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国公夫人上位攻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29 二老争一女(三更)

    流言最是伤人,也是有心人最好的武器。

    今日宁老夫人说郭文安是“小兵小卒”,明日兴许就会传出宁家人如何如何功高盖主、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云云,这些话说一次、两次,宁国公府都没有关系,但三人成虎……

    而在这些女眷眼里,比宁老夫人更好嚼舌根的对象,自然是她姬无盐。比宁老夫人的傲慢言论更博眼球的,自然是她姬无盐大放厥词。

    这些,老夫人自然看得明白。

    姬无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身上也没几句话是好的,多些闲言碎语的,也就感觉不到了。您却是不一样的。”

    一旁二夫人没听明白,眨了眨眼,还是没明白,遂问姜氏,“啥意思呀?”

    姜氏摇摇头,只作不知,二夫人当下就松了一口气般,“你也不晓得啊?哎……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弟妹有时候看起来挺、挺深沉的,可有时候看起来吧,好像和我也没什么区别……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姜氏点点头,的确如此。

    其实这件事一开始她也没看懂,只以为事关三爷,姬无盐紧张一些也是有的,可婆母如此说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般的意思在里头。就像二夫人所言,突然觉得姬无盐挺深沉的……

    “原也不是一般的小丫头嘛。”她笑笑,低声说道。一般的小丫头拿得下他们家金尊玉贵的三爷?

    俩人声音都低,但碍不住距离近,所言只字不差地入了耳。老夫人拍拍姬无盐的手,附耳低声问道,“我家这俩……还行吧?”

    姬无盐眯着眼笑,眉眼弯弯,眼角都笑出了细纹来。

    ……

    宴会在金銮殿边上的一个小殿里,说小也不小,只是和金銮殿比起来,总是小一些的。大臣们都已经到了,三三两两说着话,白老夫人也到了,正拉着沈洛歆的手问东问西。沈洛歆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姬无盐,偏着头指给白老夫人看。

    远远的,姬无盐格外清晰地看到白老夫人做了个“啊哟”的口型,转身就迎了上来。于是,她眼角处的细纹,又深了些。

    “啊哟,我说你个老家伙怎么这么晚……感情你还去后宫了?就你们的关系,还进宫去请安?你这人呀,就是事儿多!”白老夫人压着声音指摘宁老夫人,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眉飞色舞地像个孩子。

    宁老夫人满脸嫌弃,“就算和她不好,这不也得去给你女儿请安不是?不然,这外头又要说咱们两家关系不好了!”

    “嘴在他们身上,你管东管西的还能管别人嘴巴说什么话哟?”说着,冲着姬无盐招招手,“丫头,过来给我瞧瞧,这么许久不见,也不来家里坐坐……一切可好?”

    姬无盐含笑颔首,“祖母。一切都好。您身子骨可硬朗?”

    “硬朗硬朗!”白老夫人频频点头,拉着姬无盐上上下下打量,最后斜睨她一眼,“瘦了!”

    “没有……还胖了呢。”

    白老夫人拉着不撒手,“待会儿席间,陪我坐呗?”

    宁老夫人却是不愿,“怎么就陪着你坐了,又不是你白家人!”

    “怎么不是了?没听叫我一声祖母的吗?”

    “叫一声祖母就是你白家的了?她还叫我一声宁姨呢,再说,她还是我未来儿媳妇,自然是跟着我一道坐的!”

    “未来儿媳妇那也是未来的,等真成了再说!”

    “嘿……”

    宁老夫人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却被老姊妹说地哑口无言,一时间气地牙痒痒,伸手就来抢姬无盐,白老夫人眼疾手快,将姬无盐整个儿藏到了身后,才舔着脸笑嘻嘻地凑到宁老夫人跟前,“嘿嘿,老姊妹……你瞧你,人都是你家的了,借我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嘛!再说,你借我一个,不还有两个陪着你嘛,我这处却是没有……白行她娘昨儿个闹肚子,怕闹笑话,没来。”

    话至此,倒也实在不好拒绝,当下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过我可说好了,这丫头我宝贝着呢,你可得给我照顾好咯!”

    “放心放心!”白老夫人摆摆手,一手牵着姬无盐,一手又去拉沈洛歆,眉开眼笑地,“走走走,咱们坐着说话去……”

    “……”不是说好的没人陪么?宁老夫人摇头失笑,倒也没真的计较,毕竟,沈家姑娘身份也尴尬,有白老太拉着,自在些。她摇头失笑,也往自己的位置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这老家伙……愈发地没脸没皮了。”

    姬无盐随着白老夫人入坐,一旁白行冲着她摆摆手,笑着打了招呼。他的身边坐着白父,这是姬无盐第一次见到这位工部尚书白大人,和白行三五分相似,更沉稳些、更不苟言笑些。对方偏头看来,点了点头,眼底并无笑意,她半起了身子行了礼。

    落座时,姬无盐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样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这么多年来对郭文安的所作所为真的半点不知情。只是不知,他在这件事情里,到底扮演者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正想着,另一边沈洛歆越过白老夫人从身后碰了碰姬无盐,无声询问,怎么了?

    姬无盐摇摇头,也无声说道,无事。

    沈洛歆看看外头,皇帝三人还未过来,此刻殿中大部分落了座,不过仍是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她半起了身子拢了拢裙裾,弯腰同白老夫人交代道,“老夫人,我……出去下。”说着,指了指外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道,“之前水喝多了些……”

    这理由,当真敷衍。

    白老夫人却并未怀疑,只颔首,认认真真交代道,“若是不认路,找个宫女问一下……不要乱逛,早些回来,宴会快开始了。”

    “好嘞!”沈洛歆笑着颔首,又和姬无盐交换了个眼神,才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还真的招了个宫女在问路……姬无盐笑着收回目光,继续和老夫人说话。

330 落入敌手(一更)

    贵妃是和皇帝、皇后一起来的。他们到的时候,沈洛歆还未回来。

    众人又是好一番请安行礼,然后宫女太监们上了酒水、前菜。

    皇帝坐在上座,漫不经心地朝着众人举了举杯,就懒洋洋靠着椅背,道了句,“开宴吧。”

    多少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

    话音落,丝竹声起。姬无盐越过抱着琵琶款步上前的女子,看向上座的皇帝,已至中年,一身玄色常服,看起来比之前风尘居所见更多了几分威严。她看向对方,对方似有所感,也看了过来,几不可见地冲着她点了点头。

    白老夫人见状,倒是有些意外,问她,“你见过陛下?”

    “嗯。”姬无盐如实相告,“之前见过,和宁三爷在一起。”

    她避开了风尘居这一点,只说了宁修远,听起来的确也正常,白老夫人缓缓点着头,收回目光,只低声交代道,“咱们这位陛下,心思深。虽然看起来和颜悦色的没什么架子,却也疏忽怠慢不得。”

    “好……我晓得。”姬无盐乖乖巧巧应着,心中却暗忖,权利之巅的男人纵然和颜悦色,那也不过是没有被触及到利益底线之时的怜悯罢了,你受着,也得如履薄冰地受着,但凡些许疏忽大意,可能这泼天的怜悯就会变成泼天的灾难。

    这些她自是明白,便不可能疏忽。

    一曲已毕,沈洛歆还未回来。老夫人心里开始打鼓,那事儿哪需要这么久?当下低声吩咐身后伺候着的嬷嬷,“你悄悄地,沿途去找找看。那丫头很少来宫里,莫要走丢了……”

    嬷嬷应声退下。

    老夫人仍在担心,走丢了误了宴会倒无妨,只是这宫里随随便便遇到个可能就是什么贵人、亦或者贵人身边得宠的仗人势的,许四娘不在,沈父又是个出了名没有脾气左右逢源的,届时,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

    ……

    令老夫人连连叹气担心的沈家小姐压根儿没有喝多了水,她不过是不喜那些你拜我、我拜你的场合,借故溜出来透口气罢了。

    方才她在偏殿遇到了带着姑娘做最后准备工作的朝云姑姑,特地问过了,风尘居的节目比较靠后,她完全来得及在后宫转一圈再悠哉哉的溜进去一样误不了事。至于之前那些你冷嘲我我热讽你的事情,她不擅长,还是留给姬无盐吧。

    她随手找了个打扮最低调的宫女,让人带路到了御花园,随手给了几个碎银子,那宫女千恩万谢着走了——这也是姬无盐教的。作为沈洛歆自己,她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随手给小费的,顶多说声谢谢。

    御花园不远,时值秋季,院中姹紫嫣红,煞是好看。难怪古往今来关于后宫男女不得不说的故事,绝大多数都发生在御花园里……沈洛歆一边摇头失笑,一边往最里头的假山走去。今日贵妃生辰宴,后宫里人来人往也多,想要图个清净还真只能往角落里呆。

    只是,刚刚靠近那处假山,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假山里头传出来,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听不真切,其中一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还有一个……沈洛歆倏地瞪大了眸子!

    嘶哑、难听,入耳只觉得生锈的锯子在耳畔狠狠扯着枯木……黑袍天师!

    黑袍天师竟然在宫里?!还是说……他本来就是皇帝的人?!

    沈洛歆吓得灵魂出窍,三魂七魄都散尽,没了主意般地想要找姬无盐,却又担心这期间又让人给跑了,左右为难之际,脚底突然踩到了什么,咔嚓一声,声音很轻、很脆……沈洛歆仅剩的思考能力瞬间消失殆尽,扒着假山连呼吸都不敢。

    里头的对话声也停了。

    好一会儿,才传出来黑袍天师的声音来,“宴会开始了,您先过去吧。等您走了我再离开,如此不显眼一些。”

    “好。”

    窸窸窣窣声又起,紧接着就是脚步声。沈洛歆赶紧找了一处隐蔽的假山躲了,刚遮住身形,就看到李裕齐从洞内走了出来,当下竟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事情没有变得更严重,黑袍天师真的是李裕齐的人。

    方才那一瞬间,沈洛歆甚至已经盘算好了,若黑袍天师真是皇帝的人,那什么都别管了,直接带着许四娘、拉上姬无盐逃江南去吧!管它什么人牲还是蛊虫的,小命要紧!

    没有人比沈洛歆更加畏惧皇权的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清晰地告诉她,单枪匹马永远别想斗得过皇权。

    别人穿越都是改变命运、改变世界、甚至改变历史,便是对上皇权也能仰着脖子将帝王威严一脚踩在脚下,甚至还能蹍上一蹍。她沈洛歆不敢,她只想老老实实地活到寿终正寝。

    所以,此事幕后并非皇帝,让她心神一松,几乎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只是,屁股到底没有触及地面,眼前一黑,脖子就到了别人的手里……窒息的感觉宛若泰山沉甸甸压下来,但最可怕的,仍然是黑袍之下那张别人看不到、而她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脸。

    黑袍天师。

    他一手抓着沈洛歆的脖子,一边歪着脑袋,那张畸形的、甚至不能叫做“脸”的东西,桀桀怪笑着,“瞧……我抓到了什么?一只胆大包天的小麻雀……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怎么,这次没有人护着你、保护你了额?你的姬无盐呢?”

