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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09 窗外有人

    没想到会听到那些对话。

    从她的角度,并不能看到里面两人是什么情况,但这温言细语的样子,便只是入耳都觉得酸涩难忍。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木子药铺的事情里,还有宁修远的身影。父亲说,木子药铺之所以失守,是他们低估了姬无盐,却从来没有告诉她,这里面还有宁修远的参与。

    难怪,宁老夫人能知道地这么快,她原本以为是姬无盐气不过上门告状来着。

    宁修远会武功……

    宁修远藏着自己会武的事这些年大抵是担心过于高调遭了忌惮,一个人需要有些弱点才能更好地融入在这个染缸里。可如今,宁修远为了她姬无盐……暴露了。

    令人难过的不是那个人对自己不好、不是那个人对自己无意。

    令人最绝望的,往往是他对某个人倾尽了所有的温柔义无反顾,而自己终究不是那个例外。

    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是如何能够发出那么温柔到骨头都酥的声音的,是怎么会说出“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想送给你”这样缱绻的话来的?

    明明是那么冷心冷情的一个人啊!

    姬无盐她怎么配?!可转念一想,又悲哀地发现,大约在宁修远看来,最不配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吧……她缓缓耷拉着嘴角苦笑着转身欲走。

    却听宁修远带着从未听过的低沉笑意说道,“只是怎么办呢,我家小丫头手里掌握着江南大半数的财富,小生手中的宝贝,对姬家未来的继承人而言……怕是不入眼呢……”

    那声音低沉间,带着发自肺腑的笑意,听起来像是名家古琴发出的低吟。

    尤灵犀转身离开的脚步倏地一顿,江南大半数的财富……姬家未来的继承人?这个姬无盐……到底是什么人?东宫那边知道吗?尤灵犀连呼吸都压着,悄悄地附耳贴近墙壁,她隐约间觉得太子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一国储君东宫太子,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一个商贾之女?

    屋子里,姬无盐举着手腕端详着那串珊瑚珠串,连着红宝石一共十八颗珠子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宽松了些,戴在腕间衬得手腕愈发纤细盈盈不堪一折。

    却莫名有种纤弱的美感。

    其间那颗红宝石,在日光下颜色看起来浅淡些,独具一格,又融合地恰到好处。

    她端详片刻,慵慵懒懒地笑着,笑宁修远,“宁家三爷打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您看得上眼的好东西自然是举世无双,小女手中那些,不过就是些俗物,哪里比得上您?”

    “是嘛……那姬家矮塔最上层那宝贝……也是俗物?”

    “嗯哼……”小姑娘傲傲娇娇的,看起来像个被宠坏的公主,微微抬着下颌,纤细的脖颈细腻到看得到细小的血管,她说,“不过就是些死物罢了,三爷若是看得上,全都拿过去就是了。”

    名琴天下,能令天下多少有学之士趋之若鹜,于她的口中,却不过就是俗物、死物罢了。

    小丫头,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却半分不显得狂妄。

    “不愧是姬家的少家主呢……”他懒洋洋地看她,语气慵懒,“那不知道对我家宁宁来说,什么才是倾世的宝贝?小生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奉送到姑娘跟前……”

    浓情蜜意、温柔缱绻,甚至能想象得到一墙之隔的两个人耳鬓厮磨的样子。

    尤灵犀再也听不下去了,同时也担心席玉随时会回来,到底是沉着一颗心提着裙子往回走,走了两步,听见少女嘻嘻地笑,拖着调儿暧昧细语,“这天下间倾世的宝贝……就是宁家三爷呀。本姑娘用姬家所有的宝贝做聘礼,迎娶宁家幺儿,如何?”

    “好……那我就在宁国公府,等姬家少主来娶我回家了……”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

    尤灵犀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出院子,一直等到跨出门槛,她才倏地卸了一口气般,扶着墙角,蹲了起来,抱住了自己。

    纵然贵为一国郡主,可她仍然是熟读着女戒长大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道理,她懂,并且熟记于心。父母恩爱,母亲贵为一国长公主,但对着父亲仍是贤妻的角色,从来不会有这样近乎于“大逆不道”的言论。

    少女情丝最是温柔刀,刀刀剜己心,这些年也曾同母亲说起这些心思,母亲从宽慰着,说越是有才华越是出色的男子便是越骄傲的,平日里冷漠一些亦是寻常,总比流连花丛的多情男人要好些。

    她便也如此宽慰着,毕竟这些年三哥也真的是“洁身自好”,身边除了自己还能同他说说话,再无半个女子能得他青睐。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自己也有些着急,偏偏三哥并无半分表示,只说无心婚嫁之事。

    男人嘛,当以国为重,家次之——她如此安慰自己。

    可谁曾想到,不过一个姬无盐,就让以上这些顷刻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什么国为重,家次之,遇到了姬无盐的宁修远,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处处相护,大庭广众之下宣告主权、屡屡作出一些亲昵之举,恨不得昭告全天下这就是他宁修远唯一认定的女子,谁也休想动她分毫。

    她以为,最痛不过如此。

    没想到……还能亲耳听到这些……听到他说,等她来娶。一个男人,等一个女人来娶他回家。他甘愿为了那个女人,将自己低到尘埃里。

    当真是可笑!

    半分男子颜面都不要了!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莫说他宁修远自己,就是整个宁国公府怕是都要成为燕京城的笑话、东尧史书记载里的笑话!

    宁修远……您当真爱她爱到这个地步吗?

    姬家的少家主……本郡主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少家主,值得你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值得你宠她宠到毫无底线。本郡主也想看看,这姬家,到底几斤几两。尤灵犀扶着矮墙,缓缓站了起来,她整了整衣襟,朝着花园走去。

510 月黑风高夜,绑架郡王时

    姬无盐并不知道尤灵犀来过,她在宁修远的书房坐了一会儿,本意是来送这串修好的珊瑚珠串,没想到珊瑚珠串没送出去,后来又从宁修远那边拿了几本书才走。

    离开宁国公府后,她又去了趟皇宫,不过没进宫门,只将一早写好的信封请守卫代为转交,转达陈老愿意赴约的意愿。

    姬无盐其实并不愿意陈老掺和进皇族的事情。

    看似只是一个“小小”的咳疾,可整个御医院倾尽权利都没能治好的咳疾,当真只是咳疾?彼时那位张总管过来,留下陈太医却支走了陈一诺,可见,于陈太医来说,陈一诺是太子党,并不适合留在此处参与这件事。

    只是,陈老一旦参与,又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哪一党呢?又会成为哪一方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她不愿他参与,却不会阻拦他的决定。

    陈老是个大夫,大夫对病人的仁慈、大夫对疑难杂症的好奇,他都有。他说想去看看,为了劝说她点头,甚至搬出了那些个大道理,力图证明不管是哪个大夫,但凡还有些追求的,这个时候都是要去亲自看一看、号一号脉的。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姬无盐便不好拒绝了。

    时间就定在两日后的午膳时分,张总管离开前定下的时间。

    ……

    晚膳时分,上官楚拎着个酒瓶子过来了。

    刚进院子的时候,姬无盐就闻着味儿了,眉梢微挑,些许意外,“这酒……怎地连你都慕名而去了?”

    杏花酿,应该是李晏先那里的杏花酿。这位郡王殿下一年中大半年都躺在床上,听说也就是这阵子不知怎地,身子大好了些,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起居了。

    身子大好之后的郡王殿下,像是看破红尘与权势般,在西市开起了酒肆卖起了酒来,甚至还有人说,郡王殿下的酒肆不开在更加热闹富裕的东市,而是开在西市这样与郡王身份格格不入的陋巷,就是想要彻底避开李氏皇族权势范围。

    李晏先的想法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但不得不说,李晏先在皇族朝堂之中并无建树,但在经商一途上却有几分天赋,听说酒肆生意倒是蒸蒸日上。

    但即便如此,上官楚也不是一个会往西市区买酒的人。

    上官楚这人,事事讲究,典型的贵公子,加之这些年赚了个盆满钵满,生活上便愈发矜贵起来了,李晏先的酒……他还不至于看得上。

    果然,上官楚晃了晃手中的杏花酿,随口搁在桌上,自顾自倒了杯茶抿着,才道,“今日在布庄看账,那掌柜的买了两瓶杏花酿过来,我想着你之前在云州不也喜欢酿酒,就想着带回来给你尝尝……怎么,这酒很有名?”

    “不算有名,只是开酒肆的人挺有身份,李家的。”

    “李……”上官楚蓦地反应过来,“李家的人,还愁没银子使?需要开酒肆谋生?还是说……”

    姬无盐支着下颌,垂眼看着桌上的白色瓷制酒瓶,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了眼底悉数情绪,半晌,轻轻喃语,“谁知道呢……杏花酿是上官鸢喜欢的,李晏先和上官鸢似乎很熟,即便我乔装打扮,却也能只因为一双眼睛就认出我来……”

    话音未落,上官楚蓦地脸色大变,“他认出你来了?!那你怎么还坐得住?”

    想了想,一拍桌子,站起来就往外走,“不行!我今晚就让庆山去将他绑咯!……庆山!”

    绑当朝郡王?亏得他想得出来,姬无盐赶紧起身拉他,对着出现在门口的庆山摆摆手示意无事,才拉着上官楚坐了,“他不是认出我,他是认出我和姐姐一样的脸,至今为止,他都以为我是大火中生还的上官鸢。”

    “那也一样危险,不行,我想来想去,还是今晚让庆山潜入郡王府把他绑出来的好……”上官楚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法子很不错,还煞有介事地解释道,“听说这位郡王并不受皇室待见,指不定我帮他绑走了,也没人会找……”

    这是什么话?

    姬无盐都懒得搭理他,扭了头不看他,蓦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起来,要是你闲着无聊又看他不顺眼,倒是可以将他的酒肆毁了去……”

    “怎的?”

    姬无盐支着下颌,看着那只白瓷瓶,嘴角都耷着,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说不上来……就是,就是有些忌惮。”

    李晏先从来不是什么看破红尘权势的性子,相反的,和他寥寥数次的交集里,他都显露出了近乎于疯狂的偏执,他怨怼于不得力的母族、憎恶于多病的身体,并将此生所有的不尽如人意都归结为以上两个原因。

    这样的人……参不破红尘、看不透权势。

    从钱嬷嬷的口中,倒是听过上官鸢和这位江都郡王有几分暗地里的交情,姬无盐对此却是完全不知情,那些往来书信之中姐姐也从未提起过这位郡王殿下。以至于不管这位郡王殿下展现出多少善意,姬无盐都几乎于本能地戒备和提防着。

    “我总觉得他的酒肆开设的时间点奇怪不说,单单这杏花酿就透着十分的古怪。”

    上官楚敛了表情,有些严肃地点点头,掌心珠玉转地飞快,半晌喃喃说道,“说起来,你这丫头打小直觉上就很厉害,这一点我是万万不及的。你既觉得忌惮,那我这两日就想个法子,折了那酒肆去。”

    “左右这酒……我闻着就觉得完全不及你亲手酿的,当真是折辱了‘杏花酿’三字。”上官楚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重重搁下,才道,“真该让那个傻子喝喝这里的杏花酿……总想着往富贵地跑,真以为这硝烟场能比得上山清水秀的江南?”

