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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59 宋元青退亲(一更)

    慷慨激昂的小姑娘,说完,看着容色淡然点着头浅笑的姬无盐,讪讪笑了笑,问她,“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异想天开?”

    滔天的野心……姬无盐没有。

    她明明生在足够支撑任何野心的家族,却没有生出野心,只想着担起姬家的责任之后,海阔天空、自由逍遥。

    “没有……”她摇头,“挺好的。我也……挺羡慕的。”有野心,有冲劲,热血沸腾,当真是极好的。

    “我原以为你会觉得我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有这样的野心是异想天开呢。”若水双手捧着茶杯,激动地手都抖,“姬无盐,那日我同朝云姑姑聊过,她说,她这段时间过去之后,兴许也是要离开的,她说,她要将风尘居托付于我。我虽、我虽忐忑,但、但还是想要试一试……你、你是此处东家,我想着,总要当年经过了你的同意才好……你、你觉得如何?”

    说到最后,竟换了敬语,激动又忐忑的样子。

    显然,这就是若水今日一席话的最终目的。

    姬无盐伸手接过她死死攥着的茶杯,搁下,倒了茶,重新递还给她,才道,“风尘居名义上虽是我的,但从建立之初到现如今,都是朝云在打理。它就像是她精心养育的孩子,我相信朝云,她的选择不一定是完美的,但一定是最合适的。”

    “所以……你当真不必如此忐忑。她信你,我便信你。何况……野心一词,有些人觉得似乎不是什么好词,我却总觉得,一个人活着,总要有些野心的……万一实现了呢?”

    若水微微一愣,继而低眉浅笑,“是啊……”

    她不太清楚姬无盐手中到底有多少产业,如今大家所知道的,一个是风尘居,一个是那间成衣铺子,也许仅此而已,也许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但不管有多少,想来风尘居都是其中比较大的摊子,自己半点疏忽不得。

    “姑娘?无盐姑娘在吗?”外头传来丫鬟小心翼翼地试探。

    姬无盐从后门来,一路也没有遇到什么人,并不会有人知道她在此处才是。

    姬无盐没吭声。

    外面又唤,“无盐姑娘在吗?朝云姑姑派奴婢过来问问……前头出了些事情,姑娘若是在的话,还是去看看为好……”

    又出事?姬无盐叹气,提了声音问,“什么事情?”

    外头没声音,似在迟疑,半晌,道了句,“姑娘……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我同你一道去。”若水起身,见姬无盐似是要拒绝,她立刻开口坚持道,“我想过了,虽然我的野心是让全天下的人都听到我的琴音……但我既然答应了姑姑在她离开后接手风尘居,那这些事情我就避不开。我不可能还做那个一门心思只知道精进琴技而不知人情世故的小姑娘。趁着你们还在,多看看多学学,就算真的做地不够好,也有你们善后不是?”

    说完,眨眨眼。

    的确是这个道理。

    ……

    二楼雅室里,闹翻了天。

    围观的客人已经被疏散了个干净,只余下风尘居的姑娘们站在外围指指点点的,见到从楼下赶过来的姬无盐,微微一愣,稍显收敛,不过这件事太大,待姬无盐错身而过,指指点点又起,其中隐约还有些关于同姬无盐一道出现的若水的。

    “她们俩怎么……”

    “你还没听说?若水呀,昨儿个去朝云姑姑那边毛遂自荐,说是想当这风尘居的下一个掌事姑姑,这不……大约是没成,今日又缠着无盐姑娘呢!”

    那人戏谑摇头,多有不屑,“缠无盐姑娘有什么用?就算这无盐是朝云姑姑的摇钱树,也管不了这种事儿吧?”

    “她不是一向这样?之前巴结世家夫人,如今巴结无盐,一个道理嘛。”

    “也是。”

    声音不大,却也不小,窸窸窣窣地传进耳朵里,若水低头笑了笑,没当回事,只紧随姬无盐进了雅间。

    姬无盐一进去,就愣住了,“宋大哥?”

    雅间里,都是熟人,宋元青这人,很少会出现在酒肆茶楼里,还有一位面色铁青的,也是熟人,这几日见面的次数实在有些多,叶家大小姐,叶宛如。

    叶宛如一见姬无盐,又听姬无盐对宋元青的称呼,当下就气笑了,“我就说你这几日连日都往这里来是几个意思,原来是被狐狸精迷了眼呢!宋大哥……呵,着实亲昵呢!”

    “叶小姐。”宋元青脸色也不好看,“我们两个之间的争执那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莫要牵扯了旁人。宋某和姬姑娘之间清清白白的,叶小姐污宋某名声没关系,但是莫要污了人姑娘家的清誉。”

    两人之前就已经争执了很久,看上去似乎还发生了一些肢体上的纠缠,宋元青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裳看起来有些凌乱。

    再看叶宛如,倒是连头发丝儿都没有乱一分。

    “清誉?她姬无盐还有什么清誉?之前就在白公子和宁三爷之间不清不楚的,如今三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她就改了目标,攀扯上你了,呵……你当本小姐不知道呢?”

    叶宛如冷冷嗤笑,转首看姬无盐,“姬无盐……你当真是不知羞呢!哦不对,你知羞,知道自己没脸见人,整日里带着面纱不示人,啧啧……宋元青,你见过她模样了?所以,到底是何姿色,让你倾心不已不惜退了我叶家的亲事?”

    “休得胡说!”宋元青涨得满脸通红,可他素来嘴笨,特别是同姑娘家吵架这种事,他更是没有半点还嘴之力,说来说去也只有那几句陈词滥调,毫无力道可言,“宋某退亲,那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原因宋某也同叶小姐说清楚了,实在是高攀不上。此事和姬姑娘并无干系,叶小姐切勿随意攀咬。”

    四下姑娘们交头接耳,退亲了?这叶宋两家的亲事,之前听说已经合了八字、日子都定了,怎地如今说退就退了?莫不是真的……

360 尤灵犀的报复(二更)

    宋元青会退婚,姬无盐不奇怪,毕竟之前他就找自己聊过,觉得在这桩婚事里他自己、他的母亲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宋元青并非愿意为了攀龙附凤而阿谀奉承之辈,他有他的傲骨。

    彼时宁修远也说过,这婚事……成不了。

    是以此刻听他说退婚一事,未露异色,也没在意叶宛如的指桑骂槐,只似朋友之间闲谈般,“原以为你还要犹豫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决定了。”

    宋元青是真的君子,于他来说,退人家姑娘的亲事,对姑娘家声誉不好,显然是一忍再忍,一直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这叶家,大约是真的得寸进尺了。

    “是。”宋元青颔首,说着,拱了拱手,“今日闲暇,想着来姑娘这边喝喝茶,没想到倒是给风尘居惹麻烦了。今日所有损失,烦请姬姑娘给个数,宋某一定尽数赔偿。”

    姬无盐颔首称好。

    她就说,宋元青当真是君子。

    明明之前私底下还说,既是朋友,不必客套,如今见叶宛如想泼脏水,言语之间便立刻疏远了许多,当真周全。

    只是,谁闹的事,自然由谁来负责。

    “若水。”姬无盐回首轻笑,对着身后若水吩咐道,“原不想你蹚这趟浑水,只是你既主动要求,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我便麻烦你了。”

    若水点点头,“乐意之至。”

    “此处砸了多少杯碟,多少价格,你去查查,顺便誊抄一份单据附在其后。还有咱们这一个月来每日的营业额,算一算平均一下,作为今日营业额的损失。然后一并交由叶家叶大人处,想来,叶小姐在咱们这里闹了这样的事情,叶大人应该不会赖账才是。”

    话音落,叶宛如蓦地叫出了声,“你说什么?!送去哪里?!”

    “叶家啊。有什么不对吗?”姬无盐抱着胳膊懒洋洋地笑,“宋大人是风尘居的客人。好好地在这里喝个茶,偏偏被叶小姐给打扰了,说到底,倒是我风尘居随随便便放了人进来,扰了宋大人喝茶的雅兴呢……想来,照着本姑娘和叶小姐的关系,叶小姐该是不会有踏足此处喝茶听曲的雅兴才是。”

    “喝茶、听曲?”叶宛如冷冷嗤笑,“当真只是喝茶听曲吗?谁人不知这风尘居表面上只是个酒肆之地,可这里头的姑娘半数来自于风尘之地,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又有谁知道?姬无盐,本小姐不是傻子,瞧着方才的语气,你对退亲之事一早就知道了吧?”

    姬无盐并未隐瞒,“是有所耳闻。”

    “叶小姐!”宋元青上前一步,挡在了姬无盐跟前,“咱们两家的事情,能不能不要牵扯到旁人?”

    叶宛如梗着脖子,豁然回首,“不能!宋元青,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叶家看得上你宋家,那是你宋家祖上烧高香了,你倒好,为了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要退我的亲事?我告诉你!纵然是要退亲,也不该是你退我的!那也该是我叶家退了你宋元青的!”

    宋元青连连叹气,苦口婆心地,“叶小姐。此事宋某已经登门数次,次次都说宋某高攀不上叶家,还请叶家退了这门亲。彼时叶小姐也在场,当知宋某并无半分不敬之意,即便退亲之事传出去,外头知道的,也只道是叶家不满宋某失礼无状才退的亲事……可叶小姐今日这一闹,怕是要得不偿失了。”

    其实外头盛传谁退谁的婚,对叶宛如来说真的不重要——不管到底是谁退的,她都是一个成过了亲成亲之日死了丈夫、又被退了亲事的女人,克夫之名此生都不可能从她头顶摘下。

    她看不上宋元青,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有个不高不低的官职,吃不饱却也饿不死的家世,若是真的同这样的人成了亲,往后内宅后院的聚会怕是都不好意思去了。可母亲说,这宋元青已经是如今的叶家能说到的最好的亲事了。

    但凡有些权势的家族,谁不忌讳“克夫”二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以,叶宛如到底是应了,只是终究不情不愿,连带着看宋元青也不入眼。这宋元青也没什么本事,平日里都有些唯唯诺诺的,好拿捏得很。

    谁知,突然像是魔怔了似的,竟然提出要退婚!而且不管父亲如何以利诱之、以情动之、以理晓之,都没有用。宋元青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铁了心地要退婚,油盐不进。

    叶宛如这才真的慌了,虽然她真心看不上宋元青,可相比此生孤独终老、或者被退婚之后名声更加难听不得不找个更差劲的,宋元青……也不是不可以将就了。

    她去宋家找过两三回,宋元青都避而不见,今日也是听尤灵犀说起最近在街上偶遇过几次宋元青,说是都看着他进了风尘居,怕是……言语未尽处,令人无限遐想。

    叶宛如就在那遐想里……怒了。

    这会儿被宋元青一提点,倒是莫名的回笼了些许理智。

    但也只是些许。

    她指着姬无盐,冷笑着问宋元青,“宋元青,你同本小姐老实说,你退亲,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你喜欢上她了对不对?你老老实实同本小姐说不就好了,不过一个女人……大婚之后,本小姐同意你纳她为妾就是了。”

    带着高高在上的施恩,微微抬着的下颌,漂亮地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仿佛等待着宋元青的迷途知返。

    宋元青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低声唤了句,“叶小姐……宋某还是那句话,只是高攀不上。并非因为任何人。姬姑娘同宋某只是聊得来的朋友,只是那样的朋友。姑娘家的清誉很重要,还请叶小姐慎言。”

    说完,又微微拱手,一板一眼,格外耿直。

    姬无盐也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在宋元青这里的评价如此之高。

    “聊得来的朋友?那你的意思就是……咱们聊不来咯?宋元青,你是这个意思吧?”