    声音刺着耳朵,沈洛歆却连眉头都不敢皱。

    他的手抓地有些紧,沈洛歆呼吸艰难,更别提说话了。

    她双手去扒拉那只手,看看触及之际,浑身汗毛直立,一阵令人恶心的恶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只手……那只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无法低头,看不到,也不敢说什么戳人伤疤的话惹怒了对方,只尽力扯着嘴角笑,“嗨……那什么,大家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什么,我是想说,你别杀我,杀了我,这世界上你孤苦伶仃的,多可怜儿是吧?”

331 你也是穿越的?(二更)

    黑袍人压根儿没听明白,但这人临死之前的言辞着实有些古怪,不求饶命,在那叽叽歪歪胡言乱语,这是……吓破胆了?

    “谁跟你一个地方来的?沈小姐死到临头套近乎都不会套吗?”他桀桀笑着,笑声像是声带撕裂般地难听,又像是一条被拉地极长极紧绷的弦,入耳都觉刺痛。可他自己浑然不觉,甚至似乎很享受这种握着别人咽喉的感觉般。

    掌他人生死的感觉。

    沈洛歆死死扒着对方像是皮包骨一样的爪子,心中惊惧让她语无伦次,方才说了那么多话也不过就是凭本能在说,具体说了什么,压根儿不记得,这会儿听着对方嗤笑,只觉得脑子里最后一根弦轰然断裂,甚至回弹的力道狠狠抽打上她的神经。

    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见到了死神,见到了暗室里一手镰刀一手天平的死神,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再也不会有人理解你的阿努比斯了!”

    桀桀怪笑的声音倏地一顿。

    大约是笑得太久了,以至于他的嗓音已经沙哑到像是年久失修的卡涩磁带,杂音很重,却依稀还能听清。

    “阿努比斯……”他像是失神般喃喃重复,然后,抓着沈洛歆脖子的手开始颤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抬头,透过宽大兜帽的下沿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你也是穿越的?”

    “是、是是……”她频频点头,这才恍然间发觉自己说了许多话,这最重要的一个词汇愣是没说出来过,“对对对!我就是穿越来的,同你一样!”

    抓着脖子的手明显松了一些,不过没有放开,只是能正常呼吸的程度。

    沈洛歆抓着那只手,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像一条干涸太久的鱼终于回到了水里一般,她从未觉得空气如此甘甜过。

    头顶传来嗤笑声,“这么怕死……”

    沈洛歆微微一愣,继而苦笑,却并不觉得丢脸。是,她沈洛歆是怕死。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才会更加怕死。

    活着的时候,其实很难对“死亡”真正地感同身受,“生命诚可贵”就是一个响亮的口号,而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什么后悔、什么珍惜,就成了一句空谈,一切都来不及了。得神明偏爱,亦或者祖上积德,至今为止沈洛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那几十亿人口中极特别的一个,有了两世为人的机会。

    这千千万万分之一的机会,如何能够不珍惜?

    “我是怕死。”她说,“总要死的。还能好好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活,偏要急巴巴地去死。”呼吸顺畅了些,她说话也顺畅多了,脖子上的那只手便没那么可怕了,她靠着身后假山山体,扯了扯嘴角,想笑,偏偏紧张太久,一下子松懈下来有些无力,笑得格外敷衍。

    笑完,又道,“你抓着我脖子不累啊?就你那身手,来十个我朝着不同方向跑,都跑不掉……想想也亏,别人穿越上天下地无所不能,我穿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爹不疼娘不爱地遭嫌弃。”

    “憋屈。”

    黑袍天师想了想,似乎觉得也对,收了手后退一步,也靠着一旁假山,竟然心平气和地聊起了天来,“许四娘不是对你挺好?还有那姬无盐……不会也是穿越的吧?”

    “有一有二再有三,就不合适了。”沈洛歆摇摇头,“她不是。她呀……只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她不欲多说,却又不敢避而不谈,只尽量让自己显得无亲无挂的,免得让人拿捏了把柄。

    说完,状似不甚在意的样子,又道,“说说你吧。”

    “说我什么?”

    秋风和暖,从不远处人工湖湖面上吹过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安抚着沈洛歆掩藏在看似轻松的外表之下的惊惧。逃,她是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古厝那样的高手都没能从对方手里讨到好,别说自己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了,只能智取。

    套近乎、安抚、“交心”。

    若是能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自是最好。她低着头碾着脚尖,说道,“说说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哪里人,又是做什么的……我总不能天师天师地叫你吧。”

    “天师也不错啊,我就喜欢那些人叫我天师。金山银山地捧到我面前,唤我天师,让我拯救他们于疾苦。”

    “呵……朋友,醒醒。那是之前。”沈洛歆还是不看他,言语嫌弃,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松懈,唯独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死死抠着假山嶙峋的纹路,她提醒他,“如今我但凡当街叫一声天师,你看看他们是来打你还是来求你。”

    “我也不可能在长街上出现呀!”他说,说完,自己默了默,“林一。你叫我林一吧。”

    “林一?哪个林,哪个一?”

    “双木林,一二三四的一啊。”

    “真名假名呀?这么敷衍?”

    对方低着头呵呵地笑了笑,“是啊,就是这么敷衍。取名的人敷衍我有什么办法……之前还怨怼过,来了这里才发现……至少还有个名……该知足了。”嘶哑的嗓音本来尖锐,这会儿却暗沉了些。

    沈洛歆微微偏了视线过去,看着他宽袍的下摆,半晌,似乎是有些同情、有些可怜,斟酌着欲言又止,“你……那你做天师之前,这里的人叫你什么啊?”

    “喂。”

    “什么?”

    “喂——就这么叫我。”他说,说完似乎还笑了笑。

    沈洛歆微微一愣,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其实在看到对方那张脸的时候,沈洛歆就猜到了这个人一定有一段黑暗绝望而漫长的过去。却也没有想到,会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如此两厢对比,方才自己故意为之的抱怨,就显得格外地平乏无力。

    她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对面站着的这个,是恶贯满盈的天师,身上背负了不知道多少杀戮与罪孽的天师,如此之后,她才不会让自己真的心生怜悯。

332 林一的故事(三更)

    “那……”沈洛歆张了张嘴,下意识抬头看去,抬头抬到一半,却又倏地顿住,“那你……”到底是没有问下去,咬着嘴唇没说话。

    对方却突然格外地善解人意,扯着那难听的嗓子笑了笑,“你是想问我爹妈吧?……呵,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没爹没娘……我自然也有。我不仅有爹娘,我爹还挺有钱的……”

    有爹有娘,却没有名字。沈洛歆扯了扯嘴角,到底是没将那句“倒还不如没有的好”说出口来。

    时辰差不多了,她不大想听什么悲情故事,更不想听一个身负罪孽的注定为敌的人的悲情故事……哦不对,是已经为敌了。这个自称“林一”的黑袍天师,追杀自己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沈洛歆不想听,林一却似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似的,靠着假山低着头,唤道,“诶……跟你说个故事吧。我娘是我爹众多小老婆中的一个……大约也是不得宠的那一个。我出生以后,大抵她觉得她能够母凭子贵了,可惜……事与愿违,我爹还是不爱她,也不宠她,于是……她疯了。”

    “人呐,真脆弱。”

    “可也真绝情……至今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疯,还是装疯卖傻。她竟对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子下了手,嫁祸给我爹的那几个老婆们……你说,是不是挺狠的?”说完,又扯着嗓子笑了笑,大抵他很少一下子说这许多话,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咳地撕心裂肺地,就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一边咳,一边还在笑,躬着身子,以最狼狈的姿势。

    沈洛歆瞠目结舌!所以、所以这人全身的伤疤,都、都是……这真的只是“挺”狠吗?!若非真的疯魔,怎么会有人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沈洛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又张了张嘴,才声线干涩地问道,“那、那你、那她如今……”她甚至觉得,连“你娘”二字都说不出口。

    林一已经不笑了,他支着自己的膝盖躬着身子咳,咳完才言简意赅道,“死了。被我爹……弄死了,弄死之后,把我也丢了,大抵是觉得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丢他的脸了吧。若非穿越生来便知世事,怕是我如今也要以为,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罢了。”

    倒不如不知世事。沈洛歆如此想着。

    她没有问林一这个挺有钱的人家是哪家,她心中隐有猜测——即便尊贵如宁国公府这样家室的,娶个三五房妾室,大概率也不会斗到这个地步。加之林一的所作所为透露出来的端倪,他这个挺有钱的爹,大概就是李氏皇族这一代的族长,东尧国的皇帝陛下。

    只是,这个疯魔的“妾室”和不明不白“夭折”的皇子倒是没听说。不过想来也是,这样的丑闻,大概率是会被抹杀的,一个连名姓都没有的皇子,更加不可能出现在史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洛歆也不急着过去了,索性趁着大好的机会,打探一些消息,“后来呢?你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成为的天师?”

    “老头子在乱葬岗救了我。他说那时候我只剩一口气了,周围蹲着好几只虎视眈眈的秃鹫。彼时老头子也不觉得我能活下来,但他不忍心我死后还没个全尸,想着把我带回去,是生是死看我自己造化,若死了,他好歹还能埋一埋我……没想到,我都成那个鬼样子了,竟还活了。之后他就一口米糊一口米糊地将我养大了。”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猜了。

    被米糊喂大的“野孩子”展现出了某些方面惊为天人的天赋,道宗教沉寂了数代人,不瘟不火地,突然出现一个天纵奇才,可不得倾囊相授。

    “道宗教呢?那个……那个老头子,就没给你取个名儿?”

    林一微微一愣,突然嗤笑一声,像是突然擦了刹车的轮子划过粗粝的地面发出的声音,“……你没见过我的样子吧?想见见吗?”

    “不要!”沈洛歆想也不想就拒绝道,说完才觉得这么直接有点伤人。伤了对方倒是没事,左右不是什么善茬,但万一惹得对方突然恼羞成怒了,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于是,她呵呵地扯着嘴角笑,“那什么,我就是听个故事……走出这里,我就得忘了的。我也不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万一到时候你后悔给我看了,可不得要杀人灭口。我不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林一偏了偏头,就像是寻思着这其中几分真假,半晌,一边颔首一边喃喃,“难怪,我总觉得你不敢看我……原来是担心被我杀人灭口。呵,要杀早杀了,你说得对,好不容易有个前世老乡,想起来竟也觉得没那么寂寞了。左右你也是个惜命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留着你性命也无妨。”

    沈洛歆倏地松了一口气,扯着嘴角,“我谢谢您嘞!”

