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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4 促膝长谈、秉烛夜谈(二更)

    闹剧一出接着一出,当真是比什么歌舞都要好看些。

    皇后支着下颌,表情慵慵懒懒的惬意,甚至连嘴角都轻轻勾着,竟是半点没有遮掩此刻近乎于和贵妃截然相反的心情,倒是比绝大多数的朝臣都要悠哉些。

    皇帝稍微严肃些,但相比贵妃的七窍生烟,还是好很多。白行看地乐不可支的,被白父丢了几个大白眼。

    幸好,这闹剧,到底是过去了,想必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贵妃只要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都要膈应上很久。

    而在今日之后,想必坊间口口相传的,一定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与先太子妃一模一样的女子。

    真乃痴情人。

    沈洛歆到前殿的时候,正好看到李裕齐带着小媛离开的背影,虽然好奇这太子气势汹汹半途离席到底所为何事,但她到底是不愿意再节外生枝,悄悄地猫着腰贴着墙根进去了,进去以后发现气氛有些沉凝,最重要的是贵妃的脸色着实有些难看,还有对面自家亲爹对着她一个劲地眨眼、摇头,她也搞不懂是几个意思,悄悄的问白老夫人,老夫人冲着她摇了摇头,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正狐疑间,就见到姬无盐身边那把伏羲琴,那颗自打见了林一就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稳稳地落回了胸膛里。

    ……

    待宴会结束,回到姬家。

    沈洛歆才同姬无盐说起御花园的事情,她避开了“穿越”一事,只说大约是黑袍人觉得自己战战兢兢的样子跟个小菜鸡似的,实在没什么对付的必要,才得以侥幸留了条性命。

    姬无盐越是听下去,越发地胆战心惊,听到最后,恨不得撬开沈洛歆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她伸手去打沈洛歆的脑袋,下手很轻,口气却重,“你这丫头半点武功都不会,胆子倒是大得很!冒冒失失的,你想没想过,你今日这是运气好,可能对方觉得你没有对付的必要、也可能是忌惮御花园里若是出了人命事情闹太大对他不利,总之……这些都是侥幸又侥幸的因素,更大的可能是,你今天就这样回不来了!”

    “皇宫这种地方,真想将你弄死的话,随便找一口井丢下去,未来的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里,你就只能是一只不见天日的游荡在井底的孤魂野鬼!”

    姬无盐很少这样发脾气,带着点稚气地恐吓。

    沈洛歆摸摸鼻子,她其实想说,不管最终死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孤魂野鬼的,只不过就是腐烂地快还是慢些罢了。不过姬无盐在生气,她便也小心翼翼的不去招惹了,只频频点头应是,“是是是、是我考虑不周,是我鲁莽了,下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一定、一定第一时间转身就跑!”

    “好不?”她伸手去抓姬无盐的袖子,拽在手里悠悠地晃着,小媳妇一般地哄着,“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仅如此,我还打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是不是要夸我一下?”

    “夸你什么?”姬无盐瞥她,到底是没再忍心吼她,顺手还将方才被自己弄乱的头发拨好,才没好气地怼她,“夸你勇敢?夸你机智?还是夸你鲁莽?夸你不顾死活?”

    一开始听着还好,后面越来越不对味,沈洛歆扯了扯嘴角,不甚满意,“你这是夸人的词儿?”

    姬无盐静静地打量她,表情严肃端正,“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宫外,我定要夸你勇敢机智。因为我知道你的身后有我安排的暗卫,总能在关键时候护你一护不至于真的缺胳膊少腿地回来。可是沈洛歆,那是在宫里,纵然我有通天的本领,也做不到让人跟着你进宫。所以你且记好了,到了那个地方,你就老老实实地收起来,别好奇、别冲动,可明白?”

    “好嘞!”沈洛歆答应地从善如流,随后眉头就又拧巴了起来,“说起来,我一开始没回过味来,这会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林一、就是黑袍天师,是太子的人。可如今看来,他恨整个李氏皇族,就万万不可能效力于李裕齐手底下,你说是吧?”

    姬无盐蹙着眉头沉默着点点头,半晌,偏头问沈洛歆,“你……确定他是李氏皇族后裔?”

    “感觉不似有假。”沈洛歆回忆起彼时林一身上那些压抑的、疯狂的情绪,若非亲身经历,怕是不容易演出来,“想来,这种腌臜事情,也只有皇宫里才会发生,不然,得多大的财富权势能让人这样丧心病狂?”

    姬无盐支着下颌想着这件事还是得回头问问宁修远,他身处燕京朝局的中心,消息总是比她们要灵通一些才是。当下点点头,起身拍拍沈洛歆的脑袋,叮嘱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回了。”

    沈洛歆瞠目结舌,“欸?!不是……话还未说完呢!我今夜都打算跟你促膝长谈、或者秉烛夜谈了……左右就是一个不眠夜好嘛!”

    “不好。”姬无盐垂眼看她,想也不想就拒绝道,“陈老说过,这姑娘家要早些睡觉,肌肤才能容光焕发。所以,你好好睡觉,大晚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说着,头也不回地朝着外头走去,一边走一边摆摆手,“早些歇息。”

    当真是……半点儿不犹豫啊。

    沈洛歆脑袋磕在桌沿,掀着眼皮看着姬无盐的背影,蓦地想起了彼时匆匆一瞥的背影,突兀开口,“方才……太子身边那人,绝对不可能长跟你一样的脸。”

    已然走到了院子门口的姬无盐脚步微微一顿,低着头扯着嘴角笑了笑,低声喃喃,“我知道。”说完,跨出门槛。

    陆家煞费苦心送上一个假的,就为了成功跻身于太子阵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家族绵延用些手段本也正常,只是……用那么一张脸,让人觉得心里不适。

345 皇室的潜规则(三更)

    皇室的秘辛藏得极好,竟然宁修远也完全不知道有过这样一段过去。

    据他所说,如今这位陛下并不贪恋女色,后宫妃子实在算不上多,当然……子嗣更少,算得上是历史上格外清心寡欲的皇帝了。

    当然,也不排除总有那么年少轻狂的时候,毕竟,从黑袍天师成名那些年推算过去,该是比李裕齐大上几年的。

    如此说来,便愈发古怪了,这位也算皇室长子,却被如此对待,如何也说不通……

    宁修远却似乎并不意外,解释说,倒也不一定是长子。皇室子嗣想要真正长成,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艰难,这位天师算是命好的,活下来了,那些夭折在襁褓里的又有谁清楚究竟有几个?

    说完,他又笑,笑意微凉,问姬无盐,“普通孩子出生满月家中长辈就会赐名、进族谱,皇子却是年满三岁才有名字,可知其用意?”

    姬无盐有些不确定,心下都隐隐发颤,“三岁之前,很容易夭折,所以……连名姓都没有必要吗?”

    “嗯。若是没有地位的宫妃怀了孕,通常都会秘而不宣,能瞒多久是多久,这也是担心有人谋害。即便胎儿安全出生,可皇子太过于年幼,完全没有自保能力,也是极易夭折的。”宁修远倒了杯茶递过去,天气渐凉,姬无盐的手总是冷着,他便习惯了给她递一杯热茶,然后才继续说道,“皇室其实是鼓励这种现象的……弱肉强食,从他们还未成型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然后历经沉浮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参与最后的角逐。”

    清晨的风吹进来,带着些许凉意,似是绕着脖颈子打转。

    姬无盐捧着茶杯的指尖无意识间用了力,该怎么去形容那种从骨头缝里泛起的凉意?半晌,她喃喃说道,“就好像……里头关着一群……没有神识的野兽,没有感情,凭借最原始的本能去角逐……”

    就好像……不是人。

    姬家虽也是家大业大,人称江南土皇帝,却心思简单,相亲相爱。当真庆幸。

    “想这些做什么?”宁修远拍拍她的脑袋,轻笑宽慰,“左右你这辈子和那个地方无缘了。我宁国公府虽说位高权重,但也没有那些个尔虞我诈,大家分工都很明确,不会有人为了某个位置耍心思斗狠……就算斗,也没人斗得过你夫君呀。”

    “怎么就是夫君了……”姬无盐眸色微讪,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目光。

    这一打岔,气氛倒是没有方才那么悲戚,她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手中茶水,半晌,一边颔首,一边喃喃总结,“皇宫啊……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

    “毕竟,权势惑人。站在高位一呼百应、生杀予夺的场景,想想就让人血脉喷张。”

    “倒也是……”

    凉风微拂,安静的小院里难得闲暇好时光,一个捧着茶杯悠哉哉地抿着,一个一边自己和自己对弈,一边还不忘时不时给她的茶杯里添一些热茶匀一匀温度。

    而姬无盐,时不时地还得对着宁修远的左右手指手画脚,偏偏对着递过来的棋子却又连连摆手——和宁修远下棋,那是一段惨痛的回忆,她再也不想经历。

    子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温和的场面,场面之温和,让刚从街头巷尾听说了“昨日贵妃生辰宴之一波三折”故事的子秋几乎喜极而泣……真好啊,都还好好的。

    “怎么了?傻兮兮的站那。”姬无盐偏头唤她。

    子秋这才仿若初醒般回过神来,“哦!若水姑娘来了,在门口求见呢,说是来感谢姑娘昨日搭救之恩,顺便来要回自己落下的伏羲琴。”

    姬无盐指指屋里头,“你给送过去吧。谢就不必谢了,就说我昨儿个睡得晚,还睡着。”宁修远下棋刚下到一半呢,若是让若水过来道谢,又要让人进屋去躲着,委实没那必要。

    再者,再提昨日之事,必又要牵扯到自己之前“无用的叮嘱”,她若水尴尬,自己也颇有几分自讨没趣,倒不如不见。

    子秋抱着琴送出去,却被告知若水跟着古厝进了府。

    子秋对若水一直没什么好感,姑娘多番相助,她不领情便也罢了,偏偏还坏事……这追着古厝的心思倒是明显,之前住在府上就是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于是手中伏羲琴直接交给了门房,只说自己这边还要急着去姑娘跟前伺候着,让门房跑一趟送去。

    门房自然应允。

    那头,倒不是古厝让人进的府,只是一个姑娘家,冲着你可怜又委屈的样子,眼底含着水光,受了气的小媳妇般同你说有话要说……若是恶言相向,怕是反倒易生事端,便只能随她去了。

    上了茶,在院子里坐着,院门大开,平日儒雅端方的男人,些许不耐在眸底隐现,声音干巴巴的,“若水姑娘既是有事,但说无妨。”

    有礼、生疏,拒人千里之外。

    “我……”她低了头,咬着嘴唇,颇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低低说道,“我……昨日的宴会,我搞砸了。”

    古厝是从外头回来的,这件事情如今在外面传地沸沸扬扬的,他自然也是听说了。闻言没什么表情,淡淡应道,“嗯。不过此事若水姑娘该去向朝云解释才对。”

    “我!我昨晚已经跟她解释过了,我就是来同你解释一声……”

