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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69 姑娘真是优秀的挖渠人(二更)

    “咱们?咱、咱们有什么事情?”彼时还张牙舞爪的小丫头,此刻像是被拔了牙齿卸了爪子似的,眼神乱闪,就是闪不到岑砚身上,强自镇定着,“不、不就是替姑娘来问问话嘛,还能有、有什么事情?”

    说完,就差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往木雕的事情上扯!

    果然,对方老神在在,靠着门框志在必得的讨厌样子,连笑容都懒懒的,“你到如今还没想明白吗?我雕这木雕的时候,好几回是当着姑娘的面雕的,她自然清楚我雕的是什么,她让你过来问……不过就是让你过来,亲眼看看,再……亲耳听听。”

    子秋只觉得一阵阵地脑仁疼,她自然是在看到那木雕的瞬间就想明白了。昨夜还以为是姑娘让岑砚雕了什么,如今才恍然……姑娘是设了一个陷阱,然后将自己这个劳心劳力忠心讨喜的小丫头给送到狼窝里来了。

    心一横、眼一斜,恶向胆边生,狠狠抬脚,咬着牙一脚踩下去……踩了个空。没伤人一千,倒是自损五百,那么大力气,脚底板都痛。

    她拧着眉头瞅岑砚,自以为凶狠凶狠的样子,像一只刚长了爪子的猫儿,明明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却龇牙咧嘴地竖着全身的毛发。

    有些可爱。

    岑砚抓着她的手松了松,却也没有完全松开,勾了勾嘴角,带着几分得意的痞气,“原想着,这种事情急不来,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可如今,你既瞧见了,总不好当作什么都没瞧见吧?子秋姑娘,表个态呗?”

    “表、表态?!”子秋吓地一惊一乍地,浆糊一样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自己现在一定很丑,就像是煮熟的虾,红彤彤……至于表态?表什么态?

    子秋低着头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找个洞缩进去的样子太明显了。可偏偏,岑砚和古厝不同,和宁修远也不同。古厝的喜欢是润物细无声地付出,宁修远则是骄傲地留着最后一步等对方主动靠近的。

    而岑砚,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喜欢就是喜欢,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若你也喜欢,正好,若是你不喜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任何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才好。

    面上痞里痞气的,心里却也没来由地忐忑,特别是见子秋只红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的样子,便愈发不确定起来。不过他的性子素来耿直,就算心里头不确定,但有些该说的话还是会说,“若、若是你不喜欢我,其实也没关系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原也未曾付出过什么,你……你便是说不喜,我也是理解的……左右,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子秋微微一愣,对上他的视线。

    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就好像自己的回答如何,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干系似的。

    子秋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人,特别是在她觉得安全的人面前,再微小的情绪都藏不住。譬如此刻,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自己的失落,可和她朝夕相处了许多年的岑砚看出来了,他低着眉眼轻声笑了笑,“当然,若是你喜欢……我便会觉得今日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的一天。我说那些话,只是不希望你因为往后相处尴尬而答应同我在一道……我想要你是真心实意的。子秋,你可明白?”

    子秋看着岑砚,半大的少年,长了一张不显年纪的娃娃脸,看起来也不比自己大,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还有些年龄上的违和感,就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裳般,不伦不类。可他眼底的认真,却又执拗而坦荡。

    “我……”子秋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抵着门槛,没被抓住的那只手似是有些无所适从地擦了擦了衣摆,舌尖舔了舔嘴唇,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画本子里都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大抵就是山盟海誓、你侬我侬,或者……惊心动魄的。我、我对你却是没有那样的……只是、只是……若是想着此生与你并无瓜葛,却又觉得不大乐意……”

    她支支吾吾地说着一些自己都不大清楚的话,岑砚却瞬间明白了过来——这傻子哟!当真是画本子误人,偏偏,那些画本子还大多数都是自己找来的……

    当下嘴角咧到了耳后根,伸手一拽将人抱了个满怀。

    却有煞风景的,“啊!”地一声惊呼,从院门口传来。

    本就受了惊的子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对方朝外看去,门外,是小厮打扮的人,笑得一脸促狭看着里头,一边咳嗽一边道歉,“咳咳、实在不好意思哈,我也不是有心要打扰。只是,姑娘找……要不,你们先继续?”

    岑砚扯着嘴角对着那小厮阴恻恻地笑,招了招手,对方倏地转身就跑。

    好好的气氛被破坏了。

    再看子秋,整个人看起来都已经熟透了,若方才只是手足无措的话,那么此刻看起来就像是这天地间都没有一处她的藏身处了。她飞快地看了眼岑砚,咬咬牙,转身就跑……

    徒留岑砚站在原处,看着衣柜上那只木雕小像,咧着嘴嘻嘻地傻笑,笑着笑着又觉得那丫头才傻,谁说男女之间便一定要那般惊心动魄的才好?细水长流、水到渠成不是更好?

    嗯,姑娘真是个优秀的挖渠人,改明儿可得好好谢谢去。

    想着想着,又开始傻笑,回味着方才子秋的那几句话,啧啧地摇头晃脑,背着手悠悠然地出了门——姑娘还未寻见呢,出了这门,情绪可得低落些。只是……这大好的日子,也低落不起来呀。

    于是,那一日,姬家的下人们都看到岑侍卫一会儿笑着、一会儿苦恼着出了门,表情之丰富,看起来像是魔怔了。

    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姬家都传开了:姑娘失踪,岑侍卫心力交瘁——疯魔了,当真忠心耿耿。

270 我早已告诉过她,她不配(一更)

    忠心耿耿的岑侍卫疯魔了。

    而同样忠心耿耿的子秋姑娘,看起来也格外地心不在焉。只是,她的心不在焉看起来不是忧心,倒像是……春心。

    荡漾着春心的子秋来到姬无盐的院子,站在院中吹了许久的凉风,才整了整衣襟往里走去,自个儿吓自个儿,都已经做贼心虚般地结巴了,“姑、姑娘,您找我?”

    小丫头的表情太明显了。

    姬无盐眉头微挑,问她,“那木雕……见过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瞬间又想起最后的那个拥抱,带着少年血气方刚的温度,还有独属于岑砚的、淡淡的松香。明明彼时惊魂甫定,该是注意不到这许多细节才是,可如今回想起来,却又刻骨铭心——大抵在往后的几十年里,都不能忘记吧。

    她想,甚至,子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画本子其实也不算唬人,确实是有些惊心动魄的……拥抱的时候是,被人发现的时候也是。

    “姑娘真坏……”她咬着嘴唇轻声说道,些许扭捏,半晌,却又应了句,“见到了……”

    她只是骤然遇到这样的事情,半点准备也没有,因此便愈发紧张和害羞,但想明白之后,却又觉得大约还是挺开心的,眉眼之间逐渐舒展开来,心底像是盛了将沸未沸的水,滋滋地冒着声响,却又没有彻底沸腾。

    有种恰到好处的簌簌感,让人眷恋。

    虽有春心,却仍然没忘了正事,她嘻嘻笑着,问姬无盐,“姑娘找奴婢过来,是……宁老夫人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嗯。”姬无盐将提前写好的纸条塞进空信封里,递给子秋,“你就按照之前和宁姨的约定,将这封信亲自当面交给老夫人。若是门房说老夫人今日不见客,你就让他们找宁二爷宁修仁,他自然会见你。”

    “好的,姑娘。”子秋接过,贴身存放,又拍了拍衣襟,冲着姬无盐俏皮地眨眨眼,“保证完成任务!”

    姬无盐含笑颔首,“去吧。”

    转身走了两步,子秋还是有些不放心,转首问姬无盐,“姑娘真的不担心吗?万一这封信真的送了出去……不若,姑娘亲自写一封信,紧随其后,若、若是拦下了自是最好,若是拦不下……也有姑娘的信在后头,不至于老夫人受了惊。”

    “无妨。”姬无盐摇摇头,又觉得小丫头忧心忡忡的样子着实讨巧,起身帮她捋了捋领口衣襟,容色轻缓地笑,“你呢,把你这颗都悬在了嗓子眼的小心脏,安安心心地放回去。那些事情呢,自然有那些个舞刀弄枪的糙汉子去想,我们家的子秋小丫头呀,只要负责开开心心的,就好啦……去吧,见了老夫人,嘴巴甜一点,替你家小姐宽慰一二。”

    子秋轻叹,摇了摇,姑娘任性,非要玩失踪,偏偏又心软,担心老夫人心疼,倒是累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这几日打从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就要绷紧了十二分的精神,就怕稍有松懈就漏了马脚。

    “自姑娘坠崖的消息传出之后,坊间众说纷纭,有说姑娘是自己失足坠崖的,有说姑娘是被尤郡主推下去的。这件事闹地沸沸扬扬,好事者都堵在衙门门口,要求一个说法。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听说尤郡主被如何处置,甚至没有被盘问,朝廷缩起了脖子,而宁老夫人……也并没有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子秋撇撇嘴,替自己姑娘不值,说着气话,“想来,对宁老夫人来说,还是尤郡主的声名,更重要些。”

    姬无盐微微一愣,倏地展颜一笑,“你以为……我是为了解决尤灵犀,才故意装失踪的?”

    “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她尤灵犀一直将我当作假想敌,我却早已明明白白告诉过她……她不配。”姬无盐挑眉嗤笑,眉眼之间锋芒乍现,她勾着嘴角笑,骨子里的骄傲与睥睨无遮无拦,“我不过是在等……东宫的人。”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李裕齐不会放心的。他安排了这么大一个棋局,意欲将我和沈洛歆一起弄死在昨天的半山腰上。如今一个重伤,一个下落不明,他总要派人来姬家探了探虚实才是……我就在这里等着他。至于尤灵犀,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没了执棋的手,还能有什么用处?”

    子秋讷讷颔首,兴致却仍然不高,“奴婢原以为,宁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姑娘,因此,奴婢也是真的为姑娘高兴。可如今看来……明明只是她一句话的事情,可她却仍然选择了沉默。”

    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姬无盐揉了揉子秋的脑袋,“真是我家的傻丫头呀。偌大宁家在背后,她行事自是不会单凭喜恶,纵然心中偏袒我,也不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去得罪尤家和长公主府。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只是一个小丫头,满心满眼的,都是你家姑娘?”

    “哼。”子秋下颌微抬,被最后一句话彻底哄好了,“那是!我是我家姑娘的贴心小棉袄呀!”

    “是是是……那贴心小棉袄,如今可愿意为你家姑娘走这一遭了?”嬉皮笑脸地问她,遂又正色交代道,“人在其位、必要谋其政,即便是一品诰命夫人,看似朝野上下无人敢惹,却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即便是天高皇帝远的姬家,外祖母不也有许多的言不由衷?”

