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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9 鬼里鬼气的药(二更)

    人牲,一听名字便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词。

    当人不再是人,而是宛若牲口一样地存活着,成为别的“人”的工具甚至吃食的时候,便是连活着的人格和尊严被彻底践踏的时候。

    便是陈老听了都觉得骇人听闻,“之前只听说一些南面的一些部族会豢养一批人牲,用来试验他们的……”

    最后的两个字没说出口,只一脸瞠目结舌的看向沈洛歆,“你是说……”

    沈洛歆沉重的点了点头,不到万不得已,她一点都不想点这个头。曾几何时,初来这个异世大陆,总胡思乱想着会不会遇到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那他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说说那些这个世界上谁也理解不了的东西,哪怕被人当成疯子、当成异类也没关系。

    可谁也没想到,真的来了个疯子。

    一个兴许和自己一样出生在文明的社会、法治的时代里的疯子。

    “他们的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抓痕,看起来像是自己挠的。那些手腕脚腕上的伤口看起来果断、狠辣,深及骨骼。恐惧、犹豫是人之常情,这些伤口要么是他们疯魔之时自己割的,要么就是别人划的……其实从后山下来之后,我就一直想不大明白,你说天师那个老神棍,偷偷摸摸地信奉着死神,明面上却又反其道而行之救人治病。你说他敛财吧,可他还真救……听说医术还很高明……”

    “高明个屁!”陈老破口呵斥,“就是个江湖上的赤脚大夫!”

    听地正认真的姬无盐被他这么一呵斥,吓了一跳,摆摆手敷衍,“是是是,你医术最高明,在您老面前谁都是江湖上的赤脚大夫……好好听,你的得意门生将自己折腾了一身泥查出来的事情。”

    陈老一噎,狠狠的瞪了眼姬无盐,这死孩子,是懂往痛处戳的,明知自己有一个不收徒的规矩,这辈子没打算为第二个人破例,偏还说什么“得意门生”,不就是来膈应自己的嘛……他闭了嘴。

    沈洛歆继续说,“我就偷偷摸摸去了叶家……瞪我做什么,翻个墙的事情我还是会的,再说,叶家在燕京城也不是宁国公府那种地方,最多就是有几个护卫罢了,青天白日地都窝角落里嗑瓜子晒太阳呢。”

    “所以……”姬无盐指指她这会儿干干净净的衣裳,笑问,“所以方才那些是翻墙摔的?”

    “可不!”沈洛歆撇撇嘴,“叶家的园丁也着实懒散,墙角下那些杂草丛生的地方,也不修剪修剪,也不知道谁泼了水在那处,害我下墙的时候脚底一滑……估摸着这会儿叶夫人已经发现有‘贼人’潜入了……”毕竟,自己身上那些湿哒哒的泥点子,自然是留了不少痕迹的。心中一边想着,一边感慨着,都说这古代贼人多,想来是因为衙门查案不给力,技术也不到位,犯罪成本太低……

    瞧,就如此刻,就算自己翻了一身的泥点子进去,顺着脚印查着,也只查得到围墙之外罢了,再出去,显然也是什么都查不到了,没有监控,没有指纹,若是再有些轻功,当真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一边兀自感慨着,一边又后悔没有早早地练个武功什么的,指不定还能成就一代女侠。

    这姑娘兀自沉思着,一会摇头,一会傻笑,一会又啧啧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陈老看不过去了,一巴掌拍过去,“所以呢,好不容易翻个墙,找到了什么?”

    女侠梦被一巴掌拍碎,沈女侠有些失落,但说到正题却又满血复活,忙不迭从怀里拿出一颗帕子包着的小药丸,递给陈老,“您闻闻,是不是这个该死的味道。”

    黑色的药丸,带着隐约的血腥气,还有常年见不到太阳的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腐化出来的霉味。

    陈老还未靠近鼻尖,眉头就皱了起来,下一刻就拿开了些,“什么玩意儿,长得就不是个好东西的样子!”

    “你回头给瞅瞅里头都有些啥?”沈洛歆建议。

    “瞅啥瞅?这玩意儿还用瞅?良药苦口良药苦口,你看它,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从哪个角度能看出来是良药了?”说着,将药丸往姬无盐那边递了递,“丫头,你瞅瞅……别闻,恶心。”

    陈老的鼻子灵敏地异于常人,任何的气味在他鼻子里似乎都被放大了无数倍,他说这是他成年累月闻药材闻出来的。

    药丸在姬无盐鼻子底下过了一遍,说着看着就不是“良药”的陈老,到底是老老实实收起来了,“老头子我做了大半辈子的大夫,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鬼里鬼气的药丸,说是药,还不如说是毒……”

    “之前我就找人打听过叶夫人当年的病,说是梦魇之症,总睡不好,人也一日日地消瘦着,倒也遍请了名医,如今府上养着的那位,听说和宁三爷有几分交情?不过当初也没有治好叶夫人,如此才去了后山找了天师……如今是好了,但心绪焦躁起来仍会犯病,需要吃从天师那里买来的丹药……就是这个。”

    怎么说呢,这件事挺明显的。

    毕竟这药丸就像陈老说的,鬼里鬼气的,实在不像是好东西。姬无盐支着下颌晃了晃脑袋,挥开那一瞬间涌上来的眩晕感,“叶家那大夫听说医术也不错……当然,在陈老您面前也就是个江湖赤脚大夫罢了……那大夫就没有看过那药?没有提醒叶夫人这药不对劲?”

    “这我就不清楚了。”沈洛歆吃多了,这会儿只觉得肚子里有些胀鼓鼓的,她站起来动了动,才道,“兴许是之前那大夫治不好,所以叶夫人不信任他了吧……”

    如此说来,倒是也有这个可能。

    姬无盐又甩了甩脑袋,陈老立刻就发现了,指尖探上她的手腕,好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收了手问,“你这脑子最近怎么了?不得劲儿?老想着从脖子上下来?”

180 古怪的眩晕症(三更)

    这话说的……

    姬无盐翻了他一个白眼,“你才脑子想从脖子上下来呢……”说着,捏了捏脖子,“就……最近有时候会头晕,兴许是这伤给闹地……”

    话音未落,陈老已经矢口否认,“不可能!老夫开的药,怎么可能好了肩膀伤了脑子!”

    老爷子对自己的医术有种迷之执着,受不得旁人道一句不好,哪怕是含蓄地表达一句不好都不成。何况,这个“旁人”还是姬无盐,他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看护着的姑娘,怎么可能让她有半分差池!

    虽然满口说着不可能出问题,可这丫头的身子骨从小就受各种名贵药材蕴养着的,平日里的小毛小病自己就能好,这眩晕的毛病瞧着也有些时间段了,想了想,当下决定道,“那小子送来的药还不错,正巧,我还愁搁那也没啥用,倒不如这几日我研究下,给你做几顿药膳调理调理。”

    陈老医术自是没话说,可旁人不知道的是,他的厨艺也是极好。姬无盐不喜苦味,喝药总是喝一半、倒一半,陈老便找了厨娘学了厨艺。

    这等殊荣旁人自是享受不到。

    姬无盐眯着眼笑嘻嘻地说好,看起来也把这眩晕搁心上。刚从后山暗室下来的那几日,倒是时常眩晕,她想着兴许是没休息好,这几日眩晕的次数少了,也就没当回事。

    药丸的事情她不懂,何况有陈老在,她也懒得去操心,左右不日就会有结果出来。

    倒是叶家……可以去会一会。

    正想着去叶家,没想到有客上门,说是尤家郡主。

    尤郡主来了好几回了,姬无盐都推说自己身子抱恙,闭门谢客了。这来的次数多了,也不好每次都推拒,犹豫片刻,到底是见了。

    尤郡主带了两个丫鬟,人手一份礼,每份三五个盒子,用红绸缎绑着,一份看着像小点心,一份是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坐下后便开门见山了,“之前来过好几回,都没见着。今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看来,姬姑娘的伤势是好多了?”

    “是。”酷暑刚过,午后的温度不算低,姬无盐却拢着薄被坐在软塌里,墨发披肩,衬地一张冷白的脸愈发没了血色病气犹在的样子,言语间也带了几分惫懒,“承蒙郡主挂念。”

    “彼时我也是吓到了……后来经三哥提醒才知,这刺客是冲着我来的。”尤灵犀低着头,说起宁修远的时候声音都温柔,“三哥说,是因为父亲针对了道宗教,所以道宗教余孽才想着报复父亲……没想到,连累了姬姑娘。”

    话里话外看着像是自责,实际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姬无盐划在了“自己和宁修远”之外。

    姬无盐自是听懂了,只是姬姑娘早已不玩言语之争这种游戏了,懒洋洋地笑了笑,豁达极了,“郡主此言差矣。我这伤,何曾是为了郡主所受?有些话……可不能说错了,毕竟,陛下的赏赐都到了,你这话若是传到陛下口中,我便是欺君之罪了……可担不起。”

    她这伤,可是正正经经为了拖住道宗教余孽、为了能让官府将道宗教一举拿下而受。

    陛下说是这样,便一定是这样,至于真相如何……真相,不就是如此吗?

    尤灵犀微微一愣,倏地笑开了,“瞧我这脑子,年纪不大……记忆里倒是不大好了。对,姬姑娘所言极是,姑娘这伤,跟我可没有关系哟……”

    说着,指了指那两份礼的其中一份,说道,“之前,晏先表哥在我府上坐了坐,听我说要来探望姬姑娘,他托我带来的。说是原想着自己亲自过来的,只是姬姑娘到底是姑娘家,朝野上下又有许多眼线在他身上,若是他贸然前来,怕是要给姑娘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就像之前那样。”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姬无盐,“之前流言传地沸沸扬扬的,我便劝着三哥出来解释一二也好还姬姑娘一个清白。这三哥应地好好的,可事后约摸着忘了……他这人就是这样,一忙起来呀,不重要的事情就给搁置在脑后了……你莫要怨怼于他。”

    姬无盐挑了挑眉……这郡主今日来,探望是假,诛心是真呢。

    晏先表哥?李晏先?这位江都郡王不是在自己府上装病呢嘛,怎地突然冒出来送了这礼来?何况,他的人被自己弄死两个,弄疯一个,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友好的关系,这礼……受之有愧啊。

    尤灵犀一口一个“三哥”的,姬无盐听地耳朵起茧子,便扯开了话题,“江都郡王身子可康健?”

    “瞧着是好多了,只是瞧着还有几分虚弱。”尤灵犀看了看姬无盐,觉得这话说着有些怪,在一个病人面前说另一个病人……怪怪的。

    于是她只带话,“晏先表哥说,这些就是小零嘴,不值什么银钱。是贤妃娘娘家乡才有的点心,陛下感念贤妃久居深宫,特意找了个御厨做的这些,平日里你可吃不着的。”

    言语间,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施舍。

    姬无盐只作听不懂,不动声色地套自己的话,“哦?贤妃娘娘不是燕京人士?”

