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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19 皇帝安危,匹夫有责(一更)

    “怎么就不足挂齿了?”姬无盐倒了茶推过去,“叶家那两个无良大夫,都是花重金养在府里的。你在庄子里这么些年,可曾说过姬家什么恩惠?”

    “瞧你这话说的,我在姬家这些年,吃穿用度可不都是姬家在安排?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脑袋倒是不好使唤了……”陈老并不愿说起这个话题,“你要继续同我讲这些有的没的,老头子我可真要生气了!”

    说着,又觉得自己这口气有些重,叹了口气,才道,“若是没有姬家,便也没有如今的我了。彼时万念俱灰之下的帮扶之恩、开导之义,又怎么可能是黄白之物可以衡量的。丫头……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情,我也已经在考虑找个继承衣钵的后辈了……我老了,我可以守着你外祖母……可你还年轻,往后谁来守着你?”

    姬无盐嘴角微抿,没什么说服力地反驳道,“我哪需要什么人来守……”

    陈老拎着下摆拾阶而上,走到姬无盐跟前,将她散落的碎发抚到耳后,敛着眉眼慈和地端详着,“我这一生,注定没有子嗣……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孙女儿,亲生的!旁的小老儿我没什么能力,帮不上忙,但若是这一块都没有帮你安排妥当,便是进了这鬼门关,也是不得瞑目的。”

    “你说你不需要人来守……可我瞧着,你这丫头惯会逞强,什么都喜欢揽在自己身上……方才听了皇帝龙体抱恙,又有想法了吧?”他一脸了然,说着,敲了敲她的脑袋,下手却极轻。

    姬无盐不瞒他,拉着他在身边坐了,才道,“是。之前去贵妃生辰宴,洛歆在御花园里撞见了黑袍天师林一,听说彼时他在假山后面和太子说话。但我总觉得他应该不会单纯是进去找太子的……是以,这段时间我一直有关注皇宫那边的动静,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时隔多日,我不太确定皇帝这次的小毛小病,和林一有没有关系……”

    陈老眉目慈和,只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那我且问你……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嗯?”

    “太医院人才济济,就算整个太医院都不济事,还有全天下的能人异士。皇帝的病就算和林一有关系,那我且问你,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姬无盐张了张嘴,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可真的到了嘴边,却又好像怎么说都有些不大对,要说有关系吧……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要说没关系吧,皇帝一旦出事,整个东尧可能都要乱一乱,到时候,江南必被殃及。

    半晌,她喃喃,“真要说有什么关系……大概就是,皇帝安危,匹夫有责?”

    “既然匹夫有责,那自然有匹夫们去操心!莫说皇权动荡,便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去顶着……”他又敲她,“你再看看你,什么都冲最前头去,就你这样的性子,别说一个陈太医了,便是放上十个八个的,我也不放心!”

    姬无盐讪讪地笑,从善如流,“是是是……那就麻烦您给我找十个八个陈太医过来了。”

    “想得美!”

    “你瞧你这小老儿……”姬无盐挽着眉眼,满脸促狭着笑嘻嘻的,“方才我说不要人守着吧,你不肯,如今我尊重你的意思,你又不愿……着实难伺候。”

    陈老一噎,哼了哼,转身就走,实在不想搭理这个格外不着调的浑丫头。只是……转身的刹那,脸上的表情却渐渐沉默下来。陈家不是什么善茬,能想到用整个家族的妇孺老幼试药的,都是一群没有底线的疯子……这一点,姬家任何人都比不上。

    何况,此刻燕京城中只有一个小丫头,他不能让小丫头在陈家面前吃了亏去……陈老一边盘算着,一边跨出院子的门槛,背着手缓缓走着,平日里佝偻了几分的脊背,此刻也是分外挺括。

    ……

    当日,朝云跑了一趟叶家,叶大人不在府上,叶夫人接待的人。对于风尘居没什么好印象的叶夫人连坐都没让人坐,只问了来意。

    听说纤月不见了,微微抬了抬眉眼,“哦?”了一声,随口念了句,“没了便没了吧……那般包藏祸心的女人,大人念在好歹也算露水情缘一场的情分上不予追究已经仁至义尽。今日一早,她的卖身契我就已经交给王婆了,以后这人是死是活的,跟我叶家也没什么关碍了,纵然是隔几日被发现抛尸路边,那也是她自己的命数……和你风尘居,也是没什么干系的。”

    说着,端起身侧茶杯,微微翘着兰花指提了杯盖拨了拨茶水水面,慢条斯理地掀了眼皮子看过去,温温和和的,“朝云姑姑……你觉得呢?”

    都为叶家二度怀胎了,于他们口中却只是露水情缘一场,也不知道此话被纤月自己听见,又该是如何心神皆伤……只是朝云从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今日走这一遭,也是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而已。此刻闻言,颔首称是,道,“告辞。”

    这叶家,她是当真不愿再来了。

    ……

    翌日,李裕齐还没醒来。

    倒是昨儿个递了帖子说一早过来拜访,有些问题尚有些不大明白想要登门求教的陈太医,派了身边小厮过来说是来不了了。姬无盐问了才知道,陛下这“风寒”愈发严重,咳了一整夜,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好了,是以,心情郁卒之下,将彼时伺候在身边的太医们都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

    这病还没好,太医们倒是倒下了一大片。

    于是,本来轮不到这种“美差”的陈太医也被连夜传进了宫中随身伺候去了。

    大抵是陈太医提前交代过,是以这个小厮对姬无盐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还在感慨,“陛下之前的性子很是温和,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次这病拖的时间有些久了……倒是暴躁了不少。”

420 看着我、信任我(二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些话着实有些耳熟,彼时钱嬷嬷也说过,上官鸢在出事前的一段时间里,脾气比之前暴躁许多,下人稍有犯错怠慢,就会被拉出去责罚。

    只是,单凭这点,并不好证明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毕竟,小厮所言也的确有几分道理。姬无盐听着,温和地笑了笑,叮嘱道,“我这边无妨的。同你家大人说,往后过来不必递帖子的,随时可以来……倒是陛下那边,小心应对着,毕竟伴君如伴虎。”

    小厮颔首称是,“多谢姑娘关心,小的定然一字不差地转达给我家大人。告辞。”说着,行了礼,才退了出去。

    时值深秋季,本就是风寒多发季,皇帝这风寒来得也不算古怪。只是这时好时坏地拖了许多日,药也是对症下药,没什么玄乎的东西在里头,但就是实在闹不明白一群全国上下最最厉害的大夫,凑在一起为什么连个头疼脑热也治不好。

    莫说陛下不明白,就是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

    只是这古怪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谁也不敢第一个提出来,只能照着风寒之症继续开方子。

    宁修远去宫中看了两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回来后他同姬无盐说起此事,说是两位郡王随侍寝宫里,也没他什么用武之地,只看了两眼便出来了。

    有些发热,有些咳嗽,他不擅医理病症,瞧着也只觉得是风寒。

    陈老也在一旁,提议说要不明日他跟着三爷一道进宫去瞧瞧,不管是不是,也好落个心中有数。

    话音落,就被姬无盐给拦了,“之前还说这件事同我没有干系呢,那现如今,这陛下身子自有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操心呢,你何苦巴巴地凑过去,也想着给打上二十板子?”

    “这不,瞧着你们猜来猜去的,着实有些累。”陈老没当回事,“三爷带过去的人,陛下总不好不看他的面子要打我吧?”

    “谁知道呢。”姬无盐嗤之以鼻,“指不定到时候连三爷一块打。再说,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看不好的风寒,你去就一定行了?再说,皇宫那地方,阴气重,你这身子骨受不得凉,到时候进去一趟,还没挨打呢,出来先倒下了。”

    这阴气归阴气,怪力乱神的事情拿出来说,这丫头实在不讲道理。

    不过她既然不允,陈老便也懒得掺和,抬着腿缩着手挤在一张小凳子里,抱着膝盖晒太阳,眯着眼看了看天色,念叨了句,“东宫那位……大抵该醒了。”

    姬无盐算了算,“不是还得两日才满七日?”

    “七日醉只是一个名字,到底醉几日还要看每个人的身体情况。太子常年沉浸酒色,酒量自是比寻常人好一些。再者,当日你用了那熏香,也冲淡了些药效……我也就是估摸着算了算。”

    “糟糕!”姬无盐暗道不好,“那我倒是疏忽了……一直想着整个东宫禁足呢,看守比较多来去不方便,所幸这李裕齐还没醒……这小媛的人皮面具还没给送去。”

    说着,差人去找岑砚。偏偏那小子带着寂风上街去玩了,说是今儿个街上有集市。

    姬无盐正准备自己跑一趟,就见席玉站出来说自己同东宫的手下有些交情,自己过去不必翻墙不必钻洞,大大方方地就能进去。此等好事,姬无盐自然是欣然应允。

    宁修远看着席玉揣着那张人皮面具像揣着最重大、最荣耀的使命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朝外走去,表情有些讳莫如深。半晌,他舔了舔后牙槽,状似不甚在意地问姬无盐,“你……还要顶着那张脸去东宫见李裕齐?”

    “没有呀。”姬无盐摇头,“不过举手之劳,能帮就帮着……狗急了也要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没必要。”

    说着,又笑道,“什么叫做顶着那张脸……那本来就是我的脸。”

    “不一样。”宁修远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张普普通通的脸,“纵然你们长相极其相似,我却从来不会错认你。那晚上的你,眼神陌生地像是另外一个人……何况,我家的宁宁,永远不需要对着他李裕齐卑躬屈膝。”

    他这样说着,言语间若有似无的戾气。

    这些日子以来,只要一想起那晚上她跪坐在那里伺候着端茶倒酒的活,就忍不住心下烦躁杀戮之心渐起。

    姬无盐没注意到,她也没在意,自己要去东宫探听消息,倒杯酒而已,这是代价最小的方法,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用这样的方式。如此想着,她又笑着提醒宁修远,“怎么就不用卑躬屈膝了?他是东宫太子,我是一介民女,见了太子岂有不见礼的道理?待到假以时日,他继承大统,便是你宁修远也要对着他卑躬屈膝呢。”

    “他不会。”宁修远摩挲着手腕间的珊瑚珠串,笑地温和又残忍,“他没这个命继承大统。”

    “哦?”姬无盐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凑过去,没怎么认真地八卦道,“你似乎对皇帝很有信心?如今这局势看起来,宁、白两家联手,尚能和左相一脉抗衡一二,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但凡安分点,就能安安心心抱着左相这棵大树高枕无忧地等待着继位的那一天。”

    “傻姑娘……可他不会安分的。”

    姬无盐眉梢微挑,眼角朱砂泣血般地艳,生生让这张本来只是尚可的脸一下子生动了起来。她问宁修远,“你为何如此坚信?”