361 真君子(三更)

    “你们是聊得来的朋友……所以,宋元青,你们把酒言欢、你们促膝长谈,你们互为知己,对吗?”叶宛如轻笑着问他,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漫起一阵悲凉来,半晌,攥着指尖痴痴地笑,笑着笑着,咬着后压槽豁然抬头,指指看向宋元青,“宋元青,所以……到底还是这个女人,劝你退亲的是吗?!”

    “叶小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般。”宋元青一再申明,对方却只抓着自己和姬无盐那点儿子虚乌有的事情说了又说,当下也有些脾气了,却仍只忍着,再次申明,“退亲之事,是宋某自己决定的,没有任何人劝。自古以来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贵府……”

    他微微迟疑间,姬无盐便已了然,转首吩咐若水,“让姑娘们都各自回去歇着吧。今日闭店谢客了。”

    宋元青颔首致谢。

    两人之间并不需要多言,一个停顿,姬无盐就能明白他的顾虑,这一幕落在叶宛如眼里,只觉刺目,凉凉感慨,“当真是……聊得来的朋友呢!”

    “叶小姐。”姬无盐抱着胳膊挑眉讥诮,“这是为人处世的眼色。当然,叶家大小姐是不需要这样的眼色的,也就是我们这种做买卖讨生活的人,才需要看人眼色、脸色行事。”

    叶宛如面色稍霁,微微抬着下颌冷哼了声,又问宋元青,“本小姐行事磊落、为人坦荡,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你直言就是,何必还要摒退左右……”

    宋元青转身正对叶宛如,缓缓一揖,直起身来之后才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叶家自始至终没有过问家母的意思,甚至都未曾提起家母。如此怠慢是其一。其二,婚事尚未有定论,叶家却已经散布谣言,说八字已合、婚期已定,颇有利用舆论迫使宋某就范的意思……实在不够光明磊落,实非君子所为。”

    叶宛如面色一僵,这些话都是实话,她无从辩驳。

    真是下面子啊。

    大约是因为姬无盐在场,这些平日里并不觉得特别难受的话,这会儿只觉得像是巴掌一样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叶宛如拧着手中帕子,兀自强撑着气场,“既如此,你为何不早些拒绝,偏偏要等到如今,众所周知叶宋两家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才言退婚?宋元青,你以为本小姐是傻的吗?”

    宋元青缓缓叹了口气,弯腰一揖,才道,“这些话之前就已经告知过令尊令堂,只是大约是宋某人微言轻并未奏效。叶小姐,此处是风尘居,若是叶小姐还有什么话,不妨回叶家问问双亲,大抵都会有答案的。莫要耽搁人家做生意了。”

    说着,弯腰去捡地上碎裂的杯盏。

    “不可能!”叶宛如还是不信,“你之前从来不来什么风尘居,也嫌少去什么茶楼酒肆,可这段时间,你为什么屡屡来此?你还说不是为了姬无盐?!”

    宋元青屡屡来此?

    宋元青也意外,直了直腰,抬头解释,“宋某不过来了两回,第一回是朝中同僚一道来的,谈些事情,第二回,就是这次,这茶还未喝上一盏,叶小姐就来了……如此,想来也不算屡屡来此吧……”说着,弯腰又去捡叶宛如脚边的碎片。

    “不可能!”叶宛如随手一推,推开宋元青,“灵犀郡主明明说你最近——”

    声音戛然而止。

    瞳孔因为意外和惊吓睁得很大。

    彼时她不过是觉得宋元青离自己太近了,令她有些心烦,才随手一推。谁知宋元青也没有防备,一个不注意跌坐在地,整个手掌狠狠压在了碎片上,当场就鲜血淋漓。

    叶宛如吓呆了,捂着嘴站在那里。

    若水转身就跑出去拿金疮药和绷带。小姑娘虽然说着要独当一面,可看到这样的场面还是受到了惊吓,最后还是姬无盐上手包扎,她在一旁连连道歉,只说方才没有提前打扫完碎瓷片。

    将这些错处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金疮药撒在伤口处,宋元青疼地直抽凉气,却仍笑着宽慰若水,“无妨的,幸好是我,皮糙肉厚的。若是你们这些个跳舞的、弹琴的伤了手,才是损失。”

    是真君子。

    完全没有脾气。

    不管是对叶宛如咄咄逼人的追问,还是此刻被推伤了手,他都耐着性子,从不怪罪他人。

    姬无盐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她包好宋元青的手,在伤口处轻轻一拍,对方“嘶”地一声痛呼出声,摇头低唤,“无盐……”

    这会儿倒是称呼她“无盐”了,方才一口一个“姬姑娘”地避嫌……替姬无盐避嫌。

    “伤地不轻。这阵子自己当心些,别沾水……还有,定期让大夫换药,金疮药这东西,也有好坏,去大一些的药铺买。”她苦口婆心地交代,说完,又瞪一眼,“别什么事情都替别人想地周全,独独忘了自己。这茶盏又不是你打碎的,这地儿又不是你的,要捡也轮不到你捡……这宋叶两家的婚事,传地人尽皆知,却又不是你传的,你直接站出来澄清即可,何必累着自己如今里外不是人?”

    宋元青温温和和地笑,“无盐莫要担心,不过是些皮外伤……男人嘛,皮相不重要,何况还是手。再者,这宋叶两家的亲事,我虽无意,却也得顾着人姑娘的名声。”

    “是是是……男人的皮相不重要,男人的名声也不重要。你担心外人说你是因为嫌弃叶小姐‘克夫’才拒绝这亲事,便一忍再忍,可现如今呢?怕是连叶小姐自己……都以为是你宋元青始乱终弃吧!”

    “我……”叶宛如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张着嘴巴嗫嚅了好几回,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口来。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摊还未清理的血迹上,只觉得血色灼人。

    “叶小姐。”宋元青却是再一次重申,“宋某虽不知灵犀郡主为何要说宋某屡屡出入风尘居,但……事实上,这阵子宋某的确是只来了两回。”

362 疑心渐起(一更)

    “为何?”姬无盐接过若水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手,冷冷地挑了挑眉,“为何?不是很简单嘛!叶大小姐性格冲动、行事鲁莽,一旦知晓了宋大人屡屡进出风尘居的事情,再一结合如今宋大人意欲退婚的言行,叶小姐还坐得住?自然是要杀上这风尘居大闹一场……届时,丢人的……又是谁?”

    “不可能!”叶宛如想都不想就否认道,“姬无盐,你莫要血口喷人挑拨离间!灵犀不会这样做!”

    “我血口喷人?我挑拨离间?事实搁在面前,风尘居为了证明宋大人清白,倒是不介意麻烦一下,将这段时间的一应记录都拿出来给叶小姐看一看,看看宋大人是不是真的屡屡进出风尘居……毕竟,宋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这名誉其实也是挺要紧的。”

    “不可能……”叶宛如瞧着姬无盐笃定自信的样子,摇头,“不可能的……就算事实真的像你所说,灵犀大约也只是看错了,不然,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折腾我?我和她明明……”明明是很要好的朋友。

    话未尽,叶宛如缓缓地……睁大了眼。

    她想起之前为了鲛纱的事情,自己偷偷利用了一次尤灵犀,就那一次……就那么一次。彼时尤灵犀虽然有些不大愉快的样子,但之后倒也没说什么,还是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看起来一切如常。

    叶宛如便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若真如姬无盐所言,尤灵犀是故意针对自己的话,那……大约原因就只有那一次的过节了。

    是,自己是冲动,性格也暴躁,知道宋元青屡屡出入风尘居,诸事不顺之际的确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何况……这还是姬无盐的地盘,更是难免多想。

    叶宛如站在那里,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只觉得自己像极了曾经的那只小白猫。

    尤灵犀的狠,这些年她见识过许多次,那个人啊,她总是表面上端着温柔的浅笑,背地里一刀子一刀子捅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当着姬无盐的面承认这些,叶宛如自然是不乐意的,她掐着掌心,掐地生疼,咬着后牙槽兀自倔强着,“姬无盐,之前便是你当着我和灵犀的面挑拨离间,如今灵犀不在,你又故技重施,你的心怎么那么恶毒呢!”

    可她不是尤灵犀,心里已经起了怀疑,就做不得那些无事的表情,明明是分外笃定的言语,表情却难看,像委屈,又像绝望,倔强又无助……不过是不愿意在人前承认自己交友不慎、识人不清罢了。

    姬无盐耸耸肩,也懒得搭理叶宛如,不过是一个不太聪明、又自视清高的姑娘家,叶家最近腌臜事也挺多,倒是不必刻意雪上加霜了,她只说,“爱信不信呗。就当本小姐嫉妒你们姐妹情深罢……”

    挺敷衍的,带着明显的敷衍。

    若是平日,叶宛如如何也要争个高下胜负,只是现如今,心里头装着疑虑,半信半疑的,大约信的成分还多些,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倒也难得的安静。

    她低头看着若水弯着背蹲在那里清理地上的血迹,看着宋元青那只上了药处理好的手掌,姬无盐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个细致又好看的结,倒也不觉得如何女气。

    她是看不上杨少菲的,流里流气,风月场所的常客,只是母亲也说了,杨家好拿捏,往后去了杨家,不必侍奉公婆,若是不快,直接撂挑子回家就是,如此她才允了这亲事。

    看不上杨少菲,自然更加看不上宋元青,这个男人她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一眼,这会儿第一次打量宋元青,才觉此人容色端正,眉眼之间隐隐的正气凛然,看着似有几分木讷,倒是比杨少菲更多了几分英俊。

    当下倒是隐约生出几分温软来,上前一步,搅着自个儿的指尖,低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我、我就是、就是觉得你距离我太近了些,我也是下意识推了一把,真的不是故意的……你……”

    言语间,倒是多了几分真诚。

    宋元青起身,用他那只包着的手作揖,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态度却认真,“叶小姐不必自责。是宋某退婚在前,叶小姐如何气恼都是无妨的。只是,这要打要骂,冲着宋某来就是,风尘居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姬姑娘也与此事无关,实在……实在不应该承此无妄之灾。”

    其实,这件事里,不仅自己不乐意,宋元青也不乐意。叶家这段时间如何逼迫宋元青答应这婚事的,叶宛如都知道。

    这会儿看着明明是受害者的一方,却朝着自己作揖道歉,心里突然地,很不是滋味。

    迈向宋元青的脚步倏地一顿,便再也跨不出去了。

    她站在那里攥了攥掌心,又低头站了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推门之际,她突然开口唤道,“姬无盐。”

    连名带姓的,在沉默的室内响起,有些突兀和不自然。

    她咳了咳,清了清嗓子,抓着门闩的指尖用力抠着,“姬无盐,你凭什么觉得……尤灵犀是故意折腾我?”