    “自然不是!贤妃是当年……”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尤灵犀敛了眉眼,温柔浅笑,“贤妃娘娘乃是陛下宠爱的妃子,这背后说道人的习惯可不好。”

    没问到想问的,姬无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颔首称是,直接开始下逐客令,“今日劳烦郡主走这一遭了,姬家真是蓬荜生辉。无盐理当扫榻相迎,可您也瞧见了,这伤啊……反反复复的,昨儿个还能下床了,今日又躺回去了。今日就不招待郡主了,郡主自便吧。”

    场面话说地敷衍极了。

    尤灵犀其实是不想走这一遭的,她和姬无盐的几次相处,其实都不大愉快——不是因为不喜这个人而不愉快,而是这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姑娘,总能让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总觉得膈应地浑身不得劲。

181 鸢儿?!(一更)

    尤郡主送来的礼,一份是江都郡王准备的,一份是尤大人让长公主准备的。

    尤灵犀本就不喜姬无盐,虽然最初确有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姬无盐,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她姬无盐不是因此而得了皇帝嘉奖声名鹊起了吗?一块“巾帼红颜”的牌匾送过去的时候,可谓是浩浩荡荡引了多方关注,加之那四起的流言,多少投门无路的官员意欲通过对姬无盐示好而讨得一个宁国公的注意?

    如此,这伤便受地也算值得了,甚至算是超值了,不是吗?

    是以,这礼,尤灵犀是不会准备的,这救命之恩情,她也是不会记的。说起来……所谓救命之恩,也是刺客自己认错了人,若是彼时刺客直直朝着自己过来,她姬无盐可会起身相替?

    自是不会!

    所以这救命之恩,纯属子虚乌有!

    只是尤封尤大人素来耿直,既这救命之恩不能搁在明面上来谢,那这谢礼总要换个名目送去的。既是谢礼,自是贵重,那些胭脂水粉,几乎都是宫中娘娘所用品级,只是姬无盐素爱淡妆,看过之后便搁进了库房里。

    至于点心,自是放不了多久,姬无盐一一打开,想着大家分分即可。只是,盒子打开,眸色微微一怔——素雅的食盒里,点心精致小巧,整整齐齐码在一起,而点心底下,隐约露出纸张一角。

    “姑娘……”子秋抬眼看她,“这……”

    拨开点心,取出那张纸,纸上寥寥数字,约了两日后午时,在东市一家茶楼会面。姬无盐看了看,将那张纸又叠了起来,容色寻常,“听说是江都郡王托尤灵犀带来的。”

    这盒子只是普通的食盒,并无锁扣,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将它打开,纸笺就搁在点心的第二层,甚至漏了一个角,像是生怕谁打开看不见似的。用这种近乎于疏忽大意的方式传递消息……

    “姑娘……莫不是有诈?”

    “便是有诈……”姬无盐捻起食盒之中的点心,轻轻抿了一口,浓淡相宜的甜味在口腔里渐渐蔓延开来,她抿着嘴轻轻地笑,眼神宛若见到了猎物的猎人,她说,“这一趟,总是要走一走的。既约着正午时分,想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如何……”到底是陷阱还是机会,不亲自去看一看,谁知道呢?

    ……

    两日时间眨眼就至。

    李晏先约着的茶楼,是东市最大的茶楼,三层小楼,两面临街,正午时分正是客人络绎不绝的时候,却有小二早早地候在门口,见着姬无盐,上前招呼,“可是姬姑娘?”

    姬无盐无声点了点头,那小二便在前引路,直接将人引到了三楼最里面的一个雅间门口,敲了敲门,低声唤道,“客人,人到了。”

    门从里面应声而开,是个侍卫打扮的人,伸手递过几个铜板打发了笑逐颜开的小二,才对着门口的姬无盐微微颔首,“姬姑娘,请。殿下等候多时。”说着,又对着姬无盐身后的子秋抬手拦了拦,“抱歉,姬姑娘,您的丫鬟需要留在外面。”

    说着抱歉的话,态度却倨傲。

    姬无盐已经越过了他跨进了门槛,闻言脚步一顿,眼神往后轻轻一扫,落在对方站在门槛之内的双脚,倏忽间笑了笑,笑声很轻,像羽毛轻轻扫过耳廓。笑着,她抬脚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此……那烦请阁下也去门外候着吧。”

    对方一愣,“你……”

    “甲一。”屏风后,男子声音传来,“姬姑娘是本王贵客,不得无礼。她既要求了,你就出去候着吧。”

    那声音,阴柔有余,而中气不足,听起来的确像是久病成疾的样子。

    “是。”被称为甲一的侍卫退到了门外,反手拉上了门扉。

    屏风后,低着头含着笑意正在倒茶的男子,一身月白长袍,身形偏瘦,肤色白地几乎没有血色,他侧身坐着,看起来有些孱弱。

    姬无盐站在距离桌子一步远的距离,没有行礼,也没有过去坐下,只站在那里,打了个招呼,“郡王殿下。”

    不卑不亢的。

    对方似乎又笑了笑,这位郡王看起来很爱笑,他的笑也带着几分绵软无力。将倒好的茶往对面推了推,他才缓缓抬头看来,“姬姑娘,久仰,请……”

    话音未落,倏地顿住,对上视线的瞳孔狠狠一颤,他像是见了鬼似的仓皇起身,起身之际带到了面前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瞬间烫地通红,他却仿若未觉,只直直看着姬无盐,眼神热切、惊异、不可置信,既像见了鬼,又像是见了梦中情人真真实实站在面前般的激动,“你……你没死?!”

    一瞬间,姬无盐如坠冰窖,她没动,也没说话。

    李晏先却已经一把推开身后座椅,雕花大椅的轰然坠地里,他两步就走到了姬无盐面前,将姬无盐从头到脚打量了不知道多少遍,抬着双手激动地有些无处安放,“我瞧见比之前还圆润的宝儿的时候,便想着你会不会还活着……明明我是看着你被送进皇陵的,可、可就是想着,那会不会是你故意布的局,就为了从那个该死的地方逃出来……鸢儿……鸢儿……真的是你……”

    他似乎想要抱她,可伸到一半的手犹豫着又缩了回去,在袍子上擦了又擦,一边擦,一边颤着声音继续说道,“后来……后来那孩子说宝儿如今叫小鸢了,我、我又不确定了,我便跟着他,见他回了姬家……”

    原来是他。

    看着容貌普通,即便认得,却也形容不出来,只觉得挺瘦的,像个病人——这是寂风的总结,如今看来真是没有一字之差,堪称精辟。

    只是……鸢儿?

    背在身后的手攥地紧紧的,姬无盐完全不知道上官鸢和李晏先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前那么多信里从来没有只言片语是关于这位郡王的……可如今看来,两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上官鸢,你到底给我留了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182 “我”(二更)

    上官鸢的那么多信件里,从来没有提及这位郡王殿下。应该说,上官鸢的书信里,除了她自己之外,便只有她的殿下。

    若非如此,姬无盐也不必到了燕京城之后一抹黑,是敌是友都不知道,以至于步履维艰。

    如今,这位郡王殿下,忐忑、热情、甚至喜出望外的样子,全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在冲着姬无盐叫嚣着他和上官鸢非比寻常的、格外“有一腿”的关系。

    以至于姬无盐竟是手足无措地怔立当场。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那位同胞姐姐和李晏先的关系,可能远比太子更亲近些。至今为止,在燕京城数月,除了沈洛歆之外,这是第二个一眼就认出了面纱之下这张脸的人。

    背在身后的手颤了颤,一个隐约的计划在脑子里逐步形成。

    她微微后退半步,避开了对方过于激动地双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她不知道上官鸢之前是如何同李晏先相处的,她也不知道会不会一句话就露了馅,可事情变得比想象中复杂得多,她不得不铤而走险。姬无盐不是没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怀疑一下上官鸢背着李裕齐与李晏先行那苟且之事,最后东窗事发,盛怒之下的李裕齐一把火烧毁了整座崇仁殿。

    李晏先的眼神太痴迷、太狂热,姬无盐不是没有怀疑。

    可她和上官鸢是双生子。

    祖父性子守旧、古板,在上官家长大的上官鸢比自己更文静贤淑、更绵软守礼,她曾说过,她这一生的所有叛逆和勇气,都给了她的殿下,她为了他,几乎判出整个上官家族,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走进东宫的城墙。

    这样一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心意,真的会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消弭殆尽转而投向另一个人的甜言蜜语里?

    姬无盐不信。

    她避开对方一臂之间的距离,眼神却不敢错过李晏先任何一点细微处的表情。

    她的退避太明显,即便李晏先看起来有些疯魔,可还是瞬间就注意到了。狂热的表情倏地一收,他缓缓地落下了双臂,扯着嘴角苦涩地笑,“是了……我又逾矩了。”彼时尚且自称“本王”的男人,在那之后就一直都自称“我”。

    他说他逾矩……姬无盐暗暗地松了口气,幸好……真相并非那般惨不忍睹。

    李晏先最初的狂热褪去,他低着头兀自走到原来的位置前,弯腰将椅子扶起来,又把倒下的茶杯摆正,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倒茶的那只手,还是红通通地肿着。他垂着眉眼,像是被人遗弃了的小狗,“我说过的……你有一双特别的眼睛。这世间再不会有同样的第二双……我说,就凭这一双眼睛,我就能从茫茫人海里找到你……当然,我说的话,大抵你都是不记得的。”

    好一个痴情人。

    姬无盐垂着眼看着,暗忖,所谓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大抵就是如此。只是,所谓真心,却又只看得到皮囊而看不到神魂,这真心,又有几分?

    外祖母常说,这世间男女所慕大多在于才貌,却鲜少有人慕其神魂,她说,若是这世上有个男子,口中说着心仪、心悦,可看着你们姐妹俩还能错认的话,那这人,万不可嫁。大抵说地就是如此……口口声声世上独一无二绝不错认。

    姬无盐在他对面缓缓落座,尽量仿着上官鸢的温雅,敛了眉眼之间的诸多神色,捧着茶杯不说话。

    “你……”李晏先看着她,目光近乎于贪婪在她低着的眉眼上逡巡,最后指指她的面纱,试探,“你、你……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来见我,为何又要去风尘居?若是你真的无处可去,回江南也成啊!你这样多危险……”

    指尖微微摩挲茶杯杯壁,姬无盐心中忐忑,而面上半分不显,只抬眼看了眼李晏先,语速放缓,“为了找到真相。”

    “真相?崇仁殿的大火……不是你放的?”

    李晏先急地声音都变了,尖锐又刺耳,他又一次“唰”地站了起来,在室内来来回回地走,像个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口中不停的喃喃,“那是谁?!是他吗?我见你还活着,还以为是你设局死遁……鸢儿,若真是李裕齐的话,你听我说,别查了,这两日我就派人护送你回江南,听我的。你要的真相,我帮你查!”

