈家人的脸。一出来,她就马上坐车回了医院。

    情况非常糟糕,没等到医院,尹青就已经陷入半昏厥状态。

    沈流云六神无主,哭着给林景笙打电话。

    林景笙,傅清浅和付明宇当即也赶去了医院。

    医生将尹青推去急救的时候,尹青恢复了一点儿神智,冰冷的手指紧紧抓着傅清浅的手,像一只有力的鹰爪,她费力的吐出几个字:“等叶白……”

    傅清浅的心脏撕拧着,她下意识握上尹青的手,不住的冲她点头。

    “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尹青的手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

    她的眼睛一直盯紧傅清浅。

    两个彼此敌对厌恶的女人,因为知晓了彼此太多的秘密,又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盟友,变成心灵上最可供依靠的人。

    傅清浅知道,尹青是告诉她,沈叶白一回来,就马上带来见她。她怕再没有机会跟他和解了,会落下一生的遗憾。

    尹青这种病,如果早一点儿发现,做切除手术的话,结果或许不会这么坏。但是,她发现得时候就已经晚了。

    即便做了手术也无济于事。

    尹青这样倔强的女人,是想着隐瞒的。两个孩子,一个没心没肺,不想她忧心。而另一个不关心她,她说给谁听呢?

    沈立安已经不在了,而她又没有家人,想一想,她的死活应该没有人会在乎。

    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谁也没有离开,大家都守在那里。

    实则也是为了等候沈叶白,他不是真的无情无义之人。如果知道自己的母亲病危,可能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他不会充耳不闻,一心只沉在自己的苦难中。

    不管沈叶白和尹青之间,有多少隔阂。但是,他从不否认一个母亲对他的爱。

    尹青吃了止痛药,终于睡下了。

    沈流云到了此刻,情绪才终于平静一点儿。之前她吓坏了,扑在林景笙怀里一直哭,哭得叫人没办法。

    让林景笙的心脏也是揪成一团。现在看沈流云不那么慌张了,他终于舒心一点儿。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喝:“哭了那么久,喉咙肯定痛了吧?来,喝点儿水。”

    沈流云接过杯子,张着湿漉漉的眼睛问他:“大叔,你说我妈会不会死?”

    林景笙说:“每个人都会死。”

    “但自然死亡和这样不同。”

    “的确不同,可是,没人能够掌控命运。”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先不要想了,喝点儿水休息一下,还要打起精神照顾你妈。你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沈流云点点头:“的确是这样,还好有你们陪着我。”她接着又问:“清浅姐呢?”

    林景笙说:”在外面透气,她憋闷得厉害。”

234这种把戏你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

    沈流云说:“过去看看她吧。”

    两人走出住院部大楼,黑蒙蒙的夜里,医院的门厅亮着灯。里里外外都非常安静,只有晕黄的灯光,落寞的洒了一地。

    傅清浅没有走远,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将脸沉在膝盖上,不知道的会以为她在那里睡着了。

    林景笙走过来说:“别在这里睡,晚上太冷了。”

    他伸手拉起她。

    看到傅清浅的眼睛通红,今晚她实在太疲惫了,身心俱疲,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都知道等待是最折磨人的。

    如果沈叶白看到了易城发出的消息,还有可能回来。但如果他看不到呢?或者已经发生意外了……种种揣测混乱的在脑子里交织,一刻也不停息,慢慢的,心脏就感觉承受不住,要最先衰竭了似的。

    沈流云跟着劝:“清浅姐,你太憔悴了。回家休息一会儿吧,如果我哥回来,肯定会先给你打电话。就算他来医院了,我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傅清浅摇了摇头:“没事,我不累。”

    林景笙瞬间火爆的发起脾气:“怎么叫没事?看看你现在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就算等到沈叶白回来,你自己也已经垮掉了,现在的局面还不够糟糕吗?”他硬把车钥匙塞到她的手中,“开我的车回去。”想了一下,又觉得不放心,便把钥匙拿回来,直接推着她去了门口,将人塞到出租车里。

    沈流云跟在后面,直到出租车开走,她才说:“大叔,你太粗暴了,吓到清浅姐了。其实她也只是太难过了,不知道做什么好。”

    林景笙叹了口气说:“就因为这样,才要强制的帮她做决定,不然她真有可能垮掉。”

    傅清浅靠在椅背上,乘车回家去。

    夜晚的流光一闪而过,整个沉睡中的易城安静极了。

    灯光静谧而悠远,摩天大楼摭挡的夜空缝隙中,竟然有星星。散乱的分布着,东一颗,西一颗。天空是黑而蓝的,傅清浅趴在车窗上盯着。手里的电话一直紧攥,刚刚手指冷透了,掌心里却全是汗。

    但是,不敢松懈,怕一个恍神的工夫,就错过了有关沈叶白的蛛丝马迹。

    傅清浅一定要在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第一声就接起来。

    太晚了,这么熬到天明也不是办法。

    但是,回家太远了,医院住着又不舒服。林景笙想了下说:“你到附近的酒店去休息一下,这边我帮你盯着。”

    他可以抽烟,可以想事情,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沈流云皱着眉头说:“我睡不着,我妈的身体糟糕成这个样子,而我哥也是下落不明,我的心里真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里又凝满了泪水。沈流云有些情绪激动,所以,干脆蹲到地上,像伤心难过的小孩子,手臂圈紧自己的两条腿,垂下头,轻声的抽鼻子。

    “我觉得自己真没用,白活到这么大了。每天只知道傻乐,一点儿没有注意到我哥的不快乐。甚至没有发觉我的身体素质在极限下降。我每天只管自己快乐的活着,却不懂得帮家里人分担苦难,想想,我真感觉惭愧,实在太无用了。”

    林景笙看了她一会儿,同样蹲下身,抬手抚摸她的发顶:“你已经很棒了,就因为你这么快乐的生长着,才让你的家人感觉心满意足。其实他们看着你的时候,是非常有成就感的。能把你呵护得这么健康,这么快乐,也说明他们的苦心没有白费,不是吗?而且,你哥哥和你妈的问题不在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痛苦快乐,有的时候,真不是只要你努力,就能帮他们扭转什么的。所以,别太怪罪自己了。”

    沈流云感受林景笙掌心的温度,哭得更厉害了。她用手背抹了一把,呜咽说;“我哥其实真的挺疼我的,别看我平时说他那么多的坏话,可我知道,他不是个坏人,跟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不一样。我多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到老到死啊。可是,我又知道,他一回来,我妈撑着的那口气,可能就要断了……这个家再不可能完整了,我该要怎么办?”

    看着沈流云这个样子,林景笙真的很痛心。虽然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却没办法让一个小姑娘立刻接受。

    他轻轻的伸出手来,把她揽到怀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算回到家,傅清浅也没上床睡觉。

    她先洗了一个澡,手机铃声开到最大,就放在浴室里。

    之后换好衣服,给自己煮了一点儿燕麦片,简单的吃过之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

    眼睛又酸又涩,靠在沙发上稍微眯了一会儿。再睁眼,天就快亮了。

    傅清浅拿着手机到阳台上去,天边的色泽呈现微微的孔雀蓝,太阳就要从雾蒙蒙的地平线升起来了。晨光吹着她的短发,有一丝丝的冷意钻进衣领。

    掌心微微震动起来,加上铃声,这样惊心的时刻。

    傅清浅条件反射似的,一下子接起来。

    听筒凑到耳边,传出的声音宛如梦呓:“浅浅……”

    傅清浅心似狂潮,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远方,她的口腔剧烈的分泌着酸涩,她一再抿嘴,瘪嘴,却不能及时发出声音。

    她的呼吸是那样急促,站在初秋的晨风里,仿佛要一头栽倒下去。

    听筒里又传出声音:“浅浅,我回来了。”

    傅清浅控制自己的气息:“沈叶白,你终于回来了。”

    尹青早晨起来,仍旧疼得厉害。

    病灶是一方面,精神也是将她打倒的主要原因。

    在沈叶白过来之前,她先吃了止痛药。又让沈流云帮她把松散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的手臂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不然根本信不过沈流云。

    尹青没有穿病服,是自己的一套居家服,但是,款式新颖,布料考究,穿在外场也很体面。

    她背后挤了一个枕头,靠坐在那里。

    侧首问沈流云:“几点了?”

    沈流云一直忍着难过,所以,很少说话,怕自己一张口,情绪就出来了。

    她简单的说:“八点半。”

    尹青看她憋憋屈屈的样子,说:“难过什么,你哥不是回来了。”她深深的感叹:“回来就好,就说明没出意外……”

    而她相信,只要沈叶白一回来,那些人一定有办法阻止他不做傻事。

    沈流云难过的说:“等我哥回来了,情绪稳定一点儿,我带你去国外治病。”

    尹青说:“胃癌晚期,去哪里都一样。我实在经不起那个折腾了,就在夏城,哪里也不去了。”

    沈流云知道她担心什么,怕自己死在异地他乡。

    不等说话,外面传来响动。

    沈流云一个激灵:“我哥来了。”傅清浅打来电话的时候,就说半小时就能到。

    她连忙过去开门。

    果然,傅清浅和沈叶白已经站在门外。

    “哥,你回来了,太好啦。”沈流云过去拥抱沈叶白。

    尹青听着外面的惊叫声,她的心脏砰砰直跳,竟紧张得被子里的手指用力收拢。身体一抽搐,胃里的疼痛反倒加剧了。尹青忍耐着,不让人在神色中看出一点儿异样。

    沈流云直接留在了外面,和傅清浅一起,只有沈叶白一人走进病房。

    “叶白,你终于回来了。”尹青极力控制,还是声音颤抖。

    沈叶白站在室内望着她,他的眉头紧锁,还有一点儿被人以死相逼的感觉。

    内心忽然说不出的狂躁,他冷着声音说:“这种手段,你到底要用到什么时候?还不够吗?”

    尹青吃了一惊:“你觉得我在骗你?”

    沈叶白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他愤慨的,或许是她骗了他那么多次,这一次却不肯对他说假话了。

235叶白,原谅妈妈

    他愤愤的站在那里,目光含恨的盯紧她。沈叶白就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即便这样也解脱不了,轻松不了。

    还是要被自己的母亲牢牢的把握住,这时候却是命运都联合着她一起。

    沈叶白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逃不出牢笼的鸟儿,任他再怎么扑腾,鸟笼都有办法关得死死的。加固完这边,再加固另外一边,直逼得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尹青也能想象他的感受,他觉得这一生都在被家里人挟持。先是感觉代替别人活着,然后,再被家里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掌控着。

    为此,她还做过欺骗他的事。这样的劣迹斑斑,一定让沈叶白恨极了。

    他以为自己终要解脱了,而这一回,她却要把整个“尸首”横亘在他的去路上,想一想,的确够让人深恶痛疾的了。

    但,不管怎么样,好算他回来了。

    尹青说:“你坐下吧,不要一直站在那里了。”她的疼痛在不断加剧,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跟他耗下去。

    沈叶白僵硬的坐到床边。

    飞回来的一路,他的心情非常复杂。这个一直强势的女人,怎么会倒下呢?

