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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24 酒鬼闹事

    若非一早就知道姬无盐的身份,怕是自己此刻便真的要信了她的鬼话。

    李裕齐想起那场失败的暗杀,想起那几个至今连尸体都找不到的刺客,尤封说那是宁修远的手笔,可李裕齐心中清楚——姬无盐,是当真有那个能力的。

    他掩下心中郁郁,面上却笑意从容温和,“姑娘看起来就是有福之人。”

    “那便承殿下吉言了。”姬无盐缓缓颔首,又施一礼,转身竟坐下了。

    没有人请他坐下,他便只是站着,总觉得多多少少看起来有几分尴尬,幸好此处二楼再无其他人,一国太子站着说话的尴尬倒也只有自己知道了。李裕齐掐了掐掌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的姬无盐,看起来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人,还是那个人,偏偏就像是起了风,吹落了珍珠之上蒙落的尘土,突然露出了内核,那内核闪着光,有时候会觉得刺目。又像是周身裹了一层柔和的棉花,不管你如何使力、使多少力,对方都如常笑着,半分真假瞧不出来。

    绵里藏针。

    李裕齐指指空着的那张椅子,若无其事地问姬无盐,“我……能坐吗?”

    话音落,上官楚已经开口拒绝,“抱歉,不能。”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抬头,微冷的音,靠着椅背,掌心玉球安安静静躺着。

    半分情面都没给。

    李裕齐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他黑着一张脸看向姬无盐。在他的印象里,姬无盐算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场面人,纵然两厢不对付,却也不会搁在明面上来。

    他等着姬无盐邀请自己落座。

    谁知,“场面姑娘”只是微微仰着头看过来,脸上还是那般温和中带着几分距离的表情,“今日是楚公子做东,小女实在不好越俎代庖。”

    上官楚抬了眼看过去,终于给了李裕齐一个正儿八经的眼神,“太子殿下……小鸢的事情至今为止朝廷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结果,但不管如何,小鸢既嫁进了东宫,便是你东宫的人,她既出了事,便是你这个做夫君的保护不力。我虽一介草民,但因此不愿与太子殿下同席,想来殿下也当理解。”

    李裕齐一怔。

    他没有想到上官楚狂妄至此,会直接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说。

    崇仁殿大火,加之那些经过有心人引导的流言,自己身上同样也有“杀妻”的嫌疑,只是到底没有证据,流言也只是流言。

    但即便如此,自己的名誉在那段时间里一落千丈的确是真的。

    若上官楚借此发难,他有很多理由反驳、甚至直接将人拿下治罪,偏偏,他只说保护不力……李裕齐紧了紧掌心,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楼下一阵喧哗骚动。

    声音不小,动静挺大,争执打架声夹杂着漫骂尖叫,乱作一团。

    李裕齐似乎很是吃惊,对着两个手下点头示意,“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不必下去就看到了,坐在姬无盐的位置上,斜对面正好是李晏先的酒肆,也是骚乱发生的地方。

    看起来像是有人喝醉了酒借着酒劲儿闹事,言语漫骂间,依稀听得到“这酒掺水”、“假酒”、“奸商”诸如此类的言辞,还有对李氏皇族的指手画脚。

    有人抡起桌椅往地上砸,不小心带到了另一桌喝酒的客人,两边客人打了起来,酒盏碗筷小菜一地狼藉。

    有人借着不知道具体多少分的酒劲,叉着腰指天漫骂,骂到激动处,搬了凳子往上爬,要砸那招牌。

    掌柜小二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手忙脚乱之际,场面一度失控。

    姬无盐支着下颌目色清冷地看着,当真有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淡然。她有些怀疑这是兄长的手笔,但又觉得兄长这些年从来不会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来打击对手,一时间吃不准,但李裕齐就在边上,她不好问。

    隐约间又觉得,李裕齐出现在这里也挺巧合的,指不定就是李裕齐下的手。

    “听说……这是江都郡王开的酒肆,太子殿下不亲自去看看?”姬无盐侧目看向李裕齐,“看起来,江都郡王似乎不在。”

