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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4 伤口都结痂了(二更)

    宫门未落。

    御书房里,一直到张总管带着小太监们回来,宁修远才起身,拍了拍袍子,冲着皇帝拱了拱手,“微臣告退。”

    皇帝脸色挺黑,“退什么退,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把朕堵在这御书房里堵到这个时辰,你不饿朕还饿了!张德贤,传膳!”

    张总管笑眯眯地应了,朝着宁修远做了个“请”的手势,又给请回原位去了,张总管这才亲自带着小太监传膳去了。

    待太监们退下,一直沉默不吭声的皇帝才哼了哼,“你小子倒是胆子愈发地大了,如今讨赏都能这般个讨法了……怎么?瞧上人姑娘了?”

    宁修远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微臣可不信您没听说外面那些个风言风语……您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神通广大,这燕京城城里还有什么事儿能逃得过您的耳目去?”

    “你不也说了,那只是风言风语,朕听是听着了,听着也就过了,谁还管你那些个风流韵事啊。”

    宁修远低着眉眼轻轻笑了笑,轻声说道,“不是风流韵事。”

    声音很低,在煮着茶水的小炉子“滋滋”的声响里,依稀有些模糊不清。皇帝却听见了,缓缓地,抬了头看去,沉默着打量着宁修远,半晌,声音微沉,“朕记得,上回朕同您说起那姑娘,说若是你喜欢,便让荣老王爷收了她做义女,风风光光地嫁去宁国公府,你当时……拒了。”

    “嗯。”宁修远应了句,没了下文。

    伴君如伴虎,君王跟前莫不是小心应对,偏宁修远反其道而行之,平日里沉稳的性子,到了此间总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直接和鲁莽来,似少年心性。

    皇帝又端详了一阵,眼睛微微眯着,“朕总是希望将灵犀嫁给你,那孩子在朕看来和你最配,门当户对,最重要的是,她极喜欢你。只是,朕也瞧地出来,你对她无意,朕便从未强求过,毕竟,皇室的姑娘倒也不必委屈了自个儿嫁一个对她没心思的人。只是,宁修远……你对姬无盐,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江南姬家,名门望族,云州巨擘。这是皇室收到的消息,除此之外,连对方有些什么人都查不利索,只知道当家的是个老夫人。

    查不清楚,只代表水很深,而这么深的水,连个假的都懒得给你看,那就说明这水比想象中的更深。

    这样的氏族,是在皇室戒备名单之上的。

    宁修远自然也清楚,彼时皇帝看似戏言提议让荣老王爷收为义女,并非真的起了赐婚或者八卦的闲心,更多的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姬家拉到皇室的阵营来——皇帝需要有人来介入那件事,以此来撬动左相把持的半壁江山。但皇帝又担心着事情一旦失控闹大了,彼时也要对姬家有所牵制。

    至今孑然一身无儿无女的老王爷,便是最好的人选。

    微微垂了眉眼,宁修远掩了眼底悉数情绪,只露出微微勾起的嘴角,无限缱绻温柔的样子,“那丫头……极美。”

    弱冠之年,说到底也就是个半大的少年郎罢了。

    平日里的端庄持重总让人轻易地忘记了他的年纪。皇帝看着这样的宁修远,无端升起几分感慨来……谁的生命里,还没一个足以惊艳整个余生的邂逅呢。

    只是姬家……还得从长计议。

    御书房外,传来了张德贤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显然不是再聊这个话题的好时机。皇帝便也收了兀自打量的眼神,倏地一笑,半真半假地,“年前宴会上,宁老夫人言语之间对朕乱点鸳鸯谱的事情还多有怨怼,觉得是朕这鸳鸯谱搁那了,导致许多官员都不敢考虑你,朕的压力也很大啊!你这小子倒好,不感念着几分就罢了,还一个劲地从朕的国库里捞好东西去哄姑娘家!”

    “陛下……”张德贤在外面唤道,声音拖着调儿,听着耐心极好,“陛下,晚膳到了。”

    “端进来吧。”皇帝起身,对着宁修远招招手,一同朝着桌边走去,又道,“之前朕就劝你,别听你家老爷子的,大好的年纪,不学些武术防身……瞧见了吧,如今连英雄救美都做不到,人姑娘伤势如何?要让太医过去看看吗?”

    宁修远摇摇头,态度有些随意,“不用,就是小伤,怕是这会儿太医赶过去,那伤口都结痂了。”

    ……嗯?

    皇帝太阳穴隐隐地跳,就一个小伤口……这厮毫不客气地在自己这里喝了一下午的茶,就为了替姬无盐向自己这个皇帝讨要赏赐?绫罗绸缎也就算了,他知道他搬走了多少药材吗?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姑娘快不行了呢!

    最最重要的,他还要走了一块皇帝亲笔御赐的牌匾!

    还口谕……什么口谕!那是他宁修远让传的话,这叫假传圣谕!

    该拉出去咔嚓的!

    皇帝咬着后牙槽深呼吸,半晌,闭眼,怒喝,“滚!用什么膳!你不配!滚滚滚!别让朕再看到你!”

    已经走到桌边的宁修远半点意外也没有,行礼,告退。

    动作行云流水,好不自在。

    皇帝脸色黑漆漆的,指着已经宁修远离开的方向,指尖都颤,“你看看、你看看!他这是一个为人臣子的样子嘛!他就是仗着朕惯着他!他无法无天了他!”

    张德贤一边在旁布菜,一边眯着眼笑,好脾气地劝着,“可不就是您惯着的嘛,再者,这满朝文武,若都是那阿谀奉承、趋炎附势、唯唯诺诺之辈,岂不实在无趣……您不就是喜欢宁大人身上那股子年轻人的朝气嘛!”

    暮色沉沉,从开着的朱漆大门外打进来。

    门口弯腰低头站着两个看起来比这暮色更行将就木的小太监,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黯淡又蜡黄。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可很多时候看着他们,都像是看着两尊木俑似的。

    皇帝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句,“是啊……我就喜欢他的年轻。”

165 眩晕还在(三更)

    宁修远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宫门已经落了锁。

    不过这锁对宁大人来说是无碍的,守卫远远看着席玉手中的腰牌,一路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宫门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李奕维的手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终于可以回去复命了。也不知道自家郡王是如何想的,非要让人守在这里看着宁三爷是什么时候出的宫。

    马车里,宁修远若有所思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吩咐席玉,“无妨,随他去……”

    “主子知道是谁的人?”

    宁修远撩开了车帘,靠着车窗吹着晚风,懒洋洋地接话,“若是东宫,应该会亲自走一趟御书房,假装偶遇。若是李晏先……他在装病,再说他的心思不会放在一个姑娘身上。想来就是剩下的那个了……大家都说他相对跋扈一些,我却觉得他更像当今的陛下。”

    马车不疾不徐,行驶在平缓宽大的汉白玉官道上。席玉没接话,转了话题,“主子,姑娘的武功……看起来很高。”

    且不说裂空本就是大剑,比一般的剑更厚重,一般男人骤然上手也会不适应,她一个弱女子,一个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弱女子,轻飘飘地两下挥出去,剑气直接将那两尊巨大雕塑给劈开了……

    “而且,属下后来留心过的,那剑气只劈开了雕塑,至于那些宝贝,没有伤到分毫。”席玉近乎于两眼放光,愈发觉得姑娘完全就是个宝藏啊!弹琴弹地好,武功也高……之前还有风言风语,说一个琴师怎么配得上宁三爷,怎么可能进得了宁国公府……呵,瞎了他们的眼!

    琴有多难练,席玉不知道,可就看尤郡主每每都要拿琴技上的瓶颈说事,就知道大约是不好练的。不然,尤郡主为何遇到这么多瓶颈?而武功……谁不是打小一个马步一个马步扎起来的,谁不是一刀一剑武出来的,天赋虽有好坏,却没有捷径。

    姑娘能练好,可见心性。

    这样的姑娘,整个燕京城的世家千金谁比得上!

    席玉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就像是痴武之人见到了裂空、痴琴之人见到了天心一般无二。

    也像……狗见了肉包子。

    宁修远支着下颌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眯着眼浅浅地笑,眼底细碎的光晕一点点晕染开来,“这会儿该是忙着呢,明日吧……你走一遭,将裂空给她送去。被让人看见了。”

    “主子?”席玉一惊,“这、这就送了?”定情信物?可人家送定情信物都是簪子、帕子之类的,怎么到了主子这边,就是送剑呢?不合适吧?转念又一想,哦,对了,主子的帕子已经送出去了……

    宁修远此刻脑子里都是某个姑娘,哪里看得出来自己这个素来跳脱的手下都在想些什么,只点头称对,平静陈述,“她想要。”

    那丫头听到裂空的时候,明显是想要的,偏为了跟自己撇清关系违心地说不要。这关系……哪是那么容易撇清的?

    她想要,那便给她送去。

    ……

    姬家。

    一如宁修远所说的,姬无盐此刻很忙。

    忙着清点宝贝。

    皇帝送来的药材,无一例外进了陈老的院子,只是陈老眼光高,好东西见多了,皇室珍之重之的宝贝里也没几个能入他的眼的。挑拣了一些之后,大部分都直接堆在了院子里,说是趁着这几日有时间,教教小娃儿。

    小娃儿就是沈洛歆。

    虽未正经收徒,算不得师徒,但一个愿意倾囊相授,一个愿意虚心求教,教的那个认真,学地那个更认真,学完了陈老的,又去藏书阁里泡着,连带着自己院子里的瓜果蔬菜都疏于管理,荒废了不少,便只能拜托了钱嬷嬷。

    而此刻,陈老带着她的小娃儿去鼓捣药材了,岑砚和子秋不知疲倦地将宝贝一件件往库房里搬。

    彼时说着要分一份留着娶媳妇的岑砚,此刻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些话,搬起来一件不落。

    倒是姬无盐,揣着袖口靠着门,指着一些绸缎布料的,吩咐子秋,“这些大伙儿分分吧,长期不用搁在库房里,也要坏。你先挑你喜欢的,剩下的让他们挑。还有珠宝,你俩喜欢什么也随便挑。”

    子秋嘻嘻笑着,只道不急不急。

    平日里财迷,那是玩笑话,这时候却不能不懂事。

    这些东西如何也要一笔一笔仔仔细细入了账簿,怕是要盘点个两三日的功夫呢。至于以后该赏是以后的事情,

    古厝对这些都没兴趣,他在……鼓捣从暗室里带回来的箭。

    箭上带倒刺,箭头抹剧毒,当真毒辣的心思。

    他看着那箭,目光阴沉肃杀。

    姬无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坐了,抱着一条膝盖,另一条悠悠地晃,轻轻踢了踢古厝屁股底下那张凳子,“没有人能永远胜利。”她说。

    古厝的手轻轻一抖,抬眼看她。

    她看起来有些敷衍,不太像专门来宽慰人的。小姑娘没戴面纱,一张巴掌大的脸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脂粉,她的眼睛很大,瞳孔色泽深浓,此刻却映着一旁石灯笼里的烛火,有抹勾人的亮色。

