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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4 送鞋(一更)

    指尖轻叩窗轩,姬无盐转头吩咐子秋,“前两日得了双适合爬山的鞋子,那底厚实绵软……你让岑砚给沈洛歆送去。”

    哪有什么鞋子?子秋狐疑看去,就见姬无盐对着她轻轻点了点下颌。

    子秋瞬间了悟,遂试探道,“那……那姑娘稍等,奴婢去去就来?”

    “进香时辰不能耽误,这样吧,你今日就在府里候着吧,左右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情。”姬无盐探身让车夫停了马,回首笑笑,“放你一日假。”

    “姑娘……”子秋有些犹豫。

    府里并没有什么适合爬山的鞋子,姑娘点名道姓让岑砚送去,显然是让岑砚跟随身边保护沈姑娘——说明有危险,那姑娘这边……

    “时辰上倒也是不急的。”宁老夫人看出对方犹豫,只以为她是担心姬无盐无人伺候,宽慰道,“既然你家姑娘放你一日假,便休息去吧,这边有韩嬷嬷在呢。”

    子秋再看姬无盐,姬无盐颔首轻笑,眨了眨眼,“去吧,放心。”

    放什么心呀!姑娘每次都说放心,可每次还不是让人担心,涉险、受伤,如今也有古怪的眩晕症需要药浴针灸。心里埋怨着,却也不敢违逆对方的意思,点点头,叮嘱了几句,依依不舍地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之后也不走,就站在那处目送着姬无盐离开,才转身回府找岑砚。

    那边,姬家大门口,沈洛歆站在马车下面,也正意外于这辆陆家的马车,和端坐在白行身边笑着同自己打招呼的陆江江,微微皱了眉头——他们不熟。

    何况,昨日刚被追杀过,沈大小姐自然谨慎许多,“白行,你之前没说过还有旁人?”

    白行讪讪地笑,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就、就……半道遇见了,偶遇、偶遇……大家都是朋友嘛,你莫要介意哈。”

    沈洛歆抱着胳膊肘,抬了抬下巴指指马车上挂着的“陆”字招牌,“半道偶遇?你出门还能偶遇到别家的马车上去?是他陆家的马车比你白家的好,还是你白行将我当成了个傻子?这次爬山,是他请我的吧?”

    白行摸摸鼻子,有些话,自己不能越俎代庖,于是沉默。

    沈洛歆冷哼一声,转身欲走。自始至终含笑看着的陆江江眸色微寒,却又转瞬即逝,他两步跳下了马车,冲着沈洛歆微微弯了腰,“沈姑娘莫怪。这次登山的确是在下开的口,也是在下拜托白兄邀请姑娘的。莫非……在下邀约,姑娘就不愿去了吗?”

    说完,勾着嘴角打量着沈洛歆,舌尖舔了舔后牙槽,寻思着李裕齐到底对沈洛歆起了何种心思……美色?不可能,自己那美人刚送去,那般容色……怕是比这世间所有人都更管用。那又是为何……

    他在那里寻思着,沈洛歆却也懒得寒暄,点点头,“毕竟……本姑娘和陆少爷不大熟。何况,燕京城中人尽皆知,本姑娘的母亲……是个仵作,本姑娘日日跟她在一起,这身上难免也……所以……”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声音,“沈姑娘。”

    沈洛歆转身看去,有些诧异,“子秋?你不是……”

    子秋上前,对着陆江江和白行行了礼,才道,“我家姑娘说,沈姑娘既要登山,需要一双舒适合脚的登山鞋才是。两位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取来。”说罢,转身即走。

    “哎!等等……”沈洛歆抬手要拦,没拦住,心里也奇怪,登山鞋?昨晚自己说起的此事的时候,姬无盐没有任何表示,为何今日却……目光落在对面的陆江江身上,眉头微拧着,一言不发地考虑着姬无盐此举的意思。

    白行扒着马车窗口劝,“洛歆,去吧……此事是我没有提前说好,可如今马车都来了,你看,无盐都给你准备鞋子了,给个面子呗?权当给我一个面子。你也莫要说那些自贬的话来,我可从来没有觉得仵作有什么不好的哈!”

    沈洛歆仍然没说话,她摸不准姬无盐的安排,准备等子秋出来再说。

    只是,子秋没等来,等来了岑砚。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少年,冲着白行嘻嘻一笑,“白公子,许久不见。应我家姑娘的吩咐,给沈小姐送鞋……而且我家姑娘说了,沈小姐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精神头也不好,注意力不集中,这不,担心……要属下陪着。白公子,不碍事吧?”

    说着,双手捧着一双鞋子递给了沈洛歆,“沈小姐,到了地方再换吧。”

    目光落在那双鞋上,沈洛歆抽了抽嘴角——格外舒适适合登山的鞋子?若是记得没错,那就是自己换下来刚洗好的一双普通的鞋……看来,送鞋是假,送岑砚这个人,才是真。

    既然姬无盐都安排好了,沈洛歆便也不担心了,抱着胳膊傲傲娇娇地哼了声,并不理睬陆江江,当先上了马车,冲着一脸好脾气笑着白行抬了抬下颌,“让让,本姑娘要靠窗。”

    白行嘿嘿地笑,狗腿子似的帮她扇扇子,“是是是、承蒙洛歆姑娘海涵,未曾怪罪在下。今日在下定然随侍姑娘左右,任凭姑娘差遣……”

    话音戛然而止,白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不得给陆江江制造机会嘛!自己明明该有多远躲多远才是啊!

    陆江江跟在她后头,闻言攥了攥掌心,指尖掐地掌心都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只咬着后牙槽,冷冷地注视着沈洛歆——一个下堂妻的女儿,有什么好骄傲的?若非太子要求自己将她带上后山,自己至于受这份气?

    只是,这后山亦有险峻之地,登山途中若是发生一些意外,也是正常。不若……

    冷冷地视线落在后背,沈洛歆心头抖得一怔,总觉得被什么阴毒之物给盯上了。她转身四顾,却也没发现什么,只拉了岑砚,低声说道,“待会儿……你离我近些,我总觉得有些瘆得慌。”

    岑砚点点头,没说话。

    ……

    两辆马车,先后出发,驶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255 再遇故人(二更)

    后山在东郊,而进香的寺庙在西郊。

    城西之外是绵延的矮山,平日里没什么人烟,也就是群山之间有座香火很盛的观音庙。

    求财、求子、求康健顺遂,大抵都会上那处。

    虽不及近年突然声名显赫的道宗教天师之名,但胜在数百年的传承不断。

    宁老夫人每年都会来此,捐上一笔香火钱,平日里若是遇事也会来拜上一拜,图个吉利。

    “说到这心神不宁啊……”宁老夫人下了马车,一边牵着一个,笑着对姬无盐说道,“之前从你那处拿的药,倒是极好,这两日睡得舒坦极了……你这孩子,有心啦!”

    “有效果自然是最好。”姬无盐笑着说道,反手托住了老夫人的胳膊,低着头看路,“明儿个我让丫鬟再送些过来,还有一些安神香,您连着用上十天半个月的,睡眠好了,肌肤都能好上许多呢!”

    老夫人当下乐了,“真的?”

    “当然。”

    尤灵犀自然不信的。不过她是打着要和姬无盐和好的幌子才让老夫人允了这次出行,自然不可能还未进寺庙呢,就先跟姬无盐杠上,当下笑着问姬无盐,“真如此神奇吗?那……那不知,姬姑娘能不能也给我一些?”

    姬无盐侧身打量她,笑着摇摇头,“尤郡主面色白里透红,看起来不似神思不安的样子……所谓是药三分毒,多用无益。”

    宁老夫人哈哈地笑,“就是就是,你个小丫头还跟老婆子我争呢?再说,你家长公主什么好东西不给你留着,陛下也宠你,奇珍异草还不是由着你挑……”

    尤灵犀挽着宁老夫人的胳膊,似是娇嗔浅笑,“宁……”她微微迟疑,到底是改了口,唤道,“宁祖母……您这是取笑灵犀呢。”

    宁祖母?姬无盐微微挑了眉,之前的尤灵犀,可不是什么叫宁老夫人“祖母”的,“宁姨”二字,似是某种身份的象征,燕京城中,她尤灵犀是独一份的。

    也正是因此,尤灵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心照不宣的内定的宁家三儿媳。

    今日这是……

    “哈哈,老婆子我实话实说嘛!哪敢取笑你哟,你祖母将你宠在心尖尖上的,到时候来找我算账……她那暴脾气,我可受不住。”老夫人拉着两个姑娘家进了寺庙。

    寺庙里人不多,只三三两两的。

    来之前,宁老夫人并未提前告知此处住持,自然没有人迎接等候。宁老夫人本意也是带着姬无盐到处走走,看看此处景致,顺便给两个姑娘家说说话和好的机会。

    是以,简单上了香,三人就出来了。

    倒是意外地遇到了正要进去的叶家夫人,身边跟着一个姬无盐认识的人,只是打扮和之前截然不同,穿着精致了不少。

    纤月。

    对方看到姬无盐,微微抬了抬下颌,没行礼。

    倒是叶夫人问过了宁老夫人,问过了尤灵犀,冲着姬无盐温和颔首,“姬姑娘吧……”

    “见过夫人。”

    姬无盐含笑行礼,老夫人却抓了她的手同叶夫人介绍,“这孩子初来燕京城没多久,多少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步。往后呀,多走动走动,熟络熟络。”

    叶夫人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抬头看向姬无盐,又看了看老夫人身边面色不大好看的尤灵犀,心中暗忖……这话的意思是……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分毫不显,叶夫人笑着点头,“是呀。姬姑娘和我家女儿年龄相当,往后得空,来府里坐坐?听说姬姑娘琴艺卓绝,倒是可以提点提点我家那懒丫头。”

    “提点不敢当。”姬无盐屈膝,“和叶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有心结交一二。”

    一旁被冷落的纤月突然淡淡哼了哼,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足够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叶夫人脸色一变,倏地回头厉声呵斥,“当真不知礼数,见了宁老夫人都不知道行礼。”

    说着,也不待对方有所反应,又嗤笑着问姬无盐,“姬姑娘,听说这人在姬家犯了错被赶出去的?当真是我瞎了眼,买了回来,那王婆也不靠谱,愣是没告诉我有这样的一段过去,要是提前知晓,我是断断不会要她的!如今倒好,小贱人爬了我家老爷的床……那狐媚子功夫可是了得,我家老爷被迷得晕头转向的,这不,还要我带她过来上上香,说是好怀个男娃!呵!想得美!”