    姬无盐微微一愣,抬头看去。

    叶宛如像是突然被人折了所有骄傲一般,低着头,脊背都弯着,有些落寞有些孤单。

    姬无盐俯身捡起脚边的碎瓷片交给还在找碎瓷片的若水,才重新注视着对方的背影,说道“我如何觉得不重要。叶小姐不妨回忆回忆,在宋叶两家的婚事上,尤郡主是不是常常说些宋大人如何如何小门小户、一穷二白替你惋惜之言?不止这一回,还有杨家的……哦,彼时尤郡主大约不在燕京城中,那书信往来自然是有的,她在书信里是不是时常同你说起杨少菲,说杨家配不上你云云?”

    没有人回答。

    长久的、难捱的沉默。

    半晌,叶宛如一声不吭地拉开了房门,缓缓地,昂着头,提着裙衫,跨出了门——姬无盐所言,都是真的。

363 都过去了(二更)

    待人离开,若水整理完地上狼藉,长长舒了一口气,倒是忍不住好奇问姬无盐,“你如何得知那些事情的?”

    姬无盐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若水瞠目结舌……只是猜测?这么准?

    姬无盐倒也不是瞎猜。

    叶家有些权势,但在燕京城实在算不上什么顶尖的世家,更多的是一些虚名,譬如,叶夫人和皇后的交情。但要说多大的用处,也不一定有。可偏偏,叶宛如身上有种……古怪的骄傲感,类似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

    之前姬无盐觉得,武将之女嘛,也说得通。

    但后来,结识了尤灵犀,她才开始意识到,那位叶家大小姐盲目的骄傲大约是来自于身边这位“密友”,以及来自于密友的长年累月的“我是为了你好”的苦口婆心。

    尤灵犀需要这样一位依赖她、仰仗她、脾气冲动一点就炸的小跟班。如何让小跟班日渐浮躁?那就是给她足够多的、不切实际的骄傲,最好能骄傲到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何况,跟班就是跟班,在尤灵犀自己都没有如愿嫁给宁修远之前,小跟班怎么可能风光大嫁和和美美?就算嫁了,也要嫁地不那么幸福才好。

    这就是尤灵犀,一个足够自私的皇室郡主。

    彼时鲛纱之事,让尤灵犀觉得自己被一个压根儿没看得上的小跟班利用了,这场子如何也要找回来。让叶宛如来风尘居大闹一场出尽洋相,顺便还能给姬无盐找些麻烦,一举两得。

    姬无盐没解释太多,只吩咐了丫鬟再重新上一壶茶,就告别了宋元青,带着若水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叮嘱道,“不必等到明日,这件事必然闹得沸沸扬扬的。风尘居倒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只是难免会有不少人来打探消息,你叮嘱着些,让咱们楼里的姑娘们都管好了自己的嘴巴,别什么话都敢说,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若水低头应着,走了两步,又问,“那……今日砸坏的东西,歇业的损失,真如之前所言,送去叶家吗?感觉……”

    姬无盐回头打量她,“觉得她可怜?”

    若水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上,老老实实说道,“嗯。感觉她也是被人利用了,方才离开的样子……挺可怜的。”

    像……丧家之犬。只是若水到底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终究不忍。

    姬无盐有些意外,回首上上下下打量若水,好奇道,“我记着,有阵子你是叶夫人的座上宾,彼时纤月还只是叶家的一个丫鬟,听说……她和叶小姐,倒是对你诸多刁难。”

    “那不是都过去了嘛。”若水嘿嘿地笑,傻兮兮的样子,“如今我不是挺好么,便也不必搁在心上了。我记着这些不大愉快的事情,对她们来说倒是没什么利害,于我自己而言,耿耿于怀难免伤了心神。弹琴之人,心境最是要紧。”

    倒是意外于这般通透的性子。姬无盐眉梢微挑,突然意识到,这样通透的性子却在古厝的影响下久久沉郁,可见……倒也不似她自己所说那般些许好感罢了。

    定然是真的……为此怦然心动过,也为此黯然神伤过。

    姬无盐打量的目光太明显,若水鬼使神差的,竟然领悟到了其中没有用言语表达的意思来,她摸摸鼻子,讪讪地笑,只重复道,“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姬无盐收回目光,颔首附和,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你觉得她可怜,殊不知,她还觉得你可怜。她一气之下砸了这满屋子的杯盏碗碟,是出气了。你呢,只能低着头弯着腰地打扫狼藉。方才被扎的是宋元青,她还算是知道要道歉,若是换了你……你觉得她还会道歉吗?”

    说着,漫不经心地回头瞥了眼若水,眼神近乎于冷漠凉薄。

    若水一噎,无话可说。

    下了楼梯,入了后院,姬无盐重重叹了口气,放缓了脚步和若水并肩而行,“既是开门做生意的,对这种寻衅滋事的,就不能破了规矩。今日她砸了你的东西,你看着她可怜,明日别人情场失意官场更失意,来你这里买醉又砸了你的东西,你又瞧着别人可怜,下次,人家砸完了你的店,告诉你上有八十卧床不起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稚童,求你可怜一二,你当如何?”

    这倒是。

    若水点点头,“我明白了。”

    原不想在人背后多言,不过姬无盐到底是不愿意若水因此带着什么负面情绪,劝慰道,“何况……叶宛如这样的,今日是在咱们这里受了挫,你才瞧着她偃旗息鼓的。往日她耀武扬威欺负别人的时候,你却不曾见过她那样的得意劲儿。说到底……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必有什么负担,该多少银钱就多少银钱,咱们不拿一分,也不少一厘。”

    “好。这些道理其实也懂,劝人的时候也想得到,就是搁在自己身上就容易迷失了去。”若水笑着应道,“你说得对,叶家大小姐的秉性脾气我在叶家也领教了不少,可方才瞧着她的样子,竟然一时间觉得恨不得上去安慰她几句……”

    说着,摇头失笑。

    不过几日不见,若水和之前给姬无盐的感觉已经截然不同。

    那个素来打扮可爱的姑娘,喜欢鹅黄、喜欢藕粉色的小丫头,今日一身天青色的长裙,款式素简,装束也简单,长发披肩,只一支木簪松松挽着,有种居家的闲适感。

    一下子就从娇俏可爱的小丫头,变成了落落大方的大姑娘了。

    若水不知道她在打量什么,倒是被她瞧着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问她,“用了膳再走?”

    正欲拒绝,又听若水说道,“这时辰也差不多了,让小厨房添几道你爱吃的。厨娘们对你的喜好还是了如指掌,朝云姑姑隔三差五耳提面命着呢,正好给她们一个施展的机会。”

    于是,便应了。

364 病了?那就扎针!(三更)

    用了午膳,从后门悄悄离开。

    不过半日光景,打探消息的人更多了,后门也有人徘徊着,幸好听了若水的意思,裹了件与平日风格大相径庭的斗篷,才算是没有引人注意。

    出了风尘居,姬无盐又去东市买了些零嘴,寂风喜欢吃的松子、糖葫芦,又买了些子秋喜欢的点心,才回了东郊。一下马车,就直直撞上蹲在门槛上的托着脑袋等自己的寂风。

    寂风没有和以往一样咋咋呼呼地奔过来,而是缓缓地从台阶上站起来,上前两步,文绉绉地问,“姑娘何故到此刻才回府?是风尘居琐事繁多么?”

    姬无盐一噎,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寂风,对方虽然言行举止都和往日大相径庭,像是换了个芯子似的,唯独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姬无盐提着的纸包上,甚至隐约可见地……咽了咽口水。

    这小子……闹什么幺蛾子呢?

    姬无盐不动声色地将纸袋往身后藏了藏,看着这孩子眼巴巴地跟着移动的眼珠子,状似未曾发觉般,迎上去牵着他往里走,“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在院子里吗?”

    寂风眼疾嘴快,张了张嘴,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收住,咳了咳,又道,“方才在书房里,看了本史书,言辞晦涩难懂,勉强一知半解,未至一个时辰便觉得头疼欲裂,我想……我大抵是病了。”

    说完,装模作样幽幽叹了口气。

    这小破孩子到底搞什么鬼?姬无盐垂着眉眼看他唱戏,继续不动声色地问,“病了?”无人得见的嘴角却是缓缓勾起,带着危险的弧度。

    寂风低着头演戏呢,正在兴头上,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姬无盐语气之中的变化,一手捂着心口,虚虚弱弱地嗯了句,“嗯……”

    姬无盐眼底都是细碎的笑意,朝着自己院子过去的脚突然转了个向,“你这孩子,病了怎么不去陈老那?走走走,我带你过去给他看看,还说不是小孩子……当真是不让人省心……”

    “哎?!”寂风被拉了个踉跄,当下也维持不住方才那样文绉绉的模样了,连连唉叫,“哎,姑娘、姑娘……寂风不去、寂风不去陈老那边!”

    “病了怎么可以不看病?你都是读史书的人了,之前陈老也用医书教你识字,不能讳疾忌医的道理还不懂?”姬无盐拉着他一边走,一边不忘回首苦口婆心地教育着,“你放心,陈老是神医。就算是再难治的病,经他的手,脑袋上扎几针,也就好了……不疼的。”

    “姑、姑娘……”寂风快哭了。

    若是换了子秋、沈洛歆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小丫头,要将此刻卵足了劲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寂风拖走,都要费一番力气。偏偏如今拉着寂风的是姬无盐,虽然细胳膊细腿的,但力气却不小,一条胳膊提着寂风就走。

    寂风也不敢耍无赖,更不敢蹬腿挣扎的,就这么乖巧又绝望地被提溜到了陈老那边。

    陈老自是一眼看出来这小子生龙活虎地哪有什么毛病,当下装模作样地号了许久的脉,又摇头晃脑地连连哀叹着取出了自己那一套银针……

    寂风吓得目瞪口呆,直接从凳子上爬了下去,抱着姬无盐的腿就开始嚎啕大哭,“姑娘哟!我的好姑娘啊!寂风没有病、寂风、寂风就是、就是想吃糖葫芦!”

    “噗嗤!”陈老没忍住,笑出了声,捋着自己的胡子眯着眼儿笑,“就你这小子这点儿道行,还敢骗你家姑娘?你今日玩的这些,都是你家姑娘玩剩下来的好吗?”

    “啊?”寂风瞠目结舌。

    彼时姬无盐还年幼,也曾装病过几次。只是寂风装病是为了吃零食,姬无盐装病是为了逃课业,起初古厝关心则乱,是真的上当过的,跑前跑后、端茶递水的,但渐渐地,就发现出苗头来了,于是下一回姬无盐再装病,就提着人来了陈老那处——扎针。

    所以此刻,根本不需要提前套好招数,一看这小子装病,陈老就知道姬无盐的用意。

    姬无盐摇摇头,手中纸包搁在桌上,偏偏还是搁在寂风够不着的地方。寂风眼巴巴看着,也不知道自家姑娘这会儿心情如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拿。

    姬无盐垂着眼看他,表情隐没在面纱之后也看不大清,“既是答应买回来给你吃的,你这般装模作样地是为哪般?直接问我要不就好了?”