    尹青最先开口说话:“是傅清浅告诉我,做错了事,一定要承认错误。不仅是要同自己合解,同时也是给受到伤害的人一个发泄的出口。但是,这些日子我想了想,自己做错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承认错误,面对自己了。如果非要从头说起,那样,就会发现即便得了癌症,时日不多,也太便宜我了。”

    她很少这样诋毁数落自己,尹青是个固执的人,坚信自己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对的。

    沈叶白抬眸看着她,薄唇紧紧抿着。

    尹青脸色发白,看着他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整张脸像风中摇曳的山茶花,白而透明。

    “真的要袒露我所有的罪行,我还真是没勇气,那不单是坏事做尽,同时也是我的一部屈辱史。我的时间不多了,就请允许妈妈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保持一点儿颜面。过去的那些事情,如果你好奇,等我死后你也可以去问傅清浅,她什么都知道。”

    沈叶白微微错愕:“她怎么会知道?”

    尹青感叹:“她多聪明啊,打蛇打七寸,不然你以为当时我为什么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了?是她通过你的梦,即所谓的遗传梦,抓到我的短板。她一直没跟你说,是在替我保留尊严,这一点我倒是真的感激她。我现在不说,一是因为没脸说,第二也是那些终归跟你们没有多少关系,伤害最多的是你爸,至于抱歉的话,死后我会自己去同他说。现在,我们只说你和宋楚。”

    沈叶白顿时又变得敏感。

    “关于我和宋楚,你不是已经说过了。”没有必要再说了。

    尹青摇了摇头:“不一样,之前我只是说了对他的愧疚,但是,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愧疚。当初因为一己私利,沈家一时的犹豫,永远失去了他,除了深深的痛惜,还有良心上的谴责与不安。这是让人记住的最好办法!烙在心上的疤痕能剔除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的,就算有朝一日不疼了,但是,丑陋的形态却没办法抹除。

    尹青看了看他,接着说:“宋楚在后来的生活中,已经然变成了一个符号,是我们罪恶的象征。至于你,我们对你过份的爱,或许有弥补的心思在里面。这些年,我也这样觉得。直到现在,即将失去你的时候,我才想明白。那种弥补长年累月之后,爱的成份已经越来越少了。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是,没办法,这就是人性,失去得久了,不管感情,还是留恋都有慢慢变淡的一天。就因为淡了,就因为全部的热爱已经转到眼前那个鲜活的小生命身上了,所以,才越发的愧疚。那是一种背弃的愧疚!明明已经舍弃了一个生命,后来又要忘记他,做为父母,是不是太过十恶不赦了?

    可是,没有办法啊。我们面前的那个孩子太聪颖,太可爱了,我们没有办法不对他付诸全部的爱与热切。这个鲜活的生命,他有充斥人心的本事,那是一个已世的人不能具有的。所以,你承受的情感中,有爱,有愧疚。它的确是复杂的,但是,现在想一想,它太好区分了。爱是你的,愧疚是属于他的。只是非常对不起你,让你承受的爱复杂而沉重。同时,也对不起那个孩子,这一生对他只有亏欠。我想,这份亏欠是要下辈子做牛做马还给他的。”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尹青累得气喘吁吁。身体疼得痉挛,她倚靠在那里,有些要坐不住了,苍白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沈叶白低着头,亦是难掩的痛苦。

    他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尹青隐忍痛苦,身体前倾,抬起头来抚摸他的头发,她虚弱的声音同时响起:“对不起!叶白,一直以来,是妈妈做错了,原谅妈妈吧……”

    沈叶白僵在那里,脆弱的情绪却仿佛瞬间崩塌了。他从未被如此怜惜的抚触过,尹青也不曾对他说过软弱的话。

    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是绷紧而僵持的,现在因为尹青的软弱,突然绷断了,被反作用力紧紧绷着的两个人,身体被剧烈的一晃之后,神情中更是不可思议的惊讶。

    一切……一切就这样挣断了。

    中间那根因为爱和血脉,紧密联系着的,也满是操控意味的枷锁。就这样断了。

    他们都变成了独立的个体,再不想着控制和逃脱。但是,这样的结果,又仿佛标识着生命的无力。他都再没有力气,以及往昔顽强的意志。

    沈叶白知道这标识着什么。

    他从尹青的手里挣脱,起身走了出去。

    因为担心,傅清浅和沈流云都没有走远,就在走廊里等着的。

    沈叶白一推门出来,立刻惊醒两人。

    沈流云唤了一声:“哥……”

    沈叶白神情悲切,大步走了出去。

    傅清浅看了沈流云一眼说:“你去看看你妈,我去追他。”

    她也跟着快速往电梯那里去。

    沈流云想到尹青,马上回到病房。

    病床上的尹青一口气撑到头了,痛苦的歪在床头呻吟。

    沈流云惊叫:“妈,你怎么了?”

    去扶起尹青的同时,沈流云直接按了床头的铃。

    医护人员很快过来查看情况:“怎么了?”

    沈流云已经把尹青放平到床上。尹青闭着眼睛,嘴里发出细微的呻吟声,明显是疼的,但是,意识又仿佛陷进了半昏迷。

    “我妈可能又疼开了,有没有止痛的办法?”

    护士踌躇,明知尹青刚吃过止痛药不久,药是不能再吃了。

    她说:“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没多久,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翻了翻尹青的眼皮,又轻唤她的名字,问她哪里不适之后,决定说:“不然就打一针,止痛吧,不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

    沈流云急了:“那你们快点儿。”

    沈叶白快步走出住院部大楼。

    傅清浅险些跟不上他。

    一直走到医院的草坪上,沈叶白才停下来。

    傅清浅走过去,与他并肩,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站着。

    她知道,沈叶白有太多的情绪需要消化。

    那些突如其来的东西,不管是不是柔软的,于他而言,都是一种重压。

    沈叶白站了一会儿,又往前走。

    傅清浅马上跟上。

    沈叶白扭头说:“你不用跟着我,我不会再跑了。”

    傅清浅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想一个人静静。”

    傅清浅微笑着点点头:“好,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如果你饿了,你回去吃。”

    沈叶白“嗯”了声。

    傅清浅先回了尹青的情况,沈流云说:“一点儿也不好,我哥离开,她就疼昏过去了,医生刚给她打了针,睡过去了。”

    其实沈流云都怀疑那不是止痛针,就是要她睡觉的。

    傅清浅叹了口气,没想到情况这么糟糕。尹青的状态简直就是急转直下。

    听说尹青睡着了,她没再返回去,安慰了沈流云几句,就先回家去了。

    路过超市的时候,买了芹菜和肉,肉是称好洗好后,叫人现场搅成的馅。傅清浅嫌粗糙,回家会再用刀拦几下。但也不能太细,不然就影响口感了。

    回到家后,她脱下风衣外套,换上轻便的衣服。

    先把芹菜摘好控水。

    又去切肉。

    然后再把芹菜切碎,和肉和在一起,用调料拌好。

    傅清浅屏气凝神的做着一切,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想。

    最后和好面,一个人撑起场子,就开始包了。她的速度很快,每一道工序都井然有序,不急不缓。

    有的时候,人太难过,太感伤了,歇斯底里过后,反倒会平静下来。船过水无痕一般的小心翼翼,怕惊动什么似的。

    等收拾好一切,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速度不是太慢。

    傅清浅看了眼时间,也没有打电话,就打开火开始烧水煮饺子。

    等她捞到盘子里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傅清浅的眼眶瞬间就湿透了,集聚了很多沉重的东西,她就知道,期盼不会落空,沈叶白一定会回来。

    她已经那样小心翼翼了,怕打碎希望,怕惊动反复无常的老天。果然,她的希望没有落空。

    傅清浅放下盘子,急急忙忙的去开门。

    沈叶白站在门口说:“我饿了,回家吃饭。”

    傅清浅破涕为笑:“饭已经做好了,是你最爱吃的芹菜饺子。”

    “是么,我感觉能吃两大盘。”

    “吃多少都有。”

    傅清浅最后将蘸料端上来,看着沈叶白大口大口的吃。

    看她坐在那里看着:“你不吃吗?”

    傅清浅说:“我不太饿,吃不下,你先吃吧。”

    沈叶白最后真吃了两大盘。

    傅清浅给他泡了一杯茶水端过来。

    沈叶白突然说:“对不起。”

    傅清浅的鼻骨酸透了,她一直没有问他,他跑去哪里了?

    从沈叶白回来,她就平静得什么话也没说。

    沈叶白站起身,过来拥抱住她,他知道,一定把她吓坏了。

    “对不起。”

    傅清浅的眼泪再遏制不住的滚滚而下,都落在沈叶白的肩膀上。

    她就要抱紧他的手指,突然紧攥成拳,在他背上捶了几下。轻泣着说:“如果你真的回来了,我怎么跟你的家人交代?你想让我做一辈子的罪人吗?”

    沈叶白一句辩解的话也不说,就任由她捶打。

    他的电话终于通了。

    江语然感觉万幸,她不停的打给沈叶白。

236去宋楚的墓地看看

    沈叶白终于不耐烦的接起来。没有逃避的必要,还是说清楚更好。

    电话一接通,江语然马上说:“叶白,你终于接电话了。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打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看新闻,阿姨说她生了重病……”

    沈叶白打断她的话说:“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不需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江语然本来担心的不得了,沈叶白的一句话,真如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她有些恼怒:“我只是担心你。再说,当时我也表示态度了,我不同意,规则是你开的。总不能开始和结束都由你说了算吧。”

    沈叶白说:“是啊,开始和结束都由我来说,的确很不公平。但是,你不觉得现在我们扯平了吗?”

    他的声音非常冷淡。

    江语然听得心惊肉跳,她知道沈叶白话里的意思。沈家眼下的危机,敢说跟江家没有关系?江语然痛心疾首,她就知道她那个大哥不是省油的灯,任何可以击倒沈叶白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为此她一再警告,反倒让江方喻更加确信沈叶白有问题。

    沈叶白不明说,是给她台阶下。

    江语然咬着舌头,嘴里泛起腥咸,须臾,她安份的说:“我只是想去医院看看阿姨。”

    沈叶白说:“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他挂了电话。

    江语然凝视窗外的眼睛,忽然雾蒙蒙的。

    到了此刻,她再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她和沈叶白之间也彻底不可能了。

    不用沈叶白再出声打发,她自己就没脸面再靠上去了。

    先前的那点儿不甘心,变成了气馁。江语然抹了一下眼眶,转身回办公室。

    晚上还要去给沈流云送饭,而且,她一个人在医院,也要有人替。

    傅清浅做好了晚餐,准备去医院。现在尹青的饭食很简单,她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最多吃一点儿流质食品。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医院?”