    李裕齐站在那里,摇摇头,“也幸好不在。这些都是他的心血,骤然被毁,怕是要急火攻心……他素来身子骨就不好,若是因此又倒下了,贤妃又要神伤。”

    姬无盐点点头,随后无言。

    整个二楼就他们三人,上官楚低着头转着手中玉石谁也不看,就好像外面天塌了也同他没有半分干系。姬无盐撑着手看着,容色淡淡倒不似在看戏,而只是闲极无聊看着路人来来往往般。

    李裕齐背着手站在窗前,表情平静和姬无盐几乎如出一辙。

    窗外喧哗到近乎于沸腾。

    不过数十步开外的街对面,安静到近乎于肃穆。

    两个随从很快回来了,老老实实地低头禀告,“殿下。江都郡王的酒肆被人给砸了,疑似醉鬼闹事。他们指控江都郡王卖的酒里头掺水。”

    废话……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姬无盐支着下颌意兴阑珊,她在这里看了许久,这两位下去了,又上来了,却自始至终没有走出这间茶楼的大门穿过这条路到对面去帮个忙、搭把手,甚至只是问一句是否需要帮忙……

    当真是……拙劣的戏,和拙劣的演戏人。

    这两个侍卫是,那群酒鬼是,还有策划了这出闹剧的李裕齐……更是。

    她现在十分确定,这出不太聪明的闹剧里一定没有上官楚的手笔。

    她的目光仍然没有收回来,只轻声说道,“听说,那里头除了杏花酿,其他的酒都只卖五文一海碗。”

    李裕齐点点头,“的确如此。之前本宫还同晏先说这样赚不到银子的,若是他真的想经商开酒肆,本宫可以给他银子,帮他在东市开一家大的,他不愿。哎……”

    “太子仁心。”姬无盐懒洋洋地敷衍着,蓦地喃喃轻叹,“这西市酒肆大大小小七八家,价格基本统一,不是没有好酒,但这五文一大碗管饱的酒,心知肚明……都是掺了水的。”

    李裕齐浑身一僵。

525 无声的示威

    李裕齐浑身一僵。

    他这个端坐庙堂之上品琼浆玉液的当朝太子,哪里能知道挣扎在底层的老百姓到底喝多少钱的酒、喝什么品次的酒,更不会知道,这西市里头诸多酒肆都是明着掺水售卖的,店家知晓,客人知晓,只他当朝太子不知。

    还傻兮兮地自以为聪明地设局。殊不知,在旁人眼里,早已漏洞百出如跳梁小丑。

    李裕齐看向姬无盐的眼神,倏地冷若冰霜覆过。上官楚掀了掀眼皮子,冷冷唤道,“庆山。”

    半开的窗户里,倏地跳进一男人来,清瘦颀长,表情木讷,看起来像是一具木制雕像。他进屋之后朝着上官楚拱了拱手,规规矩矩低着头站在身后,上官楚朝着姬无盐那边抬了抬下颌,那侍卫又是一拱手,走到姬无盐身后守着。

    也不见什么表情,偏偏那张木然的脸看起来就是很不好惹。

    一种无声的示威。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很是剑拔弩张。

    就在这个时候,姬无盐笑着摇了摇头,“可见下头那些闹事者,当真是无理取闹无事生非……这西市,还真如外头所言,乱得很……”说着,偏头冲着李裕齐笑了笑,“您说是吧,太子殿下?”

    半大的姑娘,看起来比真实的年龄更小一些,身子也瘦,凭窗坐着的时候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这缓缓一笑却又带着几分天真可爱。

    可不管是方才的清冷,还是此刻的天真,看起来当真是无懈可击。

    不管李裕齐如何打量,都看不出半分端倪。只是,他也清楚,此刻纵然只是姬无盐递过来的一个台阶,却也是对方表明的态度——她虽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局,却也没有打算戳穿它。即便只是这样一个台阶,李裕齐此刻也必须承了这情。

    他不能在此刻节外生枝。

    当下打量了一眼抱胸立于姬无盐身后的侍卫,思忖不过片刻,便倏地笑着摇了摇头,“是啊。姬姑娘不管是待客还是受邀,还是去东市那边比较好。不过本宫身为当朝太子,也有不治之过。本宫这就下去看看,可不能让这群宵小继续作乱才是……姬姑娘,告辞。”

    说着,也不等姬无盐起身行礼,转身大步流星地下了楼。

    步伐仓促看起来多少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上官楚不屑地哼了哼,才道,“也就是你了,还给他几分面子。就李裕齐这厮,也配受了你的礼?”