    死遁?上官鸢那么聪明的人,真铁了心要走的话,李裕齐哪里拦得住她?何至于用死遁这种后半辈子不得不隐姓埋名的方式?她看着失心疯一样的李晏先,突然觉得这位郡王可能真不是装病,可能他真的有病在脑子里……动不动就躁郁得很。

    她眉眼微动,“你怎么觉得我会舍弃了这东宫荣华富贵呢……”

    无头苍蝇似是一愣,他打量着姬无盐,半晌没说话。

    姬无盐被他打量地有些发怵,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心急了些,即便李晏先看起来脑子有些问题,可他到底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人,他对上官鸢的了解,也绝不仅仅仅限于这双眼睛。

    只是,话既出了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她微微抬了下颌,脊背笔直,眉眼却微微垂着,并不看人,倨傲地理所应当。

    李晏先歪着头,打量着这样的姬无盐,倏地冲了过去,就这么直直地蹲在了姬无盐的面前,姬无盐吓了一跳,搁在小腹前的双手倏地撑上了椅子扶手,随时准备跑路。

    却见对方仰面看着她,一脸苦涩哀求,“鸢儿!鸢儿!你不是说过,这天下能者众多,他李裕齐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掌握了一门投胎的技术,入了贵妃的肚子罢了,若是换了我,也不一定比他差的……鸢儿,你要的富贵,便是我也能给你的!”

    那一瞬间,姬无盐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指尖死死抠着雕花的扶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听说,贤妃之子最是与世无争。

183 贤妃之子最是与世无争(三更)

    贤妃之子,最是与世无争。

    这是出发前往燕京城之前,兄长对自己所言。兄长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他既如此说了,想来做不得假,除非,这李晏先演技精湛。可一个遇事先想到装病逃避的郡王,若说他有极深的城府瞒天过海,姬无盐是怀疑的。

    可如今眼前这个人,眼神挣扎茫然、举止却疯狂,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彼时低着眉眼倒茶的样子,虽有几分绵软无力,但周身的确是皇族漫不经心轻易不将人搁在眼底的样子。可现在……这是一个疯子,他的疯言疯语里,都是要将整个天下捧到上官鸢面前的痴狂。

    而在这样的痴狂里,姬无盐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温度都被一点点抽掉,手脚都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隐约间意识到……李晏先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矛盾,很大可能是上官鸢的手笔。

    而上官鸢,可能想要一手挑起东尧皇室的储君之争。

    那么,崇仁殿的那场火,就太复杂了……可能是李裕齐察觉到了枕边人的背叛,可能是触及了谁的利益,甚至,有可能是被眼前这个情深而不得的江都郡王。

    “李晏先。”她垂着眼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皇室血脉,目色平静又怜悯,像无风冬夜下平静深邃的海面,她说,“火海里走了一遭……有些事情看淡了。若非你今日寻我过来,我便只想着安安静静做我的风尘居琴师,若有生之年能查一个真相,便也无憾了。至于那些个富贵不富贵的,真的看淡了……”

    疯魔般的李晏先突然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像是有些不大理解她的意思似的,半晌才撑着桌子边缘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喘着气。方才的状态似乎耗费了他很多力气。

    “你说你要富贵,我便为你去争取那富贵。便是你入了皇陵,魂魄已入轮回,我也为你去争……”他走到原先那位置上,盘了腿坐着,身子斜斜靠着椅背,一张本无血色的脸上带了些许红润,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苦尽苦涩,“可你如今告诉我……你不要了。你要真相。”

    “鸢儿……你想要的,我总是要捧到你面前的……星星、月亮,权势、富贵……和真相。”

    坐了好一会儿,他的气息才算是平复了一些,理智也渐渐回笼,他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倒掉,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一口一口地喝,喝完之后,才问姬无盐,“你要不要去我府上,我那清净,没有人来人往的,也没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更不会有闲言碎语。”

    “你最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如今、如今外头传的那些……很为难吧?”

    “无妨。”姬无盐看着眼前这杯茶,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她敛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上官鸢的神态,“若是贸然离开,太引人注目了。死都死过一回了,还在乎名声作甚……面纱后的这张脸,见不得人,往后你见了我,莫要露了马脚。”

    姬无盐将所有自己和上官鸢的不同之处,都自然而然地归结于“死过一回”之后的改变。

    李晏先看起来有些迟疑,但他似乎并不习惯于反驳上官鸢,到底是苦着一张脸,讷讷地点了头,“好……只是……只是……”

    捧着茶杯的手看起来很紧张,骨骼突兀而嶙峋,看起来像是一副骨架子贴了一层皮似的,唯有方才烫伤的地方明显红肿。他“只是”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只是,宁修远不是什么好人,你、你莫要同他牵扯上什么关系,若是有麻烦的事情,你来找我就成。”

    说完,偷偷抬了眼看姬无盐,那眼神忐忑间还有几分瑟缩,像……初到云州的寂风。

    姬无盐仍然微微抬着下颌,施恩般地轻声嗯了声,心底却愈发地诧异于上官鸢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将堂堂皇族子嗣变成了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而上官鸢,煞费苦心的,到底要做什么?

    上官鸢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温软,相比之下自己才是那个有仇不报非君子的人。上官鸢总说,这样不好,说有些恩怨日夜惦记着,反倒是苦了自己,倒不如挥挥手就此作别,放下过往,也放过自己。

    若真的只是因为在东宫被漠视、被苛待,上官鸢绝不会做到如此地步……到底是为什么……

    姬无盐想不明白,却也愈发心疼起这个傻子。

    是什么样的委屈,能让一个温软之人煞费苦心步步为营地要报复?而在那一封又一封报平安、说幸福的书信背后,彼时写信的那个人,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表情……

    姬无盐又坐了一会儿,离开了。

    她一路上都很沉默,她逐渐意识到了一个一直以来都被自己下意识忽略掉的疑点。上官鸢来了燕京城这么久,即便她再如何温柔贤淑、偏居东宫之内安安心心只做自己的太子妃,可也不可能真的寸步不出、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

    那么……她曾经出现过的痕迹呢?

    便是为了皇室颜面,朝野上下无人敢置喙一言半字,那么……坊间呢?

    那些素来喜好八卦的百姓呢?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起这个已故的太子妃?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就好像,她只存在于那个大火肆虐的日子里。

    “姑娘……姑娘?”

    姬无盐的表情有种哀默之后的寂灭,这种表情吓到了子秋,她在边上不停地唤着,姬无盐不应,她又拉姬无盐的衣袖,表情担心地快哭了,“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江都郡王欺负你了?”

    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

    姬无盐伸手摸摸子秋的头发,笑着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傻丫头……什么人能欺负得了你家姑娘?”

    “那您怎么了嘛?”

    心脏一阵阵地抽痛,姬无盐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么难过,她只是喃喃地,“我呀……只是想另一个傻丫头了……那个傻丫头也不知道学了谁的坏毛病,报喜不报忧的……”

184 声名鹊起的道宗教(一更)

    这件事,对姬无盐打击挺大的。

    以前觉得,真相隐没在浓雾之后,走过去,就看到了。

    如今才觉得,自己像是深陷一个巨大的网兜里,逐渐坠落、沉陷,而真相,还在遥不可及的高处。

    姬无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晚膳的时候也没出来,子秋将晚膳搁在了门口,半个时辰后,那些凉掉的饭菜还在原地,没有动。她在门口来来回回地犹豫好半晌,到底是没有去找任何人。

    彼时雅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子秋不得而知。

    可姑娘在马车里的那句话,她却是明白的,另一个傻丫头……显然是鸢姑娘。事涉鸢姑娘,这件事旁人便是再如何宽慰,都没有用的。

    只是,江都郡王那处,为何会有鸢姑娘的消息……心中诸多不解,怕是姑娘都无法为她解答。心下忧虑之际,便也只是将凉掉的膳食撤走了……

    一直到翌日一早,陈老来院子里找姬无盐的时候,姬无盐才从书房里出来。她昨儿个几乎没睡,乏极了才在椅子里眯了一会儿,却也眯着不踏实,断断续续做着似是而非的梦,梦中很多人,有上官鸢,有李裕齐,有李晏先,甚至还有白行的爹,只是她不曾见过,梦中那人也瞧不着脸,他们在他的梦里,上蹿下跳,极尽折腾只能事。

    最后的最后,还有宁修远,他站在远处,似是轻轻唤了句,宁宁……姬无盐便彻底醒了。

    陈老过来,是因为那药丸有结果了。

    药的确是“好”药,所用药材都是极尽之奢侈,其中药材便是陈老见多识广,也经不住要咋舌一二。偏放了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子——人血。

    也不算太大逆不道的东西,毕竟,一些流传下来的偏方里头,也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药引子。何况,于勋爵显贵来说,用别人的血能治好自己的病,对方也是祖上冒青烟的事情,是需要觉得荣幸的。若是宫里的贵人用了,还要下来叩个头谢个恩。

    所以,大抵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这药看起来不那么像个“良药”,但叶家养着的那位“神医”也没有哪里不对。

    不对的是那血……有些不同寻常。

    那血,的确是养蛊的血。

    姬无盐情绪还有些低落,恹恹地听着,听到这里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来,彼时十几条人命,虽然官府将罪名推在了道宗教那边,但实际上那些血沾在了谁的手上很清楚。

    可如今又被证实,这些人是道宗教用来养蛊进而抽血制药的。

    如此说来,这道宗教似乎又和江都郡王府扯上了关系。

    最初宁修远针对道宗教,是觉得左相要拉道宗教入阵营。宁修远的消息渠道,姬无盐是相信的,所以,彼时左相是真的要拉着道宗教进入自己的阵营,想要靠怪力乱神之说挣民心。

    道宗教,一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教派,虽然前些年出了个天师,医术高超,也算一时间声名鹊起,但也大多仅限于坊间民众争相推崇。要说世家官员,自有药材充盈、名医荟萃的太医院在后面镇着,除非像叶夫人那样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走投无路,谁也会真的相信这样的江湖组织?

    可偏偏,一夜之间,就好像哪哪都有道宗教的影子。

    看姬无盐的状态有些不对,沈洛歆只以为她是担心这件事,当下便将事情揽了,“这几日,我寻个机会,去一趟叶家拜见一下叶夫人,旁敲侧击一下具体的细节,兴许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

    姬无盐想起沈洛歆那一身的泥点子,起了心思取笑,“又翻墙?”

    “哪能啊!”沈洛歆伸手打姬无盐,只是到底是没打下去,收了手冷哼,“你是不是忘了,本姑娘好歹是御史大夫的嫡女,正正经经地拜见,叶家也不会拦我。嗯,明日过去吧,你同我一道?”