    准备好东西后,傅清浅问沈叶白。

    她担心以尹青现在的状态,坚持不了多久。怕沈叶白会留遗憾。

    但是,以这样的方式,让母子两人迅速和解也不现实。

    沈叶白说:“我不想去。”

    “那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吧。”

    傅清浅拿上外套一个人出门去。

    车子开到半路,就接到了林景笙的电话。听傅清浅说没跟沈叶白在一起,他放心的说:“我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治疗团队,接下去就靠你了。”

    劝说沈叶白接受治疗不是简单的事,一个宁肯一死了之的人,可想而知有多抗拒。

    现在沈叶白几乎将自己封闭起来了,没人能轻易走近他的世界,更别说他的内心。

    所以,所有人都寄希望于傅清浅。

    傅清浅说:“景笙,谢谢你为沈叶白做了那么多。”

    林景笙苦笑:“我是在赎罪。”

    傅清浅打着方向盘说:“过去的事情不要提了。”她又说:“我正在去医院的路上,给流云送晚餐,做了不少,她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过去?顺便晚上陪她一下。沈叶白不跟着去医院,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我也不放心。”

    林景笙也说:“现在的确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好吧,我过去医院陪沈流云。”

    这样一来,傅清浅也就放心了。

    傅清浅提着餐盒来病房,沈流云见她进来,感叹:“晚饭也太丰富了吧,随便吃点儿就可以了。其实我去医院的餐厅吃就可以的,你要照顾我哥,又要送饭,很辛苦。”

    傅清浅说:“这个时候才要多吃点儿,保证营养充足,不然怎么有力气照顾人。”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看到尹青闭着眼睛躺在里间的病床上,所以,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

    但是,短短几天的时间,病魔折磨得尹青像是变了一个人。脸色惨白,昔日光滑的皮肤,也极速老化,宛如脱水的蔬菜。多年一直维持的纤细体型,在病服的包裹下,只有一把骨头。

    沈流云在一旁说:“我妈的情况很不好,今天一直疼得厉害。我真怕……”

    傅清浅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吃饭吧。林景笙今晚会过来陪你,你哥还在家,所以,我必须得回去。”

    沈流云点头:“嗯嗯,我哥就麻烦你照顾了。”

    她叹了口气,这一家子的老弱病残。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不等傅清浅离开,尹青睁开了眼睛,在里面唤她。

    傅清浅走过去。

    尹青直接问她:“是不是叶白不肯过来?”

    傅清浅说:“他需要时间接受。”

    尹青难过的转过头去:“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得允许他恨,恨也是一种情绪。而且,现在他心中恨与爱的两股力量在纠缠,没有人比他更痛苦。”

    尹青又转过头来,眼神暗淡,她说:“你说得有道理,麻烦你多开导他一下,想不开,不原谅也没有关系。毕竟伤害已经烙成了,我不能奢求原谅。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打起精神接受治疗。”她接着又说:“明天我想去宋楚的墓地看一看,跟他说几句话。我已经让人订了机票,只是拜托你跟宋家的人解释一下。”

    傅清浅吃了一惊:“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适合两地周折吗?不如等身体好了再说吧。”

    尹青苦笑:“我的身体哪还能好得了,现在不去,就来不及了。”

    傅清浅瞬间说不出的感觉,一个盛气凌人的女人,忽然间就倒下了,羸弱不堪。

    她说:“宋家人也不待见我,何况是这种事,我去说,他们会更排斥。由林景笙去说最合适了,他和宋楚是多年的好朋友,也去过宋家,听闻宋家的两位老人都非常喜欢他。”

    尹青说:“那就麻烦他了。”

    傅清浅下楼的时候,率先给林景笙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她在停车场里等他。

    等林景笙过来,跟她说了尹青的请求。

    林景笙说:“不是什么难事,宋家那边我会打电话。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陪沈夫人一起走一趟。”

    傅清浅迟疑:“宋家会不会有想法?”

237她来跟我告别

    “我想不会。既然宋楚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说明宋家一早就告诉他了。他不会不跟宋家人求证。而沈家在得知这个真相后,也一定调查过了,确定宋楚就是当年他们遗失的孩子。人都不在了,老人们应该不会执着于以前的事。”最后,林景笙又说:“我会跟宋家人解释,放心吧。”

    傅清浅回去时,沈叶白在阳台上抽烟。她脱下风衣过去找他。

    “没睡一会儿吗?”

    沈叶白掐灭手里的烟,看了她一眼说:“最近失眠,怕现在睡了,晚上更睡不着。”他伸手拉她,将人带到怀里说:“看你气色不好,是不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

    傅清浅也觉得自己这几天太累了,身体总是很乏很困,胃口也不好了。

    她老实说:“有点儿想睡觉,好困啊。”

    “那你去睡一会儿吧。”

    沈叶白在她额头亲了下。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儿,显得魅惑而亲昵。

    傅清浅很贪恋,拉着他说:“你陪我一起吧,你不想睡,躺一会儿也行,等我睡着了,你再出来。”她蹭了蹭他说:“我太想你啦。”

    沈叶白抚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说:“好了,别蹭了,像小狗一样,我陪你。”

    傅清浅笑着退出来:“好,我去换件衣服。”

    沈叶白看着她,心里隐隐裂开一道口子,想到离开酒店那天,他也是整夜没睡。客房内幽暗的灯光,模糊地落在她的脸上。他整个人的呼吸湿热,仿佛一条湿毛巾堵住口鼻,要命的窒息感。

    他垂下眸子,一脸说不出的忧郁。

    傅清浅换好了家居服,简单的洗了一下脸,站在客厅里唤他:“哎,沈叶白,你不会后悔了吧?”

    沈叶白已经又点着了一根烟,他掐灭说:“人都是你的了,还怕陪睡嘛。”

    为了减少烟气,他脱掉外套进来。

    傅清浅看到他脸上挂着浅笑,虚无缥缈。

    她努了一下嘴:“说得好像你吃多大的亏。”

    沈叶白走近,修指捏了捏她的下巴:“敢说你不是觊觎我的美色。”

    本来又困又乏,躺到床上却没有立刻睡去。傅清浅在想尹青明天一早去宋楚墓地的事,告诉沈叶白,不晓得他心理能否承受得住?

    沈叶白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还要唱摇篮曲吗?”躺到床上好一会儿了,她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若有所思。

    傅清浅抬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柔软目光。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沈叶白微微正了一下身姿:“什么事?”

    傅清浅迟疑了一下说:“你妈订了明天早晨的机票,打算到宋楚的墓地看看。”

    沈叶白蓦然抬眸,单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果然,“宋楚”这个名字,还是让他异常敏感,仿佛扎在心头的一根尖刺。

    傅清浅连忙又说:“我想她是有话想对宋楚说,对他,她也一定感觉亏欠。”

    沈叶白冷哼一声:“她对哪个不是满心忏悔?”

    说来真是讽刺,做为一个母亲,到头来对哪个儿子都不敢堂而皇之的说自己论心无愧。尹青看似光彩照人的一生,却有着强光都照不进的黑暗角落,成了最大的败笔。这哪里是颗净美华彩的白珍珠,而是一块裹着杂质的琥珀。有些东西,到死都休想抹去。

    沈叶白懊恼的坐起身。

    傅清浅知道沈叶白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敏感的神经稍一挑拔,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闹腾的心绪,只怕连他自己都缕不清楚。

    而所有的症结都是矛盾促成的,越混乱,越能将人逼疯。

    最紧要的是帮他缕顺清楚。

    傅清浅跟着坐起身,抬起手臂缠住他的腰,侧脸枕在他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还没办法原谅她。”

    沈叶白说:“不可能因为她得了绝症,所有的前嫌就一下解开了。”尽管现在的尹青的确让他很痛心,不然,他也不会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返回夏城。

    傅清浅说:“要恨就恨啊,没人说她得了绝症,你就不能恨了。要允许自己恨,释放情绪是自己的权利。而且,稀释恨意的最好办法就是允许自己恨。一旦这种情绪来了,就接纳它,时间久了,慢慢会觉得自己不那么恨了。相反,压制才不利于释放。”

    沈叶白扭头看她,他的情绪稍微平稳:“道德真的允许一个人痛恨自己即将离世的亲人?”

    傅清浅静静的盯紧他:“当然,合理的情绪为什么不允许?”她蹭了蹭他的肩头说:“之所以你会感觉难受,是除了恨,你还担心她。”毕竟血浓于水,尹青呵护着他长大,即便方法有误,但用心良苦,他们的母子情份不能说不浓重,只是,一时很难转过那个弯儿来。

    “你担心她也是正常合理的,不要说她爱你,就算那些兵刃相见的亲人之间,也不可能一点儿情份没有。相反,也不是有了这种担忧就不能恨了。爱与恨是完全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共存的。恨的情绪上来的时候,你就允许自己恨她。等担心的情绪上来的时候,你就允许自己打电话,或者去看她。不管哪种情绪冒出来,都坦然接受,慢慢的,心态就会平和很多,也不会感觉那样矛盾了。”

    沈叶白垂下眸子,傅清浅在他咫尺间的距离微笑,细细的眼睛,尖尖的下颌,瘦窄的脸庞,感觉小小的,和风细雨,他一颗焦躁不安的心,奇异般的平静下来。

    他忍不住低下头,凑近了吻她的眼睛,鼻子,嘴唇。

    哇,好痒。

    傅清浅下意识想要躲闪,被他伸过来的大手率先扶住下颌,接着他的身体下沉,将她压倒床面上。

    室内已经完全暗淡下来,朦朦胧胧的光线笼罩在皎白的身体上。

    仿佛涨潮时,泛起的雪白浪花。

    轰隆隆的,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好在有林景笙,沈流云感觉安心不少。

    晚上她回家帮尹青准备明天出门要带的东西,让林景笙暂时帮她盯一下。

    离开前尹青刻意嘱咐带上她的口红。短短几天,身体每况日下,精神状态极度萎靡。她去洗手间的时候,照过镜子,脸色苍白,嘴唇也是毫无血色,跟鬼似的。

    艳色的口红还能提点儿精气神儿,怕沈流云忘了,所以一再嘱咐。

    沈流云打车回家去了。

    在她回来之前的这个空隙里,尹青倚坐在床头,将林景笙叫过去说话。

    林景笙客客气气的,他说话很有礼貌,可是,不亲近。

    尹青也知道为什么,以前因为傅清浅,一直闹得很不愉快,她甚至对他充满敌意。反过来,林景笙也不喜欢她。现在之所以肯来照顾她,完全是因为沈流云。

    知道林景笙是聪明人,所以,尹青干脆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流云的照顾,之前因为一些误会,我有狭隘的认知,希望你能原谅。”

    林景笙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尹青点点头,默了一下,盯紧他说:“以后你还会这样照顾流云吧?如果你能一直照顾她,我也会很放心。流云的心思简单,不难看出来,我知道她喜欢你……”

    林景笙适时打断她的话说:“我和沈流云是好朋友,我把她当小妹妹一样看待。”

    他为什么要急于否认?

    也有点儿不想趁人之危的意思,林景笙就是这样的感觉。

    沈家危难关头,尹青或感自己时日不多,短时间内,沈叶白照顾自己都难,更别说沈流云。尹青想找个人托付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可是,一切都太突然了,一时间她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所以,就托付给他。

    如果林景笙应承下来,不是趁人之危,是什么?

    况且沈流云的心思那样纯净,而他的,却复杂不堪。而且,现在他是“戴罪之人”。所以,尹青的重任,他没办法胜任。

    尹青微微一怔,看了他一会儿,略微尴尬的缓过神说:“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就不勉强你了。只是,如果你对流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过后一定要跟她说清楚,不然她越陷越深,我担心她会一条路走到黑。”

    沈流云那丫头就是看着头脑简单,其实骨子里倔犟得很。这是沈家人的通病。

    尹青说她累了,忧心忡忡的重新躺回到床上。

    林景笙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吧。”

    他快速从病房里走出来,急切的想到外面点着一根烟。

    快走到电梯的时候,他已经掏出来含在嘴里,只是没有点燃。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焦灼难耐,似是火烧。

    如果沈流云接下去的日子,孤苦伶仃,需要照顾或者帮助,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他却不能承诺往后的日子一直照顾好。

    林景笙深知答应了尹青的请求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沈流云的一生都交到他的手上了。

    他只觉得无力承受。

    拒绝尹青的请求时,就仿佛突然抽回手来,眼睁睁看沈流云重重摔到地上,心里的不适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林景笙站在晚风中,连抽了几根烟,将自己都要点着了。

    有人伸手拍上他的肩膀,声音同时响起:“大叔,站在这里干什么?”