    他说的“傻子”就是上官鸢,自从上官鸢坚持嫁进东宫之后,他就没有好好称呼对方一声了。

    他怨她看不清,也怨自己没有牢牢将上官鸢捆缚在江南。

    崇仁殿大火的消息传到江南,上官楚眼前一黑昏迷不醒。

511 行将就木的脉象

    江南十三州,上官居潭州,姬家驻云州,两家明明是姻亲,相距却是半个江南。

    两家长辈素来不合,有种王不见王的孤傲,这一点半数江南人都知道。甚至因为当初上官楚“叛族改姓之事”,两族不合之事便越发传地沸沸扬扬,连带着,上官子嗣内部不合的传闻也时有听说。

    当然,所谓“上官子嗣”,当然是指上官楚和上官鸢。

    上官楚“叛族改姓”,虽然因着身为男子的身份继承不了姬家,但同样的,上官家的家业他同样也是没有资格了,于是,上官家的偌大家业,自然只能交给了上官鸢。

    这也是李裕齐最初的打算。

    这也是姬无盐看了崇仁殿里的那封信才想明白的事情。李裕齐想要上官家的宝藏,必然是特意去调查过上官家的,上官子嗣不合的传闻他定然也清楚,是以才会觉得,作为上官家族继承人的上官鸢一定对宝藏之事有所了解才是。

    于是,他用温柔和谎言编织了一只精致名贵的鸟笼,将他们江南自由的鸟儿豢养在笼中,剪断了羽翼、磋磨了骄傲,最后一把火,点燃了崇仁殿。

    李裕齐……你怎会无辜?

    宁修远说,不管最后谁坐了这天下都损不了他们的荣华富贵……道理的确是这样没错,但他李裕齐,不能。

    ……

    第二日午时,是和皇帝约好的时间。

    这是皇帝第二次来风尘居,他踩着时间点来的,到的时候姬无盐已经到了,陈老、陈太医都在,意料之外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情理之中的是,宁修远……也在。

    皇帝看着在宫外老神在在连行礼都敷衍的宁修远,几分嫌弃,“你倒是片刻都不放心啊,朕就是同他们吃顿饭,还要亲自盯着……啧,这还是那个清心寡欲得恨不得出家当和尚的宁家三爷嘛!”

    说完,没什么架子地一边说着不必多礼,一边招呼着姬无盐和陈老一道坐了,才同姬无盐笑道,“姬姑娘没来之前,咱们都以为这厮迟早要出家……毕竟,整日里带着串珊瑚珠串,连说话都不同姑娘家说的,可不就是那些个僧人嘛!朕还同人打赌来着,到底需要多久这小子手腕上的就要挂到脖子里去了。”

    说完,哈哈笑着同陈老打招呼,“想必这位就是神医陈崧陈老了吧,之前听陈太医说起,又时常听张德贤称赞陈老医术精湛,才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见一见。实在冒昧……”

    说着冒昧的话,举止言行也是热情,只是字字句句间,上位者的架势半分未减,陈老自然清楚。他缓缓起身,有些蹒跚地行了礼,“不过一介小老儿,承蒙陛下错爱,心下忐忑。”

    皇帝向下按按手,“坐坐、坐……听说你这阵子腿脚不是很便利,就不必多礼了。坐着坐着吧,今日咱们不讲君臣,随意就好……陈太医,麻烦你去点几个小菜……陈老喝酒吗?”

    陈老缓缓摇头,“今日为陛下号脉,不饮酒。”

    皇帝还劝,“那先号脉,等会儿喝一些。”

    姬无盐从旁解释,“陈老有个习惯,当天有病人的话,全天都不会碰酒的。他说这是他身为大夫的基本素养,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病人的负责……这些年来,从来没破戒过,陛下就不要为难他啦。”

    话既至此,皇帝自然不会勉强,便笑着称赞了几句,才转首吩咐陈太医,“那就叫壶好茶来吧!”

    陈太医低头应着下楼去了。

    因为皇帝之前的吩咐,风尘居并未歇业,正直午膳时分,客人络绎不绝,点菜上茶的时间自然会慢一些。

    陈老便想着先干了正事儿,起身为皇帝号脉。

    方才进来时,陈老便打眼看了皇帝脸色,虚弱的苍白中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红,并不明显,看起来和染了风寒与咳疾的脸色并无二致,听皇帝说话中气仍足,气势也不缺,从进门到此刻也并没有咳嗽,看起来并不严重。

    指尖搭上皇帝手腕,心下却是蓦地一惊——好虚浮无力!这哪里是一个寻常咳疾的脉象,压根儿就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的脉搏啊!御医院那些人都没有发现吗?!

    还是说……发现了,不敢说……

    陈老搁在皇帝手腕上的指尖微微一颤,皇帝敛着的眉眼倏地看过去,声线却依旧温和,只问,“如何了?”

    说话间,眼神却紧紧锁住了陈老。

    陈老心下狂跳,这要怎么说?说你面色不错,颇似大病初愈,只是脉象行将就木,委实古怪难以参破,说小老儿估摸着你整个御医院那些不是酒囊饭袋就是集体糊弄你?

    显然不能。

    临出门前,陈老就问姬无盐,若是脉象有意,当如何说?

    姬无盐就站在她院中池塘边喂鱼。那池子里的锦鲤被喂养得一条比一条肥美,她将手中剩下的鱼食悉数丢下,看着众鱼夺食,温温柔柔地笑着,轻声说了句,“就说……陛下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入秋寒凉,每日里小酒一两盅热热身子,比那些个苦口良药还要有用些。”

    陈老虽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要刻意提起酒来,不过她既这般说,定有她的考量。陈老便也依言如此说了,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只是这酒,当要温过,陛下切勿贪凉饮用冷酒。”

    其实小丫头这番话,倒也没什么问题。

    皇帝却是微微一顿,又问,“陈老不若开张方子给朕,让那些个太医们也长长眼?”

    池塘边,陈老又问,“若是皇帝要我开方子,我又当如何开?”

    小姑娘拍了拍手,转身娇娇俏俏地笑,“方子……陛下不是普通咳疾嘛,自然是咳疾的方子。事情尚未明朗之前,自然不能拆了谁的台,也不好贸然伤了谁的利益,若是病情有异,也不急在于这一时半刻。”

    如此,的确是最能保护自己和姑娘的法子。陈老颔首称是,取了一早准备好的笔墨,写了张方子递给张总管,笑容勉强,心思沉坠……这病,当真蹊跷。

512 医者的初心

    这病,当真蹊跷。

    偏偏整个御医院那么多名医,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来,所有人众口一词告诉皇帝——这就是咳疾。

    病情蹊跷,医者也蹊跷。

    陈老收了笔墨,又缓缓施以一礼,才道,“病理这种东西,大多因人而异,纵然只是咳疾,每个人最适用的方子也会有所不同。看似只是一味药之间些许的差别,可能药效都会截然不同……今日小老儿只是开了张初步的方子,陛下回头可以给秦太医瞧瞧……”

    他并不觉得皇帝会真的信任自己的方子,即便真的只是一个咳疾,皇帝也不会轻信来自于一个乡野大夫呈送的任何的东西,说白了,今日这趟,看病是虚,试探是真。

    只有试探过了,兴许才会有那么些微茫的信任。

    也许仍然没有。

    但那都没有关系,自己说服了姑娘来走这一遭,不过是想要看一下真相。医者总想了解更多的病例,至于后续的治疗,却是病人的权利,陈老从不会干涉。

    果然,皇帝意兴阑珊地接过那张方子扫了一眼,就直接递还给了张德贤,面上却仍然热情地向陈老道谢,“这咳疾断断续续的,也有阵子了,时好时不好的实属麻烦。若非如此,也不会叨扰了陈老和姬姑娘。今日得陈老一句‘无碍’,便放心多了。”

    “陛下客气……小老儿也就这一手医术还能看看。”

    又是客套来客套去的,宁修远端着茶杯自顾自喝着茶安安静静看着他们逢场作戏,半晌才摇摇头,“您也别客套了,您一客套,他们又是起身行礼、又是弯腰谢恩的,陈老这阵子腿脚不便利,你们各自都悠着点儿。”

    对着皇帝这样说,多少有些大不敬,还有些年少轻狂。

    皇帝却似乎已经习惯了,一巴掌拍在了宁修远脑门上,气笑,“你这小子当真是没大没小!不过这小子这次说得对,咱们今日不讲君臣,随意些、随意些。”

    说话间,陈太医托着茶水领着小二进来了。

    关于咳疾的话题便停止了。

    看似宾主尽欢的一顿饭,皇帝吃完便带着张德贤悄悄离开了。

    皇帝前脚上了马车,后脚朝云就亲自来报信了,这阵子她已经将一部分差事交给了若水打点,自己倒是空闲不少,过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亲手做的点心,说是大家爱吃的都做了些,自个儿回去分着吃就成。

    姬无盐谢了,又问,“听兄长说,你过阵子就得回去了?”

    往外走的脚步微微一顿,朝云转身看向姬无盐,眼神稍稍躲了躲,才语焉不详地说道,“还、还不一定呢。”

    姬无盐没注意到她的神情,闻言也只是颔首,随口说着,“日子定了同我说一声,总要送送你。”

    “成。”朝云指指门口,“那,你们慢聊,我先下去了。”

    朝云一出门,陈老就忍不住问陈太医,“皇帝那脉象,你们当真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言语间,神情很是凝重。

    在陈老看来,不管是夺嫡之争、还是权势倾轧,那都是朝堂之上的事情,而身为太医,食君俸禄,担君之忧,保证龙体康健永远应该凌驾于权势、站队之上。

    这是最后的底线。

    一想到眼前这个自己看好的年轻人,身居要职却玩忽职守,陈老就前所未有的愤怒,连带着语气都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了些。

    秋风萧瑟,挟着树上的黄叶飘飘摇摇地落在窗台上。

    姬无盐端着茶杯,不动声色地从宁修远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看来,皇帝果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咳疾啊。

    事情……大了。

    陈太医也是一惊,“前、前辈,您、您说什么?陛下……不就是咳疾?难道……”他倏地收了声,接下来的话到底是没有敢说出来,那是当差多年的本能。

    陈老却是脸色一虎,声音拔地而起,“你不知道?!那么明显的脉象,你号不出来?咳疾?谁能咳到这个地步?”