    叶家这一代并无男丁,若非如此,彼时杨少菲也不会一门心思地想要娶了叶家女好平步青云。

    若纤月真能生下男儿,即便不能取叶夫人而代之,却也能母凭子贵,隐隐间便能与之分庭抗礼。

    叶夫人自然不待见。

    只是她的话搁在内宅夫人们面前尚且还好,搁在未出阁的姑娘家却是有些不雅,老夫人斜睨她一眼,半真半假地打趣道,“你这厮,愈发的孟浪了。佛门重地,什么话都敢说……”

    说着,悄悄指了指身边两位。

    叶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呸呸呸”地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讨巧地赔罪,“瞧我这张破嘴,就是无遮无拦惯了……嗨,要不是我这张嘴太直,我家老爷倒也不至于不喜我……”

    叶夫人是出了名的泼辣,一张刀子嘴远近闻名,叶大人是武将,好酒、好美色,早年也有几房妾室,可愣是一个都没生出一男半女,甚至,在叶老夫人离世之后,叶家那些妾室都在短短数年内,逐渐凋零。

    这是姬无盐之前撞见叶家对宋元青的心思之后找钱嬷嬷打听的。

    其中秘辛,让人细思极恐。

    如此,再听叶夫人那句理直气壮的“想得美”,便多了些许别的意思。

    而纤月到底年纪轻,她被眼前的“盛宠”迷了眼,一朝得势为人主子的心情,让她忽略了在场还有一个一品诰命夫人、还有一个郡主,她只直着她的腿、抬着她的下颌,几乎是趾高气扬地模样。

    此刻,谁也入不了她的眼。

    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之前将她发卖出去的,旧主。

256 老夫人的态度(三更)

    当下愈发抬了下颌,捏着声音志得意满,“叶郎说了,我可以不必屈膝行礼的……如今我腹中,指不定就有叶小姐的亲弟弟了,这行礼来行礼去的,万一……怕是叶夫人就要被责罚了。”

    一脸“我是为你好”的样子。

    叶夫人被气地不轻,咬着牙胸膛起伏,半晌,豁然转身,“啪”地一声,抬手扇了过去。

    纤月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

    身后几个下人吓得脸色苍白,齐刷刷地跪了,低着头瑟瑟发抖。

    便是姬无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惊了一惊,再看纤月,整个人趴在地上,捂着半边脸,眼睛瞪地滚圆,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你敢打我?你个生不出儿子的人老珠黄的老太婆敢打我?!”

    叶夫人冷笑着跨前一步,一脚踩上对方小腿,用力碾了碾。

    纤月嗷地一声惨叫,起身就去推叶夫人,叶夫人却已经退开两步,纤月扑了个空,抱着小腿直哆嗦,她的半张脸上,赫然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又红又肿。

    叶夫人抱着胳膊俯视着地上狼狈的纤月,看着她冷笑,“本夫人给你几分面子,你便真以为能开染坊了?老爷宠你几分,就以为能上天揽月了?呵……一个姨娘都不算的贱婢,也不知道走出去打听打听,在你之前,叶家后宅凋零了多少姨娘……她们哪个不比你年轻、哪个不比你漂亮,凭什么……你就因为自己能活下来?”

    “凭你这一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那本夫人倒是不妨同你打个赌……今日本夫人就算将你打死在这里,你的叶郎到底敢不敢为你说几句话……”

    这话越说越重,也愈发难听,几个下人都开始面面相觑了,宁老夫人无奈摇头,“好了……一个下人而已,不值当。”

    宁老夫人开口,便是陛下都要给几分薄面,叶夫人自然不敢不理,她转身屈了屈膝,对着老夫人轻叹,“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玩意儿,让老夫人瞧见家丑了,实在不好意思。改日定然登门拜访。”

    纤月破罐子破摔,躺在地上咯咯地笑,那笑猖狂,配着她一张又红又肿的脸,竟有几分可怖。

    叶夫人想要在宁老夫人跟前保留一些好感,偏偏这泼辣性子,让她一下子收不住,也不愿收着,姬无盐倒是不介意为她说几句话。

    姬无盐目光落在她身上,揽着老夫人同她解释道,“之前发卖了她,便是她到处造谣我和三爷的闲话。彼时白少爷邀约,我和三爷有幸一道去郊游放纸鸢,被她瞧见了,便到处造谣……如今看来,终究是本性难移。您莫要怪罪叶夫人。”

    “哈哈!姬无盐!”地上的纤月闻言,愈发耻笑起来,指着姬无盐笑地整个人都颤,“姬无盐,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就是个卖艺的,不过就是有几个破钱罢了!说起来,你还不如我!我只有叶郎一人,你呢?你敢说你和宁家、白家那些公子哥儿都清清白白的……嗷!”

    “闭嘴!”另一条小腿又被叶夫人抬脚狠狠蹍过。

    姬无盐的橄榄枝抛了出去,叶夫人接地快,频频点头称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贱婢说她前东家对她不好,动辄打骂,还对她有那方面的心思,她百般不从才逃出来的!后来遇到若水姑娘,我瞧着她们似是相识,问起才知道前东家竟然就是姬姑娘……她那些个胡言乱语便也不攻自破。当时想着就要赶出去的,没成想……哎!”

    尤灵犀自始至终在边上一言不发地看戏,看起来事不关己,一直到这时候才插嘴道,“之前去宛如那处,她不是……宛如的丫鬟吗?”

    “可不!作为小姐的丫鬟,偏爬了自家小姐亲爹的床!”

    纤月躺在地上咯咯地笑,大约是腿疼,指尖用力抓着身下的泥土,指甲缝里都是泥。叶夫人同样出身武将世家,这咬牙切齿的一脚蹍过,显然是不轻的。

    纤月的模样实在是难看,老夫人本来就没有多少怜悯之心,不过是不想脏了佛门净地,也不想两个姑娘掺和其中。

    可她竟口出狂言污蔑姬无盐,再听了姬无盐的话,再看对方行径,愈发不喜,微微偏过了头,敛着眉眼轻轻地笑,“不管是妾室,还是通房,终究还是个下人。只要是下人,就归正室管着的。你这厮,平日里瞧着是个狠的,皇后也常说你处事果决,怎地在下人身上却优柔寡断了呢?”

    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说完,还拍了拍姬无盐,“这如何管好下人,也是一门功课。有时候太过仁慈,并非好事。你瞧,她犯了错,你不打她、不骂她,只是赶走了事,她付出的代价太小,便记不住,下次还敢。”

    姬无盐温柔颔首,“老夫人,晚辈晓得了。”

    老夫人斜睨她一眼,嗔怪,“还叫老夫人?之前同你说了多少回了,叫姨……总也记不住,难不成真要同我家幺儿差了辈分不成?”

    话音落,众人齐齐变色、瞠目结舌,唯有姬无盐,张了张嘴……不是说手底下才叫“姨”吗?老夫人也耍赖?

    老夫人也不急着让她改口,她冷冷看着张着嘴连疼都忘记了的弦月,又懒洋洋的收回了视线,反手去挽姬无盐,“不过,老婆子我呀,就是喜欢你这孩子的性子,并非绝对的仁慈,只是这种事无需入眼入心的骄傲……罢了,左右往后这些事,交给宁修远做就成,你呢,陪着我说说话、逛逛街,就成。”

    叶夫人震惊了……这是,定了?

    尤灵犀却是更震惊……老夫人不允许自己叫姨,说是乱了辈分,转头就让人叫姨,意思也是不能乱了辈分……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差拉着姬无盐昭告天下这是她家儿媳妇了!姬无盐……凭什么?!

    就像这个疯子说的,不过就是一个卖唱的,凭什么?!

257 不过兴之所起玩玩罢了(一更)

    偏偏,得了如此殊荣的人,却是神游在外的样子,她笑着点点头,那笑容极淡,并不达眼底,甚至有些敷衍。只是,无人得见的面纱后,嘴角缓缓地落下,宁修远……

    陈老那日见自己神思倦怠,才终于说了实话,他说自己如今中的叫作同心蛊,顾名思义,既中此蛊者,生死同命。陈老分析说,那日地宫中,只有姬无盐和宁修远在,那么大概率而言,这一对同心蛊的另一个人,大约就是宁修远了。

    既是生死同命,那想来宁修远并无性命之忧。

    可生与死之间,有太多的可能性,谁又说得准呢?活着,并非安全,也并非就一定无恙……那个人啊,一身傲骨最是珍贵,就怕一趟瀛州之行,最后折了一身的骄傲。

    可陈老说,若真是如此,那宁家三爷便也不值得姑娘诸多安排,更不值如此相思。

    这便是……相思吗?

    姬无盐怔怔出神的样子,因着面纱遮了脸上的表情,以至于看起来减了几分愁思,看起来只是有些出神。老夫人说完方才那些话,便也不看纤月了,不过是一个妾室都算不上的下人,就算是唾沫星子喷到了自己面前来,老夫人也不会去同她一般见识。

    谁家的下人自然有谁家的主子去管,若是管地不满意,自然有主子向她交代。

    这是涵养,亦是骄傲。和一个下人计较,掉价。

    她指了指叶夫人身后,“无盐这丫头之前还没来过这里,我带她到处转转。”

    叶夫人颔首,扯着嘴角有些尴尬的笑笑,山风一吹,才觉额头冰凉一片,竟是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老夫人看起来言笑晏晏地很是慈和,那不过是她如今年岁大了,加之宁家地位稳固之后才退了脾气,若是早些年……敢当着她的面指责她看中的儿媳妇,整个叶家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见老夫人牵着一左一右两个姑娘家即将错身而过,叶夫人倏地轻轻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骤然出口的声音,尖锐、高亢,仿若平地起惊雷。

    叶夫人刚刚舒出去的那一口气差点儿又整个儿吸了回去,她几乎是瞬间转过身去,对方却已经咬着牙闭着眼冷笑着开了口,“她姬无盐就是个骗子!一个专骗人心的骗子!老夫人,你莫要给她骗了!身在风月场却连脸都不敢露,不是骗子是什么!”

    “闭嘴!”叶夫人吓得灵魂都出窍,“还不给本夫人捂上这个疯子的嘴!”

    下人们手忙脚乱,宁老夫人危险地眯起了眼,一旁尤灵犀仍然温温柔柔地看戏,甚至轻轻勾了嘴角,优雅又迷人。

    姬无盐抬了抬手,拦了那些个下人。

    下人们面面相觑,又看向叶夫人。叶夫人轻轻点了点头,老夫人的心头好,面子总是要给的。何况,她本就看这贱婢不顺眼,若是能借了姬无盐的手除了去自是最好——自家老爷难道还能找上宁家去不成?

    叶夫人缓缓后退一步,也存了几分心思想看看姬无盐的手段,想着,摆摆手,让下人也退后。

    众人褪去,两条小腿还在抽搐一般地痛,根本站不起来。纤月看着作壁上观的叶夫人、宁老夫人,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的姬无盐背着光暗沉如深渊寒潭的眼,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得害怕起来,“你、你想作甚?我告诉你,叶大人甚是宠我,你若胆敢伤我分毫,他必然会为我出头的!”

    姬无盐在她身边蹲下,掀了眼皮子去看叶夫人,眼神凉薄,挑了挑眉。

    叶夫人心头一惊——这姑娘的眼神……听说才十六岁,这哪是一个十六岁小丫头的眼神,当真犀利。她心下稍惊,面色却温柔,“您是她的旧主,有些前尘恩怨未了,本夫人和我家大人自是理解,姑娘请便。”

    姬无盐收回目光,眉眼温柔似水,她倾身靠近纤月,附耳轻声说道,“你瞧,并不会有人帮你。要不,本姑娘同你打个赌,便是我今日将你打地半身不遂地送回叶家,你的叶郎也不会为了你来找我……你信是不信?”