    宁修远没回答,伸手轻轻抚过她眼角朱砂,笑容散漫,“我向你保证过,瀛州的亡者必将得到安息,生者也定能得到宽慰。左相终会为他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朝堂局势,瞬息万变。此刻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殊不知下一瞬便是大夏倾轧……”

    “宁宁……你所要做的,就是站在我身边,看着我、信任我。”

    “可明白?”

    男子眉目清隽,看起来温和地没有半点攻击力,偏偏眼底暗芒隐现,令人心颤、亦心动。

    她说,“好。”

421 三个消息(一更)

    李裕齐醒来,是在第五日的深夜。

    窗户开着,晚风吹进来,舒爽沁凉。窗外廊下,隐约传来轻微的鼾声。

    屋内,灯火通明。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以至于李裕齐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他张了张嘴,想叫人,才发现喉咙里嘶哑干涩,完全发不出声音来,倒是一旁递过来一杯水,他接过,下意识看去……吓得三魂七魄散了个干净!

    面前这人,全身上下裹在黑色的兜帽里,只李裕齐躺着,对方低头看来,再宽大的兜帽都遮不住那张损毁严重的脸。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惊悚的一张脸。

    李裕齐脾气并不好,醒来骤然看到这么一张脸,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才脸色不好地呵斥道,“你过来作甚?不是同你说了,未经传唤,别往我这里跑……被人瞧见了如何是好?”

    黑袍人桀桀笑着,不以为意,“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李裕齐还有些纳闷,这半宿的功夫,怎么就两个坏消息了?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便道,“废话什么废话,快说!先说坏的。”

    “成。”林一笑笑,他的嗓子嘶哑难听,笑起来更难听,就像是生锈迟钝的锯子来来回回拉扯着木头般,“第一个坏消息是,叶家那小妮子坏事了。风尘居毫发无伤,自己倒是满盘皆输,叶家也将她赶出去府去了……这棋子,废了。”

    原想着,风尘居面对叶家的不依不饶,想要息事宁人的最好法子,自然是找白家搬出皇后娘娘的面子来,叶夫人本来就不喜这纤月,两方自然能够一拍即合。

    如此,不管风尘居自己愿不愿意,在世人的眼里,皇后都是这风尘居的后台,届时,稍作运作,李奕维便是想要置身事外……也身不由己了。

    皇帝正值壮年,子嗣不丰,特别是这几年,后妃鲜有怀孕的消息传出,即便有,也会无疾而终……要么胎死腹中,要么,未及成年便已早夭。除了一年到头大半年抱恙在床的李晏先,便只有一个李奕维是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

    两厢势力旗鼓相当,对方还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嫡子,若非白家比之左相府势力稍弱一些,这东宫到底花落谁家还真的不好说。

    只是,这些年来,李裕齐一直没有抓到对方什么把柄,这位平阳郡王似是随了皇后的性子,淡泊、随意,性子温吞,不争不抢,即便这些年李裕齐在他背后败坏他名声,却也无济于事。他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门心思当他的闲散郡王一般。

    可是……谁信?

    李裕齐觉得,就算打死自己也是不会相信这种“无争”会真的出现在皇室子嗣之中的。所谓“无争”,更多的不过就是韬光养晦伺机而动罢了。

    他捏着手中的茶杯,目光幽邃,半晌,扯着嘴角笑地漫不经心,“这算什么坏消息……是叶家的女人和咱们有关系,还是说这风尘居和咱们有关系……既是无关,顶多算是八卦了。不过……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如花美眷……还有呢?”

    林一掀了掀眼皮子,他只有一只眼睛,还有一只眼球已经完全没有了,一眼看过去黑漆漆的空洞似的。他也不在意,就这么大刺刺地空门大开般露在那里,以至于这个掀眼皮的动作分外可怖。他自己瞧不见,只在心里厌弃于面前这位东宫太子,面上却半分不显,低了头扯着嘴角笑,“殿下您醉酒昏睡整整五日,陛下震怒,将东宫上下全部禁足于此……”

    “什么?!”李裕齐失声质问,声音很高,却仍然没有吵醒廊下昏睡的小厮,他似有所感地看了眼那开着的窗户,却并没有追究,只倏地坐了起来,急急忙忙地问,“什么五日?你是说本宫睡了五日?怎么可能,几个时辰前本宫还在同小媛喝酒……”

    林一从容颔首,“对。太子殿下和小媛姑娘喝酒之后,就醉了。这一醉就是五日。”

    “不可能!本宫酒量素来不错,鲜少出现过醉酒醉地不省人事的情况,还是这般一醉醉五日……”他倏地一滞,一下子想到了,“莫不是那酒中有毒?小媛呢?让人去给本宫带来!”

    林一没有动,“我不方便见她,太子后院之事还是待我离开之后再自行处理吧……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一致得出的结论就是这酒中无毒,殿下就是……喝醉了。”

    “怎么可能?”李裕齐压根儿不相信自己能喝成这个样子,何况那日宁修远也在,自己更加不可能喝得酩酊大醉。不过林一说的也有道理,此刻的确不是处理这件事的最好时机,左右五天已经过去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他将手中茶杯搁在床头小几上,躺得太久,脑袋还有些晕乎,他靠着靠枕,又问,“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宽大兜帽之下,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缓缓地扯了扯嘴角,表情狰狞又残忍,声音嘶哑却也多了几分古怪的温柔,他说,“您的父亲,咱们的皇帝陛下……这几日染了风寒,至今未愈。您的两位兄弟已经日夜伺候在龙榻跟前,您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尽尽孝心,顺便……解了这禁足之事。”

    他说“您的父亲”时,咬字极重,辗转在唇齿之间,锋芒暗藏。

    李裕齐似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见对方还是低着头缩着脖子,即便缩在宽大的斗篷里也看得出来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瞬间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不过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自己愿意收留他,让他供自己驱策,已是他无上的荣耀。

    李裕齐这样想着,点了点头,“知道了……退下吧。”

    黑袍人起身后退,李裕齐又叫住,“等等。还是那句话,没事别来我这里……还有,将你下的迷药解了。”

    说着,李裕齐朝着窗口抬了抬下颚,眼神有些冷,“下不为例。”

    “是……”

422 兔子与豺狼(二更)

    林一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已近三更天。

    御林军还守在门口,他翻墙出来,没有惊动一兵一卒,轻飘飘落地间,正好看到黑色人影从矮墙边一闪而过,待起身追去,却什么都没瞧见。

    若是换作平日,兴许还要将周遭探查一番,但今日他心绪尘郁,杀气萦绕间隐约有些控制不住,不太想管东宫的这些劳什子事情,便只是背着手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

    李裕齐不在意纤月这枚弃子,在他看来,这些年屡屡针对李奕维,收效甚微,他虽执着于此事,对结果能不能成早就看淡了。左右,谋划的不是他自己,涉险的也不是他自己,结果再坏,总不会影响了他太子殿下的地位和声望。

    可对林一来说,没有成功,就是满盘皆输。他要李氏皇族父子反目、手足相残,一个都逃不过……他背着手走在路上,背在身后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完好的那只眼睛看着视线所及之处的三寸天地间,目光煞气四溢,他咬着牙,一点点碾着后牙槽,笑意森冷。

    隐约间想起那日后花园,日色正好,那个长相普通眼神间却似落了碎金日光的姑娘,她是这个时空里唯一知道自己过去的人。她看起来那么孱弱、那么无力,像一只闯进了狼群的兔子一般的胆怯不安。可即便她害怕地那么明显,却还是一字一句地控诉他,“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一样视生命如蝼蚁。”

    也是这样的三寸天地间,他若不费心掀起一点兜帽的话,只能看到她下半身的裙衫。兴许,小兔子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身子都在哆嗦,哆嗦地那裙衫在地上投下隐隐绰绰的影。

    是啊,自然是一样的,毕竟流着一样的血,一样浑浊、污秽、腥臭的浓黑的血液。

    不似那姑娘,纵然在权势面前瑟瑟发抖如小兔,却也明艳、热烈。

    活在太阳底下。

    有人猫着身子迈着小碎步一路跑过来,舔着脸笑着同他打招呼,“大师、大师……我家殿下有请……”

    自打道宗教被围剿之后,林一就不让人唤他天师了,都叫大师。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小厮弯曲的膝盖上,半晌,缓缓地挺了挺脊背,应道,“嗯。知道了……这就去。你先回去复命吧。”

    那小厮又低了低膝盖,才应着声一路小跑着走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来时走的小碎步,离开时候……小跑了几步,而后跟逃命似的,大抵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

    深浓夜色下,林一松开身后交握的手,缓缓摘下了兜帽,注视着那个小厮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想,阳光下的日子虽然令人羡慕,但阳光下的小白兔同样也是任人欺辱的对象,倒不如做一只夜色里的豺狼虎豹,来得痛快……

    如此想着,他继续戴上兜帽,紧了紧步子,低着头快速朝着那小厮离开的方向而去。

    ……

    东宫。灯火通明。

    主子时隔五日终于醒来,下人们准备膳食的准备膳食,伺候沐浴的伺候沐浴,准备胰子、准备新衣,忙得热火朝天。

    虽是深夜,李裕齐却是半分睡意也无,毕竟睡了五日了。根据太医之前的叮嘱,他吃了些香浓的瘦肉粥,吃了些点心,便让人找来了小媛。

    姑娘还是之前的那个姑娘,脸还是那张脸,瑟瑟发抖的模样也是他之前极喜欢的,夜色也正好。

    李裕齐的确喜欢这张脸,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倦的脸,可之前那张脸上,总带着几分不屑一顾的骄傲清冷,令他不悦。是以,当陆江江又将这张脸送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血脉喷张到心跳加速——他要这张脸跪伏在他脚底下,给他舔鞋!

    彼时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此刻,李裕齐看着底下的姑娘,眼中已无半分旖旎,只冷冷扯着嘴角问了句,“有什么要说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想好了再说。”

    小媛缓缓低头,伏跪于地,半晌,低低说道,“奴……奴不知。”

    衣衫单薄的姑娘缓缓靠向李裕齐,一手捧着琉璃盏,一手递过一颗冰镇的果子,看也不看地上的女子,只娇娇柔柔地笑,“殿下……一个下人而已。不老实……就乱棍打死了丢出去。”

    李裕齐低头含住了那果子,一点点地从牙齿间碾过,笑意森森,“不急……待本宫找个人来,免得她说是本宫酒量不好又贪杯,将自己灌到醉了五日……这若是同席三人,两人醉倒了,就剩她一人醒着,岂不就是见了棺材该落泪了?”

    “殿下聪明呢……”

    小媛仍跪着,身形微微一颤,一个字没说。

    很快,小厮匆匆而来,走到李裕齐跟前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李裕齐心不在焉地,似是没听清,眨了眨眼,问,“你说什么?”