    “配不配的,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屈了屈膝罢了,又没少块肉。此刻若是闹起来,对咱们也不利。”姬无盐随口应着,撑着下颌看着楼下李裕齐带着两个手下朝着那边过去,转首叮嘱庆山,“庆山……烦请你跑一趟,去把宋大人请过去。”闹剧,自然是要热闹一些才好看。

    庆山颔首,推了窗户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视线里。

    姬无盐乐了,指指庆山离开的方向,问上官楚,“一直这样……不走寻常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低调些的好。”

    上官楚耸耸肩,说自己管不了,“他说这样比较节省时间,我想了想,深以为然,便由着他去了……何况,他也不是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知道低调行事的人,何必强人所难。”

    说着,也看向楼下,朝着李裕齐的方向努努嘴,“原想着今日过来看看,过几日就将这处端了,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咱们这位东宫太子呀,也是心急,还用这样拙劣的法子。”

    “酒鬼闹事,便是官府来了也只是将人抓了关几日,教训一顿罢了,这种事情在西市屡见不鲜。纵然李晏先知道这就是东宫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又如何?纵然闹得朝堂之上人尽皆知又如何?不过就是兄弟俩打打闹闹罢了,在朝中地位尴尬的李晏先,原就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他去得罪东宫、得罪左相,这也是东宫有恃无恐的原因。”姬无盐敛着眉眼笑着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李裕齐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上对李晏先下手……”

    李晏先这酒肆也不是第一天开了,李裕齐放任了这么多日子,为什么突然就要出手了?

    李晏先虽然不得宠,也无权势,但到底身为皇室血脉,皇子的体面和富贵还是有的,一个西市的酒肆而已,纵然被毁了也断不会伤筋动骨,李裕齐此举多少有些令人费解。

    上官楚起身拍了拍袍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提议,“既觉得费解,那就下去看看,左右咱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这家古里古怪的酒肆。”

    “成。”姬无盐颔首,跟着上官楚下楼,一边提醒道,“酒鬼闹事最是不知轻重,兄长待会儿可注意着些,莫要离我太远了被他们波及伤到了自个儿。”

    提着下摆步履从容的上官楚半点不觉得被自己的亲生妹妹保护有什么不对的,答应地从善如流,“好嘞。”说着,缓了缓,落后于姬无盐身后半步的位置,漂亮的眉眼染了细碎的笑意,看起来当真是金尊玉贵白面书生般霁月清风。

    ……

    楼下酒肆门口,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人,几乎霸占了整条街,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李裕齐雇的是街上有名的小混混,邻里街坊都认识,姬无盐在外围站了没一会儿就也已经听了个大概了。据说这几个小混混平日里便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打家劫舍偷鸡摸狗样样在行,吃霸王餐、借酒劲赖酒钱也是寻常事。

    是以,今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人会觉得意外,更不会也有人想到这只是一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戏码。

    便是酒肆掌柜都不会想到。

    精致贵公子上官楚以袖掩鼻退了半步,拧着眉头看向里头,空气里弥漫着的酒味、汗味,还有残羹冷炙的味道,让他多少有些不耐地拧了眉头,偏偏身旁小丫头踮着脚尖探头探脑看地兴味盎然,甚至分外自来熟地和那群百姓打听起了八卦趣事来。

526 坍塌的洞

    “砸!统统给小爷我砸咯!”男子吆喝声粗声粗气,带着几分含糊不清的醉意,“什么玩意儿!还是郡王呢,要不要脸,诓骗咱们小老百姓的血汗钱!”