    “还不是三哥哥!”寂风跺跺脚,一股脑地全推给了宁修远,“三哥哥给我搬来许多枯燥无味的书,让我安安静静地看书,说姑娘喜欢有学问的人……那书也不知道写什么的,竟是比陈爷爷的医术还难懂,通篇看下来也没认得几个字,满篇都是之乎者也……我就瞧着应该是我方才说话的样子……”

    说着,低着头碾了碾地面,淡淡哼了声,“练了好几遍呢,一直等到三哥哥说不错了,我才去门口等姑娘的……”说完,恨恨想着,这个时候若是还不知道三哥哥故意给自己“使绊子”的话,自己就太傻了!

    “哈哈!”陈老听着有趣,“这宁三爷倒也有如此童趣……”

    童趣?姬无盐抵着后牙槽冷笑,宁修远的童趣就是将好好的孩子带成歪脖子树?偏偏这孩子也是个傻的,什么都信。

    姬无盐将纸包递给寂风,还有些气恼地拍拍他的脑袋,叮嘱道,“以后不要听他瞎说,有些话可以听……算了,什么都别听了,不靠谱!”

    寂风闷着头拆纸包,闻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寂风晓得了!”说完,抬头,冲着姬无盐咧嘴嘻嘻一笑,傻兮兮的……

    按理说,古厝也不傻,自己也不傻,庄子里三个老家伙各个都不傻,偏偏带出来的这孩子……有时候忒傻!

    姬无盐觉得没眼看,捏捏眉心,叹气。

    半晌,拎着一手抱着零嘴,一手举着糖葫芦的寂风告别了陈老,准备回自个儿院子去找宁修远“算账”。

365 吃完糖葫芦跟姐姐回家(一更)

    宁修远愈发肆无忌惮,似乎压根儿不怕被人发现自己这个“失踪人口”就在东郊窝着一样,这会儿更是搬了软塌躺在廊下看书喝茶,见着姬无盐,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若无其事的。

    寂风“噔噔噔”跑过去,小短腿跑地贼快,执着糖葫芦的手一指宁修远,控诉道,“三哥哥是坏人!”

    宁修远挑挑眉头,突然坐起来,张嘴,一口咬掉最顶上的那颗,颔首,“嗯,挺好吃。”

    寂风一愣,慢动作一般地缓缓收回糖葫芦,缓缓低头看着,半晌,嘴巴一瘪,一跺脚,“大坏蛋!”

    然后转身跑了。

    姬无盐款步跟上摇头失笑,“堂堂帝师大人,竟然抢一个小孩子的糖葫芦,好不知羞。”

    宁修远探手将她牵到面前来,懒洋洋地靠着后背,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地控诉,“谁让你出门只想着给他买糖葫芦、买松子,却半点不记得给我买?你待他,可比待我好多了诶。”

    这还能比?

    靠着软塌的男人抬眼看来,眉目间是得造物所钟的漂亮,浓密墨发间,是自己送他的簪子,想着那暖玉之间藏着的秘密,她眉眼微赧,顺着那话题移开了注意力,“所以你同他说我喜欢那文绉绉的之乎者也?愣是将一门心思想要成为绝世大侠的小家伙,变成了咬文嚼字间带着无限酸腐气的……嗯,怪胎?”

    说着,想起方才寂风那模样,忍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学了几分装模作样,“方才在书房里看了本史书,言辞晦涩难懂,勉强一知半解,未至一个时辰便觉头疼欲裂……”说着,无限娇羞地抚了抚太阳穴。

    宁修远被呛到了。

    姬无盐却还没尽兴,懒洋洋抛了个眼神,又学,“我想……我大抵是病了……”

    “咳、咳咳!”宁修远一边咳,一边笑着澄清,“这个真不是我教的,他自己去搬了一摞书过来,偏偏还是搬了特别晦涩的史书,这孩子读书习惯也不好,喜欢摇头晃脑地读出声,跟个老学究似的,然后读两句,不认识字了,噔噔噔跑过来,问完继续回去摇头晃脑,没一会儿噔噔噔又跑过来了……我被他念地头疼,于是告诉他,你喜欢安静的、说话都文绉绉的人……哪知道这小子这么领悟力歪成这样……”

    姬无盐垂着眼斜睨他,口气不是很好,“他说这些书是你搬出来给他的。”

    小丫头看起来有些气恼,宁修远看不到她的表情,心下无端忐忑起来,拉着她在身边坐了,试探着伸手去摘她脸上的面纱,姬无盐没拦,只依旧垂着眼,神情难辨。

    宁修远以为姬无盐心底怪罪,愈发小心地哄着,“宁宁……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他安静一……”

    话音未落,就看到面纱下的表情……嘴角勾着,忍地很辛苦的样子。哪里是生气怪罪,倒是憋笑憋地很辛苦!这小丫头!

    “你这个坏心眼的丫头……”

    正咬着牙想着如何找回这个场子呢,就见对方嘻嘻一笑,背在身后的手倏地举到面前来,“给!”

    手中,赫然是一串包着牛皮纸的糖葫芦。

    宁修远微微一愣,人生里难得地出现了近乎于手足无措的反应来。

    姬无盐抿着嘴偷笑,伸手拍拍他的脑袋,“乖……小修远,来,吃糖葫芦。吃完糖葫芦跟姐姐回家。”

    巧笑嫣兮的姑娘,俏皮又可爱,眉梢微挑,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一双眸子漂亮地像是布满了星光的夜空。

    “姐姐?”宁修远缓缓靠后,指尖还是方才摘下的面纱,沁凉的丝绸质地顺滑,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看着姬无盐,危险地眯起了眼,像是暗中蛰伏很久终于看到了草丛中缓缓走出来的小鹿。

    一只漂亮的、高贵的、令人怦然心动的鹿。

    他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看地姬无盐心底都发毛,警铃大作,当下讪讪笑着准备往后退去。正半起了身子,谁知宁修远一把拉住了姬无盐的手腕,轻轻一带,她整个人瞬间直直朝着他的胸膛跌去……

    耳畔,是他强有力的心跳。

    隔着布料传递出来的温度,令人心跳加速、面染绯红,整个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渐渐远去,只剩下耳畔的心跳,擂鼓般跳动,带着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姐姐……”

    有人在耳畔低唤,带着致命的蛊惑,让人想起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永远不会褪色的妖精与书生的故事。

    夜色黯淡、孤月悬于檐角,海棠花开地正艳,廊下一角还有一两盆昙花悄悄绽开,漂亮不可方物的妖精着细纱红衣于廊下缓缓一笑,天地骤然失色。

    哦,大约还有一双精致的裸足,踩着缤纷落英款款而来,行走间,铃声清脆遥远如梦境之外的打更声。

    往往这个时候,都会冒出来一个自诩正义的能人异士,将妖精斩于剑下救书生一命,自此,那书生必然与常人不同,科考顺遂、官运亨通,数年之后,加官进爵娶妻纳妾,几十年之后,垂垂老矣,于病榻之中弥留之际,恍然忆起当年……

    这样的故事,姬无盐听过许许多多大致雷同的版本。

    彼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直到此刻才恍然发觉写那些故事的先生到底只是凭空杜撰。若是真有那么一只妖精,曾经在某个孤月高悬的夜晚给书生带来过震颤灵魂的惊鸿一瞥,那么往后余生,还有什么庸脂俗粉能够入得了眼的?

    大约,也只能孑然一身了罢。

    宁妖精就着对方被自己抓着的手腕,缓缓地吃了一口糖葫芦,展颜一笑,“真甜。姐姐……我吃了你的糖葫芦,你得带我回家。”

    那一瞬间,姬无盐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大脑里轰然炸裂,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个故事里,宁修远就是那只蛊惑人心的妖精,而自己……大约只能算是那个平平无奇、百无一用的书生。

366 傻大胆(二更)

    待姬无盐手脚并用地从宁修远胸膛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了。

    其中包括了她羞赧到手脚无力又跌落好几回,也包括了宁修远故意逗她将她拽过去好几回,总之,当她气喘吁吁爬起来的时候,两人的衣衫都凌乱了,还明显沾了不少糖渍。

    素来有些洁癖的宁修远倒是半点儿不嫌弃了,吃着剩下的糖葫芦,你一个、我一个的,倒是也其乐无穷,很快就吃完了。

    宁修远把玩着那根竹签子,笑地温和又满足,“怎么想到给我带糖葫芦的?”他其实并不喜欢吃甜食,偏偏姬无盐带回来的这串卖相都已经不太好的糖葫芦,于他而言却是人间美味。

    彼时只是觉得,这些零嘴里头,有寂风的,有子秋的,偏偏没有宁修远的,想着总要带点什么给他,突发奇想的,带了串糖葫芦。当然,这种“顺便”到近乎于敷衍的事情,姬无盐是不会说的。她只回眸浅笑,“觉着你会喜欢呀。”

    俏皮中还带着几分羞赧的余韵。

    “嗯。喜欢。”他应着,低着眉眼把玩着姬无盐的指尖,小丫头不涂甲蔻,指甲粉粉嫩嫩的,月牙瞧着也是可爱的模样。总之,无一处不完美。他握了松、松了握,偏头掀了眼皮子,眼神缱绻,隐约间如藕断丝连。

    “宁宁……”他唤,“姐姐是不能唤的,毕竟比你虚长几岁,总不好将我家这么鲜嫩的小丫头喊老了……”

    他说……鲜嫩。姬无盐很想开口反驳这形容着实不怎么好,偏偏,那两个字却带着魔力般,令人心跳如擂。

    姬无盐低着头,心想,大概所谓十指连心是真的……不然,她怎么感觉自己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跳?

    “宁宁……”宁修远的声音,落在耳畔,感觉又有些遥远,“不若,宁宁唤我一声三哥哥,如何?”

    指尖轻轻一颤。

    三哥哥……那是寂风对宁修远的称呼,彼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此刻辗转在自己的唇齿间,却又无端暧昧了起来。姬无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十指交握。

    “宁宁……你说,宁三哥的称呼,已经被人叫过,你不喜她,便也不愿这般叫我。虽然二嫂也唤兄长为二爷,我却不愿你叫我三爷……显得我老。倒似差了个辈分似的,若是连名带姓,我倒是无妨,但有些场合想来你也不愿这般叫我……我瞧着,你和寂风一般唤我,最是妥当。”

    苦口婆心的。

    没想到这个男人倒是介意起年龄问题来了,方及弱冠便开始不服老,往后还不知道该如何介意……只是,这样的称呼,岂不是更不妥当?