    古厝避开了那目光,指尖抚过箭身,低声说道,“那人身法极快。细细回想起来,倒不像是轻功,而是某种奇怪的身法,总能出现在刁钻的角度里,让对方的反应慢上一点点……有些邪门。”

    姬无盐点点头,很中肯地评价道宗教,“整个道宗教,从那个雕塑,到天师,再到门徒,都蛮邪门的……我在江南似乎没听过这个教派。不是说分教遍布各地嘛。”

    古厝表示自己也没留意过,他想了想,说道,“今晚我给你哥写封信去,让他留心些,若是遇到了……直接摧毁了去。也省得他们死灰复燃。这剑上的毒,陈老看了……只说,致命。不过挺普通的,所以也判断不出来源。”

    姬无盐突然甩了甩头,眉头轻轻蹙起……这眩晕……还在。

166 饵已下(一更)

    即便目光落在毒箭上,可古厝还是瞬间注意到了姬无盐的反常,搁下手中的箭,关切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姬无盐又甩了甩头,眩晕感已经消失,短暂到仿佛只是幻觉,她揉了揉眉心,“没什么。大抵是很少受伤,身子不习惯,今日一奔波,就闹脾气了。”

    说着,笑了笑。似乎没当回事。

    古厝深知姬无盐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不是逞强的性子,便也没有太在意,只颔首道,“既如此,莫要陪着他们疯了,早些休息去吧,我在这守着。”说着,抬了抬声音唤道,“岑砚,动静小些。”

    岑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明白了,脚步都轻了不少。

    却又黑衣人直接从院墙上落下,落地无声,三两步飘了过来,递过薄薄一张信笺,“姑娘,楚公子来信。”

    姬无盐接过,“辛苦了。去吧。”说着,随手打开了信笺。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彼时上官家得罪贵妃被迫举家离开燕京城,落井下石者甚多,即便避世于潭州,但兄长仍觉得举步维艰。最后无奈之下,对外改了姓氏随母姓,叫姬楚瑜。

    如此,才渐渐在潭州打开了一片天地。

    只是,这名姓却是未入族谱的。

    姬家上下都称呼他为楚公子。

    信笺薄薄一张,寥寥数字,符合兄长言简意赅的性子,“瀛州水患。饵已下。”

    瀛州虽处江南,地势却崎岖,高山嶙峋错落。夏末初秋,惊雷乍响,暴雨不歇,无止尽的雨水从高山之巅奔涌而下,不日就能冲垮河堤,覆灭庄田农舍。

    河堤年年加固,但仍然屡屡溃败,瀛州成了江南最最民不聊生的地域。

    兄长的消息走秘密的渠道,送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大抵能比朝廷得到消息早上三天时间,若是再加急些,大约还需要两日,就能送到皇帝手中了。

    她将信笺叠起,随手递给古厝,“收着吧。什么事情都等明日再说,不急……我先去睡了。”

    ……

    翌日。

    宁老夫人刚梳洗完毕准备用了早膳去姬家探望姬无盐的时候,就听到门房说是尤郡主来了。

    尤灵犀是她看着长大的,老夫人一生无女,如今眼瞅着三代也还未出个姑娘家,她是真的将尤灵犀当亲生孙女儿看待的,即便对方一口一个尤姨的有些错了辈分,可老夫人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丫头。

    可最近也是真的有些不大愿意见这孩子。

    微微叹了口气,她吩咐那门童,“你跑一趟三爷院子,让他把院里的人清一下,就说我要去他的书房,让他待自己屋子里,莫出声。”

    门童一头雾水,却还是应声道是,退下了。

    说着,脸上挂着笑迎出了门,就看到对方一身鹅黄裙衫款款入内,衬地那张脸看起来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儿那般娇嫩。尤灵犀甜甜一笑间,唤道,“宁姨。今日出门早,赶了间早茶铺子,吃着他家的生煎包觉得甚是美味,便带了些过来给您尝尝。”

    说着,示意身后丫鬟递上。

    韩嬷嬷赶紧接了,才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倒是宁老夫人,随意地摆摆手,“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到我……只是啊,怕是没口福咯!秦太医前两日千叮咛万嘱咐,这个月饮食要清淡,特别是早膳……都是清粥小菜,不让吃油腥。他说我这伤啊,着实不轻,往后这身子骨也要仔细着调理,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什么都吃……”

    尤灵犀上前搀着老夫人,微微笑着,“是晚辈考虑地不周全了。只知道好吃,没想着宁姨身子骨刚好利索……没事,您好好养着,等养好了,我陪您去吃。”那笑容极淡极轻,像触风即散的蒲公英般,隐约带着几分愁绪。

    落了座。

    宁老夫人看着抿着嘴笑容都牵强、满脸欲言又止的尤灵犀,叹了口气……被娇宠着长大的郡主,不太能够很好地掩盖一些负面的情绪。

    心里想的,明明白白都搁脸上了。

    “丫头……”老夫人轻唤,扯了话题开口问道,“之前听你说,弹琴之上遇到瓶颈,如今可突破了?”

    尤灵犀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是好了一些。不过老师建议我放下一段时间,说出去走走可能对我有所帮助……只是,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帮助。”

    “去了哪些地方呢?”

    “后山……”说完,眼神骤黯。

    “弹琴、作画、还是旁的什么,说多了,没什么太复杂的技巧,不过就是个手熟的问题。练多了,总能有自己的心得,若能领悟到一些旁人领悟不到的东西,那便算是天赋极高的了。”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温言温语地宽慰着,“不急的。慢慢来。”

    尤灵犀点点头,低声应道,“嗯。”

    老夫人却是话风一转,还是一样的温柔,“这天下间,大多数事情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善、去成就。可是丫头……人与人的缘分,却是最没有道理的一件事情。”

    话音落,老夫人掌心里的那只手掌突然颤了颤,尤灵犀抬头看来的眼神里,带着水光,“宁姨……我……”她唤。声音里带着哽咽的音。

    姬无盐的风头再盛、赏赐再重,她并不羡慕,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她身为皇室子嗣,陛下亲封的郡主,若是还嫉妒艳羡这些,岂不太过于小家子气?

    两尊佛像一入城,三哥入了宫,随后没多久,一箱一箱的宝贝就被抬进了宁国公府和姬家,还有陛下亲笔书写加盖了私印的牌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回姬家的赏赐比宁家更重。尤灵犀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在这件事里,姬无盐顶多就是个“见义勇为”罢了,即便赏赐,也不过是官府直接拨点银两,张贴一下布告就了事了。

    如今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这赏赐,是三哥为姬无盐求来的。

    他将他的荣光与该得的赏赐,分给了那个女子。

167 书房里的画(二更)

    若是风言风语,即便闹了满城,只要三哥自己不站出来承认、只要宁家不予理会,尤灵犀觉得,她都可以装作没听到的。

    甚至,她曾经觉得,若是三哥真的喜欢,便是纳进府中做个妾室,她也能和平相处。不过就是眼不见为净嘛……毕竟,和一个从乡下过来的琴师争风吃醋,着实掉价。

    昨日夜间,她便如何也睡不着——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宁姨……”她垂着眼睫,遮住了眼底湿意,声音却泄露了悲戚,“您、您、您就帮我问问三哥,他、他对姬无盐到底是、是……什么样的喜欢……”

    她知道作为一个姑娘家,如此主动显得有些不要脸面,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母亲曾说过,男人的喜欢,有很多种。逢场作戏不过是春风一度,最当不得真,也不必在意。若是再喜欢地多一些,那就纳回府里宠个几年,但也总有红颜不再荣宠不复的那一天,也不足为惧。

    那再往上的喜欢呢?她问母亲。彼时,母亲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年轻的郡主看起来很落寞,宁老夫人看着,既无奈,又心疼。许多话,她也劝过,但看来是没有什么用处。有些话,旁人说是无用的,一定要自己跌跌撞撞地走过、体无完肤地痛过,最后在知天命的年纪里回头看看,发现曾经以为的体无完肤,不过就是磕了碰了的小擦伤罢了。

    宁老夫人缓缓起身,对着看过来的尤灵犀招了招手,“走,带你去问问他。”

    尤灵犀浑身一颤,哪里敢,“宁姨、我、我、我……待我走了,您帮我问问就好……”她哪敢直接问?

    老夫人也不强求,仍伸着手哄着,“那,陪我走走。这阵子他们走拦着我走,好不容易好利索了,说是多走走有助于恢复……你陪我走走,我自己进去问,如何?”

    “我……”她咬着下嘴唇,犹豫着。

    “你看你这孩子,就是胆儿小。怕什么呢……”宁老夫人倾身去拉她,笑呵呵地,“你明明很想知道答案吧,若是我等你离开以后再去问,你回去不也是提心吊胆的什么事情都干不成?再说,韩嬷嬷她腿脚慢,从这边去尤家路上还要耽搁许久,倒不如我问了,出来告诉你。”

    就这么被轻易的说动了。

    一路上都在忐忑,紧张,几乎魂不附体,老夫人同她说话她也是词不达意,于是老夫人便不说了,只拍拍尤灵犀的手,于她看不到的角落里,一点点地感同身受地难过着。

    老夫人其实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带尤灵犀去一趟宁修远的书房的。没有什么劝说,比亲自打破自己所有的希望更有用。

    虽然也心疼,可老夫人也深知,感情这东西,最忌藕断丝连不清不楚,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既然总是要痛,倒不如撕心裂肺彻彻底底地痛一回,就此断了那念头。

    到了宁修远的院子,院中无人。尤灵犀迟疑着不愿进去了,老夫人又劝,“那小子想必在书房。既然无人,你就同我一道过去,我进去问,你在外头亲耳听着,如何?”