    林景笙手一抖,大半截烟身掉到地上,磕出火花。他回头看了一眼,沈流云笑嫣如花,仿佛暗夜里的一道光。他收回目光,踩灭脚下的烟,接着弯腰拾起烟身扔到垃圾桶里。才眯着眼睛说;“知道我年纪大,心脏不好,干嘛神出鬼没的?”

    沈流云“切”了声:“你才多大啊。再说,我拉着箱子,轰隆隆的,就差万马奔腾了。是你自己在想事情听不到,还怨我。”她接着又问:“大叔,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聚精会神的?”

    林景笙没有回答她,接过她手里的箱子说:“时间不早了,你快上去睡一会儿吧。”

    “那你怎么办?”

    “我去车里凑和一会儿,你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你那么高,车厢狭窄,会累死人的。”

    林景笙大步往楼里去,边走边说:“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赶紧去楼上睡吧,不要瞎操心了。”

    沈流云快步过来:“不然你去酒店睡一会儿吧。”回家太远了,明天又是很早的飞机,来回太折腾了。

    林景笙还是说:“不用你管。”

    沈流云想,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伸手拉他的胳膊,想再劝说。

    刚一碰到林景笙的衣料,就被他火速闪开了。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加之他的眼神满是防备。

    沈流云愣了下,马上神色委屈的看着他。

    林景笙反应过来,顿时又是烦躁又是心虚。

    “好啦,我不是烦你。”

    他虚弱的解释了一句。

    沈流云垂头丧气:“不是烦我,你干嘛对我的碰触那么大的反应?”

    林景笙皱了下眉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和尹青简短的聊过之后,他的心绪就开始变得复杂了。人的心思一旦变得复杂,就很难再心平气和,云淡风轻。

    他想,他再也不能自若的抚摸沈流云毛茸茸的脑袋了。不然,就感觉是在冒犯她。那感觉就像不能随便摸女人的手或者身体一样。

    懊恼的不得了,林景笙冷着脸不再解释,一将人送到楼上。放下手里的箱子说:“你赶紧去睡觉,我下去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

    沈流云唤了一声:“哎,大叔……”见林景笙大步走开了,她郁闷的嘟囔:“到底怎么了嘛?”她又没有招惹他。

    她讷讷的回病房。

    暴风骤雨停下时,满身大汗淋漓。

    被子里又湿又热,可是,不想动。

    两俱身体疲倦的依偎在一起,氤氲的热气蒸腾。

    傅清浅实在太累了,一丝力气也没有。靠在他的胸口咕哝:“我不洗澡,要睡觉……”

    沈叶白抚着她的头发,宠溺的“嗯”了声。

    他自己没有睡,也懒得去洗澡。侧身拥着她,手指一直在她柔软的发丝里穿梭。

    眼睛渐渐适应了满室的昏暗,他静静的眯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吱”一声,仿佛轻轻开启了一道缝隙。室外的廊灯,像流水一样,顺着门缝流泻进来。

    沈叶白隐约听到一点儿响动,仿佛有人轻唤他的名字。他疑惑的从床上坐起身。

    抓过床边的衣服套上之后,轻轻下床走了出去。

    前面有一道影子,已经拐去了客厅。

    沈叶白心里的疑惑更大了,这个家里除了他和傅清浅,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他加快步子跟过去,一直到了客厅,环视整个空间的时候,一扭头看阳台的方向果然站着一个人,出于惊吓,他的心脏骤然上提。

    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沈叶白认出了那个人,他只是好奇,这个时间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

    这时候尹青也回过头来,她的脸上带着笑,虽然几天来病痛的折磨,精神萎靡,但化了妆的她,看起来不至于衰败不堪。

    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全部发丝拢到脑后,绾一个优雅的发髻。穿着她最喜欢的米白色套装。只是站的位置,致使阳台上的风不时吹乱她的额发,被她用手抹到耳后。

    沈叶白知道她要去看宋楚,看来行头已经置办好了。

    “准备出发了吗?是沈流云带你过来的?”

    尹青没有回答他,静静的歪着头,端详了他好一会儿说:“我最不放心你了,流云还好一些,她虽然没心没肺的,但是,命运一般会善待这种人。倒是你,以后可怎么办?”

    沈叶白觉得莫明其妙,懒得回答她,又问:“你几点的飞机?时间快到了吗?”

    尹青含糊的点点头:“嗯,时间快了。”

    “那你快走吧,不要太赶了。”想到傅清浅昨晚对他说过的话,他态度缓和一点儿,又说:“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吧。”

    尹青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原谅我,但是,为了你自己,不要再做傻事了。流云还要指望你这个哥哥照顾,不是还有傅清浅嘛。”

    沈叶白说:“我知道了。”

    尹青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沈叶白说:“你要走了吗?”

    她还是一声不响。

    沈叶白有些慌,他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紧关。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尹青仍旧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她直接转过身去往阳台的方向走,仿佛要跳下去似的。

    沈叶白想提醒她,门口在那边,他大声唤她:“妈……”

    声音惊悚,将自己和傅清浅同时惊醒了。

    沈叶白站起身,发现不是客厅,也没有尹青,他正坐在床上。

    傅清浅在一边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叶白气喘吁吁:“梦见我妈了,来跟我告别,从楼上跳了下去。”

    傅清浅伸出手来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别担心,是梦。”她翘起的手指猛地僵住,没有落下。转而抓过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半夜三点多了。想到他们要搭早班机,应该准备去机场了。于是问沈叶白:“要不要去机场送送?这样你会安心一点儿。”

    她也急需安心,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有事发生似的。

    沈叶白愣愣的,他还没有彻底缓过神来,声音沙哑的说:“好。”

    傅清浅已经开始行动。

    “那快穿衣服吧,我马上给林景笙打电话,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话落,她的手机率先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炸开在静寂无声的夜里,惊得人一个激灵。

    傅清浅的心脏忍不住的狂跳,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当年……

    她口干舌燥的接听电话。

    林景笙低沉的声音:“沈夫人去世了。”

    傅清浅张着嘴巴,眼里泛起点点微光,她就知道是这样。当年,她爸爸去世,在医院里,她就隐约有了这样的感觉。然后很快就接到了噩耗。

    说到噩耗,这个消息,对沈叶白而言,才是真正的噩耗。

    傅清浅猛然转首。

    沈叶白明显听到了林景笙的话,暗夜寂寥,听筒里的声音如惊雷一般炸开,不可思议的惊心动魄,想听不到都难。

    他错愕又痛苦的望着她。

    傅清浅看到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一点点被无助和痛苦所覆盖。

    他的嗓音嘶哑:“怎么可能?”

    傅清浅强忍着哽咽,问:“什么时候的事?”

    林景笙说:“就刚刚,沈流云给她化好了妆,换好了衣服,沈夫人自己说很满意,可以风光的走了。可是,还不等出病房,她就晕倒了,没等推去抢救,就咽气了。”

238她又有了他的孩子

    看吧,生命就是这样脆弱。一个一生与命运顽强抗争的女人,仿佛上天轻轻的打一个哈欠,就轻而易举地湮灭了她所有生息,不费吹灰之力。

    忽然觉得,一切的顽强抵抗都是徒劳,人的力量再微弱细小不过,形容蝼蚁。

    尹青的突然离世,完全在意料之外。恐怕她自己都没想到,不然也不会提出要去看宋楚。

    或许当她提出这样的想法时,就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她要去与宋楚会和了,向他忏悔自己的过错。

    现在尹青形容得体,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自己的愿望。

    沈叶白和傅清浅赶过去的时候,沈流云哭得要断气了。

    被林景笙伸手掺着,身体软趴趴的向下坠。

    尹青躺在床上,头发一丝不苟。

    沈叶白缓慢的走近,就发现和他梦中看到的一样,那样的发型,米白色的套装,就连她嘴唇上的颜色,也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喉结动了动,发出极低的哽咽,却半晌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许久,他身后的傅清浅才听到低低的一声:“妈……”也像梦呓一般。

    傅清浅的心脏撕拧着,酸楚的味道一直泛进口腔。

    对尹青的感情太复杂了,这个女人的一生看得太透彻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想一想,算悲剧散场。她收获的,或许没有她付出的努力多。

    所以,不能不说可怜。

    再加上,这是沈叶白的母亲。她的生与死牵系着沈叶白所有的神经,她就更没办法无动于衷。

    傅清浅担忧的看向沈叶白。

    沈叶白高大的身躯已经跪到床前,拉起尹青的手,喃喃的说着什么。

    傅清浅不忍看下去,转身去安慰沈流云。

    等傅清浅一走近,沈流云即刻抱住她痛哭流涕。这个从小被宠大的女孩子,一定没想过双亲会这样早早的离她而去。

    她还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像一个被舍弃的孤儿,生活的重心一下失去了,瞬间无可依托。

    当天尹青的尸体便被殡仪馆的车拉走了。

    活着的时候,她穿着漂亮的衣服,化着精致的妆容,还有涂抹艳丽的嘴唇,怎么看怎么雅致。但是,现在死了,傅清浅看到她被抬上殡仪馆的车子,竟觉得有几分怪异可怕。

    尤其怀里的沈流云哭得撕心裂肺,奋力追赶开走的车子,傅清浅既惊惧,又难过,紧紧拉着沈流云,阻止她跟着殡仪馆的车奔跑。

    沈叶白虽然有心理问题,但他不是神经病,关键时刻冷静自持,一切的事务还是要由他来处理。好在还有林景笙和付明宇,都能在紧要关头帮他一把,很多凌乱琐碎的事情,他们都帮他料理了。

    所以,即便时间仓促,尹青的丧事还是办得风光又周全。她被安葬在沈立安的身边,现在他们终于团聚了。

    办理丧事这几天,沈叶白沉默寡言,也不见他哭。大多时候,低着头,一个人静静的站着。

    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照亮他的脸。

    傅清浅从一侧看着,才觉得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消瘦了不少。也沉闷阴郁了不少,屋漏偏逢连阴雨,又一道沉重的心理枷锁扣到他的身上了。傅清浅都不知道要怎么样了,有什么办法能将沈叶白从那个即刻吞噬他的泥潭中拉扯上来。

    举行仪式的当天,天气灰蒙蒙的,有一丝惨淡的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照射出来。仪式刚一结束,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秋日雨寒,人都急着散去了。

    只有沈家兄妹两人,还僵硬的立在石碑前。

    沈流云耷拉着消瘦的肩膀,长发被雨水打湿了,湿漉漉的粘在脸上。她立在沈叶白身边嗡嗡的哭着,这哭声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仿佛成了一种机械的动作,而她却不自知。此时的沈流云可怜巴巴的,像个被遗弃的孤儿。

    林景笙看了傅清浅一眼说:“我先把沈流云带回去,你好好劝劝沈叶白。”

    傅清浅点头。

    林景笙过去拉上沈流云的手臂,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沈流云仍旧呜咽说:“我不走。”她要跟家人在一起。