    他是真的气极。

    他看重这个年轻人,想着此间事了问问他愿不愿意离开燕京城跟着姑娘回云州去,即便不能,这也是陈家为数不多人品端正的后辈。他想着好好栽培着。

    就是这样的期许,让他此刻才气得愈发不能自已,胸膛起伏间,只觉得自己到底识人不清……

    “不、不是这样的前辈!”陈太医连连摆手,虽然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脉象,但他知道陈老是误会自己了,连忙解释道,“之前给陛下号脉,的的确确就是咳疾的脉象,并无异样。后来伤了脚踝,就不适合在陛下跟前伺候着了,是以这段时间陛下那边都是同僚们在替晚辈过去,陛下的情况晚辈也只是听他们说起过……”

    陈老一噎,这事他的确是知道的,这个年轻人之前还特意去姬家跑了一趟,只是那时候自己不在,后来只是听姑娘提了一嘴儿,这会儿倒是个给忘了。

    他张了张嘴,面色有些尴尬,却还是道歉道,“我、我语气重了些,抱歉……”

    陈太医摇摇头,温温和和地笑道,“无妨。前辈的意思我也明白,您是担心我因为那些利益之争、权利之战而迷失了自己忘了身为大夫的职责,忘记了最初选择医者的初心。说实话……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但幸好,我都守住了。”

    他言语轻缓,笑容释然,倒了杯茶站起来,低头正视陈老,“前辈。晚辈不才,学医多年,未曾有所建树,至今无言归乡。但是,晚辈足以用性命、用尊严、用人格担保,这些年,从未愧对‘医者’二字。”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陈老抬眼看着,看着这个年轻人坦坦荡荡地笑着,突然之间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真好,走出半生,到底没有看走眼。他想。

    两个人近乎于“深情”地对望,一个咧嘴笑着,一个眼神都颤着,相顾无言。

    姬无盐摇头失笑,打断,“好了好了……陈老这些年,脾气愈发急了,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就咋咋呼呼的。来来,说正事。”

513 谁爱娶谁娶

    陈太医是瞠目结舌着走的,他结结实实地被“行将就木”四个字给吓到了。

    就是素来淡定置身事外的宁修远都惊了惊,“如何行将就木?”

    陈老颇为为难,“所知太少,我又不敢问太多让皇帝起了疑心,如今还不好下定论。但那脉象却是古怪,之后如何只能等陈太医那边的消息了。”

    姬无盐支着下颌,“不是毒?”

    “不是。”陈老摇头,很肯定,“若是毒的话,如何都会表现在脉象之上。即便是少量的慢性毒。而且皇帝虽然脉象虚弱,可观之气色却并没有什么问题。是以才古怪又蹊跷。”

    不是毒。

    按照陈太医的意思,之前他号脉的时候还是一切正常,后来他伤了腿,这也不过短短数日时间,皇帝的身子就骤转直下……

    而整个御医院的人,都似乎对此三缄其口。

    什么样的人,能够控制整个御医院?陈太医的腿……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姬无盐捧着茶杯,忽然间只觉得一张大网虚虚悬在头顶……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愈发扑朔迷离的棋局上,扮演了什么样的棋子。

    又是被哪一只执棋手握在指尖。

    皇室子嗣不丰,除了还未长成、没有夺嫡希望的,目前为止只有出自左相府的贵妃所生的太子李裕齐,出自白家的皇后所生嫡子平阳郡王李奕维,还有相比之下希望渺茫的贤妃之子江都郡王李晏先。

    若是皇帝抱恙真的是人为,那这三方势力最有可能。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那个人了。

    林一,一个憎恶着整个李氏皇族的人。

    姬无盐目色平静看向宁修远,交换了一个彼此都心悸的眼神,但到底是没有将那个人说出口。若真是那个人的手笔,事情怕是比他们想象中的都要复杂得多。

    ……

    陈家辉是三日之前醒的,只是之前虽然醒了,但除了睁睁眼睛动动手指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和昏睡不醒时也没什么区别。

    一直到今日,好歹能坐起来了,只是动作之间仍然僵硬,他龇牙咧嘴的咒骂着姬家,一边听着陈家人七嘴八舌地同他说着他昏迷时候发生的事情。

    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他也不在意,只一边忍着腰侧和脖子的疼痛,一边咬牙切齿地暗暗盘算着如何找回这场子来。正盘算着呢,突然听到一个不太对劲的词,蓦地回神唤道,“等等!方才你们说什么?”

    圣旨赐婚?

    “哦对对!你们还不知道呢吧,就在你昏、哦不,睡着的时候,宫里头来了圣旨,陛下圣旨赐婚呢,为你和当朝灵犀郡主!以后,你就是皇亲国戚啦!咱们也能沾光啦!”

    “对对!皇亲国戚呢!”

    “而且我见过那郡主,老漂亮了!啧啧,阿辉,你当真是走了那狗屎运啊!”

    “呸呸呸,什么狗屎运,会不会说话呢?”身边陈家人拍了他一脑门,呵斥,“阿辉是咱们陈家的少主子,咱们陈家的少主娶尤家的小郡主那叫门当户对!”

    附和声起,“对对,门当户对!”

    “郎才女貌!”

    叽叽喳喳的恭维声里,只有陈家辉仍然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尤灵犀?!他什么时候和尤灵犀扯上关系的?要说真有关系,就是他们见了一面,对方告诉了他一些姬家的事情,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说白了,连认识都算不上……

    “赐婚?开什么玩笑!”陈家辉眉头都拧巴到了一起了,梗着脖子不太灵敏地大声驳斥,“谁同意了?!”皇家的女子是那么好娶的?娶回去就得供起来,而且还不能纳妾、不能养外室,更不能花天酒地,说白了,就是娶一个祖宗回去!

    他的抗拒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陈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边还未说完的恭维声瞬间咽了回去,讪讪笑着,“你消消气儿,娶郡主怎么不好了,咱们想娶还娶不到呢!”

    怎么不好?

    “怎么就好了?皇家养出来的姑娘,尊贵、无趣,一举一动都像个提线木偶,我宁可找个花街柳巷的女人,也总比找个祖宗要好!反正这婚我不结,你们谁爱娶谁娶去!”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手舞足蹈的,一下子扯到了腰上的伤,整个人倏地僵住,只听“咔嚓”一声,“嗷”地一嗓子嚎开了。

    众人一惊,连忙手忙脚乱地扶着他躺下,一边伺候着一边宽慰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到时候成了亲,郡主总是要跟着咱们一道回陈家的。江南山高水远的,皇室哪有那功夫天天看着你,到时候这郡主还不是任由你拿捏?”

    “就是就是!再说……圣旨赐婚,哪是你说不娶就能不娶的?如今礼部已经带着圣旨在去往江南的路上了,若是你这个时候说不娶,那就是抗旨不尊,要……要杀头的!”

    “还是诛九族的大罪!”

    最后几个字,压在喉咙里,声音低低的。

    偏偏和着这秋风瑟瑟,听起来总觉得有几分蚀骨的凉意。陈家辉几乎是下意识地浑身一哆嗦,声音气焰弱了几分,兀自不服着,“不是说这郡主深得帝心,这怎么就平白无故地要赐婚给我了?再说、再说……就算本少爷才来这燕京城没多久,却也早就听说了,尤灵犀这女人对宁三爷痴心一片……”

    “所以说,这婚事你不情我不愿的,皇帝乱点什么鸳鸯谱!”

    “嘘!”陈家人连忙劝道,“声音轻点,当心隔墙有耳……听说这婚事就是宁三爷进宫讨来的……”

    “什么——嗷!”哀嚎声起……

    这回是脖子,直挺挺地僵硬着,疼地直抽气,半晌,几乎是用着咬碎一口牙齿的力道,恶狠狠地咒骂,“好你个宁修远!你自己不要的女人,就丢给本少爷!”

    “嘘——小心些,隔墙有耳、隔墙有耳!”

    “这里是燕京城,不是咱们自己家,指不定外头都是眼线,老族长千叮咛万叮嘱的话你都忘啦?低调、低调……”

514 兵荒马乱与心不在焉

    低调个鬼啊低调!

    合着娶郡主的不是你们,所以一个个只看到荣华富贵、看到鸡犬升天,看不到背后沉甸甸的枷锁与负累。

    他陈家辉只是不学无术,不是没有脑子,这位郡主整颗心思都挂在宁家那位三爷身上,自己在她心里大概连蝼蚁都不如,对这婚事显然也是不情不愿。这样的女人娶回去作甚?大眼瞪小眼然后互看不顺眼吗?

    “我不娶。”他义正词严。

    陈家人面面相觑,纷纷劝道,“这圣旨赐婚,哪里由得了你我?待礼部从江南回来,这婚事就已经迫在眉睫了……一个女人而已,可不能因为这事招了诛九族的大罪,不值当的!”

    “对呀对呀,不就是一个女人嘛,阿辉,听我的,先娶回去,之后还不是咱们说咋样就咋样嘛!”

    “就是就是!”

    要怎样就怎样?你们以为尤灵犀她是个泥娃娃呢?要真是泥娃娃的话,哪里还轮得到陈家……

    “我还有多久才能下床?”他问,咬着牙,额头上青筋都在跳。

    陈家人支支吾吾的,“大抵、大抵还有些时日吧……这伤,挺棘手的,幸好咱们都是学医的,不然怕是你至今都醒不过来呢,若是运气不好,在床上躺一辈子也是有的。说起来,那男人下手可真狠。”

    “可不……”

    是啊,真狠。陈家辉死死攥着拳头咬着牙,姬、无、盐!等他下了床,看他不将整个儿姬家给一锅端咯!

    但眼前最急的事情还不是这件,他吩咐陈家人,“不能等了……就这两日,你们帮我去尤家请一下尤灵犀过来,就说、就说如果她还想毁了这桩婚事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来见我一见。”

    陈家人瞬间大惊失色,“你想做什么?阿辉,这里是皇城,可不是咱们自己家,千万不要乱来啊!”

    “就是就是,这天下间谁敢抗旨不遵啊!”

    “谁敢?”后牙槽都咬地咯吱作响,陈家辉扯着嘴角冷飕飕地笑,“听说这位郡主深得帝王宠爱,又有身为长公主的母亲,显然,若是她铁了心抗旨的话,倒也不会招致什么九族……毕竟,要论咱们这位郡主的九族,其中也包含了当今陛下的。”

    “陛下,总不能将自己砍了不是?”

    “嘘!噤声、噤声!”陈家人真的是被吓得不轻,一个个按着陈家辉,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只得应承着,“好好好,咱们这两日去尤家求见郡主。但咱们事先说好啊,这人来不来的,咱们左右不了,若是郡主不来,你可不能发脾气乱来,知道不?”

    “成。”陈家辉一脸笃定,“你们只要将我方才那句话带到,她一定会来见我的……对了,陈一诺这家伙,最近都在忙啥,怎么不见他在这儿?”