    “宁姨,不必了……实在非君子所为。”

    老夫人没松手,直接拽着尤灵犀就朝那走去,“你就是个女子……怕什么。再说,这会儿这里没人,没准待会儿就有人来了,你面皮子最薄,铁定又要不好意思,倒不如随着我,遇到人了我就说让你搀着我来的。”

    老夫人说着,完全不给尤灵犀拒绝的机会,又笑呵呵的说,“那小子好东西多。他书房里呀,不知道多少古籍孤本,平日里都不让人进去的。”

    说话间,到了门口,伸手敲了敲门,没人应。老夫人皱着眉头,又装模作样敲了敲,暗中轻轻一推,“你三哥大早上的去哪了?不会还在睡觉吧……”

    门应声而开。

    吱吱呀呀的声音里,书房内的景致就这么大刺刺地出现在了眼前。

    一张宽大的木制折叠屏风将整个屋子隔成了内外两部分,屏风前是黑檀木的宽大书桌、黑檀木的雕花大椅子,桌上笔墨纸砚自是整整齐齐,还有三摞堆地高高的书,整一眼过去,就是一屋子的黑色。

    屋中似是无人,尤灵犀只偷偷瞧了一眼赶紧收回了目光,做贼似的小心催着宁老夫人,“宁姨,既然三哥不在,咱们就快些离开吧。若是被他知晓咱们擅自进了他的书房,他怕是要不悦。”

    话音落,老夫人已经抬手一把推向门扉。

    “宁姨……”余光里,撞进一抹亮色。尤灵犀下意识抬头看去……

    ……

    后来,尤灵犀甚至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离开的那处院子。曾经看过一本书,说一个人能承受的痛苦是有限的。若是超过了那个限度,为了保护自己,人会忘记,会选择性地将那一段经历从回忆里抹去。

    彼时尤灵犀看着,还笑了,同母亲打趣说,明明是记不住事儿,偏说地这般的悲戚,多少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彼时母亲摸摸自己的头,说你还小,不懂。那时是不服气的,如今想来……倒不如此生都不懂。

    可为什么,自己忘了如何离开的院子,却怎么也忘不掉那幅画呢。

    白底画布,青山为景,那人一身烟雨色的长裙靠着古树枝干。

    古树遒劲,美人无骨。

    江南烟雨的天,似缠绵悱恻的情思。画中美人一手搭在树枝上,指尖一方面纱随风飘摇,一手执书遮了半张容颜,一双眼睛自书卷之后浅笑盈盈看过来,似是含情脉脉。

    宽袖滑落,露出腕间血色珊瑚佛珠……那是整幅画卷里,唯一的亮色。

    即便没有看到那张脸,可是……江南、烟雨长裙、面纱,还有那双含情眼,这人是谁太过于明晰,三哥连半分遮掩心思的意图都没有。而那抹亮色……是三哥腕间的佛珠手串。

    尤灵犀虽不知道那串佛珠的出处,却也知道那对三哥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而现在,他将它画在姬无盐的手上。

    像某种隐喻,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交给了那个人。

168 好像聊了些什么,又好像没聊(三更)

    离开宁国公府之前,尤灵犀曾问老夫人,“宁姨。母亲曾说,男人的喜欢有很多种,逢场作戏、抑或盛宠数年……其上是什么,她不曾说。宁姨,你可知……三哥对她……”

    老夫人冲着尤灵犀摇摇头,眼神悲悯。她说,“丫头。修远他……不值得。我知道你这几年是在等他,你觉得他是因为无心婚嫁,觉得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所以你总觉得只要你等着,等到他愿意成亲了,就能看到你了……是吧?”

    是的。只是不知为何,这头却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去。尤灵犀只攥着手中的帕子,哽咽着问,“难道……不是吗?”

    “哎……也怪我,没好好同自己的儿子聊聊。只知道一幅画像一幅画像地送去他房里。”老夫人站在台阶之上,看着尤家的马车上珊瑚珠的坠饰,愈发地心疼面前的这个小辈。可她不是专制的母亲,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何况……也扭不动。她轻轻拍着尤灵犀,“可前阵子,他说过一句话,他说,若是他有心,便也不会有旁人的机会……这话,你懂吧?”

    胸膛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兴许是已经麻木了。

    这句话的意思,她懂。意思就是,他不是无心婚嫁,只是无心自己这个郡主罢了。若是遇到让他有心的姑娘,他自不会给旁人什么机会。如今看来也的确如此。姬无盐才来了多久,三哥他……就陌生地不认识了。

    彼时姬无盐倒是说过类似的话,她说,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说她是个妒妇也无妨,她姬无盐的男人,休想要什么齐人之福。还说,若是她真的喜欢宁修远,那也没自己什么事了。

    一样的霸道。

    尤灵犀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色,突然觉得有些怅然,从心底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好像天地间独余了自己。她轻声吩咐门口候着的丫鬟,“去把我屋子里的珊瑚珠装饰,都撤了吧。”

    ……

    送走了尤灵犀,老夫人也没了去姬家的兴致,只转身去了宁修远的院子。

    宁修远在院子里候着,茶都沏好了,见着自家母亲过来,推了一杯过去,浅笑着问,“何时去过的我书房?”不然怎么会知道那里有一幅画。

    “这两日躺地疲乏,想着从你这找些戏本子瞧瞧。你爹那老古板,一屋子的兵书、圣贤书,着实无趣……”抿了口茶,疑惑着皱了皱眉头,又抿了一口,“这茶哪里来的?给我捎些带走。”

    “昨儿个陛下赏的。你要喝别拿这个,回头我去你未来儿媳妇那给你讨点,她那的比这好。”

    老夫人挑眉,取笑他,“好小子,现在就知道把好东西往那送了。”

    “没。那是她自己的。”

    宁修远也不多解释,老夫人便也不多问,毕竟,管得太宽的老人家会不讨人喜欢的。她指指书房的位置,“那幅画不错,只是可惜,没露脸。”

    “露脸做什么……脸给我自己看就成了。”

    “……”一时语塞,似乎是那么个道理,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老夫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寻思着,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特意走这一遭过来看看这死小子的?

    他们方才好像聊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聊。

    喝完一杯茶,老夫人被自家儿子三言两语地把话都堵了,一时气闷,摆摆手回了。

    回去的路上,蓦地想起尤灵犀的那个问题来,她偏了头,问自己的老伙计,“你说……男人的喜欢,到底有几种呢……”

    年过半百的韩嬷嬷被这问题惊了一惊,一时间竟然跟十几岁的小丫头一样不好意思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语无伦次地,“您、您说什么呢……老奴哪懂……”

    老夫人有趣地瞥了眼韩嬷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倏地一笑,“也对,我都不懂,你哪里能懂。”

    宁国公夫妇,伉俪情深,羡煞旁人……这是世人的评价。

    好像男人的喜欢,最顶级的表现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身处局中,又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想着无果,却又觉得自己也是被尤灵犀影响了。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到了这个时候还纠结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纠结的问题,也真真是为老不尊。

    如此想着,自己哈哈笑了笑,叹一句,“殊不知,人呐,有时候糊涂些,日子才好过。”

    ……

    有人觉得难得糊涂。

    有人力求在看似杂乱无章的表象下,找到掩盖在层层假象之后的那个唯一的真相。

    沈洛歆一整夜没睡。

    第二日是顶着两个又肿又黑的大眼泡出现在姬无盐的院子里的,她似乎饿极了,一碗粥唏哩呼噜地几口就给扒拉完了。一旁岑砚都惊呆了。

    吃完以后,她像是复活了一些。

    姬无盐才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毕竟对方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那囫囵吞枣扒粥的架势,满脸写着请勿打扰的字样。

    姬无盐搁了手中勺子,“昨儿个打劫什么去了?”

    沈洛歆摸了摸肚子,看了一圈,到底是忍着没灌第二碗,只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喝了一口缓了缓才道,“打劫你藏书阁去了……陈老推荐了一些书,我瞧了一会就给瞧出些名堂来了。一时没收住,就看了一整夜,这不,发现天亮了。等我缓缓,我让许四娘去衙门里找找当初的卷宗,兴许能查出什么来。”

    “什么卷宗?”姬无盐注意到沈洛歆称呼她娘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叫“娘”,而是叫“许四娘”的。倒也不是不敬,反而像很友好的关系,像朋友,像同僚。

    手中茶杯轻轻一搁,方才还饿死鬼一样的姑娘,突然认真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格外专业和执着,“那十几起杀人案。”

    岑砚“嚯”地一声,勺子掉进了粥碗里,粥已经没了,“咚”地一声,将沈洛歆苦心营造的氛围感扫地一干二净。

    沈洛歆白了他一眼,嫌弃,“煞风景!”仿佛方才执着模样只是假象。

169 草丛里的药包(一更)

    沈洛歆嫌弃岑砚,岑砚也嫌弃沈洛歆,“原还想着如何夸你几句,没成想,装的。嚯!”

    “嚯!”

    沈洛歆学着他的模样扮鬼脸,心底却沉郁郁地压着,这件事看似给了一个官方的交代,道宗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多少有点像一个愿打一个被迫挨着,表面的皆大欢喜。

    可真相就是真相。

    “那些尸体,我经手了其中一些,彼时便觉得总有些怪异的地方,说不上来,也解不开头绪,昨晚隐约有了些念头。我得去试试。”沈洛歆端端正正坐着,抬眼看姬无盐,“你……你觉得如何?”

    她是有对真相的执着,但更多的还有对自己和许四娘安危的考量。沈洛歆自觉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很有伟大觉悟的人,真相,在生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若这是自私,那她承认自己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所以她有些犹豫,询问姬无盐。

    “想去的话,就去吧。”这是姬无盐告诉她的,“彼时觉得,这些命案是针对你们母女而来,你们在明对方在暗,所以我劝着你小心谨慎。如今,幕后之人已经浮出水面,而随着案件的‘尘埃落定’,你便转到了暗处,若你想要进一步,现在的确是不错的时机。只是,还是千万要小心。”

    沈洛歆颔首道好,又喝了一杯水,就出门去了。

    姬无盐吩咐岑砚暗中安排了人保护着去了,想了想,又吩咐派人盯着江都郡王府。

    李晏先听说还病着。

    至于什么病,太医院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说身子骨弱,受了惊,要好生调养。于是,众所周知着,这位郡王殿下是“称病”呢。

    沈洛歆出门地时候走得极快,风风火火的往外冲,差点撞上正准备进来打扫院子的钱嬷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侧身就要出门。

    被钱嬷嬷叫住,“沈、沈姑娘……”

    沈洛歆微微一愣,收了脚步,回首看去,问,“怎么了?”钱嬷嬷和她没怎么说过话,好像只有一次,自己拜托她偶尔给自己的菜地浇浇水。主要是姬无盐身边的那些个丫鬟,虽然是伺候人的,但这些个农活,她们是一概不懂,半点忙也帮不上,如此才请了钱嬷嬷。

    之后的菜地,眼见着比之前打理地还要好,沈洛歆便也彻底放心了。

    钱嬷嬷好像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手中攥着笤帚柄,紧了松、松了紧,半晌,嘿嘿一笑,说,“没、没什么,就是想说,姑娘的菜地,浇过了。”

    就这样?就这样有什么不好意思地?沈洛歆虽然觉得奇怪,但她如今心思里都是那命案,当下也只是颔首谢过,匆匆走了。

    钱嬷嬷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才低了头转身,一抬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廊下的姑娘,抱着胳膊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漂亮地像一幅画。

    她心下一紧,赶紧低了头行礼,“姑娘,您起了。”

    “嗯。”姬无盐松了胳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拾阶而下走到古厝打理地那些花花草草面前,指尖一颗一颗抚摸过去,才偏头同钱嬷嬷说话,“洛歆连浇水的事情也交给你了?”