    姬无盐想了想,半晌,才道,“到时候再说吧。我今夜也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去哪里……姬无盐摇摇头,没说,显然是不想说,她只说,“若是起得早,明日我同你一道去,若是起不来,便罢了。”

    沈洛歆便也不问了,只道好。

    ……

    入夜。

    无月,星稀。

    秋季的风在夜间已带了凉意。

    陈老今夜做了药膳,吩咐子秋端去姬无盐院子的时候,子秋才发现,姑娘不在屋子里。随后找了书房,也没见人,子秋便想着姑娘心绪不宁,大约是出去散散心了,又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回来。

    这时候才觉得担心,又问了门房,小厮摇头说未曾见到姑娘出门。

    此刻子秋才开始担心了起来,马不停蹄地去找了古厝。

    古厝招了暗卫过来,所有面面相觑间,有人迟疑着开口,说是瞧着一个黑色斗篷装束的人半个时辰前翻墙出去了……因为是从府里出去的,他便也没有在意,如今想来,才觉得身形娇小,是个女子。

    古厝的脸当下就黑了,问朝哪个方向去了。

    那暗卫缩着脖子指了指方位,皇宫脚下,达官贵人聚集地,东宫、两位郡王府都在那个方向。古厝黑着脸,一鞭子就抽了过去,对方瞬间皮开肉绽却顾不得疼,直直地跪了。

    鞭子的破空声里,是古厝近乎于狰狞着面容的勃然大怒,“废物!要你们何用!”

    即便属于同一片夜空,但来自姬家的不管是鞭笞声、还是呵斥声,都传不到东宫的夜空之上。

    姬无盐身着黑色斗篷,一路堂而皇之地略过大街小巷,很快就来到了东宫围墙之下。

    她对东宫的布局不清楚,但对崇仁殿的方位很清楚。上官鸢的书信里,好几次提到,殿下待她极好,崇仁殿是东宫最好的殿宇,临近东宫后花园,花园之中是她最喜欢的花草。

    想来,彼时的上官鸢,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喜欢的是杏花,最喜欢的是杏花酿。而东宫里,不可能出现一朵杏花,因为太子殿下……不喜。

185 夜闯东宫(二更)

    其实即便不知道具体的方位,崇仁殿也是很好找的。

    李裕齐大婚之前就一向以情深不弃自居,所谓“一眼万年、非卿不娶”就是他放的话,大婚后也似伉俪情深、如胶似漆,不管是什么场合,都会牵着上官鸢一起出席。崇仁殿的大火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殿下很是神伤了许久,而崇仁殿,至今未曾翻修。

    黑乎乎地骷髅架子坐落在那里,就像是将自己受了伤千疮百孔的心搁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作秀的成分很大,所以这骷髅架子很显眼,姬无盐甚至不费什么力气就避开东宫有些松散的防卫,一路潜进了昔日辉煌的崇仁殿了。

    偌大崇仁殿,墙面都是黑色的,倒是都是残垣断壁,破损的矮墙之下,却有郁郁葱葱的杂草冒了尖。池塘里的池水已经干涸,枯叶、杂草,堆了厚厚一层。

    姬无盐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却怎么也找不到上官鸢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偌大的院子里,没有一株杏花,没有上官鸢喜欢的正红色,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呜呜呀呀地吹过,像是午夜梦回魂魄的哀鸣。

    而更远处,隐有丝竹声声,被风吹散,似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夜色深浓里,东宫太子一改白日神伤,左拥右抱极尽享乐之事。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太阳穴里一阵阵地抽疼,她咬着后牙槽,压抑着想要将那人砍于剑下的冲动,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地跨上台阶,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

    屋内,空荡荡的。

    一应陈设都没了,花瓶、桌椅,都没了,地上也是黑乎乎的污渍,空气里都是烟熏火燎过的味道,令人窒息。

    姬无盐站在门口,只觉得双腿沉重地半步都跨不进去了,太阳穴里,一突一突地跳,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了门框,才算是稳住了身形,拖着沉重的步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进去。

    摸过黑乎乎的墙面,地上是成串成串烧地看不出颜色的珠子,还有奇怪的黏糊糊的一小滩一小滩的污渍。

    寝屋内,床还在,三五柜子也在,柜子有些散架了,柜门也烧坏了,挂在柜体之上摇摇欲坠。

    姬无盐一点点地摸过去,像是感受那人存在过的痕迹。

    可到底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像那人从未在这里生活过一样,就像……来了燕京城这么多个月里,自己也从未在城中任何一个角落里,感受到过她的痕迹。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些痕迹,是上官鸢自己清理掉的。

    斑驳粗粝的墙面划过指间,因着用力有些微微地刺痛,她一步步走过,倏地,脚步微微一顿。

    暗沉的光线里,指腹之下明显感受到一丝不平整的痕迹。

    姬无盐抬眼看去。

    似是之前挂画的地方,画大抵是被烧毁了,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坑洞,此处墙面也没有边上烧地眼中,黑中泛黄。

    姬无盐伸手敲了敲,有回音。

    她取下头上簪子,扒着墙壁沿着不平的那道痕迹一点点地刨着墙灰,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的墙壁簌簌地落灰,落了她满身。

    也不知道刨了多久,那道新补上的墙漆被刨干净,露出一块并不合缝的青砖。

    颤抖的手搬开那青砖,露出里头一个挂着锁扣的铁盒。姬无盐死死盯着那锁……目光狠狠一颤,青铜匣子青铜锁扣,那是自己送给上官鸢的大婚礼物!

    自己给了她……一整个青铜盒子的银票。

    上官鸢嫌弃她敷衍,姬无盐却告诉她,燕京城终究山高水远,若是有个什么事情,江南到底是鞭长莫及。所以,多些钱财傍身,总是好的。

    姬无盐从来不觉得,东宫是什么富贵地避难所,更是从未觉得,燕京城是什么富庶祥和之地。

    上官鸢只身前来,不可能事事顺遂,真的没有什么比银钱更好的大婚之礼了。

    姬无盐捧着那青铜盒,胸膛里突突地跳,剧烈到仿佛整个崇仁殿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剧烈又杂乱。

    青铜锁是个机关锁,是大师父传授、姬无盐亲自改动的,整个天下间会开这把锁的,大约不会超过五人之数。她颤抖着指尖迟迟不敢开。

    她怕看到一整盒齐齐整整分毫未动的银票,更怕看到上官鸢放进去的东西——她总觉得,能让上官鸢煞费苦心锁进这青铜匣中、又藏进这暗格里的东西,可能是真相的关键。

    也是……上官鸢在东宫一切遭遇的关键。

    青铜锁扣应声而开。

    安静的黑夜里,这声音清晰到渗人。

    而暗沉的光线里,是厚厚一叠的银票,纹丝未动……而银票之上,躺着一封书信,其上笔迹熟悉到令人泪目。

    呈,我的宁儿。

    这是一封……给自己的信,和所有家书一般无二的模样,却没有发出,被一层一层地锁在这暗无天日的、漫天大火都烧不到的地方。

    风,愈发地大了,呜呜咽咽地吹,院中的枯草树叶被风裹挟着刮进空洞洞的窗洞里。

    不远不近的地方,似有巡逻的队伍朝这边走来,带着剑鞘擦过甲胄的声音。

    姬无盐快速地将青砖恢复了原位,又将整个寝屋里都找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别的发现之后,就将青铜匣裹在黑袍里,准备趁着巡逻的士兵过去,就快速地离开东宫。

    兴许是崇仁殿成了这副鬼样子,东宫侍卫对这块地方也疏忽懈怠了,此处守卫并不多,要离开并不难。

    可……

    脚步堪堪跨出门槛之际,太阳穴突地又是一跳,姬无盐整个人一阵眩晕,黑袍包裹着的青铜匣一个不稳,轰然坠地。

    巡逻的护卫已经离开。

    姬无盐弯腰去捡,到底是迟了一步,青铜匣沉沉坠地,口哨声从角落里突然响起,伴着气息沉稳又洪亮的警示,“有贼人潜入!”

    “快!抓刺客!”

    “来人呐!抓刺客!”

    四下纷乱的脚步瞬间朝着涌来,姬无盐面色一变,朝着最近的围墙而去。

186 中箭(一更)

    风,呼啸而来,直直刮在她的额头上。

    风中的树叶宛若锋利的刀刃,划过额头生疼生疼的,身后是不同方向而来的呼喊声、脚步声,还有刀剑出窍的声音。

    东宫内巨树参差、假山林立,来时借着这些极好地遮掩了身形,此刻仓促之下便也阻了视线。

    下雨了。

    从第一滴雨水滴落,到雨水如瓢泼而下,不过转瞬之间。

    “殿下!太子殿下!您慢些!啊哟……”尖锐的嗓音冲破雨幕,盖过刀枪剑戟脚步声,“殿下……”

    风大雨疾里,呼喊声都变地模糊,但很显然,李裕齐已经闻讯赶来。姬无盐一边奋起逃离,一边暗暗咬着牙诅咒这该死的眩晕,发誓回去一定让陈老好好查查,太耽误事了!

    围墙就在不远处。

    姬无盐看准了高高的围墙下几块堆砌在一起的矮石头,两步上去,纵身跃起,怀中黑袍被风追地猎猎作响,她死死抱着黑袍包裹下的青铜匣子,正要翻身跳出围墙,突然……她似有所感,转身看去。

    利箭已然扑面而至。

    而在利箭之后,一颗高大的古树之上,一身黑色劲装的身形,正举着一张比之寻常更大上许多的弓箭,夜色掩映下,看不清模样,只觉得那视线专注又狠辣……像是这世间最专注的猎人。

    姬无盐冲着他缓缓一笑,转身下墙……

    倏地!脑中一片眩晕,剧痛袭来,身形一滞间,手臂一痛,摔落墙下……

    那箭刺中了手臂,那弓不同寻常,那弓箭手也不同寻常,这一箭几乎将她的手臂直接洞穿,箭身通体都是精铁打造,折不断……可她也不能带着这么重的一根箭逃路……

    姬无盐心知即便已经逃出了东宫却也耽搁不得,这该死的眩晕症今夜接二连三地发作,也实在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幺蛾子,她一咬牙,狠狠拔出手臂的长箭,带起的血光里,她一把撤下蒙面巾粗劣地绑了绑,抱着青铜匣快速逃离。

    身后,暴雨如慕。

    很快抵达墙根外的李裕齐抿着嘴看着手下双手捧过来的两件物件,一件是东宫射手的长箭,宫中射手力大无穷,出箭必见血肉。而另一件,是一小块碎布,黑色的料子质地极好,倒像是富庶殷实之家才用得起的绫罗锦缎,李裕齐指腹轻轻摩挲过,带上一抹浅浅的血色。

    他沉着脸色站在那里,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追出去的护卫很快就回来了,一如预料那般,人……丢了。

    雨太大了,倾盆而下的大雨足矣冲洗掉可能留下来的任何痕迹,包括血迹。

    “殿下……”身旁老奴弯着腰,低声劝着,“殿下……夜深雨大,恐伤了身体,咱们回去吧。不管什么事情,明日再说……明日,咱们去报大理寺,让大理寺……”

    话音未落,李裕齐一脚踹了过去,“大理寺?你让大理寺来查?你是不是猪脑子!这刺客从什么地方出来,你是不是要本宫跟你强调强调?崇仁殿!一个刺客,大半夜地进崇仁殿做什么?!他要刺杀谁?鬼吗?!然后你还要大理寺那帮杂碎去崇仁殿给本宫再搜一遍还是怎么的?!”