    话音落,纤月面容狰狞,朝着叶夫人破口大骂,“你个恶毒老妇,你想伺机报复!”

    叶夫人抱着胳膊,视线落在山峦间,事不关己。

    姬无盐仍然温柔地看着纤月,“在场的主子们,一个是你的主母,你当端茶递水晨昏定省。一个是一品诰命夫人,你该行跪礼……哦,还有一位,当朝郡主,她们都不屑于同你一个下人一般计较,你便以为是因为她们忌惮你得了叶大人的宠?纤月……我只是风尘居的琴师,心性修为终究差些,比不得她们大度。今日我便来教你,这世间男人真正宠一个女人的方式……”

    “与她携手,给她正位,给她荣华,给她自己身边的位置……此为宠。若是爱,大抵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你得到的,不过叫做……兴之所起,玩玩罢了。”

    “你瞎说!”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般,纤月咯咯地笑,回头斜睨叶夫人,“正室?不过是一个年老色衰的母老虎罢了,凭她能得宠?姬无盐,你当真为了攀龙附凤,舔着脸什么都说得出来,呵!你和我……有什么两样!”

    姬无盐轻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像是看着一个冥顽不灵的无知孩子。

    她容色清冷,声线却华丽,入耳宛若上古琴弦发出的奏乐,她说,“纵然对方真的已经人老珠黄,哪怕她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她仍是叶大人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妻。那你呢……届时的你,又在何处?”

    尤灵犀微微一愣,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彼时……姬无盐也是用这样漫不经心、又不屑一顾的神情同自己说的,她说,“即便最后的最后,我真的喜欢宁修远……那么,你也不必担心,因为,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因为,我看上的男人,这辈子不可能有另一个女人。”

    这句话,尤灵犀从未淡忘……何其嚣张又霸道!

258 涨了辈分(二更)

    纤月花容失色。

    不想当正室的通房不是一个好的妾室,纤月满目荣华富贵,怎是挤破了脑袋想要成为真正的“叶夫人”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卯足了劲地想要一举得男。

    姬无盐说的那些话,句句扎心。可即便如此,纤月也不会示弱分毫,她扯着嘴角冷笑,“姬无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难道还真的妄想做了宁家三爷的正妻?你和我是一样的……姬无盐,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是做妾的命!”

    宁老夫人目色一沉,“叶家……当真好得很。区区一个下人,就敢对我宁家的事情指手画脚……”

    叶夫人骤变,当下对身后下人递了个眼色,低呵道,“还不拖走!”

    说着,搓着手迎上宁老夫人那处,赔着笑,“您担待、您担待,是晚辈没管好府上下人,让他们胡言乱语了,老夫人,您莫要搁在心上……”

    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宁老夫人的脸色。见她还是沉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当下了然,转首去搀姬无盐起身,“啊呀,无盐呐,这贱婢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哈!她懂个屁!自以为能和咱们无盐相提并论呢,要我说呀,她便是给你提鞋都不配的……你看,今日来得仓促,倒是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你,也没什么见面礼……改日必定登门致歉!”

    姐妹……姬无盐暗暗抽了抽嘴角,方才还是和叶家小姐同辈的,如今到一下子成了叶夫人的同辈。

    姬无盐讪讪地笑,“您客气了……”说着,想要将对方挽着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抽了抽,没成功。大约是想要在宁老夫人面前刷一波好感,这位叶夫人真的是很用力地在表演两个人的“友好关系”。

    纤月已经被下人们架着站了起来,看着这一幕咯咯的笑,古怪又讽刺。

    姬无盐低头拍了拍叶夫人的手,没说话,眼神微冷,叶夫人一下子就理解了,当下松开了手,又掉头去搀扶老夫人。老夫人傲傲娇娇地“嗯”了声,算是不计较了。

    本也不会真的计较,各方势力看似各自为营、泾渭分明,实际上早已盘根错节千丝万缕,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

    何况还是小辈们之间的口角之争,自然让小辈们自己解决——毕竟,小孩子也是要学着长大的,幼崽们早晚有一天需要自己进行捕猎。

    宁家的三夫人……若是连一个下人都搞不定,便也只能成为笼中的金丝鸟。

    思绪间,姬无盐已经走到了纤月跟前,她背手而立,气定神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半晌,抬手,将她凌乱的发髻别到脑后,看着对方温柔浅笑,笑地纤月整个人都打颤。

    “纤月。”姬无盐轻轻地唤她,“其实我这人……挺随意的,外面流言如何,风向怎样,与我何干?如若当时,你没有借着心月的口散播流言,我大抵能敬你孤勇,高看你几分,偏偏……你这点小心思……还想着害人呢。”

    身后下人已经手疾眼快地捂住了纤月的嘴巴,她说不了,便只能用力瞪姬无盐。

    满目的恨意。

    偏偏她此刻甚是狼狈,发髻歪了,摇摇晃晃地挂在脑袋上,头发间都是草屑,半张脸肿地高高的,还有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身上衣裙脏的脏了、坏的坏了,狼狈不堪。于是这恨意看起来,便显得格外可笑又无力。

    姬无盐瞧着好笑,她低着头蹍了蹍脚尖,又歪着脑袋笑了笑,“纤月,你说我和你是一样的。可你瞧瞧,你自己……如今到底有多狼狈。我却是不允许自己这般模样的……我若要荣华,我便自己去取,我若要权势,我便自己去拼,至于身边人,他若愿一生只为一个我,那我便还他一个举案齐眉,他若想要齐人之福,那我便全他一个自由。所以……纤月,我们到底,有何处相同?”

    在对方骤然变色的表情里,姬无盐缓缓转身,又笑了笑,微微仰面看天,“纤月,这世间芸芸众生,并非人人生而富贵,我从不以贵贱之分待人,也从不轻易厌恶鄙夷他人……唯有你,我瞧不起你。往后若是狭路相逢……还请见面不识。”

    说吧,冲着已经呆住的叶夫人轻轻颔首算是招呼,挽上了宁老夫人的手臂,“宁姨,这般不省心的人,还是留给叶夫人去管吧。咱们……走走,看看这山景?”

    宁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拉着两个姑娘离开。叶夫人还站在原地,没转身相送,甚至都没有反应。

    姬无盐同自己错身之际的那个神态,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二八年华的姑娘家的神态,便是叶家娇宠、重金培养出来的女儿,也没有这样理直气壮的骄傲。

    彼时还疑惑,这宁家连尤郡主都没看上,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这么一个要出身没出身、门不当户不对的小丫头片子?如今却突然有些细思极恐,这姬无盐……到底是谁?

    看来,回府以后,有必要和老爷一起商量商量、掂量掂量了,自家女儿和灵犀郡主交好,他们乐见其成,可如今……郡主明显和姬无盐成了死对头,注定不能和解的。

    这姑娘家之间的友谊,就要重新谋划了。

    视线落在纤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叶夫人突然觉得那唯一姣好的半张脸着实刺眼,当下冷笑着上前一步就拽过了对方本就散乱的发髻,咬着牙狠狠一巴掌又扇了过去,“贱婢!真以为自己和人一样呢?人能哄着宁老夫人公开承认,你呢?你只有一身狐媚功夫,恬不知耻!当初在宛如身边,就是你教唆着她对付的若水是吧!”

    纤月被她打地嗷嗷叫唤,这一下巴掌打得极狠,嘴里满满的血腥味。

    她狠狠的咽了,咯咯地笑,牙齿间都是殷红,看起来可怖地宛若鬼魅,“是,就是我!就是我怂恿的你家金尊玉贵的姑娘对付了若水,如今,你是不是很害怕姬无盐一朝得势,连带着若水也鸡犬升天反过来记起了前仇旧怨?哈哈!”

259 巧了,我也不喜欢你(三更)

    头皮被揪地生疼,却不及脸上火辣辣的痛。

    叶夫人气地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纤月从这半山腰上推下去,可……她不敢。打一顿、扇两巴掌,还能说是得罪了宁家,为了给宁老夫人一个交代,若是真弄死了……老爷正在兴头上,不好糊弄。

    纤月也是料准了这一点,愈发猖狂,桀桀地笑,笑地眼泪都流出来,“老婆娘!我告诉你!要么,你今日打死我!要么……你就等着……终有一日,我要还你这两巴掌,我要你叶家……不得安宁!”

    “你不让我好过,我便不让你们安生!”

    叶夫人死死咬着后牙槽忍着,最后一甩手,也不进去了。进香求子?美得她!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厉声吩咐,“别扶她,让她自己走!死在半路也是她自己的命!怪不得别人!”

    下人依言纷纷松开纤月,好事者还拍着衣裳和手,像是沾了什么晦气玩意儿似的。纤月一个踉跄,到底是稳住了身形,扶着一旁的石头稳了身形,喘了几口气,走几步,停一会儿,走几步,停一会儿……咬着牙,暗暗嗤笑,想要她死在半道?这算盘打地太天真!

    ……

    叶家的腌臜事,虽说是关起门来的丑事,可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宁老夫人。

    走在山间,她仍连连摇头,叹,“叶夫人娘家也是武将,打小性子就泼辣,上房揭瓦、下水摸鱼,小时候什么都干过,自打入了叶家,不说如何跋扈吧,眼里却也揉不进沙子,后院那些个腌臜事,谁家没点儿,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罢了。”

    “叶家那位老太啊,是睁着眼睛去的……”说完,又是连连叹气,“之前我去看她,她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哭,说是愧对先祖,找了个母夜叉,害地叶家绝了后……叶大人彼时也在,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

    说着,擦了擦眼角,看着姬无盐笑,“年纪大了,这心就软了,想起那些事情来,对那个妾室便也有些恻隐,不是对她恻隐,是……是盼着她圆了叶老太那点儿心思吧……哎……倒是让你这丫头受委屈了。”

    “没有。”姬无盐笑着摇摇头,“并不觉得委屈……不过是个外人,她说什么、做什么,我倒也不甚在意,其实那些话也是多费口舌罢了。”只是当时想着宁修远的事情,难免心浮气躁了些,便也针锋相对了。说起来,倒是自己拿纤月出气了。

    “宁姨……我没有那么小心眼的。”她说,眉眼舒展,眼底坦坦荡荡的样子,“再者,我若真的小心眼了,这气也通常当场就发作了,可不能留在心里给自己添堵。”

    老夫人被她逗笑了,笑着摇头,拍拍姬无盐的手,没再说什么,只想着这丫头方才气场全开的样子,当真……耀眼。

    该是个见过了天地与众生的人,这一点上,尤灵犀便是不如姬无盐,尤灵犀太在意别人的言语与看法,即便心里再生气,即便咬碎了一口银牙,她也不会露出分毫端倪。近日若是尤灵犀易地而处,大约会从中劝和吧。

    偏偏姬无盐没有,她就这么理直气壮地、骄傲地昭告天下——往后狭路相逢,还请见面不识,飒爽英姿。

    突然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长辈,能教出这样的姑娘来……看来等宁修远此行回来,是该去江南见一见,或者,接过来见一见了。

    她在这边兀自盘算着,姬无盐挽着她的胳膊看山看天看风景,尤灵犀低着头亦步亦趋的,半晌,轻声唤道,“祖母……我和姬姑娘有些话要说,要不……要不,您先行?”