    “不看就不看吧,也的确没什么好看的。”林一直起了身子,他似乎因为沈洛歆的这一番插科打诨平静了许多,看着假山继续说道,“老头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厌恶我……甚至,在之后的许多许多年里,他都后悔最初的善举。他不止一次地,说我恶心,说恨不得掐死我……他就是那个叫我‘喂’的人。甚至,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就给我下毒,想毒死我……只是,那碗有毒的粥,最后终究了他自己的性命。”

    “他死了以后,我扫清了所有反对的人,成了道宗教的天师。”说完,他又笑。

    沈洛歆却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生啊。

    自出生起,便不得父亲待见,被母亲当作争宠、陷害情敌的工具,随后被人从秃鹫口中救下,以为得到了救赎。可偏偏,刚出狼窝,又进虎穴……正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333 你们,是一样的(一更)

    老道士的善心,其实沈洛歆能够理解,甚至,之后他的舍弃,沈洛歆觉得,自己也大约能明白。最初的善意是真实的,最后的舍弃亦是真实的。

    生而为人,其实都是复杂的。

    那时一念而起的怜悯是真,只是那一念而起的善意与怜悯仅限于给一个面目全非的幼童提供一个完整得体的埋骨之地,却并不足以支撑起往后几十年的朝夕相处。最后的那碗毒药也是真,那是本就微薄的善意在这张惨不忍睹的皮相下,日日消磨殆尽最后余下的惊恐与厌弃。

    要说纯粹的恶,或者说一切悲剧的源头,大抵就是那个贪欲过剩的母亲,她大抵至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早已记事的魂魄。

    这样的事情,让人五味杂陈,诚然,好像谁都有错,可似乎又说不上来到底是谁的错。沈洛歆叹了口气,“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将你的愤恨发泄在那些无辜百姓身上……你这样,和你娘又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她罪恶滔天,你恨你爹娘恨到恨不得他们通通去死,可是林一……你却又因着这恨,为自己徒增杀孽,殊不知,又有多少人恨不得你去死……”

    对方微微一愣,隔着宽大的兜帽“看”过来,那目光宛若实质砸向沈洛歆头顶。

    沈洛歆整个人差点吓得一蹦三尺高——糟糕!她不该一时松懈就什么话都往外说的!这是个杀人摸头啊!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攥紧,沈洛歆扯着嘴角冲着对方讨巧地扯了扯嘴角,“嘿嘿……那什么,我的意思是……是……”

    “是什么?”对方好整以暇地问她,“你的意思是什么?”

    是什么?平日里还算灵活的脑子这会儿大约已经罢工了。她的意思?她的意思是什么?

    沈洛歆倏地抬头,直直看向那张今日一直不敢直视的脸,捏着拳头咬着牙字字铿锵,“我的意思就是你不能这样!老头子舍弃了你,你也报了仇,那毒药他自食其果,你娘拿你争宠、陷害其他妻妾,如今也身死魂消,说到底,你就算要恨,如今能恨的也只有你爹了,这天下百姓何时对不起你了?你要拿他们做人牲、养蛊虫!”

    “嚯……你都知道啊……”

    还是那般轻描淡写的语气,偏偏他声音受损,再如何轻描淡写都像是生了锈的锯子费力拉扯的样子。说完,他微微颔首,“你不是怕死嘛?方才还担心被我灭口,这会儿却是不怕了?”

    “不。我真的怕死。”沈洛歆摇摇头,背手的手缓缓垂到身侧,仍攥着,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一次重申,“能好好活着,能被太阳晒着、能被这风吹着,能自由地呼吸着,为什么不活?若是不出意外,我不会再活第三回了,这条命之后,我要死很久很久……这里也没有火化的概念,我的身体会在黑暗潮湿的地底一点点发臭、腐烂,所以我怕死。”

    “明明知道,说些讨巧卖乖的话,喝喝茶、绣绣花、写写字,偶尔借用一下那些熟稔于心的诗词歌赋,我就能成为这燕京城里的名门才女,日子远比如今要好得多,可我还是选择了仵作这个即便在那个世界都被无数人嫌弃的职业……所以可见,我这人就是这样拎不清。我同样知道,这些话不中听会惹怒你,惹怒了你对我没有半点好处,我的小命可能就交代在这了,可是……我就是这么拎不清呀!”

    她偏头冲着他笑,笑容热烈地像是天上的太阳。她说,“林一,阳光不燥、微风正好,都是我想要努力活下去的理由。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是我宁可舍弃了性命,也不愿违背的,就是这里……”

    她指指自己的心脏的地方,声线从容,“即便花费这许久听了你这么漫长的故事,心有戚戚,觉得你的确也是可怜。可命运无常,并非你作恶的借口。我自认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数次追杀于我,甚至不惜推我落山,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还是你担心我在那些尸体上发现什么,我不想问……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你……和他们,本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地……为了自己视他人生命如蝼蚁。”

    “你们,是一样的。”

    说完,她便沉默。

    她很想表现地大无畏一些,譬如眼神坚毅地看着对方,视死如归的样子。可林一的那张脸,她实在不能多看,匆匆几眼已是极限。于是,她的英勇就义,注定表现不出来。

    心里打鼓,七上八下。

    对方也有些诧异,于宽大兜帽下挑了挑眉头,半晌,低低笑出了声来。笑声虽低,却很用力,像是午夜桀桀怪叫的鸟儿,他似觉得格外好笑,笑了很久,一直到气息不继,才靠着假山平复着气息,摆摆手,“走吧。”

    沈洛歆有些意外,“你不杀我?”

    “你很想我杀你?”

    “不想。”她摇头,“我说了,我怕死。何况还是被人杀死,大抵会很痛。”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仔罢了……想杀你随时可以。你说得对,这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你我两个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了,若是此刻将你杀了,难免心理上有些孤单。”林一又摆摆手,“滚吧!趁我还未改变主意。”

    沈洛歆点点头,提起裙子一路小跑着溜了,半点迟疑都没有。

    林一偏头朝着那个方向,视线所及处,是她脚上那双普普通通的布鞋,连绣花都没有。

    小姑娘一番话听起来有些故作逞强的意思,但几句话倒也实在。沈谦那人就喜欢这些个酸不拉几的文字诗句,但凡这丫头随便哼哼两句,沈谦还不得将她当个宝贝疙瘩捧在手心里?何至于如今一双精致的绣花鞋都穿不起?

    当真是个矛盾的姑娘,他如此想着,就像一边怕死怕地要命,一边却又固执地连句求饶的话都没有,什么难听说什么……稀奇。

334 淫词艳曲(二更)

    前殿,宴会之上。

    风尘居的姑娘们跳完了舞,难度不高的舞蹈,中规中矩,又比较喜庆,用来祝寿自是合适的。贵妃坐在皇帝右手边,抿着嘴角夸了几句,又回首同皇帝轻声说道,“说起这风尘居,臣妾才知久居深宫孤陋寡闻了。还是太子同臣妾说起,说是在宫外声名鹊起……这礼部也是,竟没有安排进去,幸好赶得及呢。陛下……可去过风尘居?”

    皇帝摇摇头,端着酒杯懒洋洋的,半晌又偏头去问皇后,“皇后可听过?”

    “臣妾自然是听过的。”皇后敛眉轻笑,目光越过人群看向白行,“喏,有那么个皮猴子在,臣妾耳根子可不如贵妃清净。”

    皇帝也笑,“这倒是……不过这些年朕倒是发现了,这白家小子长大了,懂规矩了。之前倒是经常来朕这边坐坐,如今学了他爹一身的拘谨的毛病……”

    白行嘿嘿地笑,举杯站起,“陛下,君臣之分,要的。不过……让姑父记挂,却是侄儿的错,是以,自罚一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潇洒极了。

    先是君臣,后是姑侄,白行能在燕京城里混得如鱼得水,靠的绝不仅仅只是白家。

    皇帝哈哈笑着,指尖遥遥点着白行,冲着皇后戏谑,“瞧,他还记得朕是他姑父。他如今同朕生疏的……害朕以为只剩下君臣了呢。”

    皇后温温雅雅地笑,“这孩子长大了,是该懂点儿规矩了。之前那就是小孩子不懂道理……”

    “哎!可别!他白行若是同大家伙儿都一样,或者学了那宁修远那调儿,可不好、不好……”皇帝换了个姿势,支着下颌眯着眼笑呵呵地吩咐身旁张总管,“喏,将朕面前这葡萄,给白公子送过去,朕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吃。”

    “陛下您这个还记得呢?”白行笑嘻嘻地,带着几分不着调,“那,侄儿……却之不恭了?”说着,三两步跑上去,从张总管手里接过葡萄,又冲着张总管甜甜一笑,“张公公,您今儿个气色真好!”

    “啊哟!白公子这嘴儿……就是会说话呢!难怪陛下喜欢,隔三差五地就问老奴,白家小子这几日怎地没进宫呢?”他学着皇帝的口吻,说完又道,“往后您可得来勤快些!”

    “好嘞好嘞!一定一定!”

    皇帝坐在上座,支着下颌看着这一老一少的互动,眯着眼晃着手中酒杯,笑意迷离。

    贵妃的脸色,微微僵硬着,抿着嘴沉默着——她的生辰宴,倒是让白家这小子唱了出戏。身处后宫这么多年,她自然也知道陛下的用意,最近郭文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连带着工部侍郎都被牵连了,降了职、罚了俸,朝野上下太多见风使舵的人,都说白家即将失了圣宠,连带着皇后之位也摇摇欲坠了。皇帝这是……哄着白家表明自己的态度呢。

    只是,此举借了她的生辰宴,她便有些不喜。

    又瞧着自个儿姗姗来迟,从侧面悄悄入座的儿子,这脸便愈发地漆黑如墨了——他是觉得这样猫着腰进来别人就看不到他了吗?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这吃相,当真上不得台面,做贼似的。

    正欲斥责两句,却见一女子抱着琴一身鹅黄裙衫款款而来,在中间站定,行礼,低声说道,“民女若水,风尘居的琴师,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贵妃到了嘴边的斥责便悉数咽了回去,眯着眼打量片刻,沉声“嗯”了句,目光落在了白老夫人身边正在和白行说话的姬无盐身上。

    琴音已起,姬无盐抓葡萄的手微微一顿,竟是凤求凰。却也不是……是若水自己借凤求凰改编的曲子,难度比凤求凰高一些,不过看得出来,若水这几日确实很努力,弹地……还不赖。姬无盐微微笑着,去抓白行递到面前的碟子里的葡萄。

    每张桌子面前都有一碟子葡萄,可白行奉行着“我有的、你也得有,御赐的也一样”的行事准则,非要同姬无盐分享这一碟葡萄。

    两个人分食一碟子葡萄,吃得悠然自得。

    贵妃却在打量姬无盐,看她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那和白行分吃葡萄。她戴着面纱,吃东西倒是也不避讳,轻轻掀了面纱一角,露出的一方肌肤白皙无暇。方才风尘居姑娘们跳舞的时候,贵妃也看着姬无盐,彼时的姬无盐托着腮看地很认真,的确是担心着的样子。

    这会儿倒是不担心了?