    说着,拂袖而去。

    却没有会自己的寝殿,而是径直去了崇仁殿。

    上官鸢死了以后,李裕齐就彻彻底底将崇仁殿翻了一遍,可那里面烧毁地太厉害,除了那些个家具柜体留了个囫囵架子之外,几乎什么都给烧毁了。

    自然是无功而返。

    可今日这个刺客明显是冲着崇仁殿去的,殿中无人、连鬼都没一个,他去里面做什么?既不是杀人,自然就是……找东西。

    他……要找什么?

    或者说,他……知道什么?

    崇仁殿内,还是上一次过来时的样子,什么都黑乎乎地,只是多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尘罢了。

    他面无表情地一一走过杂草丛生的鹅卵石小径、干涸的池塘,一时间完全想不起来它曾经的样子。他来过不少次,每次都来去匆匆,亦或不欢而散,后来便不来了。

    推门而入,他一路走到内室,下人赶紧将火点上。

    他环顾一圈,很快就发现了墙上那道新鲜的“疤”,当下容色大变两三步走过去,将青砖挪开,赫然就是一个暗格!

    而暗格里,空无一物!

    他敢以自己储君之位发誓,自己上一回来的时候,这是一面完整的墙……墙上原本似是挂着一幅画,那画是上官鸢的自画像,上官鸢自己花了好几日的时间才画好的,她很是珍视。

    彼时李裕齐还冷笑着取笑她,说这人皮囊好,是好事,但若沉浸在自己的好皮囊里恨不得日日摩挲着自己的画像,便多少有些让人不齿了。彼时上官鸢是什么反应呢?好像她只是笑笑,没说话。

    她总是笑着的,那种温温柔柔的、看起来没有生机的笑,绵软,无趣。

    如今想来,这人哪是在看她自己的画像,大抵是这暗格里藏了很重要的东西,值得她日日守着……譬如,上官家最大的秘密!一个自己费尽了心机也没有得到的秘密!上官家的……宝藏!

    可如今……这暗格里的东西……不见了!自己煞费苦心娶了上官鸢,最后还是一场空……

    是谁……是谁?!

    “混账!一群饭桶!”李裕齐握着拳头,浑身都气得发颤,他咬着后压槽,一脸怒容,“本宫要你们何用?一个刺客,大半夜进了我东宫,偷了东西,又堂而皇之地跑了!而你们……就给本宫送来一片衣料子!废物!”

    “轰隆!”

    惊雷自天际炸响,白光闪现的夜色里,李裕齐的一张脸,狰狞地像是从地底爬起索明的厉鬼。护卫们齐齐跪在崇仁殿外,无声、又沉默,无人辩驳。

    太子殿下对外要维持自己对先太子妃情深义重的样子,拒绝了所有送上门来的世家千金,也拒绝了陛下为他赐婚的意图,可在府里,却又夜夜宣淫,约摸着生怕人多口杂,所以精简了夜间护卫,他们就那么两队人,怎么可能万无一失?

187 又受伤了(二更)

    夜未明,而风雷如怒。

    陈老身子骨不是很好,平时也瞧不出什么不对来,只是比常人更孱弱些,但一到这样的雨夜,就会浑身不得劲儿地难受着。翻来覆去地好不容易才睡着,没多久就被吵醒了。

    初初醒来时,只听得到哗啦啦的下雨声,子秋的说话声就显得格外地遥远而模糊。

    打在门上的声音仓惶又迅疾,陈老磨磨唧唧地起身披了一件衣裳,才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去开门,抬起门栓,正要问何事,子秋已经直直推门而入,险些撞到陈老的脑门。

    子秋抓着陈老的手就要往外拉,陈老还有些不在状态,“这丫头,毛毛躁躁的……你急啥……”

    “姑娘受伤了!”

    “哦……就算姑娘受伤你也不能这么急呀……”

    下意识喃喃着,突地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

    彼时絮絮叨叨间说着“就算姑娘受伤也不能这么急”的陈老,以一种子秋都需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的速度冲进了灯火通明的院子里。

    人几乎都在,乌泱泱地围了一圈。

    而姬无盐就坐在软塌里,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嘴唇都失了血色,显得那一双招子黑漆漆的又大又圆,直勾勾地盯着你。

    从头到脚扫了一圈,见她一身夜行衣打扮,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样子,一条胳膊上还绑着块布,倒是看不出血色来,但很显然,伤口在那。陈老脸色唰地就难看了起来,恶声恶气地,“大半夜的,你去打家劫舍了?”

    说着,伸手去解那布条。

    下手很轻,指尖很稳,可小丫头还是“嘶”地一声,“疼……”

    古厝在一旁看着,之前脸色一直不好看,这会儿却仍忍不住开口提醒,“陈老您轻些……”

    “轻?现在知道让我轻一些了?她出去瞎胡闹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拦着些?之前肩头的伤还没好利索,这才几日光景,又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是觉得全须全尾地活着不好?”说完,目光触及胳膊上的伤口,瞳孔猛地一颤,“怎么搞的?!”

    伤口暴露在视线之下,所有人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子秋“哇”地一声哭了。

    “李裕齐手底下有个高手,用的一手好弓箭,那箭通体精铁打造,估计是个力气大于常人的。我翻墙出去的时候,不小心,中招了。”

    “上、官、宁!”古厝气得恨不得将这个人吊起来打一顿,他一字一字地叫她的名字,“你不要命了!孤身一人夜闯东宫?谁给你的胆子!就算李裕齐再窝囊,可左相不窝囊啊!他能不在李裕齐身边安排几个高手?你今天能活着回来,都是你家宗祠修的好!”

    陈老哼了哼,没作声,只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看了看,直接抓了姬无盐的手臂抖了下去……

    “嘶!疼!”药粉撒在伤口上,姬无盐疼地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都颤,死死咬着嘴唇。

    陈老脸色不好看,“疼死你算了!”

    虽然心里有气,但古厝却也不忍她这么痛着,走到她身侧抱着,手臂横在她下巴那,声音与之方才疾言厉色判若两人,“疼就咬着我,别咬自己……”

    姬无盐摇摇头,咬着的嘴唇松了松,缓了几口气才轻声解释道,“我之前总觉得姐姐在这件事情里,是孤苦无依的受害者。可自从我见过了李晏先之后,我才隐约觉得,姐姐应该也是有所举动的。既如此,那座废弃的殿宇之内,总该有她留下的一些什么东西才是……”

    古厝却仍旧不赞同,他冷静地指出,“多少日子你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两日的光景,你该同我商量。不然,我跟着你千里迢迢来燕京城做什么?给你看大门的?”

    “你此刻若说一声‘是’,那往后不管什么危险,你都自己一个人去闯,我们这些人就吃干饭、看大门,也算是乐得清闲自在。若是你哪日死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我们就将这宅子里的东西分分,就地解散了罢了。”

    碎碎念的,明显是气话,拥着她的手臂却温柔地不像话。

    姬无盐敛着眉眼笑地温软又无力,只道晓得了。

    其实她是知道的,若上官鸢真的藏了些什么,便一定是防着李裕齐的。而李裕齐,一定也在找那件东西,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便不会将一片废墟的崇仁殿重兵把守起来,甚至,可能会欲盖弥彰一般地撤走那边的防卫,好显得一切都没有那么不寻常。

    他要制造这样一个假象——他留着崇仁殿,不过就是留着一个念想,一个对深爱的发妻的念想。

    姬无盐便是算准了他这样的心思,才胆敢夜闯东宫。原也该不会出事的,只是这该死的眩晕症。思及此,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戏谑道,“陈老,你的医术愈发地像极了江湖上的赤脚大夫了,我吃了你的药膳,这眩晕症愈发的严重了,若非如此,我今日都不至于中招……你可得好好给我治治,这往后太麻烦了……”

    话音落,脑门上就被打了。

    陈老打的,一巴掌就拍了过去,虎着脸,“该!你还想着往后再来几次呢?我看就不该治好你!省得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哪里都敢闯!老头子我睡地好好的,这大雨瓢泼的天被拉出被窝给你治伤……”

    包扎完手臂,又替她号脉,一边号着,一边交代,“你这次的伤有些严重,我这药没了……明日让人去买点金疮药。”

    姬无盐不满,“你难得出趟远门,怎地就带这么些?”

    “谁知道你这死丫头这么能折腾?你瞅瞅你这几日耗了老头子我多少药了?”

    陈老吹胡子瞪眼地凶她,姬无盐气焰顿消,想了想,却还是否定道,“不行。李裕齐知道我受了伤,他一定会派人对各大药铺严加看管,金疮药这东西虽然常见,可平日里去买的人却不多,排查起来不难……”

188 被发现了?(三更)

    “那你说怎么办?”陈老的脾气看起来不大好,对他来说,他只管治伤,那些个弯弯绕绕的东西他管不着,也不想管,“你自己看着办,金疮药,或者龙骨……若是两样都没有,你就等着伤口恶化吧!恶化也不错,在床上躺个个把月的,左右一条命老头子我总能给你留下来的,也好让你自己吃点儿教训。”

    “老爷子……”姬无盐软软地唤,撒着娇,“吃着教训了呢,你瞧,我这胳膊,稍有差池,就该整个儿穿个洞了呢,就这样……保不齐还得留个疤,姑娘家好好的胳膊上,留个疤,多不好看。说起来,一辈子的教训呢……”

    陈老拉着一张脸,“没用。老头子我真的没带药,这种药铺里随时能买到的药,老头子我千里迢迢从云州带过来作甚?”

    “那……皇帝前阵子送的呢?不是说送了好多呢嘛?听说老名贵了……”

    “嗯。都老名贵老名贵,人参、鹿茸、雪莲……都是百年的,你说名贵不?所以没有这种满大街的不名贵的东西。”

    ……

    有那么一刻,姬无盐只觉得自己脑子又眩晕了……众多周知,她在后山是被道宗教所伤,也就是外伤!皇帝不给伤药,给那么多滋补的药材作甚……

    她这边还在犹豫,要不就在床上躺上个把月吧,左右陈老不可能不管自己,那边古厝已经颔首应承,“明日我去买,若是真的查到咱们这里来,到时候随便说个谁受伤了,搪塞过去。就算怀疑,太子没有实质性证据,也不好做什么,只是以后就在明面上了,行事更要多加小心才是。”

    姬无盐还有些迟疑,“其实我……”

    头顶落下一直手掌,轻轻揉了揉,“听话。这一屋子的人,都担心着呢。”

    子秋倒是不哭了,只是仍然憋着嘴红着眼睛,闻言拼命点头,“嗯嗯,是呀是呀,姑娘,咱们治伤要紧的呀。若是太子殿下真的怀疑姑娘找上门来,奴婢、奴婢就、就说是自己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就、就大不了让岑砚切奴婢一下嘛!”