    一旁,姬无盐微微挑了挑眉,心道,来了……此行最终的目的。

    大抵是经过了方才的事情,老夫人本来就有些觉得委屈了小丫头,心里的天平就不觉往姬无盐那处倾斜了,偏头去看姬无盐,有些犹豫,讪讪笑着,“你们这些个小丫头,都有秘密了,说话都要避开我一个老婆子了?”

    “祖母……”尤灵犀咬着嘴角,似乎有些为难,“您明明知道的……”

    “我怎么会知道……”

    老夫人不离开这戏便不好唱了。姬无盐权当不知,笑嘻嘻地晃着老夫人的胳膊撒娇,“宁姨……”她的声音软软呼呼拖着调儿,像街头小贩卖着的棉花糖。

    唤完,悄悄去看尤灵犀,果不其然,尤郡主腮帮子都用力了,估计咬着牙呢。姬无盐心底暗笑,才继续劝道,“走了这许久,您也累了,让韩嬷嬷搀着你去前面的石墩上歇息一会儿,我和郡主说完话就去找您,如何?”

    她撒娇的时候,眼睛弯弯的,俏皮又可爱。

    便是谁也拒绝不了的甜美。

    宁老夫人点点她的眉心,到底是松了手,“罢了罢了,你们小丫头如今都有小秘密了,我一个老婆子就不掺和了,韩嬷嬷……咱们走罢!”

    姬无盐还不忘在身后叮嘱,“宁姨,别走远哟!”

    宁老夫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隐约间,还似乎哼了哼。姬无盐抿着嘴角笑地惬意,眼底光芒细碎。

    落在尤灵犀眼中,只觉得刺眼。她看着老夫人走远了,才背着手转过身去,看着脚下悬崖峭壁,轻声笑了笑,唤道,“姬无盐……其实,本郡主不大喜欢你。”

    姬无盐挑眉看了过去,“倒是新奇……我原以为,郡主会同我寒暄一二,和之前的每一次见面一样。”

    尤灵犀并不看向姬无盐,只看着脚下的一尺方寸间。今日的尤灵犀,看起来格外坦诚,倒似千古奇事。她点点头,“是呀。在今日之前,我还在想着,该如何同你说话、如何同你寒暄,才能显得不那么小气。可如今,我不愿意了。我只想告诉你,本郡主……不喜欢你。很不喜欢。”

    她不看姬无盐,姬无盐却懒洋洋看着她,甚至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巧了……我也不喜欢你。”

260 建议郡主试试不知羞的法子(一更)

    山林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我是皇室郡主。”尤灵犀微微抬了下颌,看着远处层峦叠嶂,她慢慢诉说着这两日想着今日一定要说的话、一定要在姬无盐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她的话,“从小到大,父母溺爱,舅舅疼宠,没有什么是我想要而得不到的……宁三哥,是我这辈子唯一看上的男人,势在必得。姬无盐,你原就不该同我抢……”

    尤灵犀捋着被风吹散的鬓角碎发,敛着眉眼轻轻地笑。她生地好,妆容得体,笑着的时候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漠,像一只骄傲尊贵的天鹅。

    平日里人美心善的佛前小莲花儿,突然支棱了起来。

    姬无盐倒是突然起了几分兴趣,“哦?郡主此话,倒是挺没有道理的。这喜欢与否,讲究的便是一个你情我愿。但凡宁修远对郡主有那么些许的意思,这桩亲事便早早地定下了,自然没本姑娘什么事……可如今,宁修远他呀,就是喜欢我这个乡野之间出来的村姑,不喜欢皇室郡主您呢……”

    说着,啧啧摇着头,存心逗弄这个骄傲的小郡主,“郡主,如此……您又该如何势在必得呢?”

    尤灵犀瞬间满脸通红,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姬无盐,半晌,挤出来一句,“你、你、你好不知羞!”

    姬无盐敛眉轻笑——皇室的小郡主,当真是有趣,张牙舞爪的,偏生着实不经逗,也不知道那句“势在必得”是鼓了多久的勇气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才说出口的。

    兴许,但凡尤灵犀以这样的勇气去面对宁修远,如今便是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姬无盐却不是内宅后院里娇养着长大的女子,亦不在意自己声名是佛前那朵洁白无瑕的莲花、还是恶魔座前那只噬人惑心的妖,她扯着嘴角笑地眉眼都飞扬,像是听了一个了不得的笑话,“羞?郡主倒是知羞了呢,可曾遂了心愿?不若,郡主待宁三爷回来,试试不知羞的法子……”

    山风轻拂,树影婆娑,碎金般的阳光落在女子的眼底,星光般闪耀。

    那笑容带着几分邪恶,宛若恶魔降临人间,蛊惑世人成为她的信徒。危险又迷人。

    尤灵犀心头一颤,没来由地觉得这样的姬无盐,陌生到让人胆怯,她像是终于卸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露出了里面层层包裹着的内核。

    尤灵犀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今日就是姬无盐的死期,纵然她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又如何?攥着手中的帕子,尤灵犀看向宁老夫人离开的方向,古树参差间,已经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了。

    她微微低了头,无限温柔地笑了笑,“姬姑娘……都说这活人呐,永远争不过死人。本郡主觉得不对,这人呐,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便是心里的那道影子,也会被世间淡化,何况……不过是心里头的一个位置,何必去争呢……当下能不能陪在身边,才是最要紧的……姬姑娘,你说是吧?”

    姬无盐没回答她的问题,她还是那般懒洋洋的模样,掀了掀眼皮子看尤灵犀。尤灵犀就发现,姬无盐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睫毛纤细浓密,便是翻眼皮这种看起来不大雅观的动作,由她做出来的时候,竟似蝴蝶翩跹展开羽翅。

    姬无盐就这么看着尤灵犀,直截了当,“看起来……郡主殿下今日是起了杀心了。”

    尤灵犀眼色微黯,咬了咬后牙槽。其实,她一直都在犹豫。

    纵然贵为皇室郡主,可若是被命案官司缠身,即便舅舅有心偏袒不治她的罪,但于名声一途上却也必有伤损,何况,家中还有一个铁面无私的亲爹最是难缠。

    是以……在这之前,尤灵犀一直都是犹豫的,想着若是姬无盐真的对三哥没有意思,若是她愿意离燕京城远远的,自己倒是愿意拂逆了太子的意思放姬无盐一条生路——权当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

    偏生,今日的情况远远出乎意料。

    尤灵犀拧着帕子,咬着牙狠着心。

    偏那个有生命危险的姑娘,还在那边优哉游哉地挑衅着,“让本姑娘猜猜……约我来此处进香的,是郡主殿下吧。大约是用了想亲自同我道歉的理由,借了宁姨的口……然后,来到这半山腰,伺机将我推落山崖,如此,我便是失足跌落。便是有人怀疑郡主,可这山势险峻,届时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死无对证,郡主自然能安全脱身。对吗?”

    姬无盐话里的称呼刺痛了尤灵犀,她冷嗤,“宁姨?就凭你也能叫她一声宁姨?叶家那妾室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你们呀……其实是一样的。彼时你将她践踏在脚下瞧不起她的模样,当真可笑……你就没有想过,你比她又高贵到哪里去?姬无盐,你不过就是一个酒肆里弹琴的,也妄想进了宁家大门?痴人说梦!”

    姬无盐没反驳,口舌之争,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意思。她只是抱着胳膊抬了下颌朝着宁老夫人的方向努努嘴,“时辰差不多了。郡主要推,就推吧。若是耽搁太久,宁姨久等了回来找我们,届时就推不了了。”

    尤灵犀一噎,蹙眉看向姬无盐,眉头愈发皱了起来,几乎拧巴到了一起——姬无盐,太淡定了。

    没有人会不怕死。

    能活着,为什么要去死呢?甚至,尤灵犀已经做好了姬无盐扯着嗓子喊救命吸引老夫人那边注意的准备,但凡她只要有些许迹象,自己瞬间就会瞬间将她推落。

    可她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尤灵犀上上下下打量着姬无盐,意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许端倪来,偏生,她太淡定、太自然,明明哪哪都古怪诡异,却又哪哪都瞧不出姬无盐的倚仗到底是什么。

    姬无盐此行之前并不知晓自己的安排,便不会暗中增派人手保护。她甚至将唯一的丫鬟给放了假,倒是省了自己一番功夫。

261 走郡主的路让郡主无路可走(二更)

    如今人老神在在站在对面,挑着眉眼等着自己推她的样子,倒像是以身为饵等着自己跳下早已挖好的陷阱般……

    尤灵犀手中的帕子攥地紧紧的,咬着嘴唇犹豫着……她太爱惜自己的羽毛,自然便也投鼠忌器,担心谋害不成,反受其害。

    姬无盐看似浑不在意,实际上却一直注意着宁老夫人那处的动静,算着时机。终于待到耳边传来绣花鞋底踩过落叶的声音,她才状似算准了尤灵犀不敢动手般,冷冷嘲讽,“之前只听说过‘有贼心没贼胆’,届时还不大理解,如今看来,就是郡主这般吧……皇室的郡主殿下,竟然连杀个人都不敢。既然不敢,那本小姐就走咯?宁姨,大约要等急了……”

    说着,摆摆手,转身欲走。

    尤灵犀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见对方突然转身欺近,风扬起她的面纱,露出半勾的嘴角,那般危险、那般疯狂的笑,尤灵犀近乎是瞬间察觉不对……

    可已经晚了。

    烟雨色的衣裙,在半空中荡开美丽的弧度,少女如同一只名贵的蝴蝶,高高飞起,又狠狠跌落。

    耳畔,是匆匆赶到的宁老夫人尖锐又破碎的声音,“灵犀!你在做什么?!”

    宁老夫人绝对想不到,自己才离开这一会会的功夫,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她几乎肝胆俱裂,跌跌撞撞地冲到崖边,可此处重峦叠嶂,天然的悬崖峭壁之下,光秃秃地无遮无拦……莫说一个人了,便是一片衣角都不曾留下……

    宁老夫人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尤灵犀面色惨白站在那里,一点点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摇头,梗着声音意图解释,“宁姨……宁姨,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宁姨,她就是要陷害我……”

    彼时自己见姬无盐骤然欺近,虽本能地抬了手,可并没有碰到姬无盐,姬无盐就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有最后她脸上的那个表情,太疯狂了!太可怕了!