    “没有那个必要。此事与我并无干系,你不必同我解释的。”

    “有的!”若水情急之下抬头看去,“彼时宴会之前,我来问过你,你让我挑一个不出错、亦不出彩的琴曲,我偏不信,我就要证明给、给你看,我是可以的!我、我……可我还是……”声音愈发低迷,连眉眼都垂着,看着自己搁在膝上的指尖,只觉得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彼时大殿之上,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担心你怪我,明明你提醒过我的,我、我没听……”

346 小丫头,能教(一更)

    低着头的小丫头,声音跟蚊子一样,像是自觉犯了天大的错处似的。

    古厝目光落在她发顶,年岁不大的小丫头,朝云的评价是挺用功的小姑娘,也是真的痴琴,却也是真的天真。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哭是真的哭,笑也是真的笑,相比之下,自家那个小丫头就懂事到让人心疼了。

    他垂着眉眼打量着,没说话,若水搅着手中的帕子,期期艾艾地还待解释,“我……我真的想要证明给你看的……”

    古厝轻轻叹了口气。

    一早,朝云就派人来请自己过去,说起若水,只道不忍,不是不忍一个小丫头受了这样的刁难,只是不忍小丫头起了怯意,大抵是对一直以来坚持的、过于理想、过于宏大的愿望产生了怀疑。

    想要古厝代为宽慰一二。彼时朝云说,“你说的话,她总能听几分。小姑娘挺努力的,这名利场里,真正痴琴痴音者甚少,大多是揣了些别的心思的……她这样的委实不多了。我瞧着倒是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彼时古厝多有不屑,觉得一次挫折就趴下的,倒也算不得什么真正有才之人,成才路上诸多坎坷,这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个,顶多算一个“有惊无险”罢了,他说,“就此趴下也不错,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此搁置了,清醒清醒。”

    “搁她身上倒是这般言辞,换了是姑娘的话,你倒是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大至暗卫安排,小至她院子里的一棵草,哪个不是经了你的手了,她要来这燕京城,你二话不说帮着安排好,彼时你怎么不说该让她自己历历坎坷?”

    “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因为她是你搁在心尖尖儿上的那位呗!”朝云懒洋洋地瞥他,遂又正色说道,“我知道对你来说她们不一样,我也没打算让你费什么心思。只是她总要去姑娘那拿伏羲琴的,届时,你替我开导几句……你知道的,此间事了,我是要回云州去的,只是这风尘居是我一点点经营起来的,若是就此歇业关闭了,我总是不放心。小丫头……能教。”

    古厝这才算是了然,他就说朝云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这个周全圆滑的女人可是老夫人培养出来的大管事,温和的皮相下,一毫一厘都算地清清楚楚,但凡付出了,便一定是有所图谋。

    罢了。

    权当帮一帮朝云吧。

    他到底是应了,但还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遇得到的话,我就替你说几句话。若是遇不到,你就另外想办法吧。而且,不一定管用。”

    朝云笑地一脸促成了好事的嘚瑟表情将人送了出去,她没有说出口的是,纵然遇不到也没有关系,左右,若水一定会找过去的……小姑娘的心思,很好猜的,特别是尚且天真的小姑娘。当然,她家姑娘姬宁儿除外。

    自家姑娘……身上大抵有九十九个心眼子。

    ……

    事情回到姬家。此刻古厝到底是顾念着方才对朝云的承诺,收了收说话的口气,“你不必证明给我看,若是你真的要证明,那就证明给那些人看,告诉她们,那些她们口中弃若敝履的靡靡之音,不过是曲高和寡、知音难寻罢了。”

    若水微微一愣,抬头看去,眼底还带着水润之色,有些憨、有些傻,半晌,张了张嘴,“我……”

    暖阳落在小院里,光线被繁茂的枝叶分割成细碎的光影,影影绰绰间,她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你、你真的这么觉得?”

    “我如何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如何觉得……你若是相信了她们的评价,觉得你花了那么多时间改的曲子就是靡靡之音,那便真的只能是靡靡之音了。若是你始终相信自己的天赋、能力,并为止锲而不舍,那便是曲高和寡。”

    “伏羲琴……已经差点被毁不止一次了。”古厝半起了身子给她倒茶,落了座靠着椅背,目色坦然地看过去,像一个长辈看着一个迷茫的小辈般,言语谆谆,“下一次,兴许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匹夫无罪、而怀璧其罪的道理,你该明白。彼时教坊司王先生看重、收你为徒,是看在伏羲琴的面子上,那些曾经的恭维、善意,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冲着伏羲琴去的,而你,是作为伏羲琴的主人,而受到了这些优待。”

    “那么……你可曾想过,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是作为伏羲琴的附属被提起?”

    心脏,跳地愈发强劲,像是即将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

    第一次,不是因为“面对古厝”而心悸,而是因为对方话语中那些让人悸动的未来。可到底是怯弱了,经过昨天宴会上的打击之后,她抿了抿唇角,有些委屈,“可没有人愿意听……”

    “宫中宴会,本就不是给你亮相的机会……也轮不到你亮相。多少夫人意欲借着这样的机会让自家姑娘崭露头角,好谋一门足以上得了台面的婚事,多少大臣意欲借此机会完成他们想要的站队。你想着借这样的机会让你的琴声名扬燕京……殊不知,这一点恰恰是所有错误的源头。”

    “风尘居,才是你施展的舞台。纵然前去风尘居的客人中间,也有那么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但至少大多数真的是喜欢听曲的、亦或者附庸风雅的,对他们来说……听不懂?没关系!听不懂的才是好的!”

    他看向一脸震惊似乎被刷新了认知的若水,缓缓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觉得今日这“开导几句”的差事着实累人,晚些时候见了朝云,如何也要问她要些报酬才是。如此想着,才看着若水问道,“如今……你可明白了?”

    若是还不明白,那这报酬怕是拿不到了。

    若水有些出神,眉头微微蹙着,半晌,她缓缓的点了点头,“大约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并不是所有的机会,都是机会。对吗?”

347 我不愿她两难(二更)

    小姑娘有一双鹿一样的眼睛,直直看着你的时候,有几分天生的懵懂天真感。

    古厝微微颔首,沉吟片刻,才道,“并不是所有机会,都是你的机会。”

    手中的茶杯已经凉了,若水端起来浅抿了一口,茶水也已温凉,那股恰到好处的凉意,从喉咙里一路滑下去,滑到肺腑之间,反倒让人有种近乎于古怪的酣畅感。

    是啊,有些机会,并不是自己的机会,有些人……也并不是自己的人。

    “其实我知道你和她说的都是对的,时间太紧、宴会又至关重要,求稳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缓缓搁下茶杯,目光坦坦荡荡看向对面,弯着眉眼笑了笑,“我也不太喜欢那几天的自己,偏执、负面,满满都是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她……这种想法。我这会儿倒是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古厝……我能这么叫你吗?”

    古厝点头,小姑娘看起来的确是想通了,和在门口的时候截然不同的状态。

    他乐见其成。

    “古厝。我……大约你也已经意识到了,我挺喜欢你的。”看着曾经令自己心动、令自己无措的男人,第一次觉得,如此平静,若水敛着眉眼笑了笑,又兀自说着,“可是,也仅限于挺喜欢……就像,某一日清晨,于街角遇到的一只很漂亮的小白猫,我也很喜欢,停下来陪了它一会儿……可这样精致的小白猫,自是有主的。所以,我只能陪它玩一会儿。”

    被形容成街角的小白猫……这也是此生独特的体验,大概也只有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会说出口吧。他缓缓颔首,示意自己正听着,并且比较赞同。

    “古厝,你说得对,风尘居才是我的舞台。这段时间,我、我多多少少有些迷失了自己……被喝彩声、被夫人圈子里的恭维声,还有……因为对那只小白猫的喜欢,而产生的想要和它主人一较高下的心情带来的压抑、急躁。”

    古厝又含笑颔首,分外有耐心的样子。

    “昨夜我想了一整晚,加之今日一席话,我明白了……我喜欢弹琴、喜欢音律,是和喜欢小白猫不一样的喜欢,我……”她似是格外腼腆地笑了笑,才道,“不怕你笑话,我想去看一看更高处的风景。”

    “怎么会笑话……这挺好的。”

    “你呢?”若水问他,“还是不打算告诉她吗?”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暖阳落在男人的眉眼之间,是一种暖玉般的温和。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半晌才道,“这样挺好的,她有喜欢的人……一只无主又矜贵的小白猫。”

    若水面色微赧,她知道自己这个比喻有些不大妥当,不过当时也没多想,脱口而出了。倒是没想到古厝竟然会借着这个说法来形容宁三爷,她讪笑,却又设身处地告诉他,“可你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若是你此刻表明心迹,不一定会输给宁三爷的。”

    “我知道。”古厝颔首,眸光温柔到仿佛能化出水来,他说,“她同我说喜欢宁修远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动过你所说的心思。甚至,那些话都到嘴边了,我又给咽下去了……我,不想她两难。”

    大抵是有些同病相怜,又或者是因为不相干的陌生人,那些从不轻易示人的心思,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说了出去。

    说完,敛着眉眼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堪堪攀上嘴角,却又倏地顿住,眼底仓皇无处隐藏。

    院子门口,姬无盐抱着伏羲琴,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

    念及古厝几日后就要离开,所以姬无盐用了早膳就往这处来,走到半路正好遇到抱着琴的门房小厮,一问才知若水去了古厝院子里,倒是顺路,姬无盐便接了琴让门房回去了。想着小丫头那点儿心思怕是外人在场不好说,姬无盐就在花园里逛了一圈,算着时辰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就是这么的,巧。

    没听到小丫头的心里话,倒是听到了古厝的心里话——还是关于自己的心里话。

    认识古厝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最是喜欢上天入地的年纪,天不怕地不怕,仗着外祖母不忍罚她,愈发地无法无天,夫子都气跑了好几个,也就是每逢上官鸢过来小住的时候才收敛些——大抵是来自血脉的压制,只有上官鸢的话才会管用几分。

    古厝就是那个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外祖母说,是给她请了个年龄相当的小夫子,古家的少爷。

    可想而知,最初的古厝,是极不受欢迎的。

    如何气走的那些夫子,姬无盐就如法炮制地用来对付古厝,偏偏,这个小夫子性子极好,不管如何被刁难、被针对,都温温和和地笑着,从来不会发脾气。

    拔了他屋子里的花草,他只笑笑,道无妨,然后沉默着收拾好,还能种的继续种,不能种的就找来新的换上。岑砚说,那些花草老贵老贵老贵了,他用了三个“老贵”,可见是真的贵。姬无盐便去问古厝,古厝正在收拾那些刚运过来的不知道名字的草,闻言用占满了泥巴的手摸她的头发,笑,“无妨,古家有钱。”