    钱嬷嬷在扫地,沿着鹅卵石的小径。靠近池边的草丛她是不过去的,古厝刻意交代过的,所以她避开了些,下意识紧了紧扫帚,才点头低声应道,“是……沈姑娘说她这阵子忙。老奴瞧着她也是早出晚归地甚是辛苦。左右也不费什么事……您放心,不会耽误了此间差事的。”

    姬无盐点点头没说什么花,蹲了身子嗅花香,眯着眼看起来很是惬意。

    “姑娘姑娘!你的糖人!”寂风蹦蹦跳跳地进来,手中高高举着他从街上买来的糖人。走地急,手又挡了视线,直冲冲地往里冲,眼看着就要撞上钱嬷嬷。钱嬷嬷到底是年纪大了,眼看着要撞上,只来得及侧了侧身,一个重心不稳,跌落在草丛里。

    姬无盐一把按住低着头知道错了的熊孩子,一边弯腰去搀扶钱嬷嬷,钱嬷嬷突然觉得草丛里有一样,偏头看了眼,“咿”地一声,从身后拿出个小包裹来,“这是……”

    “这是怎么了?”门口,宁修远背着手跨进门槛,看向院中三人,脸上笑容突然一凝,悄然散去,目光只落在钱嬷嬷手中那只牛皮纸小包裹上……有些眼熟,像极了,他让若水送来的药。

    宁修远看着那药包,眉眼微微敛着,没说话。

    姬无盐不认得那东西,自然也没顾得上,只搀了钱嬷嬷起身,看着她身上沾到的草屑尘土,一边替寂风道了歉,一边让她回去换身衣裳歇息去了。

    院中有客,钱嬷嬷也避嫌,行了礼就退下了。

    寂风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一副“我知道错了”的表情,手里还举着他的糖人,那糖人模样是个女子,虽只看得出个大概来,手法也粗糙,一看就是哄小孩子的。但这孩子想来是一路举着回来的,进了门撒着腿就跑着没停,就怕它化在半路了。

    这心意,让人不忍苛责。

    姬无盐揉揉他的头发,只揉了声音叮嘱,“往日咱们府里都是年轻人,就算躲不过被你冒冒失失撞了,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钱嬷嬷年纪大了,若是不小心摔地重了,可得受大苦头。可明白了?”

    “嗯。”寂风讷讷的点头,试探着递过手中糖人。

    姬无盐叹了声,到底是接了,那孩子顿时咧了嘴嘻嘻一笑。

    此事便算是过了。

    姬无盐这才站直了身子转首看向表情有些古怪地宁修远,“宁大人如何会来?实在抱歉,这孩子乱闯,怠慢了。”客气极了。至于方才草丛里那个不起眼的小包裹,早已被姬无盐忘了个干干净净。

    宁修远沉着脸,没说话。

    倒是身后席玉侧身探出个脑袋,含笑打了招呼,才道,“半道见到了寂风小公子,就给捎回来了。”

170 争吵(二更)

    姬无盐无奈谢过,低头问寂风,“你又自己偷偷摸摸上街了?子秋姐姐又偷偷给你银子了?”

    寂风年纪还小,在云州的时候倒还好,庄子附近的老百姓都认识他,也友善,此处却不同。姬无盐就是担心他太跳脱不知危险的存在,才勒令收缴了他的钱罐子,如此,他若是要上街,便也只能找子秋或者自己。

    总好过一个人瞎跑。

    “小鸢它要吃小鱼干儿。”寂风低着头小声说着,大抵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被训斥让自己很没有面子,就轻轻地拽了拽姬无盐的袖子,奶声奶气地解释,“子秋姐姐说,小鸢这几日吃不下饭,我想着我不爱吃饭的时候,就是想吃零嘴的时候,所以……”

    说着,晃了晃姬无盐的袖子,软软地撒着娇,声音很低,“姑娘,莫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而且也没有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坏人呀!”晃着袖子的动作稍稍顿了顿。

    姬无盐没注意到,只仔细叮嘱着他不能再有下一次,才让寂风自己出去玩了。

    然后才注意到宁修远的奇怪之处……宁大人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也不进来,就这么站着。连带着身后席玉捧着个老长的匣子也只能等在外面。

    姬无盐寻思着自己似乎没得罪这祖宗,自打后山暗室下来之后,连面都没见过。如此想着,便也只是坦坦荡荡地招呼着宁修远进来。

    毕竟,那人在暗室里对自己多番维护,好脸色总是要给一给的,想着,一边往里走,一边回首问宁修远,“喝什么?”

    宁修远还是没进去,只转身从席玉手中接过那匣子,吩咐席玉退下之后,才走了进去。

    正好停在那包裹附近。

    “姬无盐。”他唤,连名带姓的,声音有些冷,眼神也凉,直直对上对方有些不解的模样。

    宁修远一直都知道,姬无盐对自己没有男女方面的心思,甚至,隐约之间还有几分忌惮和戒备。但他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地很明白了……若非在意,谁会一趟趟地来,若非在意,谁会在知道她的身份和秘密之后三缄其口,若非在意,谁会一次次地想要亲近她?若非在意……谁会暴露了自己去救她?

    可她呢……

    “姬无盐,你当真是没有心吗?”他问,咬着后牙槽,声音冷沉冷沉的。

    这质问来地莫名其妙,姬无盐眉头微蹙,“怎么了?这大清早的,来我这里这么大火气?”她已经有些不快了,不过是压着。

    “那这是什么?”宁修远单手托匣子,一手指了指草丛里那包裹,呵斥,“姬无盐,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姬无盐还真不知道是什么,若是以往,兴许她还会上前看一看,可云州被宠着长大的小公主,大清早被人登门指着鼻子甩脸色,本就还未消散的起床气一下子就冒起来了,不过到底还是忍着,只站在原地冷哼,“什么什么的,我怎么知道什么东西。”

    这是实话,她的确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那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草丛里。

    那地方靠近池子,池子边上又是古厝种花的地方,他说这地方极好。一来,没有高大的树遮了花草需要的太阳,二来,池子里的鱼见了这些花心情好。虽然第二点听着有些扯皮,但是,总之这一片就是古厝的。

    连钱嬷嬷扫地都会避开了这里——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植物,到底是多少银子买回来的。

    于是,阴差阳错的,那包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那里躺了许多日。

    直到,又一次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宁修远的面前。

    只是,宁修远却是不信这样的“巧合”的,而脾气上头的姬无盐,自然也懒得好言解释自己真的不知道。她只是站在那儿,冷着一双眼,那眼神落在宁修远眼里,多少都像是不屑一顾。

    姬无盐的骄傲,从未掩饰过。

    哪怕她覆了容貌、掩了身份,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酒肆的琴师,可她的骄傲融在骨血里,理直气壮地仿若与生俱来。

    以前觉得闪耀着光辉的地方,此刻落在宁修远眼底,却多少有些刺目。他低头看着躺在草地里无人问津的药材,突然觉得自己那些关心,到底是喂了狗了。

    “是啊。”宁修远低着头叹了声,扯着嘴角自嘲,“是啊……无盐姑娘身边有陈老这样医术精湛的名医,身后有家大业大的姬氏,又怎么会看得上宁某的这点上不得台面的药材。”

    姬无盐一愣,药材?宁修远送的?可她偏偏一点印象都没有,是真的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她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宁修远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紧了紧掌心,沉默,半晌才道,“宁修远,你不要在我这里发脾气。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州被捧着长大的小公主,很多时候看着温和,其实脾气不算好。特别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一个解释。对她来说,既然对方是不信的,那自己解释再多也是无用,既如此,倒不如不解释,爱信啥信啥去。

    但不管那药包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总是自己府上的人做的,宁修远看到会生气,也是正常,所以她耐着性子,解释了。

    只是显然,对方并不信。

    宁家幺儿,一样的天之骄子,看他平日里的不假辞色便知道这人骨子里一样带着旁人所不及的骄傲。

    两个同样骄傲的人,一个骄傲地不肯多问几句,一个骄傲地不愿多解释几句。

    宁修远嘴角勾着凉薄的弧度,也不看姬无盐,只看着手里的匣子,冷笑,“原想着,你该是喜欢的,巴巴地给你送来。如今倒是不确定了……只是,既用来送人的东西,便也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了……若是不喜,那就烦请无盐姑娘丢了吧!”

    说着,看也不看姬无盐,托着匣子的手一松……

171 离开(三更)

    匣子离手,宁修远转身就走。

    匣子沉沉坠地,在鹅卵石的小径上弹了一弹,盖子被弹开。

    上好的紫檀木匣子里,是一把剑,剑鞘似黄铜铸造,比之寻常剑鞘更宽更大,看起来也更重。剑柄却是黑色,其上有复杂又奇怪的纹路,纹路隐隐泛红,带着古老又神秘的气息。

    姬无盐对这把剑再熟悉不过,数日前,她刚刚握着它,劈开了两座狼首人身的塑像。

    裂空。

    彼时宁修远就说要给她,姬无盐拒绝了。一来,太贵重。裂空虽不及天心琴的地位,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剑,无功不受禄。二来,裂空收藏价值更高,实用价值却一般,自己总不能整日里背着这么重的一把剑到处招摇吧,在姬无盐看来,裂空远不及自己腰间的软剑更实用。至于二师父的心愿……嗯,心愿嘛,自然不可能都实现的。

    只是没想到,宁修远亲自送来了。

    还很巧地撞破了被丢在草丛里的,他的上一份礼。

    一时间,姬无盐只觉得挺尴尬的。

    虽也怨怼宁修远不相信自己,但姬无盐脾气是大,却最是拿这些真正为她好的心意没辙。此刻亦然,只觉得无奈又无力,彼时倔强着半步没有移动的姑娘,到底是叹了一口气,走到那檀木匣子前,将掉落出来的裂空放回匣子里,盖好盖子,抱起匣子,又转身去捡那牛皮纸包。

    匣子挺重的,她两只手拖着,一只手指尖勾着那纸包,似乎牵到了肩膀上的旧伤,隐隐作痛。不过毕竟好地差不多了,没什么大碍。

    只跨上台阶时,又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将这两样东西都搁在桌上,又将药包上沾到的尘土草屑拍了拍。

    她没有打算弄清楚到底是谁将那包药丢在草丛里的,她相信自己院子里的人,大抵是连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吧,问也问不出什么。何况,也没必要。

    她只是在子秋进来的时候吩咐她将药材拿去给陈老。

    没过一会儿,陈老就来了,风风火火的,人未至,话先到,问姬无盐这些好药材哪来的,说是比皇帝赏赐那些好多了,市面上可买不到。

    姬无盐摇摇头,道不知,只说是宁修远给的。

    陈老哦了一声,讷讷点头,看起来又是失望。转身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凑过来,眼神八卦又戏谑,“丫头,你以前都叫他宁大人,最多叫一声宁三爷,你何时……连名带姓地叫他了?”

    姬无盐微微一愣,强自镇定地反问陈老,“怎地,叫不得?”带着几分欲盖弥彰地仓惶,很是局促的样子。

    那模样,如何逃得过看着她长大的陈老的眼睛。当下眯着眼笑,“叫得、叫得……如何都能叫得的。对了,下回他来,替我谢谢他,这些药材,可不是有钱有势就能搞到的,得有心!”