    “奴婢晓得了。”子秋乖乖点头,“奴婢这就去宁家走一趟。”

    话虽如此,心中却暗忖,姬老夫人可没有那么多的言不由衷,老夫人信奉人生短短几十年,若还要违逆本心,倒不如早早入了土赶下一趟轮回,是以,老夫人当真是潇洒自在的性子。

    爱恨皆随本心——燕京城中的确是鲜少有这样炽热、明艳的灵魂,便是姑娘来了此处,都多有压抑。

    如此想着,便愈发期待着此间事了,好回江南去,回到从前,纵情山水、逍遥自在。

271 不省心的二夫人(二更)

    宁家。

    老夫人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踏实,天色刚亮的时候,就匆匆披了衣裳叫了韩嬷嬷,准备洗漱更衣之后就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

    可走到大门口,却被门房小厮拦下了,说是二爷交代,这两日府中女眷不能出门。

    老夫人第一反应是听错了,她皱着眉头狐疑,对方又复述了一遍,还说,二爷说,这是大爷的吩咐。

    在自己家的大门口被府上下人拦着不让出门?此事当真千古难逢,偏生,始作俑者还是自家的两个儿子……如果只是宁修仁的话,老夫人必然是觉得简直是在胡闹,可如今,素来稳重的大儿子也掺和其中……便多少有些严重了。

    宁老夫人去找了宁修贤,却被告知大爷已经出门上朝了,又去找宁修仁,却被告知昨晚离家至今未归。

    说这话的是二夫人,表情有些难看,但大约是碍于面前的自家婆母,没说什么气话,只阴阳怪气地捏着嗓子抱着胳膊,娇娇柔柔地笑,“这府上呀,也有一阵子没办喜事了……大约是快了呢。”

    老二的媳妇,性子大抵还是不错的,没有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害人手段,只是小家子气了些、学了亲家母的疑心重,外加刀子嘴豆腐心,心里不畅快的时候,说话难听。

    宁老夫人也懒得同她计较,也不关心是什么喜事,只吩咐对方,“待他回来,让他过来找我。”说着,转身即走。

    老夫人走后没多久,门房小厮就匆匆而来,见二夫人正屋子里走,急忙唤住,“二夫人……二爷可在?”

    对方粗声粗气地,头也没回,“何事?”

    门房拱手弯腰,讪讪地笑,“是这样的二夫人,门外有女子求见,自称姬家姬姑娘身边的丫鬟,有封信要交给老夫人……”

    “既是找老夫人的,你去找老夫人啊,你找二爷作甚……”

    话音未落,“昨晚离家至今未归”的宁修仁出现在了门口,一手支着门框朝着门房颔首,“你将人带去老夫人那……提前交代下,莫要多话。”

    “是。”门房颔首,又偷偷抬眼看了眼二夫人,才转身离开。

    二夫人斜睨门口还打着哈欠的自家夫君,没什么好脸色。自打前几日姬无盐来过之后,她总觉得心里头堵得慌,那姑娘在燕京城中呼声太高,虽然没见过脸,但那双眼睛……狐媚!她见了便心生不喜,如今又听姬无盐的丫鬟来拜访老夫人都要问过自家夫君,愈发觉得姬无盐和宁修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言语便愈发尖酸而刻薄,“要我说呀,喜欢人姑娘,就一顶小轿纳进来嘛!本夫人也不是什么容不下人的性子……”

    “闭嘴!”宁修仁懒得理她,近日烦心事甚多,便愈发没了耐心哄一个妇道人家,“自打你上回省亲回来,就学了你娘一身的嘴碎毛病!你能容人,你倒是不问问人姑娘家愿不愿意容你……”

    二夫人声音瞬间拔高,“我娘怎么了?我娘再怎么不好,也是你岳母!是长辈!呵!她姬无盐愿不愿容我?呵,宁修仁,你如今胆子大了,想休妻了是吧!想来婆母还未走远,我这就去叫她过来主持一下公道,顺便让她看看自己这个躲在院子里不敢见她的二儿子!”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宁修仁被她高亢的嗓子折磨地脑仁疼,可心下再不耐烦,仍只能开口唤道,“站住!”

    按了按太阳穴,宁修仁觉得到底是不能让这个妇道人家去坏事,耐着性子解释道,“那是三弟的人。”宁修远看中的人,莫说自家兄弟了,便是普天下任何一个男人、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动一分心思。

    说完,又交代道,“近日你没事也不要去母亲那边,就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待着,外头要变天。”

    宁修远的人……这一句二夫人倒是听明白了,偏偏后面一句又听不明白了,听起来有些逆耳,她又不舒服了,“你是担心我去婆母那边说什么啦?还有,变天?变什么天啦?我瞧着最近这天都不错的啦!宁修仁,你最近古里古怪的,我跟你讲啊,这好日子要珍惜,你不要瞎折腾,阿知道的啦?”

    如此交代着,二夫人仍然觉得不放心,转念想了想,“不行,待会儿我还是要去找婆母,让她这阵子盯着你些。你手底下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你别被他们带坏了……”

    宁修仁只觉得脑仁突突地跳,这两日一边暗中派人留意着江南那边,一边又盘算着纸终究包不住火、自己拦不住母亲几日,若是大哥和姬无盐没办法将此事盖起来或者扛过去,那母亲这边又该如何?

    这些问题搅地他本来就睡地不好,这会儿被自己婆娘那又尖又高的声音叨叨叨个没完没了,当下目色一冷,唤道,“来人!将夫人带回自己屋子去!这几日都不许出门!”

    二夫人一惊,不可置信地尖声唤道,“宁修仁!你软禁我!”

    闻声进来两个家丁,低声说了句“二夫人,得罪了”就直接将人按了。二夫人一边挣扎一边被拉着往里走,愈发地怒火中烧,“宁修仁!你松开我!你竟敢软禁我!我跟你讲,你再不松开,这辈子我跟你没完!”

    宁修仁背对着她站着,闻言只是揉着眉心不说话,脸上疤痕因着拧巴地表情,看起来愈发可怖骇人。他拧了好久的眉心,等到屋子里的叫骂声渐渐平息,约摸着对方也已经骂累了,或者放弃了,才吩咐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这几日好生照顾夫人。吃穿用度不能少了她的,只是……绝对不能让她踏出这院子,更不能让老夫人知道此事……否则……”

    他目色冰冷,缓缓看了过去。

    嬷嬷心中一紧,瞬间两腿一弯,跪了,“谨遵二爷吩咐。”

    宁修仁这才拂袖离开,徒留嬷嬷跪在原地,摸了摸额头上那一瞬间沁出来的细密的冷汗,暗忖,二爷这气势,大约就是杀伐决断吧。

272 子秋的反骨(三更)

    子秋被门房一路带着进了宁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刚回到自己院子坐下没多久,灌了自己一杯茶,正在骂自己那两个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的儿子,一抬头看到门房带着人小丫头进来了,蹙着眉有些狐疑,这女眷出不去……却是进得来?

    如此想着,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待门房离开,才拉着子秋问道,“丫头,你……如何进来的?”

    子秋记了姬无盐的话,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心中虽有疑惑,却并未多言,只道,“回老夫人的话,是贵府门房带进来的。”

    说着,又将贴身存放的信封递了过去,“老夫人,这是……这是奴婢问了古厝之后要到的我家公子的位置。只是公子经商多年,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不着家,这信即便送过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公子的手中。”

    老夫人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毕竟昨日是自己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去宫里求得加急送去江南的,如今倒好,连宅子都出不去。思来想去,她到底是接了,只是接了以后看也没看,递给身后韩嬷嬷,拉着子秋继续问道,“丫头,你老实和我说,你在宁府大门口,大门是直接带你进来的,还是先问过了主子们才带你进来的?”

    这话问得很奇怪。

    问的人知道奇怪,被问的人也觉得奇怪。

    不过子秋毕竟也算是提前知道了一些“内幕消息”的,闻言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妥来,只依旧规规矩矩地,“回老夫人的话,贵府门房说是问过了管事,才带奴婢进来的。”

    老夫人当下了然,什么问过了管事,想来是问过了自己那两位“不在府中”的儿子!看来,这宁修贤上朝是真,宁修仁离家未归是假的。

    再看子秋,之前有过数面之缘,昨儿个也见过,可似乎同之前相比,收敛了许多,也规矩了许多……老夫人只以为是因为姬无盐失踪了,这丫头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才有如此变化,愈发心疼起来。

    只是自己此刻也帮不上什么忙——老夫人不是傻子,这骂归骂,但心里却也清楚,虽然不知道不让女眷出门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两个儿子站在同一个阵营里,大约是城中要发生什么大事。

    她沉吟片刻,回首问韩嬷嬷,“国公爷可在府中?”老头子大约是为了摆出一个退位让贤的姿态让皇室宽宽心,前阵子就上书陛下,说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是以决定闲赋家中,不上朝了。

    韩嬷嬷想了想,“奴婢起身之时,正巧见着国公爷出门去了,穿着朝服呢。”

    朝服?进宫了?

    宁老夫人眉头微拧,这几日总有些七上八下的心思愈发悬着摇摇欲坠的没个着落,她拉着子秋的手,“丫头,我再问你,方才你过来之时,沿途可曾听见什么?”

    按着姑娘的交代,该是说没有的。

    姑娘说,在其位,必要谋其政。姑娘还说,就算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也总有些生不由己,毕竟,身后是偌大的宁家,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谁也不好轻易得罪了去。

    子秋只是一个小丫头,虽然懂这些条条框框的大道理,却仍然说服不了自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她低着头,看着老夫人搁在自己掌心上的那只手,半晌,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有一些……他们说,是尤郡主将我家姑娘推下去的……”

    那只保养得宜的手,那一瞬间轻轻颤了颤。

    子秋抬眼去看老夫人,声音又轻又缓又委屈,“宁老夫人……真的是这样吗?”

    ……

    同一时间,姬家。

    紧闭的大门又一次缓缓开启,门外是雄赳赳气昂昂冲进来的许四娘。

    几乎是大门门闩刚刚抬起、门缝露出门外一线世界的刹那,门口不施粉黛的妇人就手执两把大菜刀,直接气势汹汹推开了大门,冲着门内瞠目结舌的门房大喝一声,“沈丁头呢?”

    沈丁头?门房一愣,几乎是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意识到,这沈丁头大约就是今日造访的那位御史大夫沈大人,而面前这位,就是传闻中沈家那位独立特行的夫人、沈姑娘的亲生母亲,当下笑容可掬地将人往里引,“您请随我来……”

    方才气势汹汹的许四娘没动,她一挥手中菜刀,声音雄浑有力,“你让那沈丁头给老娘我滚出来!”