    “砸!统统砸了!把尊贵的郡王殿下赶出咱们西市大街!”

    “赶出去!赶出去!咱们这西市大街不需要尊贵的皇族!”

    闹事者在咆哮,桌椅杯碟被砸坏,围观群众事不关己的唏嘘,掌柜小二的阻拦显得那么力不从心,纵然有李裕齐三人的加入,可此刻在闹事者们刻意的煽动下,所有人都对皇室有明显的敌意,李裕齐便也不敢轻易表明身份,就只是和掌柜小二们一起无力拉架。

    就在这个时候,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伴随着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让开让开!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浩浩荡荡走到跟前,看到姬无盐,对方微微一愣,半晌才打招呼,“姬姑娘。”说着,目光落在明显是和姬无盐一起的男子身上,微微一愣,好漂亮的一张脸,还有几分……似曾相识。

    大理寺卿尤大人,尤封,来得真快。

    “尤大人。”姬无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当真是好巧。这几日倒是时常遇见尤大人,这大理寺如今也管这巡街治安问题了?”

    这话问得很是直白,尤封性子终究耿直,一时间到底有些不大适应这种直白打脸的说话方式,讪讪笑了笑,一边语焉不详地应着,一边指挥着手下疏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拉开争地面红耳赤理智全失的酒鬼们。

    “看来,这位尤大人当真是和东宫齐了心了。”说完,姬无盐倏地一愣,微微拢着眉头看着很快被控制下来的场面,看着疏散了一部分的人群,看着被反手扣着的小混混们,眉头愈发拧巴了起来,她伸手拽拽上官楚,低声喃喃,“我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呢……”

    闹事的人很快被带了下去,围观的百姓疏散了一些,露出一片狼藉的打架现场,门口、屋内,没有一张椅子、一张桌子是完整的,小二、掌柜在拉架中被扯破了衣裳,发髻松松散散挂在脑袋上,脸上还有被波及的血痕,他们蹲在墙角里气喘吁吁……

    的确很不对劲。东宫自导自演找了街头小混混想要毁掉李晏先的酒肆,动静自然越大越好,砸得自然越彻底越好,若非如此姬无盐也不会让庆山去请宋元青。只是,尤封这个时候冒出来作甚?除非……打砸只是前奏,重头戏还在后头。

    站在姬无盐的地方,并不能看到洞里到底是什么,但看着宋元青的反应就知道绝对不可能只是酒窖那么简单……这才是李裕齐煞费心机唱这一出戏的最终目的。她正欲一步跨出,就见白着一张脸出来的宋元青冲着姬无盐摇了摇头。

    “可就算如此,这酒肆下面怎么会有洞?”

    有小二好奇,上前看了看,一下子跌坐在地,然后瑟瑟发抖地跪下了。

    “好像地面破了洞……有人掉下去了……可能是方才打架的时候破坏了地面的砖石吧。”

    宋元青一头雾水,走近几步探头一看,一下子脸色煞白,三魂七魄尽数散去,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元青不知道情况,朝着姬无盐微微点了点头之后,就过去同尤封、李裕齐打了招呼。李裕齐背着手,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面无表情微微颔首,才道,“看来,还得麻烦宋大人跑一趟了,去请我那个弟弟过来一趟解释一下这下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天呐!怎么回事?!”

    李晏先来得很快,一道过来的还有宁修远。

    脚步声起,纷至沓来,姬无盐偏头看去,宋元青带着人快速地朝着这边过来。

    ……

    显然,宁修远已经从宋元青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原委,来了之后进去看了看就出来了,径自走到姬无盐面前,表情严肃地问她,“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姬无盐脸色倏地一松,下意识朝着宋元青迈出一步,就听“咔嚓”声起,那声音并不如何尖锐,在略显嘈杂的环境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落在姬无盐耳朵里的时候仍然让她惊了一惊,她暗道一声不好,然后才有惊呼声起,“啊!”