    姬无盐只觉得自己开不了那个口,低着脑袋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虾,红红地蜷缩着。

    宁修远耐着性子唤着她的小名,音线低沉,入耳只觉得仿若天心低吟……都说蛊惑神明的恶魔长着一张俊美的脸,姬无盐想,大抵……不仅有张俊美的脸,还有一副天籁般的嗓音。

    只轻轻唤着你的名字,便恨不得缴械投降。

    “三哥哥……”

    声音低地不能再低,却到底是开了这口,软糯间带着几分娇嗔。

    不待宁修远反应,院门口传来咳嗽声,那只煮熟的虾瞬间受了惊吓活了过来,看也不看来人,逃也似地跑了。因着仓促,修剪地圆润的指甲划过宁修远的手背,划出一道红痕。

    宁修远抚过那道痕迹,目光冰凉看向门口没个正形靠着门框啧啧称奇的岑砚,磨了磨后牙槽,出声威胁,“听母亲说,这阵子韩嬷嬷家中有事,告了好几日的假……她那正缺人呢。本公子瞧着子秋是个机灵的,不若,我开口请她过去帮帮忙……”

    话音落,靠着门框的岑砚已经挺胸收腹站得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小的错了。小的不该打断您和我家姑娘温存。还请三爷给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岑砚丝毫不怀疑,焉儿坏的宁三爷当真是说到做到,哪怕如今宁国公府缺人的借口是假的,他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这套说辞告诉姑娘然后将子秋调走借机报复。

    呵。宁修远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才问,“何事?”

    岑砚迟疑片刻,才回道,“江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陈家那些还喘气儿的那些老祖宗们,听说了陈老出现在燕京城的消息,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还喘气儿的……这岑砚和席玉倒是一对活宝。宁修远暗中摇头,面上却似沉吟。

    半晌,才吩咐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我转告她。”

    “好嘞!”岑砚从善如流地退下了,出门之际,脚步微顿,转过身来冲着宁修远眨眨眼,“三爷。我家姑娘瞧着勇武大胆,实际上就是外强中干,您含蓄些哈!”说完,转身就溜。

    勇武大胆……

    宁修远靠着椅背缓缓的咀嚼着这四个字,想着后山之上当众说要将自己绑回去的小姑娘,这般流氓行径,倒的确是挺勇武挺大胆,就是怎么看怎么有些……傻。

    傻大胆。

    陈家的事情,宁修远之前便调查过,后来偶尔听姬无盐提起,倒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陈家尽出疯子,都是医痴,人情世故半点不通,一门心思埋头苦修,这本没有什么不好的,人之寿数短短几十载,能专注于兴趣之所在自是极好。只是,陈家太疯,族中老弱妇孺、天资愚钝者,皆有可能成为试药的牺牲品。

    陈老的母亲就是这样没有的,陈老也在那件事情里,落了一身久治不愈的病根……可见这陈家,于陈老来说,定是回不去了。

    陈家那些老祖宗们,却是说什么也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位天才流落在外,哪怕如今这位天才也已经年事已高。

    看来,有些事情还是要早作打算了。

    指尖轻叩扶手,宁修远隐约觉得,这燕京城大概会因为姬无盐这一行人的到来,再无宁日。

367 似曾相识(一更)

    翌日一早,风尘居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比之最初姬无盐登台的时候,更是多了不少人。毕竟,再好听的琴音,若是对牛弹琴也是分文不值,但鲛纱这种东西,是明码标价的贵,纵然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买不起,但看几眼过过眼瘾也是好的。何况,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往后同人说起,也显得自己倍儿有面子不是?

    辰时未至,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会儿,除了小厮们拦出来以供贵客马车通行的道路之外,基本都围满了人——好地段,就要靠抢嘛!

    甚至还有些爬上树的、扒着窗户的,都被小厮们给揪下来了。

    朝云也是无奈,最近除了一些离百姓生活太过于遥远的家国大事,也的确没有什么新鲜事能供人茶余饭后说道说道的。不得不说,姑娘挑选的时机,当真是不错。

    皇后是亲自来的,穿着白色的斗篷,兜帽很大,几乎将这个人都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其中,朝云认得皇后身边那位嬷嬷,当初白公子亲自带过来买请柬的,当下慎重地迎了上去。皇后有意隐瞒身份,朝云便只是稍稍弯了弯腰,领着人去了一早准备好的雅室内。

    掩了门退出的时候,瞧着隔壁也来人了,那是贵妃的房间,不过丫鬟禀报,贵妃不是亲自来的,只是来了个嬷嬷。朝云便淡淡地点点头,没有进去问候,只吩咐那丫鬟,“好生伺候着。”说完,就急匆匆地下楼去等姬无盐了。

    哪个丫鬟伺候哪个房间,都是一早安排好的。

    皇后看着面前的姑娘,微微沉吟,有些不确定地唤道,“你是……若水?”有些面熟,俨然就是之前贵妃生辰宴上的弹琴的姑娘,只是这风尘居是缺人么,让一个琴师来伺候?

    “是。娘娘好记性。”若水递过茶盏,又将桌上的点心悉数介绍了一遍,才低眉浅笑,“按说,该是朝云姑姑亲自过来伺候娘娘的。只是,五匹鲛纱对风尘居来说,太过于贵重了,朝云姑姑不放心托付给任何人,便只能亲自盯着。还请娘娘恕罪。”

    说完,跪直了身子浅浅一礼,落落大方。

    小丫头看起来,和之前的瑟缩胆怯有些不同,也难怪皇后第一时间都没有认出来。代朝云姑姑出来伺候自己的,这身份大约在风尘居也不仅仅只是一个琴师了,皇后瞬间了然,端了茶杯抿了一口,才搁下茶杯温温和和地笑,“姑姑就是规矩多。指个小丫鬟过来伺候着就成了,怎的还劳姑娘亲自来了。”

    生辰宴上那件事以后,还以为这个小丫头大概要一蹶不振呢,没想到倒是脱胎换骨了……皇后微微惊诧,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若水依言过去,又行了一礼,才跪坐于地。

    “这丫头,礼数倒是周全……”皇后冲着身旁嬷嬷笑着,又转身去同若水说话,“丫头……那日的事情,本宫瞧着虽是于心不忍,但,你也知道,那是贵妃生辰宴,本宫若公然为你说话,便是驳了她的面子,场面上不好看的。甚至,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对你反而不利。这件事本宫总有些不忍,不过如今瞧着你这般状态,本宫倒是放心了。”

    若水弯腰谢过,“小女何德何能,能得了娘娘牵挂。”

    礼数当真周全,只是小丫头戒心重,温和笑着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眼神从来只落在她自己搁置在膝盖上的指尖,从未与人对视过。皇后正襟危坐,缓缓开口,“本宫面前,不必拘谨,把头抬着。”

    小姑娘似乎很紧张,指尖无意识地搅了搅帕子,缓缓抬起头来。

    顶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五官端正好看,只是有些稚嫩,看起来像是还没有长开似的……皇后正要问多大年纪了,突然皱了皱眉头,这张脸……似曾相识。不是生辰宴上见过一次的似曾相识,而是在更久远的时空里,见到过一张相似的脸。

    “你……”皇后微微皱着眉头,努力想要回想起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下,见过这么一张脸,可就是想不起来。半晌,她试探问道,“我们……更早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若水浑身轻轻一颤,倏地低了头去,逃避的模样恨不得在全身上下写满“我有问题”四个大字……

    皇后正欲追究,楼下就传来朝云姑姑拔高的声音,“诸位尊贵的客人们,辰时已至!咱们的鲛纱售卖活动,现在开始!”

    似曾相识的古怪之感,瞬间被抛诸脑后,皇后倾身端起面前只抿过一口的茶水,转身叮嘱嬷嬷,“去看着些……不必急,五匹呢,总要给人留一些才是。”

    嬷嬷低头称是,心下明白,这“人”,自然指的是贵妃。

    其实在场的人大多明白,鲛纱一共五匹,搁在任何时候都是格外震撼人心的事情,可真要抢起来,却也不过一手之数,皇后和贵妃都起了心思,那留给别人的机会就近乎于渺茫了。

    毕竟……就算是抱着得罪了权势也要去拼一下财力的心思,也不一定拼得过背后分别有白家和左相府支持的两位娘娘啊!

    楼下大堂之中,随着朝云姑姑一声“开始”,四周烛火瞬间黯淡下来,正中五盏烛台缓缓亮起,直直照在中间一方黑檀木长桌之上,一字儿排开的五匹布匹。

    流光溢彩令人瞬间窒息。

    而八仙桌之后站着的姑娘,甚至没人注意到她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还是令人熟悉的打扮,赫然就是最近很少现身的姬无盐。

    姬无盐撑着那方长桌,冲着大堂里的客人笑了笑,“众所周知,这是鄙店拿出来的五匹鲛纱,之前已经经过皇宫御用绣娘亲自验证。不过到底不算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所以,这道工序,咱们今日也不能省。”

    说完,转身吩咐身后一个戴着斗笠一袭黑色长袍的男子道,“去将绣娘请来吧。”

    那人颔首退下。

368 拍卖鲛纱(二更)

    人群之中,白行突然皱了皱眉头,那个人……

    姬无盐身边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不是寂风,气场挺足的,若是之前的话,白行大约会猜古厝,可如今古厝已经离开自然不可能是他。

    斗笠男已经带着绣娘回来了,白行盯着那人,想着姬无盐身边自己见过的那几个侍卫,蓦地似有所感,眼神都瞪大了——这个人莫不是!

    绣娘一一验过五匹鲛纱,冲着众人颔首证明。

    其实自打售卖鲛纱的消息传出,众人就没有怀疑过其真实性,毕竟,这件事闹地天下皆知,连宫中贵人都惊动了,姬无盐也不可能冒着诛九族的罪拿假的鲛纱出来卖。

    所以,这绣娘着实也就是走走过场罢了。

    绣娘退下,姬无盐也退到了一旁坐了,朝云姑姑款步上前,款款行礼,“如此,咱们今日的第一匹鲛纱开始售卖……按着规矩,价高者得,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百两,诸位……还请踊跃参与!”

    “五百两!”人群之中,有人举着手高声唤道。

    四下嗤笑声起,“诶诶诶,这是鲛纱诶,五百两就想买到手?做梦吧!真以为鲛纱是你家地里长出来的大白菜呢?”

    对方也不在乎,坦然说道,“喊喊价开个场嘛,又有什么关系,朝云姑姑也说了,踊跃参与……若是谁都瞧着自己瘪瘪的荷包羞于喊价,那谁也别喊了,直接让二楼雅间里那几位商量商量分了就行了……还不是为了活跃活跃气氛?”

    “感情你是来瞧热闹的?”

    “要不然咧?鲛纱就五匹,僧多粥少、狼多肉少,所以说白了……咱们这些一楼大堂里的人,喊五百还是一千,有区别吗?”说着,又举手,“朝云姑姑,那我自个儿再加一百,六百两!”

    哄堂大笑。

    姬无盐侧身轻笑,“这人倒是有趣……哪家的?”