    这小姑娘最怕疼了,平日里被绣花针戳一下都要苦哈哈地吃点儿蜜饯,这会儿视死如归的样子。

    寂风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说话都似呓语,“姑娘……你们吵架了吗?”显然是被吵醒了。

    岑砚转身抱起门口的寂风,“姑娘不听话。咱们去睡觉。”

    说着,抱起就走。

    门外,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姑娘……不可以不听话……”

    这一屋子的人,从小的到大的,再到老的,所有人都整整齐齐站在她的对立面。于是,便也只能听话了。

    ……

    大雨未歇。

    一早,消息便已经传开了,东宫昨夜遭贼,被偷了不少金银之物,最重要的是,那可恶的小贼将去年太子殿下生辰宴上,陛下赏赐的一只白玉寿桃给偷走了。

    御赐之物,又有不一样的意义,太子殿下震怒,责令府上护卫挨家挨户地搜索小贼。

    如何搜——小贼逃跑之时被府上护卫射中了,所以,燕京城中但凡这两日受伤的人,都要严查!

    也有觉得怪异的,“东宫夜间守卫为何如此松懈,一个毛贼就能轻易闯入?”

    “说起来,这普通的毛贼谁敢去东宫盗窃?不要命了?”

    说来也是,真只是想要偷些金银财宝的话,倒也不必去东宫这样动辄就要掉脑袋的地方,是瞧不上世家勋爵还是怎么的?

    “既如此……此事便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啊……”

    “可不。”

    皇帝自然也早早地听说了这件事,早朝之上问起李裕齐,问需不需要派人帮着捉贼,李裕齐拒了,说也没丢什么,主要是那只寿桃,很是爱惜,想着找一找。但也不想因此给大家添麻烦。

    皇帝沉吟片刻,只沉默着颔首,若有所思的样子。

    下了朝,李裕齐刚走出大殿,随从就迎了上来,低声禀报,“殿下,姬家的那位管家,一早去买了一堆药材,里头就有一味……龙首。说是金疮药的必备原材料。”

    李裕齐微微一愣,一言不发,疾步而去,身后撑伞的随从一下子没跟上,雨水浇了他一身,却也没顾得上。

    姬家?!

    ……

    昨夜包扎好了伤口,姬无盐原打算先看看青铜匣里的东西,只是古厝一直守着她,说什么也不让她这个时候看,说万一不是什么好消息,怕她又要一宿不睡。往日倒还好,如今受了伤,休息最是要紧。

    这东西既然拿回来了,左右也不急于一时了。

    动了怒的古厝,是任何人都拉不回来的执拗。

    何况此事姬无盐也自觉有些愧疚,更不敢坚持一定要打开,便也只好躺下了。原想着,趁他离开、或者趁着他睡着了自己再起身,倒是没想到,自己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色未亮,大雨仍倾盆。

    但廊下有说话声,显然已经到了早上。

    “我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要用针灸……”这是陈老的声音,“那丫头在后山暗室里,不知道惹了什么鬼东西,既然弄不清,就先药浴泡一泡,再针灸扎一扎,总是没错的。”

    子秋显然有些迟疑,“这样……不好吧?”

    “没事!要是真出了问题,老头子我继续救呗!”

    姬无盐嘴角抽了抽,这老爷子问题还没搞明白,就想着针灸?所谓对症下药,他倒好,症都不知道呢,先下药了?如此不负责任?不过想着自己也算是从小被他这个喂药、那个喂药的,说明白点,也就是从小试药的,便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一边腹诽,一边起身。

    她挂心着那青铜匣,便也没惊扰到外面低声说话的人,起身走到衣柜那边,取过了青铜匣打开,那封信安安静静躺在一盒子的银票上。

    伸过去的手,很慢,打着颤。

    有种近乡情怯的心情,缓缓地取出那封信,掏出信笺,一目十行地看过……

189 最后一封信(一更)

    宁儿。

    这信虽是写下了,我却矛盾极了。

    既盼着你终没有看到它的那一日,却也盼着你看到它的那一日。你是我脐带相连的妹妹,我想你知晓我知晓的一切,如此,便是在这巍峨宫墙里,我也不会觉得孤独与寂寞。

    可我又知晓,你那性子,便是舍天下而保一人的性子,虽会权衡,却又不屑于权衡。

    是以,我终究是选择将这封信,锁在了你送我的青铜匣里。和你送我的那些银票一起。

    你始终觉得,所谓一眼万年、非卿不娶,都不过是彼时口头的承诺罢了,可承诺最是有口无心。彼时我不信,如今却是信了。便是我对他……亦是在这一日日的怠慢与算计里,终于只剩下了怨怼。

    可是宁儿,我不能走。

    江南虽远,仍属皇土,李裕齐想要上官家的宝藏,便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我留在此处,他尚觉得从我身上有几分机会,若我遁走,他定要借我之罪名挥兵南下,届时……上官一族,倾覆不过时日之间。

    宁儿,我亦是进了这东宫才知,上官一族当年远遁江南的真相。不是什么得罪贵妃,而是为了守护……守护一批足矣倾覆了这天下的宝藏。而太子娶我,便是为了这宝藏。

    我乃上官嫡女,传闻中兄长又已脱离上官族谱,既如此,娶了我,便是获得宝藏最稳妥安全的方式。

    宁儿,我不知上官家的宝藏是什么,祖父也从未对我提起过。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看到了这封信,要么,是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要么……我已经不在了。可是不管什么情况,宁儿,我终不愿你牵涉其中。

    云州地大物博,江南山高水远,宁儿,请你在云州,好好地……至于上官家,我自留了些后手,足够太子应付上一阵子了。这些日子,愈发地庆幸,你……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呀,终不必背负着上官之名。

    姬家很好,富庶殷实之家,当能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喜乐顺遂。

    宁儿,我将我在燕京城的悉数经营留给你,皆在这银票之下。但我仍盼着你用不到。

    宁儿,我的妹妹,此生唯一惦念与不舍的,便只有你了。

    我祈愿这世间深邃高远处,确有我们不知道的轮回,如此,我们便做一对小富之家的孪生女,可好?

    ……

    信不算长。

    姬无盐却看了很久……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不知道这封信写于何年何月,上官鸢像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终有一日会遭遇不测般,仿若交代后事。

    与之前一封又一封送到云州的家书相比,这封信里,没有“殿下”、没有“一切皆好”,陌生到能够让人怀疑其真实性。

    偏偏姬无盐却知道,这才是真的……这才是那一封又一封粉饰太平的家书背后的上官鸢。

    她知道了上官家的秘密,她知道了这桩婚姻背后肮脏的真相,她认为江南仍是皇土上官一族无力抗衡,她认为姬家只不过是富庶殷实之家,便宁可独自一人于那宫墙之中一日日地蹉跎着、宁可凭一人之力勉力谋划抗衡着,也绝不给李裕齐挥兵南下的借口。

    指尖微微地颤,不过薄薄一页纸,姬无盐却觉得重若千钧,上官家就算再多的秘密、再多的宝藏、再多的劫难,何时轮得到她一个姑娘家站出来了?

    “傻子……”

    她嘴唇都抖,想说的话很多,可如今阴阳相隔,她去说与谁听?最后便也只有两个字,“傻子……”

    门外,说话的声音还在,窸窸窣窣的,隔了一道门,模糊地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她的身边总有许多人,有陈老,有大师父、二师父,有古厝、岑砚、子秋、寂风,如今还有沈洛歆。她敢来燕京城,是因为有朝云打头阵,她敢孤身夜闯东宫,是因为知道即便真的出了事,也有人兜后路。

    可……上官鸢呢?

    祖父顽固守旧,认为女子当相夫教子,是以上得了厅堂、守得住家宅即可。

    是以,上官鸢出入,从来只有一个随侍的丫鬟,院中也只有小丫鬟老嬷嬷,听命行事尚可,可要说商量一下事情,却终究力有所不及。

    所以,上官鸢看似温婉,实际上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孤军奋战。

    胸膛里牵扯着的疼,从心脏的地方蔓延开来,隐约,但却细密。

    将手中信笺叠好,取出匣子里的银票,底下一枚小小的玉牌,牌上一朵雕刻精美的鸢尾花,像某种信物。

    但上官鸢在信中并无说明如何使用,显然是并不希望姬无盐走到动用这一势力的一步。姬无盐也不愿用她留下的唯一一点东西,将玉牌搁回原处,将信放进去,之后又将所有银票搁了回去,锁上青铜匣子。

    又将锁好的青铜匣搁进书柜之上的暗格里。

    如此之后,她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对着一脸欣喜迎上来的子秋冷冷静静的吩咐,“叫桃夭过来。”

    桃夭,擅伪装,不仅擅长伪装自己,也擅长伪装别人。

    姬无盐找来了桃夭,对自己的伤口做了一些手脚,又喝了一碗药,搬了软塌坐在廊下,就这么大刺刺地将药碗搁在一旁小几之上,坐等李裕齐的到来。

    半盏茶过后,门房小厮来通传,说是尤郡主和太子殿下一道来了,在门外候着。

    姬无盐挑了挑眉,说,“请吧。”

    太子殿下的手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温和含蓄几分,竟还带了尤灵犀来旁敲侧击……原想着,如何也要上门诘问几句才是,一腔推诿都准备好了,看来是无用武之地了。

    姬无盐老神在在地拉了拉身上的毯子,低着眉眼看着身侧剩了一口的药碗,容色温婉又寒凉。

    李裕齐……原也想过,她口口声声“殿下”地心悦于你,真相未明前,我总盼着你无辜,也好慰藉一下她的亡魂。如今看来,不管那场大火你可否知情、参与,但这“无辜”二字,你便永远担不得了。

190 试探(二更)

    人来地很快。

    姬无盐没起身,只指了指自己左肩,“殿下抱歉,今日起不了身,就不能见礼了。”

    说着,又转首看向尤灵犀,眼神脉脉温柔,“尤郡主,又见面了。我这边受了伤,倒是麻烦了尤郡主……子秋,看座。”

    “不过是举手之劳,本郡主和两位兄长关系也好,陪着他们走一遭,也说不上什么麻烦。”

    寒暄过后,两张雕花大椅很快被搬了出来,就搁在走廊中,显得有些拥挤。

    雨还在下,光线暗沉沉的,晌午的天,倒似夜幕沉沉压来。

    姬无盐的卧榻挡了路,两张大椅子便只能并排着,到底是女子之身,李裕齐即便再想着亲自验一验,可对方这些日子呼声正高,若是能查到些什么,自是没什么问题,若是查不到……父皇那边便也过不去了。他便只让尤灵犀靠近姬无盐坐了,自己坐在外头,微微倾了身去看姬无盐。

    风虽小了些,但还是有雨水打进来,少许落在衣襟上,李裕齐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衣襟,意有所指,“难为姬姑娘受了伤,兴致还这般地好。这肩膀的伤也有些日子了,怎地还未好,要不,本宫找太医过来瞧瞧?如今那些个随随便便的大夫,可信不得。”