    “弄玉筑西跨院里头那位……不见了。”小厮又复述了一遍,声音压得很低,补充道,“奴才去问了门房,说是入夜之后从角门离开的,什么都没带,只说殿下醒了,要吃轩和堂的玲珑饺……门房不疑有他,就放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大约是……跑了。”

    李裕齐脸色变了又变,眉头都拧巴到了一起,证人连夜跑了,倒是这嫌犯傻兮兮地留在屋子里睡得心安理得……

    心下迟疑间,就听耳边小厮又道,“殿下……奴才瞧着,这一听殿下醒来就跑路,怎么像是畏罪潜逃呢……此事大约可能应该和小媛姑娘无关……”

    声音压得更低了,怀里女子听不清楚,扭着腰肢扭到了他怀里,捏着嗓子问道,“殿下说什么呢……妾身也想听呢……”

    话音未落,就被心下烦躁的李裕齐一把推了出去,“滚!”推的力道不大,女子没准备一个不慎跌坐在地,心下骇然,也不敢起身,只弯着腿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李裕齐看向下面的小媛,犹豫片刻,到底是咳了咳,“起身吧。”

423 太子的执念(一更)

    小媛跪着没动,她伏在地上,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低沉,“奴、奴不敢……”

    李裕齐垂着眼看她,眼神晦涩不明。

    许是因为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这阵子他总是想起上官鸢来。

    最初的上官鸢,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也有名门贵女的骄傲,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是带着娇羞敬仰的眸光的,像是看一个举世无双的英雄。

    但这种神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是距离、是骨子里的骄傲疏离,让人心烦气躁——凭什么?她一个不受宠的太子妃,这东宫之中但凡侍过寝的女子都能对她冷嘲热讽几句,凭什么她就高高在上了?

    凭什么就能用那种不屑入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夫君了?

    她得了只小白猫儿,似乎是李晏先送的,她极宝贝那猫,日日抱着。自己同她说不喜猫儿浑身掉毛让她丢掉,她不允,自此便不让自己入她的寝殿。

    多么可笑……东宫之中,竟有他东宫太子去不得的地方。

    自此,她待在她的崇仁殿寸步未出,而他……再不曾踏足崇仁殿半步。

    那道并不高的门槛,仿若天堑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

    也曾于午夜梦醒之际唏嘘片刻,但那唏嘘仍也不过只是转瞬即逝,就被淹没在对权势的渴望里,剩下的只是无限怨怼——世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凭什么她入了东宫,却不把上官家族守护的东西带过来?就凭那个避世不出的上官家,还能有什么建树?难道还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荣归故里?

    他不明白,于是愈发怨怼、愈发对她的骄傲疏离耿耿于怀,也愈发地想要将面前这张相同的脸,踩踏到尘埃里。

    目光沉沉,落在对方瘦削的脊背上,李裕齐缓缓的摆了摆手,让身边小厮退下了。他缓缓从椅子里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对方面前,垂着头看着,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准备一直这样跪下去?”言辞和缓,带着几分格外少见的纵容。

    小鸢抬头看去。

    她虽戴了一张和上官鸢一模一样的脸,但神韵却截然不同,没有那种冰霜般的骄傲,抬头看向你的时候,眼眸微微勾着,似秋水般荡漾,偏偏带着几分无辜和委屈,很会示弱的一个女人……而李裕齐,想要这种示弱。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身上如此渴望得到过这种示弱。

    他缓缓蹲下,勾着对方下颌,借着最后几分还未散尽的酒意,端详着面前的这张脸,眼神温柔到近乎于迷离,“本宫问你呢,是不是想要一直这样跪下去?”晚风温柔,他的音色更温和,落在耳中带着一阵酥麻感,令人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而小媛……在这样的温和里,如坠冰窖般地瑟瑟发抖,她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不、不想……”

    “不想啊……”李裕齐勾着嘴角,指腹轻轻摩挲着对方光滑如锦缎的肌肤,“既然不想,那你告诉本宫……那日为何突然想到请本宫吃酒了?”

    弄玉筑西跨院里头那位,李裕齐突然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名字……弄玉筑里住着好几位长相相似、性格也相似的女人,他不记得她们的名字,也不需要记得。那日他也不过是随手从弄玉筑捞了一个女人罢了,怎么偏偏就弄了个“心怀不轨”的?

    这太巧合了。

    “就……”小媛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眼底已经蓄满了泪水,期期艾艾地回答,“就……就小西姐姐说、说若是若是奴不能把殿下叫出来喝酒的话,她、她就要扒了奴的这张脸……”

    “小西是谁?”李裕齐蹙着眉头问道。小媛似是有些意外,抬眼看去,带着泪水的眸子又黑又亮,像两颗完美的黑宝石。李裕齐看着黑宝石之中自己的影子,皱着眉头低呵,“什么表情,问你呢,小西是谁?”

    “小西、小西姐姐就是……就是殿下那日带着同席的女子呀。”

    “弄玉筑西跨院里头的?”

    “是、是的吧……奴听说小西姐姐是住在哪里的,不过奴没去过,也不大清楚。”她住在距离崇仁殿最近的一个小院里,听说原是个堆放杂物的院子,听说是“特意整理出来”的,她眸色微黯,咬了咬嘴角才道,“小西姐姐说,奴只是一介低贱的下人,是没有资格踏足弄玉筑的……”

    这女人平日里躲自己躲得跟瘟神似的,这次请自己吃酒的确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若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倒也可以理解。

    李裕齐抬着她的下颌,她却不敢看过来,只低着眼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李裕齐眼神之中的审视与怀疑散了大半,他笑,“想去弄玉筑住呢?”

    “不想……不及奴那处清净。”

    “呵……”李裕齐笑了笑,意味不明,只端详着手底下温顺地像那只小白猫的女人,心下突然起了几分玩心,他说,“既如此……你便还是留在那处。只是,往后也不必奴啊奴地自称了,听着怪别扭的。明日,本宫再派人将你那处修缮一下,修地比弄玉筑好些……”

    垂在地面的指尖轻轻抠着砖石缝隙里的尘土,小媛死死咬着后牙槽,才能忍住因为恐惧而泛起的战栗,她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妾身……谢过殿下厚爱。”

    厚爱?怕是高高捧起,只为了重重摔落吧……

    “呵……”李裕齐似乎很开心,松开捏着下颌的手起身,摆了摆手,“去吧。”满眼的温柔,云淡风轻。

    小媛跪伏于地,行了礼,才半起了身子躬身退出,即便刚刚得到了天大的殊荣与恩宠,她却仍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和失礼,举手投足仍是一如既往。

    半分错处都挑不出来。

    李裕齐一边擦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擦过去,慢条斯理仔仔细细,一边掀了眼皮子看着对方跨出门槛之后仍然没有直起的背影,笑意森然……你说,当初若是你也这般乖顺可爱,多好……

424 他们会翻墙(二更)

    月色凉如水。

    小媛站在自己院子的门口,能看到夜色下黑漆漆的崇仁殿。

    今日早间,那个男人送来了这张人皮面具,并且交代说,若是太子那边不好交代,不管什么事情都推到那日同席的女人身上。彼时她还犹豫,觉得这罪名也不是说按就按的,人家也有嘴、有脑子,还能平白无故地被自己栽赃陷害了?

    如今看来,是一早就安排好了。

    东宫上下都被禁足了,听说宫墙外面还有御林军严加看守,可那人却还能来去自如……到底是什么人?和先太子妃上官氏又有什么关系……小媛看着眼前这座黑漆漆的崇仁殿,只觉得像极了一只浑身漆黑蛰伏在夜色里悄无声息的巨大怪兽,意欲将所有想要一探究竟的人吞吃入腹……

    她缩了缩脖子,紧紧衣领子,转身回了自己院子。有些事……碰不得,问不得,懂不得。

    她只是一个“有幸”和先太子妃长了同样一张脸的女子,和东宫里所有的女子都没什么不同,若说一定有……那也是更加不讨太子的喜欢罢了。

    ……

    翌日,天际刚刚撕开一条鱼肚白的时候,李裕齐已经梳洗完毕,一身利落简单的常服,来到东宫大门之外,要见御林军统领,表示昨夜醒来乍然听闻陛下龙体抱恙,心有戚戚辗转反侧而不得安眠,还请统领大人通融一二,去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说完,拱手,缓缓一揖,统领往边上让了让,避开了这一礼,心下也有些为难。但凡这太子殿下态度强硬些,他都能板着脸以“奉陛下口谕”为由推拒了去,但太子态度温和、有理有据,若是自己贸然拒绝,得罪了东宫不说,待陛下龙体痊愈,父子俩说起此事……难免会显得自己这里不近人情。

    一番思索,略一沉吟,当下颔首称是,亲自去宫里头跑了一趟。

    果不其然,彼时疾言厉色亲口下的旨意,这会儿皇帝却也只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罢了……既然醒了,想必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朕也体谅他一腔孝心,你的人……撤了吧。”

    似乎俨然忘记了,最初将李裕齐关在东宫反思的起因,是瀛州水患之事。

    消息传到姬家,姬无盐正在院子里抱着猫儿晒太阳,一旁,是沈洛歆继承了古厝的差事,正拿着小铲子鼓捣那些自打古厝离开长势就愈发不好的兰花,不得不说,姬姑娘什么都厉害,偏偏于花花草草上,半分天赋也无。

    沈洛歆听闻此事,嗤笑,“不是说皇帝不喜这个太子么,怎么我瞧着倒是父子情深得很……明明可以借此机会彻底打压下去才是。”

    姬无盐听了,低头亲了亲那猫儿,容色从容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陈家此举动静很大,浩浩荡荡地就怕人不知道他们哪一天进城似的。听说,还给朝中某个官员递了帖子,于是那官员在朝堂之上大肆游说咱们的陛下,说陈家虽然沉寂多年,但势力犹在,宜交好、宜款待。想必陛下正巧身子不利索,也想着借此机会好好地让人调理调理。这不,两厢一讨论,一拍即合!”

    沈洛歆皱着眉头戳盆里都干结成块的土,闻言偏头看姬无盐,“所以……?”