    毁了他带来的字画,他也不气,只守着她让她画了挂上去,不管她涂什么鸦画什么鬼画符,他都不嫌弃,盖了她的私印,找人裱了框,就这么大大方方挂着,谁来都介绍一下。他不觉得丢人,姬无盐先扛不住了,去库房找了许多字画,古厝却不让换,只说要换只能换姬无盐自个儿画的。鉴于颜面很重要,姬无盐便只好认认真真画了几幅挂上去。

    大约性子就是在这一来二去里,渐渐地安静了许多。

    不过还是闹腾的,却不再针对古厝,也不再针对任何人,只偶尔调皮捣蛋的,每逢这个时候,站出来点头哈腰着道歉的,也都是古厝。

    于是,渐渐地,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古厝的身份,他就是姬无盐的一个夫子、一个陪读、一个玩伴。

348 我是不是很坏(三更)

    古厝藏着掖着许多年的心思,就这么突兀地呈现在了当事人面前,最重要的是,这个话茬子还是自己挑起来的——若水整个人尴尬地都快找地缝了,屁股底下的石凳像是发烫似的让人坐立难安,她讪讪笑着起身,讪讪地从姬无盐手中接过伏羲琴,朝着院子里颔了颔首,逃也似地跑了……

    修罗场,她待不下去。

    院子里,一下子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紧张到手足无措,一个,从惊诧之中回过神来,格外后知后觉地看着眼前的古厝,终于意识到一个长久以来因为太过于习惯这个人的存在而被自己忽略掉太久的事实——纵然最初外祖母真的是请他过来做自己的夫子的,但这么长久的年月里,古厝早该回去了才是。

    他有他的家族,他有他的亲人,他有他世家少爷尊贵荣华的一生。

    可他留在自己身边,屈尊降贵地做一个不明不白的“管事”,这些年也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发放月例银子……这个人,古家的少爷,在自己身边当真是折了一身的骄傲啊。

    “何时来的?”他问她,连声音都变了,优雅尽散,唯余些许小心翼翼。

    姬无盐一手提着裙摆,跨进院子,走了两步,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刚来,什么都没听见……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古厝眼眸微睁,诧异之余笑着摇了摇头,“既希望你什么都没听见,如此,一切都还是原来那般。却又希望你听见了,如此,便不止我一个人烦恼了……我,是不是很坏。”

    姬无盐缓缓地,摇了摇头,半晌,轻叹一声,“你只是傻……跟个傻子似的。”

    说完,又喃喃说了句,“我也傻。”明明都发现古厝和宁修远之间似乎有些不对付,却只以为这两人之间互相看不对眼,还安慰自己,王不见王嘛!两个同样优秀的人,互相不对付,也正常。

    却没想过……

    “傻丫头。”古厝摇头失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寻了个借口,“那不过是我用来拒绝若水的借口罢了,你还当真了?我若心仪于你,如何轮得到他宁修远?”

    姬无盐垂着眸子看他。

    细碎的光晕打在他脸上,笑着的表情几乎无懈可击,温和,端雅,看起来格外可信。若非如此,姬无盐怎么可能这么些年都没有半分感觉……她低着头失笑,“古厝。我是你教出来的,纵然傻,也不该傻地丢你的脸。”

    她不喜欢绕来绕去,更不喜欢掩耳盗铃,听见就是听见了,知道就是知道了。听见了却说没听见,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古厝的安排与照顾,她做不到。

    她问他,开诚布公的,“若是我假装信了,岂不是真的丢了你这个小夫子的脸?所以……你这次回去,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古厝一愣,摇头失笑,“小丫头瞎猜什么呢,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我就是回古家处理一些事情。彼时若是你已经启程回江南,我就去姬家等你。若是你这边还没完,我就回这里来。这些年,我何时哄骗过你?”

    “这倒是。”姬无盐点点头,“除了瞒着的,的确没有骗的。只是心眼子多,脸上面具戴了一层又一层,有时候就算骗了,大概依照我的道行也是瞧不出真假的。”

    多少有些负气的言语,说完,似是又添了几分尴尬。

    毕竟,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古厝冲着她招招手,她碾着脚尖,没动。古厝便故作叹气,“方才还说我是小夫子,如今倒好,夫子都使唤不动你了?怎的,还要我亲自来请你不成?”

    到底是过去坐了,低着头、垂着眼,沉默着不说话,看起来倒似她委屈了似的。

    古厝换了新的茶杯,倒了茶,又去屋子里取了她喜欢的蜜饯和果子搁在她面前,才坐了下来,看着她语重心长地,“我的确动过那方面的心思。毕竟,我家丫头那么漂亮……但也没有那么非你不娶。就像若水,她也喜欢我,可如今,我说我心有所属,她也就大大方方搁下了……同样的,你说你心有所属,我也就大大方方搁下了。毕竟,你也说了,我原就比他宁修远更重要,我们是家人,他目前为止还是外人。”

    他真的极擅隐藏,温雅的表象下,谁也瞧不出覆了多少层的面具,真实的情绪永远在最下层。

    姬无盐打量了他很久,仍然什么也看不出来,有些气馁地灌了自己一杯茶,灌地猛了,连连咳嗽,咳地眼白都泛红,一双眼睛无辜又可怜,定定看着他半晌,才问,“当真?”

    古厝一边拍着她后背,一边应承,“当然是真的。我又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若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非你不娶,还能将你让给他宁修远然后我自己打一辈子光棍呢?”

    “你如今一把年纪了,不也是光棍?连寂风都觉得你要打一辈子光棍。”

    古厝笑而不语,温和纯良的样子。

    对着姬无盐和姬无盐带出来的寂风,他永远有最大的耐心和最好的脾气。古灵精怪的寂风,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是曾经的姬无盐,俏皮、跳脱,不谙世事而又有恃无恐。

    现在的姬无盐,却是不一样了,心里头压着太多事,沉沉的,跳脱不起来了。

    就像此刻,她止了咳嗽,还是叹气,有些走不出来。她用方才古厝问她的问题反过来问古厝,“我……我明知道最好的方式,是放你回古家,当你的古家少主,尊贵、荣耀集于一身,而不是在我身边做一个管事。可……可我不愿面对别离,古厝……我是不是很坏?”

    “没有。”他摇头,和面对若水之时截然不同的温柔,“我们是相处许多年的家人,不会别离。待我回去处理完那些事情,就马上回来。”

    可是……古家才是你的家人。姬无盐眉眼微敛,诸多盘算都掩在眼底。

349 若水的选择(一更)

    若水回了风尘居,去找了一趟朝云。

    根据那日亲眼所见的姑娘们后来口口相传,据说那日若水抱着伏羲琴进了朝云的房间,半个时辰之后才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大约是被朝云姑姑责备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宴会上曲目的选择,朝云同若水起了数次争执,按照朝云的建议,时间仓促实在不适合选择太难的曲子,何况还是自己改编的,太多地方可能成为别人无事找事存心诟病的切入点。

    可若水坚持,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些紧张,但朝云姑姑的确是自某一日之后,再也不曾提起此事了,当然,也不大管若水练地如何,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再之后,宴会上出了丑,连琴都丢在了大殿里,还是无盐给抱回来的。

    说起这无盐,却又让人忍不住唏嘘了。

    有人抱着胳膊喃喃不解,“说起来,这人和人的命到底是不一样的,这姬无盐原也和咱们一样,在这个风尘居里弹弹琴、跳跳舞,还老蒙着脸呢,也不见如何受人追捧,还没若水那点儿呢……怎地突然就闷声不响地成了生辰宴的贵宾……”

    “对呀对呀!你知道我跳舞的时候一拐眼看到姬无盐坐在那里的时候,吓得差点儿出了错!”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么说来……难道如今外面传的那些传闻是真的……她跟宁国公府那位三爷……”

    “可她不是坐在白家的席位上吗?那是白老夫人,我认得。”

    “说起来,白家那位公子哥儿好像同姬无盐挺熟的,之前无盐被人针对,不就是那白公子挺身相护的嘛!宁国公府我看悬,三爷诶!人灵犀郡主倒追了多少年都没追上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被姬无盐给拿下了,你说是吧?”

    “倒也是……”

    说完,继续唏嘘,一边唏嘘姬无盐的命真好,也不知道祖坟修在了哪里,一边唏嘘若水瞧着讨喜,前阵子在夫人圈子里混地顺风顺水的,谁知就是个空壳子……

    “空壳子……”拐角那处,几人看不到的角落里,若水低着头扯着嘴角懒懒地笑,喃喃着她们口中并不动听的词汇,表情复杂。

    身旁,朝云姑姑温声劝着,“别放心上,她们嘴碎大多是心里不平衡罢了。你既决定了,往后这些事你不仅避不开,还要学会周旋。风尘居虽然只是个小酒肆,却也算得上一个小小的名利场,但凡名利,必有争端,很正常。”

    若水安静地点头,娃娃脸上多了些笃定下来之后才有的沉稳,“我知道。不过……她们说的也的确是对的,这些说到底,就是个空壳子……自己的琴技才是最重要的。”

    朝云看着她缓缓颔首,容色温缓,“也不算是空壳子,她们喜欢你,也是对你琴技的一种承认,不过用处不是很大就是了……昨夜你整晚未睡,我还担心你一蹶不振。如今看来,倒是有种……脱胎换骨之感。”

    说完,认认真真地又道,“恭喜。”

    “嗯。”她抿着嘴角温温软软地笑,嘴角笑出了小小的梨涡,“抱歉,姑姑。前阵子……钻了牛角尖。”

    在那么一段并不短暂的时间里,自己就像是和那些此刻聚在一起嘴碎闲聊的姑娘们一般,想不明白姬无盐到底好在哪里,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这个问题纠缠了自己很久,纠缠到整个人又躁又郁,到最后连基本的判断都不剩下。

    可这个问题……本就没有标准的答案。

    姬无盐有姬无盐的优秀,自己也有自己的强项,只是,自己一直以来都以古厝的喜好来要求自己,想要成为他心中的那个模样。可……那是姬无盐,自己是若水啊。

    “姑姑。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我就是我呀……成不了任何人。那个人、那个人不欣赏我,但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喜欢我,喜欢身为若水的我。若是没有……我还有我的琴。”她笑着,笑容有些落寞,却又诸多释然,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上沉重的负累。

    朝云转身拍拍若水的脑袋,“能如此想……很好。说句托大的话,我一直很欣赏你,名利场中如此纯粹的人已经不多了……我真的,很欣慰……这风尘居往后交给你,我也很放心。”

    若水腼腼腆腆地笑,蹭了蹭朝云的肩膀,“说这些还早呢……如今呢,我只想做您手底下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承担,只一门心思好好练琴的小丫头。”

    “好……下去吧。还是你想要继续听她们这些个闲言碎语?”