    “是呀。”尤灵犀轻轻的挽上了姬无盐的手臂,从未有过的亲昵模样,笑嘻嘻地劝着,“这伤也有阵子了,我瞧着怎地还在喝药,要不还是找个太医来吧,若是姬姑娘觉得太子殿下出面不大妥当,那我去请也没关系的。”

    “罢了……”姬无盐敛着眉眼笑,尤灵犀抓着胳膊的手挺用力,像是恨不得将她的胳膊掐出血来,她似无所觉般,“到底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人,小时头疼脑热的都是陈老给我治的,他千里迢迢来投奔我,我总不好将人弃之不顾,可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又能照顾他几分?只得将他留在府上了……若此刻我又换了旁人来瞧伤,他定要有些想法。”

    “就是好地慢几日罢了……无妨的。”

    尤灵犀很不赞同,摇着头无奈叹道,“你呀,就是太好说话了些……你自己才挣几个银子,如今风尘居歇业,旁的姑娘都在私下里找生财之道,你倒好,就老老实实窝着,届时,怕是这付月例的银钱都没了。”

    挽着手臂说着妥帖的话,看起来格外像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除了……手臂上愈发用力的指尖。

    钻心地疼,姬无盐疼地全身都紧绷,却不敢露出半分端倪,只低了头,娇娇一笑,“之前三爷倒是提到过,说他会留意着,帮着陈老在燕京城找个活计谋生,只是如今三爷还未回来……我只是多留些日子罢了,也不必多少银钱。”

    手臂上的手,倏地一松。

    姬无盐几乎是暗中猛地抽了一口气,心底暗忖,还是宁修远管用……这心有所属的姑娘啊,都有软肋。

    尤灵犀是,上官鸢……亦是。

    “之前的确听说宁三爷和姬姑娘交好……如今瞧着,倒也的确如此。”李裕齐支着下颌撑在膝上,眉眼微挑,“倒显得咱们多管闲事了……”

    “殿下这话当真折煞民女了……”手臂上又是一紧,比之前还要用力,不过大约是看自己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尤灵犀也暗中换了个地方,堪堪避开了伤口,比之方才明显好受多了,姬无盐的笑容都轻松了几分,“殿下的心意重若泰山,民女受之有愧。”

    方才还一口一个“我”,伤了肩膀非说起不了身见不了礼,这会儿也没见动弹,只嘴皮子巴巴地一口一个“民女”,还受之有愧。这礼,着实敷衍。

    说着,又偏头去看尤灵犀,意味深长地提醒道,“郡主……您抓疼我了。是……介意太子殿下的那些话吗?太子殿下说笑呢,没有那回事的……郡主对三爷的心思,世人皆知,三爷自然也是珍之重之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世人皆知的心思,宁修远怎么可能不知,他装作不知,不过是不愿接受这份心思罢了。此话出口,当真如一巴掌扇在了对方的脸上。尤灵犀脸色一遍,这热情也装不下去了,微微松了手,往后靠了靠,拉开了几分距离。

    李裕齐心思也不在这些口舌之争上,他自始至终前倾了身子看着姬无盐的眼睛,半点未曾错过。可她看起来一点异色都没有。即便是她说着“疼”的样子,也是温温软软的,说是疼,倒不如说是戏谑或者撒娇。

    张大力是祖父给他的人,使地一手异于寻常的巨大弓箭,力大无穷,眼神极好。张大力说,他射中了对方的右胳膊,那这伤就一定在右边胳膊上。

    只是他不可能仅凭这一句话,就大动干戈地要给姬无盐验伤——姬无盐背后,有宁家护着,之前父皇那题字,听说就是宁修远在御书房里坐了半日求来的。宁修远这人……李裕齐自觉目前得罪不起。

    于是,他只能旁敲侧击。

    思及此,他似寻常关切般问道,“姬姑娘既打定了主意,咱们也不好过多干涉。只是姑娘往后若有需要,随时来找本宫就是。听说之前皇宫里送了不少药材过来,这药可还够……?”

    “够呢。”姬无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陛下赏赐了许多,都在库房里搁着呢,陈老说都是数百年的大补药,我却觉得我不过是一些皮外伤,不必如此铺张浪费。”说着,容色寻常笑了笑。

    李裕齐也配合着笑了笑,笑着笑着,咳了咳。

    微微靠着椅背的尤灵犀坐直了身子,却没有再似方才那般热络,只笑容勉强地开口说道,“之前宫中娘娘送了本郡主一身衣裳,颜色瞧着是姬姑娘喜欢的样子,想着咱们也算是熟识,是以今日带来了。姬姑娘可要试试?”

    若是方才还“手挽着手”的时候,这话自然是妥帖的,可此刻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微妙气氛,怎么看着都不大“熟识”……

191 争执(三更)

    出手试探无果,如今要她脱衣验伤。

    姬无盐支着下颌挑了挑眉,看着小丫鬟捧着弯腰递到自己面前的衣裳,灰蓝色的绸缎,褶皱纹理看着甚是复杂,该是宫装的款式。这样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穿起来甚是繁琐,通常都要两三个人伺候着。

    更重要的是,耗时够长,足够尤灵犀想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姬无盐敛着眉眼轻笑,一手支着扶手坐直了些,似是要起身的样子。

    却有声音从外头传来,声音起,那人背手而来,“抱歉。我家姑娘左肩受了伤,陈老交代,这肩膀能少用就少用。如今倒也不必为了一件衣裳而费一番力气。”

    “你又是谁?”尤灵犀面若霜寒,她虽不是正儿八经的李氏皇族,却也是皇室后裔,陛下亲封的当朝郡主,加之她长得好,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奉承,如今在姬无盐身边吃瘪便也罢了,偏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下人也敢这样同她说话?

    当下压抑着的不悦就爆发了,“一个下人,主子还没发话呢,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你家姑娘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

    半起了的身子又缓缓地坐了回去,姬无盐靠着软塌轻轻笑了笑,笑容有些散漫,笑声散尽风雨中,泛着凉意,她说,“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没什么规矩的,大家都是同桌吃饭、有话就说的家人,也算不得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我也就是个风尘居的琴师罢了,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自比不得尤郡主。”

    “哎哎哎……这是怎么了?两个小姑娘家家的,好好说话,怎地还吵上了……”李裕齐见情况不对,赶紧当起了和事佬,“尤郡主的礼送地也的确不是什么时候,不过本宫觉着……这换件衣裳,也就是抬个手的事情,这宫装看着是繁琐,姬姑娘的丫鬟兴许没伺候过届时可能手忙脚乱的,那就有劳尤郡主借两个丫鬟嘛……是吧?”

    尤灵犀板着脸,沉默着点了点头。

    古厝已经从院外走到了廊下,收了手中油纸伞搁在一旁,一手仍背在身后,冲着李裕齐弯了弯腰,挺失礼的。

    还有更失礼的,他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李裕齐开口,“听闻,东宫昨夜遭贼,太子殿下的属下将那贼寇射伤,所以,今日太子殿下对着各大药铺严加盘查……那些药材,是草民买的,太子若是有话要问,问草民即可。我家姑娘怕是一问三不知的,毕竟……若是府上少了几味药材都要她过问的话,便是草民的失职了。”

    他自称草民,便是告诉尤灵犀,他并非姬家的下人。

    尤灵犀气地想打人,可李裕齐在边上,她不敢贸然动手坏他的事情,于是只能忍着,咬着一口银牙,整张脸的神经都崩地紧紧的。若是眼神能杀人,古厝怕是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偏偏,不管她瞪出了自己一双眼睛,对方却浑然不觉。

    本是含蓄地旁敲侧击,如今被古厝就这么直白地指了出来,李裕齐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与尴尬。他看向姬无盐。

    姬姑娘低着头敛着眉眼,面纱遮了表情,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落寞,像是失望、又像是自嘲。

    “呵呵……”她笑了笑,“太子殿下位高权重,若有差遣,民女莫敢不从……倒也不必用这样委婉的方式……让民女天真地以为,太子殿下和郡主是真心挂心民女。若非古厝相拦,民女便是拼着这肩膀不要,也一定会试试郡主的心意……没成想……竟是自作多情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裕齐觉得眼前这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有那么一刹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场景似乎也有些眼熟,就好像曾经发生过一般。可绞尽了脑汁,那感觉却仍虚无缥缈地抓不住。他讪讪一笑,“没有那回事。姬姑娘想多了……”

    姬无盐抬头看李裕齐,眼底含着笑,笑意却委屈又落寞,她说,“想来……那刺客所受的伤,是在右胳膊吧。方才郡主那么用力地抓着我的胳膊,实则也是在验伤吧……其实,殿下直说就是了。衣裳倒也不必试了,宫中娘娘所赐之物,民女无福消受。殿下怀疑民女是那能够飞檐走壁、夜闯东宫的贼寇,也不知道是殿下天真,还是民女看起来比较像……提得起剑杀得了人的样子……”

    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缓缓覆上右手手腕,“这伤……若是真要验一验,倒也无妨。”

    李裕齐一怔。

    姬无盐的手腕之上,已经覆上了另一只手,古厝的。他揪着眉头,“姑娘。老夫人之前教导都忘了嘛,姑娘家的胳膊,是一个外男能随随便便看的?”

    “可……总不能让人怀疑咱们吧。同样也是清誉……”

    “呵。”古厝冷哼,“有些清誉重要,玷污不得。有些清誉却不必,若有真凭实据,太子殿下拿出去呈交大理寺就是,届时官府认可,自会过来拿人盘问。若是没有……只因着姬家去药铺买了些药材,便诬陷姑娘是夜闯东宫的盗贼……怕是我等不服。”

    “呵。这把自己当人了……”尤灵犀冷嘲热讽,“太子跟前,也敢如此说话。没教养的地方出来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

    “好了……灵犀。莫逞口舌之快。”李裕齐开口低呵,又转首看向姬无盐,言语温和了许多,“姬姑娘误会了。本宫真的是听闻姑娘为了大义受了些伤,之前一直没顾得上过来拜访一二,今日才得空……”

    “至于这位兄台方才所言,的确不虚。东宫确实遭贼了。”李裕齐摇头苦笑,“这事儿说起来也丢人……东宫竟然夜半进了小毛贼,还让人跑了……不过也就是丢了些金银,不值钱,本宫倒也不愿大费周章地找一个小毛贼,随他去吧。”

    “此事不巧,撞了日子,这位兄台才误会了。”

192 护主之心,何错之有?(一更)

    李裕齐最重名声,礼贤下士、温雅亲和,此刻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下人当场发飙的。

    何况,他还想要哄着姬无盐验伤,即便今日验不了伤,那就交个好往后来往一二总能有所发现,左右今日是不能撕破了脸皮的。

    可尤灵犀不明白。

    在她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皇权。太子要问什么,直接差人将姬无盐带去东宫就是,要查、要验、还是要言行逼供,自是都无甚紧要,何苦在此处被一个下人言语相讽。她冷言冷语,笑地轻慢,“殿下唤他兄台,当真折煞他了。要本郡主来说,什么清誉不清誉的……外头风言风语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清誉,如今倒是矫情上了……”

    古厝抱着胳膊冷笑,一旁油纸伞上的水在廊下积了小小的一滩,他盯着那一汪水渍,半分面子也不给,似是存心惹恼尤灵犀,“谣言止于智者。郡主既说了是风言风语,却和那些不知所谓的市井妇人一般以讹传讹……是存心要败坏我家姑娘名声吗?”