    “所以……皇帝心目中出城迎接陈家众人的最好人选,想必就是这位太子殿下吧。简而言之,就是……还有用,得捞。”说完,笑着摇头,父子情分?皇家哪有这样的东西……

    沈洛歆听地半信半疑,不过她对朝堂上的事情向来不关心,这会儿也只是顺道提那么一嘴,提完了便又继续去戳她手底下的土,戳地不亦乐乎。

    朝堂上风云变幻的,哪有这些个花花草草有趣?陈老院子里那些个奇花异草,听说都是价值连城的,之前碰都不让碰,如今自己软磨硬泡之下,才算是松了口——若是自己能救活这一院子即将焉巴的兰花,老爷子就允许自己偶尔去浇个水摸摸叶子……

    ……

    一如姬无盐所猜测的那样,自打那日李裕齐进了宫,表演了一出“茶饭不思、形销骨立”的戏之后,瀛州水患带给他的那些负面影响就彻底消失了。他开始暂代皇帝上朝、理政,又理所当然名正言顺地接下了接待陈家进城一事。

    至于另外两位年纪相当的郡王……

    一位,颇有些游手好闲不理世事只想抱着白家荫蔽做个闲散郡王的样子,还有一位,听说身子好多了,却久病懒散,并不想参与朝政,反倒经营了个酒楼,专酿杏花酿。又听说那杏花酿极是好喝,陛下也喝了些,喝完胃口好了不少,吃了一整碗的酒酿圆子。

    殊不知,这几日御膳房为了陛下能多吃一些东西煞费了苦心,这杏花酿一下子俘获了整个御膳房下人们的心。

    “杏花酿……”姬无盐唇齿之间辗转低喃,吩咐岑砚,“去打听一下,郡王爷的酒楼开在何处,去买一坛子来喝喝看到底是什么琼浆玉液。”

    岑砚颔首道好,笑嘻嘻地,“一早就打听好了,开在西市酒肆一条街。说起来也怪,堂堂郡王爷开酒楼,偏偏开在西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卖的也不贵,符合西市那边的水准。”

    “那你去买一坛子,今晚咱们一道尝尝这让病中的皇帝都胃口大开的杏花酿……再吩咐膳房准备些下酒菜。”说着,又吩咐道,“出门的时候同门房说一声,明日起,咱们府上闭门谢客,谁来了也不见。”

    “成……”岑砚知道姑娘是为了应对陈家人,当下点着头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那……若是三爷和白公子他们来……”

    “他们?”姬无盐抱着猫儿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洛歆种花,想了想,笑,“无妨。他们会翻墙……”

    翻墙?

    岑砚一个踉跄,沈洛歆手里的小铲子力气用大了,一颗兰花直接被拦腰切断……

425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更)

    杏花酿很快买了回来,姬无盐揭开纸封闻了闻,便意兴阑珊地搁下了。

    之后一下午的时间,她都躺在院子里那棵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下,抱着猫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寂风抱着他的零嘴罐子来找姬无盐说话,她也带着几分掩不去的敷衍。

    寂风问她怎么了,她摸摸寂风的脑袋,疲惫地笑了笑,说,“想喝家里的杏花酿了……”

    “杏花酿?”寂风小小年纪,对府上的动静倒是了如指掌,“岑砚哥哥不是一早就去买杏花酿了吗?是这里的杏花酿不如家里的好喝?”

    “嗯……”

    寂风不谙世事,“那给楚哥哥写封信,让他给咱们寄过来呀。”

    姬无盐又摸他的头,笑而不语,不知道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味道的杏花酿了。于是,她只是轻声告诉他,“嗯。那麻烦咱们的寂风去帮姑娘给楚哥哥写封信,告诉他,从我的院子里挖两坛子杏花酿寄过来……”

    “好……那我能让楚哥哥给我寄点窦大娘做的糕点来吗?这里的糕点没有窦大娘做的好吃。”

    窦大娘是庄子上的厨娘,做了一手的好点心。姬无盐只摇头惋惜,“可是点心在路上时间长了,味道就没那么好吃了。兴许还会坏掉……”

    “哦……”寂风瞬间恹恹的了,“那真是可惜……只能等咱们回去了,再请窦大娘辛苦些多做点给我吃了。”

    “嗯,去吧。”姬无盐拍拍他,朝着屋子里抬了抬下颌,“字写地好看些,不然又要被楚哥哥念叨。”

    “哦……”寂风微微叹了口气,觉得纵然自己认认真真写,那字大约还是要被楚哥哥念叨的。既然总是要被念叨,倒不如还是在信里问问窦大娘,有没有能放很久不会坏的糕点……如此,就算是被念叨,也值得的。

    寂风离开后,姬无盐抱着那猫儿继续发呆,那猫也乖巧,趴在姬无盐膝盖上打着哈欠眯着眼晒太阳,懒懒散散的,偶尔睁开眼睛舔一舔爪子,又继续趴下睡觉。

    一直到日落西山,膳房过来问何时开饭,姬无盐才缓缓的从软塌里坐起了身子,颔首应道,“去后花园吧,把大家都叫上。”

    说着,弯腰放下手中的猫儿,紧了紧衣襟,转身去找了条薄毯,继续窝回那软塌里发了一会儿呆,一直到子秋过来叫她用晚膳,她才施施然起身朝着后花园去。晚膳吃得也正常,只是没喝酒,神情虽有些寡淡,但看起来更多的是若有所思,像是心里头压着事情般,众人只以为她是操心陈家即将到来的事情,便也没有多问。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风和日丽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的午后,她心里沉甸甸的郁结挥之不去。而她面前那杯最初的桃花酿,她连端都未曾端起来过,最后进了沈洛歆的口中,沈姑娘喝了个半醉,举着酒杯踩着凳子发着豪言壮志,扬言要守着姬家大门,将陈家那些人来一个打回去一个,总之,姬家范围内,寸土必争!

    若是被不知道情况的人听见了,怕是以为陈家气势汹汹来攻城略地的。

    那一晚,除了姬无盐之外的所有人都喝地挺多,连平日里滴酒不沾的陈老都喝了两杯,脸颊红红地抱着酒杯看着众人嬉闹。寂风还小,不能喝酒,起初他还老老实实地吃菜喝汤,后来憋不住,偷偷摸摸地就着岑砚的酒杯抿了两口,舔了舔嘴角,还想抿两口,被姬无盐一个眼神制止了。

    杏花酿喝完了,岑砚又去搬酒窖里的酒,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和不知道喝到了什么时候,拉拉扯扯歪七八扭地散去了。

    于是,当翌日一早,李裕齐浩浩荡荡带着礼部诸位官员到城门口去迎接陈家众人的时候,姬家所有人……宿醉未醒,还在睡觉。

    听说太子殿下先是带着陈家人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吃了一顿,看了一场戏,然后带着他们去了一早就安排好的驿馆里歇下,才又带着诸位官员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总之,燕京城中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室对陈家的热情款待。

    此次陈家来人之中领头的那位,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有人说是陈家这些年来最有可能成为陈崧第二的天才少年,叫陈一诺。

    天才少年自有傲气,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的同时,也被“陈崧”二字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如何优秀,如何同辈人远远不及,但注定只能成为一个“陈崧第二”,这种长年累月的压力之下,自然对“陈崧”格外敏感而执着。

    若是陈崧已死,他自不能同一个死人较量……如今,陈崧还活着,自是如何都要一较高下的,这个陈家的……叛徒!

    没有人知道,陈一诺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如今眼看着此人就在咫尺之遥,自然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当下只身一人,问了姬家的方向,就直接找上门去了。谁曾想,到了姬家,却见大门紧闭,上前叩门叩了半晌,朱红大门才被从里面缓缓打开,打着哈欠的小厮睡眼模糊,“哪位?找谁?”

    日上三竿,门房却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陈一诺对姬家的印象又降了降,却还是拱手,客客气气道,“在下陈家陈一诺,来见陈崧。”

    谁知,门房又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见不见,我家姑娘吩咐了,姬家今日起闭门谢客,谁也不见。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陈一诺眼疾手快拦了,“在下并非要见你家姑娘,若是贵府闭门谢客的话,那能否烦请小哥去陈崧那处通传一声,就说,陈一诺登门相见,请他出门一叙。”

    门房已经没了耐心,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劲儿,一下就把陈一诺死死扒拉在门上的手扒开了,“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的说法……小小年纪,要见我家陈老也不知道客客气气的,还连名带姓地叫,真没礼貌!”

    说着,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426 陈崧第二(二更)

    陈一诺差点被骤然关上的大门撞了个鼻青脸肿。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站在屋檐底下看着轰然关上的大门,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想过姬家对自己不会很友善,但是没想到一个门房小厮都敢当面给自己甩脸子。陈老……他在这里地位很高吗?凭什么?一个陈家的叛徒!

    “方才是谁来了?”

    门背后,有姑娘声音响起,很年轻,听起来有些轻快,不知道是不是姬家姑娘。陈一诺下意识上前一步,正准备再次叩门,就听方才的小厮回答道,“陈家人。一个年轻的后辈小生,怪没礼貌的,对陈老一口一个连名带姓地叫着,尊重长辈都不懂……”

    “呵……”那姑娘似在笑,“随他去。”

    “子秋姑娘。”那小厮唤道,“不知此事是否要告知陈老?”

    陈一诺站在门外,捏着拳头到底是没有再上前自讨没趣,心中暗暗念着“子秋”二字,看来,这也不是姬家小姐了。叩门被拒,心下虽恼却也知道急不来,左右自己会在这里待上很长的一段日子,来日方长……转身之际,又听那姑娘说道,“陈老昨儿个兴致好,喝了两杯,这会儿怕是还未起身。你别去了,待他醒来我同他说就好。”

    “好嘞!那真是麻烦子秋姑娘了。”

    子秋随手摆了摆,也没什么“一等大丫鬟”的架子,“无妨。这两日既是闭门谢客,你们也不必两个人都守着,自个儿商量着轮流歇息去,只要别断了人就成。”

    门房小厮很是高兴,连连称谢,“好嘞!谢子秋姑娘了!”

    大门外,已经转身步下台阶的陈一诺停驻半晌,嗤笑一声,这天才陈崧如今竟已不思进取堕落至此了?日上三竿,宿醉未醒,这般醉生梦死……当真还是那个医术天才吗?难怪躲在这小小姬家当起了缩头乌龟来了。

    “呵。”他眼角带笑,不屑一顾,背着手款步离开,想来……此行一趟,很快就要结束了。

    姬无盐昨儿个没吃酒,起得早,听说陈家已经来了人,有些意外地含笑问道,“来了几人?”

    “就一个。奴婢过去的时候,门房正在赶人,听着声音是个年轻人。”

    “陈家那些老家伙重规矩,即便心里再急切,也不会亲自过来找人……他们觉得丢份儿。”姬无盐摇头失笑,“既然只来了一个,倒也不必理会。大约也就是这两日了,待他们一道过来了再说。”

    “不用告诉陈老吗?”

    “不必。”姬无盐对着跨进门槛的猫儿招了招手,待她飞奔而来之时弯腰抱起,才道,“老爷子心善。虽然和陈家恩断义绝了,对陈家后辈仍有提携不忍之心……若是陈太医这样的便也罢了,可今日这位,明显是来者不善。莫说这登门的礼数问题,就冲着他这个时间点,明显是刚和李裕齐分别,就火急火燎的一个人过来了……”

    “这位陈家的后辈,倒是很得陈家那些老家伙的真传……攻击性很强呢。”说着,低头摸了摸猫儿,从一旁小碟子里取了一块鱼干喂着,眉眼温和,点点猫鼻头,“你说是吧,小鸢?这人呐……到底年轻,急了些,先礼后兵的道理都不懂。”

    “姑娘这话着实老气横秋。”子秋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回首笑道,“就算这人对陈老来说是年轻后辈,但显然要比您的年纪还大一些的。不知道三爷去没去城门口迎接,倒是可以向他打听打听。”

    “迎接谁?陈家人?”姬无盐笑笑,“他们大约还没有这个资格……无妨,是他们要来见咱们,咱们就安安心心等着就好了。”

    “也是……”

    子秋颔首应承道,正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就见岑砚一路直直跑着进来了,前脚刚进门槛,就急急忙忙说道,“姑娘,纤月被人找到了……您猜猜看,在哪?”