    林景笙手臂用力,硬拉着她离开。

    下雨了,山间路滑,林景笙拉着她,每走一步都要滑倒的样子。林景笙眼瞳了一暗,忽然转身抱起她,大步往山下走。

    沈流云被林景笙抱到怀里之后,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依偎在他的胸口小声啜泣。

    很快,林景笙胸前的衣料就温热一片。

    墓地彻底安静下来,山空了,只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傅清浅默不作声的走到沈叶白身边,知道现在劝他也没用。

    沈叶白陷在痛苦阴郁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他长长的睫毛上挂上了雨珠,轻轻的一眨眼,便滴落下来,像漫过脸颊的泪珠。

    傅清浅觉得这个时候,能失声痛哭一场最好了。但是,沈叶白明显不会这样做。这几天他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从尹青被拉去殡仪馆开始。

    沈叶白完全不像沈流云表达伤心那样外放,他太沉静了,反倒让人担心。

    越是自控力强,能压制自己情绪的人,在面对巨大悲伤的时候,越容易积压成疾,落下心理问题。因为完全得不到发散,总有一天会凝集风暴,剧烈反噬。

    也是这样的性情,让沈叶白更容易出现心理问题。而沈流云这样的人,反倒不会。

    一直站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了。山间泛起白雾,举目望去,到处都湿漉漉的。

    傅清浅站在那里冷得厉害,一场秋雨一场寒,浸透衣服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沈叶白忽然扭过头说:“走吧。”他接着脱掉西装外套,披到傅清浅的肩头。

    傅清浅说:“我不冷,你穿吧。”

    沈叶白看了眼她发白的脸颊,“穿着,别感冒了。”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山下走。

    傅清浅转身看了眼,照片上的尹青比实际更显年轻,仪表端庄,烟雨蒙蒙中,透着一丝笑意。就那样平和地目送着两个人离开。

    傅清浅淋了一场雨,倒是没有感冒。只不过沈叶白回来后,连续两天低烧。

    食欲不佳,脸色苍白。配上他原本精致秀美的五官,真成了别人口中的小白脸。

    付明宇一边联合本家和沈叶白手下的那些老干将帮他驻守江山,一边担心沈叶白这个奄奄一息的样子,会撒手人寰。

    他不太顾得上沈叶白这边了,却又担心的不得了,想到就心神不宁。

    这天开完会,直接给傅清浅打电话说:“带他去医院吧,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傅清浅说:“他自己不想去啊。”

    “这时候能由着他?五花大绑也得将人弄医院去。”付明宇接着又说:“不然我派两个人过去,帮你把人绑起来。”

    傅清浅有些被他逗笑了。

    “行了,你别瞎扯了。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再劝劝他。”

    付明宇说:“那好吧。”须臾,他又唤了声:“清浅……”

    “嗯?”

    付明宇沉默了一下,仓促说:“没事了,你去照顾叶白吧。”

    他挂了电话。

    傅清浅回房间。

    沈叶白侧身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这些天傅清浅一直没有强制性带他去医院,就是觉得沈叶白的身体或许没有毛病,是他的心理问题。悲伤是一方面,现在尹青去世了,葬礼也都举行完毕。到了他该正视自己问题的时候了。何去何从,总该有个决断了。

    但是,沈叶白潜意识中明显充满抗拒。

    他不想被人践踏尊严,但是,再度一走了之,撇下心爱的女人和仅剩的家人,又明显于心不忍。

    身体羸弱,无力应对,是暂缓燃眉之急的办法。所以,受意念驱使,他的身体一直不舒服,不健康。

    现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点上,谁还会逼他赶紧去看心理医生?

    傅清浅一走近,沈叶白的眼睛就睁开了。

    “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沈叶白抓住傅清浅放在他脸上的手说:“不是,我没有睡着。”

    傅清浅把头凑近,额头抵到他的额头上,接着说:“你还在发烧呢,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去医院看看吧,做个简单的检查。”

    沈叶白还是一昧的抗拒:“不用去,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你已经睡了两三天了,一点儿也不见好。”傅清浅转而笑笑,调皮的说:“你该不会是害怕抽血吧?”

    沈叶白跟着笑起来:“瞎扯。”

    “既然不害怕,那你跟我去啊。验一下血很快的。”

    “不去。”

    傅清浅站起身拉他:“走吧,怕疼我给你买糖吃。”

    沈叶白躺在那里不动弹,用了反力直接将傅清浅拉到怀里去。

    一个下沉的动作忽然让傅清浅胃里不适,猛地干呕出声。巨大的不适涌上来,肺腑中又干又粘稠,傅清浅竟忍不住接连呕了几声。

    沈叶白吓坏了,连忙坐起身:“你怎么了?胃不舒服?”

    傅清浅脸色苍白,眼里雾气蒙蒙的。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休息不好,人也跟着没有食欲,再加沈叶白不怎么吃东西,她也就很少吃。估计胃被糟蹋坏了,她摆了摆手说:“不要紧。”

    她起身去洗手间漱口。

    伏在洗脸台上,呕吐的冲动还是很强烈。只是,因为胃里空空,所以,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

    沈叶白已经换好了衣服,臂弯中搭着她的风衣外套,站到洗手间门口说:“走,去医院。”

    傅清浅擦了一把脸,气喘吁吁:“你不是怕抽血。”

    沈叶白冷着脸:“别啰嗦了,走。”

    他拉上她的胳膊就走。

    傅清浅嚷着:“呀,我还没有换衣服。”

    “我不嫌弃,谁还管你穿什么。”

    只是,几场秋雨之后,天已经微微转凉了。出门前沈叶白帮她把外套穿上,两人就直接出门去医院了。

    不知道谁陪谁,反正两人都抽了血。

    沈叶白先做的表率,抽完之后,又把傅清浅按到椅子上。裸露的胳膊伸进窗口里去,医生拿着雪亮的针,猛然的刺痛,傅清浅下意识闭上眼睛。

    那边刚一抽完,一块剥好的糖按进了傅清浅的嘴里。

    等傅清浅反应过来,甜甜的味道已经在口腔中弥漫开了。她惊叫:“你哪来的糖?”

    沈叶白淡淡说:“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女医生在那边公然笑起来,羡慕的看了看傅清浅,又看看沈叶白。

    生活苦涩,有糖吃就很好。

    更好的是,一把年纪还能被人当孩子宠,就更难得了。

    沈叶白的结果先拿到,连感冒都不是,只有轻微的炎症。医生的意思是,药也可吃可不吃。回家多喝水,多休息,不是什么大问题。

    傅清浅的结果出来之前,沈流云也过来了。

    之前打电话,听说沈叶白和傅清浅都在医院看病,吓了她一跳。尽管傅清浅一再声明两人都没什么大事,沈流云大惊小怪的性格,还是将林景笙也惊动了。

    两人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场面有些尴尬,按沈流云紧迫的程度,林景笙以为至少其中一个问题严重。

    结果大步上楼之后,只见沈叶白和傅清浅坐在椅子上,沈叶白拉着傅清浅的手,一个比一个平静。

    林景笙和沈流云上来的太急了,在那两人的注视下,呼呼喘息,几秒钟后,林景笙才挤出一句:“不是都好好的。”

    沈叶白淡淡瞟了一眼沈流云,他太了解她了。

    傅清浅忙站起身说:“就是稍微有点儿不舒服,沈叶白上火,我有点儿胃肠不适。只是吃了东西,今天不能做胃镜,医生让先查个血。”

    林景笙问她:“结果出来了吗?”

    傅清浅看时间差不多了,去拿结果。又返回医生办公室。

    林景笙和沈流云等在门外。

    没几分钟,两人从办公室里出来。

    沈流云最沉不住气了,拉着傅清浅:“怎么样?清浅姐?严重吗?”为什么表情都这么严肃?

    傅清浅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沈叶白挤出一句:“她怀孕了。”

    其实早该想到的,从傅清浅自易城回来,他们在一起从未做过防范措施,当时都没有想到过孩子的事,只是,情之所至,欲望来得突然,彼此都无法抗拒。

    所以,算起来,这个孩子还应该是在他们去傅清浅的老家前怀上的。

    傅清浅自己竟也糊里糊涂的,毕竟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就连开始看病的时候,医生问起来,她都没往深处想。

    非检查结果一锤定音,她才如梦初醒,她再一次有了沈叶白的孩子。

    沈流云张大嘴巴,显然是吃惊,反应过来抱住傅清浅大叫:“哇,我要当姑姑了,我有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了。”

    这个丫头的参与感倒是非常强,也很有使命感。

    林景笙也吃了一惊,眸光望向沈叶白。

    沈叶白紧紧的抿着薄唇,隐隐流露出紧张。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意外了。冲击力更加不用说。

    沈流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时候,他转身向走廊一端的门口走去。

    傅清浅转首望过去,神色慢慢暗淡下来。

    林景笙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儿把他带回去。”他大步去追沈叶白。

    沈流云拉着傅清浅的胳膊说:“那我们先走吧,你现在怀了宝宝,得多休息。”

    看傅清浅愣在那里,她又说:“放心吧,大叔肯定会把我哥带回去。”

    傅清浅落寞的点点头。

    又是一个幼小的生命体,沈叶白立刻想到之前失去的那一个。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就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彻底的失去了。

    到现在想起来,仍旧跟噩梦一样。

239那些时光里,没有傅清浅

    沈叶白心里乱糟糟的,步履仓促的从门诊大楼里出来。

    他的脑子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考。

    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还不知能否恢复正常,或者干脆走向崩塌。一个新的,稚嫩的生命体,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承担得起。

    沈叶白的心脏钝痛,所有麻木的痛苦感触,到了这一刻全部复苏了。从未这样清析入骨过,迫使他不得不正视。

    林景笙很快也跟出了门诊大楼,他倒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很是时候。

    生命就是这样神奇,周而复始,往复循环,有消亡,就有新生。

    没有比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更能恰到好处的弥补沈家现在的伤痛了。

    这个小生命及时填补了尹青的离世,沈家没有消弭,相反,命运又给了他们一道生机。

    这是生命轮回,最好的恩赐。

    想想沈流云刚刚的喜笑颜开,尹青去世后,还是第一次。她也是感受到了这个小生命的到来,给沈家注入了新的生机,瞬间化解了她浓浓的悲伤。

    沈叶白坐到了长椅上,他忧心忡忡的锁着眉头,十指交叉紧握。

    林景笙坐过去,故意说:“怎么,傅清浅怀孕了,你不高兴?”

    沈叶白眯了眯桃花眸子;“你明知道不是。”

    他怎么可能不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欣喜若狂。在其他念头来不及窜出脑海的时候,他高兴得发疯,只差没在医生面前将傅清浅高高举起来,呼喝;“你太棒了。”

    但是,等那个念头一过,随之而来的又是痛心。

    他想到一两年前那个血淋淋的傅清浅,当时看到她身下的血迹,他的心脏紧缩,慌成一团。到现在想起来,身体还不由得微微颤抖。

    太可怕了,是他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那样多令他深恶痛疾的人,也没说痛下杀手。原本该是被捧在掌心里的孩子,却被他亲手杀掉了。

    沈叶白的情绪开始剧烈波动,他弯下身子,将脸埋进掌心里。喃喃:“我曾杀过自己的孩子。”

    他的神经越来越脆弱了,一切都刻不容缓。

    林景笙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不是你的错,孩子能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要看缘分。而且,当时傅清浅一直在服抑制神经类的药物,刺激非常大。就算来医院,医生也不建议留下。你就不要过份自责了。”

    尽管道理是这样,但是,沈叶白的负罪感却一分不少。

    平时不想,一旦有一个引子勾调,就完了。

    林景笙知道这所有的事情,让现在的沈叶白轻松自在的消化太难了。他需要即刻看心理医生,集中治疗。不然,保不准哪一刻他又不受控制的走上不归路。

    想到这里,林景笙打了一个寒噤,接着说;“既然失去一个孩子是痛苦的,你就该知道,傅清浅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了。而且,她爱你,对这个孩子的期待也会无与伦比。她从小到大,多灾多难,你总不希望将这样大的苦难再降临到她的身上吧?”