    说着,摸着他那把已经没有一根杂色的白胡子,笑呵呵地出了门,远远地,还能听见他的吆喝,“心月丫头,又出门采买呢?给老头子我带个叫花鸡哈!”

    心月一如既往地好脾气,“好嘞……”

    这个小丫头,自打那件事之后,整个人明显地变了,她似乎在努力地融合进这个家里,也努力地走出她自己的世界,看起来开朗了许多。

    姬无盐听着两人的对话,低着眉眼笑了笑,又想起陈老的叮嘱,想着宁修远若是再来,谢还是要谢的。

    只是隔日,宁修远没有来。倒是传来了消息,说是宁家三爷自己请缨,去了瀛州。

    瀛州水患的消息是昨夜进的城,彼时夜深,皇帝已经歇息,所以消息先送去了工部尚书白大人那。翌日一早,这消息和工部的治理方案已经一起递交到了陛下面前。

    拨人拨款,一切都已经有章可循,还是工部侍郎带人前去瀛州,这也能很好地彰显朝廷对瀛州的关切。

    原以为今年也没有什么变动,谁知,陛下沉吟片刻,摆了摆手,张德贤竟是捧着早就拟好的圣旨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

    百官这才知道,陛下竟是早有准备,派了他最信任的宁国公府三爷。

    当下就有人拦着,说是宁大人位高权重,若是就这么去了,百姓怕是受宠若惊至战战兢兢,到时候可能反而会引起骚乱,影响工作的有序进行。

    皇帝懒洋洋靠着椅背,看着底下的众生相,意味不明地笑,说若是宁爱卿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好,那也只能说明他不配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了。

    这话极重,若是再有人主张不合适,怕是就要得罪宁国公府,何况圣旨已下,便是皇帝也下了决心。于是纷纷噤声,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宁修远本意是让席玉来送裂空的。只是那日正好席玉也没顾得上,便想着正好借此机会道个别。

    没成想,闹了个不愉快。

    从姬家负气离开,宁修远回了宁国公府之后,午膳也没用,直接往瀛州去了,只派了个小厮往工部传了个话。

    姬无盐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了。

    她听了手下汇报,无声点了点头,摆摆手让人下去了。半晌,才找来了岑砚,吩咐道,“你派两个人,快马加鞭追上宁修远,暗中保护着。”

    岑砚迟疑,有些不大愿意。这次来燕京城的人本来就不多,派了两个保护了沈洛歆,派了一个盯着江都郡王府,还有零零散散派出去的几个,如今再派两个出去,一旦出事,姑娘身边便无人可用……

    “姑娘,三爷看起来自己武功也不弱,何况还有席玉席安跟着,怎么也不可能出事的。”岑砚还是坚持,“咱们自己这边总要留些人吧……”

    若是以往,姬无盐定然是不会去管宁修远的人够不够的。只是,药包的事情,她总心里头堵着,总觉得欠了宁修远什么。

    于是,她只摇摇头,坚持,“去安排吧。瀛州一趟快一些也不过两月,我这里能出什么事情。再说,他宁修远是绝世高手,你家姑娘我就不堪一击?”

172 坐一下是要命还是要清白(一更)

    若说自家姑娘不堪一击,岑砚可不敢,汪老若是晓得了,怕是终于要走出发誓死也不会踏出的云州,杀到燕京城来弄死自己了。于是,岑砚到底是老老实实地安排去了。

    心里虽不乐意,最后却老老实实地将沈洛歆身边的人召回来分给了宁修远,再从府里安排了新的暗卫保护沈洛歆——宁大人身边也算是高手如云,万一派过去的被发现了,岂不是要把姑娘瞧扁咯,觉得姑娘身边无人?

    连着两日来,递拜帖意欲登门拜访的人便是络绎不绝,姬无盐无一例外只以“重伤闭门谢客”为由,将所有拜帖拒之门外。

    虽有些失礼,但既然大家都这样,便也没有好抱怨的,毕竟人家是真的“伤重”,若非如此,皇室恩赏也不可能送药呀。

    只是,也有不死心的,整日里去风尘居,打听什么时候才能开门营业。

    朝云姑姑讪讪地笑,说官府还未下营业的文书,不敢私自开门呢。

    于是,又有好事者去催宋元青,宋元青被催地一头两个大,直接躲了起来——他也想开,可人风尘居就是铁了心地不开,非说这案子不清不楚的,她们心里头就不明不白的,害怕。

    倒是风尘居的姑娘们,大多也不在意开不开的,毕竟,风尘居不能演出,自有权贵夫人们请着她们上门去表演,反而多的是不必示人的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譬如若水,这几日叶家的马车就天天等在姬家门口。

    叶家自和杨家的婚事之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出门见着熟人,对方眼底或善意的怜悯或瞧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总让人不得劲儿。是以,叶夫人也不出门了,日日窝在后院。

    窝着窝着,心里憋闷,又没人可说,脾气愈发暴躁,还是叶大人建议她请个姑娘过来说说话听听曲儿的,于是请了若水。

    若水是教坊司王先生的学生,在城中也算有些名气。加之她自己看起来可爱俏皮,却并非正室夫人们最不喜的那种“过于带着攻击性的漂亮”,于是,一来二去的,便得了叶夫人的喜欢。

    姬家倒似她的落脚点,每日里早出晚归,几乎见不到人。

    只是每逢月中月末的,她总封了一个信封,托桃夭专呈给古厝。信封里是或多或少的银票,她知晓若是自己当面交给姬无盐,姬无盐定然是不会收的,而且这些日子住下来,她也早就发现姬无盐真的是不缺银子的主儿,可能自己给的这些“借住费”于姬无盐来说这的不过就是九牛一毛。

    只是,那到底是她自己的一点心意,给多少看手头的积蓄,而给不给,却是自己的态度。

    她不愿失了礼数。

    若水暗中付银票给古厝这件事,姬无盐是知道的。

    古厝不会在任何事情上隐瞒姬无盐,当桃夭将信封递到他手中顺便转达了若水希望此事能够瞒着姬无盐的意思之后的半个时辰,这封装着银票的信,就原封不动地交到了姬无盐的手里。

    古厝连打开看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岑砚就曾经说过,若是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不会被收买,不是自己这个誓死效忠的侍卫、不是整个世界里只有姑娘的寂风,只可能是看起来好像万事随心的古厝。

    彼时姬无盐就问岑砚,“那什么能够收买得了你这个誓死效忠的侍卫呢?”

    岑砚摸着下颌,几乎是流着哈喇子地笑,“美人啊,很多很多个美人,一个伺候我穿衣,一个伺候我洗脚,一个喂我吃水果,一个替我捏肩……嗯,还有一个伺候我睡觉……”

    岑砚口中的美人,从来只有一个……子秋姑娘。

    子秋姑娘在岑砚心里,有一种无人能及的美,大约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姬无盐直接被他气笑了,一巴掌拍上他的脑门,“你倒是容易知足得很!她是伺候本姑娘的,不是来伺候你小子的!一天天的,尽做白日梦……”

    岑砚嘿嘿地笑,笑着笑着又说,“您可得替我保守秘密哈,这件事必须得属下自己来说才成。只是姑娘……子秋尽心尽力伺候你这么多年,待她出嫁您可不能小气了去,这添置嫁妆的事情,您可得好好考虑考虑了哈!”

    姬无盐才懒得管这小子那些个小九九,见他这模样就烦得很,摆摆手让人赶紧退下了,眼不见心不烦。

    在廊下坐了一会儿,见拐角处搁了只从暗室里取出来的箭,箭身已经断了,只留下一个箭头。那箭头黝黑,一边暗忖古厝怎的没有收起来,也着实粗心大意了些,毕竟寂风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一边起身捡起箭头,下意识搁在鼻尖闻了闻,眉头倏地皱起。

    ……

    古厝途径假山,脚步微微一顿,假山之后,隐约有压抑着的哭声,细细一听,也没听出谁的声音来,只是是个女子,只是不是姬无盐。如此想着,他抬脚继续往前走——与己无关的事情,他素来都是不大愿意理会的。

    只是,被叫住,“喂。”

    古厝偏头看去,若水坐在假山背后,看过来的瞳孔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哭过,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她吸了吸鼻子,“陪我坐坐。”看起来理直气壮的,只是身侧抓着衣衫的手泄露了心底的紧张。

    一个女子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地哭,古厝表情变都没变,“有事。”

    “没事。”若水又吸了吸鼻子,解释道,“就是心里头堵得慌,想着找个人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正巧你路过……”

    话音未落,古厝又一次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说我有事。不能陪你。”

    还在想着如何解释起来显得不那么唐突的若水一下子瞠目结舌,呆呆看着对方,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半晌,又眨了眨眼睛,突然跳起来呵斥道,“陪我坐一会儿是会要你命还是要你清白啊!”

    ……古厝有些不太明白,一个女人是怎么做到前一刻还在哭,后一刻突然跳起来破口大骂的,他讷讷地,“都不会。”

    “都不会就坐下!”

173 难得的温柔(二更)

    于是……就真的坐下了。

    有那么一种人,他即便坐在你边上,即便只跟你保持了一个拳头那么大的距离,可你仍然觉得他距离你很远。若水微微侧了头,目光只落在对方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的指尖上,他的指尖很好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便是最好的雕刻家,怕是都雕不出那样的一双手来。

    他也只是真的坐着,沉默地坐着,目不斜视,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当真是不情不愿的样子。

    若水收回目光,低着头又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心里愈发酸涩地想哭,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的哽咽愈发明显,她问,“我……我是不是庭讨厌人的……”

    自我怀疑的样子,和方才暴起呵斥的样子截然不同,就像是方才那一下,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般。

    古厝摇摇头,“没有。”他的声音起来生硬又刻板,可在这样环境里,竟然有种近乎于耿直的真实来。

    这样的真实也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诚恳,若水壮了胆子看他,“那你为何从来不搭理我?”

    “我们不熟。”

    不熟?只是因为不熟?若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答案着实让人有些惊诧,可人与人之间谁又是生来就熟悉的?就算是孪生子,也不可能在娘胎里就熟悉了吧?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问古厝,“那你和……你和姬无盐认识多久了?”

    他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忘了。”

    对方明显不想说,若水也不追问,何况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去八卦。她只抱着自己的腿,下巴枕在膝盖上,喃喃地开始说自己,“这阵子,叶家夫人很喜欢我……几乎是每日里请我过去。我原想着,这是我的机会……以前虽也有夫人请我,却大多是小门户的,参加宴会的夫人也都是差不多的。”

    “也许你可能会觉得,我和那些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子是一样的,一样地……嫌贫爱富、眼高手低。可其实,我真的只是想要让我的琴音让更多的人听见……叶夫人和皇后交好,若是叶夫人喜欢我的琴,那么她进宫见皇后的时候,会不会偶尔提起我……如此,我是不是也会有机会进宫去弹琴……”

    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表情有些落寞,还是她悲戚的样子似曾相识,古厝微微蹙眉,开口问道,“教坊司王先生,不是你恩师?有她在还需要如此舍近求远?”