    尤灵犀说的都是实话,可没有人信。便是韩嬷嬷也连连叹气……这个地方刷下去,姬姑娘怕是……怕是连尸体都没有了。

    老夫人也不信。

    她豁然转身,劈头盖脸地痛斥,“灵犀!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我知你性子骄傲,不一定真的愿意和解。可你既开了这个口,我想着,你身为郡主,也算是个场面人……我便应了。”

    “可是灵犀……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起了杀心……就因为修远喜欢她,就只是这个原因,所以你便要杀了她?!尤灵犀!你到底是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残忍、嫉妒、嗜杀!还是说……你本来就是这个模样,我一直就错看了你?”

    “不、不是的宁姨……”尤灵犀这回是真的害怕了,她死死贴着身后的大树,一个劲地摇头,“宁姨、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不要叫我宁姨!便是我这些年的纵容,助长了你的自私和嫉妒!我明知你的心思,明知你坚持叫我宁姨的目的,我明知这些,却从未直截了当地拒绝你。我以为,你看在我这些年忙着为修远介绍姑娘的份上,当会明白我未曾明说的拒绝。”宁老夫人是真的后悔,若是知道、若是知道的话,她一定不会让姬无盐来这里!她摇着头追悔莫及,“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这丫头……”

    “老夫人……”韩嬷嬷担心,上前搀扶着老夫人往后退,“山崖陡峭,您当心着自个儿……咱们立刻回府,让护卫去山脚下找人。一日未曾找到,姬姑娘便一日还有希望……还有姬家,咱们也要派人去通知……”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还有姬家。

    人是自己接出来的,如今,又要如何去向人家交代?

    尤灵犀贴着树干,一再解释,“宁、祖母……真的不是灵犀……不是灵犀推的她,是她自己……”

    可没有人信,彼时宁老夫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尤灵犀还悬在半空中未曾垂下的手,和已经远远跌出去的姬无盐。那一幕,不管何时想来,都觉得触目惊心。

    老夫人回眸看她,目光冰冷而失望,她看着曾经很喜欢的小辈,扯着嘴角像是看一个笑话,“那你且告诉我,无盐为什么要跳下去?如你所说,就为了嫁祸给你?用自己一条命,换一个嫁祸?灵犀……你当真以为,本夫人年纪大了,耳聋眼瞎,连脑子也迟钝了,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了?”

    可姬无盐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

    纵然尤灵犀再如何后知后觉,此刻她也已经确定,姬无盐就是自己跳下去的!虽然看起来不可理喻,可姬无盐的的确确,必然一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如此想来,彼时姬无盐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古怪、疯狂,一下子就能解释地通了。

    只是,为什么呢……从这个地方跳下去,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就像宁老夫人所言,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栽赃嫁祸,值得吗?除非……姬无盐确定了自己不会死。

    尤灵犀倏地整个人冲了出去,扒着悬崖探身环顾,茫茫悬崖之下深不见底,而目光所及之处,一览无余——没有姬无盐。

    没有人,也没有能挂人的树枝,没有能立脚的石块,什么都没有……

    尤灵犀整个人跌坐在地。

    碎金光芒在眼前闪烁,山间的风吹地人浑身发凉。那一瞬间,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是喜悦、不是忐忑,反而像是空落落的,就像一直以来的某个执念,突然之间没有了。

    姬无盐没有了,她死了。

    可她仍然不觉得快乐,想象中的酣畅淋漓根本没有出现。尤灵犀只觉得窒息和压抑,她想坐在这里嚎啕大哭——姬无盐明明没了,可自己却注定已经进不了宁家了。

    宁老夫人一定是厌极了自己,她转身看向宁老夫人,哆嗦着嘴唇唤道,“祖母……”

262 姬家必有大妖(一更)

    “祖母……您信灵犀……灵犀真的没有推姬无盐……”

    老夫人站在那里,看着跌坐在地的尤灵犀,小姑娘一直以来连根头发丝都是精致的,何时这样跌坐在地过?

    她虽然失望,可到底硬不起心肠对她恶语相向,只偏了视线,隐隐叹了口气,“灵犀郡主……往后,还是唤老身一句,宁老夫人吧。我宁家……不敢招惹郡主,往后郡主走郡主的阳关道,我宁家走宁家的独木桥。今日此间发生的事情,老身也有错,轻信了郡主,将无盐置于……险地。下山以后,老身会去姬家、会去皇宫里如实禀报……”

    她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死地”咽了回去,换成了“险地”,韩嬷嬷说得对,但凡一日未曾找到,就还有一日的希望。

    尤灵犀痴痴看着宁老夫人,一下子连哭都忘了,哆嗦着嘴唇唤道,“祖母……您真的不要灵犀了吗?灵犀、灵犀一直将你当作亲祖母般看待……如今,真的就、就……”就为了一个姬无盐,便要恩断义绝?

    尤灵犀最后也没有说出口的话,老夫人却听懂了。瞧,果然是这样。

    “灵犀,我且问你,当你开口让我去请无盐的时候,你可曾替我这个祖母想过?当你抬起你为非作歹的这双手的时候,你可曾有那么一瞬间因为顾念我这个祖母而有片刻的迟疑?无盐是修远喜欢的姑娘,你让我成为了你的同伙、共犯,往后,你要我如何面对我这个儿子?”

    老夫人垂眸看她,“人心自有偏颇。你算准了在我心里,你的分量比她重一些,就算我心有怀疑,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也不会拿你怎样,可你算漏了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他的心意、他的幸福,比任何人都重,重到足以让我爱屋及乌。”

    “灵犀……你算错了一个母亲的心。”老夫人转了身去,再不看尤灵犀,只有些心痛地叹了口气,“灵犀……尤家溺爱,到底让你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我虽心疼,但既然生而为人,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罢,终究是拂袖而去。

    走至无人僻静处,老夫人才脚下一软,身后韩嬷嬷眼疾手快上前搀扶,惊呼道,“老夫人!”

    宁老夫人抬了抬手,伸手扶着身旁树干靠了,才沉沉叹气,“我把人姑娘弄丢了……如今可怎生是好……”

    韩嬷嬷不知道如何开口,动了动嘴唇,到底是叹道,“老夫人,这不是您的错,咱们即刻回府,召集护卫下山寻找,姬姑娘瞧着是个有福之人,必是吉人自有天相的。”

    吉人自有天相……

    这话搁在这样的境遇里,说的人、听的人,大抵都是无法相信的。一眼望不到底的高度,一个粉粉嫩嫩的十六岁小丫头,一旦摔下去……怕是连囫囵尸体都找不到。

    可谁都不敢说出来。

    老夫人又在原处坐了一会儿,才由韩嬷嬷搀着往回走。马车停在寺庙门口,车夫见四个人离开、两个人回来,而且这两人还都是失魂落魄的,心下诧异,却没有开口询问。

    倒是韩嬷嬷,犹豫着问道,“此处离山脚还有好些距离,郡主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咱们……等等吧?”

    老夫人沉默半晌,“不必了。山脚下有野兽,早些派人去寻,就多一分机会……回吧。”

    ……

    那日,所有人都看到,宁家护卫几乎是倾巢出动,朝着西城门出去了。有好事者跟着去看了,发现他们没有上山,只在某一处山脚下地毯式地搜寻,像是搜什么宝贝、或者……什么人。

    只是那些护卫守口如瓶,什么都问不出来。

    但这天下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宁老夫人带着姬姑娘和灵犀郡主上山进香的事情,很快被人打听到了,毕竟,彼时见到的人可不少,加之叶家在门口闹的那一出,彼时在场的人想要不注意都难。

    随后没多久,又有人说午膳过后没多久,就看到了灵犀郡主一路风尘仆仆地从西城门进,进来后就近叫了辆马车回地尤家,甚至那车行名字都有根有据的。

    如此,视线便齐齐聚集到了姬家。

    姬家……很安静,很沉默。

    门房小厮都不见了,只有两尊石狮子伫立在大门口,石狮子脖颈里的红色绸缎被风吹日晒地失了色。而石狮子之后,镶铜钉的大门紧闭,任凭许多人探头探脑地想要打探消息,它自岿然不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姬家如此情况……

    必有大妖。

    随后没多久,嗅觉灵敏的政客们,又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

    近日,白家公子、陆家少爷,带着暂住在姬家的沈姑娘,一同去了后山。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白公子最是爱玩爱热闹,三五成群地出游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那马车不到一个时辰,又进城了,而且是直接回的陆家,而白公子似乎是独自一人骑马进的城,至于沈姑娘……没瞧见。

    姬家的两个姑娘,先后出了城,去的还是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结果,齐齐未见归府。

    这妖……何止是大,是太大了!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姬家的时候,众人发现宁老夫人登门了。

    彼时已至晚膳时分,距离宁老夫人下山已经过了大半日的光景。从山下下来之后,老夫人便已经去了一趟姬家,将情况都说了一遍,只是彼时众人还未发现这个“大妖”,自然未曾注意到。

    韩嬷嬷下车叫门。

    好半晌也没人来应门。

    韩嬷嬷也不急,就收了手低着头在一旁候着,大概过了半刻钟,她又上前叫门,这次,里头传来了脚步声,没多久,那扇紧闭的门扉从里面拉开少许,探出一个脑袋来。

    韩嬷嬷低声同对方交头接耳,说明来意。

    对方思忖片刻,点点头,应了。韩嬷嬷低声谢过之后,才转身去请的老夫人。

    两人进门后没多久,那扇门再一次合上了。

263 有个卧床多年的外祖母(二更)

    老夫人进了姬家。

    门后等着的人是子秋,老夫人欲言又止地跟了一段路,到底是开口问道,“丫头……如何了?”

    子秋垂首,朝着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古厝他们都去找姑娘去了,至今未回。”说完,悄悄叹了口气,暗忖,姑娘这一招着实狠了些,瞧把人老人家吓成什么模样了。

    可子秋知道,自家姑娘也是真的动了怒了。

    若只是姬无盐自己被针对、被设计,她绝对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大抵就是转身就走,事后推说自己一直都安排了古厝跟在身后随身保护,如此就过去了。毕竟老夫人年纪了,不经吓,为了尤灵犀惊到了老夫人,对姬无盐来说,得不偿失。

    但……他们万万不该,动了她的人。

    彼时从城西偷偷回来,正准备派人去告知一下惊魂甫定的老夫人,就见岑砚一只胳膊嘀嗒着血水回来了,而沈洛歆也是满身擦伤,好好地衣裳全破了,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哆嗦着嘴唇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爬山是真的,蓄意谋杀……也是真的。

    马车停在山脚下,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沈洛歆其实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便提出找一处亭子歇歇脚。后山比城西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山脉好一些,平日里往来的人多,沿途便修缮了不少供人歇息的小亭子。

    谁知,进了小亭子没多久,陆江江要求“借一步说话”,虽然自觉和陆江江没什么交情,也没有“借一步说话”的必要,但这一路走来,不可否认,陆江江也算照顾自己良多,沈洛歆便跟着他一道去了。

    谁知,他竟说喜欢……

    沈洛歆毕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不会遇到表白就手足无措,更加不会分不清这喜欢到底有几分真假。且不说自己和陆江江没有交集,见面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就说他说“喜欢”的时候,眼底仍是遮不住的厌色。

    当真是……委屈了他呢。

    彼时疑心已起。

    沈洛歆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些许距离,才格外官方又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以及“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人女实在不能未经长辈允许就私相授受”云云……

    总之,一番咬文嚼字的言论说完,便是连沈洛歆都暗暗佩服自己。

    但是显然,陆少爷并不佩服,他大约觉得被一个自己都厌弃的女子煞费苦心地拒绝,很丢脸,当下就演不下去了,面色骤变拂袖即去……沈洛歆倏地松了口气,悄悄地拍了拍胸口。

    变故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谁也没有注意从何处掠过来的黑衣人,直直地朝着沈洛歆而去,手中长剑在阳光下刺痛了眼,沈洛歆只来得及侧身堪堪避开,却避不开亭子后面的陡峭山坡,她整个人越过亭子本就不高的栏杆,直直往下坠去……所幸岑砚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沈洛歆身上,心中陡然一惊之际,本能的反应就是冲过去拽住了沈洛歆。

    最终,两人齐齐跌出山崖去。

    姬无盐听到这里,当下就怒了。连带着将带着大夫过来的白行都赶了出去,直接谁也不见,紧闭大门,准备搅一搅这燕京城的浑水。

    城东、城西,两人齐齐遇险,还都是这样被人从半山腰推落的戏码,巧合?显然不可能!当真是一招拙劣的连环暗杀局,连动脑筋换一个方式都不愿意。不知道该说他们太自信,还是太蠢笨?