    门房有些诧异,正准备进去找沈大人,就见古厝背着手施施然而来,走到门口对着许四娘缓缓一揖,又做了请的手势,“夫人,您是贵客,请进吧。”

    许四娘还是没动,只坚持,“不用了,你去把那死鬼叫出来,我拎着他就走!”

    她既坚持,古厝也没有强邀,只轻声吩咐门房,“你去沈姑娘院子走一趟,就说……夫人来了。请沈大人出来相见。”

    门房暗中打量了一下看起来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妇人,有些好奇对方的举止,低头间,发现对方方才虽然悍然,但双脚自始至终只抵着门槛,寸步未进。他隐约间有些明白过来,朝着许四娘愈发恭敬地一拱手,道了句“您稍待片刻”,转身入内。

    院内,父女俩还在僵持,谁也说服不了谁。或者说,谁也没想着说服谁,一个坚持让回家,一个坚持沈家不是家,翻来覆去那几句,倒也没有几分火药味。

    听闻许四娘来了,沈大人脸上一闪而逝的古怪与躲闪,摆摆手有些不耐,“不见!要见让她自己进来见我!凭什么要我出去见她?不见不见!”

    门房微微拱手,态度谦和,“是这样的,沈大人。我家管事说了,今日姬家本就是闭门谢客的。只是念及您是沈姑娘的亲生父亲,才将您带了进来,但显然,沈姑娘似乎……嗯,所以,若是您不见令夫人的话,还是请回吧。近日我姬家出了些事情,请恕招待不周之过。”

    那处“似乎”之后的省略,格外地意味深长。

    沈父就在这样的意味深长里,尴尬了脸色。

273 沈家父辈(一更)

    最后,沈父还是去见了许四娘——若是不见,就得打道回府,如此,还是要途径门口,到最后,仍然是见。既然这“见”已经是避无可避,那倒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只是显得这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沈父一手背着、一手端着,下颌也抬地恰到好处的高度,既不会显得目中无人、又能很好地彰显了自己的风骨。他维持着这样的姿态,一步一步地往大门口走去。

    门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寻思着这沈家夫妇看起来实在也不像是一路人,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成的亲。

    可谁知,正想着呢,眼前这位迈着二五八万步子的沈大人,在即将抵达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倏地转身逃也似地离开。

    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大门口传来雷霆般的怒喝,“沈丁头!你要不要点脸!之前不闻不问,这时候冲到别人家里来当什么大家长!那你倒是当到底啊,这时候藏头露尾的算个什么东西!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形藏不藏得住,藏了头,露了腚,可笑!”

    于是,那位门房小厮瞠目结舌地看到,这位方才正准备逃也似离开的御史大夫沈大人,竟然应声缩了缩屁股……下一瞬大概又觉得自己这般着实欲盖弥彰,上前两步扒拉着门框,探头,“沈谦!沈谦!本官名唤沈谦!……你个无知妇人,知道个……”

    对方手中菜刀一提,探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双手死死扒拉着门框,低着头左顾右盼像是在找地缝似的。

    门房瞠目结舌,缓缓偏头去看身后跟着的沈洛歆。沈姑娘看起来没什么意外,大概是见怪不怪了。她上前两步走到门口,“母亲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这不成器的爹!丢人都丢到别人家里来了,我若再不过来,指不定他还要闹出什么笑话来……”说着,许四娘似是恼了,声音愈发火爆高昂,“沈丁头!还不滚出来!”

    “不、就不、有本事、有本事你进来!”沈大人扒着门框,气势明显不足,哪里还有方才御史大夫的风范,吼完,犹觉得不过瘾,又探出头去,“你、你个无知老妇!你不仅无知、你还肤浅、你迂腐!你胸无点墨!你、你、你……真是不美!”说完,缩了头,安静如鸡。

    不、不美?门房小厮听着直皱眉,寻思着这是什么吵架的新台词?

    许四娘虎躯一震,右手菜刀直指沈父,怒喝,“美!美!天天只知道美人美人!整日里吟些迂诗酸词便也罢了,老娘我两只耳朵只当聋了听不见!你倒好,蹬鼻子上脸,胆儿肥了是吧,自作主张跑这里来为难你闺女了,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你说绝不会打扰我们娘俩,如此我才允了你纳妾生女,怎地?沈丁头,这么快就要食言了?”

    “沈谦!都说了,本官名唤沈谦!”

    “你出来!”

    “你、你进来!”

    两厢对峙,像两个幼稚孩子吵架,加起来不满六岁。

    可许四娘仍没有进来。她早已怒火中烧,但自始至终仍未跨入半步,像是某种执念。

    毕竟是沈家家事,古厝不好掺和,自始至终只站在边上看着。因着旁观,便更加明白那种执念。许四娘是个仵作,不管在什么朝代,仵作都是被人瞧不起的差事,若非家中实在没有办法走投无路,谁愿意干这些差事,说难听些,旁人当差光宗耀祖,仵作当差……连带着老祖宗都面上无光。

    如果他们还有面的话。

    便是这样的偏见过于根深蒂固,才让眼前这个女子即便是怒火中烧之际,仍不忘死死站在门槛之外。

    也因此,在这之前,听说沈父沈母关系不合分府而居,古厝也是理解的。

    只是今日一看,情况和原先所想的,有很大的出入。至少,许四娘看起来,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而不是像传闻中那般因着身为仵作而被夫君不喜于是被赶出府去的可怜女子。

    便是门外的风,拂过她的衣裙,她也伸手压下,不让一片衣角飘进这门槛之内。仿若这一道门槛,于许四娘而言,便是天堑。大约,她一直都是如此地……泾渭分明,所以沈父看起来惧怕,却仍敢在大门之内扬着脖子叫嚣着。

    古厝有些好奇,不动声色走到沈洛歆身边,轻声问道,“一直……一直这样?”

    沈洛歆低着头,很沉默。

    曾几何时,许四娘和沈丁头,还只是这样的一对夫妻……沈丁头好美酒、好美人,偏偏娶了一位“完全不美”的许四娘,外界人称母老虎、母夜叉。

    沈洛歆低着头,很沉默。

    曾几何时,许四娘和沈丁头,还只是这样的一对夫妻……沈丁头好美酒、好美人,偏偏娶了一位“完全不美”的许四娘,外界人称母老虎、母夜叉,听说也算和和美美过一段日子。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对本就不被看好的夫妻,逐渐暴露出截然不同的、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性子来。

    沈丁头好吟诗,许四娘便说那是酸腐之词。沈丁头喜欢去酒肆喝一杯酒,摇头晃脑地看一场舞,又兴许只是为了有那么片刻闲暇,可许四娘就像是一头嗅觉灵敏的狼,每每就这样提着两把大菜刀直接杀上门去,没多久就用她的大嗓门将御史大夫沈大人小心翼翼掩盖在文人风骨之下的属于“沈丁头”的一切,宣扬地人尽皆知。

    而那时候的沈洛歆,总是匆匆赶到闹剧现场,根本不用看人、根本不用询问,直接一手拽一个,点头哈腰着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家丑扬到了外头,见笑见笑……小女这就带家父家母回去,诸位、海涵海涵……”熟稔到像是经历了无数遍的没有感情的道歉机器。

    如今回想起来,对那段时光最好的总结,大抵就只有一个词,“兵荒马乱”。

    如此经年累月,一对夫妻终于在互相折磨里,形同陌路。

274 用心良苦(二更)

    从回忆里抽身,沈洛歆低着头碾了碾脚尖,些许无奈地轻笑,“是啊……一直这般。”最终,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百姓都说,父亲是因为母亲当了仵作,觉得她给自己丢了脸,让他在朝堂之上无颜见人才将母亲赶出府去……其实不是的,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之前更早的一段岁月里,他们彼此都消磨了太多的感情罢了。

    没有任何一段关系,能经得起如此消磨。

    “让他们都走吧……”沈洛歆看起来无比的疲惫,她转身朝里走了两步,顿住,又道,“既然这两日姬家闭门谢客,就不该有例外,沈大人亦是客,还请回避。”

    一听这话,沈谦也顾不得吵了,侧身一步拦住了沈洛歆,坚持道,“今日你必须同我回去,这姬家如今很不安全,你待在这里,为父不放心。”

    古厝突然抬头,打量了一眼沈父……很不安全?这位沈大人,吵架的时候像个不满三岁的幼稚鬼,这认真起来,倒也有几把刷子。

    沈洛歆却没有注意到。

    她像是一只被某些词汇踩中了尾巴的猫儿,一蹦三尺高,“为父?沈大人要是不说,我都快忘记自己还是有爹的孩子了。可是父亲……请问,我娘和我被人厌弃、鄙夷的时候,您在哪里?请问,我被您的另一个女儿刁难的时候,您在哪里?为父者,从来不只是代表一个身份、更不是代表你可以对一个从未过问的姑娘指手画脚干涉她的生活,为父者,该有他漫长岁月里的教养之责。请问,您……尽责了吗?”

    咄咄逼人间,字字句句都像是刀子般凌迟而过,沈父面色青了白、白了青,到底是将到了嘴边的解释生生地咽了回去。

    对面,微微抬着下颌的女子,睥睨而从容,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和记忆里的小丫头似乎截然不同。

    他不欲做这些解释,可对面的小丫头最后的那点儿期许终于如泡影般破灭,突如其来的失望让她情绪都近乎失控,“从小到大,我就是不明白,都是姑娘家,我为嫡、她为庶,凭什么她反而是千娇万宠着,当然,你既不喜,我便也权当没有你这个父亲。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拿着许四娘的嫁妆,去哄你那庶出的女儿!说起来,你该感谢姬无盐、感谢岑砚,若非当日有他们护下了那镯子……我可以向你保证,玉碎之时,我如何都要收了她半条命去!”

    “那是你的妹妹!”沈父惊异于对方眼底突然而来的愤恨,几乎是不可置信的低呵道,“纵然为父千不该、万不该,却也时时刻刻顾全着你们母女!你只知我弃你们于不顾,却不知你母亲一意孤行要做的那劳什子的仵作到底有多危险!”

    沈洛歆一愣,呆呆看向沈父,又看向缓缓垂下了手去的许四娘……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之间达成了共识,而自己却始终被蒙在鼓里的。

    沈洛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试探着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沈父叹了口气,张了张嘴。

    自始至终候在一旁的古厝跨出门去,再一次请许四娘入内,“若是姑娘在,定不会让沈夫人在门外站着说话的。何况,就像沈大人所言,这阵子姬家门口可不安全,有些事情……实在不适合在这里说,您说呢?”