    当真是……有些幼稚呢。

    一个年龄不大的小丫头片子,有些牙尖嘴利的小聪明,虽然得了宁家的喜欢,但仍然是不成气候的样子,虽然……那张嘴,挺气人。但即便加上一个风尘居,也不足为奇。贵妃靠着椅背,端着嬷嬷递过来的燕窝盏,敛着眉眼慢条斯理地抿着,心道这太子整日里为这些个小事费尽了心思四处奔忙,也难怪陛下不喜。

    她这个为娘的……也不大喜。

    思及此,目色倏地一凝,手中喝了一半的燕窝盏重重搁下,半碗燕窝溅起,溅在她的手背上,已经不烫了。她接过嬷嬷递过来的帕子,垂着眉眼仔仔细细的擦了,才掀了掀眼皮子,看向中间被这处动静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女子,凤目一瞪,气势已生,“放肆!在本妃的生辰宴上,弹奏此等淫词艳曲是何用意?!”

    淫词艳曲?

    若水脸色一白,瞬间跪下磕头求饶,“娘娘!启禀贵妃娘娘,此乃凤求凰,并非淫词艳曲啊娘娘!娘娘,凤求凰不是淫词艳曲啊!”说完,砰砰磕头。

    “凤求凰?”贵妃玩味一笑,冷嗤,“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当着陛下的面还敢撒谎!这是凤求凰?你觉得本妃孤陋寡闻没听过凤求凰便也罢了,你万万不该当着陛下、皇后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撒这弥天大谎!本妃且问你最后一遍,这……是凤求凰?”

335 当众出手(三更)

    诘问掷地有声。

    若水呆呆看着,连磕头都忘了,一张巴掌大的脸,煞白煞白的,抱着她怀里的琴瑟瑟发抖孤立无援。

    伏羲琴,她到底是带来了。姬无盐微微叹气,想着今日贵妃生辰,总要图个吉利,想来是不会大动干戈的,遭罪的……还是伏羲琴。这就是彼时姬无盐劝若水不要带伏羲琴的原因。

    贵妃要拿风尘居的错处,但她自己的生辰宴,就不会让人在宴会上出事,不吉利,大多斥责了事,但这死物……

    贵妃突然发难,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何况若水?她跪着发抖不说话,贵妃便愈发尖锐了嗓音相逼迫,“说呀!本妃给你机会,就在这里,当着这天下文人学士,当着陛下皇后的面,同孤陋寡闻的本妃说说,这曲子,到底是什么曲?!”

    皇帝缓缓靠向椅背,目光却不看若水,只看姬无盐……风尘居是姬无盐的,贵妃大动干戈责难一个小小琴师,为的……还是姬无盐。礼部的单子他见过,后来贵妃要求邀请风尘居他也知道,这小琴师就是弹弹曲儿罢了,哪有什么词,更别说淫词艳曲了。

    可……没有人会站出来。这一点,皇帝知道,贵妃知道,姬无盐,也知道。

    曲子取自凤求凰,若水在之上有所改动,加大了些许难度。偏偏这改动,便让贵妃有了发难的契机,毕竟,名曲凤求凰委实不能算作淫词艳曲。但若水这一改,贵妃咬定了这曲子就是“淫词艳曲”,那么它就一定是,只会有人附和,绝对不会有人站出来据理力争。

    果然,一个头发斑白满脸黄斑的老人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摇头晃脑地站出来,频频点头,“回贵妃娘娘的话,老臣听曲半辈子,尤其喜欢凤求凰,不说听了百遍,五十遍总是有的,老臣敢以项上人头作保,这曲子,绝对不是凤求凰!”

    “就是就是!这哪是什么凤求凰!”

    “我、我……民女……”若水跪在地上,语无伦次,“民女就是在凤求凰的基础上稍作改动,但、但整体还是凤求凰的基调,并不是什么淫词艳曲……何况、何况这曲子、曲子、民女也未曾、未曾……”

    期期艾艾说了半天,却被贵妃冷冷打断,“既做了改动,便是这改动让这个曲子如此的难登大雅之堂!来人呐!把人拿下!把那把琴……给本妃砸了它!”

    三个宫女二话不说齐齐上前,两个拉人,一个拽琴……

    “娘娘!贵妃娘娘!”若水被人死死按着,眼睁睁看着对方抢走了自己的琴,眼眶瞬间通红,冲着上头嘶声力竭地喊,“陛下!民女冤枉啊陛下!”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出闹剧,即便他们都知道,这就是贵妃“寻衅滋事”罢了……可仍然没有人站出来,即便是白老夫人、宁老夫人这样的,也只是面露不忍之色,却完全没有出声的打算。

    并非冷血,只是她们身为一个庞家家族的老祖宗,身上背负的,远比个人情绪重要的多得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丫头……不值得。

    姬无盐轻轻叹了一声,指尖葡萄出手,稳稳打上那个高高举着伏羲琴的宫女手背上,宫女吃痛,伏羲琴脱手,姬无盐飞身而起,接住了伏羲琴。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抱着那把琴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轻笑,“娘娘。不同的人听同一首曲,都有不同的理解。娘娘觉得词曲污了耳朵,坏了心情,将弹琴的人骂几句赶出去即可,若是还不解气,打一顿……可这样的好琴却是毁一把少一把,民女爱琴,见不得这般暴殄天物。”

    她懒洋洋站着,从容又惬意,却也带着天地无畏的嚣张,像是一阵风过,吹落了经年累月的灰尘,露出了耀眼璀璨的核。

    “姬无盐……”贵妃咬着后牙槽,一字一句地喃喃出声……

    姬无盐!李裕齐却是完全不同的震撼——好快的身法!所以,那日夜闯东宫的,果然是她姬无盐嘛!拥有此等身法的姬无盐,怎么可能会被尤灵犀推下山去?怎么可能还需要宁修远的暗卫相救?所以,这些日子她不过是躲了起来等待事情发酵而已?!

    “无盐……”若水痴痴地仰头看着,她不得不用力扯着自己的脖子,才能看到姬无盐的背影,眼眶里的泪水因着她的动作滑落,沿着眼角滑到耳后根,渗进头发里……

    姬无盐回头看了眼若水,轻轻叹了口气,却说不出一句怪罪的话来,“傻姑娘……不是让你别带伏羲琴吗?你以为这是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你的琴音的好机会,却不知……这样的场合,又有几个人会真的沉静下来听完一首曲子呢?”

    是啊……没有人。若水缓缓地垂下了头,她一下子泄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布娃娃,眼神空洞,没有表情。

    “娘娘。”姬无盐转首又看向贵妃,温温柔柔地笑,“这是风尘居的琴师,在姬家借住过一段时日,和民女有几分交情。不若……您换个惩罚的法子,留后世痴琴人士一个触摸伏羲琴的机会?”

    “贵妃娘娘。”沈谦颤颤巍巍站起来,笑容可掬地弯腰行礼,“娘娘,今日是娘娘生辰宴,图个吉利,让这孩子下去吧。曲虽不是什么好曲,琴的确是好琴,您知道的,下官也痴琴,实在不忍伏羲琴被毁。若是娘娘看不得这琴……倒不如,将这琴赠给下官如何?”说完,嘿嘿一笑。

    “是啊,娘娘!下官复议!”

    贵妃仍坐在那里,脸色黑沉沉地盯着姬无盐,看着这些个老臣一个两个的站在那里求情,咬了咬牙,懒懒轻笑,“哦?若……今日本妃一定要出这口气呢?你们又待如何?本妃的生辰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站在中间弹这等污秽之物,毁了本妃过生辰的兴致,本妃还不能同她计较了?”

336 一个不够还有一个(一更)

    “您罚、您当然可以罚!”沈大人嘿嘿地笑,“这小丫头您尽管罚,一个不够,这不还有边上这个呢嘛!一块儿罚!罚到您消气为止!但、但是您别罚伏羲琴呀!”话虽是对着贵妃说的,那眼神却是流连在姬无盐手中的伏羲琴上的,那目光……倒似饿狼看到了肥肉似的,只差垂涎欲滴。

    贵妃微微一愣,只觉得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地厉害……什么叫尽管罚?什么叫一个不够还有一个?

    谁也没有注意到,皇帝沉默又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

    话音落,白老夫人便受不了了,她和沈大人属于“忘年交”的类型,不过不是交好,是多少有些看不顺眼,便愈发地没有了朝堂之上的规矩,闻言冷哼,“诶!沈大人此话何意,我家孙女儿何时招惹了你,竟要将她牵连进去妄图借着贵妃娘娘的手惩治了她?”

    “孙女?她姬无盐何时成了你白家孙女了?她姓姬,你家姓白!莫要诓骗于我!”

    “干孙女儿也是孙女儿!怎地,您……有意见?”

    两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成年人,像是三岁奶娃娃般幼稚,扯着脖子吵架,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沈谦好面子,哼哼唧唧地住了嘴,“哼……您说是就是吧,您年纪大,我让着您!”

    “本来就是!什么你让着我,明明是我所言在理!”

    “是是是……您有礼,您有礼……”这两人似乎俨然已经忘了,这件事最初的起因是什么,便是方才对着伏羲琴垂涎欲滴的沈大人,似乎也完全忘记了有那么一茬。

    偏偏,有人就是要抓着此事不放。贵妃正襟危坐,懒洋洋地瞅着下面吵架的两个人,唤道,“白老夫人……沈大人……吵完了吗?这是本妃的生辰宴,二位若是要争吵,烦请另择良辰吉日。还有姬姑娘,本妃知道,这白老夫人护着你,这宁国公夫人也护着你,听说你还有个老师,在文人学子之中地位甚高,本妃呢,今日不想针对你,留下伏羲琴,退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本妃便当作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否则……你在本妃生辰宴上这般胡搅蛮缠,今日谁来了也护不住你!”

    凤眸微敛,嘴角抿地紧紧的,无一细微处的表情不在彰显着她的情绪。沈大人微微拱手,退下了。他不是真的垂涎伏羲琴,只是自家姑娘和这两位小丫头都有些交情,若是几句话能护上一护的话,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他也没有打算付出更大的代价来。

    铁了心要护着一个人的心情,他虽敬佩,却理解不了。

    白老夫人站着没走,甚至还顺手拉了一把姬无盐,将姬无盐拽到了身后,俨然一副今日说什么都要护着到底的样子。皇后微微一愣,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姬无盐……之前以为母亲说喜欢这丫头只是场面话,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喜欢……只是为何?