    说完,林景笙盯紧他。现在没有什么人能比傅清浅更能牵制沈叶白了。

    沈叶白没有抬头,他的声音低沉:“如果有了这个孩子,就算没有我,她的生命也会充满希望的吧?”

    林景笙被他的想法震撼了,阳光下,他冒出一头的冷汗。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就算一个孩子,可以牵制她一直留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她独自一人抚养一个孩子,会有多辛苦?而且,孩子也是需要父亲的。不然不健全的人生,一样会给孩子的心理造成伤害。你总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跟你承受类似的痛苦?”

    沈叶白猛地一震,抬起头来看他。

    林景笙静静的回视他,又问:“难道傅清浅加孩子,都赶不上你那不容践踏的尊严吗?”他忽然冷漠的说:“如果你执意认为如此,那我真是鄙视你,当初我不该将傅清浅带回来。”

    回到家后,傅清浅没用沈流云陪,她觉得有点儿累,想睡一会儿,就叫沈流云先回去了。

    沈流云还沉浸在喜悦中,走前嘱咐傅清浅好好休息。

    人一离开,傅清浅没有立刻回卧室。她心神不宁的坐到沙发上。想到沈叶白的反应,像是很不高兴。她意外怀孕,他明显受到很大的冲击。

    越想胸口越闷,要透不过气来了。傅清浅吸了吸气,鼻骨酸得厉害。

    她连忙站起身,看了眼时间,快到晚饭时间了。

    傅清浅直接去厨房准备晚餐。

    她打开冰箱门查看食材,冷气拂上面,她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手指摸索了半天,也没看清冰箱里到底有什么。心是盲的,眼里看到的都是无物。

    她“砰”一声关上冰箱门,才忽然想起,还没有拿食材。

    再次将冰箱打开,胡乱拿了两个西红柿回厨房。

    傅清浅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冲洗。

    客厅里响起开门声。

    傅清浅忽然更烦乱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却又瞬间变得忙碌起来。她关掉水龙头,接着拿出菜板和刀,开始把西红柿切块,至于切好了要怎么吃,她还完全没想好。只是让自己的动作看着忙碌起来,无暇顾及其他。

    沈叶白听到厨房里的响动,直接走了过来。站在门口说:“怎么不回卧室休息?”

    傅清浅依旧忙碌着,没有回头,她声音轻快的说;“我在做晚饭,你去换衣服吧,很快就能开饭了。”

    沈叶白没有离开,而是直接走近她,就站在她的身后。

    傅清浅仍背对他催促:“去啊,这里油烟大,把你衣服熏脏了。”

    沈叶白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看傅清浅把西红柿都切碎了。

    傅清浅的动作很慌乱,但是,语气轻松:“打算做西红柿鸡蛋汤。”

    沈叶白提醒她:“你中午不是说家里没鸡蛋了。”

    傅清浅猛地停下动作,她说:“我忘记了。”

    沈叶白按着她的肩膀,干脆将她转过身来。他漆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盯紧她:“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一股热汽直冲眼眶,猝不及防,像冲破闸门的洪水,浩瀚汹涌,难以控制。

    傅清浅马上就要哭了,好在她极力隐忍,最后只是眼眸清亮。她艰难的扯出笑说:“我会把孩子拿掉。不用说我也知道,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眼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解决……其实……其实,我也没有做好当妈的准备……”

    沈叶白打断她的话:“你乱说什么呢?不知道这种话孩子听得到吗,他会感觉不安。”

    可是,能怎么办呢?

    傅清浅知道沈叶白的精神世界已经很崩溃了,完全乱成了一锅粥。再添一个孩子,只怕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压力。

    她不想现实变成锤子,一计一计砸在他的身体上,将他快速的按往泥潭,不得往生。

    可是,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一滴眼泪快速滑过脸颊。

    傅清浅抹了把,连忙低下头。

    沈叶白伸手将她拉到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在她耳畔感叹:“你怎么这么傻?”

    傅清浅说:“我以为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为什么不想要?我做梦都想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我有多爱你,就有多爱这个孩子。只是,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到来,唤醒了我的罪恶感,一时间让我没办法泰然自若。最让我恐惧的是,现在我这副模样,没办法给你和孩子幸福的生活,我质疑自己的能力。但是,种种顾虑都是因为我自己。我没有一丝半点儿嫌弃他的意思。反倒是……”他捧起傅清浅的脸,和她凑挨在一起:“浅浅,你能给我生一个孩子,我太高兴了。生活仿佛终于趋于圆满。一想到将有一个流淌着我们两个人共同血液的小生命,在我眼前活蹦乱跳,我的全身就充满力量。林景笙说得对,这不该成为我心里的负担,而是负重前行的勇气。我已经决定了,为了你和孩子,好好接受治疗。”

    傅清浅喜极而泣。本来尹青去世,已经让她濒临绝望了。

    没想到这个孩子的到来,唤起了沈叶白的新生。

    “你说的是真的吗?”

    沈叶白吻她的额头:“是啊,这种事情我干嘛要骗你?”他又欣喜若狂的说:“接下去你就好好休息,安心等孩子出生。”

    他系统接受治疗的事,林景笙早已经帮他安排得差不多了,送佛送到这里,很是仁至义尽了。

    付明宇听到傅清浅怀孕的消息,叼在嘴里的烟微颤。他拿到手里掐灭,顿时生了一种感慨,又觉得是尘埃落定。

    那种心情很复杂,以前不管傅清浅怎样,长得高还是矮,是不是诡计多端,在他眼中,还是觉得她很纯真。一直可以唤起他的保护欲。现在忽然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便仿佛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傅清浅长大了,尽管以前就不是他的,以后就更不是了。

    付明宇想到什么,接着给沈叶白打电话。

    接通后说:“听说你当爸爸了,请我喝酒吧。”

    沈叶白慷慨说:“好啊。”

    两人很快在酒吧碰面。

    付明宇一到,脱掉束缚人的西装外套,领口松散的坐到沙发上。

    “我每天都快累成狗了,你倒好,作享清平之乐。”

    沈叶白给他倒了一杯酒,端端正正的敬了他一杯:“明宇,辛苦你了。”

    他态度太正经严肃了,付明宇心头一震,竟还有些不是滋味儿。

    跟沈叶白碰了一个杯子说:“客套的话就别说了,我只跟你说一件事。现在傅清浅怀孕了,你是要当爸爸的人了。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重新打起精神。沈叶白,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是圣人,不仅不是,我还很恶俗。金钱对我的吸引力,远比我自己想象得还要大。你的那些巨额财富放在我的手里,随时都在挑逗着我的邪恶念头。如果最后你垮掉了,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我收入囊中。别指望我良心发现,再归还你的老婆孩子。到时候他们可能真的会一无所有。人性之恶,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沈叶白淡淡的笑了声,他的行径在谁看来都很冒险。但是,他就喜欢铤而走险。因为是付明宇,他就觉得这个险可以犯。

    “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说接下去还要再辛苦你一段时间。我要接受心理治疗,可能会被禁闭,什么时候释放都说不准。我知道江方喻的动作一刻都没有停止,只能麻烦你了。”

    付明宇叹了口气,兀自含了一大口酒咽下去。他静静的抬眸看向他:“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江方喻你就不要担心了,我虽然是新手上路,不是还有我们家老爷子和你的精英团队嘛,安心治病。”

    性情中人,喉咙竟有一点儿酸涩。忽然想起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多好啊,飒爽的乘着风,头脑像当时的生活一样简单。

    哪里想过以后的生活会是这样困难重重,还要为情所困。再不是暴躁了抡两拳,有喜欢的人就去表白去追求的时候了。

    后来的生活只是一再的告诉我们,不能忘乎所以,总有很多不遂人愿,再难两全的事情。

    不管是想做的事,还是喜欢的人。勉强不来的时候,只得默默放手,含笑祝福,这就是生活。

    两人默默的喝着酒,一时间都有难言的感慨。

    谁知道现在如此,漫漫长路,还会怎样呢?

    付明宇连喝了几杯,有些醉醺醺的说:“想想以前,你沈叶白多牛逼啊,所以,现在这点儿坎,应该也算不得什么。”

    沈叶白恍恍惚惚的听着,苦笑一声。

    他也想到很多很多往事,小时候的,长大成人以后的,国内的,国外的。那时候的确比现在要轻松自在得多。但是,沈叶白不觉得那时候的日子是最好的。

    因为,那些时光里,没有傅清浅。

    林景笙是专业人士,入行早,熟悉的人很多。这回帮沈叶白请的治疗团队,绝对是权威的顶尖人物。

    沈叶白一问就知道了,所以,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

    团队拟定了治疗方案,药物治疗,加心理疏导,如果效果不好,或是后期他的心理问题加重,再另改方案,或者干脆采取封闭治疗。

    这个都是心理疾病治愈的必经过程。

    沈叶白对此没有意见,他早答应过会克服心理障碍,积极配合医生治疗。

    有了坚定的意念做支撑,林景笙便相信他是说真的,不是在耍花样,伺机逃走了。

    林景笙很快帮忙打点好了一切。

    沈叶白的治疗迅速展开了。

    之前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每天都感觉很疲惫,而且反应强烈,食欲不振。去医院做了两次检查,医生都说她太瘦了,需要好好补充营养。

    可她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不时还呕吐。沈叶白心急如焚,担心孩子生下来前一直这样,她的身体会垮掉。

    为了照顾傅清浅的起居饮食,刻意请了保姆。食谱订得营养丰盛,还有各种补品,想尽办法让傅清浅多吃。

    医生告诉他也不用太焦虑,很多孕妇前期都会反应比较大。过一段时间厌食的症状就能缓解。甚至很多孕妇到了后期会很能吃,担心孩子过大,医生还会强烈建议控制饮食。

    听医生这样一说,沈叶白好歹放心一点儿。只期待傅清浅食欲大增的那天早早到来,到时候他不管孩子大不大,一定要坚持让她想吃多少吃多少。

    沈叶白天真的想。

    好在沈叶白前期治疗,相对轻松,药物加定期去做心理疏导。有时间陪在傅清浅身边照顾。

    傅清浅彻底被宠上天了,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去楼下走走透气。家务活沈叶白一概不让她沾手,有什么需要出一声,就都捧到面前来了。

    傅清浅感觉自己劳碌命,这样闲下去会疯掉。

    怀孕而已,根本不像沈叶白想象得那么娇贵。很多人怀孕之后还一直上班,直到生产前才休假。

    适当的运动,对胎儿反倒有利。

    沈叶白听罢,妥协说:“那也行,你想多运动,明天我就多陪你出去走几圈。”

    傅清浅说:“我觉得家里也没必要请保姆,我又不上班,这点儿家务完全可以做。”

    沈叶白哼笑:“想都不要想。”

    “沈叶白。”

    “谁再多说一句,罚款五百元。”

    傅清浅哀呼:“这么幼稚,你是小孩儿吗?”