    身后斗笠男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看着倒是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人群里,白行自始至终看着姬无盐那处,此刻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交头接耳,两个脑袋近地都快凑一块儿去了,心下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宁三爷,竟然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只是……白行眸色微敛,表情有些落寞。三爷安全回来,自己这边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莫不是,三爷也觉得郭文安是受父亲指使所以故意避开了自己吗?如此想着,心下难受,却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彼时郭文安的事情一出,自己也怀疑过父亲,甚至闹到父亲书房,坚持要一个“此事与白家无关”的保证。

    连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尚且做不到相信,何况其他人?

    价格已经涨到三千两,都是一楼大堂里的客人喊的,二楼雅间门外大多站着一个暂时还按兵不动的嬷嬷或者家丁,至今未曾开过口。

    一楼的客人就像之前所说,一部分明知买不到,不过是热闹热闹罢了,所以喊什么价格都没有关系。但二楼的大多都是有些身份的人,或者主子是有些身份的人,这价格报起来,就有诸多考量。

    便宜了,显得自己没见识,被笑话。

    贵了,价格抬太快,容易收不住,亏了。

    “三千两。”有人唤,来自二楼。

    姬无盐抬头看去,那是叶家的房间。一楼起哄声渐渐低了,今日的正主们开始登场了,三千两、三千五,四千两……纵然规定加价一百两起,但二楼多是五百五百地往上加。

    很快到了七千两,姬无盐缓缓地靠向椅背,看着二楼的某个房间门口,心道,贵妃那边都叫过两轮了,也该出来了才是。

    果然,贵妃房间边上那道门从里头被打开,缓缓走出一个上了些许年纪的嬷嬷,走到栏杆前,咳了咳,“一万两。”

    话音落,似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万两?!天呐!那嬷嬷是谁家的?竟然如此大的手笔,一万啊……莫不是宁国公府或者白家?听说两位老夫人甚是喜欢这无盐姑娘,指不定一掷万金来捧个场也是有的。”

    “我方才瞧着白公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呢,应该不是白家……莫不是,宁国公府?”

    宁修远耳朵好使,闻言摇头低笑,“母亲倒的确是想着来捧场的,说是儿媳妇的产业,如何也要支持下……我就提醒她,莫要忘了这个时候她儿子还是个失踪人口,想来身为母亲,她即便没有卧床不起,也该是郁郁寡欢的。这种凑热闹的活动实在不应该参加。”

    “无妨……”姬无盐靠着椅背轻声说道,“回头我让人给她送一匹过去。”

    “她不是喜欢鲛纱,主要是想要来给你捧场……再说,这样亮闪闪的料子也实在不适合她这个年纪了。”

    “怎么就不适合了?”姬无盐瞥了眼宁修远,“谁说年纪大就只能穿素色的衣衫?这样……过几日,我去宁姨那边蹭个饭,到时候宁姨、大嫂二嫂一人一匹,宁姨就不好不收啦!”说完,甚是得意地点点头,煞有介事的模样。

    带着几分狡黠。

    饶是宁修远都被姬无盐的“大方”给惊到了,百思不得其解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将“三匹鲛纱”说得像是三杯茶水一样轻描淡写的?瞧瞧如今,第一匹的价格已经出来了,一万两,再也没有人往上加。

    虽然也有可能是贵妃意思意思给了皇后一个面子,毕竟,一万两的价格,贵妃也出得起,但这种众目睽睽下的生意,也要顾着几分场面,接下来几匹,才是真的厮杀。

    但即便如此,三匹鲛纱……也是三万两。

    这丫头……说送就送了?

    宁修远太阳穴都跳,劝着,“真不必如此。大嫂二嫂她们纵然是收了你的礼,心里头也得日日惦记着如何回礼,如此一来二去,反倒麻烦……太贵重的礼,还是别送了。这样,我回头问问大哥他们,若是她们真心想要,你便宜些,卖给她们。如何?开门做生意……总不能让你亏几万两……”

369 磅礴的财富(三更)

    姬无盐微愣,倏忽间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三匹鲛纱我还是送得起的……再说,我也不拿成衣铺的那几匹送,我那还有,从私库走。”

    还有?地里的大白菜长得都没这么快吧?

    姬无盐见宁修远不信,愈发压着声音,“你在燕京城这些年,应该听说过吧,早些年,云州每年都会随着税银一道送几匹鲛纱,算作抵扣税银的。只是,近些年却没有了……想过为何吗?”

    这件事不是秘密,宁修远自然也知道,宫中曾有言语,说是大约那些老手艺人逐渐凋零,鲛纱技术渐渐失传所致,宁修远也不关心这事,便未曾多想。这时候姬无盐这么一问,他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都……都去你那了?”这话,问得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偏偏,姬无盐坦然地颔首承认了,“外祖母觉得,我如今长大了,平日里的衣裳就要多一些,然后成亲嫁人也要做许多新衣裳,她担心那些绣娘们来不及赶制,就索性全压着了……只偶尔想起来,就往京中送一匹,以此证明云州还是很将李氏皇族搁在心上的……”

    “于是,这些年下来,也攒了不少。这次出来,本来也没带什么鲛纱,毕竟我也没打算在燕京城穿着鲛纱做的衣裳耀武扬威。不过陈老过来的时候,带来了好多车外祖母觉得是我在这里的生活必须品,其中就有两箱鲛纱。”说完,姬无盐摇头苦笑,又道,“所以,送三匹鲛纱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的。”如此说着,又暗道还有个沈洛歆,这丫头到时候也送一匹。

    她在那里云淡风轻地盘算着该送多少鲛纱才好,而宁修远……低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姬家”二字的想象,到底太过于低估了些。宁国公府也算是燕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什么好东西未曾见过?可饶是如此,也断断没有这样……磅礴的财富。

    是的,磅礴。

    宁修远到底是没有再拦着姬无盐用这样震撼的方式表达她的友善,只无奈失笑,“看来之后少不得费一番口舌向她们解释我找了一个富可敌国的小公主,出手阔绰了些,请她们多担待。”

    姬无盐抿嘴不语,只看着第二匹鲛纱已经叫上九千两的价格,直逼第一匹。这会儿叫价的是贵妃,皇后那处却是很安静,显然是承了第一次相让的情,准备投桃报李了。

    她托着下颌,半晌,对着一旁守着的小丫头招了招手,附耳叮嘱了几句。那丫头三两步把话传到朝云那边,朝云似是意外,冲着这边挑了挑眉梢,姬无盐无声颔首肯定。

    朝云悄悄地比了个手势。

    第二匹鲛纱最终以九千两成交。

    小丫头双手托着鲛纱往二楼去,众人对这个价格倒是有些唏嘘,觉得方才都一万两了,这第二匹才九千,怎么还能越买越便宜了?却也有看得明白的,将食指搁在唇边“嘘”了声,又指指皇后所在的房间,低声说道,“听说,宫中那两位也来了。想来,第一次那位,是正宫娘娘,第二次这位,便是贵妃娘娘。互相让着呢,谁也不驳了谁的面子……”

    “你又知道了……”

    那人眉梢一挑,“嘿!别不信,你瞧着吧,最后这五匹鲛纱,大概率她们各得两匹,最后留一匹给楼上那几家争去,不过价格应该也不会太高,毕竟……谁敢比正宫娘娘有钱呀,是吧?”

    对方半信半疑。

    朝云已经上前一步,来到剩下三匹鲛纱之后,福了福身子,款款一笑,“诸位。接下来三匹鲛纱,咱们一并打包售卖……仍然是价高者得,起价两万七千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百两。诸位……开始吧!”

    说完,微微躬身,退后。

    众人哗然!

    二楼那些嬷嬷家丁们大多数都退回了房间,大概都回去询问主子的意见去了。倒是贵妃那边,贵妃没来,怕是……也无人可以商量。

    姬无盐托着下颌,笑地温柔似水,轻声低喃,“瞧……兄长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这银子呐,果真是个让人愉悦的东西。”

    一脸财迷的样子。

    这就是这丫头方才想出来的法子?宁修远连连摇头,小姑娘这会儿知道财迷了,方才铁了心要将三匹鲛纱往外送的样子,倒是视金钱如粪土。

    “我家小姑娘真聪明。”宁修远倾身低笑,如此,倒的确是打破平衡的最好方法。平衡只有被打破了,才会带来争抢,争抢才会带来最大的利益。宁修远压着声音问姬无盐,“只是……我突然有件事不大明白。需要无盐姑娘代为解答。”

    姬无盐这会儿心情很好,目光囧囧看着众狼夺食,懒洋洋地应了句,“什么事?”

    “姬家的小公主富可敌国,送母亲和嫂子们都是一匹鲛纱一送,折合成现银便值万两。为什么小公主送我礼物……便是路边摊买的八两银钱的簪子……”

    姬无盐一噎。

    想起自己送的那只簪子,就隐隐有些脸热。

    八两银子是骗宁修远的,姬无盐也知道宁修远不会信,但他这般拿出来做对比,可怜又吃味的样子,倒显得自己苛待了他似的。果然,宁修远就是个小心眼还记仇的男人。

    场中,价格已经一路飙升到了四万两,即便皇后咬着后牙槽腹诽姬无盐奸诈狡猾,却也不得不在逐渐离谱的价格里死撑。

    她们这般地位的人,并不会为了一些身外之物杀红了眼,更多时候都考虑场面周全,不轻易为了一些不必要的小事让别人面子上难堪。这也是为什么即便自己和贵妃诸多不和,但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让一让。

    但这样的前提是——自己的利益没有被损害。

    就像此刻若是再让,自己的脸面就难看,所以这三匹鲛纱……必须得拿下!

    皇后咬着牙忍了忍,没忍住,当着若水的面愤愤吐出两个字来,“奸商!”

370 摘下面纱(一更)

    奸商姬无盐听着愈发飙升的价格于鼎沸的人声里,缓缓靠向椅背,于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心情极好地勾起了宁修远的指尖,轻轻晃了晃,张了张嘴。

    宁修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哄自己,斗笠之下的眼都亮了,偏偏说出口的声音仍带着几分吃味,“你说什么?听不清。”

    姬无盐咬咬牙,嗔怪一眼,愈发放缓了速度,咬字很认真,声音却低地几乎淹没在了人群中。即便如此,宁修远也觉得,那三个字,悦耳动听到宛若天籁。

    她唤的是,“三哥哥……”

    带着软糯的娇嗔,像羽毛一般撩拨在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上,簌簌地痒着,让人一边难受着,一边又欲罢不能着。

    当真焦灼煎熬。

    偏偏这个小丫头,一叫完,她自己就害羞地退开了,避嫌似的逃老远,眼神躲闪间,欲盖弥彰地就是死死不往这边看来。

    不过,小姑娘愿意这般哄着自己,倒也令人欣慰。宁修远摇头失笑,缓缓靠向椅背,目光所及处,正好看到白行直直打量过来的样子,那眼神着实有些复杂。

    宁修远沉吟片刻,到底是抬了抬下颌,朝着后院的方向示意了下,起身离开。姬无盐正要问他去哪里的时候,余光之中就看到白行也已经起身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二楼,还在争夺。

    四万二、四万三、四万五,最后三匹鲛纱捆绑售卖,一下子撕破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假面具,到了这个价格之上,便是剩下了那相邻的两间房间在争抢,只是,贵妃并未亲自过来,底下人也不敢飚地太高,生怕就算抢到了,回去也是挨骂。

    到了最后,四万八千两,鲛纱落于皇后白氏手中。

    雅间的门从里面被拉开,裹着宽大斗篷的女子从里头款步而出,喊价的嬷嬷侧身行礼,低声唤了句,“夫人。”

    她摆摆手,朝下看去,一手笼着斗篷的兜帽,遮了半边容颜。

    纵然如此,她的身份也已昭然若揭。只是她不愿表露身份,众人便也只当不知,低了头并不朝上打量。

    皇后垂眼看着下方,半晌,出声唤道,“姬姑娘……本夫人有机会买到这四匹鲛纱,还要感谢姬姑娘将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售卖。此前也和姬姑娘有过数面之缘,姑娘性格本夫人甚是喜欢,只是这许久下来,竟还不知姑娘长什么模样……今日,不知道本夫人是否有幸,借着五万八千两的买卖,一睹芳容?”