    跨出去的那只脚,倏地收了回来。她回头看了眼上官楚,两人沉默着走到一旁的树底下,等着。

    老百姓们议论纷纷,酒肆之内却一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那安静之中还带着几分压抑到令人呼吸都不敢的严肃。尤封冷着脸摆了摆手,大理寺的差役们一言不发地走出来,冷着一张脸将还驻留在原地伸着脑袋想要看个究竟的老百姓又赶出去数十步。

    上官楚沉默着点了点头。

    “酒窖?”

    姬无盐指指斜对面的茶楼,言简意赅地,“在上头吃茶,正巧遇见,就下来看看……下面是什么?”

    “不可能!”尖锐的吼叫声起,李晏先抱着脑袋站在那洞口,像是疯魔般地否认,“不可能!此处就是个酒窖,里面只放了酒,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本王不知道,也没见过!李裕齐……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放下去的,然后想要栽赃陷害于本王!李裕齐!一定是你!”

    他像一只彻底被恼怒的兽意图冲向李裕齐,偏偏被大理寺的差役们拦着,便只能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脑袋,看起来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狮子,一遍一遍地冲着被尤封护在身后的李裕齐叫嚣着,“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你想要我死!”

    李裕齐抱着胳膊站在尤封身后冷眼看着,言语微凉,“三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旁的错处为兄还能为你分担些父皇的责罚,偏偏如此大罪……”

    尖锐的嘶吼里,宁修远压着声音,低低说了两个字。有那么一瞬间,姬无盐突然觉得,今日这明晃晃的太阳当真是晃眼……

527 私藏兵器

    兵器。

    宁修远只低低说了这两个字,姬无盐却是整个人浑身一凛,她突然就明白过来彼时宋元青突然之间的脸色煞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私藏兵器……李裕齐这次是要弄死李晏先啊!

    此事事关重大,百姓已经被大理寺差役轰走了,地窖里的兵器很快被抬了上来,满满十大箱子的兵器,刀剑、铠甲,整整齐齐三百多副,就这么堆在一片狼藉的酒肆大堂之内。

    日光斜斜打进来,崭新的兵器铠甲泛着金属的光泽,刺人眼球。

    姬无盐微微眯起了眼。

    李晏先被人押在凳子上扭着身子咒骂李裕齐,只说这都是李裕齐陷害他的阴谋,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些兵器,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此处本就是酒肆,李晏先直接盘了过来,小二掌柜都是自己府上的人,这酒窖却是原就在那处的,平素里也只有小二们会下去,便是李晏先也很少过去。

    掌柜小二们跪着,瑟瑟发抖,除了“不知”之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私藏兵器,自古以来都是杀头的大罪,若非大理寺的差役们将那些看着戏不舍得走的百姓赶走,怕是这些个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百姓都得为此丢了性命。

    “胡说八道!”李晏先挣扎着咆哮,“李裕齐,你便是栽赃陷害也有点脑子好不好,这么多的兵器本王如何得来?本王不如你卞家家大业大银子多,这么多铠甲武器说买就买,本王若是有……还至于缩在这小小酒肆之中?”

    笑声未落,李裕齐一脚踹了过去,用尽全力的一脚堪堪踢在李晏先胸口,一口血瞬间喷出,染红了对面那人的前襟。

    残骸还在,一如既往,那个大洞还在,探头一看酒坛子乱七八糟散落一地,一股股的酒香味从下面飘上来。

    宁修远低头看了眼姬无盐,将她攥地紧紧的拳头握在掌心,那拳头冰冷得没有半分人气儿,他温柔又执着地将她的指尖一根一根掰开,十指交握。

    这件事传地很快,因着真相不明,于是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这下头藏着尸体的,有说这下头藏着巨额金银财宝的。

    “本宫放的?呵……三弟,你的意思是,你的这些个手下都是酒囊饭袋,连外人在你的酒窖里放了数量如此之巨的铠甲兵器都半分未曾察觉?”李裕齐缓缓后退半步,很是厌弃地整了整染血的衣襟,嗤笑,“这些狡辩,你便留着同父皇去说去吧。你可以看看他是信你这些辩驳之词,还是看摆在眼前的事实。”