    陆家意欲进东宫阵营,沈洛歆大约是他们的投名状。

    如此看来,太子和尤灵犀就对付自己这边已经达成了共识,李裕齐知道自己身边有高手,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高手,显然是低估了很多,以为将自己和沈洛歆分开,就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将两人一网打尽。

    “听说……沈家丫头也出事了?”老夫人大约也察觉到不对劲来,颤声问道。

    子秋点点头,奉上茶盏,想了想,到底是宽慰道,“您莫要担心,两位姑娘都是好人,定能化险为夷……指不定您回头睡一觉,一觉醒来,两位姑娘就都平安归来了。”

    老夫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种“好事”,只觉得是这丫鬟是找了好话安慰自己。

    明明是自己轻信了尤灵犀,其实姬家上下所有人、甚至是一个门房都可以站出来怨怼于自己,可是没有……他们紧张、着急,却没有一个人表示出一些诸如怨怼的负面情绪。

    甚至,还诸多宽慰于自己。

    老夫人又想到最后被自己留在了半山腰上的尤灵犀,想着若是她的话、若是她的下人的话,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两厢对比,才愈发觉得这主子不同,带出来的下人也大不相同。

    老夫人便愈发地自责,捧着茶杯问子秋,“之前无盐同我说过,说是长辈皆在,还有一个做些小生意的兄长,不知……此处写封信过去,最快需要多少时日?走官道也成。”

    普通百姓是走不了官道的,便是大臣们若非紧要的信件,也不能走官道。但宁家在陛下跟前多少有些薄面,“老婆子我进宫去求陛下,最快今晚还能发出去……她失踪,是我的错,我亲自写封信,丫头,你帮我送出去,如何?”

    嗯?子秋瞠目结舌,看着老夫人只觉得自己肝胆都在颤……姑娘啊,如今这个局面,您没提前设想到啊!奴婢……奴婢是应还是不应?

    不应吧,可是如何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地说服宁老夫人放弃?

    若是应吧……消息一旦传回江南,到时候整个云州都要倾巢而出直奔燕京城而来……事情,怕是要不受控制了……

    她在这里左右为难,老夫人却不明所以,见她抿着嘴不说话,又唤,“丫头?”

    “是是……”子秋扯着嘴角应得艰难,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法子,一边支支吾吾的拖延,“是这样子的哈,老夫人……姑娘之前没同你说明白……这个、那个……她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外祖母……对!老外祖母,卧床多年!万一、这万一消息传回去……”

264 不被待见的可怜姑娘(三更)

    宁老夫人闻言,心下也戚戚,如此的话,情况的确有些棘手。只是,姑娘家在外出了意外,家里头都不通知一声,显然是不对的。何况……其实她们都清楚,这人就算是找回来了,估计也伤得极重。

    人是自己弄丢的,这些年轻的小丫头们顾全不到的细节,自己却有责任替她们考虑周全。

    “不若……”老夫人想了想,“信交给无盐的兄长?如此,也能瞒着些老人家。”

    子秋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古怪,似是不大确定般,“这、这样好吗?我们、我们家公子平日里不、不大着家,对!公子做生意,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外头,不着家的!之前姑娘在江南,就只有姑娘的外祖母陪着,这信贸贸然送回去,怕是……怕是……”

    子秋一会儿忐忑、一会儿恍然,表情丰富到有些魔怔。宁老夫人冲着身后看去,同韩嬷嬷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韩嬷嬷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那……姬姑娘的父亲娘亲呢?”

    子秋表情一僵,又战术性地眨眨眼,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呆,脑子却转地前所未有地快。姑娘来了燕京城之后,对外十句话九句都是假的,有时候自己在场,记住了一些,有时候自己不在场,便浑然不知姑娘说了什么。

    以至于此刻圆起场来愈发艰难。

    子秋咬咬牙,硬着头皮解释道,“姑娘和她爹娘……不大亲厚,打小就是外祖母带大的,嗯……夫人和老爷……不和她一起住……”

    磕磕绊绊地说完,额头已经紧张的冒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秉持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尽量三言两语含糊其辞,又能将大体意思讲明白。

    宁老夫人听完,眉头愈发拧巴地都能打结了。之前自己问起无盐,她只说长辈健在、有个兄长做小生意,听起来也算和和美美,没成想,如今经由这丫鬟说来,怎么听着都像是不被亲生父母待见、被寄养在外祖母处的可怜孩子……

    老夫人甚至不自觉的脑补了一出“重男轻女”的大戏,当下暗暗叹气,只觉得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还能有这样的气度,当真难为她了。相反,金尊玉贵、骄之宠之着长大的,却变得自私而麻木。

    如此想着,心中便愈发郁结,一时间便也没有注意到一些细究之下站不稳脚跟的说法。

    子秋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

    三人静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期间子秋一直劝着老夫人回府去歇息,老夫人却一定要等一个结果,浓茶喝了好几杯,才等到岑砚出现。

    老夫人当先一步迎了上去,“如、如何了?”声音压地很低,像是生怕惊醒了谁的梦境般。

    岑砚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回宁老夫人的话,大夫说,沈姑娘就是些皮外伤,主要是受了些惊吓,加之听闻姑娘失踪才一下子惊厥了,明日大约就能醒来。至于我家姑娘……”

    说着,低了头去。

    那就是还没找到了……老夫人脚下一软,撑着门框勉力站住了,抬手朝身后摆了摆,拒绝了子秋的扶持。

    她低着头沉吟片刻,下定了决心,“这样,丫头……你是叫,子秋吧?”

    子秋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这老夫人连别人家丫鬟的名字都记得,当下颔首应道,“是的,老夫人您尽管吩咐。”

    “子秋,我今夜就回去写一封信……嗯,如今天色晚了,赶过去宫门也该落锁了,我明日、明日一早,就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你呢,给我写个地儿,无盐爹娘住在哪里,我让人加急送去。”她见子秋似是迟疑,只以为她是担心那对“不亲厚”的爹娘,愈发心疼姬无盐,“子秋,你放心,我这边出面,他们总是要给宁国公府一些面子才是的。何况,即便没有这件事,我也是想要见一见无盐的亲眷的……”

    子秋一个头两个大——见一见亲眷是一回事,这如今就是姑娘演的一出戏,要是真惊动了江南,后果不堪设想!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跺跺脚转上两三圈来发泄一下自己的无奈。

    偏生……不敢。

    偷偷抬了眼去看岑砚,岑砚眼观鼻、鼻观心,颇有一股“我不在、你们谁也看不到我”的笃定。

    子秋觉得,自己活了这许多年,加起来撒的谎、动的脑筋都么有今夜多,她搅着帕子,迟疑半晌,咬着嘴唇说道,“老夫人……是这样的……因为姑娘和她爹娘不亲厚,多年不大往来,奴婢这会儿也有些不记得他们住哪了……这样,您先回去歇息,左右此事再急,也要到明日再说了。待古厝回来,奴婢问问他,他知道的,明日一早奴婢就给您送去,如何?”

    韩嬷嬷也在一旁劝着,“是呀,老夫人,天色着实不早了。莫说您奔波了一日累了,便是这些个姬姑娘的手下,也该累了,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才有力气继续找人呀,您说是吧?”

    老夫人自打那处跌了一跤之后,身子就有些大不如前,御医吩咐了一定要歇息好,前阵子便是心绪不宁的,好不容前几日用了姬姑娘的方子好些了,没成想……

    老夫人原是不想走的,她想再等等。可韩嬷嬷说地也有道理,自己这边倒还好说,这些丫头少年的担惊受怕了一整日,疲于寻人一整日,这身上还带着伤呢,是该好好歇息,当下颔首应道,“倒是我疏忽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好好歇息,莫要着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随时来宁家寻我。”

    说着,转身看向子秋,“丫头……这里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子秋咬着牙默默点头……

    离开江南前,姬老夫人也曾如此交代过,她说,“子秋,宁儿那孩子主意多,我拦不住她。只是,出门在外比不得自己家,我……就将她托付给你了。”

    相似的语气,同样的担心……子秋突然觉得,其实姑娘还是挺幸运的。

265 子秋的心疼(一更)

    老夫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离开前仍是诸多不放心,对着子秋诸多交代。

    子秋一一应承,将老夫人一路送到了马车上,才倏地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的抹了一把额头上冰凉的冷汗,近乎于夸张地拍了拍胸脯。

    岑砚在那笑。

    子秋敛着眉眼看他,揣着手一步步的往里走,错身之际,猛地一咬牙,狠狠地踩了下去,用力之大,连表情都扭曲……

    “嗷!”

    已经走出挺远的宁老夫人微微凝神听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她狐疑地往后往后看了看,问韩嬷嬷,“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像狼嚎……”

    韩嬷嬷也听了一会儿,摇头,“兴许是老奴耳背了,并未听见。”

    宁老夫人又听了一会儿,倒是没再听见了。她思忖片刻,还是有些忧心忡忡,“这东郊是好,只是到底是郊外,夜间可能会有猛兽出没,待此事了了,还是要让修仁安排些人手过来……护卫还是少了些。”

    韩嬷嬷颔首称是,“的确如此。老奴瞧着那两个护卫,一个年纪不大,看起来不大可靠,一个文绉绉的,倒像……倒像军师,武功估计也不大靠得住。”

    “可不……”老夫人点点头,靠着马车车壁寻思着之后的安排。

    “年纪小了些”的岑砚和“像军师”的古厝,若是知晓他们俩在两位老人心里还不如一个普通护卫可靠,亦不知该作何想法。

    ……

    弯月挂在黑幕一般的天际,细细一勾,有些欲语还休的惑人。

    子秋踩了岑砚一脚,眉眼扫了一圈对方黑色鞋面上属于自己的“杰作”,顿时心情极好,一路上都端着手仰着下颌志得意满。偏偏一跨进院子门槛,看着院中石桌边好整以暇坐着的姬无盐,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姑娘……以后这种骗人的差事交给岑砚吧,奴婢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办不好的……”

    薄月下的姑娘,未着面纱,一张脸沐浴在银白淡光之下,她眸色温和,含着淡淡笑意,有种运筹帷幄的笃定感。

    她摩挲着手中茶杯,兴致盎然地瞅着子秋笑,“方才……不是挺游刃有余的嘛!”