    母亲虽说喜欢姑娘家,却也从未撺掇着白行的娘再生一个,只说这东西随缘就好,后来,眼看着孙女无望,自己也劝她找个喜欢的认在膝下,她只说没有合眼缘的。这姬无盐……如何就合了眼缘呢?只是,这姑娘……太聪明,自己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喜。

    她抿着嘴,没说话,只静观其变——左右,大庭广众之下,有自己在这,母亲倒也不会受了委屈去,不妨借此机会看看这姬无盐能做到什么地步。

    姬无盐自然不会让白老夫人顶在自己前头,她大大方方站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伏羲琴,冲着贵妃弯了弯腰,“贵妃娘娘有所不知,朝云姑姑只是我府上的一个管事,代我管理这风尘居。换句话说,就是这风尘居是民女的……这若水,也是我手下的姑娘。今日民女若不在,是打是骂还是砸琴,都好说,全凭贵妃心意……可今日民女站在这里,若是为了一己安危仍由自己手下的姑娘在大殿上被羞辱、被欺侮,那今日之后,这风尘居……怕是没有姑娘敢来了。”

    说完,又道,“不若这样。民女也有一把琴,名唤焦尾,大抵能媲美这把伏羲琴。若是贵妃娘娘一定要砸,便砸民女的吧。左右这把,今日我是一定要护一护的。”

    名琴焦尾,之前是江家老祖宗江老的配琴,随后转赠关门弟子姬无盐。若是今日砸了焦尾,不必江老亲至,天下那些自诩饱读诗书、爱好音律的江老的追随者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淹死自己——这一点,贵妃从来都清楚,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要对付的是姬无盐,可再三抉择之后,她还是选择了从若水下手。

    她到底是爱惜自个儿的名声的,这些年皇后美名在外,自己虽有些恃宠而骄的名声,但大的错处却不能有。她咳了咳,转了话题,“姬姑娘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本妃作对了?”

    “不敢。”姬无盐微微低头,谦卑又诚恳地退了一步,“只是,小女置办了风尘居,意在给这些风雨飘摇里无处栖身的姑娘家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如今她们信任我、依赖我,小女自觉责任重大,不敢惜身。”

    “不敢惜身?”贵妃似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般,哈哈大笑,“不敢惜身?说得好听!你不过是觉得白老夫人站在你身边,会护着你罢了!如此虚情假意、冠冕堂皇……倒是让本妃瞧不起你了……来人呐!”

    话音刚起,白老夫人倏地上前一步垮了出去,皇后即将抬手呵止之际,却听笑声朗朗。

    宁老夫人款款起身,慢条斯理拍了拍衣裳,才对着白老夫人轻笑道,“你个老家伙,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前冲,我家的小丫头……倒也不必你这个老太婆上赶子替她得罪人。”

    她话语不紧不慢,脚步也从容,几句话说完,人已经站到了姬无盐身边了,也不行礼,甚至也不看贵妃,直接对着皇帝行礼,“陛下。”

337 下一任宁国公夫人(二更)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收起一脸看戏的表情,微微沉了声,抬了抬手,“宁老夫人不必多礼,有话但说无妨。”

    “那成。老婆子我……就有话直说了哈!”宁老夫人将姬无盐拉到自己身边挽着了,才道,“陛下。这丫头呢……是我家修远看上的,您知道的,这些年老婆子我为了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偏偏他一个瞧不上,这一点您也是晓得的。这丫头我瞧着也挺好……说实话,宁国公府祖传的镯子呢,老婆子我已经送出去了。这孩子,便是我宁家三夫人、下一个宁国公夫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瞬间整个大殿里噤若寒蝉,所有的呼吸都敛着,面面相觑。

    半晌,有夫人悄悄地问自家夫君,“这……这宁国公不传长子?”对方无声颔首,做了个噤声的举动,摇摇头,那夫人便连连点头,悄悄的打量起上座的皇帝,陛下很平静,仿佛没有半点意外,倒是一旁的贵妃娘娘……呃,怎么形容呢,感觉整个人都在用力。

    “宁姨……”姬无盐轻声唤道,冲着对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此事,她可以解决的。

    宁老夫人却只当没看到。

    她方才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是担心宁国公府和左相府已如水火,届时劝说不成反倒添乱。可这坐着,却又觉得憋屈,这丫头细胳膊细腿的,站在大殿里单薄地让人心疼……当下便觉得,左右是她宁国公府的人了,和她左相府注定是站在了对立面,既然迟早都是水火,那便早一些吧!

    “陛下。”她抬着头看着皇帝,又道,“如今是我家修远不在,否则今日便该是他带着这丫头来赴宴的。他的性子您晓得,护短不讲道理……老婆子我讲些道理,那首曲到底是不是淫词艳曲,还有待商榷。但贵妃娘娘的生辰宴,想来礼部是不敢有所疏忽懈怠的,这曲子能呈现在这里,想来,礼部的诸位是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贵妃冷哼,“如此说来,宁老夫人是质疑本妃的决断?”

    “不敢。”宁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还是没看贵妃一眼,“老婆子我哪敢质疑贵妃娘娘。老婆子我的意思呢,要罚,总不能只罚这若水一人,礼部的失察之过、懈怠之责,总也是要一起罚的。他们如何罚,这丫头便如何罚,总不能礼部的诸位罚俸一个月,这丫头却要砸一把古琴……这传出去,知道的说是娘娘不喜这曲子,不知道的……还指不定如何传呢……呵呵。”

    “你!”

    姬无盐垂着眼睫微露笑意,她原本也是打算拉上礼部的人一道的,毕竟法不责众嘛。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贵妃故意刁难,若是刁难这一大群,怕是皇帝都得开口阻拦。

    果然,皇帝缓缓的抬了抬手,“好了……一点点小事,闹得惊天动地的。不是你生辰宴嘛,何必大动干戈呢!这风尘居的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大约只会这些个调调,你如今砸了她的琴,往后还能去大街小巷的酒肆里砸别人的琴?不喜欢,赶出去就行了!”

    “倒是你……”皇帝看向姬无盐,笑笑,“倒是你,小小年纪藏得深,这风尘居竟然还是你开的,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姬无盐盈盈一笑,冲着皇帝福了福身,“谢陛下夸奖。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酒肆罢了。”

    “诶!谦虚了吧?”

    姬无盐“嘿嘿”一笑,又傻又憨,微微侧身露出身后若水,试探问道,“那……陛下,这若水……”

    皇帝摆摆手,格外爽快,“朕做主了!赶紧带着伏羲琴下去吧!往后机灵些,别自作聪明!”

    若水打的什么算盘,皇帝哪里能不知道。只是,他身为一国之主,也不屑于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言语间,自然只是点到为止,但语气间明显多了几分不屑,说完,看也不看若水,不甚耐烦地摆摆手。

    若水早已吓破了胆,当下连伏羲琴也顾不上拿,行礼也忘了,爬起来逃也似的跑了,一直跑出大殿、跑下几十层的台阶,看到台阶之下等着的朝云,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似宣泄,又似委屈。

    皇帝都发了话,贵妃自然不能再揪着不放,冷着脸将此事就这么轻轻揭了过去。皇帝却起了兴致,支着下颌看着姬无盐和宁老夫人,挑着眉眼八卦着,“朕之前是听说宁国公府有个祖传的镯子,只传宁国公夫人,这镯子……当真是送了?”

    “送了!老婆子可不敢欺君!”

    皇帝也不要求亲眼看看那镯子,只颔首说道,“如此,倒是要恭喜姬姑娘了……正巧,朕这里前阵子得了个小玩意儿,想来你们姑娘家该是喜欢的。张德贤,去将前阵子云州送来的夜明珠取来,送给姬姑娘。”

    张总管颔首下去了。

    姬无盐行礼道谢,皇帝让三人都落了座,又唤道,“姬姑娘……听说,你祖籍便是云州人士?”

    姬无盐摇头,从容而温柔,“陛下。民女并非云州人士,民女祖籍乃是瀛州。就是连年水患的那个,民不聊生的……是以才背井离乡来燕京城闯荡。”

    “如此……”皇帝微微颔首,“倒是这云州、瀛州的,听起来很像,大抵是朕听差了。还想着这夜明珠就是云州来的,送给姬姑娘倒也算是慰藉一下思乡之情。”

    姬无盐半起了身子又福了福身子,“谢陛下赏赐。”

    皇帝不甚在意,摆摆手,“别谢来谢去的了,东西还没到手呢,先谢了两回,待会儿拿过来,又得谢一回,你谢着不累,朕瞧着都累。学学白行这小子,他从朕这里得了不少好东西,理直气壮得很。”

    白行咧嘴一笑,八颗大白牙锃光瓦亮。

    你来我往的,倒是让其他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个心不在焉地看着舞蹈、口中的酒菜也是味同嚼蜡,而皇帝边上的寿星娘娘,更是全程黑着一张脸。

338 江湖卖艺的(一更)

    尤灵犀脸色也不好看。

    特别是当宁老夫人说宁家祖传的镯子都送出去的时候。

    自打那次进香的事情之后,老夫人明显对自己疏远了不少。这期间她数次登门,不是歇下了,就是不在府上,大约三回能见上一次,就这一次也只是说些不冷不热的场面话,周全、不失礼数,却又有种模糊的陌生感。

    尤灵犀知道老夫人是怪罪自己利用了她。

    如若姬无盐真的死了倒也不亏,可偏偏……她没死。

    再看方才姬无盐突然“闪现”接住那把伏羲琴的身手,尤灵犀怎么可能不知道彼时自己被摆了一道?自己不会武功,却也知道会武之人的听觉大多比常人要灵敏得多,姬无盐是故意拖到了老夫人过来,然后纵身跳下山崖,假意是被自己推下去的!

    当真好狠辣的心思!

    姬无盐……尤灵犀低着眉眼,指尖一点点掐着手中帕子,心中默默念着对方的名字,目露狠辣之色。

    张总管很快端着夜明珠上来了,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搁在见过了好东西的夫人小姐里,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陛下却说只是个小玩意儿,随手就给了,羡煞了一群人。

    “没想到……姬姑娘还会武功。”李裕齐正襟危坐,笑意温缓,“之前遇到教坊司的先生,同她说起这弹琴呀……本宫就问她,说学有所成,大抵需要多少年?她说,若真要学有所成,便不是多少年的问题,她说她半生光阴,从未懈怠,却也不敢说自己已然学有所成……”

    “姬姑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仅弹琴弹地厉害,还有余力学武……瞧着方才的身手,倒也不似三年五载就能练成。”

    姬无盐从容起身,轻笑,“殿下谬赞,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兄长说,像我这般行走江湖的卖艺的,旁的不重要,轻功却是需要学一些,万一演砸了,跑得快……”

    身前闻言,抚掌大笑,“姬姑娘的兄长当真是妙人也!这一方请柬十两银的姬姑娘,到了他的口中,竟也是江湖卖艺的……哈!妙人!妙人!不知道,令兄做何营生?”