    “不想。没意思……”

    两人相视一笑,返身离开。

    而墙角处,闲言碎语的人又换了话题继续八卦着,并不知道一角之隔的地方刚刚站过两个人,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全。

    姬无盐那日从古厝的院子里出来之后,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那种不一样并不明显,但宁修远却是发现了,只是他没有问,只是看着她去了趟藏书阁,搬了好几本手札出来。倒不是什么名贵古籍,宁修远随手翻了翻,竟是关于古家的记载。

    藏书阁他进去过,本来是一处废弃的小矮塔,就三层,第一次去的时候没多少书,后来大约是陆陆续续置办的,最近一次去的时候已经既然不同了。

    一楼都是一些名家古籍,还有些孤本、手抄本,总是,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就这么大刺刺搁在那儿,也没人打理,没多久就落了灰。第二层就是这些,一些世家的记载,宁修远随手翻了翻,不同的笔迹,看起来是不同的人整理的。

    三楼还是空的,偌大的地方,黑檀木的架子,雕工精致,上面摆了一把天心琴。最近一次去的时候,又多了一个架子,搁着一把裂空。

    大约谁都不会想到,这座看起来岌岌可危、当年一时懒得拆于是留下来的矮塔里,藏着这样的宝贝。

350 还他一个干干净净的声名(二更)

    宁修远走到姬无盐身后抱着,下巴枕着她的肩头,低着眉眼瞅她看着的手札,“怎么突然对古家感兴趣了?”

    还是不能直接问古厝的事情。这小丫头暗暗盘算什么呢?

    说话间,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项,酥酥麻麻的,她下意识缩了缩,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古厝这几日要回古家处理点事情……我担心那些个叔伯要下绊子,想着整出点一劳永逸的法子,替他解决了去。”

    但凡是那些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大家族,旁支冗杂,就像是一棵年代太久的大树,总有些枝枝丫丫不太健康。

    古家就是。

    姬无盐甚少听古厝提起古家的事情,偶尔问起,他也只说不过是些宵小、跳梁小丑罢了,可每年他总要回去几次,回来那几日也是明显的沉郁,可见,古家也的确不是什么好去处。是以,姬无盐才会下意识以为,古厝久居姬家只是因为不喜待在古家罢了。

    “怎么想起做这些事情了?”宁修远从一旁取过一本手札,随手翻了翻,“古厝也不是什么善茬,自己搞得定。何况,你如今身在燕京,远离江南,有些事情多少鞭长莫及力不从心。”

    “家族内宅的事情,要真的处理起来也是麻烦,下手轻了,没什么用处。下手重了,却又于名声有损,说出去到底是不好听的。倒不如借我的手……”姬无盐敛眉轻笑,一边看着一边轻声喃喃,“借我的手,还他一个干干净净的声名。”

    那么聪明厉害的一个人,至今为止还被那些叔伯绊着施展不开手脚,说到底,是心慈,顾念着那些血脉之缘。

    明白了古厝的心意之后,姬无盐便打算放古厝离开,前提是先替他解决了那些个腌臜事。

    任何一段关系,原就应该建立在一个有所付出、亦有所得到的基础上。可古厝的喜欢,自己回馈不了,便不该以“所谓家人”的名义,将他绑缚在身边,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事无巨细地照顾。

    还美其名曰,我们是家人。

    这样便太不要脸了。

    “姑娘。”子秋站在门外唤道,“姑娘。成衣铺子的小厮过来,说是之前闹事的叶家小姐带着灵犀郡主又去了,吵着闹着也要定鲛纱裙呢,掌柜担心她们定衣裳是假,闹事是真,便让人过来问一问姑娘的意思。”

    心绪被打断,姬无盐有些不大愉快地朝着身后男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沾花惹草!”

    “冤枉……”宁修远心里头门清,“这次可真的不赖我。尤灵犀明显是被叶宛如叫过去的,而叶宛如是因为之前那件衣裳上吃了闷亏。说到底,这事儿可是姬小姐自己惹出来的。”

    姬无盐一噎,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半晌,眼神凉飕飕地斜睨他,“这叶家小姐的闺名,倒是记得挺牢啊……”说完,缓缓起身,微微仰着脖子,端着双手走出去,“走吧,今日本姑娘心情好,去会会这叶宛如、叶小姐……”

    宁修远摸了摸鼻子,小丫头偏要找茬的样子,新奇又有趣,不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心情好的样子啊。

    待姬无盐离开后,宁修远搬着那几份手札去了院中廊下,小丫头要费心对付古家,他总要替她把把关才是。

    ……

    宁老板成衣铺里。

    原先本就寥寥无几的客人已经被吓跑了,铺子里只有掌柜的,和角落里一个缩着脖子耳听四方眼观八路的小厮,准备随时上去救场的。

    来者是客,即便是来者不善的客,何况还是郡主之尊的客,掌柜也点头哈腰赔着笑地解释道,“郡主您该知道的,这鲛纱也不是谁都能得的。之前姬姑娘那件,委实已经算是咱们铺子里压箱底的存货了,您这一开口就要鲛纱,咱们也拿不出来呀!”

    “您想想,这燕京城的成衣铺子也不是只有咱们这一家,谁家能随随便便拿匹鲛纱出来给您做衣裳呢是吧?这鲛纱……毕竟也不是搁地里长出来的大白菜呀。”

    “这一点本郡主自然知道。”尤灵犀今日特意打扮过了,一身浅蓝色的宫装,腰间紧紧一束,尽显窈窕之姿。她身量高,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的时候,的确有几分皇家贵女的气势,她垂着眼睫瞥了眼叶宛如,才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得不可思议,一匹鲛纱……搁在哪里都是压箱底的宝贝,若真要拿出来卖一卖,也是能卖上天价的东西。如今,你们却轻易地不声不响地以五千两的价格卖给了姬无盐?听说那衣裳上还有不少珠宝。”

    她不是叶宛如没见过什么世面,会觉得五千两一件的衣裳是天价了。她很清楚奇货可居的道理,她相信这些铺子的掌柜也懂。纵然只是三千两一匹的成本,可若是将“本店有鲛纱意欲出售”的意思放出去,没几日的时间,便是三万两的价格都能炒上去!

    燕京城里不缺有钱人。

    掌柜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试探道,“郡主……想必,这叶小姐有件事忘记了……”

    叶宛如心头一颤,就听掌柜地已经开口说道,“这家铺子就是姬姑娘的。姬姑娘用自家铺子压箱底的宝贝做一件衣裳,也不难理解吧?要说这五千两……却是彼时叶小姐一味地想要强抢那件成衣,我家姑娘实在无法,才想着用价格来唬住叶小姐罢了。货真价实的鲛纱、明码标价的珠宝玉石,还有本店最出色的绣娘的绣工……五千两……拿不下的。之所以说少一些,也是怕叶小姐……吓着了。”

    说完,兀自轻轻笑了笑,掸了掸袍子一角,散散漫漫地笑着,气场隐隐约约地收着。

    提起自家姑娘,既不失礼,却也并不卑微。

    尤灵犀似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慢慢地偏头去看叶宛如。她比叶宛如高了半个脑袋,这么看她的时候隐约有种俯视感,声音迟缓,带着几分威势,“你知道?”

351 真假鲛纱(三更)

    “你知道却不告诉我?”尤灵犀低着眉眼看对方,背着光的眸子里,有些喜怒难辨,“你知道我同姬无盐不和,你这是将我当枪使呢?”

    “我、我不是……我就是一时忘了。”叶宛如讪讪地笑,勉力解释道,“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鲛纱,一下子没注意到其他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嘛,你说是吧?”

    此话倒也在理。

    尤灵犀垂着眸子打量着对方战兢忐忑的模样,抿着嘴好久没说话,只低低地应了声“嗯”。

    却有嗤笑声起,慵懒散漫。

    笑声方起,那掌柜就握着双手低头后退了一步,“您来了。”

    “您辛苦了,不必多礼。”姬无盐随手摆了摆,提了裙摆跨进门槛。和之前那次不一样,大约是碍于灵犀郡主在场,门口连围观群众都没有,只远远那么一两个故作路过伸长了脖子徘徊着。

    “本姑娘方才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了,倒是觉得这叶小姐的记性的确不大好。彼时明明是叶小姐非要我割爱,说什么让我在这家铺子任意挑选三件,我才同你说我是这铺子的东家……彼时,叶小姐还不知道什么是鲛纱呢……”

    言语未尽处,眉梢微挑,意有所指。

    叶宛如脸色一青,“你莫要胡说!我、我……我、当时乱七八糟的,我哪里记得!”说着,战战兢兢看向尤灵犀。

    尤灵犀没看她,只兀自抱着胳膊轻轻地笑,冲着姬无盐,“姬姑娘。她之前知不知道、有没有刻意瞒着本郡主,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必搁在这里计较。姬姑娘既来了,倒也省事了,本郡主怀疑之前贵店售卖假的鲛纱成衣,还请姬姑娘将那件成衣拿出来验一验的好。”

    叶宛如呆呆看去……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哦?证据呢?”

    尤灵犀一指之前挂衣服的位置,“证据就是你那件之前挂在那个角上、如今已经撤下的衣服!”

    子秋端了凳子过来,垫了三层软垫,请姬无盐坐了,又双手递上白瓷茶杯,“姑娘。您喜欢的冻顶乌龙。”姬无盐敛着眉眼接了过去,端在手中也不喝,只捻着杯盖轻轻拨了拨茶水水面,排场十足。

    半晌,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看过去,“哦?郡主殿下是不是没听清。那是本姑娘自己的衣裳,并非售卖,是真是假,与您何干?”

    如此避重就轻,尤灵犀愈发确定那所谓鲛纱不过是姬无盐那时候兴之所起胡诌的!她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今日尤灵犀过来,的确是想要买一件鲛纱裙,不管是五千两还是一万五千两,她都要买下来!可当知道这家店铺是姬无盐的,当下就改了主意——双手捧着银子送给姬无盐?想什么呢?!只要自己一口咬定鲛纱是假,届时此时必然惊动官府,查封、检查,那鲛纱纵然是真的,她也能让它变成假的!

    姬无盐不仅要不回鲛纱,这店铺也别想开下去了!

    “你说并非售卖?可彼时叶小姐过来,若是同意用一万五千两买下那件裙子,你自是也要卖的。自始至终你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不卖的意图,对吗?”她看向姬无盐,又面色不善的瞥了眼不太在状态的叶宛如,“嗯?”

    叶宛如颔首称是,又道,“那时候,沈家那位庶女也在,也能作证。”

    还有证人,当真极好。尤灵犀轻笑,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问姬无盐,“姬姑娘,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就是没有了?”尤灵犀多少是有些意外的,姬无盐的嘴皮子功夫她是领教过的,死的能说成活的,活的非要说成死的,今日这般近乎于木讷的配合,倒是令人惊喜。她抬抬下颌,冲着外头努努嘴,示意叶宛如,“去请官府来人。”

    叶宛如颔首下去了。

    没人拦。

    尤灵犀突然有些忐忑,但她实在想不到姬无盐还有什么招数自证清白,当下靠着一旁柜子,好心情地“提点”姬无盐,“姬姑娘就算要标榜自己的衣裳如何金贵,也不该拿鲛纱说事。鲛纱到底多么名贵,怕是姬姑娘也知之甚少吧?左右这官府还没来人,本郡主倒是不妨花些时间同你解释解释……云州是鲛纱的故乡,若是云州多了鲛纱,也会送来宫中。但也通常数年才有一匹,这样的东西……你说你一个小小的成衣铺子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压箱底,你觉得本郡主能信?”