    说话间,还带着几分酒意,子秋嫌弃地扇了扇手,“你退开些,一股子酒气冲了姑娘。”

    “酒气还重呢?”岑砚闻言,稍稍后退了一步,冲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气闻了闻,嘟囔着,“还行啊,没什么味道……”

    姬无盐不答反问,“死了?”

    “嗯。死了。”岑砚藏不住秘密,何况这事情实在令人费解了些,他接过子秋递过来的茶水一口灌了,在嘴巴里滚了滚才咽下去,靠近姬无盐压着声音说道,“被人发现在咱们旁边那处宅子的大门口……就灵犀郡主的那处宅子!好家伙,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是灵犀郡主将人弄死了……毕竟,这郡主和叶小姐交情好是人家皆知的,为了好姊妹出手弄死了一个叶家姨娘这种事,完全有可能的嘛!”

    前提是……真的是足以感同身受的好姊妹。

    偏偏,这两人貌合心不合,甚至于如今已经连貌都不合了。

    姬无盐垂着眉眼轻抚手下猫儿,那猫啃完了小鱼干,还有些意犹未尽,舔着爪子冲着姬无盐喵喵叫,姬无盐也宠它,又取了鱼干喂它,一边喂着一边叹,“那样的身子骨,这样的结局也是必然。”只是,连死都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也是可悲。

    不知,这执棋的手,又是哪一只……

    子秋心有戚戚,“想着当初她和心月是一道来咱们府上的,彼时心月木讷,她机灵些,如今……心月倒是干得有模有样的,她……”

    说着,看到姬无盐又伸手去拿小鱼干,三两步冲过去一把端走了碟子护在了怀里,“姑娘,您不停地喂,它就能不停的吃……您还未起身的时候这小东西就已经去膳房那边吃了一顿了,再吃下去又要像上回一样四仰八叉地动弹不得难受地一个劲儿叫唤。”

    姬无盐闻言,含笑点它脑袋,“这不长记性的小东西……”

    小鸢见小鱼干被连盆端走了,冲着子秋喵喵地叫唤,身子却没动弹,只舔着姬无盐的手指,上面还残留着小鱼干的味道。

427 翻墙?那是不可能的(三更)

    宁修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眸色幽邃,三两步上前,一把拎起了小鸢丢在自己肩膀上,才递过一只酒坛子,“在门口遇见的,说是江都郡王家的小厮,送坛子杏花酿给你尝尝。”

    说着,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何时和李晏先这般熟识了?”

    带着几分吃味,指尖微微抚过肩头不安分的猫儿,那猫瞬间偃旗息鼓,老老实实趴在宁修远肩头不动了,瞬间讨好卖乖似的舔了舔他的手背,“喵……”

    宁修远赏赐般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在姬无盐身边坐了。那猫仍老实地乖乖趴着,半点儿没有要到姬无盐身边去的意思。

    “并不熟识。”姬无盐敛眉笑了笑,看着桌上那坛子杏花酿,“只有过一面之缘……昨儿个让岑砚去买了一坛子杏花酿回来,兴许他晓得了,这才送了一坛过来吧……毕竟是同行。”

    同行?他李晏先算什么同行?宁修远嗤笑一声,眸色愈发幽邃,表情也耐人寻味得很,“这酒如何?”

    “我没喝,大抵应该还是不错的,昨儿个我这宅子里喝倒了一大半,连寂风都忍不住去偷偷抿了几口。”姬无盐笑着,问一旁岑砚,“是吧?”

    岑砚挠挠自己脑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说多么好喝……只是起初以为这酒不烈,甜甜的,就多喝了些,谁知后劲儿实在大……也有可能是后来又喝了咱们酒窖里的酒,两厢一混,烈上加烈。”

    说着,又嘿嘿笑着问宁修远,“三爷……您今儿个……是怎么进来的?”

    宁修远一噎,“呵呵”地冷笑,扯着嘴皮子冲着他笑,笑地岑砚浑身一紧,转身就溜,溜的时候顺带将子秋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拎走了。

    一下子就剩下了姬无盐面对宁修远令人发怵的笑容,她“嘿嘿”笑了笑,“那群不开眼的,怎么能拦三爷您呢……当真是不开眼、没眼力见儿,待会儿我就去罚他们!害得堂堂宁国公府三爷做翻墙这种宵小行径……”

    宁修远将肩膀上的猫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半晌,轻描淡写地掀了掀眼皮子瞅她,声线微凉,“我方才并未告诉你我是爬墙进来的呀。宁宁……你又是从何得知呢?”

    姬无盐一噎,脸上讪笑挂不住,“就、就……就猜的呗……”

    “是嘛……”宁修远眉目清隽,挂着这种微凉笑意的时候,颇有一种斯文禽兽的感觉。他低头摸着手里凭借动物敏锐的本能察觉到危险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的猫儿,愈发容色危险,“我还以为……我家宁宁竟学了那些未卜先知的本事。”

    “喵……”小鸢弱弱叫了一声,似乎期盼着一旁女主人将它解救于水火之中。

    偏偏女主人自身难保,挂着摇摇欲坠的笑容,强自镇定着,“怎、怎么会……我是想着我那不开眼的门房,最是耿直顽固不知变通,我只说了这几日姬家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忘了同他们交代一声,像三爷这样的自然是不能拦的……是我的错、我的错……”

    宁修远容色依旧,“还好……虽然是冥顽不化了些,不过还知道惜命。我让席玉将他打老实了,他自然就放我进来了……要我说呀,宁宁,你这门房终究弱了些,若是陈家的人也如此不讲道理想要硬闯,可怎么办是好?”

    姬无盐嘴角微抽,硬闯?您也晓得这硬闯很不讲道理?您就不能老老实实翻个墙么?什么“知道惜命”……您直接说他们贪生怕死得了呗。都是古厝亲自训练出来的人,若非瞧着是你宁三爷,你看看就凭席玉那功夫能不能将他们打老实呗。

    不过姬无盐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宁修远争执这个问题,她巴不得这个话题赶紧结束。是以,只是嗯嗯地点头,“不过是个门房,有几分舞刀耍棍的蛮力,和席侍卫自然是没得比的……不过三哥您说的陈家嘛……我想他们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蛮不讲理目无律法吧?”

    宁修远摸着猫儿的手微微一顿,当下笑意深邃,这丫头口口声声唤着“三哥”示弱哄着自己,偏还要暗讽自己蛮不讲理……小丫头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真以为自己不知道呢?若不是这丫头特意叮嘱门房拦着,就凭那俩小子,敢拦着自己?

    “也是……”他语焉不详,“有些道理。”

    总不能真的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吧?她要调皮,自己便只能配合着呗……宁修远倒也没有真的为难那门房小厮,不过是一人给了一锭银子,收买了罢了。

    翻墙?那是不可能的。他俨然忘记了,之前一次次翻墙夜探闺房之事……

    小鸢在他手底下,瑟瑟发抖,“喵……”

    ……

    陈一诺回到驿馆没多久,李裕齐又来了,说是陛下这阵子染了风寒,太医们治了许久,还是时好时坏的,精神也不济,如今倒是卧床的时间更多了。是以,太子殿下做主,请陈家一行进宫给陛下号号脉,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一听,陈一诺的第一反应是不大乐意:一个小小的风寒,整个太医院是没人了吗?

    可是他们陈家这阵子在燕京城,怕是难免要和姬家起冲突,这个时候和朝廷、和官府搞好关系是必要的。是以心下再如何不愿,他还是带着两个人一道随着李裕齐进宫去了。

    半道马车里,李裕齐也是礼数周全,茶水、点心,都已经准备妥当,他亲自倒了茶,递给陈一诺,笑容可掬地,“本宫年纪同你相仿,就托大叫你一声陈兄了。陈兄,喝茶……”

    陈一诺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既不敢应了这句“陈兄”,也不敢接太子亲自递过来的茶。

    李裕齐却坚持,“陈兄,润润喉也是好的……去了父皇那处,太医们都在,届时陈兄怕是要说得口干舌燥才是。”

428 本宫甚是和善(一更)

    陈一诺看起来很紧张,他将自己的手在膝盖上擦了擦,才去端那茶杯,捧在手中之后抿了一口,便没有再喝了。

    半晌,他轻声说道,“殿下……得殿下厚爱,是草民之幸……只是,这兄弟之称,草民却是万万不敢受的。若是传出去,这老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将草民淹死了。若是殿下不嫌弃,唤我一声‘一诺’就好……”

    李裕齐似乎不以为意,“其实哪有那么多规矩,不过是大家以讹传讹罢了……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本宫就唤你一声‘一诺’吧。是这样子的一诺,本宫呢,初见你之时,便觉得同你甚是投缘,所以有些事情,本宫便也开门见山了。”

    陈一诺捧着茶杯的手下意识地愈发收紧了些,“殿下请说。”

    “都说了不必如此客套……如今咱们只是初见,待熟识了你自然会知道本宫甚是好说话。”李裕齐笑笑,却也没有坚持,直奔主题,“是这样子的。父皇呢,有个不大好的习惯……就是每日里都喜欢喝上几口……这搁在平日里,也没什么大问题。可如今非常时间,自然要非常对待……他却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加之江都郡王为了得父皇喜欢,竟然完全不顾惜父皇身体……当真是,哎……”说着,摇了摇头,看向陈一诺。

    陈一诺不是傻子,眼前这位太子殿下,说着兄弟相称,说着不必客套,可言语间却是一口一个“本宫”,显然之前那些只是托词,是以他愈发谨小慎微地抱着那茶盏,试探着,“殿下所言极是……待会儿草民会试着劝劝陛下,这几日切莫饮酒……”

    李裕齐颔首称是,又交代道,“不过……大抵生病的人都不大喜欢晚辈管着,这一点一诺也是深有感触吧?是以……”

    陈一诺颔首轻笑,“是。草民明白,定然不会告诉陛下这是太子殿下对他的一片孝心。”

    “如此……甚好。”李裕齐眉眼含笑,又半起了身子给陈一诺倒茶,却发现对方手中几乎还是满满一杯,又招呼着用了点心和茶水。就这样其乐融融地一路进了宫。

    陈一诺进了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四处张望,只一路紧紧拎着自己的药箱子,低着头进了皇帝的寝宫,那门槛当真是高,他差点儿在上面绊了一跤,幸好心神一稳,才算是稳住了。

    进了门,偷偷打眼瞧着,外间无人,倒是珠帘之后影影绰绰的许多人。

    “滚!都给朕滚!”男人气急败坏的发着火,想必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了,“一个小风寒,你们这群庸医,治了又治,黑乎乎的汤药难喝得要死,一碗一碗地端过来,别说治病了,倒是给朕喝得茶饭不思形销骨立了!你们说说,是何居心?是不是盼着朕早点归西了,你们也好拥立新主?嗯?!”