    陈家人呵呵冷笑,“他呀!如今可算是傍上高枝了呢……这燕京城里,谁不知道他现在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儿?指不定这回呀,他就不会跟着咱们回江南了呢。”

    嗯?陈家辉倒是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里,陈一诺是个有些骄傲、有些古板还有些不知道变通的人,投靠太子?当真如此么?不过这样也好。

    碍眼的人,就留在这里吧。

    ……

    驿馆之中近乎于兵荒马乱,陈一诺却不在驿馆,他自然也没有去东宫,这倒是陈家人误会他了。

    他这两日早出晚归的,实际上是在帮陈老准备药材。

    陈老的那双腿拖了太久,如今要治,真的太难了,药材难以凑齐不说,便只说治疗的过程所要承受的痛苦就非常人所能忍,若是没有人从旁搭把手,陈老自己肯定扛不住。

    姬家人虽多,但说起来懂医术的也就一个沈洛歆,还是个半道出家学了没多久的,纵然天资卓绝但显然难堪“大任”,何况,后续还会涉及针灸之术,沈洛歆更是只知了皮毛罢了。

    就算是陈老愿意信任这个自己亲手教出来的丫头,沈洛歆怕是自己也会怯场。

    于是,陈一诺,似乎成了最好的人选。

    只是,今日的陈一诺,看起来多少有些魂不守舍,先是药材分错了类别,又是不小心铲掉了院子里刚种下的蔬菜。陈老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问他,“早膳吃了什么?”

    秋风和缓里,陈一诺一边拿着粉色的小铲子戳着脚边的泥土,一边随口应道,“嗯……”说完,目光却落在自己握着小铲子的手上,怔怔出神。

    陈老缓缓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搬了藤椅晒太阳的姬无盐,耸耸肩——这小子什么心思都在脸上,连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格外明显,也难为这样的性子还能在陈家活得好好的。

    姬无盐摇头失笑,低唤,“陈公子?”

    对方回头看来,带着几分如梦初醒的神态,“怎么了?姬姑娘不必同我如此客气,叫我名字即可。”

    姬无盐不甚在意地应着,却仍然叫着“陈公子”,“陈公子有心事?”

    她和陈老不一样,陈老年岁大了,行事风格总想着周全,周全别人甚于周全自己。姬无盐却不同,此事事关陈老的腿,一个心不在焉的大夫……她不放心。

    “没、没……”陈一诺眼神闪了闪,避了开去,手中粉色的小铲子拧了又拧,低着头犹豫半晌,才说道,“明日、明日就要给前辈针灸了,晚辈、晚辈担心才疏学浅,难、难当大任,犹豫着是不是要叫上陈太医一道……”

    针灸之事,是一早就定好的。

    彼时就是因为想着需要针灸,才请了陈一诺从旁协助,这位陈公子最初也是拍着胸脯打了保票的。姬无盐眉心微微拢起,从头到脚打量了陈一诺几眼,到底是点了点头,“多一个人多一分保证,只是不知陈太医那边可有空闲。”

    这一回,心不在焉的陈公子反应极其灵敏,当下就朗声保证,“我待会儿就跑一趟御医院找陈太医,相信他一定会同意的!”

    姬无盐点点头,只淡声应道,“若是如此,自是最好。”

515 陈一诺的手腕

    只是……当真如此吗?

    陈一诺被誉为陈家年轻一代之中的“陈崧”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医术理论方面,便是陈太医与他相比都有所不及,这个年轻人只是太年轻了些经验尚且少了些,但明日的针灸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且,这个年轻人品性端正,脚踏实地,不会骄傲自满,亦从不妄自菲薄。

    今天……很反常。

    陈老想了想,冲着对方招招手,笑容慈祥地唤道,“一诺,是吧?过来这边。”

    陈老从未叫过他“一诺”,都是“陈公子”、“陈公子”地叫着,客套而生疏,完全不像出自同一个屋檐下的样子。陈一诺知道陈老心里芥蒂未消,这会儿骤然听到对方开口叫“一诺”,那么慈和的笑容,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唤着自家小辈似的。

    陈一诺一愣,紧了紧手中粉色的小铲子,故作轻松地走过去搬了小板凳在旁坐了,才问道,“怎么了?”

    说完,下意识缩了缩那只拿着铲子的手。

    这些近乎于欲盖弥彰的小动作,之前从来都没有的。

    陈老目色微微一凝,探身过去一把抓住了对方堪堪缩到身后的那只手,陈一诺倏地一震,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偏偏陈老早有准备,陈一诺躲了躲,没躲掉。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眼神躲闪间,事情便已经挂在了脸上——显然,问题就出在这只手上。

    陈老一张脸严肃得不能再严肃了,指腹按了按他手腕的地方,如愿感受到对方轻轻颤了颤,当下便知不好。

    一个大夫,伤了手。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偏偏这个少年人至今为止提都没提过。

    “什么时候伤的?”陈老问他。

    知道瞒不过去了,陈一诺轻轻叹了声,却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前不久被烫了下……真的没事,过两日就好了,我只是、只是担心万一,毕竟针灸是个精细活,半点疏忽不得,才想着找了陈太医过来一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更稳妥些。”

    说完,又抽了抽自己的手,“真的没事。您别担心。就算陈太医真的没时间来不了,明日的针灸我也不会让自己出半点差错的。”

    陈老恨不得将这傻小子的脑袋撬开了看看里头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拍了他一巴掌,却没舍得用力道,只气急败坏地呵斥道,“你这小子!我是担心明日的针灸吗?!你不知道一双手对大夫有多重要吗?如此疏忽大意,若是落下了病根,你以后怎么办?啊?!”

    陈一诺微微一愣,继而抬头冲着他傻兮兮地笑,“没事、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脑袋上又挨了一记打,陈老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一边嘟嘟囔囔念叨着,一边翻来覆去地查看着陈一诺的那只手,伤势的确不算太严重,这会儿还有些淡色的印记,但本该更早治好才是,这孩子也真是不上心。

    他蓦地想起和陈一诺唯一一次见面,那次喝茶的时候陈一诺就被滚烫的茶水烫伤了……

    陈老迟疑问道,“就是上回?”

    “嗯。”陈一诺并不隐瞒,“之前没当回事,谁知道几日后端茶端碗的有些抖,不过我自己也是大夫,看过了,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可能会留点儿印子……丑是丑了些。”

    说完,笑着挠了挠头,“左右我又不是姑娘家,有疤就有疤吧,无碍的。”

    姬无盐闻言,看了眼一老一少两个人,眉眼微敛轻轻笑了声,吩咐身后子秋,“去拿一盒舒痕膏给陈公子。”

    陈一诺连连摆手道不必,舒痕膏这东西制作工艺繁琐复杂不说,原材料还是取自高山之巅茫茫雪域里的雪莲花,那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纵然是陈家这样的家世,也不是谁都能用的。

    他拦着,“我一个大男人,用这东西委实糟蹋了去。”

    子秋却只屈了屈膝,笑着退下了,显然还是去拿了。

    “舒痕膏并不只是祛疤,它取自高山雪莲花,对治疗烫伤最为有效。”姬无盐软声解释道,“用着吧,早些痊愈,省得陈老担心。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挂念你们这些小辈的。”

    陈老目色一壶瞪,“说的什么蠢话!老头子我什么时候挂念他们了?我、我、我就是担心我的腿没人治了!”说着,目色躲闪表情都不自然,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是是是。”姬无盐懒得同他斗嘴,懒洋洋地附和着,“您就是担心自己的腿,拖了半辈子都不担心,这会儿倒是一天都等不及了,担心地夜不能寐了……那这舒痕膏也不给了,陈公子的手腕也放着随他去吧,我亲自去找陈太医,请他过来治,也是一样的。”

    陈老一噎,瞪了眼这个使劲儿拆台的小丫头,说不出话来。

    陈一诺呵呵地笑,好脾气的样子,摸了摸后脑勺,“没事的……就算陈太医真的没时间,也没事。我没什么大碍,就是想着多个人以防万一。听说沈小姐也学了一阵子医术的,想来打个下手也没问题。前辈、姬姑娘,你们放心吧。”

    分外诚恳的样子,就差拍着胸脯发誓保证了。

    这小子……之前怎么没发现还有些傻兮兮的?姬无盐轻轻挑了挑眉梢,听说陈家这位少年天才如今是东宫的座上宾,就冲这傻兮兮的样子?不会被李裕齐卖掉?

    陈老也一阵一阵地头疼,一个太聪明,鬼灵精似的,一个傻兮兮的,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一巴掌趴在陈一诺的那只手上,气恼之下难免带了些已经克制过的力道,但还是拍地陈一诺颤了颤。陈老虎着脸呵斥,“我给你开张方子,你拿着舒痕膏就滚回去吧,今天抹了药膏好好休息着,明日你也别逞强,这针灸消耗极大,别真的落了病根,就得不偿失了!”

    得不偿失?陈一诺下意识就要反驳,却被早已摸清了他脾气的陈老阻了,“闭嘴!真把老头子我当前辈,就听我的!”

516 接纳

    想说,怎么能算得不偿失呢。

    且不说对方是自己敬重的前辈,就说换作任何一个人病人,也不是这么算的啊。

    若是大夫治病的时候尚且需要盘算一下可能的得与失,那治病救人本质上就成了一种谋生的手段……他并不是说这样就不对,只是,他自己学习医术的初衷不是这样的。

    只是这会儿陈老虎着脸的脸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惹,陈一诺自己又不是一个可以对着前辈据理力争的人,当下只讷讷应着,拿了药方、又拿了舒痕膏,一再地道了谢,才握着舒痕膏离开了。

    舒痕膏啊,这姬家的姑娘出手倒是阔绰,明明之前还是有些剑拔弩张的关系,这些日子自己往来姬家偶尔遇到这姑娘,大多也是如今日这般,搬了张躺椅在一旁阖着眼晒太阳,抑或拿本书翻着,很少说话,偶尔抬眼看看。

    安静得有些疏离。

    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好像她坐在那里,不过咫尺之遥,却又似相隔甚远。这种似近又远的存在,让陈一诺觉得,这位姑娘对陈家仍然有很深的芥蒂,对包括自己在内的陈家人仍是不大友善的。

    没想到……

    他紧了紧手中的瓷瓶,一时间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

    院子里,同样五味杂陈的,还有陈老。

    手中摩挲着那把粉色的小铲子,他坐在小矮凳上,低着脑袋长长叹了口气,“我方才就一直在想……那一日,我明明是看着那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上的……可我甚至连提醒都没提醒过他。”

    姬无盐安静地听着,平静地看着,半晌,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力度地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这宽慰听起来,多少有些敷衍。

    “不是这样的。现在想来,小陈那边也是。”陈老摇头,他最近一直叫“陈太医”为“小陈”,他说,“小陈伤了腿,我也没怎么过问。我总安慰自己,他们都是陈家人,旁的兴许不行,但医术自然是极好的。可方才我就在想……若是易地而处,遇到这些事情的是你……”

    “若是你、若是你的话……我大抵是要日日守着的。”

    姬无盐看着他,没说话,她大概能理解陈老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天色阴沉沉的,北国之都的秋天,比江南萧瑟寒冷许多,经着之前的那场大雨,树上的落叶掉了将近一半,稀稀疏疏地沙沙舞动,将淡白的日光切割成细碎的亮斑,落在上了年纪的老人斑驳的脸上。

    他眯着眼,怔怔出神般。

    只紧着手中那柄小铲子,喃喃言语,“我不喜陈家,这些年来那份芥蒂也放不下,大抵这辈子都无法释怀。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我以为……我至少是接纳了一诺和小陈的……”

    “你的确接纳了他们。”姬无盐告诉他,“只是……还不够接纳。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陌生人变成至交,需要经过很漫长的过程,老爷子你也不是第一天就成为姬家的一员啊……”

    “可是……”

    陈老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见姬无盐起身走到自己身边,蹲下,像许多年前一般,蹲在他身边看着他整理药材,安静、乖巧,一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一看就很聪明很灵动。

    陈老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姬无盐的脑袋搁在他腿上,很轻,没着力。她仰面笑着看他,“我知道,你自责于自己看起来接纳了他们,接受了他们跑前跑后的帮忙,可现在却突然发现,自始至终你们之间还是隔着‘陈’之一字带来的隔阂。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利用别人感情受人恩惠不思回馈的……嗯,陈家一员?”