    “李裕齐!你当真是好狠毒的心思!”李晏先“呵呵”地笑,冲着李裕齐龇牙咧嘴。他因着身子不好,整个人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愈发衬地唇色殷红如同泣血,说完,又笑,笑着笑着突然“呸”地一口唾沫,朝着李裕齐而去。

    很快,酒窖之中空空如也。

    这些百姓们能够想到的大事,除了人命便是银子。

    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去,好奇心旺盛偷偷摸摸扒着门缝偷窥的老百姓们除了那一个又一个的大木箱子,什么都没看到,待到官府的人离开,开门一看,整个酒肆已经人去楼空。

    李裕齐极少这样唤对方,此刻这般的场合听起来带着满满的讽刺,仿若胜券在握般的得意。

    李晏先嘻嘻笑着伸了脖子凑向李裕齐,因着用力,脖子上的血管都凸起泛着青色。他笑着,舌尖碾着牙槽像是碾着李裕齐的血肉般,近乎于疯魔,“李裕齐,你当真是没有脑子呢!这些兵器都是你置办了藏在这酒窖里吧?哈哈……噗!”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间微微垂了脑袋,有些话,不能听——太子杀妻的嫌疑至今为止都没有被彻底消除,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对此事保持缄默,不管是太子杀妻,还是太子妃纵火自杀,这样的答案都是将皇室的脸面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

    说罢,摆摆手,吩咐尤封,“带下去,等到父皇发落。”

    李晏先仰着脖子大笑,“为兄?李裕齐,你当真是不要脸,此刻倒是讲起了兄弟情分来了……你这般陷害我的时候,可有顾念几分兄弟的血脉之缘?哦当然,你连夫妻情分都不顾,何况这么点微末的血缘……”

    那些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下纷纷顺着方才差役们挂在那里的绳索爬了下去。

    李裕齐背着手,侧身躲了躲,躲开那口唾沫,然后低着头笑了笑,唤道,“三弟。三弟自己犯了这样大逆不道的罪不知自省便也罢了,却要来指责为兄,是怪为兄没有提前获知拦着三弟吗?”

    他张着染了血的口猖狂大笑,因着那狼狈看起来像是索命的厉鬼,齿缝间染了血,分外可怖。

    李裕齐目色微冷,却咬着牙并未针锋相对,只笑着朝着那些兵器努努嘴,“之前本宫便觉得古怪,好好的闲散郡王不当,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开什么酒肆,开酒肆便也罢了,偏偏还找西市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三弟,你这是暗度陈仓啊!”

    当然,支持前者的人更多——谁都知道,这位江都郡王不得皇帝的宠,背后也没有得力的世家支撑,要说藏着需要十几个大箱子才能搬走的金银之物,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那便只有人命了。

    “没想到这江都郡王平素里看着那么和善,竟然背地里是这样的人……十几个箱子啊,那么大的箱子,一只箱子就能塞好几个人吧……这得多少条人命?”

    也有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笑,“就算再和善,也是皇族。皇族杀几个人算什么……只是这郡王爷杀了人,偷偷摸摸藏起了尸体作甚?直接丢乱葬岗不就成了?”

    “嘘——”有人贼兮兮地探了脑袋,“你们不知道吧?这贤妃可不是咱们东尧人,她出自西域小国,那地方最是擅长一些旁门左道……用尸体酿酒什么的……”

528 入局

    几人猛地一惊,只觉得肺腑之间都有一股子恶心人的的东西往上翻涌着,像是肚腹之间掺杂了各种各样的泔水、馊掉的饭菜、腐烂的碎肉,此刻一阵阵地往喉咙口里涌,让人面色发白头痛眩晕。

    缓过神来正要询问真假的时候,却见那人已经不见了。

    其中一人后知后觉,看着方才那人站着的地方,半晌才喃喃低语,“你们见过他吗?”都是邻里相亲,纵然来往不多也多少能有些脸熟,可方才那人的模样,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却似从未见过一般。

    其余人也摇头,注意力却明显不在这上面,压着声音朝着那酒肆的方向指了指,“你们说,那劳什子玩意儿,真的能酿酒呢?从来没听说过呀。”

    “这谁知道呢。不过贤妃的确不是东尧人没错,西域那边一些歪门邪道旁门左道的也的确是多……什么用活人养蛊虫,用尸体种莲花……兴许真有那、那、那……”后面的话卡在喉咙口,就像是那些恶心黏腻的东西翻涌上来卡住了一样,到底是说不出口了,跺跺脚,一咬牙,“哎!”