    姬无盐老老实实地恍然大悟,颔首,“是不能信。”

    今天的姬无盐,出奇地配合,倒似换了个人似的。尤灵犀心下起了疑心,上下端详着,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想着她是不是提前搬了救兵,可要说救兵……除了宁国公府也就只有白家了。

    这两家纵然来了,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就这么沉默地候着了。

    叶宛如去得快,来得也快,没一会儿带着人火急火燎地来了,脸上却压抑不住的喜色。

    就这么沉默地候着了。

    叶宛如去得快,来得也快,没一会儿带着人火急火燎地来了,脸上却压抑不住的喜色。

    官府来人大约是尤封的手下,以至于这位郡主殿下见到了格外熟稔地颔了颔首,道了句,“麻烦了。”

    对方也是好一番行礼,之后对着姬无盐的时候脸色一板,背着手咳了咳,粗声粗气,“听说,你家店铺兜售假冒货物?”

    姬无盐仍端着茶杯,稳稳当当的,自始至终一口没喝,闻言也没起身,只抬眼看去,问,“既是检查这布匹料子的真伪,只来官府的人有什么用?还烦请您等一等,我这边已经拜托白公子去宫中请了当初为皇后娘娘缝制鲛纱成衣的绣娘,想来,她是能辨真伪的行家。”

    “只是这一来一去,想来要多花一些时间,诸位稍待片刻。”

    尤灵犀一怔……姬无盐果然有备而来。只是,她的意思……她手上真有鲛纱?!

352 我有许多鲛纱(一更)

    鲛纱,又叫鲛绡纱,是传说中的鲛人族所织,入水而不濡。

    这只是传说。

    现实中的鲛纱出自云州,织法不详,只知似有特定的季节,每年只产几匹,偶尔会送一匹至宫中。陛下登基之后,似乎也就贵妃和皇后得到过如此赏赐,其他宫妃别说拥有了,怕是连见都未曾见过的。

    也有人说,早些年还会多一些的,这几年……怕是手艺逐渐失传,导致鲛纱愈发稀缺。

    总之,和“传说”也没什么区别了。若非如此,尤灵犀也不会那么怀疑姬无盐那件所谓的“鲛纱裙”是假的,更不会在对方避重就轻的言辞里愈发笃定。只是……请御用绣娘来验证……?

    尤灵犀寒着脸打量着姬无盐,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姬无盐的深浅来。毕竟,她看起来那么淡然、那么笃定。

    姬无盐缓缓抬手,将手中茶杯往身后递了递,子秋弯着腰双手接过,当真是场面周全。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她才懒洋洋地吩咐掌柜的,“时辰差不多了。去,把鲛纱抬来。”

    掌柜颔首应是,下去了。

    尤灵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用了一个“抬”字,只是,彼时的她虽然觉得这个词有些古怪,却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一直等到她看到掌柜的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红木箱子出来的时候,她眉头轻轻跳了跳。

    然后,掌柜又吩咐其中一人取来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箱盖打开……

    瞠目结舌里,白行请的御用绣娘堪堪抵达。

    ……

    尤灵犀不是没有见过鲛纱,流光溢彩到令人叹为观止……但她没有见过这一整箱的鲛纱!

    其实,已经不需要什么绣娘了——姬无盐既知其贵重,就不可能傻兮兮地弄一箱假的搁在那里等着人站出来指摘。而且,面对这一箱,但凡尤灵犀聪明一点儿,就不敢贪没半分。

    众人噤若寒蝉,便是见多识广的绣娘伸在半空的手都在打颤,久久不敢落在那些轻纱之上。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白家公子说了,这铺子里有鲛纱,需要她代为验明正身。这差事自然是乐见其成,宫里头也不是年年都有鲛纱摸的,她们这些自认见多了好东西的绣娘,自然是对这样的宝贝趋之若鹜。

    可是……白公子他……

    没说是这一箱啊!

    姬无盐除了最初同绣娘见礼之后,就再也没站起来过,这会儿抬抬手,是以绣娘随便检验,“今日麻烦您走这一遭了,只是郡主不信我这小店里有鲛纱,我便同她说,这江南的成衣铺子,总要有点儿压箱底的存货不是?可她仍然不信,大约是觉得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想着拿鲛纱赚钱,偏偏用鲛纱做衣裳给自己穿……这不,还惊动了官府的人。我想着,官府大多都是男子,也不懂鲛纱真伪呀,才麻烦白公子请了您过来。您随便看、随便翻……”

    说着,好笑了笑,“甭客气。”还吩咐子秋上了茶水点心,当真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纵然如此,绣娘也不敢当真随便翻看呀!

    要知道,这不是一匹!是一箱!便是宫中皇后娘娘也没有这么多呀!不仅娘娘没有,可能咱们这位陛下登基以后,云州献上的所有鲛纱加起来,都没有眼前这一箱多……

    绣娘还在兀自感慨,叶宛如已经惊得外焦里嫩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了,而尤灵犀……大约是最镇定的一个。她豁然抬头,直直看向姬无盐,“你……到底是谁?!”

    “嗯?”姬无盐挑了挑眉头,慵慵懒懒地笑,“我是谁……风尘居的琴师、这家铺子的东家,嗯,要说别的……还有,东郊姬家的小姐……你要听哪个?”

    “你明知道本郡主说的不是这些。姬无盐,我不知道江南的铺子是不是都有那么点儿压箱底的鲛纱,可是本郡主不是傻子,一匹鲛纱兴许真的能拿出来,但是……这么多,我不信!”

    话音落,绣娘在旁低眉顺眼地出声道,“回郡主,姬姑娘的这些鲛纱……都是真的。”说完,自己都觉得惊诧到无法平静。

    前阵子娘娘得了一匹鲛纱,拉着好几个夫人进宫来观赏,然后一起出谋划策到底该做成什么样的款式才最好看。听说贵妃在自己的寝殿里发了好几日的脾气。

    可见鲛纱之魅力。

    却没想到……在这间小小的铺子里,真的藏了这么多压箱底的鲛纱。

    绣娘总觉得自个儿跟做梦似的。

    姬无盐嘻嘻一笑,锋芒暗涌,“瞧,都是真的。小店就是有这么多的鲛纱,作为本店东家,用其中一匹给自己做一件衣裳……也不算什么暴殄天物的事情吧?”

    若非绣娘们赶制的那件还未完工,姬无盐倒是也不想将带来燕京城的这些料子抬出来。只是既然抬出来了,总要赚一笔才是——今日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宁老板成衣铺有这么多经过了宫中绣娘亲口认证的鲛纱……还愁卖不出价格?

    左右,宫中都紧俏的鲛纱,她这里不缺。

    的确,这几年云州鲛纱愈发紧俏,据说是手艺逐渐失传,其实不是的。外祖母觉得,自家姑娘长大了,往后这做衣裳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多,特别是成亲嫁人,要多少衣裳、多少嫁妆呢?

    于是……都给扣下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宫中年年都有,这些年却是保不齐才有……

    “姬无盐……你到底是谁?”尤灵犀也不好糊弄,死死盯着姬无盐,“纵然你说你来自江南,比我们更好接触到鲛纱。但没有那点儿资金,没有那么多时间的积累,你也绝对不可能拿出这么一箱子的鲛纱来!姬无盐……你瞒着身份来燕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这张死死捂着连上了贵妃生辰宴都不曾示人的面皮……到底是谁的?”

    尤灵犀不是傻子。

    打小就在名利场中沉浮过的人,心思都比旁人更加敏锐,姬无盐的种种都太反常了,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片子!

353 我姬无盐不是什么善茬(二更)

    并非没有想过暴露这么多会招致多少猜忌和怀疑。

    起初也没打算暴露什么,之前低调着,只说自己来自瀛州,什么都未曾多言,只想着不惹人注意是最好的。

    只是没想到,招惹了宁修远这个招桃花的,连带着尤灵犀阴魂不散般地纠缠着。

    越是低调,便越是阴魂不散,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偶尔暴露那么一点点无伤大雅的高调,若是能让人忌惮一二,倒也省事。

    她靠着椅背,目光落向正中那箱子鲛纱之上,眸色之间是隐约的慵懒和骄傲,“我是谁……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家中多年经商,有些底蕴不足为奇。这成衣铺子是我的,那风尘居……亦是我的。至于琴师,不过兴之所至的时候,随手谈谈罢了。如此,有何不可?”

    眉梢轻扬。

    姬无盐很多时候都是内敛的,冷冷清清的气质。

    偏生今次,坐在那里抬头看你的时候,眼光都带着嚣张,就似那股一直收着的力突然放开了,于是你看到里面锋芒毕露的内核。

    尤灵犀垂眸看她,背在身后的手掐了掐掌心,“若是本郡主记得没错,之前姬姑娘说自己来自瀛州,是来投奔风尘居朝云姑姑的,如今怎地换了说法……这今日一个说法、明日一个说法的,真真假假倒是让人摸不透呢。”

    “摸不透便摸不透呗,郡主爱信哪个信哪个……左右,就算是假的,于郡主跟前说,也无罪。只要这满箱子鲛纱是真的……就可以了。”

    “姬无盐……”尤灵犀并未动怒,她敛着脾气,垂眼打量姬无盐面纱之下的姿色。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面纱边缘之下惊人的润白,和眼角那点泣血朱砂痣,极白、极艳的色泽,让人想起宁修远书房里挂着的那幅画……到底是什么样的姿色,才能让宁修远这样的人都为之方寸大乱。

    亦或……什么样的背景……

    “姬无盐……”尤灵犀犹豫片刻,到底是问道,“云州姬家,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倒是有些意外于这位郡主的联想能力,姬无盐笑着提醒道,“也许……几百年前,是一个祖宗?”也不算假话,如今也是一个祖宗。

    只是,实话有时候听上去反倒没有什么可信度。

    尤灵犀再好的涵养也在姬无盐的看似不着调里气得消散无痕,“姬无盐!你当真以为有了这一箱子的鲛纱,你这铺子就保得住了?!你信不信,但凡本郡主一句话,再不会有人来光顾你这破店!”

    “尤郡主好大的口气。”白行在旁冷笑,“真以为这燕京城是姓尤么?旁人会不会听您郡主大人的一句话本公子是不知道,但很显然,白家……去哪里、买什么衣裳,还轮不到您尤灵犀做主。”

    尤灵犀脸色一僵,方才白行一直站在一旁不吭声,自己这边倒是忘记了这么一号人物。

    姬无盐很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笑了,起身对着绣娘微微行礼,“今日麻烦您走这一遭了,见笑。接下来的闹剧实在不敢再耽搁您的时间,我请白公子再送您回宫,如何?”