    许四娘叹了口气,到底是迈进了门槛。沈大人瞬间又换了张脸,嘿嘿笑着去搀扶,被许四娘一个眼神瞪回去,便讪讪的收了手,摸摸鼻子,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沈洛歆看着这两人的互动,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有些嫌弃。只是随后,她又收回了视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那些年……父亲每一次被母亲揪着耳朵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

    彼时的自己甚至也曾因此感念过上苍——感念历经了前尘诸般冷眼苦楚的自己,终于在这个异世体会到了人情暖意。

    大约就是因为这样的执念,才会在一切骤然失去之时,显得如此无法释怀。

    ……

    还是在沈洛歆的院子里。

    许四娘落座之后,没急着说正事,反而问起了姬无盐,“听说,那丫头坠崖了。昨儿个我去山脚下寻过,只看到许多人找寻的痕迹,却未曾见到有人跌落的痕迹……是不是,跌进半山腰的哪个不起眼的山洞了?你让岑砚去找找……若是人手不够,去衙门求助也是可以的。宋大人为人清正,信得过。”

    古厝一边心惊于对方的敏锐,暗忖这夫妻俩都不是等闲之辈,一边吩咐下人上茶,才道谢说道,“多谢沈夫人关心,这就派人扩大搜寻范围。”

    许四娘淡淡颔首,直言,“别叫我什么沈夫人,听着怪渗人的。还是叫许四娘吧,或者四娘也成。”

    一旁,沈父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犹豫片刻,他换了个坐姿,轻叹,“其实你们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人……这对你家姑娘往后的行事不利。如今外头大半的人都觉得,姬姑娘是被灵犀郡主推下去的。不管真相如何,此等言论只会在有心人的挑拨下,愈演愈烈。”

    他也不等别人表态,继续解释道,“姬姑娘代表的,是燕京城中那些普通百姓。是以,彼时她和宁家三爷之间的事情才会被那么多人津津乐道——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的女子,都能够被国公府看重,那换作自己不也是一样的?人都有这样的心理……今次也一样,一个普通百姓,被代表皇权一方的当朝郡主推下了山崖生死不明,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言论更能煽动百姓群众?”

    事关姬无盐,即便这些话出自不受待见的自家父亲,但沈洛歆还是听地认真,“你的意思是……姬无盐被利用了?”

    “嗯。”沈父点点头,“百姓的消息多是来自于口口相传,可姬无盐知足坠崖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二个时辰,怎的就已经人尽皆知了?若说背后无人推波助澜,你们信?”

275 偏要意气用事(三更)

    同一时间,宁家。

    “他们说,是尤郡主将我家姑娘推下去的……”子秋抬眼去看老夫人,声音又轻又缓又委屈,“宁老夫人……真的是这样吗?”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半晌,道了句,“是……”

    子秋的表情看起来快哭了。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走到下面规规矩矩地跪了,“还请宁老夫人还我家小姐一个公道!”

    姬无盐不让提这事,可子秋还是提了。她伏跪于地,额头贴着地面冰凉的汉白玉砖石,砖石上雕刻的花纹高低不平,硌地她额头生疼。从喉咙口里发出的声音落在地面,似是也染了凉意。

    老夫人俯首看她。

    小丫头不是特别玲珑的人,很多时候的心思都搁在脸上,这样的丫鬟,其实是权贵之家不喜的。可这样的忠心,令人动容,当真主仆情深。

    宁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弯腰去搀子秋,“丫头……你且先起身,听我同你说。”

    子秋没有拒绝,她本就只是尽力一试,即便老夫人什么都不说,她也不可能说跪着不起身以此来强迫老夫人的。

    “子秋。”老夫人唤她,“灵犀推她,的确是我亲眼所见。我至今没有说出来,你心中定是怨我的,对吗?”

    子秋低着头,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奴婢不敢。姑娘曾教育奴婢,位高权重者,也总有一些身不由己、不得已的苦衷。反倒不似奴婢这般,生活里的全部只需要考虑姑娘一人足矣……所以,奴婢相信,老夫人有老夫人的判断依据,即便结果不如奴婢意愿,奴婢不会、也不能因此生怨。”

    “好孩子……”宁老夫人轻叹,“不可否认,我不说的确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不希望朝廷之上的格局因为此举而发生一些变化。这些事,我也解释不清……”

    她不说即便自己解释了子秋大约也听不懂,只说自己解释不清,说完之后,又道,“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皇权之上,人命轻贱啊丫头。”

    子秋微微一愣,抬头看去,瞬间红了眼眶,“老夫人……”

    身后韩嬷嬷也瞬间变色,提醒道,“老夫人,小心隔墙有耳……”

    “你瞧,便是当朝诰命夫人,看似风光荣华无限,可在自己家里想要畅所欲言,也是艰难。”老夫人自嘲笑笑,又说回了正题,“丫头,你不笨,该是明白的。若我昨日直接跪到御书房指证灵犀郡主推了你家姑娘坠崖,且不说皇室会不会顶着找人的名义直接暗下杀手让一切死无对证,就说……若咱们还要求助一下皇室、朝廷,他们会不会愿意帮忙?”

    “丫头……以卵击石并非良策。咱们如今最重要的是想法子将人找到,而不是在找人之路上增设障碍,你说……是吗?”

    子秋讷讷点头。

    她其实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敷衍,她看不透。可她知道,有些话是对的,甚至能够举一反三的。

    譬如,即便是敷衍,可如今老夫人还愿意敷衍着,就是好的,自己也应该适可而止——若真的惹恼了老夫人,对姑娘来说并没有好处。

    ……

    子秋行了礼,道了谢,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情绪很低落。

    老夫人一路送到了门口,她站在门槛内,目送着子秋上了马车、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开,消失在大门口。

    韩嬷嬷手中攥着那薄薄的信封,替老夫人觉得为难,“老夫人……如今可怎生是好?莫说这皇后娘娘是见不到了,想来,便是这信,也是送不出去了……”

    老夫人磨了磨后牙槽,表情不屑地冷嗤,“你派个人去老二那院子守着……嗯,别偷偷摸摸守,就弄出点动静,让他知晓。既然他想关,那只关女眷是几个意思?他这个牵头人岂不得做出点表率来?”

    方才子秋说过,进门的时候门房问过了管事才放进来的,所谓管事,显然就是宁修仁——他在府中,偏说离家未归。那便所幸不必归了。

    韩嬷嬷颔首称是,搀着老夫人往里走,一边猜着兄弟俩此举的意思,“莫不是也听说了那些风声,担心您做出一些不大理智的举动来?”

    “谁知道抽什么风呢……”话虽如此,宁老夫人却还是仰面看了看天色,低声叹了句,“这天啊……得变了。”

    ……

    “若说这背后无人推波助澜,你们信?”

    这是来自御史大夫沈大人的诛心之问,他意图说服众人让他们相信,此刻将事情低调化,才是对姬无盐最好的保护。可沈洛歆听完,仍然摇头,“从理智上来说,我相信你是对的。但是从感情上而言,我却巴不得此事闹个天地翻覆才好——是,她尤灵犀尊贵,郡主之尊,有那么一点儿稀薄的皇室血脉……如此,就能堂而皇之的将人推下去了?”

    沈父不赞同地摇头,“洛歆……这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

    “是。在你看来,这的确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所以,你看到了此处的危险,所以你第一时间要带我离开,你劝我们低调处理此事……可是,沈大人。”沈洛歆抬头看他,执拗又坚定,“这世上,并非所有选择都能排除‘意气’二字。我不能、我相信,古厝也不能、岑砚亦然,我们这些和她朝夕相处过的人,都是如此。”

    “纵然全天下的人,都站在我们的对面,告诉我们要低调、要理智……可是……”沈洛歆轻轻一笑,眸色染了细碎的光亮,碎金般闪耀,“我偏要意气用事!”

    对面,许四娘微微一愣,嘴角缓缓舒展开来。

    古厝低着眉眼,敛眉轻笑,姑娘能在燕京城里,得这样一位好友,也算不虚此行了。

    倒是沈洛歆,似乎并不觉得这话有多么惊世骇俗,她只正色看向对面沈父,“沈大人。请您进来是想要说说你们之间的事情,姬家的事情就……感谢您费心了。”

276 寄人篱下(一更)

    沈父无奈叹气,“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似乎很是风光……却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负责监督百官,特别是监督……左相。我一直天真地以为,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是我能力的最佳佐证……”

    谁都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志得意满间,觉得整个江山都已经无遮无拦地摆在了面前,全凭自己宏图大展。

    可有些梦境,真的比泡影易碎。

    很快他就意识到,能坐上这个位置,并不全凭自己的能力。甚至……能力可能只是锦上添花的一项,而决定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己足够“孤家寡人”。

    他的背后无权无势,便是参加科考的银钱都是靠自己夫人救济。这样的自己,是监督左相最好的工具——无亲无眷,便不易被牵制威胁,无根无基,便能誓死效忠……

    沈谦沈大人在明白过来之后,便收了一身锋芒,成为了朝堂之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老好人。他以为,终于不必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连做梦都是朝廷上那一群魑魅魍魉在载歌载舞……

    可谁知,许四娘说她要去做仵作。

    御史大夫不是什么好差事,仵作更不是什么好差事。彼时已经改名叫做沈谦的沈大人,几乎可以预见到未来因为这个婆娘给自己、给这个家带来的腥风血雨——不仅仅是因为仵作这个差事,而是许四娘这个人,就是天生的莽汉子直来直去的,那些弯弯绕的心机她不屑、亦不懂。

    于是,她自然就成了沈谦唯一的软肋……

    可皇帝不允许沈谦有这样的软肋。他以利诱之,承诺封许四娘诰命夫人。可……这个笨蛋女人啊,名利于她而言,何曾重过?她当场拒了,只说一介仵作,怎敢诰命加身?说完,朗朗一笑。

    皇帝并未震怒。

    如今的这位陛下,虽非仁君,却是一位明君。他只是将沈谦叫到了御书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聊了一番,顺便将左相的势力为沈谦捋了捋。沈谦永远也忘不了彼时皇帝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平静、浩瀚、却又凉薄,皇帝问他,“沈卿,如今可明白……朕为何选你?”

    明白,一早就明白了。只是如今更加明晰罢了……许四娘会成为众矢之的,之前她居内宅后院,没那么多明枪暗箭尚且安全,可她一旦入诏狱,身为仵作有太多可能被设陷的机会。

    说到这里,沈谦叹了口气,“我和你母亲商量过,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只有她被我不喜,那些我的死对头们,才不会花费时间来为难一个女仵作。”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世人都说他沈谦是个白眼狼,还是一个能被理解的白眼狼,毕竟,许四娘这样不识时务、不知礼数的糙女子,如何配得上御史大夫夫人之尊?可没有人知道,他沈丁头呀,就是喜欢那般坦荡爽朗的笑容。

    他沈谦,好美酒、好美人,平生多著作,半数写美人,湖边浣纱女、教坊琵琶手,应有尽有。却独独没有许四娘这样的——不是不美,是言语苍白,穷尽毕生所学亦觉词穷。

    沈洛歆呆呆听完,只觉得有些震撼,半晌,机械般掉头去看许四娘,“真的……是这样?”