    四匹鲛纱,五万八千两,当真是好算盘。

    皇后本意并不想为难姬无盐,母亲喜欢这丫头,宁老夫人那边也很是看好,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可,小丫头太奸诈,商人逐利本不是什么错处,但算盘打到了自己身上,就多少有些让人不大愉快了。

    今日逼她当众摘下面纱,也算是给个警醒。

    话音落,大堂之中起哄声渐起,“是呀是呀!摘了吧,也不算什么生人了,整日里戴着面纱示人,着实有些生分呢。”

    “说的是,姬姑娘。咱们喜欢的是你的琴音,就算你人如其名,也没有关系嘛,都是老熟人了……”

    “对对!不然走路上你摘了面纱咱们见面不识的,多不好哇……”

    朝云脸色微变,看向姬无盐,姬无盐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在场多为女子,倒不是说真的多么好奇姬无盐的长相,一个整日里戴着面纱的琴师,几乎是下意识地让人觉得该是不怎么漂亮的。她们起哄,不过是配合着二楼那位“夫人”罢了。

    幸好一早就有准备。

    其实姬无盐一直都知道,自己这面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随着自己和这些人的羁绊更深一些,总会有一些人因为好奇、甚至是来自善意的出发点,劝自己摘下这张面纱。倒不是不能拒绝,只是,拒绝多了难免让人好奇。

    而好奇……有时候就是怀疑的起点。

    这面纱的确是该摘下了……

    姬无盐缓缓起身,冲着二楼的方向微微躬身,“夫人言重了,戴面纱不过是因为在如云的美女之中,有些相形见绌罢了。实在当不得夫人这样说……夫人想看,无盐摘了便是。只是,蒲柳之姿,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夫人……夫人不会失望便好。”

    说完,微微偏头,指尖够上耳际。

    起哄声骤歇,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向姬无盐。

    虽然心中都隐有猜测,姬无盐长得应该也就是一般般,可她那双眼睛是真的漂亮,一双含情眼,会勾人的那种。实在很难想象,一双这样出色的眼睛长在一张普通的脸上,该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

    姬无盐动作虽缓,却并未停留,温柔又干脆地摘了面纱,又摇了摇头,将额前碎发拨到耳后,才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唤道,“夫人。”

    一张清汤寡水的脸,未施粉黛,在灯光下有种转身即忘的大众感。

    偏偏那双眼睛,漂亮到令人心悸,眼角之下,鲜红朱砂一点,宛若泣血,勾魂夺魄,令人过目难忘。

    当真是一张违和感强烈的脸,谁看了不会惊艳一番,而后可惜一番?唏嘘声起,叹气声亦有,唯有姬无盐似乎对这些都浑然不觉,从容不迫地微微颔首落座,和之前并无二致。

    皇后凭栏而立,没有说话。姬无盐长什么模样,她其实一点都没有兴趣。好看,或者不好看,都不会牵扯到自己的利益。

    只是,这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想要警告一二,也想要让姬无盐为难,让她知道燕京城是天子脚下,不是由着她们这些商贾任性妄为。

    可一直到现在,皇后才隐约间觉得,姬无盐看起来一点意外也没有,说她是碍于自己这边的压力才揭下面纱,倒不如说是姬无盐自己一早就准备摘面纱了……这五万八千两的银子,姬无盐赚了个钵满盆满,自己这边拿回四匹鲛纱,但并无半分喜悦。

    着实有些……不大愉快。

371 儿子让老子指着牌位发誓(二更)

    后院。

    白行看着等在湖畔的黑衣男子,放缓了脚步,隐约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半晌,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过去,低声问道,“你……回来了。”

    宁修远不动声色,“嗯。”

    “何时……回来的?”

    “蛮久了。”

    白行神色愈发落寞,看起来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狼狗,声音都变了,“住、住哪了?”

    “姬家。”宁修远说完,想了想又道,“宁国公府人口眼杂的,不安全。”

    “哦……”白行讷讷点头,只觉得整个心脏都一点点地沉坠下去。姬家……最近自己去了好几回,有时候是打着三爷要自己多加照顾的旗号去的,有几次是去找沈洛歆去的,最近一次送古厝离开,喝酒喝到半夜。

    可没有一次遇到过宁修远。

    若非刻意避开,怎么可能明明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却一次都没有见过?于是沉默,这沉默显得分外尴尬令人不适,他又咳了咳,颔首道,“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后便是无言。

    能说什么呢?

    若是问为什么避而不见,会让自己尴尬到无地自容。若是问瀛州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倒像是刻意打听。不是没有沉默地相处过,宁修远不是话多的性子,许多时候他们坐在一起喝茶饮酒,也是不怎么说话的,却从未觉得像今次这般尴尬过。

    往这里过来的路上,白行还想着替自己父亲解释几句,想着若是自己说的话,三爷大概率还是会相信的。可这会儿却觉得,到底是天真了……庙堂之高,寒风之冽,自己终究是低估了。

    他讪笑着转身,却听身后叹气声起,“瞒着你,不是戒备,是担心你两难。”

    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白行没有转身,他站在原地,倏地攥紧了手中的折扇。

    宁修远又叹了口气,“我要对付郭文安,必然会牵涉到白家。我不愿你两难,更不愿你因为我去怀疑、质问你的父亲。我与你之间,就是单纯的友人之谊,我很珍惜这样的简单。”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你牵涉其中,牵扯到令尊被罚、被猜忌,我已经觉得很是抱歉,日后待我正式‘回来’,我一定登门道歉。”

    攥着折扇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白行说不上来这会儿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轻松?开心?欣慰?甚至有些怀疑,这真的是宁修远?素来将言简意赅贯彻到底的宁修远,还能对自己如此絮絮叨叨?

    被主人家抛弃的小狼狗,突然就得到了很好的治愈,当下豁然转身,盯着宁修远问,“真的?”小心翼翼的,声音都打着颤。

    好歹也是燕京城中横着走的主儿,对着东宫太子都说骂就骂,只对着宁修远的时候,这般谨小慎微地折了一身尊贵。

    宁修远颔首,“是。没骗你。若非如此,整个燕京城里那么多人,我能单单给你写信让你照顾姬无盐?”

    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松开,白行嘿嘿一笑,得意极了,“我就知道!”

    得意完,笑容一收,正色道,“三爷。我确实问过父亲,郭文安之事到底同他有没有关系,他说没有。我都差点儿让他指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了……你知道,我爹那人,多少有些油盐不进的,但对白家祖宗那是没话说,所以这件事上,我信他。”

    儿子让老子指着牌位发誓?大概这天底下也只有白行干得出来。宁修远听得太阳穴突突跳,半晌,拍拍白行的肩膀,“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令尊是真的很宠你了。”

    白家小少爷这会儿已经在三爷对自己的信任里满血复活,当下恢复了自己不着调的样儿,摆摆手,随口说道,“他宠我什么宠……我去问他之前,准备了两天两夜,从家国大义、到家族之利,再到我同你的兄弟之情,几乎是苦口婆心地磨破了嘴皮子,他敷衍我,丢我三个字,‘不是我’,我哪里能信?于是我去祠堂……白家祠堂里老祖宗太多,后来也不知道抱了哪两个老祖宗过去的,让他对着发誓……”

    宁修远眉头一跳,上上下下打量白行,见他全须全尾地站着,当下也惊异,“没打你?”

    “他想打,可我抱着牌位呢,他要打我,我就递牌位……所以,没打着。”

    宁修远看着笑地很得意的白行,突然觉得,若自己是他爹,大约会很想将他揍地直接送进祠堂去……白行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这个年纪,白夫人和白老夫人一定是费了许多心思。

    “呵呵。”宁修远讪讪地笑着,“挺好、当真是极好……”

    说完,也懒得搭理这个活宝了,转身朝前面走去。

    白行像是得了主人夸奖的小狼狗,亦步亦趋地跟着过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方才的话题,“是吧是吧,所以说,我觉得这件事同我爹真的没关系了,他不可能拿老祖宗的牌位开玩笑。”

    宁修远斜睨他,“令尊真的对着牌位发誓了?”

    脚步一顿,白行略一思索,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他提着鞋子就来打我了……”

    “所以,拿老祖宗牌位开玩笑的,不是你白家小少爷么?何时成了你爹了?”

    呃……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白行当下眉头就拧巴到了一起去了,暗道那日被追着满院子跑了几圈,气喘吁吁地也忘了这事儿了……要不今夜回去,再故技重施一下?

    他的心思太明显,都在脸上。宁修远低声警告,“别折腾了。当心腿被打断了……放心吧,这件事和你爹的确没关系。卞东川的学生,安插到你爹眼皮子底下,还能跟你爹沆瀣一气的话,他卞东川这左相的位置,也坐到头了。”

    白行点点头,跟着走了几步,猛地反应过来,“所以……你一直都相信我爹相信白家的?”

    “嗯。”

    嗯?!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个“嗯”?!

    白行瞠目结舌,“那我这些辗转反复夜不能寐的日子到底是为哪般啊?”

    宁修远回头瞅他,也是真的好奇,“所以……你这么多个不眠夜……就想出来用牌位逼供的法子?”