    说完,子秋格外有眼力见地递上一个小香囊,绣娘连连推拒,只说今日也是开眼,连连说着无憾。子秋却坚持塞着,绣娘这才笑呵呵地收了,暗中一摸,香囊没什么分量,当下愈发眉开眼笑——不愧是攒了一箱子鲛纱的东家,出手就是阔绰,竟是银票,虽不知面额大小,但总比碎银子值钱些。

    是个会来事的,难怪白家和宁家的老夫人都喜欢。

    白行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到底是在姬无盐的坚持下带着绣娘离开了,离开前一步三回头,诸番交代,还顺手将叶宛如请来的官府的人带走了。那人原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彼时尤灵犀倒是想着将鲛纱带回衙门去检验,若是真的,便先下手为强直接掉包。

    如此,一举两得。

    没成想姬无盐叫来了宫里的绣娘,废了她一手的好算盘。

    “好了……方才人多口杂的,有些话倒也不是很方便说。”姬无盐指尖点点那箱子鲛纱,让人抬下去了,又道,“怕伤了郡主颜面……这会儿人都走了,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姬无盐。不是什么善茬。记仇、小心眼、睚眦必报。”低头,指尖缓缓拂过手腕间那只孔雀石的镯子,眉眼微微敛着,含着笑意,“最重要的是……我看上的,不管是人、还是物,旁人都休想觊觎分毫。鲛纱是、宁修远……亦是。”

    深闺里长大的女子,爱恨大多羞于唇齿之间,何时见过有人这样“不要脸”地宣誓主权的行径?叶宛如都惊呆了,满脸通红指着姬无盐磕磕绊绊地控诉道,“你、你、你当真是不要脸!再说,就算你看上了,人未必看上你呢,你还能抢回去啊!”

    “有何不可?”姬无盐靠着椅背,一手搭在靠背上,嚣张又邪恣,“再者……若是我记得没错,叶家如今正在费心促成的那门亲事,似乎也有些强人所难的样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家倒是简单,只靠舆论就想逼人就范。这和‘抢’也没什么区别了,不是吗?”

    “你!你胡说什么!”纵然上述所言都是事实,但心知肚明和摊开来讲,到底是不同的,叶宛如一张脸青了红、红了青,精彩纷呈。

    “好了。”尤灵犀冷言冷语地瞥叶宛如,“你又不是不知道姬小姐这张嘴,能说得很,死的能说成活的,活的也能说成死的。你这榆木脑袋的,还想在言语上胜过了她去?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

    说着,转首看向姬无盐,“姬无盐,你也不必在这里耍什么嘴皮子功夫。宁三爷……你要抢,便抢去。宁国公府三夫人的位置,你要有能力,你去坐。只是,本郡主还是要提醒你……有些话,别说得太早了。这里是燕京城,不是山高皇帝远的江南。”

354 兜售鲛纱(三更)

    姬无盐容色从容地颔首应道,“我知道……”

    尤灵犀面色稍霁,又听姬无盐说道,“我一直都知道这不是江南,所以有些委屈必须得受着,譬如,郡主推我下山这件事若是发生在江南……那么想必那会儿坠崖失踪的,就是郡主您了。”

    太过于明显的威胁了!

    “姬无盐,你发什么疯?”叶宛如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一时间甚至觉得姬无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呢?还是说得了宁家喜欢,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算是宁国公府如今的那两位夫人,也不敢对着尤灵犀说这样的话啊……姬无盐,怕不是个傻子吧?

    她到底知不知道得罪一个皇室郡主是什么后果呢?

    尤灵犀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指尖狠狠嵌进了掌心,不怒反笑,“让她说。本郡主倒是很想听听这些打开了天窗才能听到的新奇话……这辈子没人敢当着本郡主的面说的话。”

    “是吗,那郡主真是可怜呢……都听不到真话。”姬无盐换了个姿势,靠着椅背慵懒浅笑,天生微微上挑的眼尾当真风情万种,“尤灵犀。”

    姬无盐连名带姓地叫她,“宁国公府三夫人的位置……我真不在意。大约你是在意的。我看上宁修远,不是因为他是宁国公府三爷,不是因为他当朝帝师的身份,那些你在意的点,恰恰不是我在意的。所以,不要以你之心,度我之腹。尊贵、权势、金钱,我想要的,自己会得到……就像……宁修远。”

    她敛着笑,吩咐身后掌柜的,“送客。”

    子秋看着两人堪堪踏出门槛,便整个人一蹦三尺高,激动地扒拉着姬无盐的凳子扶手,满眼都是光,“姑娘姑娘!终于不用受气了吗?之前姑娘步步退让,奴婢瞧着都觉得憋屈呢!”

    “憋屈什么……”姬无盐还是懒洋洋的,带着几分秋日午后的困乏慵懒,听起来还带着笑,“闲来无事,陪着玩玩消遣消遣也是好的……”

    那般兴高采烈的声音传到门口,落入还未离开的两人耳中,叶宛如悄悄地抬眼去看尤灵犀,赫然就见这位郡主殿下此刻的表情都是扭曲的,带着一股不将姬无盐大卸八块誓不为人的狠辣,当下吓得讪讪地寻了个理由,只道突然想起来府上有急事,说完,转身就跑了。

    格外敷衍的借口。叶宛如自己也知道,可她实在不敢同尤灵犀一辆马车回去了。姬无盐敢招惹尤灵犀,那是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己却是打小就跟在尤灵犀身边的,如何能不清楚这位郡主温柔亲和的表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癫狂。

    彼时还小,大约十岁还未满,自己倒真是天真烂漫的时候,看花是花、看蝴蝶是蝴蝶的年纪。

    这位郡主却不是。

    尤灵犀似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什么,譬如,她从小就不愿唤宁老夫人为祖母,一口一个宁姨,娇憨又可爱,彼时自己还是个能和男孩子一起玩泥巴的小丫头片子,哪里能想到“宁祖母”和“宁姨”之间的区别。

    发现尤灵犀的狠,是在十来岁的时候。

    十来岁的尤灵犀和现在比到底是多了几分内向、脸皮子薄。是以,像是天天去宁国公府这样的事情,偶尔也会带上叶宛如。那段时间尤灵犀得了一只小白猫,通体雪白,毛茸茸的一团,她很是喜欢,几乎整日里也抱着。

    那次去宁国公府也抱着去了。

    宁三爷在老夫人院子里写字,宁三爷那时候就挺不苟言笑的。应该说,是比现在更加不苟言笑,连场面都不屑于做,以至于,去了那么多次,见了那么多次,在叶宛如的印象里,这位宁三爷从来没有开口同尤灵犀说过话。

    倒是那次,他伸手摸了摸那只猫儿。

    那一天之后,那猫……就不见了。

    尤灵犀说是跑了,可后来她身边的小丫鬟大约是忍不住了,找了叶宛如的小丫鬟说了此事,于是叶宛如也知道了。

    据说,那日回府之后,尤灵犀就将那只小白猫弄死了……过程之惨烈,场面之可怖,让叶宛如久久不能释怀。据小丫头所说,那只猫儿最后一根毛发都不剩……

    自此后,她对尤灵犀就有了一种几乎融入了血脉里的畏惧。一个十来岁孩子的手段都能到这般令人发指的地步,何况如今的尤灵犀?

    天仙般的皮相下,到底藏着一个怎么样的灵魂……又有谁说得清呢?姬无盐今日将尤灵犀逼到这个份上,往后怕是寸步难行……叶宛如一边朝着府里走,一边如此暗忖。蓦地,突然遍体生寒——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利用”尤灵犀这件事,怕是也没有过去呢……

    当下浑身一哆嗦,加快了步子小跑着往回赶……自身难保呢,姬无盐是死是活当真是管不动了。

    ……

    宁老板成衣铺,在东市不算什么门庭若市的铺子。

    一来,这家铺子绣娘少,出工慢,二来,掌柜“傲慢”,不接受催促,该几日就是几日,半日都没得商量,当然,也有优点,衣裳质量好,从来不会出现尺码不合身、花色不对、花样出错这种问题。

    是以,生意虽少,口碑却不错,铺子在这个圈子里倒也得人心。

    这日一早,叶家小姐带着灵犀郡主来闹事的事情没多久就传开了。

    郡主在的时候,无人敢上门来得罪郡主,待人一走,就纷纷过来询问情况,带着些多少有些无关痛痒的宽慰。只是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倒是吓一跳,掌柜竟说东家存了许多年压箱底的宝贝鲛纱遭到郡主质疑,不仅找了官府的人、还寻了宫中绣娘过来一一勘验,虽然最后证实却属正品,但东家心中对此事如鲠在喉,这批鲛纱便越看越不得劲儿,当下便决定……卖了!

    卖……卖什么?鲛纱?!

    当下宛若冷水入油锅,炸了!

    宁老板成衣铺即将兜售鲛纱的消息不胫而走。

355 饯别(一更)

    兜售鲛纱的消息不胫而走,让本来多少有些门可罗雀的成衣铺子一下子门庭若市。

    一下午的时间,铺子里几乎就没有断过人,有单纯想要过过眼瘾一睹传说中的鲛纱的人,有打探行情盘算着要不要收过来压箱底的同行,当然,也有打算捧着真金白银买下来的贵夫人们,不管是做人情献给宫里的贵人们、还是自己收着也算一份家底,都是好的。

    只是掌柜的对此始终保持缄默,只说东家有此意图,具体如何售卖、何时售卖,还要待东家亲自考虑确定之后才能告知。

    再问,便开始一问三不知了。

    说起这东家,又是一阵唏嘘,谁能想到,竟然是这姬无盐。

    又是这姬无盐。

    令人诧异,可转念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好诧异的了。毕竟,再意外的事情搁在这位大小姐身上,总觉得也没那么奇怪了。

    姬无盐回到姬家,正准备找宁修远商量商量,进了院子没见人,又去了他的屋子,也没人,才问岑砚。

    岑砚交代说是半个时辰前离开的,匆匆忙忙的,也没说去做什么,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几日宁修远偶尔会离开,悄悄地走、悄悄地回,姬无盐起初还有些担心他暴露了自己,几次之后见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便也由着他去了。这会儿宁修远不在,她便找古厝商量去了。

    当晚,成衣铺子就传出了消息,说是两日后,成衣铺在风尘居售卖五匹鲛纱,价高者得。当然,这热闹也不是谁都能瞧的,老规矩,一方请柬,十两银。

    消息一瞬间席卷至整个燕京城的大街小巷,宫中后妃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贵妃自然是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表示自己想要这鲛纱的——但凡是换了任何的铺子,她都会表现出些许的兴趣,偏偏,是姬无盐的。但鲛纱这种东西,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从中心平气和地走出来,何况还是后宫这种全是女人的地方,若是自己没有、而别人有,自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自然是早早地用了旁人的名义去买了请柬。