    陈家一员……这丫头说话当真是犀利。但陈老没办法反驳,在想明白的那一瞬间,他真的自责于这样的自己和陈家人有什么区别?半晌,他点点头。

    姬无盐无奈地摇摇头,“平日里也是看着一通透的老爷子,怎么这会儿就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呢?”

    陈老脸色一虎,一巴掌拍她脑门,和拍灰尘差不多的力道。姬无盐嘻嘻笑着,继续说道,“愿意接纳是一回事,真正接纳,又是另一回事。这之间,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光……就像,你是进入姬家大门的第一天,就觉得自己是姬家的一员吗?你是见到我的第一天,就把我搁在心尖尖儿上了吗?”

    “相同的,陈一诺如今待您,未必不曾掺杂了些许的私心,兴许是因为之前的出言不逊而产生的愧疚、兴许是想要了解更多的真相……老爷子,别的姑且不论。您既然用我和他们作比较,这一点,我便觉得很受伤,我陪着您多少年,他们陪着您才多久,您就想要像重视我一般地,去重视他们?”

    小姑娘瘪着嘴,似是吃味,眼底却干干净净的,映着秋日高远的晴天白云。

    陈老看着这双眼睛,看着这双年轻的眼睛里一年一年苍老下来的自己,突然就释然了……是啊,一时间钻了牛角尖。

    活了大半辈子了,竟然还没有一个小丫头看得分明。

    他笑着摇摇头,伸手摸摸方才自己拍过的地方,像是安抚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不会。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比你更重要……你这丫头……唯有你……必须健健康康、安安全全的。”

    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倒不是如何接纳、如何重视他们,说到底,大概是……不想欠陈家任何一点点吧。”但凡受了一点好意,就想着还回去。

    那孩子的确是不错,但……事涉陈家,他总是不够理智、不够豁达,下意识一毫一厘地想要算个清楚明白,可人情往来人际交往这种事情,又不是明码标价,如何折算?到了最后,便是自己冲着那死胡同一撞再撞。

    小姑娘嘻嘻一笑,“我知道!”

    明眸皓齿,眼底是碧空如洗。她笑得一脸的理所当然,“所以我才给了他一罐舒痕膏。”

    陈老微微一愣,眼底诧异一闪而过,半晌,眯着眼笑了。

517 怀疑与内讧

    陈一诺回到驿馆,就被陈家人叫住,说是陈家辉找。

    他看了看自己几十步开外的屋子,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陈家辉的屋子,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回自个儿屋子去放下手里头的东西,只颔首过去了。

    陈家辉醒着,正和人说话,见着陈一诺进来,眉梢一挑,戏谑道,“哟……瞧瞧,这是谁来了?这不是咱们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嘛,本公子还以为,这位陈公子如今是住在东宫了,怎的,今日得闲,过来看看?”

    陈一诺微微蹙了眉头,却没解释,只问,“听说你找我?”

    “那个……”在屋子里的几个陈家人面面相觑,纷纷寻了个理由告辞了,陈家辉是陈家少主子未来的陈家掌权人,陈一诺是备受族中长辈看重的天才,这两位……他们谁都得罪不起。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炉子上还煮着东西呢,我去看看!”

    “哦对,昨晚换下来的衣裳还未来得及洗……”

    “我、我……我尿急!”说罢,一溜烟跑了。

    陈家辉咬着牙冷哼,“一群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

    即便如何不服气,这些话到底是压在喉咙里说出来的,有着几分语焉不详的感觉。陈一诺的父辈在陈家只是一支并不起眼的旁支,听话、老实,不会出什么差错,却也并不出彩。是以,在彼此尚且年幼的时候,陈一诺也就是跟在陈家辉身后的小尾巴,老实巴交,话少木讷,是个很好用的小跟班。

    偏偏……数年之后,长辈们发现了陈一诺在医术方面的天赋,老祖宗们欣喜若狂,亲自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倾囊相授,陈一诺这一支,自此一飞冲天。

    身后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木讷小尾巴,一下子成了家族中的香馍馍,往日里追着自己的那些小辈们纷纷掉头追着陈一诺,“一诺兄、一诺兄”地叫着,那热乎劲儿就跟鬣狗见了肉包子似的。陈家辉自然是不服气的,为此还曾诸多针对,谁知,没多久就被人捅到了祖父那边,招来了一顿打。

    自此后,祖父时不时耳提面命,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老生常谈,诸如,“陈家今日不同往日,想要重登辉煌,陈一诺会是极其关键的人物。”

    又如,“往后整个陈家都要交给你的,说到底,陈一诺再出色,到最后还不是得听你的?”

    这些话听得多了,倒也听出了几分的确如此的道理来,是以这些年陈家辉就很少针对陈一诺了,只是心底里仍是瞧之不起——不过就是陈家的一条狗罢了。

    没想到,一趟燕京城之行,这条狗竟然很快找到了新主人,再想想这段时间自己的情况呢?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皇帝莫名其妙颁布了一道赐婚圣旨……两厢一对比,陈家辉心里头的那股子邪火自然是压不住了,挑刺一样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陈一诺,目光落在他攥在掌心的小瓷瓶,看起来挺宝贝的样子,哼了哼,“你那是什么东西?”

    白色的小瓷瓶,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陈家辉之所以问起,实在是找不到挑刺的切入口罢了。

    问的人没当回事,偏偏被问的那个人反应很是古怪,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才欲盖弥彰地摇头,“没什么。路边买的药膏。”他不欲解释,陈家辉和陈老的关系势如水火,和姬家也是相看两相厌,左右陈家辉误会了自己的去处,陈一诺便也不打算解释自己这段时间的去处了。

    只是,他很少掩饰什么,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就让他漏洞百出。

    几乎是瞬间,陈家辉的眼神突然就犀利了起来,抬了抬手,“什么药膏,给我看看。”

    “就路边买的。”陈家辉攥在身后,表情倒是平静,只问他,“找我什么事情?若是没事,我就回屋去了。”

    陈家辉伸着手又扬了扬,近乎于理所当然地重申道,“你又没受什么伤,平白无故地买什么药膏?给我看看。”

    “我自己用的……没什么好看的。”陈一诺说着,瞧陈家辉的样子,精气神都还不错,约摸着是没什么大碍,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想着没事找事儿了,当下转身欲走,“我还有些事情,你自己在这好好休息。”

    没走两步,被气急败坏的声音吼住,“陈一诺,你给本公子站住!”

    陈一诺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懊恼于方才偷懒少走的那几步,转了身平静地看过去,看着明明行动不便却还像一只斗鸡一般张牙舞爪的陈家辉,无奈提醒道,“你身子还未康复,小心仔细着些,别又牵到了伤口。”

    陈家辉挑着眉梢冷笑,“你还知道本公子伤了?那本公子伤重卧床不起的这几日,你早出晚归的去哪里了?好大一个病人躺在这里,还是你同门兄弟,你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就这么上杆子地摇尾乞怜去巴结你的新主子呢?”

    这话相当不好听。

    陈一诺微微皱了眉头,垂着眉眼看陈家辉,对方是病人。他在心底默默这样告诉自己,耐着性子说着,“我有要事……之前你没醒的时候,我每日都来看你。如今你既醒了,陈家上下有那么多人照顾着你,我便也放心了。”

    “放心?”陈家辉扯着嘴皮子冷笑,“我看你是恨不得我死在这里吧?若是我死在燕京城里,你就能带着陈家这些人,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投靠了东宫是不是?!做了那太子爷的狗!”

    声音抖得拔高!

    陈一诺都被惊了一惊,慌慌张张地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见外面四下无人,才悄悄松了口气,转身之际,到底是掩了门扉,皱着眉头提醒道,“此处是驿馆,四下难免有别人的耳目,此话若是传出去,你我都讨不得好。家辉,你当慎言。”

    陈家辉却在气头上,完全顾不得,只扯着嘴皮子冷嘲热讽,“怎地?难道我说错了?不然你这些日子偷偷摸摸的作甚?还有你手里那所谓的药膏,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518 离开的人影

    陈一诺并不是吝啬小气的人,平日里也算是热心,莫说只是一罐膏药了,就是他屋子里的东西,谁看上了说一声,他大多也是愿意割爱的。

    若非如此,这些年他也攒不下这些人气,毕竟当年还是随便谁都能欺负一二的小尾巴。

    陈家辉自认自己不是傻子,这么明显反常的样子还是看得分明,怎么可能相信被陈一诺这样紧张兮兮藏在身后的药膏只是路边买的普通药膏?他又抬了抬手,示意,“给我看看,是什么膏药。指不定对外的伤也有好处……给我用用。”

    一会儿冷嘲热讽、一会儿理所当然地讨要,跟变脸似的。

    从小到大,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的,仗着族人娇宠,性子霸道而自大、不达目标不罢休。今日若非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哪里会这样只是伸手讨要,早冲过来抢夺了。

    陈一诺懒得搭理他。

    本就不是什么关系亲厚的兄弟,不过是顶着一个相同的姓氏、同在一个大屋檐底下住了许多年的情分罢了,自己说到底,也算仁至义尽了。

    至于手中的舒痕膏……他是不会拿出来的。

    起初不给看,只是觉得陈家辉同姬家的关系那么差,若是知道这舒痕膏是姬姑娘送的,怕是一怒之下就要毁去,倒不如说是自己路边买的寻常膏药,搪塞过去了就是。

    再后来,陈家辉一口一个“太子的狗”,言语之间极尽污蔑、诋毁,完全不听人解释,这个时候若说是姬姑娘给的,结果怕是只会适得其反。何况,陈一诺不是没有火气,只是他很少会同人计较罢了。

    他愈发紧了手中的舒痕膏,这些日子来,自己手腕不便的事情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陈家好几个人都知道,只是没有人过问罢了。如此反观陈崧前辈和姬姑娘的反应……

    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真是不能以相处的时间长短来论的,血脉之缘也……

    虽然知道姬姑娘对自己的友好是因为看在陈崧前辈的面子上,但即便如此,仍然能够感受得到其中的善意。

    陈一诺低着头笑了笑,笑意苦涩又无奈,他缓缓后退一步,自顾自说道,“这罐药膏和太子没关系,我也只和太子见过两三面,并没有你说的那些交情。这几日我的确是忙,早出晚归的没有顾得上你这边……但你所说的那些事情、那些难听的话,都不存在。至于你信还是不信……于我而言没有关系。”

    说完,他抬头笑了笑,“阿辉,方才听他们说你找我,我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连屋子都没有回就赶过来了。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回屋了。”说罢,再不等对方阻拦,撩了帘子开了门,出去了。

    徒留陈家辉梆梆地瞧着床沿,冲着门口扯着嗓子嘶吼,“站住!陈一诺,你个小子给我站住!你手里的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你给我交出来!”