    许四娘沉默着点点头,表情有些尴尬——这些夫妻间秘而不宣的秘密,被搁置在了小辈们的面前来讲,总有些无所适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原想着你还小,不懂事,万一争强好胜说漏了嘴,反倒让所有安排都毁于一旦。再后来……你长大了一些,可、可时过境迁,再同你解释,也就显得矫情了……”

    “反正你看到的,也是真相的一部分。他也的确纳了妾室、生下了沈乐微,也的确是宠妾灭妻……没什么毛病。”

    沈父面色一僵,意欲解释,“这还不是……”最后却在对方的眼神里,选择了偃旗息鼓。有些话,如今能说,但有些话……如今不能说。若真的说起来,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地……无辜。

    那些年少轻狂的热血,如今想来真是天真无知,若是彼时的自己……如今大约能认同沈洛歆的做法,便是闹得天地翻覆又如何,至少不负自己、不负情谊。

    可走出半生,才知虚妄。

    人不仅胜不了天,人也胜不了权,官大一级就是压死人,金钱就是能使鬼推磨,若是不能……那只能说明钱不够。

    “洛歆,你听话。”他旧事重提,“你随我回去。你可知,听闻你重伤,我昨晚就想过来……我就不该同意你母亲当初带走你,如今这般……这般寄人篱下,算什么意思?”

    “寄人篱下?”沈洛歆并未舒展的眉宇愈发拧巴在了一起,“我住在这里,并不觉得如何寄人篱下……相反,你让我随你回沈家,我才会觉得寄人篱下。虽然你和母亲之间事有缘由,朝堂之上我也没见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并不好评判你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我同你并不亲厚是真,沈府于我而言甚是陌生亦是真……”

    沈父面色一僵,张了张嘴,到底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半晌,低低地叹了口气,“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为父到底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心思。那些心思,兴许不是如今的你想要的,但……但一定能够保你……此生衣食无忧。”

    他话里有话,隐忍不言。

    沈洛歆凝眉看去,打量许久,也没有瞧出什么来。

    而沈父,已经撑着桌沿站起了身,那个极重仪态与形象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像是卸了一股精气神似的,一下子老了许多。

    日色打在他头顶,他低着的头看不清表情,脊背都弯着。

    圣人有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沈谦深以为然,他做了许多、却说地很少,他想,终有一日沈洛歆会明白的,却似乎忽略了她还不能明白的这段岁月里,他们之间的沉默与疏忽,埋下了怎样的误会。

277 一条绳上的蚂蚱(二更)

    沈父最后还是一个人回去了。

    如他所言,这几日的姬家,的的确确是受人瞩目的地方。御史大夫沈大人和许四娘在姬家门口大吵了一架的事情在午后没多久,就传开了。

    瞧热闹者众多,不过绝大多数人其实也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两年来这种事情已经算少的了。

    唯有当事者,从中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危险的讯号。

    譬如沈乐微。

    许四娘离开的时候,她还乐呵过一阵子,觉得这晦气女人终于离开了。因为许四娘的存在,自己那些玩得比较好的小姊妹那段时间都不愿上门,即便是出去玩,也很少带上沈乐微,以至于那段时间她几乎成了燕京城小姐圈中的透明、边缘人物。

    好不容易走了,日子逐渐恢复如初,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听着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偏生又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也没什么其他的招数,便听丫鬟通报,说是夫人来了。

    “夫人”不是什么正经夫人,身份上只是个妾室,姓江,按着正经来说,该是“江姨娘”,只是府上久无正妻,下人们哄着她,也不知道谁起了头叫了“夫人”,沈大人也没有阻拦,就此这么叫着了。

    沈乐微与江姨娘不睦多年。

    沈家二小姐打小骄傲,她生地好看、嘴巴甜,讨人喜欢,加之“御史大夫之女”的光环加持,原是无往而不利的人生。可偏偏,她的生命里,有一个此生无法磨灭的污点——她有一个出身勾栏院的娘。

    姑娘家交往,闲言碎语间,总能轻易提起,一遍遍地提醒她,她不过就是个庶女、甚至,还不是一个身家清白的庶女——因为她有一个身家不够清白的娘,和一个宠妾灭妻成了燕京城笑话的爹。

    她自然不会怪她爹,不仅不能怪,还得好好哄着,哄地他找不着北,哄地他愈发宠妾灭妻。

    于是,她只能怪她的娘,怪她不知洁身自爱。

    正在气头上的沈乐微一听“夫人来了”当下愈发不乐意,想也不想就朝外头吼道,“不见!还有,夫人什么夫人!人夫人姓许,是医学世家的许四娘!”

    话音落,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位,揣着手,手中一只小食盒,站在那里缩着肩膀,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瑟缩,当真是我见犹怜的娇弱小白花。

    这就是江姨娘,瞧,哪里有几分“夫人”的架势,便是府上一口一口地叫着“夫人”又如何,终究是成为不了“夫人”,女眷聚会不受邀请,国宴之上更是不可能受邀,所谓“沈夫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位。

    沈乐微收回目光,冷言冷语,“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姨娘紧了紧手中的食盒,朝着外头递了递,“听说你没用午膳,给你做了些点心。”

    “不必了。你拿去给我爹吃吧。他大约也没吃午膳。”听说是被气走的……想也是,沈洛歆那性子,还能客客气气地让人备午膳不成?当真是随了许四娘的泼辣彪悍。

    “大人那边也有……这一份是你的……”江姨娘向前半步,又堪堪停住,“你……你就用些吧,饿坏了自己,不值当的。”

    “我说了我不吃!”

    空气一瞬间凝固。一边,是院中还保持着递着食盒、瞠目结舌像是被吓到了的亲生母亲,一边,是因为对方一直以来的小媳妇模样终于勃然大怒的女儿。

    江姨娘张了张嘴,“我、你……你生什么气嘛……”

    “我生什么气你不知道?”沈乐微冲着门外的自己母亲厉声呵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你说那些年你是别无选择,我信。可是你看看你这些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枕边人还口口声声叫着‘大人’,你再看看那娘俩,何时把他当人看了?结果呢,你的谨小慎微,让你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一个口口声声称呼自己‘勾栏院出来’的夫君?还是得到了一个叫别人‘母亲’的女儿?”

    沈乐微永远不会忘记冲着自己勃然大怒的父亲。

    她看着自己母亲愈发卑微的样子,扯着嘴角冷笑,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地,一刀一刀扎过去,“他书房里那副据说出自名家之手的山水舆图你见过吧?是不是从来不让你碰?因为太名贵?哈哈!我告诉你,不是因为名贵……而是因为,那副画的背后,藏着另外一幅……他亲手画的,许四娘的画像。”

    话音落,沈乐微就看到自己不甚娇羞的小白花一般的母亲脸色一白,身形晃了晃。

    她突然有种莫名的快感……凭什么那些令人痛苦的事情都要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她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吗?这些痛苦,自然也要一起承担。

    “是不是觉得这些年所托非人?”沈乐微咧着嘴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我原以为他宠我,我曾经真的以为他喜欢我更多些。可如今……连我自己都怀疑,那些宠,到底是不是真的?江姨娘……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府上人人唤你一声‘夫人’,你怎么就学不会那些个夫人们的伎俩呢……”

    门外,女子的脸上愈发失了血色。

    她似是无力,提着食盒的手缓缓落下,低着头咬着嘴唇,半晌,轻声说道,“宠……本就是虚妄啊。他如今宠你,明日他便能不宠你……姑娘,是你以为,宠乃是长久的给予,却不知,那其实也不过是一种兴之所起罢了。你远不该恃宠而骄,而该是如履薄冰的。”

    江姨娘搅着食盒的手柄,指甲因着用力而泛白。

    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侧脸,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只听得到声音寂寥,“姑娘既然不饿,那这点心……我便端走了。厨房小炉子上温着粥,若是饿了,让丫鬟过去取就是了。”

    说罢,低着头缓缓离开,背影落寞。

    书房里的那幅画啊,怎么可能未曾见过。只是彼时自己尚且年轻,如乐微一般的天真幼稚……

278 江南密报(三更)

    姬无盐坠崖失踪,沈家那对冤家夫妇在姬家门口大吵一架。

    除此之外,这一天……和漫长光阴里,每一个寻常的日子并无不同。

    可晚膳未至,一匹快马从官道上疾驰而来,一直到城门口都未曾有分毫减速的迹象。守卫纷纷凝神,却听马上之人一手提缰绳,一手高举着一封信,扯着嗓子高呼,“江南密报!江南密报!”

    ……

    江南密报堂而皇之地、一路吆喝着进了城,沿途百姓被这疾驰而过的马蹄声吓得惊慌失措——密报?莫非是军情?江南位于沿海,莫非是……海寇?

    “听说海寇连年作案,很是猖獗……这沿海的老板姓呀,这日子水深火热、朝不保夕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海寇掳走去当劳力了呢!”

    “是嘛?可我不是听说……这江南富饶,特别是江南的姬家,占据了江南财富的半壁江山,家中都是白玉为墙,琉璃为瓦,夜明珠当蜡烛呢……听得我都想去那姬家当下人了,工钱肯定很高。”

    有好事者嘻嘻笑着掺和进来,一脸嫌弃地仿佛瞧着没见识的乡巴佬似的,“就是说你们只知道道听途说,不知道动脑筋想想……这就算是一个世家,像宁国公府那样的吧,也没见白玉为墙、琉璃为瓦吧,所以说呀……都是以讹传讹!就算那姬家真的占据了江南半壁江山的财富,那也只能说明,这江南……着实没传闻中那么富庶。”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几人点点头,嗑着瓜子走了——江南毕竟山高水远,就算海寇连年作案,于远在燕京城的他们来说,也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那一点八卦谈资罢了。

    却没有人看到,他们离开之后,从一旁小弄堂里缓缓走出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姑娘来,她缓缓摘掉斗篷,赫然就是如今被闲言碎语攻击着的尤灵犀。

    她目色沉沉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咬着后牙槽一字一句,“江南……姬家……”

    姬无盐曾经自称是出自江南瀛州某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尤灵犀曾经信了——如今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宁家纵然没有多少门第之见,但也绝对不是完全没有。老夫人能如此上心……莫不是……这个姬家?尤灵犀侧身吩咐身后丫鬟,“你去查查……”

    丫鬟有些不解,“姬无盐都已经坠崖了,郡主为何这几日还是忧心忡忡的?”