    皇后那边倒是大大方方地托白行过来买了一张,姬无盐想着送个人情,没收银子。不足半日,有小宫女送来九两银钱,只说既然是开门做生意的,就没有不收钱的道理,不吉利。不过姑娘的心意,皇后也领,所以少给一两,算情分。

    谁也不缺那一两银子,但这一两却是皇后娘娘对姬无盐示好的态度。

    姬无盐含笑受了,让子秋将人一路送出了门。

    贵妃生辰宴、即将抵达燕京城的郭文安的话题,都从茶楼酒肆中消失了,“鲛纱”一词,成了整个燕京城被提起最多的词汇。

    而姬家,在举行饯别宴。

    饭菜都是朝云亲自下厨做的,子秋也只是打了下手,请了沈洛歆、白行,宁修远自然是不能请的,毕竟他还是失踪人口。征求了古厝的意思,又请了若水,不过若水没来,只是托丫鬟送来了饯别礼,一只极好的狼毫笔。那丫鬟轻轻一拜,盈盈浅笑,道,“我家姑娘让奴婢代为传话,祝公子前程锦绣、所求皆所得。”

    这是大大方方地将那些注定没有结局的感情悉数放下了。

    丫鬟又说,“姬姑娘。我家姑娘说,姬姑娘若是得空,去她那儿坐坐,她总觉得,在姬姑娘这里,还有许多话未曾说清楚道明白,总觉得心里头不太踏实。”

    姬无盐一愣,附耳柔和了眉眼颔首浅笑,应,“好。”

    丫鬟又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倒是个洒脱的姑娘。”姬无盐看着丫鬟离开的背影,支着下颌看着院中一众人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唯独她和古厝,被人按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没得做。

    还有一个闲人,便是寂风。

    小家伙这阵子被扣在这个院子里,见姬无盐的机会当真是少之又少,这会儿从外头进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姬无盐的膝盖,抱着她的脖子扭头冲着古厝表达强烈的不舍之情,“古厝哥哥,待你走后,我会非常非常想你的,早上想、晚上想、每天都想……你就、你就放心地回去吧!”

    说着不舍的话,偏偏行为举止却不是这般,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即将得到解放的快乐。

    这小没良心的。

    古厝也不拆穿他,只含笑道好,说自己也会想他,说着,又指指书房的方向,“我给你留了大概三个月左右的课业,你记得每日完成。待我回来,我会亲自检查……还有,你每日练功的情况,我交给了岑砚,他也会帮我监督着,你莫要偷懒。”

    寂风小脸一垮,冲着姬无盐哭丧着一张脸,“姑娘……姑娘您看他……”

    小家伙年纪不大,体重却上去了,这般没轻没重地晃着姬无盐的脖子,姬无盐多少有些吃不消。将人抱着往上提了提,笑,“听说,我家寂风最近的字写得比之前好多了?”

    “自然!沈姐姐也夸我了呢!”

    “那不是挺好?”姬无盐拍拍他的脑袋,“说明古哥哥的法子是对的。你之前就是练地少,往后,你家姑娘每日里抽些时间亲自教导你。”

    “姑娘?!”

    “哈哈哈哈!”端着碟子出来的沈洛歆笑地前俯后仰,“啊哟,让本姑娘瞧瞧这是哪个小可怜哟!”

    寂风转念一想,当机立断地建议道,“姑娘,听说姑娘这阵子很忙的,没有办法照顾寂风的。如今古哥哥离开了,不若、不若让寂风跟着沈姐姐?沈姐姐很会照顾人,真的!”

    小算盘打得响亮。

    离别的气氛被这孩子打散了不少,姬无盐揉揉他的头发,没接话,只嫌弃瞥他,“又重了……古哥哥都给你吃什么了。快下去看看白哥哥来了没,他说要带好酒来的,怎地这般的慢。”

    委屈……哪有很重?寂风瘪着嘴,到底是手脚并用地下去了,噔噔噔迈着小短腿朝着门口去等人。

    古厝含笑看着,半晌同姬无盐说道,“这孩子,根骨不行。练武一途走不远。”

    这两日事情有些多,实在不好意思,今日两更

356 当真幼稚(二更)

    寂风小时苦寒,伤了根骨,即便日后如何调理,也只是与常人无异。普通人练武虽能强身健体,但大多也止步于此,要想有所成就,终还需要天赋异禀。

    这一点古厝知道,姬无盐自然也知道,闻言没在意,“原也不必他走多远,难道姬家还指望着他成一代宗师光宗耀祖不成?”

    也是。

    如今也就是在燕京城,低调了些。平素在江南,这位小公子出门身边都是护卫、小厮、加暗卫护着的,声势可浩大了,这练武也就是图个强健体魄延年益寿罢了,倒是不指望他真刀真枪地同人干架。

    沈洛歆盘了腿坐着,一边端着茶盏一口口地抿,一边伸了手去抓桌上的炸鱼干儿,间歇还抽空问古厝,“这回一去几个月?”

    “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吧……得看情况。”

    “啊……这么久?那时候这边的事情都结束了吧?”

    “若能结束,自是最好。届时,姑娘倒是可以来江南玩上一段时日,见见不同于燕京城的景致。”古厝起身为她倒茶,抬了抬自己手中的,示意道,“古某在江南,静候姑娘前来。”

    “好嘞。”

    沈洛歆嘻嘻一笑,抬头碰了碰对面的茶杯,就听院子门口寂风兴高采烈地高声唤了句“白哥哥!”

    是白行。

    提了四坛子酒,当先跨进门槛,一看院中几人喝茶都喝上了,当下不乐意了,“嘿!我说,本公子还没来呢,你们怎地已经开席了?这是待客之道吗?”

    姬无盐冲着他招招手,推了个空杯子到身旁的位置,“要喝什么自己倒,原也没有将你当成客。今日我可没有请什么客人。”

    白行瞬间被很好地治愈了,坐下后挨个儿倒了酒,晃晃手中那半瓶,“从我家酒窖里偷偷拿的,我爹自个儿都不舍得喝的酒。尝尝……准备何时走?”

    菜都上得差不多了,古厝同他碰杯,“明日一早就走。”

    “这么快?”白行有些诧异,“不等鲛纱卖完再走?”

    “不了。”古厝指指姬无盐,低笑,“这丫头太能折腾。一会儿生辰宴、一会儿卖鲛纱的,照这样下去,我岂不是永远走不了了?你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今日之后,她就拜托给你了,瞧着些、护着些,也不必太纵着。”

    像托孤。

    白行摸摸鼻子,讪讪地应着,其实私心里,他觉得古厝还是走得急了些。就算要托孤,也等三爷回来再托么。不过对方既然决定了,他也不好多劝,只颔首应着,心道这阵子常往姬家跑跑就是了。

    正好……他也有些话,要问问姬无盐。

    如此想着,到底衍生出一股愁绪来。他们这些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很多时候都是各干各的,好像大家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但每每在一起,却又觉得无比酣畅,也算极为投缘,是燕京城里极少见的不掺任何利益的投缘。

    骤然要分别,倒也的确不舍。

    当下频频劝酒,一时间大家都喝了不少,沈洛歆酒量最差,这会儿抱着个空酒坛子自顾自哼歌去了,走的时候还抱走了正在啃爪子的寂风,寂风张牙舞爪地不愿走,被她抱起来就走,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小鸢乖……”

    当真是,酒意不轻。

    古厝看起来很清醒,只是比平日里安静几分,大约也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衍生出来的愁绪。

    从去了姬家之后,他虽然偶尔也会回古家一趟,但都在江南,来去方便。今次这般漫长的别离,还是第一次,心里头自然有些东西坠着,整个人提不起劲来,只低着头喝闷酒,被白行“哥俩好”地灌着,没一会儿就喝多了。

    喝多了以后的古厝,更安静,端着酒杯偶尔抿一口,也不搭话,只偶尔“嗯”一下附和着,倒看不出异样,白行给他夹菜倒也吃,只是动作迟缓些。

    白行偏头看姬无盐,朝着古厝努努嘴,“这是……”

    “醉了。”姬无盐点点头,挑挑眉眼,“你们仨喝了近四坛子酒,能不醉么,倒是白公子您,酒量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白行喃喃地收回目光,吃了一筷子菜,又去瞥古厝,颔首,“这酒品,倒是真不错……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你不是也没醉?”

    “我没贪杯。”姬无盐托着下颌笑意慵懒,“若是我猜的没错,本来古厝是打算今夜走的,悄悄地走……之前在云州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每次要离开,就请我吃酒,把我灌醉了,然后自己当夜就跑了。这些年一直都是如此,当真幼稚。”

    姬无盐缓缓靠向椅背,指尖酒杯轻轻地晃,看着夜色深浓,勾着嘴角回忆往昔,“前几次,我当真是醉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后来我就学乖了,就喝两杯,然后迷迷糊糊地装醉……”

    白行多少有些诧异,“他……他就没怀疑过?”

    是啊,从不怀疑。

    机智如古厝,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始至终以为姬无盐只是两杯的酒量,是以,今夜给姬无盐倒了第二杯之后,他就一直拦着没再劝酒了,倒是夹了许多回的菜。

    杯中酒晃地久了,一疏忽溅出一滴来,姬无盐闭着眼仰面喝完,摇头失笑,“大约是……他从来不会怀疑我吧。”

    “有时候挺羡慕你们这样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的……我没有亲生兄妹,白家身份又显赫,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跟自己玩儿,或者自己跟乳娘玩儿。”白行又回头看看古厝,多少有些诧异,半晌,将为数不多的酒朝着姬无盐晃了晃,“还喝吗?”

    姬无盐沉默着将酒杯递了过去,点点头。

    白行给各自满上,才问,“那你酒量到底多少?”

    “不高,只是比古厝以为的高一些。”姬无盐抿着嘴笑,“他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孩子,酒量很浅、分别要哭的小孩子,每年要离开两三回,回回如此,当真是……幼稚。”

357 宁修远那张脸深得我心

    她连说两个“当真幼稚”,言语之间甚是嫌弃,眉眼却温软迷离。

    悠然而惬意。

    白行看着这样的姬无盐,心底一些隐约的担心突然就没了。

    他说,“之前在宴会上,我瞧着你似乎格外关注李裕齐那家伙,还真的担心你一时眼瞎,看上了他呢。这会儿我瞧着,却又放心了……”

    姬无盐微微一愣,遂摇头低笑,“那日我就瞧着你欲言又止的很古怪,原是担心这个呢?……你当真是藏不住心思呢。如今为何又不担心了?”

    白行失笑,“原也没打算藏着,倒是这几日一直在想着要如何同你说,才不会显得唐突。原想着今日让你多喝几口,带了几分醉意,什么话都好说一些。没想到,倒是被他们俩给灌没了。”

    “不过今日听你这些话,见你这般清醒的模样,我便知道自己之前是白白担心了。你呀……太清醒。虽说权势迷人眼,但大约迷不了你的,这会儿我倒是有些好奇,你看上三爷什么了?富贵、权势?”