    沈叶白默不作声的伸出五根手指头,表示她被罚款五百。

240谢谢你,祝福你

    傅清浅不可思议:“沈叶白,你玩真的是吧?”

    沈叶白似笑非笑,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已经一千块了,最后他故意板起脸,曲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下,示意她安份。再唠叨下去,她就倾家荡产了。

    他身起去洗衣服了。

    那些都是孩子出生之后要穿的小衣服,和小袜子,还有小被子,被罩都要清洗一下。沈叶白不放心让雇佣的阿姨洗,怕洗不干净。他这个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便都拿去自己洗。

    是沈流云告诉他,朋友生孩子之前都先把待产包准备好,都是生产当天要用到的东西。这样等傅清浅一有反应,提起包就去医院。以免到时候再收拾,心慌意乱,丢三落四。

    就连待产包里所包含的东西,也都是沈流云拉着朋友一起去买的。

    买的时候哈哈大笑,小袜子和小衣服都太小了,小得不可思议。它把袜子放到掌心,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点儿的脚丫,那人得多小啊?”

    买回来给沈叶白和傅清浅看时,几个人又忍不住一阵嘻笑。每一件婴儿用品都小得可爱,拿在手里怜爱又欣喜,满是期待。

    沈流云连连喊着:“妈呀,太萌了,我的心要被萌化了。”

    沈叶白洗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心要融化掉了。

    那些小小的东西握在手里,就像将未来孩子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满满的柔情,从未有过的温柔感触。

    傅清浅刚躺到床上,床头柜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她抓过来接听:“喂,景笙。”

    “有时间吗?出来见一面。”

    傅清浅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好啊,你哪里?我过去找你。”

    林景笙将地点告诉她。

    傅清浅换好衣服,拿上厚外套从卧室里出来。

    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走过去一看,沈总大开着水龙头,双手沾满泡沫,盆子里更是饱胀,满满的一盆泡沫,白花花的,像把天上的云朵摘下来按进了盆里。

    傅清浅忍不住一脸嫌弃:“沈总在洗棉花吗?”

    沈叶白不悦的瞪她:“不要你管。”看她换好了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又问:“你要干嘛去?”

    “哦,林景笙约我,估计有什么事要说。”

    沈叶白说:“那你去吧,叫司机送你过去。”

    “好的。”傅清浅又指了指盆子,提醒他:“快溢出来啦。你到底放了多少洗衣液,那东西一次不需要放很多的,太浪费了,也很难清洗。”

    沈叶白催促她:“你快走,说了不用你管。”

    他闷下头,想着怎么把那一盆白花花的东西冲掉。

    傅清浅本来想出口献策,可是,看到沈叶白被俗事所困的模样又非常搞笑。她决定闭口不谈,暗暗的笑了笑,把这个超大难题留给他慢慢解决。她穿上外套转身出门。

    林景笙知道傅清浅现在既不能喝茶,也不能喝咖啡,他刻意帮她叫了一杯热牛奶。

    傅清浅坐下的时候,温度适宜,刚好可以喝。

    她先喝了一口,才脱下外套,问他:“是不是沈叶白的事?心理医生跟你反馈了什么吗?”

    沈叶白是病人,心理医生对他说话的时候,内容积极向上,就注定了有所保留。反倒是林景笙一直跟那几个人联系密切,所以,他一约她,傅清浅就微微紧张,担心有什么状况。

    林景笙先打消她的顾虑:“放心吧,沈叶白的表现很好。医生说他很配合治疗,所以说,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他给了沈叶白无尽的勇气,彻底激发了他的生命力。如果不是这个孩子,说服沈叶白将是一大难题。所以啊,永远不要质疑一个新生儿的力量。而父亲这个角色,也激发了沈叶白的使命感,他再不是为自己而活了。”

    傅清浅想到沈叶白在洗手间里大战白色泡沫的一幕,觉得林景笙的话有道理。自从意识到自己当父亲开始,沈叶白变得更柔软了,但意志却更加坚定。多么神奇。

    她舒心起来:“你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那你叫我来,只是闲聊天喽。”她正要感慨自己这些日子闲疯了。

    林景笙忽然说:“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傅清浅微微一滞,抬起头来看他:“要回易城了?”

    林景笙点点头:“我陪你回夏城,本来就是戴罪立功的,没打算在这里久留。现在沈叶白的治疗已经步入正轨,他个人也非常配合。而你的生活已经稳定下来,我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傅清浅听完,笑了声:“你说得也是,你还要工作,而且家里人也一直盼望着你回去。总不能为了我的事,一再耽搁,是时候回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感伤,离别总是如此,令人不快。哪怕各奔前程,一样觉得不舍。

    傅清浅喝了一口牛奶,压制酸楚的情绪说:“谢谢你为叶白做的一切,他的心理问题若能克服,你有很大的功劳。”

    林景笙说:“千万别这样说,我不是说了,我做所有事情,纯粹是为了将功补过。好歹给我瑕疵的人格做了一些补就,真庆幸没有一直错下去,不然此去经年你再想起我,就是满满的憎恶了。我们曾经深厚的友情也将无从谈起,邪恶足以掩盖所有美好的回忆。一想到这个,我就惊出一身冷汗,一想到会变成你回忆中的一个污点,就感觉痛不欲生。”

    傅清浅笑起来:“怎么会呢?不管什么时候想起你,都是美好的东西,厚重的情义。景笙,谢谢过去那些年你对我的照顾和付出,如果不是你,一定没有我的今天。”

    她的眼眶已经涨满泪水,想忍,可是忍不住。

    林景笙跟着笑:“看来你是真的原谅我了,这样我就安心了。本来我是打算负荆请罪的。”

    “你别乱说了,我怎么可能真的怨恨你。”她又不傻,知道是人都有私心。但是,林景笙那些年对她的好,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一清二楚。

    所以,功过相抵,还是恩惠更多一些。

    傅清浅抹了一下眼睛说:“谢谢你。”

    林景笙淡笑不语。

    到了真要分道扬镳的时候了,跟以前任何一次的虚张声势都不同。这一回,他们是真的要在彼此的生命里退场了。以后哪怕还会关心问候,但是,跟过去也不再一样了。

    林景笙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舍不得是一定的。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撕心裂肺,昨晚更是一夜未睡,不断思索着告别的方式。但是,不管怎么说怎么做,心痛都在所难免。

    他目色深沉的看了她一会儿,就像一个老者在审视自己的幼子。他勉强笑了一下:“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你的情景,那时候你的个子就不低了,但是,就觉得很小,像小妹妹一样。”

    那样清澈如水的眸子,映着一点儿蓝天的颜色,就像两面充满魔力的镜子,一下子就把他吸进去了。

    挣扎了这许多年,终于爬出来了。得以这样心平气和,面对面的再重新审视她。时光宛如白驹过隙,一切都不同了。

    傅清浅说:“这些年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哥哥。”

    林景笙点头:“我知道,只是,我这个大哥有的时候摆不正位置。现在好了,终于不会再错乱了。”

    傅清浅不能再听这样的话了,不然真会痛哭流涕。本来她不是这么感性的人,但是,怀孕之后,神经还是变得敏感脆弱了。还有,就是林景笙这个人实在特别,她是她一段岁月的标识,自宋楚去世的那段时光里,这个人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转移了话题说:“你离开,流云一定很难过。她才没了妈妈,还没完全从伤心中走出来。你又要离开了,她可能没办法接受。”

    林景笙喝了一口咖啡,放下说:“我还没跟她说我要离开的事。”

    傅清浅略微忧心:“如果你说了,她很难过,想跟你一起去易城,不然你就带她去散散心吧。”

    林景笙“嗯”了声,说:“回头我跟她聊聊再说,我觉得再在的沈流云没有那么脆弱。”

    傅清浅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后天,机票已经订好了。”

    “时间真仓促。”

    林景笙笑笑:“反正东西好收拾,说走就走了。”

    傅清浅本来要请他吃顿饭,和沈叶白一起,算是为他送行。但是,林景笙觉得没这个必要。他说:“下次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来夏城了。”

    傅清浅听他这样说,只好作罢。

    分开的时候,她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你,祝你幸福。”

    林景笙的喉咙一下就酸透了,他声音低沉:“这本来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谢谢你,祝你幸福。

    一把年头的情份,他觉得用这两句作结,再合适不过了。

    谢谢你,并且,祝福你。

    傅清浅从店里出来,已经是冬天了,有丝丝入扣的冷意。北方的天气,四季分明。

    不是特别晴朗,天空暗沉沉的往下压。

    空气就显得比往常更加冷冽几分。

    傅清浅吸气的时候,觉得冷热气流交替,鼻骨更疼得厉害。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早就想过的。而且,林景笙同她一路同行,早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现在他们终于不用彼此羁绊,各自开始,真是再好不过。

    傅清浅调节阴郁的心情,脸上挂上笑。

    司机还等在停车场,自从她怀孕,沈叶白就禁止她自己开车了。

    还是沈家的老司机,脾气好,说话做事特别温和。不管傅清浅在外面停留多久,他都极副耐心。有时傅清浅会让他先回去,老司机多半还是等在那里。毕竟是沈家的老人了,尹青去世之后,他对沈家的小辈儿便格外怜惜。

    傅清浅去到停车场,他果然等在那里。回家之前,他们先去了一趟商场。

    林景笙独自坐到咖啡凉了。他扭头看向窗外,这个阴沉沉的天气,没准会下雪。夏城的冬天时常会下清雪,零零星星的,在地上飘落下浅浅的一层,温度却骤降。

    喝了咖啡肚子里还是空,不光是肚子,五脏六腑都空荡荡的。

    林景笙想,这时候吃点儿甜食,喝杯热奶茶,或许会好上很多。

    他拿起外套出门。

    果然,车子开出不久,零星的雪花就下来了。

    每一片雪花都稀薄消瘦,可是,带着冬季特有的尖锐。

    而室内却暖洋洋的,空气中满是甜腻的味道,细闻,是咖啡和烤面包的味道。

    玻璃门被一把推开,一个高挺的男人携带一股冷风走进来。

    沈流云抬头一看,马上一脸明晃晃的笑意。她的语气一直很夸张,现在还是这样。

    “哇,大叔,你来了。”她从吧台绕过来,欣喜若狂的告诉服务生上点心和咖啡。

    店里温度很高,林景笙脱掉大衣,说:“今天不喝咖啡,喝奶茶。”

    沈流云吃了一惊,知道他不爱甜腻的东西。点心也只吃他们店里的,因为糖少,口味清淡。她又让店员把咖啡换成奶茶。

    “大叔,你今天怎么想着到店里来了?”

    林景笙靠到椅背上说:“谗你店里的东西了。”

    沈流云嘿嘿发笑:“我是不是抓住你的胃了?”