    是啊……为何?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太过于高看了姬无盐,自己是亲眼看着她落下去,那悬崖之上没有任何落脚点,宁国公府半数护卫都已经出动搜寻,都没有找到姬无盐……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不像是还能够活下来的样子。

    “可是那日……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尤灵犀每每想起姬无盐最后的嘲讽,就浑身不得劲儿,“那种伎俩,是内宅女子惯用的伎俩……可……她们是跌一跤、落个水,虽可能受些皮肉之苦,却无性命之忧。姬无盐……本郡主真的是看着她跳下去的……”

    丫鬟也想不明白,“兴许……兴许她以为自己能生还……”

    尤灵犀还是摇头,“不对……还有一事,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戴起兜帽往回走,“彼时姬无盐的身边是有个丫鬟的,临出发的时候被她差遣去给沈洛歆送了双鞋,说是方便攀登……之后,沈洛歆也遭遇不测,若是没有那个前去送鞋的护卫,她可能就没了……你说,女子的鞋子这种有些隐秘、有些暧昧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让一个侍卫去送呢?”

    “郡主的意思是……”丫鬟微微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若真是如此的话……”

    若真是如此的话,姬无盐就绝对留有后招。她既然在沈洛歆那边都安排了后手,就不可能偏偏在她自己这边漏了那么大一个空门。

    尤灵犀下定了主意,“你让人留意着东郊那边,再派人去一趟江南云州,看看能不能查到姬无盐的一些痕迹。我要去趟东宫……不亲眼看一看,本郡主心里不踏实。”

    “是……”丫鬟低头行礼,目送郡主独自一人上了马车离开,自己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

    晚膳时分,宫里来了消息,让满朝官员即刻前往御书房商议要事,来传口谕的都是陛下宫中脸熟的太监,有官员端着饭碗没搁下,试探问道,“何时动身?”

    太监拱手,态度温和,“即刻。”

    那官员微微一愣,表情瞬间就凝重了许多。

    午膳前,那道“江南密报”就已经传地沸沸扬扬了,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和老百姓一样相信什么海寇作乱的,江南密报……必然是瀛州水患出问题了!

    当下搁了饭碗,换了朝服,匆匆赶到御书房,就见整个御书房灯火通明,两排带刀侍卫严阵以待,而张总管亲自候在御书房的大门口……才知,事情估计远比所有人能想象到的严重程度更加严重得多……

    ……

    弯月微勾,星辰点缀在夜幕之上。

    夜间起了风,落了一地的叶,呼啸的风从宫墙之下吹过,吹向燕京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秋夜,萧条尽显。

    姬家丢了自家姑娘,大门紧缩了一整日,从外头也瞧不出什么来。

    若是站在更高远处看进去,便会发现整座宅邸几乎都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盏微弱的石灯笼亮着,微火在风中飘飘摇摇,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

    谁见了此情此景,大约都要唏嘘一二,道一句,造化弄人。

    而姬无盐的院子里,更是黑漆漆地,什么都没有,连丫鬟都不知道躲在哪里去偷闲、亦或独自黯然神伤去了。只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猫叫声,“喵……”绵软,可爱。

    与这萧条夜色格格不入。

    一道黑影,轻飘飘地落进这院子。

    悄无声息,似是脚不沾地。

    他自院后落地,熟门熟路绕过回廊来到主屋后头,伸手推窗……

279 宁宁,可有念我?(一更)

    窗闩未落,窗户应声而开。

    黑影眉间微蹙,暗道不好,抽身退开之际,剑光已至……他只来得及侧身避开,却见对方手腕一抖,软剑竟然一瞬间化身一条极长的白练缠了上来,他失了先机,又不好出手,只能乖乖被绑,眨眼之间,白练附身,匕首抵达颈项。

    一气呵成。

    而近在咫尺的,是姑娘瞠目结舌的表情。因着吃惊而睁大的瞳孔里,是自己的倒影。以至于在往后的很多年里,他都觉得,这天下最美的景致,莫过于……她的眼里,只有他。

    而此刻,他温柔了一双眉眼,冲着姬无盐笑得风光霁月,“宁宁……我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回来见你,你便是如此欢迎我的?”

    秋风卷着枯叶簌簌地落,落在他黑色的长袍上。他似瘦了许多,黑袍穿在身上更显瘦削,似空落落地挂着。眉眼还是好看,黯淡的光线里,也掩不住的谪仙风采。

    宁修远。

    姬无盐看着他,一时间有些不大确定是不是现实,她今日扯了迷阵,只为了守株待兔等东宫的人,没想到,等到了宁修远这只兔子。

    他们有太久没见了,久到仿若隔世。陈老说,他们身上很可能绑着同心蛊,如今姬无盐好好的,就说明宁修远还活着。她看起来像是信了,并且在那之后,再无消沉过。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只是活着的话……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此刻,当这个人终于站到了自己面前,看到他全须全尾的样子,那颗悬了那么多天从未落地的心,终于缓缓地,坠了地。

    溅起的尘埃里,她只觉得呼吸都艰难,她张了张嘴,“江南密报今日入的城,我却是几日前收到的消息,我请你二哥绊住了宁姨,又将之前兄长调查的工部侍郎贪赃枉法的证据送去了你大哥那……”声音越来越低,视线有些模糊,她却只低着头,一手握着那白练,一手紧紧攥着,纹丝不动。

    宁姨?宁修远突然注意到,她对母亲的称呼……眸色沉沉看向落在她的眉眼间——她哭了。

    宁修远甚至分不清胸膛里剧烈的跳动,是因为日夜兼程体力不济,还是因为对面姑娘的眼泪。她仍戴着面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隐没在面纱里,夜色里,看得到面纱上那两行湿漉漉的水渍。

    胸腔里有些疼,很想过去将人抱进怀里,可如今白练缚身,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丝毫挣脱不了。于是,只能认真那疼,声音都沙哑,轻声问道,“还有呢?”

    “还有……”姬无盐拧着眉,脚尖无意识碾着地面,“还有……陈老说,我们在后山的暗室里,中了同心蛊,若是你真的出了事,我便也活不下去的……我便是以此判断,你还活着……”

    同心蛊?如此听来,倒像是好事。只是,这仍然不是他想听到的,他继续问道,“还有吗?”

    “还有?”

    “嗯……”宁修远声音压地很低,像是压抑着什么,又像是蛊惑,“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姬无盐低着头,些许委屈的样子,“那药包,不是我丢的……若水将药包搁在门口,估计是被岑砚踢到了草丛里的……”

    药包?

    宁修远愣了愣,才想起彼时自己离开前同这丫头发生的争执。也是因为这件事,该死的骄傲驱使下,让他连道别都不曾,就匆匆南下……倒是懊恼过好一阵子,只是后来瀛州事忙,渐渐地便也忘记了,谁知道这丫头竟还记到如今。

    所以……是在意的吧?

    终究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吧?只是这个傻瓜,絮絮叨叨这许久,没有一句动听的话,当真是傻兮兮的。宁修远只觉得胸膛里的跳动愈发剧烈,心脏像是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似的,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咫尺之遥的姑娘,“宁宁……你是不是该先将我松开?”

    姬无盐终于发现两个人此刻古怪的对立方式,当下尴尬地差点找一处地缝钻进去,松开白练,手腕一抖,眼看着那白练倏地缩回去旋上剑身,又是一把银光闪烁的软剑,宁修远眸色一亮……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宝贝了。

    这丫头,当真全身都是宝啊……

    不过此刻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眉眼微挑,突然欺身上前,一把将对面正欲开口解释的姬无盐抱了个满怀。

    温香软玉一入怀中,这些日日夜夜的思念与空虚终于得到了很好的慰藉,他低头轻嗅对方发丝,声线带着笑意,“傻丫头……你还忘了一件事,你要说……想我。”

    想……

    如何不想?想他是不是受了伤,伤了几分,有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受了多少苦……仅仅只是知道活着,真的是不够的。

    可她只低着头不说话,鼻翼间并没有一如往常沁人好闻的翠竹香,倒是满满的尘土气息。当真是风尘仆仆而来,连家都没有回,便匆匆赶来了此处。

    姬无盐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盛着泪,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地就着面前的衣袍轻轻的蹭了蹭,像是委屈的猫儿寻求安慰般。

    突如其来的亲近,令人眷恋。

    宁修远稍稍后仰了身子拉开距离低头看着,看了一会儿犹觉得不满足,抬手取下了她脸上碍事的面纱。倾城之色无遮无拦地盛放在眼前,他渴求般地看着,以眼神细细描摹,压抑地指尖都颤抖,“宁宁……可有念我?”

    下颌被他抬着,动作轻柔却又强势。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看着他有些憔悴的模样,看着他生了胡子的下巴,看着他瘦削的棱角,看着他温柔的目光,“嗯……”她低声应道。

    也许别离和意外,就是让人自省到那些隐藏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容易被忽视的情绪。

    可她再也不想要这样的自省。

    她微微红了眼眶,亦红了耳垂,羞怯,却又大胆,“我想你,亦念你。”

    话音落,唇上覆下温热。

280 同居?(二更)

    哪里来的云,遮了弯月。

    屋内没有点蜡烛,他自身后拥着她,等另一只兔子……顺便,诉一诉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衷肠。

    “工部侍郎郭文安推我入水是真……他提前找理由调走了席玉,只是他大约是对我不会武功这件事深信不疑,自然以为我必死无疑。”说着,低头蹭了蹭身前姑娘的脖颈,笑,“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你竟然派了暗卫跟着我……宁宁,你可知,我有多欢喜?”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姬无盐有些酥麻地缩了缩脖子,莫名又想起方才那般……耳垂都红了个剔透。暗中清醒夜色甚暗,宁修远大约是瞧不出来的。

    可这心思刚起,对方便愈发得寸进尺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耳朵,笑声似是从胸膛里传出来的,带着震颤般,“我家宁宁的耳朵……为何都烫了?”

    这厮!

    姬无盐想都不想,恼羞成怒地狠狠一跺脚,踩上他的鞋面,趁他吃痛推开了宁修远,板着脸低呵,“三爷离家数月,也该回去了,怕是明日一早,你失踪的消息就要盖不住了。”

    被推开,宁修远也无所谓,他站在姬无盐边上,低了头去牵她的手,一根指尖一根指尖地细细描摹过,才低着头“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嗯。便是要他们盖不住……所以,这几日我还不能回宁府,只能……只能委屈姬姑娘收留……”

    姬无盐一愣,“收留?你、你要住这里?”