    没人理他,只有珠帘坠落时轻轻的相击声,还有窗外树影摇曳沙沙声……

    “陈、一、诺!”

    嘶吼着陈家辉没有看到、回到自己院子的陈一诺也没有发现,墙根下猫着腰悄悄离开的人影……

    ……

    陈一诺回到自己屋子里,洗了个澡换了个身衣裳,就去找了陈太医。陈太医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他还是担心着陈老那边缺人,是以这两日仍然以脚伤未愈为由在家歇息了。

    陈一诺到了陈太医家中,甚至没来得及说明来意,陈太医就主动问起陈老的情况,一听明日需要有个人搭把手的时候,想都没想就应下了,然后又是拉着陈一诺的手腕左看右看看了许久,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无巨细地叮嘱了好几遍。

    明明,对方自己便是个大夫。

    陈太医并没有大多少,此刻却像是父辈一般谆谆叮嘱着。

    他自己本人没什么感觉,陈一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讪讪笑着,“放心吧,误不了事的,陈崧前辈也已经给我开过方子了,还有姬姑娘给我的舒痕膏,听说对烫伤烧伤最是有效。”

    “倒不是担心你误事。”陈太医松了陈一诺的手腕,将切好的水果推过去一些,才道,“主要是担心你。你还年轻,往后的道路还长着呢,不用我说想必你自己也知道,手腕对一个大夫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你在这条路上的天赋那么好,若是因为手腕的问题而被限制了发展,这将是多少病人的损失。”

    陈一诺微微一怔。

    又是这句话,不是担心你误事,只是担心你。之前陈崧前辈也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都是陈姓家人,但和驿馆里的那些两厢一对比,着实有些讽刺呢……陈一诺心下泛着苦涩,脸上表情都淡了些。他知道自己脸上藏不住事,便只低了头装作吃水果的样子。

    偏偏咬了一口含在口中,半晌没咀嚼一下。

    两人心下都挂着事,陈太医是担心明日的针灸,陈一诺却是说不上来的忐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是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陈太医也起身,说是要去一趟御医院,正好同行一段。半道上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将如何养护手腕的注意事项一遍一遍地重复了好几遍,最后才笑笑,“多嘴了、多嘴了,忘了你自己也是大夫了。一诺莫要嫌烦哈。”

    陈一诺连连摇头,道不会。

    怎么可能嫌烦呢,这样碎碎念的叮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彼时年幼被陈家辉那些个孩子们欺负,时常挂伤,母亲就是这样碎碎念着的,后来……就没有了。

    到了驿馆门口,陈一诺低声道了句谢,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冲进了驿馆。

    陈太医不知道,他这一句谢,既是为了这一段路的稍待,也是为了这条路上的碎碎念。

    只是,陈一诺堪堪冲进驿馆,就倏地怔在当场,脸色骤然大变。

519 舒痕膏风波

    大抵,人对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不好的事情,都会有古怪的预感。

    陈一诺走近驿馆的瞬间,终于对自己之前的坐立难安,有了答案。

    不大的院子里,几乎所有陈家人都在,为首正中间搁着一把躺椅,压根儿还不能起身的陈家辉躺在那里,仍是一副不可一世趾高气昂的嚣张表情。

    其他陈家人……三三两两扎着堆,或窃笑、或叹息、或作壁上观,表情各异。

    而让陈一诺眼前一黑的是,此刻躺在软榻上的陈家辉手中随意把玩着的白色小瓷瓶……若是他预感得没错的话,值得陈家辉这样兴师动众闹一出的,一定是自己方才自己搁进了抽屉却未曾锁上的舒痕膏。

    陈一诺抿了抿嘴,上前两步,垂着眼看着陈家辉,言语笃定,“你让人搜了我的屋子。”

    小瓷瓶在指尖上下翻飞,陈家辉偏着头得意洋洋地笑着,倒是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本公子是陈家的少主,是陈家未来的族长,整个陈家都是我的,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让人翻一翻我的抽屉怎么了?”

    “我的抽屉”四个字咬得极重,一脸的理所当然。

    只是他浑身不能动弹,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就不得不打了折扣,连脖子都僵硬着。

    那日被庆山一掌拦腰拍在了树上落下之后,很不幸的,又扭了脖子,以至于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身体基本不听使唤,也就是此刻把玩着白瓷瓶的手还算灵活。

    陈一诺看着那瓷瓶,言语淡淡,“那是我的抽屉。即便今日您的祖父、陈家的老族长在这里,这抽屉也仍然是我的。只要我没有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错处,今日这抽屉,便没有人能够未经我的同意趁我不在的时候私自翻看。”

    言语间,情绪并不明显,语速微缓,甚至带着几分温雅。

    只是目色深凝,字字锋芒。

    陈一诺极少这样,他打小被欺负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太好说话,长大后这一点仍然没有改变,是陈家出了名的老好人。如今,这位老好人突然动怒,陈家众人面面相觑间,窃窃私语声都咽了回去,只悄悄打眼看着。

    想溜,却溜不了。

    陈家辉在陈一诺还未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放了狠话,今日谁要是提前走了,往后的日子便自个儿掂量着吧。他们不是陈一诺,没有“陈崧第二”的天赋,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得罪陈家辉。

    两边都不好得罪,又不能像之前一样开溜,便只一个个低着头互相递着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眼神。

    白色小瓷瓶在陈家辉手中上下翻着,此刻他全身上下最灵活的除了那张讽人的嘴就是这只手了,一边把玩着小瓷瓶,一边冲着陈一诺冷笑,“陈一诺,若是今日本公子没有开了你的抽屉,倒是还发现不了……你竟然偷偷摸摸藏了这么个宝贝,难怪方才怎么都不肯拿出来……太子给的?倒是宠你呢,舒痕膏……”

    舒痕膏?

    边上陈家人面面相觑,“舒、舒痕膏?是我想的那个舒痕膏吗?价值连城的,宫中妃子都趋之若鹜的舒痕膏?”

    “应、应该是吧……”

    “这大男人用什么舒痕膏……”

    “所以说太子宠呢……你见男人身上何时用过‘宠’之一字?”

    窃窃私语声,从最初的震惊艳羡,到后来的戏谑鄙夷。这个时候需要站在谁的一边很明显——虽然两边都不好得罪,但得罪陈一诺事小,得罪陈家辉……往后随之而来的报复,大概会层出不穷。

    明白人都知道如何抉择,欺软怕硬从来都是生存下去的准则。

    字字句句,带着自我臆测的恶,入耳只觉得像是被针尖扎了一样。陈一诺紧了紧掌心,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面对着陈家其他所有人,有些孤独、也有些悲凉。他低头咬了咬牙,“舒痕膏还我,这不是太子给的。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东宫没什么关系……也就是太子带着我进宫为陛下号了两次脉罢了。”

    “事情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他重申。

    “哦?”陈家辉梗着脖子用着唯二灵活的那张嘴冷嘲热讽,“你是骄傲于不仅得了东宫青睐,还入了陛下的眼,当我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时候、当陈家所有人都对那个叛徒陈崧束手无策的时候,唯有你,陈家的‘陈崧’第二,不仅轻易攀上了东宫的高枝,连带着当今圣上都对你青睐有加?陈一诺,这会儿你是当真我们大家伙儿的面……炫耀吗?”

    众人齐齐变色,当下都纷纷想到最近陈一诺的确是神色匆匆、早出晚归的,就算回来了也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说不是着急去攀高枝的……还真没多少人信。

    当下落在陈一诺身上的眼神,就不同了。像……像什么呢?哦对,就像是看陈崧前辈的眼神……他们看陈崧前辈,也是一模一样的眼神。

    像是看一个叛徒、看一个异类、看一个对立于他们那个世界的外人。

    那一瞬间如潮水般涌上来的情绪,大抵就是叫作失望吧?原来,对他们来说,所谓“叛徒”,不是背弃了家族、不是做了对家族有害的举止,仅仅只是……只是,未曾同他们一道,“同仇敌忾”?

    想明白以后,那失望反倒少了几分,他缓缓上前两步,谁也不看,只垂首看着躺在那里的陈家辉,表情平静地伸手,“我的东西,还我。”

    他的表情太平静,前所未有的……竟然半分情绪也不露。

    陈家辉仍在得意地笑,笑容傲慢又欠揍,“还你?凭什么还你?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那你倒是说说,你一个大男人,用什么舒痕膏?”

    “我说的……你忘了。”陈一诺看着他,只淡淡解释道,“我烫伤了手,舒痕膏治烫伤很有效。”

    说着,又抬了抬手,就像之前陈家辉向他讨要时的动作一般,“还我。”

520 一诺,你要听话。

    陈一诺某一日出门回来手就烫伤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最严重的那两日手上还敷了些膏药,许多人见过。

    此刻几个还有些坐壁上观的陈家人悄悄颔首,表示确有此事。

    正准备强词夺理的陈家辉一看,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慢条斯理地改口喃喃,“还你?”

    缓缓摩挲着手中白瓷瓶,陈家辉满脸不屑,“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算什么东西,若是没了陈家,也就是一个小小的赤脚大夫罢了……不过小小烫伤罢了,凭你,能用舒痕膏?”

    舒痕膏这东西,宫里头的贵人们都要为此趋之若鹜,普通百姓家何时能看得到?就算是陈家,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陈一诺最初不说,显然这东西来路不是那么“光明正大”,陈家辉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才想着占为己有。

    他得意洋洋地笑,“陈一诺,之前你那个小瓷瓶,本公子之前就问过你,你说不是东宫给你的,你说是你顺手在路边买的……如今你又说,这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小瓷瓶就是你的?陈一诺……那你倒是同本少爷说说,什么时候这舒痕膏是这样随处可买的玩意儿了?”