    “瞧上他什么……”姬无盐支着下颌笑得懒洋洋的,眼底迷离倒是带了几分醉意,竟似那些画本子中的九尾妖狐,眉梢眼底,极尽风情。她说,“富贵、权势,皆似云烟,今日随风入你窗,明日便落我家屋头……今日富贵及天,殊不知明日会不会就大难临头。只有那张皮囊,能瞧着三五十年……宁修远那张脸,深得我心。”

    说完,眉梢一挑,骄傲又恣意。

    白行一噎,彻底瞠目结舌,“我倒是第一次见人能将贪慕容色说地这般清丽脱俗……”

    “贪慕容色又有什么羞于启齿的?这世间情爱,多有所图,图钱财是图、图权势是图,图一腔痴心亦是图,还有图老实的、图会照顾人的,不都是图?怎地图一张好皮囊就不好说了?”

    月色清冷。

    秋风拂面。

    小丫头的面纱偶尔被嫌弃一角来,她也不在意,只懒洋洋坐着,懒洋洋说着,懒洋洋地睨着人。这话听着有些粗糙不着调,这理倒的确是这么个理儿,白行抬抬手中酒杯,抬头一饮而尽,“的确如此。姬丫头当真通透人。”

    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晃了晃酒坛子,没多少了,便问姬无盐,“还喝吗?瞧着天色也晚了,喝完歇息去?”

    “成。”姬无盐颔首,又道,“我酒量也没多少,这杯喝完差不多了。剩下归你。”

    白行也爽快,抬头就喝了,冲着一旁候着的丫鬟们招招手,招呼着收拾了桌子,将两个喝醉的人都送回了各自屋子里,才同姬无盐道别离开。一边走着,一边还兀自想着方才的对话,寻思着的确是个有趣的小丫头,短短几句话,道尽世事沉浮不可预料,像是修炼了很久的妖精,有漂亮的皮囊,有清醒的魂魄。

    迷人。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的时候,姬无盐是被寂风的嚎啕大哭给吵醒的。

    小家伙昨晚的饯别宴上吃多了,夜半醒来有些积食,傻不愣登地坐在床上睡不着,又想起古厝明日就要走了,也不知怎地,突然愁绪涌上心头,手脚并用爬下了沈洛歆的床,偷偷摸摸地要去找古厝睡觉。

    谁知,竟是屋去人空。

    当下就在院子里哭了一场。

    只是当时太晚,他不忍打扰姑娘睡眠,抱着膝盖在院子里坐了很久,迷迷糊糊地又趴着睡了一会儿,一直到这会儿醒来,竟然越想越委屈,实在没忍住,一边走、一边抽抽噎噎地,就这么哭着过来了。

    “姑娘,您说、您说古厝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今儿才走的,寂风还想着要送他出门的……他倒好,偷偷摸摸就走了……也不同咱们说一声,呜,当真是无情无义!”

    说话间,又吸了好几回鼻子,拉着姬无盐的袖子偷偷摸摸擦了好几回。

    姬无盐眉头都跳,到底是忍住了没推开,只缓缓叹了一口气,心中一下子也多有怨怼,古厝这厮昨晚竟然装醉?那岂不是自己嫌弃他的那些话都被他听去了?当真越发幼稚。

    “嗯。无情无义。”姬无盐顺着应和道,一边悄悄抽了抽自己的袖子,一边敷衍,“待他回来,咱们也不去迎接他。不仅不迎接,咱们还晾着他几日,谁也不理他,如何?”

    “嗯!不去迎接!不理他!”寂风煞有介事地用力颔首,频频点头,看起来似是下了狠心。偏偏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格外地……外强中干。

    却意外地哄好了。

    姬无盐也知道,这小孩子这会儿如此气势汹汹的,到时候第一个奔出去迎接的,还是这小子。小孩子的心性啊,当真有趣。

    子秋端着早点进来,推门而入之际笑呵呵地,“一路过来就听到丫鬟们都在讨论,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咱们的寂风小公子,一路水漫金山地往姑娘院子里来……我还以为是她们胡说呢,想着我家寂风小公子平日里最是乖巧,这会儿一见,竟是真的。小公子……谁惹咱们小公子生气了呀?”

    寂风“哇”地一声又哭了,“还能是谁?就是那个一声不吭就走的古厝大坏蛋!亏得本小爷组织了好几日的离别叮嘱呢!”

    姬无盐眉角微跳,本来哄好了,这么一说又给哭上了。而且……

    “本小爷?”姬无盐反问,“这称呼,谁教你的?”

    “白行哥哥呀!白行哥哥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自称‘爷’,只是如今我年岁尚小,不能自称‘大爷’,自然就是‘小爷’了。”

    子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余光里看到一人,微微错身低头行礼。

    “睡得好好的,就被你的哭声给吓醒了。”外头传来宁修远的声音,“白行这人……将燕京城里一众小孩子都教坏了还不算,如今连江南的小孩都开始带坏了……往后离他远些。”

    话音落,一手背着、一手撩了帘子低头跨进门来。

358 “三哥哥”(二更)

    寂风还赖在姬无盐腿上,看着外头进来的人,一愣,脸色一白,顿时连哭都忘了,“你……你……你不是……”

    指着宁修远的手都在颤,半晌,声音陡地拔尖,“你是人是鬼呀!”

    “……”

    有那么一瞬间,姬无盐觉得,这孩子的确是被带歪了,想法越发地……不似常人了。偏偏,他自个儿还没意识到,趁着人用早膳的时候,偷偷摸摸地上前拽了拽、又伸手掐了掐,然后偷偷吁出一口气来,拍了拍胸脯。

    鬼灵精怪。

    确认了眼前是人之后,寂风倒是真的不担心了,手脚并用地爬上宁修远的腿,双手抱着宁修远的脖子絮絮叨叨地,“三哥哥,他们都说你失踪了,我难过了好久……我想着你那么厉害,怎么会失踪呢……你说你好好的,却不来见我,平白无故地让人担心,这习惯着实不大好。可知道?”

    小大人一般的,眉头微微蹙着,苦口婆心的样子。

    宁修远耐着性子一边颔首称是,一边给他拿点心,意图用点心来分散小家伙的注意力。

    子秋抿着嘴偷笑,在姬无盐耳边低声说道,“自打知道古厝要离开,这几日奴婢瞧着这孩子在假山后练了好久了,大约就是这些叮咛,今日改了改词,口气神态倒是完全没变。”

    显然,这些就是寂风口中“组织了好几日的离别叮嘱”。

    姬无盐摇头失笑,慢条斯理地吃完早膳,才搁下碗筷叮嘱道,“你三哥哥在这里的消息,不能告知任何人,可明白?”

    寂风人小鬼大,“晓得晓得。姑娘,寂风又不是小孩子了……寂风知道,三哥哥如今还是落水失踪的人。”

    说完,嘻嘻一笑。

    小孩子大约就是这样,上一刻还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会儿倒是全忘了。

    “往后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姬无盐戏谑,起身整了整衣裳,朝着寂风努努嘴,问宁修远,“这孩子我今日就交给你了?”

    “好。要出门?”

    “嗯。”姬无盐点点头,“要去一趟风尘居,昨晚若水托人带话,说是有话同我说。”说着,倾身探身摸了摸寂风脑袋,“三哥哥喜静,你莫要太闹腾,可明白?”

    低头正在给寂风擦嘴角点心屑的宁修远指尖微顿,若有所思地抬了眼看过去,三哥哥……这骤然少了一个“你”字,由小丫头唤起来,无端多了几分缱绻暧昧,倒是令人……心动。只是小孩子跟前,他到底不好表现地太过分,低了头继续佯装擦点心屑。

    “知道……”寂风一边吃点心,一边点头,满嘴的食物倒也不影响他说话,“姑娘快去吧,快去快回,别耽误事儿……哎,难为寂风前几日是古厝哥哥带的,昨儿个是沈姐姐带的,今日又是三哥哥带了,兴许过几日,就要白行哥哥带了。寂风当真是小可怜,别人是吃百家饭,寂风是百人带……”

    说完,低着头无限落寞地摇了摇头,摇着摇着,吧唧一大口点心。

    前面听着还好,颇为懂事。这到了后头就开始不对味了,可怜?子秋都替那些个吃百家饭的小孩子叫屈!伸手一巴掌拍他脑门,“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也不看看带你的都是些什么人,别人有这待遇?”

    姬无盐笑笑,知道这孩子最近在自己这处受冷落了,抱怨呢,便哄着,“回来的路上给你带松子。”

    寂风眼神都亮了,偏还耷着嘴要求,“还要糖葫芦。”

    “好。”

    “好嘞!姑娘快去吧!”寂风摆摆手,“寂风今日一定会乖乖的,看书写字,绝对不会打扰三哥哥的!”

    ……

    自打售卖鲛纱的消息传出去,成衣铺那边打探不到消息,许多人就来风尘居打探,正门口更是有不少来来回回的眼线望眼欲穿地等着姬无盐。

    姬无盐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只悄悄地从后门入,直接去了若水的屋子。

    谁也没惊动到。

    “昨儿个托人捎话,原想着你这两日是来不了了,这外头全是等着你出现的人……今日倒是开眼,堂堂风尘居东家,竟然走后门溜进来。”若水笑呵呵的给她上了茶,才坐下戏言道。

    姬无盐也不在意,耸耸肩,“还以为后门也有人蹲守呢,我甚至想着要不爬墙进来得了……寻我何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话,感觉到底该开诚布公地同你说说,才算是真的过去了。”说着,抿了抿唇角。

    几日不见,这人倒似脱胎换骨。

    之前明显的胆怯、瑟缩,还有些刻意为之的可爱,都像是一夜之间卸下了,只余下坦坦荡荡的模样。姬无盐隐约间猜到若水想要说什么,低了头摩挲着茶杯,半晌,摇摇头,“其实你不必说什么的。你是风尘居的琴师,不是我的手下,你是自由的。”

    “我知道。”若水点点头,稍作沉吟,到底是说道,“但至少该说些谢谢。若非你们,现如今的我可能还在走着古怪的死胡同,一次次地撞南墙,一次次地不信邪。如今,我也算是茅塞顿开啦。”

    “我家那场变故,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我其实从小就很自卑。”说着,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段往事如今想起,仍觉无力,她说,“我自卑,却又不愿意让人看出我的自卑。越是自卑,便越是装可爱……后来,我似乎就习惯了,年纪不小,却依旧天真烂漫、没心没肺的样子。”

    “当然,我也靠这个形象,得到过许多便利,这是不可否认的。不是特别漂亮但是很可爱的姑娘,在夫人小姐的圈子里反倒更容易融入……”她坦言,“可……可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我有野心。”

    卸了可爱面具之后的小丫头,有那么一瞬间,特别像是一只终于生出洁白羽毛纤细颈项的白天鹅。她看着姬无盐,又一次认真重申道,“姬无盐,我有野心。滔天的野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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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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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