    “嗯。”宁修远点点头,又晃晃牵着的手,低着头无限娇羞,“准确地来说……为了不被任何人发现,我需要住在姬姑娘的院子里……”

    “不行!”姬无盐瞬间跳脚,吼完又开始自省自己是不是太凶悍了,绞尽脑汁想着理由,“就、就我最近也见不得人,就、就姬家最近也不安全,各方视力的眼线都在姬家呢……对,所以你不能在这里,会露馅的。”

    机会千载难逢,宁修远怎么可能错过。何况,别说是露馅了,要不是怕被姬无盐揍一顿再赶出去,他都恨不得直接让席玉去宁国公府卷了铺盖堂而皇之地扛进姬家呢,如此,也好顺便昭告天下……

    当然,这个想法也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回味了一遍,真要这么干,他还是不敢的。此刻,他也只是敛着心思,一脸地坦荡正经,“你的迷阵很是厉害,我相信你。”

    需要你信?姬无盐瞠目结舌于宁修远的不要脸,她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绞尽脑汁,就听宁修远轻轻地“啊哟”了声,一只手捂上了胸口,“那郭文安着实卑鄙,他不仅推我下水,他还让手下放箭要射我……大夫说,其实我应该好好静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可我……我担心消息传回燕京城,担心你胡思乱想地害怕,哪里还静养地住,马车都没用,跑吐了一匹又一匹快马……”

    “才……”

    最后的话,尽数消失在脑子里。

    当朝帝师宁大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团浆糊——这个亲一下都要红半天脸的小丫头,想也不想,就垫着脚来扒拉他的衣襟,那呼吸落在他胸前的肌肤上,只觉滚烫,激地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幸好,最后的理智还记得提醒他自己,这丫头多少懂一点医术的,自己身上那伤,也就是擦破了皮的伤,指不定连疤痕都已经找不到了。他一把按住姬无盐作乱的手,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从伤口上扯开,“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听说以后害怕,谁知你竟然提前知晓了……上官楚的消息网,当真值钱。”

    说完,似是有些不大服气地哼了哼……可不就是不服气么,本来还想着看看这丫头惊慌失措的样子呢,结果倒好,全安排好了,连宁家那边都安排好了……

    “宁宁……”他唤,“彼时收到消息之初,可曾觉得……些许害怕?”

    手被按在他胸口,从掌心底下传出来的心跳,强烈到让人觉得心安。姬无盐抬头看他,宁修远从未像今日这般,喜怒形于色过,像个不成熟的少年。让人恍惚间想起,宁修远啊,其实也不过方及弱冠,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却总能让人轻易地忽略了他的年龄、也忽略了他也只是一个血肉之躯。

    夜色朦胧。

    白日里说不出的话、做不出的举动,在这样的气氛里,似乎格外地顺其自然。

    姬无盐踮着脚尖,单手轻轻环上宁修远的脖子,敛着眉眼轻声说道,“宁修远……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为了你……我摘下我的面纱,和你二哥谈一笔交易,我用最快的人,废了他好几匹最快的马……古厝说,这代价太大。”

    是挺大……这丫头的身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二哥的马,匹匹神驹,回头自己怕是要被他敲竹杠。他听着,只觉得胸膛里热热的,却没说话,继续听着。

    “我知道这代价很大。”姬无盐继续说着,夜色里,她的声音温软、语速和缓,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可彼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确认你的安全,我甚至想过,若是迟迟没有消息,我便亲自走一遭,也是要的……宁修远,那时候,我就特别想问问你……我如此方寸大乱的样子,你可满意?”

    方才还觉得温暖熨帖的胸膛,此刻只觉得一阵阵地钝痛。

    像是有一把生了锈的锯子,一下一下地、极其缓慢地在他的心脏上拉扯,拉不出血来,却痛地全身麻木。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姑娘,附耳低声承诺,“不会了……以后都不会让你方寸大乱,相信我。”

    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发间有好闻的皂荚香,清清润润的,连夜都柔软了几分,他闭着眼,几乎陶醉,“可是我很欢喜……真的。”我既心疼,却也欢喜。

    ……

    良辰美景,煞风景的虽迟但到。

281 古厝,我有些喜欢他了(一更)

    不及宁三爷的熟门熟路,对方显然是第一次入姬家,有些摸不着北,落地地点距离姬无盐的院子可谓是南辕北辙。

    刀剑相交声隐隐绰绰传到这里,极坏气氛。宁修远有些不悦,抱着姬无盐不让去,只嘟囔着,“席玉在,他搞得定。”

    “不知来者何人……”姬无盐眉眼未展,若是来的是旁人还好说,若来的是黑袍人就真的不好说了,自己这边与之数次交手都未曾讨到过好处,便是多个席玉,她也终究不放心。思及此,她摇头,“不行,我还是要去看看……你既伤势未愈,就在此处等我。”

    姬无盐仍不忘宁修远身上“需要静养十天半个月的伤”,宁修远自己倒是差点忘了,准备跟过去的脚步一顿,缓缓抬了眼皮子瞅过去,“那、那我便走了……趁着天色不算太晚,正好出去找个客栈……左右,你也是要赶我走的。这宁国公府,我是不敢回去的……这密报已经呈送至御前,宁国公府人来人往的,若是被发现了,我这算是欺君,要被砍头的,兴许还要被株连九族。”

    姬无盐心头一颤,抬眼看去。

    宁修远低着头还在自顾自地演说,“根据你的安排,后面几日燕京城要大乱,宁国公府和左相一脉要彻底对上,若是我这个时候被发现,左相定是死咬着不会松口的……届时,我就危矣。我危矣倒是无妨,左右这些年再危险的事情都经历过了,也不差这么一次了。只是,方才对某个小丫头的承诺,怕是要食言了……”

    之前大约是关心则乱。

    此刻若姬无盐还发现不了宁修远装可怜的成分更大一些的话,那也是真的蠢笨如猪了。她咬着后牙槽,恨不得将这人给丢大街上去,可偏偏他说的也的确是实话……欺君,自古都是足够诛九族的罪名。

    就算皇帝有心偏袒,但众目睽睽之下,重责必然少不了。

    可……要她开口留人,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咬着牙冷哼,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再说!”说罢,逃也似地跑了,跑之前还不忘给自己戴上面纱。

    徒留宁修远,看着小丫头就算在夜色里都掩不住的绯红,慵慵懒懒地低头浅笑,半晌,抬腿出了门,朝着刀剑声那边去了——就算他身上真有那么重的伤,也不会让小丫头一个人去涉险啊。

    这丫头,当真是什么都喜欢挡在前面的性子。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宁修远何时需要一个小姑娘挺身相护了?

    ……

    来人身着夜行衣,蒙着面,却不是那黑袍人。姬无盐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被扣下,正准备给姬无盐送去。

    扯下脸上黑巾,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扔在人群里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姬无盐对着那黑衣人身后的席玉招招手,指指地上那人,问他,“燕京城中,可有这样一号人物?”

    席玉摇头,道不知,“太普通了,完全没有印象。”

    “瞧他身手,也不似什么厉害的人物。”宁修远从后面走上前来,弯着腰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啧啧摇头,“要说是派过来打探消息的,反倒像是派出来的马前卒,试试水……”

    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豁然抬头,怒目看去。

    姬无盐转身蹙眉,“不是让你好好待着等我回去?伤不想好了?席玉,带你家主子去我院里,没事别让他出来瞎蹦跶。”

    伤?席玉狐疑,主子何时受的伤?最近一次,大约就是落水那次,那伤……早好了呀!对上宁修远的视线,到了嘴边的狐疑瞬间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应着,“主子……咱……先回去?”小心翼翼的试探。

    宁修远正欲应着,就听古厝一边指挥着下人将黑衣人送去自己的院子,一边开口说道,“宁三爷深夜造访,助我姬家拿下刺客……古厝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宁家三爷流连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院子里,传出去怕是有伤我家姑娘的声誉。”

    宁修远眼神平静地侧目看他。

    两两对视。

    一个冷冽贵气如天边月,一个儒雅隽秀似秋夜风。

    半晌,宁修远倏地低头笑了笑,笑完,直直看向古厝,眼神间锋芒毕露,“本公子倒是想瞧瞧这天下间……谁敢。”

    最后的两个字,咬在唇齿间,带着理直气壮的不屑一顾,说完,傲傲娇娇地斜睨席玉,像一个吵架吵赢了的幼稚小孩,“席玉,你姑娘如何吩咐你的?还不带本公子过去?”

    席玉嫌弃:说得好像你不认识那院子似的,方才跑地比谁都快,这会儿却如此“规矩”地要人带了?何况,什么叫“你姑娘”?自己到底是谁的手下?

    姬无盐也默默扶额,今晚的宁修远……她不认识。

    古厝看着一副花孔雀一般趾高气昂离开的宁修远,咬了咬后牙槽——宁修远进来的时候,整个姬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也是等到席玉出现,才猜到宁修远回来了。

    听意思,似乎是受伤了。

    受了伤仍如此厉害?这个世人皆知“手不能提、肩部能扛”的宁三爷,到底是何等身手?

    可如今,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丫头,这宁修远……你如何打算的?”他问。

    想说很多,也想劝很多,甚至想借着“为你名声着想”的借口说一些对宁修远不利的话……可到了嘴边,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他古厝……还不屑如此。

    “我……”姬无盐张了张嘴,“宁修远落水失踪的消息送到了御前,若是此刻被人发现他和这消息同步出现在燕京城,左相必然揪着他说他欺君……宁国公府回不去,他身上有伤,我总要留着他。”

    “古厝……”她脚步微顿,敛着眉眼低头浅笑,带着面纱看不到表情,那温柔的气氛却遮不住,她轻声说道,“古厝……我有些喜欢他了。”

    晚风温柔,言语如刃。

    古厝站在那里,低头对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那双眼睛,盛了满天的星辰。

282 我可以娶宁修远(二更)

    古厝低着眉眼看她,言语温和如常,“如此……那我倒是明白你为何要留他在姬家了。不过,咱们家最近也不大安全,眼线多,你自己也得注意。”

    姬无盐点点头,跟着古厝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嘻嘻笑着,“我晓得……其实,古厝,我担心你不同意。”

    跨进门槛的脚步微微一顿,他侧身回看,“为何会有如此担心?”

    姬无盐微微皱着眉头,“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觉得,你似乎并不喜欢宁修远。”

    “我的确不大喜欢他。这人心眼子多,心肝肺大约都是黑的……楚兄不也说他多智近妖嘛。”古厝嘴角轻轻扯了下,院中灯火通明,橙暖的光线从院中打过来,少女冷白的肌肤染了层少见的绯色,不甚娇羞的模样。

    他心中苦涩,便也如何也笑不出来,只是依旧温和,“不过……喜欢谁,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情,旁人如何能干涉?”