    之前还理直气壮地表示,整个陈家的东西都是他的,何况这小小一个瓷瓶,言语间倒是对自己所为供认不讳。

    这会儿却是改了口,只说这瓶子只是和陈一诺那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罢了。

    显然是想要将舒痕膏占为己有了。

    偏偏周围一众围观的陈家人,竟然半分意外也没有,甚至连一点点“说句公道话”的意思都没有,反倒从旁劝着,“是呀,一诺兄。兴许就是看起来一样罢了,这瓶子一没名姓二无记号的,看起来一样也是正常呢。”

    “是啊是啊,一诺兄。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闹成这样,不好看……”

    “再说,这舒痕膏的确是极名贵的东西,你说你在路边买的话……定然是买不到的。”

    “是啊。一诺兄,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就算、就算是你的,阿辉真喜欢,你就给他嘛!咱们再去买一瓶不就行了嘛!”

    “是啊,是啊,一家人,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何况,这里毕竟不是咱们自己家,闹大了太难看……”

    七嘴八舌闹哄哄的。

    陈一诺就站在软塌之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垂着眼看着对方得意洋洋嚣张恣意的表情,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了紧。每次都是这样的,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少主,别闹,让着些。都说,同一个屋檐底下,一家人,当以和为贵。都说,若是他要,给他便是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父亲这样说、母亲这样说,族中那些长辈、长老,都这样说,他说,一诺,你要听话。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对方就可以蛮不讲理、就可以恣意抢夺,就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站在制高点上要求别人的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就因为……少主的身份?

    “是啊……都是一家人。”陈一诺垂首站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冷冷地笑,“一家人……手腕烫伤,没有人过问,倒是一瓶舒痕膏,引起了那么大的骚动。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家人到底……”有没有意义。

    最后的呢喃,卡在喉咙间,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原也不觉得如何的,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家人嘛……天定的,谁也没法选择自己的家人不是?再说,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下来,用真心换真心,时间长久了自然就好了,纵然不能相亲相爱,大抵也能相敬如宾。

    如今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有些人,不必血脉之缘、不必同姓之根,也能成为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相互关心的家人。

    有些人,不必漫长的光阴陪伴,那份亲缘之间的关怀与联系便如何都斩不断,纵然被构陷、被误会,却仍相信与人为善。

    “当真讽刺呢。”

    陈一诺低着头轻轻的笑,笑地陈家辉心里都发颤,动弹不得的身子下意识缩了缩,一缩之际却又牵到了脖子,疼得他整个人都打颤,正倒抽一口凉气的瞬间,手中小瓷瓶已经脱了手。

    被陈一诺直接拿走了。

    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陈家辉甚至愣了愣,才恍然发觉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要起身夺回来,没想到又扯到了腰,“嗷”的一嗓子嚎出来,“该死的姬无盐!该死的陈崧!……陈一诺,你还我!”

    “还?”陈一诺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未经我的同意,开了我的抽屉,拿了我的东西,在手中把玩了这一小会儿,就真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了?阿辉,这不过就是……物归原主罢了。”

    四下抽气声起。

    陈一诺从未这样“牙尖嘴利”过,平素也不是没有被陈家辉拿走过东西,大多最后也就是默认着不了了之了,是陈家出了名的老好人,比他“陈崧第二”的名头还要家喻户晓。

    今次却突然义正辞严地杠上了,自然让人意外。

    但即便说着这样的话,他看起来还是很有耐心和温和的样子,也不曾如气急败坏的陈家辉一样连名带姓地叫,只仍然如常唤对方“阿辉”。他说,“阿辉,平素你找我要一些东西,能给的,我大多都给了。只是今次这件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也很需要它,所以……抱歉,不能给你。你身上的伤需要静养,这些日子还是要好好养着的。”

    “我还有些事情,先回屋了……你们,好好照顾他。”说罢,再不曾停留,转身就走了。

    院子里,安静地落针可闻,陈家众人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陈家辉剧烈起伏的胸膛、涨得通红的脸色,那是气急败坏的愤怒和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个时候但凡谁发出半点声息吸引了陈家辉的注意,都可能成为陈家辉的出气筒。

    恰在此时,却听少女轻笑声起,“这是在……迎接本郡主?”

521 暗处的男人

    “嗯?”男人容色轻缓,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把玩着手中一方小小私印,笑得慵懒贵气,“东宫的礼……”

    屋子里没有点灯,门窗紧闭,只在墙壁上挂着一盏不大的夜明珠,照着这一桌一椅,赫然就是御书房中的景致。

    下方暗处垂首站着一男子,微微佝着背,很是谦卑恭敬的姿态。他又施一礼,才道,“陈家那位天才公子哥,为了这件事和陈家少主吵起来了呢,陈家少主大抵是介意这位天才公子哥趁着他卧床不起的时间就攀上了太子吧。”

    上座的皇帝玩味一笑,“这么说来……陈家这一辈的年轻人啊,看来是选好了阵营才来的,只是不知道,这是年轻一辈不成熟的想法,还是陈家上下统一的决定。”

    下方的男人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暗色的室内,绉纱静静坠着,纹丝不动,四下半点声响也无,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压着才不会在这样的寂静里显得突兀。

    半晌,皇帝坐直了身子靠向椅背,看着下面的男人问道,“这些年,你安排在东宫的人,如何了?”

    对方迟疑片刻,低声说道,“所剩无几……剩下的,也都是在可有可无的位置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

    皇帝沉默着,这个结局并不令人意外。

    那三个皇子之中,最没有存在感最安分的自然是晏先,看似最聪明也最直截了当的就是东宫,他并不知道如何韬光养晦,也不知道留几个眼线安一安对方的心,他表现地……像个很有后台的,莽夫。

    倒是……

    “平阳郡王府呢?”

    对方微微一默,愈发敛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说道,“一切都正常,全都好好的……”最后的声音,消失在了喉咙里。谁都知道,越是看起来一切正常,反而可能越是不正常。

    皇帝点点头,这次并没有沉默很久,只吩咐道,“东宫那边……不必派人了。你亲自去盯着,就盯着陈家和东宫之间的往来。”

    对方倏地一怔,于阴影之中抬眼看去,露出下颌一小撮花白胡子,他张了张嘴,迟疑道,“陛下……老臣……”

    皇帝缓缓掀了眼皮子看过去,懒洋洋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嗯?”拖着调儿,轻缓又压迫感十足。

    对面男人浑身一怔,佝偻的脊背愈发压了压,“老臣领命。”

    话音落,无形的压力骤然一松,皇帝看着暗处的臣子缓缓地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宽和的笑意,“朕一直对你很放心……诸多事宜都是交给你亲自打点,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只能你辛苦一些了。”说完,脸色蓦地一变,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皇帝的咳嗽很是剧烈,几乎涨地满脸通红,男人连忙双手捧着茶盏递了过去,皇帝喝了两口,咳嗽却没有分毫缓和。夜明珠的微光下,皇帝咳地双目赤红,整个人都弯了下来。

    男人这才注意到,此刻一身常服的皇帝弓着背咳嗽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突然之间,瘦削了不少……

    “陛下……”男人又倒了杯热茶搁在书案之上,才轻声关切道,“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才是……需要老臣去找秦太医来吗?”

    皇帝摆摆手,“不必了。最近换了个药方,倒是比之前缓和了些。”

    男人又问,“秦太医如何说?”

    “还能怎么说,总是挑好听的说呗!”皇帝不甚在意地笑着说道,“这些话听的多了,大概也能分出些真假来。大概是年纪大了……积劳成疾吧。好了,你退下吧。”

    男人低声应“是”,小心翼翼的躬身后退了两步,又被皇帝叫住,提醒道,“这次的差事,尽心尽力着些,别出错。”

    男人身形微微一颤,到底是无声叹了叹,应道,“是……陛下,那陛下好生歇息着,老臣告退了。”只有身处之中的人才能感受得到,那句看似关切的言语,实际上到底暗含着怎样的威胁。

    这位陛下啊……若是没有拿捏着什么,又怎么可能轻易就信任别人呢?

    皇帝随意地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男人弯着腰退出御书房,在门口遇见守着的张德贤,男人冲着他微微颔首,张德贤眯着眼笑眯眯地行礼,“沈大人,慢走。”

    ……

    晚膳前没多久,白日里很少得见的上官楚竟然早早地回来了。

    姬无盐正在喂猫儿吃零嘴,那猫儿体型偏小,养了这许久也没见长,贪嘴倒是贪嘴,还是瘦瘦小小的样子。

    小猫儿顺着她的膝盖往上爬,娇憨可爱的样子。

    姬无盐正准备再喂一根小鱼干儿,就见上官楚背着只手进来,倒是有些意外,一边抱着猫儿,一边问他,“今日不忙?”

    “堆积的事情这几日都忙得差不多了,倒是多亏了你那个小姊妹,叫沈、沈……”想了想,也没想出名字来,便也不想了。上官楚在姬无盐身边坐了,伸手去摸那猫儿,那猫也不怕生,冲着他“喵喵”地叫唤着,一边叫,一边舔了舔他的掌心。上官楚收了手,取了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掌心,偏头说道,“这阵子能得空些,这几日陪我转转?”

    姬无盐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这个一脸正常地说着不正常的话的兄长。

    兄长这人,平素唯一的爱好就是赚银子,赚很多很多银子。除此之外,他一无所好,除了做生意,其他的时间就只喜欢安安静静躺在他自己的院子里……睡觉。

    转转?怎么听怎么古怪。

    姬无盐摸着手底下柔顺舒适的毛发,挑着眉眼意有所指,“所以……兄长是在密谋什么坏事呢?”

    上官楚一噎,轻轻拍了拍姬无盐的脑袋,“这死丫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做密谋坏事……你兄长我是这种人?谁不知道本公子最是霁月风光磊落坦荡?燕京城富丽繁华,兄长我难得来一趟,可不得好好逛逛开开眼界?”

    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姬无盐默默扶额,“我信了你个鬼。”

522 傲娇的老爷子

    翌日是陈老针灸的日子,昨晚陈一诺就递了帖子,说是今早会带着陈太医一块儿过来为陈老针灸。

    姬无盐自然是要守着的,是以特意起了个大早,彼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过去陈老的院子才发现陈一诺和陈太医都在了。陈一诺看起来很是紧张,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准备工作,来来回回碎碎念。

    姬无盐问他,手腕如何了,他心不在焉地点头说吃了,倒是一旁陈太医抿着嘴笑,很是理解地替他回答,“舒痕膏的确是个好东西,只一夜的时间恢复地差不多了。姑娘放心,今日下来,不管是一诺的手腕,还是陈崧前辈的腿,都会好的。”

    姬无盐点点头,颔首,弯腰称谢,“麻烦诸位了。”

    陈太医缓缓回礼,只道应该的。

    正巧陈老走出来,看到姬无盐坐在院子里,带着几分嫌弃的表情问姬无盐,“你怎么在这里?不去睡你的觉在这添乱……”

    陈太医一愣,想说姬姑娘在这里并未添乱,倒是姬无盐自己笑嘻嘻地不甚在意,耸耸肩,“你个老爷子好不会说话,今日这针灸至关重要,若是我还心安理得地在那睡大觉,岂不是显得我很不孝?”