    此话极重,太医们纷纷跪下,道冤枉,除此之外,一个字不敢多说,似乎生怕自己成了那个出头鸟。

    陈一诺心神微凛,心道这所谓“伴君如伴虎”,当真如是,待会儿到了陛下跟前,可不能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还有太子方才所说的事情,也有些令人为难,父亲出门前就交代过,这几位皇子的关系都紧张着,如今自己刚到燕京城,就被迫得罪了其中一方……

    陈一诺低着头兀自腹诽着,悄悄地往帘子边上让了让,拉开了和太子殿下的距离。

    李裕齐这会儿也没顾得上介绍他,在帘子外整了整衣襟,才端着得体和煦的笑容款步跨出,屋子里立刻上前两个宫人弯腰打帘,“殿下来了。”

    “父皇。”李裕齐没等里面跪着的太医们转身行礼,就开口唤道,“父皇这是又吓唬太医们呢?秦太医,父皇怕苦,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端着药过来的时候,再给带上两颗蜜饯,喝前吃一颗,喝完再吃一颗,这药……不就不苦了吗?”

    说着,走到床榻前弯身掖了掖被角,才坐下哄着皇帝,“父皇,您也是。这几日太医们最是辛苦,几乎衣不解带着照顾着您,咱们这些做儿子的可做不到这般,最多就是替您分担一些朝堂上的事情。您呢,明明知道这群太医最是耿直老实开不起玩笑的,还吓唬他们。”

    皇帝淡淡哼了哼,虎着脸,没说话。

    那句话虽重,但皇帝也是气极了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倒不会真的怀疑这群太医。毕竟,收买一个太医简单,要收买这一群,委实费心费力还费钱财,也没那个必要。

    皇帝粗声粗气地哼完,李裕齐便心领神会地拍了拍秦太医,“还跪着做什么,以后机灵些……父皇就是同你们开玩笑,瞧把你们给吓的……父皇,这群太医治了好多日,您还是这般没个起色的,太医心急,儿臣瞧着也心疼。这不,今儿个陈家刚进城,儿臣斗胆,将陈家直接带来见父皇了。”

    诸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见秦太医还老老实实跪着,便一个都未曾起来。

    李裕齐撇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一来,您一直想见一见陈家的后辈,难得有这个机会,儿子就自己做主了。二来,也好让他们给你把把脉,看看身子,正好让这些日子来连轴转的太医们回去休息休息……您看,如何?”

    他在中间,左右逢源、言语温和,先说自己擅作主张,再说让太医休息休息,当真是两厢都不得罪,还给各自找好了退路。皇帝点点头,沉着声音“嗯”了声,对着还未起身的太医们摆摆手,“你们……你们去外间候着先。”思虑再三,到底是没让太医们离开。

    陈家这次来的都是年轻一辈,太医院里头也有一位陈家人,那医术……实在算不得如何出类拔萃。是以,皇帝对陈家,也不过是碍于声名礼遇一二罢了,要说如何信任……那是没有的。他看着太医们出去,才转首吩咐李裕齐,“让人进来。”

429 当掌权者开始讲情分(一更)

    陈一诺长相周正,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给人的第一印象通常都不错。

    皇帝打量着跪在床榻之下的男人,年纪比自己以为的要大上一些,原本想着,既是出色的年轻一辈,大抵也就是未及弱冠的年纪,可眼前这位,还得年长上一些。

    皇帝支了身子问了几句,大抵就是如何称呼、今年多大、有无婚配之类寒暄之言,陈一诺一一回答,虽有些紧张,但总的来说也算进退有度。皇帝暗暗点了点头,招呼道,“过来……既是陈家出身,风寒这样的小毛小病想来是不在话下的。那帮庸医,开的药一个比一个苦,你给朕瞧瞧看。”

    陈一诺低声应是,才迈着小碎步一路上前,搭了脉搏,半晌,古怪地凝了眉,不管怎么看,都的确是最简单的风寒之症,可这样的风寒,即便不开药,喝些热水埋在被子里发一身汗也能痊愈了,怎么到了这里却是好好坏坏地拖拉了这么长的时间?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本来这种伤寒之事说小可小,说大也能大。再普通不过的风寒,拖拖拉拉下去也可能变成致命的大病。何况是皇宫这样遍地都是大妖的地方。

    陈一诺当下起了疑心,面上却勉力维持着如常的表情,收了手正襟危坐垂着眼问皇帝,“陛下……依草民之见,陛下的风寒只是寻常。只是……不知陛下平日里膳食方面可有一些、嗯……不太利于病情恢复的习惯?”

    皇帝看了他一眼,挺轻描淡写的,收回目光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过李裕齐,才道,“你的意思是指……”

    那一眼很平静,但陈一诺觉得,挺渗人的。他紧了紧膝盖上的袍子,敛着眉眼让自己看起来格外专业,“是这样的陛下……风寒期间,膳食要清淡,特别要忌酒……”

    皇帝靠着软枕,眉目间倏地一冷,轻声应了句,“这倒是……秦太医也这样说。”

    “父皇您看,一诺也这样说,可见秦太医未曾诓骗于您。”李裕齐笑着打趣,“您却一再吓唬他……儿臣瞧着,秦太医这两日白头发都多了不少,可不就是被您给吓的。”

    皇帝拢着薄被笑地温和又无奈,格外地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慈祥的长辈,“你弟送过来的杏花酿,的确很是开胃,御膳房也说少喝些无妨……陈大夫,杏花酿也不能喝吗?”

    陈一诺含笑摇了摇头。

    皇帝继续坚持,“少喝一些也不行?要不,朕找御膳房端一杯过来给你看看,你若觉得这酒太烈,朕就不喝,你若是觉得还好,朕就少喝些,如何?”

    皇帝竟然主动提及,将杏花酿送到陈一诺的手上。李裕齐眼底微光闪过,看着还在犹豫不决的陈一诺劝道,“父皇既如此坚持,你应允了便是。有什么说什么,若是真的滴酒不能沾,也直言便是。父皇亦不会怪罪于你的。”

    陈一诺飞快地抬头看了眼皇帝,“是。草民恭敬不如从命。”

    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温和慈祥地笑……仿佛一场病气,让他平日里的锋锐悉数散尽。偏偏,陈一诺在这样的慈和里,手脚冰凉——临行前,父亲曾交代过,但凡那些用权力就能让你屈从的人开始对你讲情分了,那才是要当心的时候。

    如今,一个九五之尊,一个一国储君,纷纷开始同他讲情分……

    ……

    御膳房的人来得很快,送来一盏琉璃盏,盏中一小半酒液,远远闻着便觉得酒香淡淡……他对酒知之甚少,平日里也甚少饮酒。族中长辈明令禁止他饮酒,觉得沉湎酒色的大夫迟早误事。

    陈一诺双手接过酒盏,凑近闻了闻,又抿了一口,他不懂酒,却也知道这酒的确不错,回味甘甜,若是适量引用的确不是什么问题。但显然,这不是太子殿下想要的答案。

    至于皇帝陛下想要的答案……陈一诺还捉摸不透,是以,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只能缓缓搁下手中茶盏,斟酌片刻,才道,“回陛下。酒是好酒,只是陛下龙体欠安,多饮无益。”

    皇帝眉梢微挑,半晌,笑了笑,才道,“那……若是每日只是饭前饮用这半杯呢?”

    看似讨价还价的举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更多的是只有陈一诺自己才察觉得到的、落在头顶的打量的视线,沉甸甸的宛若实质。

    陈一诺想起这酒是江都郡王所赠。

    可陈一诺又隐隐约约觉得,皇帝陛下似乎也不是那么相信那个儿子,但他也不是那么相信眼下陪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儿子,这酒仿佛只是一个测试的工具,皇帝到底好不好这一口,真的不一定……一时间脑海中仿若有些思绪如电闪雷鸣般重重砸落,偏偏来得快、去得也快,稍纵即逝抓不住,

    他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脊背微挺,头却低垂,轻笑道,“陛下……微臣对这酒知之甚少,并不好完全判断。只是,若是陛下这几日不饮酒,兴许明日、后日,这身子便好了……若是日日饮了这酒,兴许也就是个三五日,也能好,但……一两日和三五日,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皇帝笑笑,低着头拉了拉自己后脑勺的软枕,李裕齐见状赶紧起了身子帮他调整,皇帝随手摆了摆,示意差不多了,他才坐回原位。

    “陈大夫说的也是。”皇帝点点头,沉思片刻,吩咐御膳房的那位下人道,“你回头,转告你们掌事的……就说,朕念及太子殿下一片心意找来了这陈家大夫,这几日的酒……就不必送来了。每日里做些清淡小菜,配着糯米粥即可。”

    御膳房的人领命下去了。陈一诺搁在膝盖上的手,突然颤了颤……目光落在一旁小半盏杏花酿上,他想,他有些明白了。

    酒是江都郡王送来的,而如今皇帝刻意提及是听了太子话才不喝,这事情若是传出去……看来,这酒,皇帝到底有没有喝,真的不一定。

430 擦肩而过(二更)

    太子本来是要送陈家人出宫的,却被皇帝叫住了,陈一诺他们就被一个小太监领着出来了。

    途径外间时,小太监冲着等在外头的太医们行了礼,“秦院首、诸位太医,陛下有请。”

    此时陈一诺才想起,自始至终,自己只是号了号脉、品了品酒,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这皇宫一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处。皇帝说太医开的药方极苦,可到最后都没有要求自己看一看、改一改那药方,就让人给送出来了。

    可见,纵然极苦,可在信任面前,这点苦终究是微不足道的。

    而自己……大约也就是互相试探的一枚棋子罢了。

    陈一诺站在皇帝寝宫的外面,只觉得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后背的里衣都湿透了,贴着背黏腻腻地难受得紧。一旁,小太监在边上提醒道,“陈大夫?”

    陈一诺颔首致歉,“抱歉,此生初次见到这般富丽堂皇的殿宇,一时走神……公公莫怪。”

    小太监笑着表示理解,正要带路出去,就见有人背手而来,当下低头收腹,“宁大人,您来了。”

    来人正是宁修远,一身白色长袍,腰间玉带收束,甚是器宇轩昂,他点点头“嗯”了声,转首看向小太监身边的人,问,“这位是……?”

    “哦!”小太监一改方才神情,这会儿热情极了,“是太子殿下请来的陈家大夫,给陛下看病的。正要送出宫去呢。”

    宁修远点点头,又问,“太子殿下还在呢?”