    “做些小生意,勉强维持生计的那种。”

    “是个有趣的妙人……着实想见一见……”沈大人微微前倾了身子,“不知,令兄多大年纪了?可有婚配?我那女儿同姬姑娘也算交好,不若亲上加亲,如何?”

    这是……给沈洛歆做媒呢?姬无盐眉角微跳,讪讪地扯着嘴角笑,“兄长无心婚事,也着实配不上……”话说到了一半,她突然似有所感看向对面的御史大夫。

    在别人的口中,关于这位御史大夫的传闻,最多的一个评价是“宠妾灭妻、偏爱庶女而苛待嫡女”,除此之外,还有好美人、好美酒诸如此类不太着调的印象,于是,在这之后,往往容易让人忘记他另一个特质——长袖善舞。

    这些年能从一穷二白走到如今的地位,可见一斑。

    可……这会儿,他这般近乎于插科打诨的,到底是为哪般?姬无盐眉头微蹙,就见对方冲着自己眨了眨眼,单纯又俏皮的样子,随后又嘻嘻笑道,“若是洛歆不行,我家还有一个女儿。只是乐微是我费心娇养着的,这彩礼之上……怕是要破费一些才好。”

    “沈大人!”李裕齐沉声唤道,“沈大人,今日是母妃的生辰宴,不是你沈家的招亲宴,可明白?”

    “下官明白!是下官心急了,只是殿下,您如今尚未为人父,自然理解不了下官作为一个父亲的焦虑,这家中女儿年岁渐长,却无媒婆登门……着实焦虑!焦虑啊……”说着,顶着李裕齐不悦的神色,连连哀叹,摇头晃脑,自顾自倒了杯酒,喝起了闷酒来了……

    李裕齐有心发难,可对方态度良好,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不着力,当下也只是冷着脸,道了句“莫名其妙!”便就此作罢。

    只心里却愈发惊惧不安起来——姬无盐方才那一手,就像是给他心底早已种下的怀疑的种子浇了一瓢水,那种子一瞬间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随之而来更多让人想不明白的问题背后隐约牵扯到的内容,就像是被人敲开了一扇惊惧的大门。

    姬无盐……到底为什么要夜闯东宫,去那座废弃的宫殿?

    那个暗格里失踪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她姬无盐……到底是谁?

    李裕齐转身对着身后小厮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小厮点了点头,悄悄地转身下去了。

    贵妃察觉到那处动静,本就不悦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却见自家那个总感觉扶不上去的儿子冲着她不知死活地笑了笑,邀功似的唤着,“母妃,方才风尘居的歌舞您不喜,儿子赔您一支?”

    可不敢领教了。

    贵妃扯着嘴皮子没说话,心道若非这个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的儿子非说风尘居阻了他的道儿不得不除的话,自己这好好的生辰宴,何至于提前这许久,弄得这般亲者到不了场,仇者载歌载舞地欢腾?

    正欲拒绝,边上皇帝却已经欣然应允,甚至还点头夸赞道,“太子这些年倒是懂事不少,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了,开始知道体贴你母妃了。”

    呵。贵妃又扯了扯嘴角,暗道,还不如只知道吃喝玩乐呢,如今哪是体贴自己,倒是体贴到皇帝那去了,瞧瞧今日这宴会,皇帝多开心呢!只是对上皇帝转过来的目光,只温柔浅笑,“是,有子如此,臣妾甚是欣慰。”

    皇后从旁搭话,“本宫真是羡慕贵妃,太子如此贴心……平阳郡王同本宫就并不亲厚,平日里也只是正月十五的才来请安一次,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贵妃眸色稍冷,心里盘算着只是暗指他平阳郡王深受陛下厚望忙得连请安都没时间还是提醒皇帝她们母子太亲厚容易生事端了?

339 难愈的伤(二更)

    “是了。”皇帝似乎真的才想起来似的,“皇后这一说,朕才发现,奕维怎的不在?”

    “陛下您忘了?”皇后笑得温柔又娇俏,“昨儿个奕儿派了下人过来同臣妾说的,说是受您的吩咐,今日要去巡视军营来不了了。陛下自个儿吩咐的差事,自个儿倒是忘了……”

    “哦对!朕想起来了……”皇帝恍然大悟,又摇了摇头,似是无奈,“这孩子就是实诚。差事是一早吩咐的,倒是也没注意到撞了日子,他也是,同朕说一声,明儿个再去也是一样的嘛!”

    “臣妾也这么同那下人交代的,让他抽空过来一趟,哪怕只是敬贵妃一杯酒也是心意嘛!偏那孩子死心眼儿……”

    话说到这里,贵妃自然要接话,笑着说了句无妨,巡视军营更重要。

    言语间,颇有些隐藏不住的咬牙切齿。

    三人说话声音不大,却在悠扬的琴声里清晰可闻。姬无盐敛着眉眼坐着,偶尔喝口茶,间歇性吃一点白公子觉得好吃分享过来的吃食,全程听着上头三人看似和睦的对话,面纱下的嘴角微勾。

    当真是每句话、每个字里都是心思啊……

    之前听说皇后是个无争的性子,最是和善温良,如今一看,啧啧。对着贵妃的时候,称呼自己的儿子为“平阳郡王”,对着皇帝的时候,便改了称呼,叫“奕儿”。

    看似互相恭维,实际明褒暗讽,顺便夸一夸自个儿儿子如何如何得了圣心被委以重任。

    着实有趣。

    “想什么呢?”白行见她容色微敛,不似方才那般自然惬意,只以为她是被贵妃和李裕齐吓到了,当下凑了过去低声说道,“别担心,我瞧着陛下挺喜欢你的,方才还护了你几次,大抵是看在三爷的份上吧。这贵妃也着实无理取闹了,好好一首曲子,非说什么淫词艳曲……往后谁还敢当着她的面弹曲哦……”

    “之前和贵妃没什么往来,我也只是和她儿子不对付……如今看来,能生出这样儿子的,过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水得吓惨了吧?”

    姬无盐沉默着点点头,,可不就是吓惨了嘛,视作命根子的伏羲琴都不要了。她兀自摇摇头,“这圣人有云,匹夫无罪而怀璧其罪,诚不欺余啊……我都救了这把琴两回了,若我身为男儿身,搁在那画本子里,若水都该对我以身相许两回了。”

    说完,摇头失笑。

    说起画本子,白行顿时就来劲儿了,“你也喜欢画本子?说说看!你都喜欢哪些……我同你说哈……我那有……”

    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姬无盐正疑惑呢,就见白行做贼心虚一样地悄悄掉头往他身后看去,赫然就见白行他爹板着脸咳了咳,正襟危坐地沉声训斥道,“自己喜欢看那些个糟粕玩意儿也就罢了,偏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到处炫耀……课堂之上夫子就是如此教育你的?”

    白行瞬间噤声,频频点头,连连称是,乖得不像话。

    姬无盐都惊呆了,瞠目结舌间,又见白行掉头过来,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回头去找你。”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一旁老夫人也瞧见了,笑着同姬无盐指指白行他爹,道,“这小子就怕他……不过在家里也不怕的,他爹打他,他能跑,在这里却不行,跑不掉。”

    姬无盐当下就诧异了,“在这也敢打呀?”

    “可不!他爹就是这耿直性子,也不知学了谁的,一副老顽固、老迂腐的样子,我同他爹都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就少年老成,长大了更是不苟言笑,不讨喜……幸好我孙子不像他,不然可得闷死。”

    说着,似乎又想起了近日的事情,白老夫人摇头叹气,又无奈又好笑,“这不,前阵子工部那事情,还有人非要说是他在背后撺掇……呵,要是他撺掇的,老婆子我倒是得高看他一眼咯!”

    当真是什么都说。

    姬无盐便也只作闲话家常般随口说着,“听说了些……子秋上街采买回来说的,说是他们不相信以白大人的才智会对手底下人这些年干的事情一无所知。”

    “呵!”老夫人对这种说法似乎很不屑,“卞家老头教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白行他爹是聪明,但你也看见了,就他的性子,懂那些个弯弯绕的玩意儿?对他来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那小子是卞家的学生,可他不是照样提拔了上来?”

    姬无盐含笑称是。

    只是心底里却并不觉得白父对此真的会全然不知。

    信不信任是一回事,但这些年来对方屡屡从中贪没,他若是真的没有任何觉察,那就真的是能力问题了。她有人白老夫人,“那这些年……一直都是那个郭、郭侍郎去赈灾的?”

    “早年间,白行他爹也去过。”老夫人虽觉得姬无盐对此事过于关心了些,但想着姬无盐出身江南,关心些也没什么毛病,何况……这也是自己挑起的话题。聊天嘛!这般想着,便也没有隐瞒,“有一回……那还是许多年前了,白行的娘啊,有了身孕,不知怎的,她说自己总不踏实,想着白行他爹让手底下的人去……这不,这死脑筋的,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结果……”

    后面的话没说完,白老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好半晌才道,“听说,那是个女孩儿……后来,他娘就不能生了。白行那小子做了好几个月的美梦,见人就说,要有阿妹了……哎……后来,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出来后就再也没提过。”

    到底怎么没有的,宁老夫人没说,姬无盐也不可能问,但想来和白父的江南之行有关。她轻轻抓着老夫人的手,给她倒了杯茶。她终于明白过来,白行对自己的那份热情和关心,大抵是来自于那个注定无法再圆的梦。

    那个永远热情潇洒的大男孩啊,心底也有难愈的伤。

340 江山还是美人,真是一个难题(三更)

    白父坐在白行边上,坐姿端正目光“凶悍”得不像是参加宫中宴会,倒像是参加行军打仗之前的誓师大会似的。

    白行坐在一旁,多少有些浑身不自在,便只好侧身去同姬无盐说话,“你们祖孙俩聊什么呢?”