    说着,抬了抬手,却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提了一下衣摆,“我们家的小公主,终于是长大了……都有喜欢的人了。”说完,一步跨入院中,落向院中刺客身上的眼神,瞬间骤变。

    刺客被五花大绑,倒在地上。

    岑砚站在一旁骂骂咧咧的,他的手伤未好,今日抓贼没他的份,心里头自不大愉快,出口的话便也不那么好听。见姬无盐进来,一边指挥着下人搬了雕花大椅,一边冲着姬无盐告状,“这小子,嘿!说他胆子小吧,他在牙齿里藏毒,可要说他胆子大吧,他偏偏不敢咬破那毒……孬!”

    说完,又是一脚,很重。

    姬无盐在雕花大椅里坐了,看着躺在地上的刺客满目愠色,懒懒地笑,“能活着、能自由呼吸,能感受风、能看到光,能享受四季变化,能听到鸟语闻到花香,总比睡在那暗无天日的黑暗里一点点腐烂要强得多。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你说是吧?”

    嘴巴被塞了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对方呜呜呜地叫唤,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满眼的恨意。

    姬无盐微微挑眉,回头问身后古厝,“他看起来……似乎不大赞同我的话。”

    古厝心里头正不大愉快,闻言食指轻叩扶手,掀了掀眼皮子,“既如此,如何将那毒药取出来的,再如何给他喂下去……陈老说过,这种需要咬破才能毒发的药,囫囵着给喂下去,那包裹毒药的肠衣在肚子里被消化,然后一样毒发生亡。今日我倒是想看看,从喂下去……到毒发,需要多久……”

    “呜呜呜!呜!”

    “他看起来又不想死了……”姬无盐支着手笑,笑着笑着,目色又一寒,“你是不是等着我们问你,你主子是谁?呵……小虾米一个的,倒也没必要……不过呢,我的确不会让你死,虾米虽小,却能用来钓大鱼。”

    少女笑地温柔又残酷,“你落在我的手里,这消息我会让人放出去。你活着的消息,我也会让人放出去……你猜,你的主子,是会来救你……还是来灭口……”

    对方瞳孔狠狠一颤,女子坐在宽大的雕花椅中,身形小小一只,看起来自己一只手都能捏碎她纤细的脖颈子。偏生,她微微俯身冲着自己笑的样子,让人心里头发毛发怵。

    像一只……尚未成年的恶魔。

    即便幼小,却仍是恶魔。

    “原以为是什么硬骨头的人,没成想是个藏了毒都不敢咬破的孬种。本姑娘改主意了,不审了……”姬无盐懒洋洋靠着椅背,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看向古厝,“这阵子,就关在你这处吧,他若突然间想明白了想死,也不必拦着,左右……有没有他,咱们这鱼都一样钓。”

    “好。”古厝点头,对着身后手下抬了抬手,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扛起,拖着就往后院去。

    错身而过时,姬无盐皱着眉头打量了一圈,指指那黑乎乎的抹布,“从哪儿找出来的,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嘿嘿……”岑砚嘿嘿地傻笑,“膳房去找出来的。钱嬷嬷说,那是阉咸菜用来垫在下面的抹布……这不,我觉得味道虽正,但颜色着实不够浓烈,又在古厝的花坛里抹了一遍……嘿嘿,嘿嘿……”

    那傻笑的劲儿,满脸写着“姑娘快夸我”的聪明劲儿。

    姬无盐听地眉头直跳,实在想不出什么夸人的好词来,只摆摆手,“今晚辛苦你了。你这手臂的伤还未愈,时辰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无妨、无妨……”岑砚还在傻笑,视线触及古厝眼神,倏地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激灵,当下颔首称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同姬无盐挥手道别,“属下、属下突然困得很,去睡了。姑娘您也早些歇息。”

    姬无盐不疑有他,一边颔首道好,一边想着自己院子里还有个伤员,便也打算起身告辞。

    却被古厝唤住,“丫头。”

    起身的动作顿住,她又坐回椅子里,“嗯?怎么了?”侧目看去,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永远温雅。

    “丫头……”他唤,眼神微沉,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抬了抬,他问,“有些喜欢的话……便也不是很喜欢,那……还能收回吗?”

    姬无盐微微一愣,倒是没多想,“怎么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古厝这样安慰自己。

    “云州和燕京山遥水远,若是你真的嫁了宁国公府,往后姬家怎么办?你……你终究是姬家未来的家主,姬老夫人年岁在那里了,她不可能再培养一个重孙辈来接管姬家。”就一次,他想要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劝一劝、阻一阻”姬无盐。

    他看起来太正常了,和往日并无二致的耐心和温柔。姬无盐并未发现任何的端倪,闻言蹙眉想了想,理所当然地挑眉一笑,“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可以娶宁修远呀!如此,他随我回云州,做我的压寨夫君,岂不两全其美?”

283 打晕了,绑回去(三更)

    古厝似乎不满姬无盐的嬉皮笑脸,声音微微发沉,一脸严肃,“丫头……这不是玩笑。”

    “我知道。”姬无盐笑容未消,只是多了几分认真,“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格外现实的问题。母亲嫁上官家,外祖母失去了一个继承人,是以即便这些年心气儿已经退地差不多了,却也骄傲地仍然不愿与祖父他们往来。”

    “若我嫁宁国公府,久居燕京城,外祖母却已经没有那么多年来同我置气,也没有那么多年来培养另一个继承人。古厝……这些我都明白。”她靠着椅背,仰面看天,淡淡地笑,“虽然这些事在我看来还有些遥远,但既然你说起,我便也说说我的想法。姬家,是我的责任,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也从未想过推卸。他们养我、教我、护我、宠我,若真的到了那个不得不取舍的地步,他们永远都在‘取’的那一端。但是……古厝,你又焉知,世事怎就无两全之法呢?”

    姬无盐双手撑着扶手,纵身一跃,跳上雕花大椅上,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回首冲着他笑地灿烂明艳,“古厝。我打小霸道惯了,喜欢了便是喜欢了,不管是有些还是很多,都不会收回。孝义,我要,他宁修远,我也要。纵然最后我仍无两全之法,那……我就打晕了他,将他绑到云州去!”

    月色下,少女明朗娇艳,说着绑男人这样的话,也仍然坦坦荡荡。

    就像,她那么直接而自然地告诉自己“我有些喜欢他”一般的磊落。

    这丫头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从来没有模棱两可的含糊其辞。

    那笑容太耀眼,古厝收回视线,敛着眉眼轻笑,“倒也是……若是你打不晕他,我帮你。”

    “成。”姬无盐嘻嘻一笑,蹲了身子跳下地,“时辰着实不早了,早些睡吧,明儿个指不定城里又要怎么样呢……”

    古厝起身送她,将她送到了院门口,蓦地开口说道,“此事过去,我要回江南一趟,你若是有什么要我带回去的,都准备一下。”

    这消息来地仓促,姬无盐有些意外,“怎么了?古家出什么事情了?还是说你那些叔叔伯伯们闹幺蛾子了?”

    “没有。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亲自去处理下。”他眉眼如常,看不出半分端倪来。

    姬无盐瞅了他好一会儿,兀自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你这张面皮实在可恶,真让人分不清真话假话来……”

    多少有些孩子气的抱怨。古厝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一触即离,“对你,我从来不会有假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却故意抱怨。”

    “你不是对我没有假话。”姬无盐直视他,“在你自己身上的事情,你素来都是对我报喜不报忧的。古厝……你既不说,我便也不多问,只是,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一定要开口。姬家虽不及古家底蕴深厚,但……姬家有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晓得不?”

    古厝摇头失笑,“知道了,快去吧。”他目送着她离开,才低了头,看着自己脚尖前的一尺方寸间,嘴角缓缓耷拉下来,眼底寂灭般的浓黑。

    若她喜欢,原是这般的直接……只是,傻丫头,便是要绑都要绑回去的心情,何止是有一些喜欢那么简单?

    他返身走到姬无盐方才坐着的那张椅子里,靠着椅背,仰面闭上了眼睛。

    ……

    今夜,注定半个燕京城的人都无眠。

    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着盘算着如何浑水摸鱼。

    宁修远失踪的消息,在御书房里炸开了锅,而被那一道道口谕传唤过来的大臣们便是那热锅上的蚂蚁。

    这些年,要说谁是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新贵,那一定是宁国公府宁三爷。

    宁三爷失踪,陛下震怒,宁国公府同样勃然大怒,本意欲向宁国公府示好的那些人愈发对着工部落井下石,加之那些文人学子更是以“宁三爷”为精神神明,恨不得将他的画像挂起来,日日三炷香,只求他保佑自己文思泉涌亦或高中状元。

    “陛下。密报之中写地明明白白,就是工部侍郎将宁大人推落水中,人证物证俱全,还请陛下严惩。”

    “陛下,朝廷年年拨款,瀛州年年决堤、民不聊生,工部从中贪没多少银钱恐难想象,还请陛下彻查。”

    “还请陛下彻查、严惩。”

    夜已深。

    御书房灯火通明,门外两排带刀侍卫岿然不动,手中出鞘的利剑寒光迫人,似乎预示着今日血腥的结局。皇帝板着一张脸,阴晴不明地看向当先跪着的工部尚书白启云,“白卿,工部侍郎郭文安是你的人,你有何可说?”

    白启云缓缓叩头,匍匐于地,“回陛下,此事微臣失察。请陛下责罚。”

    “失察?仅仅只是一个失察之罪?!”皇帝气极,反手抄过手边茶杯狠狠摔了过去,“好一个失察之罪!即便是失察,自己的手下也管不好,朕瞧着……你这乌纱帽也不必戴了!”

    茶杯摔在他耳边,碎裂的瓷片弹起,擦着他的耳朵飞了出去。

    滚烫的茶水溅在那半张脸上,一时间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划破的伤口疼,还是那烫伤更疼。他只是跪着,不求情,不辩解。

    整个御书房里,只剩下了皇帝因为气恼,而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却有轻笑声起,“陛下……要说这白大人对此事知情,本相却是不信的。众所周知,白大人那宝贝儿子,和咱们宁大人可是穿一条裤子的,这要说白大人意图谋害宁大人……这家里的宝贝疙瘩也不允许啊……”说完,又笑了笑,颇有些置身事外般的漫不经心。

    那人身高颀长,身材也伟岸,一身朝服穿在身上,颇有几分武人英姿。

    只是发间花白,显然上了年纪。

    一双眼睛不大,笑起来的时候眯着眼,半分眼神都不露,弥勒佛一般,只不笑的时候,眼底却有精光乍现。

    显然不好惹。

    这就是当朝左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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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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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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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