372 你以为人人能长成三爷这样的?(三更)

    一直到回到前厅,白行仍然觉得,宁修远这张嘴,还是少说话的好。

    当真是不讨喜。

    前厅的鲛纱已经卖完,桌子也撤了下去,丝竹声起,姑娘们正在台上跳舞,丫鬟举着托盘穿梭在人群里,笑容得体礼数周全。风尘居一早就放出了话来,售卖鲛纱期间,风尘居的点心和酒水免费供应,吃饱喝足为止。

    当然,带出门去……是不行的。

    宁修远进了前厅,找了一圈姬无盐,没见着人,随手招了个丫鬟问了,丫鬟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悉数交代了一遍,才道,“一早朝云姑姑就将最大的雅间空了出来留给了姑娘,这会儿姑娘应该是去二楼了。”

    钱货两讫,自然是去数银子了。

    宁修远颔首谢过那姑娘,往楼上去了。

    白行紧随其后——姬无盐摘面纱了?之前倒是李裕齐闹过一回,不过那次被自己拦着,姬无盐看起来也格外为难,这次怎的如此爽快?心下狐疑,但既然摘了,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甚是惋惜,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了。

    一边紧步跟上,一边下意识往皇后所在的方向看了看,门关着,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三爷。”他唤,又紧了两步并排走着,低声说道,“其实按着以往的情况,你应该也清楚,姑姑和贵妃会各自得到两匹,剩下一匹交给各世家夫人们竞价。姬无盐最后这一招,直接打破了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姑姑那边还好说,毕竟四匹鲛纱她也不是买不起,但贵妃那边就不好说了,等于是丢了极大的颜面……往后,这贵妃诸多针对,怕是少不了了。”

    这也是方才他一直担心的问题,原就打算结束后和姬无盐说说。

    宁修远点点头,没说话,几步上前,推开了房门。

    ……

    皇后还没走,若水已经被她支开了,脸色便也没有遮掩,明显黑了一层,眼神微沉,看着丫鬟送过来的四匹鲛纱。

    东西是真的好看,于指腹之下的触感比自己前阵子得到的那匹还要顺滑舒软些,可她并没有生出太多的喜悦来。

    就好像她喜欢一件非常名贵的瓷器,心心念念了很久,也似小女孩一般地怦然心动过。可突然有人当着她的面,将那瓷器重重摔碎,又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摆在她的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喏,给你。”

    热情被一瓢冷水浇灭后,便很难再燃起了,反而那人将美好当面摔碎的心思,令她有些不适,连带着再看到那件曾经心心念念的宝贝,也衍生出一种膈应的情绪来。

    嬷嬷站在她身后,格外地善解人意,“娘娘……今次贵妃没有到场,她手底下那几个不敢抢,就算回了宫,贵妃也怨怼不得娘娘的。”

    “怨怼?”抚过鲛纱的指尖微微一顿,皇后斜眼看去,目色不屑,“本宫何时在意她的怨怼了?世人皆知,本宫与她不合……她不怨怼本宫才是不正常。再者,既然是较高者得的东西,她得不到,那是她自个儿不舍得花银子……本宫可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拿出去的,如何就要糟她怨怼了?”

    “还是说,本宫回宫后该命人送她一两匹去?”

    嬷嬷愈发低了头,“娘娘所言极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的。”心下却了然,皇后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呢。

    不合是不合,但不代表能被别人利用了去。心中如此想着,嬷嬷又加了句,“这姬姑娘之前看着是个坦荡磊落的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心思……难怪了,连尤郡主都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尤灵犀?”皇后淡淡笑了笑,有些不屑,“不过是被宠坏的小丫头,自以为聪明,能有什么厉害的心思啦?说起来……本宫瞧着,方才伺候着的那个小姑娘,有些莫名的眼熟,好像很多年前在哪里见过……”

    “很多年前?”嬷嬷微微一愣,“那小丫头才十几岁,许多年前还是个小不点,眉眼还没长开呢……娘娘大约是瞧着哪位夫人同她相似吧。眉眼之间相似者,也是有的……老奴之前便一直觉得姬姑娘的眉眼似乎在何处见过,不过方才瞧着她摘了面纱以后,这种感觉倒是瞬间没有了。”

    皇后眉宇微蹙,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也不去纠结了,只微微颔首,“嗯。可惜了那双眼睛……”

    “可不。”

    ……

    隔壁,白行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姬无盐,没说话,又歪了脑袋看了一会儿,半晌,啧啧出声,“小丫头。你说说你,就这么好端端的一张脸,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得亏上次李裕齐闹事,我以为你是如何难看呢,费劲了心思帮你拦着……”

    原以为他要说不好看,没想到他是惋惜自己没有“很丑”?白家少爷的脑子,就是和旁人有些不同。姬无盐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问他,“没觉得……有些配不上我这双眼睛?”

    白行冲着她龇了龇牙,“嚯!你以为你眼睛漂亮,就一定要长得国色天香,如此你的脸就配得上你的眼睛了?因为觉得配不上,所以连你自己都不待见它,天天拿着个面纱遮了?当真是死脑筋!本少爷还觉得自己鼻子长得好,是不是就该去定做个只露鼻子的面具整日里包着才好?”

    说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她脑袋,“榆木脑袋不开窍!谁的脸上没点儿出色的部位?谁又没点儿瑕疵?你以为人人能长成三爷这样人神共愤的样子?早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戴面纱,我早该帮你将那劳什子东西扯下来了!”

    姬无盐有些意外。

    白行其实生得极好,并非他自己所说那般除了鼻子一无是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偏偏这位风流贵公子竟能不以美丑论好恶,当真豁达。姬无盐弯了眉眼,“以后不戴了。”

    “嘿?”白行作势要敲她脑袋,“你之前还想着戴呢?瞧瞧你这煞白得血色都没有的样子,就是因为一直闷在面纱里不见太阳的原因!本公子同你说,越戴越丑!”

373 自个儿卷铺盖滚去江南(一更)

    姬无盐一噎,“……你方才不是说不丑吗?感情是骗我的?”

    “本少爷说是你如今开始不戴面纱、经常出来晒晒太阳的话,就不丑了……但若是你还戴着这劳什子东西不撒手,那就只会越来越丑!三爷,您说是吧?”

    宁修远给自己倒了杯茶,正好整以暇地一边喝茶一边翻桌上厚厚的一沓银票,闻言看了眼姬无盐,闻言点点头,分外云淡风轻,“是蛮丑的。”说完,收回目光,理了理那叠银票,搁在一旁。

    白行面色一僵,有些尴尬,他眨了眨眼,看看宁修远,又看看姬无盐,“不是……”

    他三两步凑到宁修远身边,压着声音、偏又没压彻底,“不是、我说……三爷,你如今好歹在追求人家,说话含蓄些可以吗,就不怕人跑了?再说,你不能因为这张脸长得不如你,就说丑吧?要这么算,哦,这风尘居、这满大街,还都是丑女人咯?本少爷倒是免不了要劝你几句了,一把年纪找到这么个喜欢的姑娘家不容易,万一真被你地一气之下跑回江南去了,我看你去哪里找第二个去。”

    宁修远耸耸肩,随口回答道,“找什么第二个……她跑江南去了,倒是省得我真金白银地下聘礼了……”

    白行一噎,心道今日这三爷是落水的时候脑袋里进了水了还是磕到了暗礁磕坏了脑袋了?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正当他小心翼翼地偏头过去打量姬无盐的时候,就听“脑袋进了水”的宁修远又说,“我就自个儿卷一卷铺盖,滚去江南,赖着不走了。”

    “做那姬家的上门女婿、压寨夫君……如此可好,姬姑娘?”

    白行一噎,再看姬无盐,哪有半分气恼或者意外的样子,竟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头,“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三爷容色,天下少有。若能收进房中日日相对、朝夕相伴,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白行顿悟了——感情这小俩口是在打情骂俏呢,唯独自己这个外人当了真,还在这边“设身处地”地为小丫头愤愤不平。

    幼稚了。

    “嘚。”白行连连摇头,摆摆手,“我还是下楼去听曲儿吧,不在这里碍眼了。”说完,径直出了门去。

    宁修远冲着姬无盐招招手,“怎么想着摘面纱了?”

    “原是觉得戴着省事儿。”姬无盐在他身前站定,接了茶喝了一口才道,“风尘居、成衣铺子,如今我若是还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家道中落的小商贩,大约是没有什么人信了。若整日里还戴着面纱神神秘秘的,想要调查我身世的人就只会更多……反而不如摘了省事。”

    说完,抚过鬓角面具贴合处,有些不确定地问宁修远,“真的……很丑?”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姬无盐也不例外。

    “还好。”宁修远含笑拉下她的手在掌心攥着,“只是不及真容之万一。”

    “那是!”姬无盐下颌微抬,骄傲极了,“若非如此,堂堂宁府三爷,又如何会甘愿自己卷了铺盖滚去姬家做上门女婿呢?可不就是贪图本姑娘这点儿美色么!”

    颇为不要脸。

    宁修远却极喜欢这个小丫头对着自己的时候,那种神采飞扬的感觉,霸道、骄傲、不讲道理,是被养得很好的样子。

    他家的小姑娘,在没有遇到他之前,被养得很好。这个认知,让他很是开心。

    他含笑应着,“是是是……我就是贪图姬姑娘的美色,不仅如此,我还贪图姬姑娘的财富,我家宁宁当真是又漂亮又有能力,赚钱还厉害,这样的姑娘幸好没被别人抢了去。”

    “哼。”姬无盐淡哼,傲娇极了,“姬家未来的家主,哪是那么好养的?吃,要吃御膳珍馐,饮,要饮琼浆玉液,穿,要穿绫罗绸缎,普通人家哪里供得起?”

    “嗯,也是。如此说来,这上门女婿也不好当,还得攒攒积蓄才是……”宁修远抬眼笑问,“回吗?”

    “嗯。没什么事情了,走吧。”赚了银子,剩下的就是朝云的主场了,姬无盐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揣着那叠银票找了个小丫鬟去同朝云说一声,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了。

    风尘居还准备了午膳,除了宫里那两位贵人也找了个不起眼的时机悄悄离开,绝大多数的人都留下来享受了今日免费的午膳。

    午膳之后,关于这场售卖活动的情况才渐渐传开,所有人都津津乐道于四万八千两三匹的鲛纱,然后唏嘘惋惜于无盐姑娘一张配不上那双眼睛的平凡容颜。

    惋惜之后,却又觉得平衡了许多。

    瞧,这天下倾国美人终究不多,纵然生了一双绝世的眼睛,神明也并未偏爱于她,只敷衍地给了一张寻常的脸。

    “如此说来……这宁大人之前到底见没见过这无盐姑娘长什么模样呢?”

    “这……总不至于这人还没见过,就喜欢上了吧?我可听说了,宁老夫人的镯子都送出去了!”

    “真的?可若是见过了,总不至于还喜欢上吧?听说可是远不及灵犀郡主才貌双全。”

    “我倒是觉得,宁大人定然是见过的。宁大人是什么人,高高在上的帝师大人,能像凡夫俗子那般只贪美色?宁大人定然是欣赏无盐姑娘的才情!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知己……对,知己!”

    “嗯,也是。”

    鲛纱太遥远,寻常百姓此生有幸见过一次便已经算是开了眼,倒也犯不着有事没事地提上一嘴儿,反而原本显得神秘高贵的无盐姑娘,因为一张足够普通的脸,一下子显得亲近了起来,反倒比高高在上的灵犀郡主更得了民心。

    何况,若是容色普通、出身普通的无盐姑娘真的能入宁国公府,那么是不是代表他们这些普通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飞升枝头一步登天?

    而再一次成为话题中心的姬无盐,顶着一张格外亲民的脸,坐着马车很低调地来到了宁国公府的大门口——蹭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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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