    “是呢,陛下大约是有话要交代殿下……大人若是这个时候不想进去的话,可以去偏殿候着,这几日偏殿都有宫人伺候着的,茶水点心都备着呢,大人直接过去就是。”

    “成。”宁修远朝着偏殿的方向抬抬下颌,“那本官就去偏殿候着……你先去忙吧。”

    说完,微微侧了身让了路,才笑容可掬地冲着陈一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陈一诺赶紧拱手行礼,“草民见过宁大人。”

    宁修远缓缓开口,“陈家……”

    言语散漫,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雍容贵气。

    关于这位宁大人的说法江南也不少,陈一诺也算有所耳闻,自然是谨小慎微地应对着,呼吸都敛着,等着对方下面的话,偏偏,宁修远只是笑了笑,转身走了。

    走了……?

    “走吧。”小太监打断了陈一诺的打量,还是温和客套的样子,却和方才对着宁修远的热情截然不同。

    陈一诺讪笑着应和,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两步又朝着宁修远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太监瞅见了,笑笑,“那是宁国公府的三爷,当朝帝师。也是国公府的继承人。”

    继承人?陈一诺有些诧异于宁国公立幼不立长,却也不可能贸贸然向一个小太监打听,便只客套地点头附和,“在江南便有所耳闻,当真器宇轩昂,百闻不如一见。”

    小太监似是极为崇拜宁修远,闻言笑容都热情了几分,颇有些与有荣焉,“那可不!三爷可是咱们东尧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往前百年、往后百年,怕是都无人能及!”

    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陈一诺神情微默,想起自己、想起叛徒陈崧。

    不管那些长辈们表面上如何咒骂陈崧是陈家的叛徒、是罪人,可私下里,他们仍然承认陈崧是陈家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天才,甚至是东尧百年以来最出色的神医。

    而自己……说到底,终究只是一个有可能成为“陈崧第二”的后辈。

    小太监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絮絮叨叨都在说着宁修远这些年众人皆知的丰功伟业,人前一口一个“宁大人”的小太监,背后都是“三爷、三爷”的称呼,说到起劲处,甚至就成了“我们三爷”。

    “之前大家都以为,灵犀郡主早晚有一天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地嫁给三爷成为宁国公府三夫人,谁曾想……我们三爷竟然看上了那位姬姑娘,为了那姑娘,我们三爷甚至到陛下跟前来求赏……倒是很想见见那姑娘何等倾城之姿啊……”

    小太监一边走,一边眯着眼看着远处,无限神往的样子。

    陈一诺却是脚步突兀地顿了顿,险些被身后陈家人给撞到,才恍然间回神,轻笑着问道,“姬姑娘?哪位姬姑娘?”

    深宫之中活下来的小太监,都有一套人人奉行的准则,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以,即便这个小太监看起来絮絮叨叨地将宁修远歌功颂德了一路,可说来说去,也都是人尽皆知的那些,除此之外不能说的,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这会儿骤然被打断,愣了愣,才道,“风尘居的姬姑娘呀。陈大夫初来燕京城,倒是可以去风尘居用膳喝酒听曲儿,陛下也去过,回来说是极好。”

    言语间,表情还是如常,只眼角笑意淡了几分。

    陈一诺没注意到,他还沉浸在刚刚得到的消息里——宁修远看上了这姬家的姑娘?听这意思,还是要进府去当正妻的大?宁国公夫妇能同意?若真是如此,这叛徒陈崧的事情,怕是不好处理,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宁国公府……

    陈家,就真的完了。

    看来,今日还是鲁莽了。

    心下作了打算,也没怎么听清小太监后面的话,只大约听见个用膳听曲儿,当下便笑着应了,“是……谢公公建议。”

    小太监没再说什么,只一路沉默着将人送出了宫门。

    而那边,太子前脚离开,后脚就有宫人去禀告了宁修远,宁修远这才起身去了皇帝那。

    太医们也都离开了。

    屋子里只有一个伺候着的小太监,张总管不在。宁修远一本正经行了礼,却又自顾自搬了凳子坐了,见手边小几上小半盏酒,端起来闻了闻,“杏花酿?这两日倒是经常见到这酒。”

    “哦?”皇帝声音还有些沙哑,眼神打量了一眼宁修远,才道,“朕之前怎么没听说你好酒呢?”

431 我和她一样护短(三更)

    宁修远闻了闻,就搁下了,靠着椅背慵慵懒懒地笑,“倒不是好这口酒,只是我家丫头说既然是同行,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是以,找下人去买了两坛子酒来,这不,大约郡王爷也是这么想的,今日一早,又让人给送了一坛子杏花酿过去。正巧,还给微臣撞见了,不然,这酒估计都送不进去……可不就浪费了郡王的一番心意。”

    长长一段话,信息量颇多。

    皇帝静静听着,不置一词,半晌,倏地扯了扯嘴角,“你说朕的这个儿子,也是蛮怪的。你说他好好的皇子、郡王不当,要去卖酒……卖就卖吧,东市那么繁华的地方他不选,非去西市……朕是想不明白他了,人之行止,大费周章者、事出反常者,大多皆是有所图谋。你说,他图什么呢……”

    宁修远看着那半盏杏花酿,意有所指,“兴许……是病久了,想法和常人有些不同了吧。”

    “嗯……”皇帝沉吟片刻,指腹轻轻捻着身上锦被,倏地转了话题,“你说……他一大早给姬家送酒?怎地还送不进去了?”

    “可不……”宁修远伸手去够一旁的茶盏,给皇帝倒了杯,又给自己倒了杯,才道,“这不,小丫头府里收了一位神医,你是晓得的。陈家人这次主要也是为了他来的,小丫头护短,吩咐门房这几日闭门谢客,谁去了也不见。”

    皇帝挑了挑眉,“那你怎么进去的?”

    宁修远低头抿了一口茶,容色从容,表情镇定,缓缓吐出两个字来,“翻墙。”

    “噗!”皇帝一口茶,喷在了床脚下,幸好反应快,不然怕是要喷被子上。似是受了惊吓,他咳地有些猛,将退到门口守着的太监吓到了,探了头进来张望,被皇帝摆摆手,赶出去了。皇帝一边咳,一边笑,“能让宁家三爷翻墙,当真是天下第一人。”

    宁修远摇头失笑,“方才出去那个年轻人,就是陈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瞧着……倒是有些年纪了。看来这陈家,的确是愈发不济。”言语微凉。

    “你瞧见了?何时来的?”

    “他出去的时候,正赶着微臣进来……这不,打了个照面,听说太子殿下也在,便在偏殿等了一会儿。”这些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算想要隐瞒也瞒不了,莫说这座寝殿了,就是整个皇宫里,也没有什么秘密能真正瞒过皇帝的眼睛……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皇帝点点头,“他让朕少饮些酒。”

    宁修远看着手边那盏杏花酒,言语温润,“陈家这位年轻人,倒的确是挺出色的……半杯酒就试出来了。”

    皇帝眉梢微扬,带着笑,“你又晓得了?”

    宁修远端过酒盏,搁在指尖幽幽地晃,半晌,随手一扬,泼在了窗外,“微臣若是连这点都瞧不出来,不是枉费陛下您力排众议抬微臣上位了?”喝酒?皇帝并不贪杯,即便是喝酒,也从来只喝他自己酒窖里的酒,旁人送过来的……便是琼浆玉液他也不可能去喝一滴。

    这个旁人,自然也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指尖空酒盏搁在手边,他靠着椅背看皇帝,恭敬中总带着几分年轻人才有的鲁莽,不多,但也有些。就是这几分鲁莽,让皇帝对这位年轻的臣子多了几分放心。

    宁修远格外坦然地迎上皇帝打量的目光,“这陈家,您试也试过了,显然,这结果对您来说,也是意料之中。既如此,陈家这棋子,对您来说,是弃了吧?”

    “你要怎的?”皇帝懒洋洋地瞥他。

    门口候着的小太监狐疑地皱了皱眉头,凝神听了一会儿,寻思着陛下自打宁大人进来之后,这咳嗽就明显少了,除了方才似乎是被呛到了之外,就再也未曾咳过,明明之前太子在的时候,这咳嗽断断续续的没怎么停过才是……小太监似有所悟,悄悄地,又往外面挪了挪,心想,要论这信任,还得是宁大人……

    深得陛下信任的宁大人笑嘻嘻地同皇帝讨价还价,“这陈家人是您引来的,这事情说到底,是您挑起来的……这往后如何发展,却不一定会顺着您的心意了……到时候不管陈家那些人如何灰头土脸地回去,也怪不到我家小姑娘头上。”

    皇帝一噎,这小子!他没好气地哼哼,“一口一个你家小丫头、你家小姑娘的,你就不能管着些?”

    “不能。”宁修远支着下颌,甚是不配合,“之前瀛州的事情她就不乐意,好不容易哄好的……再说,在这一点上,我和她是一样的……一样护短。您商量都不商量一声,就招惹了陈家人进城……你要试探她,她不会介意,但你用她的人试探她……可是好巧不巧地踩了她的禁区。这件事情上我可不敢帮着您,到时候好处没捞着,媳妇儿跑了,我找谁哭去?”

    理所当然的样子,方才还自称“微臣”,咬文嚼字着,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我”的,还讨要起好处来了。

    秋风微凉,吹散了屋子里的药味,露出经年累月下来早已入木三分的龙涎香。皇帝打量着桌边摩挲着茶杯的年轻男子,这是他亲自扶持上来的臣子,也是他最得力的一颗棋子,足够聪明,也足够骄傲。

    很顺手的一颗棋子,所以皇帝并不介意这颗棋子偶尔向他讨要一些不过分的奖励。

    皇帝摇头失笑,带着几分明显的纵容,“你这混小子……想要什么好处直说便是,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摩挲着茶杯的动作倏地一顿,宁修远嘻嘻一笑,带着些得偿所愿的窃喜,“也不是什么难事……对陛下您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这不,我家小姑娘最近想要拓宽一下她的经商范围,微臣提前向您讨要一道圣旨,皇商的圣旨……如何?”

    一个小姑娘开了家酒肆、开了家成衣铺子还不满足,如今还想要做皇商?胃口倒是不小……

432 皇商(一更)

    小姑娘这般野心,倒的确是得了那家人家的真传。不大的年纪,一个宁国公府都满足不了她?

    皇帝摩挲着手底下的锦缎,寻思着这皇商到底是姬无盐要的,还是宁修远自己要的。若是前者,倒也无妨,给了便给了……若是后者,就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再顺手的棋子,若是野心大了……便也不那么顺手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宁修远,只是对方永远一张不咸不淡的表情,实在看不出深浅来。半晌,皇帝倏地一笑,掸了掸锦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问道,“既然是你来开了这口,朕若是再不应允,岂不是欺负自家人了?说说看,小姑娘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听说她有个成衣铺子,她又出身江南,江南织造本就比咱们这边好太多。不若……就将织造这一块给了她,如何?”