    “哪里游刃有余啦!奴婢吓得冷汗涔涔的!”说着,弯了腰将脑门凑到姬无盐面前,指着自己冰凉一片额头,“您摸摸,您摸摸……是不是一片冷汗?”

    姬无盐微微后仰了身子,懒洋洋的去摸她脑门,安抚道,“好了。岑砚这脑子,你让他舞刀弄枪的还成,你让他随机应变去骗人,怕是两句话就能露馅了去。”

    小丫头回头斜睨了眼岑砚,视线落在岑砚那只受了伤的胳膊上,傲傲娇娇地哼了哼,“舞刀弄枪地看起来也不大成……”

    岑砚摸摸鼻子,难得地没有和子秋针锋相对地斗嘴皮子。

    姬无盐却了然浅笑,弹了弹子秋的脑袋,“小丫头呢……有时候还是实诚些地可爱,担心就说担心,不舍得就要说不舍得,心里明明疼着呢,嘴上却要犟,别人怎么看得懂呢?”

    淡薄月色下,因着一头冷汗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通红一片,“姑娘!瞎说什么呢!谁、谁担心他了!奴婢、奴婢明明是担心您!宁老夫人都要写信去江南了,可如何是好?”

    话题就这样扯回了正题,子秋暗暗舒了一口气,只觉得今夜的自己,着实是聪慧异常。

    说到正题,姬无盐便也不逗子秋了,指着下颌晃了晃茶杯,温温婉婉地笑着,“无妨……若是我猜的没错,明日老夫人去不了皇宫,宁修仁会按照之前说好的,将老夫人绊住。”

    “你明日一早,就依言将兄长在云州那处宅子的位置给她……即便信真的送出去了,也无妨。加急的信件走官道,必然是走飞鸽一途,到时候让人暗中盯着,那鸽子出了城,直接……射杀。”

    子秋听的一愣一愣地……就这么简单?那自己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哄骗老夫人作甚?她有些迟疑,“若、若是没射中那鸽子,让它给飞走了呢?若、若是咱们射错了鸽子,射了别人家的呢?”

    “嗯?”姬无盐挑挑眉梢,没回答子秋的话,只若有所思看向岑砚。

    岑砚用他那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姑娘放心,岑砚亲自出马,保证完成任务!”

    话音落,子秋转身呵斥,“你?一只胳膊都这样了,你还怎么保证完成任务?”

    “射一只鸽子而已,一只手足矣!”

    “你!”子秋一时语塞,半晌,狠狠瞪他一眼,到底是将到了嘴边的嫌弃咽了回去——陈老说过,这人受了伤,养伤期间的心情也是至关重要的。

    罢了罢了,权当让一让病患吧。如此想着,冷哼着斜睨他,“大名鼎鼎的岑侍卫怎地还不去休息?此处已经没有你什么用处了,快走吧走吧,莫要搁在这里碍眼了。”

    岑砚又摸了摸鼻子,没接话,只朝着姬无盐拱了拱手,“姑娘,那岑砚先去休息了。您也早些安歇。”

    姬无盐微微颔首,又摆摆手,“去吧,今日辛苦你了。”

    待岑砚离开,姬无盐又吩咐子秋,“这几日,让膳房费心些,做些补血养身的膳食给他送去,尽量挑他喜欢吃的。”

    子秋别别扭扭的应着,随着姬无盐往里走,半晌,到底是开口问道,“姑娘……他的伤……可重?”

    彼时见着,整条手臂都在滴血,岑砚说是拉沈姑娘的时候不小心被山间的石头给划破了,可子秋知道不是的,他定然是和人打了一架,只是那人最终还是逃脱了,以至于他的骄傲让他宁可承认是被山石划破的,也不愿承认是因为技不如人。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人啊,怎么可能会不了解彼此呢?

    这也是为什么子秋今日别扭地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的原因——他为了自己的骄傲,她却只想要他的周全。

266 意外之客(二更)

    姬无盐在门口站定,她低头笑了笑,“我原以为……你今日是不会问了。”

    子秋一愣,“奴婢、奴婢就是……”一时语塞,其实如今想想,自己的气也生地很是无厘头,甚至显得很小家子气。救沈姑娘,那是姑娘的命令,便是为此丢了性命,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姬无盐转身看她,“只是什么?”

    子秋咬着嘴唇,头低地很低,声音更低,“奴婢……奴婢错了。”

    “哪里错了?”

    子秋继续咬着嘴唇,轻声嗫嚅,“奴婢……奴婢应该因为岑砚受了伤就同他置气,他、他是为了救沈姑娘受的伤,是他的职责所在。”

    低着头的小丫头,看不到表情,只声音里却明显藏着委屈,手中帕子搅地皱巴巴的,恨不得拧成团。

    姬无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对方的头发,“傻丫头……这又何错之有?岑砚与你朝夕相伴许多年,你与他之间的情谊自然旁人比不得的……既如此,又有何错之有?”

    子秋呆呆看去,“姑娘……”

    “只是,岑砚是个傻的……你生气,他便只知道你在生气,至于你为什么生气,他却如何也不清楚。这气岂不是白白生了?”姬无盐笑着摇头,颇有些无奈的样子,“所以呀,我同你说,小丫头呢……有时候还是要实诚些的好,心疼了就要同他说……明儿个,你替我问问他,前阵子雕了许久的木雕,可曾雕好了。”

    子秋恹恹点头,半晌又问,“他……”

    “无碍。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些皮外伤。”姬无盐不再逗这丫头,只吩咐道,“你也去睡吧,这几日还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上门拜访的人呢,可不能疏忽大意了。”

    “嗯……”子秋点点头,正准备掩了门离开,突然脚步微微一顿,轻声问道,“姑娘……那您呢?”

    姬无盐正准备睡了,闻言愣了愣,转身看向子秋,有些不明所以,“我?我没受伤呀……”

    “不是……”子秋犹豫片刻,目光落在屏风之前的那盏蜡烛上,烛光摇曳,映着那方双面绣屏风的景致影影绰绰地瞧不清晰。她有些迟疑,到底是开口问道,“姑娘可曾将自己的担心和在意对对方坦诚过?”

    姬无盐微微一愣,正要躺下的动作就停了。

    隔着屏风,她看向门口的子秋,只看得到一个隐约的轮廓。指尖轻轻抚过床上锦被,半晌,她只低头轻轻笑了笑,“倒是想坦诚……可他……不在呀。”带着笑意的声音,和院中柔软的风并无二致,落在耳中簌簌地温柔。

    可那温柔里,却又是满满的寂寥与无奈,子秋听着,只觉得心疼。她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一二,却发现言语总显得苍白,那些宽慰,想必姑娘也已经同她自己说了许多遍,然后才有了此刻的无奈。

    最后的最后,子秋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只说了句“姑娘早些歇息吧”,就掩了门逃也似地离开了。

    原已打算入睡的姬无盐,却被乍然抛过来的这个问题搅地彻底没了睡衣。她从床榻上起身,走到开着的窗户边,仰面看头顶那弯勾月,微微抿着的嘴角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坦诚啊……那人倒是极坦诚的,什么都说,偏偏说完不见了人,搅地人心神不宁。

    最迟后日,消息就要传回燕京城了,届时……城中将乱。

    ……

    翌日一早,天色刚亮,姬家仍然大门紧闭。

    门房被轮班放了三日假,每日只派了一个人守在门背后听着,也不必阿猫阿狗地来了都去应门,只需要将来人的身份记录下来就成——相较于之前的差事,这件事和休假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昨日,门口探头探脑的人虽多,但正儿八经上前敲门的却只有一个宁老夫人。

    谁知,第二日门房刚在门背后伸了个懒腰,准备先去膳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早膳吃的时候,就听到马车车辙声在门口响起,他扒了门缝瞧了,正好被一个身材圆胖的男人挡了视线,那男人一头花白的头发,有些年纪,管事打扮,三两步上了台阶来敲门。

    那男人不仅胖,身形也高,站在门口的时候堵了个严严实实,门房什么也没瞧见,只在门背后应了句,“门外何人?这两日主人家闭门谢客。”

    门外那人掉头朝后看去,门房踮了脚尖也没瞧见,只好等了一会儿,那男人让开了身子侧身垂首站了,终于露出了他身后之人。四十左右的年纪,背着手,颇有些威望的样子,站在门口还整了整衣襟,才道,“我。”

    门房眨眨眼,他是从云州过来的有些身手的护卫,自然是不认得这些从来未曾上门的“大人”的,当下抬了抬声音,又问,“阁下何人?”

    对方似是有些意外,偏头去看圆胖管事,眉头微微拧巴,那圆胖管事上前一步,又结结实实堵了本就不宽的门缝,高声唱喏,“我家主子,乃是当朝御史大夫,沈谦,沈大人,来见我家姑娘!”

    门房一怔——这情况,咋办?

    说闭门谢客吧,人家只是来看自家姑娘,总不能拦着人爹不让看女儿吧?要说放进来……显然也不能。当机立断,他朝着门外的声音恭敬了不少,“沈大人稍后,小的这就去请示一下管事。”

    说着,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转身就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那圆胖管事的牢骚,“大人,您瞧……老奴就说这乡野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没什么教养的。这大小姐住在此处,迟早要被带坏的……这亲爹来瞧自家女儿,还要请示管事?怎地,还能不让人见了呗?管事就是此处王法了呗?”

    门房咬咬牙,忍了。

    倒是那沈大人,声音微沉,低声呵斥了句,“闭嘴!那丫头住了这些日子,也是麻烦人家了,洛歆这丫头能有个朋友,也已经不容易了。待会儿进了门,你态度好些。”

    “是……老奴晓得了。”

267 沈家……我不配(三更)

    沈洛歆已经醒了。

    一如陈老所说,她其实没受什么伤,也就是一些小擦伤比较多,看起来骇人,但问题不大。主要还是受了惊吓。

    听古厝说她爹来了的时候,她似乎还有些回不过味来,眨了眨眼睛,半晌仍百思不得其解,“他来作甚?”