    陈太医注意到,她用了“孝”之一字,这是对家中长辈才会用的词。可见陈崧在她心中当真是如家人一般的重要。陈太医看着,当真是打心眼里替陈老觉得开心,这位前辈早年坎坷颠沛,幸好如今有了这样温暖的结局。那陈家,当真是不回也罢。

    陈老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虎着脸开口赶人,“快走快走,别在这碍眼碍事的……这里有一诺和陈太医在,还有你什么事?快走快走!”

    陈太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间也不知道素来温和好说话的陈老为什么一个劲地说姬姑娘“碍眼碍事”,明明……并没有呀。不过这姬姑娘脾气倒是真的好,当着自己和陈一诺的面被人这样说也只是笑嘻嘻地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半点没有大家千金的骄傲。

    难怪在燕京城这么久,竟然没有人察觉到这位姬姑娘真正的来自哪里……

    “前辈,无妨的。”陈太医在一旁劝着,“姬姑娘也是关心您,她在这里也不会影响我们的。”

    陈老却铁了心般,不甚耐烦地摆摆手,“不行!快走快走,不管是去睡觉,还是去干嘛,随你,反正不要待在这里!你待在这里我就不治了!”

    陈太医多少有些尴尬,只偏了头装作询问陈一诺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样子。

    姬无盐趴在石桌上不甚在意的样子,看起来还带着几分因着早起带来的困倦,眼底染着笑,几分戏谑,几分认真,“你这老爷子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半点没变,一紧张就赶人……罢了罢了,你既不让我待着,我便也不打扰你们了,正巧,兄长那边得了闲要我陪他逛逛,我就是趁着你们开始针灸之前,过来看看罢了。”

    老爷子一噎,眼神都闪烁,带着心思被戳破之后明显的尴尬,强撑着冷哼,一边低低喃喃唤着“死丫头”,一边挥手赶人。

    姬无盐也当真不停留了,笑嘻嘻地转身欲走,走到门口停了停,转身,抬眼看来,唤道,“陈公子、陈太医。”

    她很少这样慎重,陈太医微微一愣,应了句,就见她站在那里,缓缓地弯腰一礼,“我家老爷子性子不大好,别看他行医了大半辈子,可遇到棘手的、不确定的事情还是会紧张。他越是紧张,便越是脾气差……今次,我将他托付给二位,还请多多包容。”

    说完,又是一礼。

    三人怔在当场,却见姬无盐说完就真的离开了,离开的背影还带着几分潇洒。

    老爷子一边哼哧哼哧地骂着“多管闲事的死丫头”,一边捏着拳头大步朝里走去,只是错身之际,陈太医还是注意到陈老嘴角微微颤着上扬的弧度,当下才算是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多虑了。

    这一老一少两个呀,当真像极了普通人家的爷孙俩。陈太医笑呵呵地跟了进去,缓声解释道,“前辈您放心。今日的针灸不会有问题的,您别担心……”

    老爷子豁然回首,“谁担心了?!老头子我做了一辈子的大夫了,一只脚都跨进棺材了,还会担心这小小的针灸?!笑话!”

    “是是是……”陈老抿嘴偷笑,莫名觉得前辈这性格倒是越相处越发现分外有趣。看得出来,这些年在姬家生活得很好,那些创伤,大抵是被抚平了吧……

    “前辈。”他站在门槛之内,眯着眼温温和和地笑,“一诺那边都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吧?”

    ……

    茶馆二楼,临街的座位上,上官楚一手摩挲着茶杯,一边懒洋洋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意兴阑珊地,“今早见陈家那两位来了,多嘴问了句说是给陈老针灸,我还以为你准备守着的……”

    “嗯。原是要的,被赶出来了。”

    上官楚微微一愣,倏地明白过来,笑着摇摇头,“老爷子这点还是没变呢。”

    “嗯……”姬无盐支着下颌,和上官楚一般无二的姿势,懒洋洋的看着下头,半晌,才道,“兄长也还是一点儿没变呢?”

    上官楚微微一愣,摩挲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顿,“嗯?……我?”

    “嗯。”姬无盐收回目光,缓缓靠向椅背,“兄长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遮遮掩掩不坦诚。如今我都陪你坐在这里了,你还是坚持自己只是得了闲,出来转转?……说吧。”

    上官楚落在外头的目光倏地一闪,讪讪笑着回头看姬无盐,“说、说什么?”

    眉梢微挑,墨色的瞳孔里,闪着微光,戏谑又透彻,“就说说……能让日理万机的楚公子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坐在这里喝一口粗茶……到底所为何事?别用你那套寂风都不会相信的说辞来搪塞我。”

523 皇帝失踪的那一日

    “怎么能说搪塞呢……”上官楚瞳孔微微一睁,倏地又眉眼弯着笑了笑,“兄长何时诓骗过你?”

    “是从未诓骗。”姬无盐淡哼着控诉,“却诸多隐瞒。”

    小丫头说完,又哼了哼,带着几分柔软的娇憨。

    就像此刻坐在这里,斜对面就是李晏先的酒肆,可上楼前这男人面对自己的疑问,只淡淡“啊”了声,“这么巧……”

    巧个鬼!

    这么巧的,繁华热闹的东市不去,跑西市来找了一家茶楼,上了茶端着茶杯半天没喝一口,倒是当真好巧不巧的,坐的位置斜对面堪堪就是李晏先的酒肆,当真是这么巧……呢。

    姬无盐搁下手中茶杯,“遮遮掩掩的,好没意思。”

    小丫头看起来没什么耐心了,言语间都带了脾气,上官楚心下了然,笑呵呵地招手安抚,“今次不瞒你……坐好坐好。”

    炉子上的水滋滋冒着泡儿,他取了自带的茶叶,慢条斯理的开始泡茶,一边低着头娓娓道来,“如今这位陛下早年很喜欢狩猎,每年秋天都会带上臣子皇子去围猎场里打猎……”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有些突兀。

    姬无盐抬眼看了看上官楚,没说话,只垂了眼神看着他泡茶,安安静静听着。

    “那年,我还小,你都还未出生……那一年秋猎,出事了。陛下在围猎场中失踪了一天一夜,所有大臣一边提心吊胆地找,一边又不敢透露消息,如此找了整整一晚上,一直到天明时分,皇帝却自己回来了,他同大臣们说,自己跑着跑着不小心摔在了一个坑洞里,那坑洞很深,他一时间爬不上来,幸好上官大人和沈大人及时发现,才将他拉了上去……如此,才算是获救了。”

    姬无盐微默,对上对方看来的眼神,轻喃,“上官大人、沈大人……”

    上官楚淡淡颔首,手中茶杯推了过去,示意她端起来尝尝,才道,“是的,上官大人,就是你的祖父,沈大人……就是住在你府上的那位沈小姐的父亲。彼时那件事被压了下来,加之陛下也是安全回归,便也没有多少人嘴碎多提,便是我也是隐隐约约听祖父提了一嘴,若非你最近要我调查上官举家迁徙的事情,我也不会想起来。”

    “事情虽然被压着,但当年知道的人也不算少,如今时过境迁,我稍稍一查,便多少瞧出一些蹊跷来。”

    姬无盐眉梢微抬,倒是有些意外,当真是……巧合呢。

    抿了口茶水,兄长特意带来的茶,自然是极好的。她低头,慢条斯理抿了抿,端着茶杯杯托的那只手小指微翘,漂亮得像是上等名玉经神来之手精心雕琢。

    低着头抿茶的举止,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贵气来,容色轻缓,“然后?”

    上官楚这次当真是没打算遮掩,言语间配合极了,“那一日陛下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大概只有祖父和沈大人知道了……但这件事之后没多久,大概半年时间,咱们家就因为得罪了贵妃娘娘而被迫举家南迁,而那位沈大人……”

    “许四娘和沈丁头之间的事情,其实在并不短暂的一段时间里也是一段美谈,但也是在那件事之后……”

    正说着,姬无盐突然指尖轻抵唇间,“嘘……有人上来了。”

    上官楚瞬间噤声。

    西市这样的地方,五个铜板一海碗的酒肆通常人满为患,而同样几个铜板一大碗的粗茶铺子门口却是门可罗雀,俩人在窗边坐了这许久,除了最初小二送了茶水上来,此处便再无人光顾。

    这会儿脚步声响,脚步微乱,该是三人之数,其中二人脚步沉稳轻缓武功不低该是侍从。

    姬无盐收了手,敛眉品茶。心下却对兄长未尽之言已经有所猜测,想必沈父的宠妾灭妻,也是在皇帝失踪之后没多久才开始的……

    皇帝狩猎失踪,上官举家南迁,沈父宠妾灭妻,看起来完全不相关的三件事,先后发生的时间亦经有心人人为拉长,淡化了其中联系。可细究之下,却又觉得多少有些细思极恐……皇帝疑心甚重,围场狩猎当真会一个心腹都不带,却带着彼时位高权重的祖父、和那时候堪堪踏进仕途没多久的沈父?

    在那一天一夜的时间中,在那片围场无人得见的某处角落里,一定发生过被皇帝刻意抹去的事件。一件……重大到足以给上官、给沈家带来几十年影响的事情。

    端着茶杯的指尖紧了紧,姬无盐敛着眉眼兀自沉思,却听那脚步声渐近,来人有些不确定地唤道,“姬姑娘……上官……兄?上官兄怎会在此?上官兄和姬姑娘认识?”

    姬无盐手中茶杯晃了晃,她缓缓抬眼看过去,眼底因着心中所思还有未曾消散的沉郁。

    李裕齐。

    方才听着那脚步声的阵仗,就想着大抵是城中哪家公子哥儿,但会带着家丁来这地方喝茶的公子哥儿估计家底不丰,是以姬无盐也没当回事。没想到,竟是东宫太子。

    兄长的脸色黑沉的同锅底似的,阴着连搭讪都懒。

    李裕齐的脸色“刷”地冷了下来,咬着后牙槽皮笑肉不笑地同姬无盐说话,“姬姑娘的身份……似乎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呢。能和上官兄攀上关系的商贾女子,想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吧。”

    姬无盐低眉颔首,轻笑行礼,“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是之前有幸和楚公子有过生意上的往来。”

    “原是如此……”李裕齐喃喃点头,看起来像是信了,随后倏地一笑,“原想着上官夫人娘家姓姬,又是江南人……本宫还以为姬姑娘是上官夫人娘家那边的亲属呢。”

    言语温和,眼神却紧紧盯着姬无盐微低着的表情,半点细节都不愿放过。

    对面的女子似乎有些诧异,而后失笑摇头,“云州姬家那是什么样的世家哟,无盐可没有那样的福分呢……”她的诧异、她的轻笑,看起来都刚刚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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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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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