    林景笙愣了下,定定的看着她一脸笑。那样坦率又纯真,望着他的时候,眼神中永远充满期待。

    只是,要让她失望了,而且是彻底失望。

    想到这里,林景笙竟有一点儿难过。他神色暗淡下来说:“不过来吃,怕很久都吃不到了。”

    沈流云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张大眼睛:“为什么?想吃你可以随时告诉我啊。就算你不想过来,我也可以给你送过去。”

    林景笙更不知道怎样开口了。

    服务生已经将点心和奶茶端了过来,连她都知道林景笙的口味。老板那么上心,每次都刻意嘱咐,再笨也记住了。

    她说了声:“慢用。”就离开了。

    沈流云殷勤的把食物推到他的跟前,还是那样笑着:“快吃吧,大叔。”

    林景笙忽然没有胃口,他看着沈流云说:“这边的事情都稳定了,我要回家去了。已经订了后天的机票。”

    沈流云脸上明媚的笑意瞬间僵在那里,就像眨眼枯死的花朵。她先是惊诧,不可思议。慢慢的,又神色悲伤,眼眶中蕴满亮晶晶的液体,嘴巴一瘪一瘪。

    林景笙最招架不住她的这个表情,马上说:“如果你想去易城玩段时间,我也很欢迎你。”

    沈流云低下头,轻轻的吸着气。并未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嚎啕大哭。她微微的耸了几下肩头,说:“我哪里也不去,清浅姐怀孕了,我哥心理治疗还很不稳定,我得留下来照顾清浅姐。等孩子出生了,我还要看孩子,所以,可能这两年,我都没有时间去你那里玩了。”

    她抬起头来,不仅没有哭,反倒刻意扯出笑。

    她接着又说:“那时候你可能已经结婚了,也有了孩子。”

    林景笙说:“不可能,哪能那么快。”

    沈流云委屈的吸了一下鼻子:“怎么不可能,你都这么老了。”

    林景笙无可奈何的笑了声:“是啊,我是大叔,已经这么老了。”

    沈流云终于也跟着破涕为笑,眼睛里的泪水蒸干了。

    须臾,她说:“不管怎么样,大叔,这段时间真是太谢谢你了。不管我哥,还是我妈,你都帮了大忙。如果没有你在,那段时间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过来。”

    林景笙心中感叹,这个女孩儿真的长大了。在经历这一连串的家庭变故之后,她独立了不少。林景笙甚至觉得,沈流云其实远比他们想象得坚强。

    尹青去世,大家都在担心她怎么办时,她是最先恢复正常的。现在她又主动跳出来,在沈叶白完全恢复健康之前,帮傅清浅挑起家庭的重担。

    一想到她这个姑姑已经做好了带侄儿的准备,林景笙有些忍不住想笑。那场景在他的脑子中浮现,充满喜感和期待。

    日后她也会成为妈妈,照顾自己的孩子。本来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想象不到那时候会怎样。

    林景笙喝了一口奶茶,问她:“你现在肚子还会痛吗?”

    沈流云皱巴着脸:“吃了好多中药还是疼,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林景笙没有再说什么。

    沈流云问他:“你回老家,一时半会儿不会到夏城来了,是不是?”

    “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不来了。回去就要正式上班了,时间上不自由了。”

    沈流云点点头:“也是。”她又问:“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送你。”

    “不用送了,早晨七点的飞机,太早了。”

    沈流云坚持说:“再早,我也要去送送你。”

    林景笙想了下说:“我请你吃饭吧。”

    不想沈流云拒绝说:“算了,我现在心里很难过,一起吃饭的话,我肯定会喝酒。我的酒品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林景笙再次被她逗笑:“满大街唱歌嘛,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高超的技艺?”

    “也许还有更丢人的举动,反正不去了。”她怕自己喝醉了,就又哭又闹,不许他离开了。

    但是,沈流云再傻也知道,现在他已经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这个时间商场里的人不多,傅清浅像刑满释放的人一样,推着购物车悠闲的在购物区里打转,生活用品和利于孕妇吃的零食都买一些。

    正选购的时候,沈叶白的电话打来了。

    傅清浅故意调侃他:“沈总把那一盆的云彩都挂到天空上了吗?”

    “少瞎扯。”沈叶白哼声,接着问她:“在哪儿呢?中午回来吃饭吗?”

    傅清浅说:“在逛超市,很快就回去了。”

    “林景笙有事吗?”

    傅清浅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搭在购物车上沉吟:“他来跟我告别,后天他就回易城了。”

    沈叶白沉默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很快又嘱咐她:“挺个大肚子不要瞎逛了,早点儿回来吃饭。”

    傅清浅下意识站直身子反驳他:“我肚子哪里大了?穿上棉服谁能看出我怀孕了?”

    她这副身板,怀孕四五个月的确不明显。但是,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到微微隆起的小腹。

    尤其傅清浅自己也说她怀孕了,那就确定无疑了。

    江语然心不在焉的握着杯子,目光投射在傅清浅的身上。她早看到傅清浅了,从她推着购物车走过来,只是,傅清浅在打电话,没有看到她。江语然下意识闪身到货架后面打量她。

    听到“怀孕”两字,她的手指抽筋似的一紧。连带牙齿用力,咬住殷红的下嘴唇。

    江语然怔愣的站了一会儿,将杯子放回货架上,快速出了超市。

    虽然没有再碰面,但是,走之前,林景笙还是给傅清浅又打了一通电话。

    除了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之外,林景笙还刻意说到沈叶白。到现在沈叶白的状态还没有得到明显的缓解,至于方案是否合适,要试一段时间才知道。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留在这里的用处不大。而且,林景笙懂得的,傅清浅也都懂。

    林景笙提醒她多留意沈叶白平日的状态,及时和心理医生沟通,问题就不大。

    傅清浅叫他放心,她又说:“回去替我给叔叔阿姨带好,在易城的时候,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林景笙说:“好了,多保重。”

    一个眷恋多年的都市,临了,拖着一只箱子形单影只的离开了。

    林景笙走之前的几个晚上,几乎都是整夜未睡。还抽时间到大学校园走了一圈,有关宋楚的记忆涌上心头,多少有些感慨。

    但毕竟很多年的事了,是时候走出来了。

    离开的那个早晨,林景笙起得特别早。乘出租车去机场的时候,天还蒙蒙黑。路上车辆稀少,汽车飞驰,城市高大的楼群一闪而过,将所有熟悉的印记甩到脑后。

    林景笙默然的望着窗外,即便天没有完全放亮,这个城市的轮廓却一点儿不觉得陌生。

    直到机场,天才彻底亮起来。天边由鱼肚白变成微微的孔雀蓝。

    一下车,空气凛冽,冬季的味道非常浓郁。

    林景笙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手拉着行李箱,往候机大厅走。

    “大叔,等一等。”

    沈流云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了下来。

    林景笙看到她,“不是发信息叫你不要来了。”

    沈流云将一个袋子送到他的怀里。

    “刚做好的甜点,路上吃,不然再吃到,不知道是几年以后了。”

    她盈盈的笑着,眼圈却微微泛红。

    林景笙吃惊:“一整晚没睡吗?”

    沈流云没有回答他,她像小孩子一样张开手臂:“大叔,你给我一个拥抱吧。”

    这个时候,这样的请求简直难以抗拒。

    林景笙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张开手臂抱紧她。

    “保重。”

    “大叔,你也是。”

    几秒钟后,林景笙放开她。他说:“谢谢你的甜点和咖啡,早点儿回去吧,我进去了。”

    沈流云抿着嘴,无声的冲他摆了摆手。

    林景笙点点头,重新提起箱子离开。

    走出几步,只听沈流云在他身后大喊:“大叔。”

    林景笙回过头来,很多人也闻声望过来。

    沈流云到底还是哭了,一边掉眼泪,一边绽开笑容:“等我去易城的时候,如果你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考虑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她抹了一把腮边的泪说:“我想先排个队。”

    林景笙迎着渐渐升起的日光,定定的看了她几秒钟说:“我答应你。”

    沈流云终于又笑起来,高举手臂冲他使劲挥动,“再见。”

    “再见。”

    沈流云跑回去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难过,蹲在傅清浅跟前痛哭流涕。

    她真的是蹲在地板上,抱着双腿,下巴扎进膝盖里掉眼泪。

    傅清浅不行,她现在蹲不下,只得坐在她面前的沙发上看着她,不时抽出纸巾递给她。

    沈流云不是让人帮她想办法的,她就是心里难受,想找个人说一说。

    傅清浅说:“你别蹲在那里了,坐沙发上来。”

    沈流云不动弹,她像只小狗一样蜷缩在那里,总觉得那个自我防御的姿态,可以缓解一部分悲伤。

    时间还早,刚刚起床的沈叶白睡眼朦胧的从卧室里走出来。有起床气的沈总觉得口渴,一走出来半死不活的唤了声:“老婆,我要喝水。”

    傅清浅顾不得理他,只说:“餐桌上有,自己去喝吧。”

    沈叶白通过时,撞到了不明物体,他嫌恶的垂眸,看到被踢翻在地的沈流云。

    沈流云尖声抱怨:“你走路怎么不看人?”

    沈叶白很想一脚将她踢出去。

    “大清早蹲我家地板上。”

    他去喝水了。

    意识依旧不是很清醒的样子。

    傅清浅伸手拉起沈流云,解释说:“你哥有起床气,早上要游神一会儿,不要理他,我们接着说。”她想到什么,问她:“刚刚你不是说,林景笙答应你,等你去易城的时候,如果他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你们就在一起吗?”

    沈流云蹲在那里点头:“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大叔答应了。”

    正说着,喝完水的沈叶白,又梦游似的走了过来,吓得沈流云赶紧躲闪他。

    沈叶白无视她的走过去。

    等他通过,傅清浅说:“既然这样,你干脆现在就收拾东西去易城啊,他既然没结婚,也没女朋友,不是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沈流云反对说:“不能这样投机取巧的,我已经说了几年之后。”

    “为什么要等到几年之后?”

    “吱”一声,卧室门又开了。

    两个女人只觉烦人。

    幽灵一样的沈叶白又晃了出来。

    沈流云先下意识往傅清浅身边挪了挪,才说:“我现在不能离开,你怀着孕呢。而且,等你生了宝宝,我要帮你带孩子……”

    沈叶白走过去了,又猛地退回身来,老远伸出大长腿踢沈流云。

    “走开,谁要你带孩子。”

    沈流云憋屈的望向傅清浅:“清浅姐,你看我哥。”

    傅清浅伸手打了沈叶白一下,“哎呀,你烦不烦,我们女人说话,你就不要过来添乱了。”

    沈叶白已经精神很多了,他淡淡说:“孩子跟着沈流云,智商会下降的。”

    傅清浅反驳他:“不然跟着你,满满的起床气?”

    沈流云在一边抱怨:“你看我哥,一点儿不识好人心。”

    傅清浅倒是非常感激沈流云,她多喜欢林景笙啊,勇敢到这种程度不容易。但是,为了他们,还是愿意选择让步。所以,沈叶白也不见得是不明白,不领情。

    傅清浅说:“你哥不是不识好人心,他跟我一样,觉得你这样太冒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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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31/ 第一时间欣赏新欢有点儿帅最新章节! 作者:公子齐所写的《新欢有点儿帅》为转载作品,新欢有点儿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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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欢有点儿帅介绍:
傅清浅深爱的男友宋楚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几年后,在她的生命里又出现了一个酷似宋楚的男人,沈叶白。
她控制不住自己飞蛾扑火一样扑向他。
一张桃花面,满身灵韵骨,比女人还妖艳的沈叶白听闻自己被当成了替身。
他一把捏紧她的下颌,冷冷道:“从此旧爱是我,新欢是我,活着是我,死了是我,通通都得是我!”新欢有点儿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欢有点儿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欢有点儿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