    古厝表示不知,兴许是真的来看看这个女儿,毕竟外界都传她伤重不治,兴许是借着看女儿的机会,打探一些消息。只是,这些猜测,古厝不会在沈洛歆面前说明白,只摇摇头,问,“你要见吗?若是要见,我就让人带进来,若是不见,便由着他在门口等着。”

    御史大夫位高权重,赶、肯定是不能赶的。

    但显然,由着他在门口候着也不合适,这要是传出去,又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编排姬家目中无人云云了。

    “罢了,让他进来吧。”沈洛歆想了想,又吩咐道,“麻烦你亲自去接一下,沿途不要让他左顾右盼的。我担心他不仅仅是来看我。”

    瞧,都是明白人。

    古厝颔首道好,亲自去接了。

    事实证明,可能真的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沈大人在门口礼数周全便也罢了,沿途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好奇心,只夸了一下这宅邸修缮地不错,说完之后,便是无话。

    反倒是古厝,暗暗打量起这位看起来和传闻中截然不同的男人。听说年逾四十,不过看不出来,一张白面书生的脸,一袭天青色长袍,背着手的样子,很有读书人的儒雅,又带着多年为官的气场,是个不容小觑的男人。

    可……传闻却是截然不同的版本。

    沈谦沈大人,原名沈丁头,好美酒、好美人,留一撮精心呵护的花白胡子。年逾四十,爱穿花亵裤、睡前爱抠脚、吃饭爱抠牙,他的那些被天下文人墨客传颂的文章,许多都是在茅厕里诞生的。

    是格外有味道的文章。

    古厝打量着眼前这位只是上了些许年纪的白面书生,实在不能和传闻中那位沈丁头联系起来……

    沈洛歆已经在院子坐着了。她平日里都喜欢穿窄袖的衣裳,今日特意换了宽袖,那袖子层层堆叠,遮住了她手背上的细小伤口。她也未曾起身相迎,只懒洋洋看着古厝身后跟着进来的容貌都陌生的亲爹,有些不待见地调侃了句,“稀客呀。”

    言语调侃,眼神却凉。

    那日下着雨,她将母亲送到沈府,他就站在大门口,背着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屋檐之下,垂着眼看撑着油纸伞被打湿了半边身子的母女,许久,才冷冷地、冲着自己说了句,“那你跪下,求我。”

    作为沈大人的结发妻子,想要进沈家小住几日都需要沈大人的亲生女儿,下跪求他……亲缘淡漠至此,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偏偏,沈父对沈洛歆的抗拒和嫌弃似乎视而不见,先上上下下将自己的女儿打量了一遍之后,才沉声说道,“来看看你……听说你病重。”

    “如你所见,那不过是外界子虚乌有道听途说罢了,我很好、很健康。”

    沈父对着古厝拱手称谢,直言自己想和女儿说几句体己话,古厝点点头退了出去,只是离开之前给暗处的护卫打了个眼色,让人留意着这出现地格外巧合的主仆俩。

    沈父还站在原地,距离沈洛歆十来步开外的地方,先是将整个院子都打量了一番,眉头就皱了起来,看向沈洛歆,“你住在这里,还要种这些个蔬菜瓜果?”

    沈洛歆抬了抬手,想支着下颌,倏地想起自己手背上的伤痕,又缩了回去,低了头整了整衣裳,才道,“不过是闲极无聊的消遣罢了。”

    把种菜当消遣?沈父理解不了。

    默了半晌,伤势问过了,近况也看到了,他们是一对格外生疏的父女,要说像寻常父女那般坐在一起聊聊天撒撒娇,那是从未有过的。沈父还站在那里,沈洛歆也没叫他坐,他有些尴尬,便直言来意,“你去收拾收拾,随我一道回去。”

    沈洛歆愣了愣,“什么?”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父没说话,倒是圆胖管事笑眯眯地开口唤道,“大小姐,是这样的。大人听说你受了伤,不放心,连夜让人收拾了一处院子出来,您跟大人一道回去住吧,家里什么都安排好了。”

    沈洛歆歪着脑袋打量他,半晌,扯了扯嘴角,“家?哪个家?”

    沈父板着脸,声音沉沉地,呵斥不懂事的小孩子般,“自然是沈家。不然呢?是不是在这住了这些日子,就真的连自己家都忘了?”

    “沈家?”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般,沈洛歆坐在那里冲着沈父咯咯地笑,“家?父亲是不是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为了让您可以收留一下我娘,我在沈家的大门口跪着求您您才同意的,彼时,您的另一位女儿也在场……”

    “如今……您告诉我,那是我的家……当真是好笑呢。试问,我的父亲……谁家女儿回自己家还需要下跪求恩赐的?”

    沈父脸色微微一变,张了张嘴,没说话,又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尴尬,他说,“为父……有苦衷。”

    沈洛歆又问他,“如今呢?那个苦衷没有了?”

    “大小姐……大人是担心您,您看这院子它那么小,而且听说这里住了不少人,人也杂,哪有咱们自己家的院子又大又好又清净呢,是吧?”

    沈洛歆抬头打量圆胖管事,冷冷地嗤笑了声,“那想来您是没见过我和许四娘的家,那院子还不如这个大呢,门口倒是清净,毕竟……都躲着我们走呢……所以,如今人杂一点我也乐意,热闹!”

    管事还要劝,“大小姐……”

    话音未落,沈洛歆已经截了,“莫要叫我大小姐,这称呼我听着不习惯,像是在叫别人似的。若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那就请回吧。我沈洛歆有两个家,一个是许四娘的家,一个是这里……至于沈家……门楣太高,我不配。”

268 咱们的事情(一更)

    姬无盐起身梳头的时候,听了这事。

    彼时她正在梳发,从铜镜里看了眼身后小厮便收回视线,捋了捋额间碎发,“哦?他来作甚?”

    “说是听了沈姑娘受伤的消息,来接沈姑娘回府。沈姑娘不愿意,说沈家不是她的家,如今父女俩吵起来了。”

    小厮言简意赅,将那些极尽凉薄的亲缘凝结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姬无盐却是了解过一些的,只是自己这边不能出面,她想了想,最终吩咐道,“你去找一下许四娘,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跟她交代一下。”

    小厮称是,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被姬无盐叫住,“叫子秋过来一下。”

    ……

    鉴于如今姬无盐是一个“失踪人口”,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子秋并不会随侍在姬无盐身侧,姬家也派了不少护卫出去,每日在西城门徘徊露个脸,拦几个路人问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一个戴着面纱这般高、有些瘦、喜欢穿烟色长裙的女子”,待路人摇头之后,他们会很客气地称谢,然后四下张望着继续徘徊,过一会儿再拦一个路人,如此周而复始。

    子秋便是留守家中等消息的那个。

    只是今日的子秋姑娘,明显没有昨晚那般的精湛演技,看起来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娇羞……

    事情回到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岑砚刚准备出门以“找人”之名出去晃一圈顺便用个早膳的时候,遇到了因为不用伺候姑娘于是显得有些闲、虎着脸的子秋。子秋自昨日开始就不待见岑砚,岑砚自然是晓得的,是以此刻见着,竟有些受宠若惊,舔着脸嘻嘻笑着,问,“子秋姑娘有何贵干?”

    子秋没进门,就抱着胳膊扯着脖子,“替姑娘来问你件事……她问你,你之前那木雕,雕完了没?”

    岑砚一怔,小心翼翼地一边打量子秋一边问道,“真的是姑娘让你问的?”

    “嗯。”子秋点点头,有些古怪于岑砚试探般的举动,“那木雕,有何古怪?”岑砚总喜欢雕一些小玩意儿她是知道的,最初还有兴趣瞧瞧,但左不过那些小猫小狗小鸟的,渐渐地便也没兴趣了。

    子秋也问过岑砚,无所事事的时候蹲在台阶上看天看地数蚂蚁都行啊,为啥非要折腾这些木头,折腾就折腾吧,偏折腾这许久还是只有这几样小玩意儿,何必?

    岑砚却说,雕木雕是为了保持指尖、手腕对力量和角度的灵敏。听完这原因,子秋便愈发对这些木雕没兴趣了。它们在她眼里,就像是一本又一本枯燥无味的剑谱、兵书。

    如今看来,这些剑谱、兵书有古怪?当下来了兴趣,推着岑砚就要往里走,“你最近雕的什么玩意儿,给我瞅瞅。”

    “哎!”岑砚急匆匆往里走,几步跨到门口伸手挡着大门,“没、没什么好看的,你不是没兴趣嘛!”

    子秋叉腰站他对面,“我如今有了,不行么?让开!你如今是伤残人士,打不过我的!再说,这也是姑娘让我来问问你木雕的情况,我总要亲自见过了才好回复不是?”

    岑砚一个头两个大,“你之前没兴趣,所以我雕了都送寂风了,你要看找寂风去!你若要的话,等过几日我伤好了,再给你雕一个……如今却是没得看了。”

    “没得看你挡着大门作甚?”子秋显然不信,反倒是愈发坚定了这木雕有古怪的念头。

    “我、我……里头太乱,亵衣亵裤乱丢的,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进去多不好……”说完,用力点了点头,看起来便是连他自己都信了,“嗯,就是这样。”

    “是嘛……如此说来,倒也的确是不大好进去了。那我就回姑娘,说你雕完了?”说着,歪着脑袋指指院门口,“那、那我就先走咯?”说着,真的转了身子。

    岑砚松了一口气,双手缓缓落下……心中暗忖,姑娘说自己两句话就会露馅,如今瞧着不也挺能随机应变的嘛!

    这想法堪堪落下,已经转身离开的子秋突然又掉转了身子,她冲着岑砚嘻嘻一笑,岑砚恍神间只看到对方白得发亮的一口白牙,然后就见她猛地一把推开了自己身后的大门,冲了进去……

    “子秋!”

    可是已经晚了,子秋已经冲进了本就不大的屋子里。

    有那么一瞬间,岑砚觉得自己最后悔的事情,应该是为了方便,选了这样一个设施简单、空间不大的屋子,以至于,当子秋直冲冲地冲进屋子的时候,能够一眼就看到自己衣柜上那只木雕小像。

    不是猫、不是狗、不是鸟,是个人。

    虽说最初雕木雕,真的是为了保持指尖、手腕对力量和角度的灵敏,但这数年下来,雕工自然也早已熟能生巧,不说传神,但要说惟妙惟肖,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所以,大大咧咧的子秋姑娘的第一反应是指着那个小像哈哈地大笑,“岑砚啊岑砚,原来是这样的秘密,让我替你瞧瞧哈,这日思夜想的姑娘……到底是谁呢……”

    余韵还未消散。

    子秋便已经自顾自地定在了原处,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窃喜的表情还在脸上,整个人却一下子白里透红地像个煮熟了的虾子,无所适从地看看天花板看看地上蚂蚁搬家,最后“呵呵、呵呵”地讪笑,一边讪笑,一边偷偷地往外挪……

    “那什么、我、我、我突然想起来姑娘那边还有事情,我、我、我先走了哈!”说着,夺门而逃。

    没逃成功。

    错身之际,手腕被拽住。

    隔着衣裳传递过来的温度让人心颤,子秋没敢回头,“你、你作甚?我还要去伺候姑娘呢!”

    “姑娘这几日躲着呢,你是不是去她那儿,反而容易露馅。不去更好。”岑砚一手牢牢钳制着对方,方才尴尬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低着头看着子秋眼神,像是猎人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猎物,贪婪、狠辣、危险,他舔了舔后牙槽,轻笑,“趁着你闲,咱们来说说……咱们的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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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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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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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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