    “成……回头我问问她。”

    “啧啧啧……”皇帝连连摇头,戏谑取笑道,“谁能想到,咱们的宁三爷呀,如今一颗心都挂在女人身上了……也不知道这姬无盐到底有什么能耐。只是可怜了咱们灵犀,空等这许多年,蹉跎了岁月,最后落得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宁修远目色清冷不为所动,“彼时是您乱点鸳鸯谱。我说我配不上郡主,您却要我顾念着两家情分莫要明着拒绝……这天下大好男儿多得是,还不是您一道圣旨的事情?”

    “呵!现在知道是一道圣旨了,那朕给你赐一道圣旨,让你和灵犀立刻大婚,你抗是不抗旨?”皇帝没好气地斜睨他,“你这小子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谁知,宁修远竟然含笑说道,“抗旨自然是不敢抗的。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宁国公府上上下下百口人呢,算上不在燕京城的旁支亲眷,可不得数百口……这要去了九泉之下,微臣就是整个宁家的罪人。不敢抗、不敢抗……”

    皇帝冷嗤,眉梢都没挑一下。

    果然,就听宁修远又道,“不过……我家小姑娘性子急,脾气又大,若是微臣敢接了陛下您的圣旨,她就敢直接在大婚之上抢亲,将微臣五花大绑抢去江南……您知道的,微臣身单力薄,实在……届时,怕是要牵连了灵犀郡主。”说完,无奈又苦恼地摇了摇头。

    实在没眼看。

    皇帝摆摆手,下逐客令,“是是是、你家小姑娘、你家小姑娘的,句句不离你家小姑娘,你家小姑娘是土匪,而你宁修远翩翩佳公子,就是那被土匪头子看上的压寨夫君……你去问问,这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敢不敢这么说?”

    宁修远笑容可掬,“若是微臣同意,他们自然是敢的。还能借此机会赚个钵满盆满,何乐不为?如此说来,微臣这就回头找个说书先生,让他去江都郡王的酒楼里这样说……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咬着后牙槽,只觉得自己这喉咙口一个劲地直犯痒痒,他磨了磨牙,半晌,皮笑肉不笑地挤出来一个字,“滚!”

    “好嘞!”宁修远从善如流地搁下手中茶盏,行了一礼转身朝外走去,走了两步,脚步微顿,回头笑道,“陛下……一个小小的风寒,拖了这许久未愈……怕是不妥。要不,过两日,微臣拜托姬家的那位神医过来给陛下看看,可有些魑魅魍魉在其中作祟?”

    皇帝表情平静,摆摆手,“不必。去吧……去当你的压寨夫君去吧,这里的事情,朕心里有数。”

    宁修远又行一礼,才含笑着退下了。

    他这句话,意在提醒皇帝两层意思,一来,若这病全然是装的,那一个小风寒而已,再装下去,就有些假了,该是借着陈大夫进宫的机会,“痊愈”了。若这病并非假装,那一个风寒拖拖拉拉这许久,该引起重视了。

    他不过问其中细节如何,只面面俱到地尽着一个臣子、一个亲信的职责。

    皇帝低着眉眼,指腹轻轻拂过身下锦缎,似在咀嚼宁修远的这句话,半晌,摇头失笑……他突然觉得,即便那皇商是宁修远自己想要的,一点金银财富罢了……权当赏赐给一个还算好用的臣子罢。

    如此想着,皇帝坐起了身子,朝着外头唤道,“来人……拟旨。”

    ……

    宁修远一路出了宫,小太监正欲低头告辞,宁修远倏地唤道,“等等……”

    小太监低头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那小太监宁修远认得,去见皇帝的时候通常能看到他跟在张总管身边。是个懂规矩却又不太机灵的。宁修远背着手问他,“今日在陛下寝宫并未见到张总管……不知,这张总管去何处了?”

    对方微微迟疑,却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回大人的话,张总管一早就被陛下派去了尤大人那……说是,说是郡主惹了些事情,张总管过去看看。”

    “如此。”宁修远点点头,“还以为张总管被陛下罚了……既是如此,便无事了。你回去圣上跟前伺候着吧。”说完,背着手转身走了。

    倒是那小太监,兀自在冷风里感动了许久——宁大人真真儿温和体恤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张公公离开这大半日的光景,陛下宫里头进进出出也有许多人,到底只有宁大人一个人注意到张总管不见了。

    提起张公公,不由得想起这尤家的事情……郡主弄死了个下人,尤大人竟然到陛下跟前“大义灭亲”,要陛下亲自定夺。陛下病中不愿理事,又不可能真的将这件事情正儿八经地转交给太子殿下,自然就只能让张公公走这一遭了。

    其实说实在的,这种事情在这个深宫内院里最是司空见惯,莫说陛下不可能正儿八经地派人去调查,就说他们这些个做下人的,也早已麻木了。

    也就尤大人……当真如外面所说的那般,耿直到迂腐,竟然想着小事化大。

    以后这郡主的名声,怕不是要受累了……小太监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

433 等我长大了娶你(一更)

    “尤封迂腐?”

    翌日一早,听闻姬家有酒喝的白行早早地来了。当然,他的待遇比宁修远好多了,他是正儿八经被门房小厮请进的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沈洛歆说着街上听到的八卦,闻言嗤笑一声,“他精着呢!此事若真是尤灵犀干的,你以为他还会去皇宫里‘大义灭亲’?”

    “不过是知道此事和尤灵犀无关,但尤封自己站出来说难免不够避嫌。倒不如挂起了姿态,让皇帝派人去查,也好彻底还尤灵犀一个清白……只是没想到,陛下压根儿不想搭理这件事……如今这样,反倒让局面有些尴尬,看起来就像皇室那边想卖尤家一个面子,也就心照不宣地坐实了这尤灵犀弄死了叶家姨娘的罪名……”

    “知道的不少呀。”沈洛歆挑挑眉,“一早去茶楼听来的吧?最近这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着实不少,每回去茶楼都能听来不少消息,真真假假的……让人应接不暇。”

    “可不……不过这个不是茶楼里听来的。尤灵犀的事情以后,长公主来我们家拜访母亲,说是请她出出主意,其实还不是想着母亲去同皇后娘娘说一说,让皇后娘娘再同叶家那边通通气,如此,两厢各退一步,叶家亲自站出来澄个清,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说着,一把将对着自己冲过来的寂风抱在了腿上,才转了话题逗寂风,“寂风呀……你是不是越来越重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了……又偷偷吃零食了吧?你家姑娘也不管管你……她肯定抱不动你了吧?”

    小孩子煞有介事的转身,比了个手势,“嘘!”他俨然忘了,自家姑娘的耳朵便是再隔了一堵墙也是听得到的,就算他再如何“嘘”都是没什么大用的。

    姬无盐摇头失笑,吩咐子秋去交代一下膳房,午膳多做两个菜来,才转首继续方才的话题,“尤灵犀何时住到东郊来了?”

    “大抵就是前阵子吧……”沈洛歆不似姬无盐成日里懒懒散散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她经常许四娘那和姬家两头跑,偶尔还要带着寂风上街去祭五脏庙,是以知道的小道消息要多一些。说着,抿着嘴偷笑,“听说,这位郡主殿下住过去的第一天,起了个大早,带着丫鬟准备到处走走熟悉熟悉周遭环境……这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姬姑娘的宅子前,正巧,遇见了大清早从姬家出来的宁三爷……”

    白行眼神一亮,先是捂住了寂风的耳朵,才笑嘻嘻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沈洛歆抽了抽嘴角,她倒是也想听听然后的事情呢,为此特意连着两三日都上街去用早茶,偏偏,这件事突然就再也没人提起了。可想而知,这其中是何人手笔……她抽了抽嘴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谁敢未经三爷同意瞎传他的八卦呀。”

    白行连连颔首表示赞同,“可见最初他和无盐之间那些捕风捉影的坊间传闻,还有纤月那次的事情也是,若非经过他的授意怎么可能散步地出去。可见,无盐丫头呐,宁修远那厮,怕是一早就对你动了那些心思咯!我家这个傻丫头哟……偏偏找了这么个心肝肺都是黑漆漆的、心里自有九曲十八弯的男人……以后可咋办哟!”

    寂风扒拉着他耳朵上的手,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控诉道,“胡说,三哥哥很好的!”三哥哥就不会嫌他重,还会给他带好吃的零食。

    姬无盐抱着猫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它的毛发,笑地温柔又明媚。在某一种程度上来说,特别像她怀里那只吃饱了趴着睡觉的小鸢。

    她轻轻地笑,格外好脾气的样子,“纵然他心肝肺都是黑的,可若是他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都是为了我,又有何不可呢?”

    白行没眼看,啧啧地摇头,“咿……都说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咱们家这姑娘还没嫁去他宁国公府呢,就开始胳膊肘朝那里拐了……洛歆,你可不能这样哈!咱们都是你娘家人,不管最后花落谁家,娘家人都是最重要的!”

    沈洛歆斜睨他一眼,没怎么当真,只道,“我嫁什么人?我沈洛歆虽然不是什么公主、郡主的,也不是家财万贯、倾世嫁妆,可我若是要嫁人,却也必须对方从一而终、一生一世一双人。若非如此,倒不如这辈子孑然一身,游走天地山水间,也不枉这世间走一遭。”言语间,潇洒恣意。

    白行微微一愣。

    就听寂风还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声音,“没关系的,沈姐姐。你等等我,等我长大了娶你……这样,你和姑娘就还是一家人了啊!古厝哥哥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治国平天下的野心,不能整日里只知道莺莺燕燕花天酒地。所以,等我长大了,我只会娶一个婆娘,生一窝小崽子!沈姐姐你放心!”

    沈洛歆嘴角都抽搐,前面听着觉悟还挺高,心下还在赞叹这古厝教孩子倒是教地不错,可到了后面……娶一个婆娘,生一窝小崽子?这是什么鬼?沈洛歆看着眼前这个还要人抱在腿上的“男子汉大丈夫”,眼皮子直哆嗦,讪讪地,“那倒是不必了哈!等你长大,你沈姐姐我都人老珠黄了,生不了一窝小崽子了……”

    白行在那笑得前俯后仰的。

    姬无盐招了招手,唤道,“寂风。”

    寂风想也不想,手脚并用就跑过去了,跑地欢快极了,跑到跟前的时候很自然地伸手去接那猫儿,抱着猫儿往姬无盐身上爬,一边爬一边还很贴心地告状,“白哥哥说寂风太重了,姑娘抱不动了……姑娘,寂风可重?”

    白行磨磨后牙槽,心道,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那机灵里透着焉儿坏,保不齐就是下一个宁修远。不过到底还是年纪小,单纯,不知道姬无盐叫他过去是去兴师问罪的……呵。

    白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看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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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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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