    “我唤她恩师,她也的确是我的引路人……”若水低低地笑,“可她手中学生众多,天赋异禀者也不少,便是那灵犀郡主,也是受教于她的门下。若非我有伏羲琴,她哪里看得上我,做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自然不可能去提这样过分的要求。”

    其实若水没有说的是,如今这位陛下并不喜享受,宫中宴会不多,等来等去也不过是和几十个姑娘一起演奏,没有人会关注你不说,何况,多少世家的姑娘们捧着真金白银地在王先生面前排队等一个这样的机会呢,自己……又如何比得过那些背后有整个家族撑腰的姑娘。

    这些,她到底是没有说,她不想让古厝觉得自己是在抱怨自己没有一个好的家世,没有一个好的恩师。

    古厝撑着手站起来,拍了拍沾了尘土的掌心,倒没走,只背着手靠在假山上,点点头,应承道,“嗯。既有了决定,那你哭什么?”

    这似乎是古厝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平淡的语气里,莫名能听到几分温柔的关切来。若水傻傻地抬头去看他。

    阳光从他头顶打下来,有些刺目,他的面容隐没在阳光之后,看不清表情。

    于是她又收回了目光,揉了揉堪堪哭过此刻有些酸疼的眼,犹豫片刻,才道,“可、可叶家姑娘指着鼻子骂我,说我居心叵测,说我不过是想要进叶家的门,说我、说我……”再难听的话,到底是说不下去了。

    因着委屈,整个人都抽抽噎噎的,说话都不顺畅,“尤郡主、尤郡主也说我污了恩师的名声……”

    “尤灵犀?”古厝终于是低头看了对方一眼,却也只看到有些凌乱地脑袋,脑袋上也没有多少配饰,只零零碎碎几个蝴蝶款式的小簪子,灵动有余,贵气不足,看起来的确不是那些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挤的模样。

    “嗯……尤郡主似乎和叶姑娘交好……”

    尤灵犀……

    古厝自认还算君子,不会同一个女人一般见识。但尤灵犀却是排除在这个范围之外的。

    抵在假山上的指腹轻轻捻过身后冰冷坚硬的纹路,因着对那位的厌恶,连带着表情都讥诮深冷,“她们说你什么就是什么了?她们说你要进叶家的门,你便真的想要进叶家的门?”

    若水豁然抬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本来就肿,此刻更是瞪地眼珠子又大又肿,“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想要进叶家的门,我同你说了这许多,你便是一个字都没……”

    视线直直装进对方的眼底,却在触及那眼神时,蓦地住了嘴。

    那眼神……怎么说呢,些许笑意、些许纵容,并不明显,像是藏着云山雾海之后。若水一愣,再定睛看去,却又什么也不剩了,只剩下一如既往地淡漠,方才仿若只是自己的错觉。

    古厝垂眸看她,看着对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腔勇猛像是被一场暴雨悉数浇灭的样子,看着她,像是看彼时某个尚未长成的姑娘般,声音都温和了几分,“你既知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又何必为了她们的评价而怀疑自己?那样的言语之下,你可以愤怒,可以觉得不公,唯独不必怀疑自己。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一点,你当比她们清楚。”

    “若只是因为这些不负责任的流言,就躲起来怀疑自己,那只能说明,想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能听到你的琴音……这个目标,还不够坚定。”说罢,他举步离开。

    徒留若水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174 自己哄好了自己(三更)

    若只是因为这些不负责任的流言就开始怀疑自己,那只能说明你的目标还不够坚定……若水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抱着膝盖坐了许久,并没有注意到,假山背面转身离开的另一个人。

    古厝却是注意到了的。

    所以当他看到姬无盐一脸八卦的表情凑过来时,半点不觉得意外,伸手推开她的脑袋,将手中一摞账簿搁在她面前,“少想着有的没的,若是得了空,就接些活过去。你们兄妹俩不愧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当起甩手掌柜来都是无师自通。”

    姬无盐随手翻了翻,米行、布庄、成衣铺子,竟然还有一家当铺。姬无盐有些意外,“兄长这些年也没见往这边跑,这是何时置办的产业?”

    “都说心有七窍,他却不止……这些年大抵连他自己都已经算不清到底有多少产业了,外界说他手握半个江南,我看是不止……成衣铺子这些,我不大懂,也就账簿还能看看。你若是得了空,就去帮忙走走,他那边也好给个交代。”

    “成吧。”姬无盐颔首,将其中两本账簿留下了,想了想,又将布庄放回去,抽走了当铺的,“听说当铺最是日进斗金,过几日我过去瞅瞅。”

    分好账簿,姬无盐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她托着腮笑,“往日见你对她不假辞色的样子,今日倒是耐心宽慰……果然,女子梨花带雨最是惹人怜惜,便是古厝也不能免俗。”

    小丫头抬眼看人的时候,睫毛又长又卷,像蝴蝶羽翅轻轻扇动。眼底是细碎的笑意,带着几分狡黠之色。

    彼时看着若水,觉得像是看到了还未成长起来的姬无盐。此刻正主在前,才觉得到底不及十之一二。他横她一眼,“瞎说什么……莫要胡闹,姑娘家名声最是紧要。”

    板着脸的样子,像极了手持戒尺的先生。

    姬无盐温温软软地应着,“好……晓得的。只是我瞧着那若水性子倒也还好,之前觉得她是宁修远的人,对她多有防备,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投机取巧之人……竟是真的一板一眼的只求靠自己的琴音脱颖而出似的。”

    古厝对她没什么兴趣,只懒懒应着,“嗯……不过,瞧着应是藏拙了。”

    “此话何意?”

    “方才我坐她边上,除了……除了一开始哭着的时候气息有些不稳之外,其余时间大多内敛绵长,该是有几分身手在身上的。”

    “哦?”姬无盐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如此说来……倒是个机灵的。我就想着,宁修远怎么可能真的找个可爱有余聪明不足的眼线……”

    古厝弯腰取了桌上剩下的账簿,闻言不动声色的开了眼姬无盐,眉眼温和,言语试探,“你看起来……对宁修远评价挺高的。”

    “高吗?”姬无盐没听出其中试探来,只翻了个白眼,冷嗤,“没听出来我这是说他黑心黑肺心思深沉并非什么好人吗?”

    古厝微微一笑,颔首轻声附和道,“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而在遥远的,去往瀛州的路上的宁修远,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席玉听了,撩了车帘回身看来,“可是昨儿个夜间受了凉,染了风寒?日落西山前,咱们应该能赶到下一个镇子,届时找个干净些的客栈好好沐浴一下祛祛寒。”出发前,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千万要给照顾好咯,若是回去少了根头发丝儿,自个儿都得受罚,可不能疏忽了去。

    席玉因为一个自家主子的一个喷嚏而战战兢兢宛若惊弓之鸟,当事人去懒洋洋地靠在马车里,没什么精气神,也懒得搭理絮絮叨叨的手下,是慢悠悠地“嗯”了声,没了下文。

    心思却飘远了。

    离开前,和小丫头闹了不愉快,也不知道那丫头记不记仇……彼时自己的确是恼极了。

    那药是太医院库房里的,因着彼时不好暴露了姬无盐的伤势,所以这药拿地也颇费了一番周折。是以在见到被弃若敝履的药包时,真的觉得这丫头没心。

    养不熟、捂不热,以至于气愤之下甩手走人,之前准备好的诸多叮嘱和辞别之言也早已顾不上。

    可事后一想,又觉得这丫头平日里瞧着虽然的确挺没有良心的,但又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做置气的事情,即便她对这药不屑一顾,大抵也只会搁置在一旁罢了……想来,其中该有什么原因才是。

    毕竟,她也说了……她不知情。

    如此想着,便又觉得自己当时实在太过于偏激了……不知这瀛州之行要耽搁多久,待自己回去,那丫头气消了没,若是还没消,又该如何哄着?好不容易关系进了一步,如今倒好,又退回到最初了。

    宁修远这一路上就这么东想西想地,想着想着,竟然自己把自己哄好了,甚至还做了自我检讨……这一番心理活动要是被席玉知道,怕是要惊地以为自家主子换了个魂。

    甚至,一到客栈,这几日翻来覆去都没有睡好的宁修远也顾不得休息,匆匆忙忙提笔写了封信,送去了燕京城白家。

    ……

    燕京城里。

    寂风这几日也心事重重的,平日里爱吃的零嘴不吃了,平日里一听上街就要跟着去的,如今也不爱出门了,只抱着猫儿窝在廊下、墙角,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兀自嘟囔着听不清楚的呓语。

    姬无盐问了好几回,他说无事。只是小孩子不擅伪装,说“无事”的时候表情躲闪。

    只是他不愿说,姬无盐便也不再问,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秘密嘛。

    到了这一日的下午,寂风便有些不得劲了。起初是担心被责罚,可这一日日地下来,也没人追问,就是自己说谎的负罪感开始沉甸甸地压在心里,都快茶饭不思了。

    他同姬无盐是没有秘密的,可如今有了——这个认知让他自己就先开始难过了起来。于是,到底是抱着猫儿敲开了姬无盐的门。

175 纸鸢的鸢(一更)

    事情回到那一日。

    宁修远和姬无盐吵了一架丢下裂空负气而去的那个早晨。那日寂风起了个大早,见子秋抱着小鸢哄着,偏那猫儿自打被膳房的厨娘喂了一口小鱼干之后,便开始挑食了,几日下来眼看着似乎瘦了一圈。

    寂风跟这猫儿感情亲厚,当即表示自己愿意担此重任。

    子秋倒也不是很放心,只是自己要候着姑娘起身,便给了这孩子一些碎银,又吩咐他跟着车夫一道去,切记不可以一个人乱跑。寂风应地很好,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只是,小鱼干的铺子在很窄小的弄堂里,车夫在外面候着,寂风自己抱着小鸢进去的。远远的,小鸢闻着味儿就开始兴奋了,喵呜喵呜地叫唤,不断地扑腾。

    寂风毕竟小,力气不大,一个不慎竟让它挣脱了。

    挣脱以后倒也不难找,直接朝着小鱼干的铺子去就对了,可追过去才发现,这只猫窝在别人的怀里撒娇呢。

    听到这里,姬无盐本来还算轻松的表情倏地一顿,摸着猫儿脊背的手轻轻提起,“你说,它在那人怀里撒娇?”