    话音落,明显感觉到来自侧后方的不太友好的视线……

    “没什么。”姬无盐转首对着他招了招手,又指指他面前的杯子,又招了招手,意思不言而喻。白行虽不知道她什么打算,但还是递了过去。

    就见姬无盐取了自己面前的小酒壶,低声问了句祖母,祖母摇摇头,她便将那小酒壶的酒倒了一杯,递还过去。

    白行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宴会上的玉液琼浆,自然是要品一品的,偏偏今日身边坐了个“凶面煞神”,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往日里也这般,只是彼时自己都赖着祖母坐,好歹能喝上一些,今次……今次却是一滴都碰不着。

    姬无盐指尖抵唇,做了个噤声的举动,又指了指正一脸“刚正不阿”表情盯着歌舞的白父,眨眨眼——大约是因为姬无盐在场,这位白大人今日连眼神都没有往这里看过,格外的“泾渭分明”……倒是给了她借酒“献殷情”的机会。

    白行低头抿了一口酒,偷偷摸摸的,半晌,看向姬无盐,问道,“姬无盐,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一件事。”他极少连名带姓地叫她,或者说,白行其实极少会连名带姓地叫人。

    除了……李裕齐。

    姬无盐摇摇头,道,未曾。

    白行冲着她嘻嘻一笑,明明只抿了一口酒,倒似喝醉了一般,笑容憨憨傻傻又甜甜的,让姬无盐蓦地想起兄长年幼之时,憨态可掬地藏了几颗糖果同自己分享的模样。

    然后,她听到白行告诉她,“那我如今同你说哈……你同我想象中的妹妹,一模一样。”

    姬无盐微微一颤,半晌,扯了扯嘴角,尽量做出了一个笑的表情,她说,“嗯。你同我兄长,一般无二。”

    若是此前听到这些话,她大抵并不会有什么触动,只觉得白家人似乎都挺想要一个姑娘的。白行是、白老夫人亦是。

    可如今再听这话,却又无端觉得心疼。

    她张了张嘴,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话的时候,突然见到方才离开的小厮沿着墙根儿一路小跑着进来,跑到李裕齐身后,用手掩了嘴附耳说了些什么,李裕齐冲着对方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自己这个方向。

    那眼神……让人不适。

    白行也注意到了,微微蹙了眉头,将方才晃晃悠悠不舍得喝下去的酒仰面一饮而尽,搁下杯子,声音嫌弃又不耐,“这厮……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姬无盐点点头,格外赞成这个说法。

    “父皇、母妃。”李裕齐从姬无盐那处收回目光,看向高台之上的几位,起身拱了拱手,“启禀父皇、母妃。此前陆家公子陆江江,给儿臣送来一个姑娘。这天下人都知道,自打太子妃没了之后,儿臣日日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更是没有另娶的心思……陆江江虽是出自好意,但儿臣想也不想就拒了。”

    他滔滔不绝地铺垫着,连皇帝都没了耐心,“捡重点说。”

    “是……”李裕齐面露尴尬,“呵呵”地笑了笑,口中应着,却还是慢条斯理地大段铺垫着,“儿臣拒绝以后,陆江江仍未死心,又接二连三地求见。儿臣想着,终究都是燕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的,便应允了见一见。想着见了之后再推拒,他总不好再强求了。”

    “谁知……”

    姬无盐低声戏谑,“这位东宫太子若是改行去茶楼酒肆说书,倒是极合适的。”

    正听着有趣呢,就这么戛然而止,可不就是说书先生的惯用伎俩。而且这大段铺陈到底有何意思?陆江江偷偷摸摸给他送美人,他倒好,为了自证对亡妻初心未变,拿出来大肆宣扬?陆家的脸面……怕是没了。

    白行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抬高了声音替他说道,“谁知……你一见那姑娘,当下移情别恋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那笑声方起,就堪堪憋住,短促又突兀。

    “白行!”李裕齐不待见白行这件事,从来都不加以掩饰,冷嘲热讽地,“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万花丛中过,处处留情风流不羁?”

    “是是是,太子殿下最是痴情,彼时一眼万年非卿不娶当真天下皆知。如今虽然斯人已逝,可咱们这些人都还活着,也都还记得殿下的承诺,堂堂太子殿下,可莫要食言哈!”

    话音落,身旁咳嗽声起,白父粗声粗气又不紧不慢地呵斥道,“胡说什么!东宫太子的婚姻大事岂是你能拿出来儿戏的?”

    “也对。”白行格外乖巧地点头,低声喃喃,“鳏夫可不能继承大统……江山还是美人,真是一个难题……”

    李裕齐面色一冷,身侧的手倏地攥紧,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暗道这白行当真愈发肆无忌惮、言行无状了!

    偏偏白行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游神在外的样子,声音也不高,恰恰能让人依稀听得清的那种,仿若只是无意识间将心里所想念叨了出来一般。

    李裕齐深知,若是同他计较,将此事闹大于己不利,这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只当作压根儿没听见。只是,被人当朝冷嘲热讽,心里头憋得慌。

    他攥着拳头,缓缓的深呼吸,挤出来一个温和得体的表情,继续方才被岔开的话题,只当这一插曲并不存在。他看向上面,“父皇,母妃。陆江江送来这人,当真令儿臣震惊……不若,今日就让父皇、母妃见一见,正好,让她为母妃献一支舞蹈,如何?”

    朝臣面面相觑——这太子是唱的哪一出?还有人伸长了脖子朝着陆家的席位张望过去,想一探究竟。

341 红衣女子(一更)

    众所周知,能被人“献”上去的女子,大多带点儿风尘性质的过往、或者就是贫贱百事哀的出身,说白了——上不了台面。搁在府里,不管怎么闹腾,即便是宠到无法无天,传出去,最多有人背后道一句,年少风流。

    但这样的场合,是万万不该带上台面来的。

    也有觉得新奇的,在那好奇陆家到底送了如何倾国的女子,让太子如此地……把持不住……

    只是今日陆江江不在,陆家几个坐在那里,沉稳极了,半点端倪都不见。

    方才白行所言,虽说有些嚣张混不吝,但的确句句在理。如今这位东宫之主,当真是为了先太子妃放言天下“非卿不娶”,这些言语仍言犹在耳。甚至那次的大火之后,被烧毁的宫殿也不允许任何人去修缮,至此成了东宫禁地。

    那可是东宫正妃居住的殿宇啊。

    至此,东宫不爱江山不爱美人唯爱上官鸢的声名人尽皆知。如今这般骤然被打破,甚至不惜坏了老祖宗的规矩也要带上这生辰宴来,可见是入了心了……啧啧,到底难过美人关呀。

    交头接耳间,不必太多言语,其中意味便已互相了悟。

    皇帝抿着嘴没说话,目色微寒。

    贵妃当下心头一跳,便已然开口呵斥道,“胡闹!节目都是礼部诸位提前拟定的,顺序也是再三推敲商量之后定下的,哪能由着你这般胡来?还不退下!”说完,朝着皇帝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李裕齐没看懂,一股脑地据理力争,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母妃。她的舞真的很好看,这人来都来了,您就让她亮一亮相吧!如何也算是儿子的一片心意嘛!”

    当真是顶顶好的心意。

    姬无盐看着贵妃那咬牙切齿气地牙痒痒还得努力维持笑容的样子,觉得这一刻贵妃大概是很想将亲生儿子赶出去的。

    “皇儿的心意,母妃心领了。只是这舞便不必看了,礼部的大臣们安排的曲目,本妃觉着已是很好,皇儿也坐下耐心地看吧,本妃瞧着你来了之后也未曾动筷,饿了吧。”意思就是,要么看、要么吃,安安静静的,别折腾了!

    李裕齐还待争取,却听皇帝突兀地扯了嗓子笑了笑,“话都到这份上了,既然是太子的一片心意,难得,就让人表现一下吧。”说完,懒洋洋的靠向椅背,朝着张总管抬了抬下颌,“传吧。”

    张公公低眉顺眼地弯了弯腰,抬起身来吸一口气,眯着眼高声唤道,“传——”传什么?他讪讪一笑,收了声音,面向李裕齐,“太子殿下?”

    李裕齐连连点头,吩咐身后小厮将人带上来。

    没多久,那小厮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低着头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的姑娘,那姑娘一身大红色广袖流仙裙,步子虽小,身姿却婀娜,行走间隐约还有还有铃铛声起,好听、勾人。

    好美人的沈大人倏地拉直了眼……

    一个不看脸便已经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女子。

    当然,也看不到脸。这个身段窈窕像一朵盛放之态的牡丹花的女子,脸上蒙着一块薄薄的丝巾,半透,若隐若现间只依稀看得到五官的轮廓,却又看不清晰。

    贵妃大抵是不喜的。

    彼时她便不喜上官鸢,一国太子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的不务正业,贵妃自是不喜,这不喜自然是迁怒于上官鸢——妖女惑人。彼时如何不喜上官,如今便只会愈发地不惜眼前这个女子,毕竟,上官纵然避世,却也算得上是名门世家,如今这个……算什么?!

    “呵。”她笑,笑声在偌大殿宇之内,泛着彻骨的凉意,“既然撺掇了太子将你带来这里,又何必故作神秘地戴着这一方若隐若现的面纱欲拒还迎?这些个心思,你当真以为本妃不知?真不想见人,就该好好地缩在东宫内宅后院里……”

    此话犀利,直白,半分情面也没给。

    女子身形微微一晃,似要栽倒,当真不胜凉风的娇羞。

    “母妃。”李裕齐有些不悦地唤道。

    贵妃却是积了这许久想发而不能发的脾气,悉数冲着孤立无援的女子泼了过去,“把那劳什子的面纱,给本妃摘了!本妃最烦这些个遮遮掩掩的小心思了,是不能见人还是怎的?”

    这话里,多少有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了,姬无盐低头捏了捏眉心,实在难以不对号入座啊,毕竟,在场戴面纱的,统共就这么两个。

    那女子倒是乖巧,看着孱弱地一阵风都能吹走、声音大点儿就能吓晕的样子,偏偏这个时候还能分心去看李裕齐寻求意见。

    “啧。”姬无盐不大愉快地嗤了声,瞧,这就是男人。

    白行听到动静,回头看来,上下打量了眼姬无盐,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又掉头回去了。

    上头,母子俩之间的气氛已经紧张到就差开战了。

    “怎的,如今本妃说话是不管用了是吗?不是给本妃来献舞的?让你摘个面纱扭扭捏捏地还要去看太子做什么?难道你还指望着太子为了你,同本妃作对吗?”

    “母妃……”李裕齐走到女子身边站定,仰面看着上面,“母妃,您说您,好好地献舞,儿子我就想表一表心意,您却弄得如此剑拔弩张,小媛就是紧张,她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场合,难免会觉得胆怯害怕,是吧,小媛?”

    话音落,姬无盐倏地碰倒了手边茶杯,老夫人和白行齐齐看去,杯中无水,被她手疾眼快地按住了,对上关切的目光,笑了笑,“一时失神,无妨。”

    白老夫人不疑有他,只将那茶杯往外头推了推,白行心中却诧异,又一次上上下下打量了姬无盐几眼,仍旧是什么都没说。他隐约察觉到姬无盐对李裕齐太过于关注,这似乎并非什么很好的现象……莫不是……

    念头一起,他倏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姬无盐瞧上谁也不能瞧上李裕齐呀!