    “放肆!”尤灵犀目色一凝,气势瞬间大变,“便是你家主子也不该如此同本郡主说话!你一个下人,谁给你的胆子?姬无盐既管教不好你,那今日本郡主就替她好好管管你……来人呐!打!给本郡主……狠狠地打!”

    廊下躲着雨的两个丫鬟闻言上前抓人,却被古厝微微一侧避开了去。

    尤灵犀不可置信,“你还敢躲?!”

    李裕齐这回没劝,今日姬无盐显然是不可能接受那件衣裳了,那倒不如看看事情如何发展,若是因此能打压一下姬无盐身上的傲气,然后自己再从中说和,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算盘打地响亮,两里外都能听得到。

    偏偏有些人总能轻易地跳脱出他的计划之外。

    姬无盐眸色微黯,对着身后子秋点点头。子秋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那两个丫鬟跟前,下颌一抬,朝着前面努努嘴,“让让,挡道了。”

    理直气壮的。

    尤灵犀瞠目结舌质问姬无盐,“姬无盐,你这是何意?”连名带姓的叫,已经很不客气了。

    可姬无盐今日就是料定了李裕齐不会让尤灵犀在姬家发难,反倒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眉眼含笑,支着下颌侧目看向尤灵犀,“我家古厝势单力薄,再加一个,人数上刚刚好。”

    “你!”

    “尤郡主。”姬无盐笑意微散。她的眼睛很大,平日里笑着的时候总微微眯着,这会儿不笑了,那双泼墨般的瞳孔又大又圆,有股子凉意从里面渗出来,“尤郡主,我虽自觉御人无方。手下人也多是没规没矩的。但这些都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惯的。我且不说打狗要看主人……毕竟,他们不是狗,我也没那么大面子。但手下的人犯了错,我这个主子的自然首当其冲。”

    “今日,我若坐在这里,一边和郡主你来我往言笑晏晏,一边看着我的手下在瓢泼大雨里被郡主的丫鬟责罚,往后怕是便愈发难以服众了。是以,今日这人……我是要护着的。”

    手中帕子攥地紧紧的,尤灵犀看着抬着下颌与有荣焉的子秋,眸色像是淬了冰霜般地冷,她意有所指地问姬无盐,“只论亲疏,不分对错吗?……如此,便能服众了?”

    “护主之心,何错之有?”

    微微前倾的身子,一张脸几乎怼到了尤灵犀的面前。从尤灵犀的距离,能看到对方纤长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漆黑眼瞳里的自己。那眼极沉、极静,眼底的自己,却似好战的公鸡,折了一身气韵。

    蓦地想起那幅画卷。白底画布,青山为景,古树遒劲,而美人无骨,悠然而闲适。

    眼底倏地一滞,心底无端烦躁了起来,风尘居的琴师……一个从小村落里出来的无知村姑,凭什么在自己面前摆出这般不屑的姿态?凭什么能得了三哥的青睐?凭什么?!

    尤灵犀“唰”地起身,脸上表情狰狞到近乎于失控,“敬酒不吃吃罚酒!”

    “灵犀。”

    轰隆……

    惊雷炸响,似砸在耳畔般震耳欲聋。漫天倾倒而下的雨势里,这句微微沉了音线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李裕齐叹了口气,终于是开口劝道,“你这丫头就是性子急。不过是个下人,你同他一般见识作甚,凭白自折了身价。便是打了一顿又如何,传出去……还不是你自己的名声遭罪。姬姑娘既要护着,你便让她护着嘛……今日本来就是来探望姬姑娘的,给她几分薄面,也显得你郡主大人大量。”

    尤灵犀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他们主仆欺人太甚!”

    “姬姑娘说地原也没有错,护主之心,何错之有?”李裕齐笑着,抬手拍拍她窝在身侧的拳头,安抚道,“今日是我带着你过来的。你若在此发难,伤了和气,我便要觉得过意不去……好了好了,这雨越下越大了,咱们也回吧。”

    尤灵犀不愿,皱着眉头低声唤道,“太子哥哥!咱们好心好意来探望她,你看看她做了什么,给咱们甩脸子!”

    李裕齐眸色微冷,担心尤灵犀坏了他的打算,出言呵斥道,“好了,少说两句。”

    说着,起身看了看天色,转首看向姬无盐,自嘲道,“今日出门前该看看黄历的。如今倒好,坏了姑娘养伤的兴致了。这丫头性子急,也是被惯坏了,姬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过两日……待姑娘身子好些了,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本宫做东,请姑娘赴宴,以示歉意。如何?”

    姬无盐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自软塌里起了身,子秋忙不迭地去搀扶,看起来虚弱极了。她微微颔首,喘着气,“殿下太客气了。”

    李裕齐眸色微沉——姬无盐撑着扶手的是右手,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右手。她的伤在左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天衣无缝、合情合理。可……若她只是为了摆脱嫌疑、自证清白而故意为之呢?

193 对太子请小心戒备(二更)

    明明看起来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呼吸也虚浮,方才撑着起身,额头上起了层细密的汗。

    会武之人,原不该是这样。

    张大力说,那人身形极快,武功不比寻常,只是看起来身形娇小。

    只是如今想来,这世间练武之人甚多,但能上武学之巅的女子却又屈指可数,哪个不是倾尽举族之力培养出来的?若这姬无盐真有这样的本事……李裕齐多少有些不信。何况,身形娇小也并不一定就是女子。

    只是,即便如此想着,但李裕齐仍然没有打消对姬无盐的怀疑。

    他从姬家辞别,上马车之际,对着身后护卫低声吩咐道,“派人看着。”

    那护卫应声退下。

    尤灵犀全程黑着一张脸,她素来骄纵惯了,如今陛下没有女儿,她虽为郡主,却也和皇室公主没有什么区别,自是傲气更甚一些。此刻见李裕齐这般吩咐,才算是缓了缓脸色,一边上了马车,一边嘟囔道,“太子哥哥既是不信她,为何放下又拦着我?”

    “不拦着你,你待作甚?”李裕齐无奈摇头,几乎是语重心长地,“你这性子,真该好好改改,一说到宁修远,就跟点了火药似的,太容易被激怒了。姬无盐就比你聪明多了。”

    “聪明?哼……太子哥哥,你莫要长大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她若是聪明,会为了一个下人同我置气?若非你拦着,我今日定将他们主仆一道打了!好让她长长记性,知道平素是本郡主不同她一般见识,真计较起来,就是将她打死我看谁会站出来护着她!”

    李裕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闻言无奈摇了摇头,暗忖这养尊处优出来的姑娘,到底不如红尘里滚过一遭的。今日姬无盐此举,明显是算准了自己在旁,绝对不会让两个姑娘家因着口角之争闹地太难看,可尤灵犀不懂,她沉浸在身份、权势带来的便利中以为这是无往不利的武器。

    李裕齐没有解释给尤灵犀听。

    一来,即便说了,尤灵犀大抵也不会相信的,指不定又要说他长他人志气。二来,方才走出姬无盐的院子时,似乎看到个下人匆匆走过,彼时未曾注意,此刻突然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让人有些介意。

    他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注意对面年轻的郡主此刻露出了一张近乎狰狞的面容。

    ……

    李裕齐走后没多久,裹着蓑衣的钱嬷嬷弓着背、蹒跚着步子走进院子,走到廊下轻唤,“姑娘……”

    姬无盐躺在软塌里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看去,半起了身子打招呼,“钱嬷嬷啊……今日雨大,院子不必打扫了。你去歇着吧。”

    钱嬷嬷没走。

    她低着头,双手端在小腹前,搅着指尖,看起来欲言又止。

    姬无盐面露异色,面纱下的嘴角兴味盎然地勾了起来,面上却半分不显,只招了招手,“雨大。有什么话,上来说。”

    钱嬷嬷上了一级台阶,就没再走上去了。

    “姑娘……”她还在犹豫,两只手紧紧攥着,像是以此来获得勇气。有些话,不是她这个身份的人能够说的,聪明的做法就是不要看、不要问,只低着头老老实实的扫自己的院子。

    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可……

    有些事,经历过了,就一直横亘在心里,放不下,忘不掉。明知重来一次做出不同的选择,可能还是于事无补。毕竟自己这样的蝼蚁,连自保都不能,就不该肖想着拯救旁人。可……有时候又会觉得,万一呢……

    新主子和那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个人温柔、娴静,新主子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不大好相处。可后来好多次,钱嬷嬷都发现,这个年轻的姑娘总喜欢站在廊下看着这一群丫鬟小厮打打闹闹,温柔了眉眼。

    是个……善良的人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的寂寞。

    那寂寞于那人身上,钱嬷嬷也见过。

    于是,在院外徘徊了很久,犹豫再三,到底是进来了。她低着头闭了闭眼,“姑娘……方才……方才那可是太子殿下?”

    “是呀……”姬无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恍然,“对了,听说你之前就是在东宫伺候着的,瞧我这脑子……原该让你过来见个礼的。”

    “不不……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钱嬷嬷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于紧张了些,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迎上对方探究的眼神,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所幸也不解释了,只低了头,声音低低地嗫嚅着,“姑娘……太子、太子殿下……姑娘对太子,还请小心戒备……”

    姬无盐微微皱起了眉头,慢条斯理的提醒她,“你这话,有些大逆不道。”

    钱嬷嬷噗通一声跪了,膝盖结结实实磕在台阶上,她浑身都颤,“姑娘……姑娘……”“姑娘”了半晌,什么都说不出来。

    姬无盐没去搀她,脸色白地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平静地看着钱嬷嬷,“说说看,到底是为何这般提醒我。你在我这里,也做了有些时日了……我不信你是不知礼数不懂规矩的人。”

    钱嬷嬷没抬头,她缓缓地磕了个头。

    额头抵在被雨水打湿的冰凉的台阶上,声音似是沾染了雨水的凉意,听起来又沉又冷,“老奴……不能说。”

    “呵……”姬无盐嗤笑,“不能说?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说,就说一句小心太子,本姑娘就该信你了?钱嬷嬷……我原想着,你该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也爱在背后搬弄是非?之前的纤月为何被发卖,你该是听说的。我最不喜欢那些个背后嚼舌根子的人……”

    “姑娘……”钱嬷嬷仍没有起身,也没有自辩,只犹豫片刻,又道,“姑娘……老奴所言,句句肺腑。只是……只是事涉他人过往,老奴不好多言。若、若姑娘觉得老奴在胡言……还请姑娘责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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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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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