    这孩子小心翼翼地跑进来,说隐瞒了自己一件事情的时候,姬无盐真没当回事,甚至觉得有些被逗乐了,寻思着这孩子几日来的心不在焉全是因为自责呢?可一直听到了这里,心头猛地一跳。

    这猫平日里看着懒洋洋的,其实不怎么搭理陌生人,沈洛歆同它亲近了许久,这猫也就是偶尔屈尊降贵地露出自己的肚皮让人给它顺顺毛罢了。似乎与生俱来带着一种贵不可言的自我感觉……

    若非是熟悉的人,它怎么可能会在那人怀里撒娇?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于严肃,本来就自觉做错了事情的寂风愈发胆战心惊,“姑娘对不起……寂风不该骗您的……”他甚至不知道这件事代表着什么,只知道自己隐瞒了姑娘,这就是自己的错——姑娘生气也是应该的。

    姬无盐摸摸他的头,没怪他,只轻声问道,“那人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记得……”寂风点头,点着点着,却又摇头,皱着眉头解释道,“虽然记得……可……就、就是跟很多人一样的样子。”奇奇怪怪地说法,有些语焉不详地。

    姬无盐却听明白了,长相普通,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模样,只能算是有鼻子有眼。

    于是,她又问,“那他同你说了些什么?”长相上找不到线索,那言语之间总能有些蛛丝马迹吧。

    “没说什么……就问我,这猫儿叫什么,我说叫小鸢……”

    姬无盐呼吸一滞,身侧的手紧张地下意识抠住了椅子扶手,又听寂风顿了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就蹲下来将小鸢给了我,又问我,多大了,可知道小鸢的鸢是哪个鸢,我说是纸鸢的鸢……我说我喜欢放纸鸢。”

    “姑娘……寂风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说错什么话了吗?”

    抠着扶手的指尖缓缓松开,只觉得因着用力指尖都发麻。她对上眼神忐忑的寂风,摇了摇头,伸手抚摸他绸缎一样的发丝,温温软软地笑,“没有。只是听你说遇见了陌生人,有些担心你。最近外头不太平……往后若是和车夫出门,让他全程陪着你。若是遇见狭小的小弄堂,就把马车停外头。寂风,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安全总比那些身外之物更重要。可明白?”

    寂风用力点头保证,突然想起来,“姑娘,那人……有些奇怪。他,看起来,有些虚弱。”

    虚弱?姬无盐无端想起那黑袍人,“是不是很瘦?声音可好听?”

    “不算很瘦。比古厝哥哥瘦一些,就,说话的时候咳嗽来着,声音也算不上好听……”

    那就不是黑袍人了。

    姬无盐有些失望,这些奇奇怪怪地信息太过于寻常,一时间也没有怀疑的对象。不过想来也是,根据百合之前所说的黑袍人的样子,该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才是。

    支着脑袋一时也没有头绪,将手中猫儿递给寂风,起身带着他往外走。

    小孩子还在纠结自己对姑娘的隐瞒,一边走路一边抬头看着姬无盐,出门时差点撞上进门的钱嬷嬷,钱嬷嬷惊呼一声,直直看向寂风手中的猫,“这、这……”

    异色闪过眸底,姬无盐看着对方失态无措的样子,突然觉得,朝云无意间发现的这个老人,也许就是解开这一疑问的关键钥匙。

    姬无盐不动声色地将寂风往后拉了拉,试探着问道,“嬷嬷是……怕猫?”

    钱嬷嬷也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扶着门框有些惊魂未定地样子,她抹了抹额头,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这么可爱的宝儿老奴怎么会害怕呢,老奴喜欢还来不及呢……”

    宝儿。

    她叫它宝儿。

    这一点,不仅姬无盐听出来了,连寂风都发现了。他将怀里的猫儿往前一递,睁着大大的眼摇头,“嬷嬷你记错了,它不叫宝儿,叫小鸢。”

    话音落,钱嬷嬷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偏偏这孩子不知大人复杂的心理活动,眼睛很尖,但明显地不够善解人意,“嬷嬷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嘛?”

    小小的孩子,一脸天真无邪的关切,墨色的瞳孔里,是自己近乎于狼狈的身影。那只几乎递到了面前的小猫,冲着自己绵绵软软地叫了一声,一如往昔。

    主人家喜静,加之钱嬷嬷自己也刻意避嫌,所以每日早早地趁着姬无盐还未起身就将院子打扫好,鲜少有晚的,所以这些时日下来,竟然从未和这只猫打过照面。

    如今骤然相见,自是神魂尽散——这世上白猫不少,但如此有特色的白猫却是不会错认,这就是彼时太子妃身边的那只猫儿,只是似乎胖了些。

    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只猫会出现在这里,钱嬷嬷吓地手足无措。姬无盐看着,见此笑了笑,从寂风怀里接过那猫,轻描淡写间将台阶递出,“宝儿也没错呀,就像你叫寂风,外祖母不也常常叫你宝儿?”

176 试探(二更)

    寂风想想也是。

    如今压在他小小胸膛里的大石头没了,整个人都觉得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当下便觉得多少这五脏六腑地都有些不得劲儿,晃着姬无盐的袖子,仰面撒娇,“姑娘姑娘,午膳吃云吞,可好?想吃姑娘做的鲜虾猪肉馅的云吞。”

    姬无盐一个头两个大,很想告诉这没良心的娃自己到底还算是个伤患。

    可想了想,罢了,权当安慰安慰他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吧,她拍拍寂风脑袋,“那你去跟岑砚哥哥说,让他去接朝云过来吃云吞。”

    寂风一溜烟跑了。

    徒留姬无盐和钱嬷嬷在院子里。

    鉴于方才不小心喊出的“宝儿”,钱嬷嬷总有些手足无措的忐忑。虽然这位主子看起来为这个失误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解释,可不知道为什么,钱嬷嬷总觉得,这位年轻的姑娘看着自己的时候,有种令人心悸的犀利。

    还有种古怪的熟悉感。

    这样的视线里,钱嬷嬷先行低了头,双手握着扫帚柄低声说道,“姑娘,老奴进去打扫院子……”

    “哦!瞧我……”姬无盐笑笑,侧身让了路,“瞧我,想着事情竟然没注意到挡了嬷嬷的路了。”

    钱嬷嬷低着头,有些老态的身子紧紧贴着门框错身而过,姬无盐看着对方明显拉开了距离的举动,突然唤道,“嬷嬷。”

    声音虽低,却也仓促而突兀。

    对方似乎被惊了一惊,“啊!”地一声回头看来,却又倏地低了头去,攥着的扫帚柄被拧了又拧,像是通过这样的举动压抑着什么,她低声应道,“姑娘有何吩咐?”

    姬无盐打量着这个低了头比自己矮一些的妇人,梳地一丝不苟的发髻里,是斑驳又杂乱的白,看起来像个上了年岁的老妇人,可彼时朝云说起,又说钱嬷嬷有个儿子还未成亲,如此算来,岁数理应不算大。她开口问道,“嬷嬷年岁几何?”

    闲话家常般。

    钱嬷嬷没料到姬无盐会关心这个问题,这位年轻的主子很多时候看起来有些寡漠疏离,好像搁着心事般,总喜欢远远地看着院子里的嬉戏追逐,像个看客。以至于这会儿听她问起,也觉得惊诧,却仍老老实实回答,“回姑娘,还差两年,就天命之年啦。”

    姬无盐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怀里的猫儿,又问,“令郎多大了?”

    “十九啦。”钱嬷嬷笑笑,自然知道这个年龄差有些惊人,倒也不避讳,解释道,“家里头穷,成亲就晚些。加之干的又是伺候人的活,想着怀了胎行事多有不便,是以又拖地久了些……”说着,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几分尴尬,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

    姬无盐倒是没什么表情,看起来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入耳未入心的样子,她一边示意钱嬷嬷去忙,一边转身往外走,跨出门槛之际,又问,“嬷嬷,真的不怕猫儿吧?你方才瞧着……好像挺害怕的。”

    钱嬷嬷背影一僵,半晌,缓缓转过身来,今日第一次,正视迎上姬无盐的眼神,摇头,“没有。老奴不怕猫,何况这猫瞧着便很是可爱。”

    姬无盐倏地一笑,笑容温软,“如此……我便放心了。原想着你若是怕猫的话,往后你打扫的时间段里,我就让人把这只猫儿抱走。不过想来,你们遇见的机会也不大,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吧?”

    “是……”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半点准备都没有,露了那么大一个馅呢……一直到这会儿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姑娘看起来像是没在意,可言行举止却又和往日不同,瞧着有些试探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太子妃的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东宫不喜欢猫,听崇仁殿里的人说过,太子夫妇为了这只猫吵过好几回,太子要将之丢弃,太子妃便死死护着,之后太子就很少去崇仁殿了。后来,那场大火将崇仁殿烧了个干净,连人都没了,谁还会关注一只猫呢……若非今日得见,便是自己也早已忘了这样一条小生命的存在。

    没想到它活下来了,还出现在了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钱嬷嬷总觉得这地方有些鬼祟——沈家姑娘、自己、宝儿,都是和太子妃有关的。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或者,会是什么东西……

    ……

    朝云来得很快,一来就挽着袖子进了膳房,人还未跨进去,抱怨声先进来了,“姑娘,都说这伤筋动骨一百日,您才几日光景,下床在院子里走走便也罢了,还下厨来了,这和面可不就要上半身的力气的,你这肩膀可不行,还是我来吧!陈老也不管管……”

    话音落,后脚踏进门槛,就看到姬无盐站在子秋身边同自己打了个招呼,闲适散漫的样子,而子秋正在老老实实和面,边上跟着一个满身满脸都是面粉的小白团子寂风。

    闻言,子秋冲着朝云翻了个白眼,“你就是爱瞎操心,有咱们在,还能让她带着伤来?”

    彼时在云州,姬无盐闲暇时分也会亲自下厨,一般都是做这个云吞,次数不多,大抵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回,基本都是寂风闹了许久,才能吃上一顿。

    对寂风来说,“吃姑娘做的云吞”这件事,大抵和过年一样隆重。但这次大约得改成,“吃姑娘包的云吞”。

    面是子秋和的,馅是岑砚剁的,云吞皮是朝云擀的,云吞是姬无盐包的。而对古厝来说,这是他除了做纸鸢之外,同样搞不定的一件事情,所以,古厝只负责将姬无盐包好的云吞,倒进锅里——火还是陈老生的。

    如此,也算是参与了嘛!