342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二更)

    小媛。

    姬无盐听到李裕齐唤那个女子叫小媛。

    小鸢、小媛。

    姐姐,你瞧,当真是不值得呢……便是你的名,都会被人取代。你却为了彼时那所谓的“一眼万年”而孤身奔赴燕京城。

    她眉眼微微耷拉着,看起来有些失神落寞,手边递过来一杯倒好的茶水,白老夫人温和问道,“怎么了?介意贵妃说的话?她爱说,由她去说去!左右嘴巴长在她身上,你若是听进去了,反倒遂了她的心意。”

    姬无盐颔首称是,又解释道,“没在意,只是我府上养了一只小猫,叫小鸢。这会儿听见太子称呼那女子为小媛,一时诧异罢了。”

    老夫人容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半晌,想起什么似的,轻笑道,“之前那孩子,便是叫小鸢。说起来,咱们这位东宫太子啊,表面功夫倒是做得足,换了人,还要弄个近似的名儿。”

    姬无盐没笑,敛着眉眼很低很低地应了声,“嗯。”

    老夫人没听见,说完又觉得提起这事多少有些忌讳,便扯了话题赞道,“丫头的耳朵真灵……年轻就是好。老婆子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说着,拍拍姬无盐的手,“今日发生的事情,别搁心上。往后你是要嫁宁国公府的,这样的事情多着呢,有些人针对你,并非是因为不喜你、也不是因为你碍着了她的路,而是因为你所在的阵营与她是冲突的……”

    老夫人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似乎担心小丫头没有见过今日的场面,留下一些不好的回忆。

    毕竟,若水离开时的仓皇模样,还历历在目。

    姬无盐眉角轻敛,颔首道好,乖巧可人,没有注意到一旁白行自始至终都留意着这边的聊天,一直到这时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小鸢这个名字呀……自己还以为是眼看着宁修远久久不归的,小丫头退而求其次看上李裕齐了呢!

    幸好、幸好……转念一想,就算小丫头要退而求其次,也不该一下“次”到谷底去嘛,这不,宁三爷之下,还有许多选择的嘛!白行暗暗嘘了一口气的样子,落在身旁白父眼中,白父瞧不得他这样一看就没动好脑筋的样子,沉声呵斥,“端正些!”

    “是是是……”白行答应地从善如流,一边应着,一边朝着李裕齐那边看去。

    贵妃坚持要摘面纱,叫小媛的女子瑟瑟缩缩的,李裕齐看起来有些为难,但到底是站在了今日寿星那一边,走到小媛对面,伸手撩过她鬓角的发丝,摘下了她的面纱。

    “砰!”

    贵妃突然的失态,手边杯盏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下台阶,碎了。

    皇帝和皇后也齐齐失色,皇后瞠目结舌地脱口而出,“你——”

    话音未落,贵妃已经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对方厉声呵问,“你到底是人是鬼?!来人呐!把这个妖妇给我轰出去!”

    变故发生地太突然,从面纱揭下的那一刻到贵妃突然勃然大怒不过转瞬之间。红衣女子背对着众人,所有人都看不到她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惨不忍睹?能得太子厚爱,想来也不可能难看。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

    众人面面相觑,偏偏陆家诸位除了一脸茫然的,就是老僧入定般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也问不出来。

    便是白行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被白父一巴掌拍了下去坐好。坐下之后,白行仍不死心,凑过去同姬无盐耳语,“妖妇,人鬼?到底是什么东西?莫不是贵妃之前弄死的什么人,听说宫里没有哪一口井是没死过人的……不会是先太子妃吧?!”

    姬无盐蓦地浑身一颤,死死看向红衣女子。

    小媛……

    她的异样太明显,白行吓了一跳,赶紧倒了热水递过去,“你怎么了?丫头?丫头?”

    姬无盐没理他,她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叫做小媛的红衣女子的背影,隐约觉得,白行方才可能一语成谶了……

    还是方才扒拉若水的那几个宫女,只是此刻有李裕齐拦在身前,她们也只是围着,不敢真的动手,小媛低着头搅着手中的帕子瑟瑟发抖,半晌,终于是“噗通”一声跪了,颤颤巍巍地求饶,“小女、小女……”

    小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声音甜腻间还带着几分孩童的稚嫩,年岁不大。

    姬无盐就在这样甜腻的声音里,倏地松了一口气……不是她。

    上官鸢的声音,挺好听的,却不是这种调调。她身为姐姐,很多时候都表现地更成熟,连说话声音也是,直爽、干脆、笃定。那个声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夜夜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所以,姬无盐绝不会错认。

    不是她……一时间五味杂陈。

    连姬无盐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她接过白行递过来的热茶,轻声道了声谢,她知道自己方才的举止太可疑了,可她很累,一瞬间席卷而来的疲惫,像是黑暗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不想解释,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于是抿着茶水沉默。

    前头,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大抵是看到了那张脸,却又实在不敢置信,轻声地说道,“太子妃……”

    “什么?”

    “这女子,有一张和太子妃一模一样的脸……”

    “不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人有一模一样的脸,莫不是双生?可没听说上官家有双生女啊!”

    “方才太子叫她什么?似乎是小媛……小媛、小鸢……难、难道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太子亲自扶着太子妃的棺椁入地皇陵,还能有假?若是有假,那就是欺君之罪!整个上官家都要被诛九族的!谁还敢堂而皇之地站出来?”

    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也不低。

    白老夫人大约是没听明白,微微蹙着眉没说话,姬无盐却是一字不差地入了耳……一模一样的脸,却不是同一个人,更不是双生女。

    陆家……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

343 终究不是她(一更)

    议论声愈发的大了。

    贵妃脸色愈发难看,冲着那几个束手无策的宫女喊道,“你们还杵着作甚,将这个蛊惑东宫太子的妖妇,给本妃轰出去!”

    “母妃!”李裕齐也急了,“小媛如今是儿臣的枕边人,您如此妖妇、妖妇地称呼她,是不是有些不妥?彼时儿臣开口请她为母妃生辰宴献舞,她便日日在府中准备,每日废寝忘食,儿臣瞧着都感动,母妃您不看便也罢了,却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吧……”

    李裕齐伸手将女子护在身后,扯着脖子朝着贵妃,母子俩针锋相对。

    身后小媛悄悄拽了拽袖子,“殿下……殿下不要为了妾身顶撞贵妃娘娘,娘娘是殿下的母亲,妾身、妾身没关系的……”

    李裕齐伸手将女子护在身后,扯着脖子朝着贵妃,母子俩针锋相对。

    身后小媛悄悄拽了拽袖子,“殿下……殿下不要为了妾身顶撞贵妃娘娘,娘娘是殿下的母亲,妾身、妾身没关系的……”说着,拽着李裕齐袖子的手却没有松开,整个人也愈发贴近了对方,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姬无盐缓缓的收回了目光,只盯着手里那一杯热茶,作出神状。

    他们说,一模一样的脸……顶着小鸢的脸的小媛。

    听着的时候,的确是被巨大的期待淹没了呼吸……想着也许她只是诈死呢?毕竟,那些烧焦的尸体里,原本就确认不了哪一具才是她的。甚至,姬无盐已经开始盘算,若真是如此的话,她该如何带着眼前这个人顶着欺君之罪从这里脱身逃出燕京城……

    那种隐约之间的期许和悸动,让她不得不死死咬着牙才能保持看起来平静的状态,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在白行面前,自己已然漏洞百出。

    可是,就那一瞬间,姬无盐知道,纵然声音可以伪装,上官鸢也做不出那般受惊小兔的样子。那个人啊,骨子里的骄傲和自己一样,纵然被彼时的情爱所惑,却也做不得这般怯弱伏低的样子。

    终究不是她。

    “母妃!”心上人这般受了委屈隐忍不发的样子最是动人,也最是容易让人头脑发热冲动,李裕齐看上去像一只趾高气昂的公鸡,“母妃!小媛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也没有做什么过了她分内的事情、更没有对儿臣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她、若非儿臣一再要求,她是绝对绝对不愿意出现在这儿的!”

    “这就是她过分的地方!”贵妃扯着嘴角冷笑,“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东西,却能让东宫太子维护至此,甚至不惜为了她冲撞自己的亲生母亲,你扪心自问,之前你是这样的吗?哦对,还有一次……也是这张脸!荒唐,你堂堂东宫太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非要在这张脸上吊死?!啊?!”

    旧事重提,最是揭伤疤。

    李裕齐微微一怔间,整个人的表情都变了。方才还是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这会儿却像是一只丧偶的独狼,他怔怔看着高台之上表情都失控的贵妃,连连摇头,“母妃……当真要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吗?”

    “呵。”白行低声嗤笑出声,对着姬无盐低声吐槽,“有时候呀,这人呐,扮演某个角色太久,就容易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瞧……他当真以为自己情深不寿呢!可笑……他东宫藏了多少女人、说是夜夜笙歌都不为过,他自个儿都给忘了?”

    姬无盐侧目看他,有些诧异于白行的敏锐,“你怎么知道?”

    “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白行耸耸肩,因着方才隐约的担忧,这会儿愈发卖力地说着李裕齐的不好来,“他养在府里那些,大多都是风月场所的女子。新鲜劲儿上头了,就带回府宠上一段时间,等新鲜劲儿过去,再将人扔回那些地方……陆江江同我说的,他是那些地方的常客,我家管得严,我若是去了,祖母得把我腿打折咯!”

    说着,他朝着李裕齐的方向努努嘴,“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姬无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是什么好东西。”陆家也是……陆江江不知道从何处找来这样一个人,尚未亲眼见过那容色,等会儿,倒是要寻个机会,好好见见,看看这张皮是怎么一回事……

    一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也顶着这张皮,还冲着李裕齐做着那般伏低做小的表情,心里头……就愈发的不大畅快起来。

    那头,吵架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状态,贵妃一张脸都狰狞,“滚!给我统统滚!你、带着你这个贱婢,一起滚出去!”

    皇帝咳了咳,大约是看戏看够了,摆摆手,从旁劝着,“先让人离开,有些事情等宴会结束再说。”

    “你说……”白行有些想不明白,“哎,你说,李裕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说是献舞,可我总觉得他的本意应该不是如此。他煞费苦心弄来这么个人……哦不对,陆江江煞费苦心为他弄来这么个人,若是喜欢,搁在府里日日宠着便也罢了……这样弄出来……你不知道,彼时贵妃就不喜那上官氏,李裕齐这不是明摆着上杆子讨骂吗?何苦?”

    是啊,何苦?

    大约是……美人受了委屈,斗鸡李裕齐一下子失了理智,忘了最初的目的罢……

    姬无盐扯着嘴角笑了笑。李裕齐找这小媛来,明显是来试探自己和上官鸢之间的关系的。方才自己习武之事曝光,李裕齐大概立刻就确信那夜闯入东宫崇仁殿的人就是自己,于是他便想着借这张脸皮探一探虚实。

    只是,贵妃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小媛隐忍的委屈让他为数不多的英雄主义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哪里还想得到最初那点儿目的,这会儿听皇帝如此说着,当下气鼓鼓地拉着小媛就走,错身之际都没有看姬无盐一眼。

    倒是那小媛,似是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姬无盐的方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