    倒是没成想,到了午膳时分,云吞即将出锅之际,先是来了个浑身上下看起来像是在泥潭里打了几个滚的沈洛歆。沈姑娘进来后一句话没说上呢,就被子秋推着出门去洗漱更衣,这人前脚走,另一个闻着味儿的姑娘也来了。

177 药包的真相(三更)

    门口的姑娘,一如既往探了头,嘻嘻一笑,“好香……”曾几何时,她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同姬无盐打了第一次招呼。

    对于若水的到来,姬无盐难得地露出了惊诧的神色,招呼着坐了。

    桌椅搁在院中,若水进了院子,便进进出出地忙着端凳子端碗筷,殷勤地判若两人,倒是让膳房地下人面面相觑间,一时间没了活干,有些不大适应。

    姬无盐由着她去,看着她不动声色地用碗筷将所有人的位置都安排,其中心思便已经昭然若揭——一张八仙桌,寂风自然是不用任何人安排,自是要粘着姬无盐的,岑砚和子秋一边,陈老和朝云一块,而她自己……安排在了古厝边上。

    出身自风尘居的姑娘,没有坐在朝云边上,却将朝云和陈老安排在一起,这心思……只能说挺明显的。

    只是,甚至,这姑娘安排好之后,自己倒是先害羞上了,坐在那里低着头安安静静的样子,像极了新婚之夜坐在床畔等着新郎掀盖头的新娘子。

    只是,古厝到底不是那个与她心意相通的新郎,他自里头出来,看了眼唯一一张空位,走过去端起了自己的碗筷,走到寂风那,推推,“今日人多,还有你沈姐姐也要来,小孩子家家的,占这么多地方。”

    说着,直接将寂风往边上一拎,自己在姬无盐边上坐了。

    寂风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瞠目结舌地看看古厝,再看看自己站在地上的双脚,嘴巴一瘪,“姑娘……”

    姬无盐往古厝身边挤了挤,空出身边一小块位置,冲着他招招手,“过来……今日的确是人多,你沈姐姐去沐浴了,待会儿就过来的。”

    说着,看着若水。

    一身粉桃裙装的姑娘,穿着打扮总偏可爱灵动,走路间蹦蹦跳跳地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只是,此刻这只蝴蝶却像是被雷暴打过,淋了一身的水,有些飞不动了。

    她抿着嘴,扒拉着碗里的云吞,看起来味同嚼蜡。半晌,才转首看向姬无盐,只是眼神途经古厝,微微敛了敛,才问姬无盐,“前几日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你睡了……一直没得空问问你,伤势可好些了?”

    姬无盐点点头,“好多了,以无大碍。”

    “那日,宁大人……”话出口,犹豫片刻,想着自己受命于宁修远的事情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倒也不必遮遮掩掩,遂继续问道,“宁大人的药,可收到了?听说那药极好,便是宁大人也费了一番功夫。”

    “那药……”姬无盐迟疑间,换了个比较委婉地问法,“你搁哪里的?”

    “就……那日我见你在院中和沈姑娘说话,便不想打扰你,就搁在你院门口的台阶上啊。你……没有拿到吗?”

    原来是这样。

    姬无盐咬了口云吞,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咽下去以后才搁了手中勺子说道,“拿到了。如今在陈老那处。”半点未曾提及因此而引起的争吵来。其实,姬无盐也猜得到,若水将药包搁在台阶上,而自己院子那些人走路大抵都是不怎么看路的,兴许被谁踢到了草丛里吧,好巧不巧地,在草丛里躺了这么久,偏偏就在宁修远过来的时候,被钱嬷嬷找了出来。

    当真阴差阳错。

    其实按照姬无盐看来,这件事真相如何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毕竟,到了最后他们争执的原因不是因为真相如何,而是因为宁修远觉得他自己的心意被辜负,而自己彼时也觉得自己不被信任……

    说来也奇怪,明明自己对宁修远也是多有戒备,偏指望着他信任自己,这架吵地也算莫名其妙的。

    说话间,沈洛歆洗好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了。

    虽然整个人看起来干净了许多,但仍是疲惫,看着胃口也不大,将下人盛过来的一碗云吞拨了半数在陈老碗里,张口就道,“陈老,我这几日……”

    话到一半,又觉得这个时候说不大合适,便只看向姬无盐,“午后没事吧,吃完了我同陈老过去你那里。”

    姬无盐半个云吞在嘴里,闻言没说话,只轻轻颔首。

    若水看着,心底隐约有些异样的感觉。

    其实她一直都有注意到,姬无盐很多举止上的小细节,看起来格外地优雅而有教养。彼时她说,自己是家当中落的商贾之家,早年家中也是有仆从管家的,自己便也就信了,觉得这是打小的教养。

    可这阵子在叶家看得多了,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的举止和姬无盐比起来,总显得优雅之余多了几分故作的矜贵。倒不似姬无盐,即便戴着面纱吃起云吞来,也是慢条斯理,从容雅致。

    一时间不由得也开始好奇起姬无盐所谓的“商贾之家”在家道尚未中落时,到底是什么样的规模。

    会不会……连叶家都不及的辉煌?

    如此想着,便又悄悄抬了眼看向古厝。

    姬无盐说,这是她家曾经的下人,原来那些都遣散了,只古厝忠心,念及旧主恩情,留到了现在。还说古厝也就是个大字不认识几个的莽汉,可若水怎么都觉得不可信。

    恩师王先生曾说过,人的气质不仅仅取决于外表,还有修养、谈吐、学识,这些东西日夜滋养着骨血,形成一个人独特的气质与魂魄。

    而古厝,绝不是一个莽汉的魂魄,那是一块美玉,看似冰冷坚硬,内里却又温柔端方。

    想起假山后,他对自己所言,多少有些直白到事不关己的漠然,可其中隐约的关切却又当不得假,比浮于表层的宽慰更能熨帖人心。

    初见只觉得这副皮囊着实有些惊艳,后来又觉得这人握着鞭子的样子就是衣冠禽兽的最佳诠释,打定了主意要远离。可如今……却又觉得,若是不试一试,大抵此生都要遗憾吧。

    她搁了手中碗筷,碗中还有三只云吞,若是平日里三口便也没有了,如今却只敛着眉眼温柔说道,“我……我吃饱了。”

178 人牲(一更)

    身后一直候着的下人上前端起她面前的碗筷,弯了身子问道,“姑娘没吃多少,是不合胃口?”

    若水连连摆手,道不是,说自己平日里便吃得少,朝云姑姑知道呢。又说自己早上去了趟叶家,吃了些点心了。

    抬手之间,露出腕间一道像是尖利指甲划过的痕迹,青青紫紫地横在雪白腕间,有些触目惊心。

    姬无盐若无其事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只作惊讶状,“倒是有听说你如今是叶家座上宾,不过这叶夫人大清早就喜欢听曲儿?”

    “这倒是没有……昨儿个落了件东西在那,今早过去取的。正碰见叶夫人用膳呢……”说着,笑了笑,“叶夫人好客,盛情难却之下,便用了些……”

    一直埋头干云吞的沈洛歆闻言,从碗里抬了头,“如此说来,这叶杨两家的婚事,对叶夫人打击不大嘛!”

    这话有些突兀,有些无礼,若水讪讪笑着,敷衍着,“日子总是要过的嘛……何况,圣人有言,焉知非福……”

    “嗯。这倒是。”沈洛歆点点头,心不在焉的,看得出来,她的的确确是在很认真地吃云吞,带着她一如既往近乎于彪悍的速度,风卷残云,一边吃,一边还能囫囵着说话,“听说去年叶夫人缠绵病榻了一阵子,就是天师给治好的……说起来,这天师倒是有些手段。”

    若水没接话。

    姬无盐抬头看了沈洛歆一眼,寻思着这姑娘今日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也不知道想要打听什么,语气也阴阳怪气得很。

    寂风抱着和他脸一般大小的碗,认认真真地纠正着,“沈姐姐,老师说过,手段通常是说不好的方法,你夸人应该用有些本事……”

    这孩子年纪虽小,直觉却敏锐,只是终究不懂人情。姬无盐揉揉他的脑袋,没有阻拦他插话的举动,只哄他,“好好吃,不专心吃饭会长不高的。”

    “哦……”

    沈洛歆将空了的碗转首递给身后嬷嬷,“嬷嬷,还有吗,再来三五个……”说着,支着下颌懒洋洋地瞅寂风,逗他,“你也说了,‘手段’不是用来夸人的,那你怎么知道……你沈姐姐我,是在夸那天师呢?”说着,暗暗咬了咬牙,想着自己查到的那些,愈发觉得这天师大抵是个心理变态,兴许,还是一个穿越的心理变态。

    信奉阿努比斯的……医学变态。

    ……

    午膳用完,子秋拉着寂风离开了,朝云也被风尘居的丫鬟过来叫走了,说是衙门的宋大人来了。这两日宋元青几乎是天天过去风尘居,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劝着朝云开门营业——那些在姬家门口碰了个软钉子的大臣们都纷纷将主意打到了风尘居上,只是风尘居不营业,这想见姬无盐便也见不到,于是每日都有大臣煞费苦心地为风尘居说情。

    宋元青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表示并非自己不让人营业,而是人自己说这好好的正经营生,可从这里出去的姑娘们染了命案,所以要关起门来整顿整顿。

    可没人信。

    宋元青也是有口难明,于是只能日日来劝着朝云开门营业,每日必到,比当值点卯都积极。

    若水今日午后倒是得空,说是趁着天色正好,出门走走,正好这阵子存了些银钱,。走前似乎想起件事,转身提起,“哦对了,之前这里那个丫鬟,叫什么月的,我前两日在叶家瞧见了。”

    “纤月?”姬无盐多有些忘记了这号人物了,如今在府上的心月倒是越发能干,也活络自信了许多。

    “嗯。”若水颔首,“如今伺候在叶小姐身边,瞧着比之前打扮精致许多,大约是个二等丫鬟……瞧着心气儿挺高。”说着,缩了缩脖子,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知何时天阴起风了,她便匆匆出门去了。

    姬无盐笑笑,“原也是个心气儿高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卯足了劲地去替我筹谋未来……只是这叶家近日里换丫鬟了?”

    “叶家小姐叶宛院子里,除了身边从小一块长大的两个大丫鬟、还有一个乳娘之外,全都换了。大抵是那些个丫鬟说了什么不中听的闲言碎语吧。”沈洛歆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摸着肚子摊在椅子上,颇为豪放的姿势,“外面的流言起初传地盛,这种事情不管如何,总是女子的错,明明是杨少菲在外沾花惹草酿地苦果,这话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叶宛若命中带煞……克夫!叶宛如这阵子不出门,外面的是听不见了,抵不住院子里嘴碎的。估摸着因此,全给打发了直接换了一批。”

    姬无盐有些意外,挑眉看她,“你怎么知道地如此清楚?”

    “查到了点东西,听说叶夫人也去过天师那治病,还是治好了的,于是便去打听了下。”沈洛歆支着桌子,身子往前倾了倾,“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神秘兮兮的样子。

    古厝没什么兴趣,起身洗了手,又给姬无盐递了干净的帕子,起身走了。

    根据沈洛歆所言,之前那些命案,致命伤虽然各有不同,但都很明显,所以一些不起眼的细节她便也没有在意。毕竟,根据官府所说,尸体无人认领,显然就是城外的流民乞丐,平日里打打架、受受伤的,也是寻常。沈洛歆也的确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不同程度的、不同时期的新伤旧伤。

    虽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但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这搁置了几日之后,也就淡忘了。

    一直到前几日藏书楼里,看到了几乎于颠覆了三观的内容……可也瞬间醍醐灌顶,才意识到彼时浑身不得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那些尸体,新伤旧伤无数,可总有一道伤口,定然是在脚腕、手腕、或者心脏的地方……若是我猜的没错,这些人可不仅仅只是流民、乞丐那么简单。”

    沈洛歆目色沉凝,一双眼睛里半分情绪也无,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也许,他们有个更贴切的名字,叫……人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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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