    “这么一想,兴许是真的……不然好好一个郡王,金尊玉贵的,跑咱们这个破地方来开什么酒肆,他缺那五文钱五文钱的吗?”

    此言倒是甚有道理。

    几人默默点头,虽不知是如何的邪门歪道,但一想到那酒同那些个东西打过交道,一时间只觉得恶心不适,赶紧摆摆手,“散了散了,回家吧,幸好今日那帮子酒鬼来闹事,不然咱们指不定还要被糟践多久呢。”

    “你说……这郡王殿下煞费苦心弄这一出,到底是作甚呢?那、那劳什子我也喝过,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兴许是时候还未到吧……总不至于是什么滋补养生的东西。”

    姬无盐抿着嘴、冷着脸不说话,显然是将账记到了李裕齐的账上了,半晌才叮嘱道,“往后陈太医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莫要再着了小人的道儿。”

    “再过两三日,这腿也就痊愈了。”他强调。

    便是无言。

    秋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宁修选坐在姬无盐身边,拂去她肩头的落叶,才意有所指地问陈太医,“当真只是腿脚不便利才摔的吗?”

    姬无盐回去的时候,陈老的针灸已经结束了,陈太医正守着,说是陈老睡了,说完对着宁修远拱了拱手,“三爷。”

    看似并无关联的两件事,前后也有时间差,其实并不容易让人联想到一起。何况陛下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小小太医的腿伤大动干戈?

    便是宁修远,亦是如此。

    姬无盐的性子,这些日子下来陈太医也算有些了解,这个姑娘平素里看着好说话,就算被人得罪了也通常一笑了之,可若谁动了她的人,怕就是不休的局。

    宁修远摆摆手,“不必多礼。”

    ……

    皇帝都震惊了,可他这阵子病着,朝中上下都是李裕齐在监国,李晏先的事情他并未全然相信,只先将人关进了天牢,等候发落。至于旁的,一道口谕秘密地送到了宁国公府。

    “没、没有……”陈太医连连摆手,如坐针毡地道着歉,“说到底,是我这边走漏的消息,害了姑娘遭了那么多麻烦事。如今那安贵人也已经被发落了,姑娘,此事就过了吧。”

    他生性多疑,这个时候更是觉得谁都要害他性命、谋他皇位,这个时候盘算来盘算去的,竟然发现除了张德贤之外,谁也不能相信。

    “没、没有……”陈太医矢口否认,他不善说谎,言行之间带着被人戳破了秘密之后的躲闪,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脚踝如何了?”姬无盐问他。

    “安贵人?”这个称呼对姬无盐而言有些陌生。

    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样的说法,不知怎的,以极快的速度传了开来,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经过了有心之人的添油加醋,渐渐地编织成了一张用心险恶的大网,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瞬间,姬无盐就明白了,呵呵冷笑,“我说这李裕齐什么时候机灵了,打哪里知道的陈老的药方……看来,是御医院出了鬼呢。陈太医,实在抱歉,牵连了你。”

    可这些事查起来对宁修远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一直到……那一天,他才意识到,也许有些人眼里,自己已然入局。

    陈太医表情错愕间,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姬无盐一愣,“怎么回事?”

    虽然都是替皇室效命,但陈太医自认和宁国公府并无私交,甚至若非姬姑娘和陈老的关系,自己仍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替后宫妃子制作一些美容养颜的方子,不会有什么大的建树,却也不会犯什么大的错处。

    陈太医摇摇头,抿着嘴笑,“无妨……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利了……倒是让你们挂心了。”

    “贵妃的远房表妹。”

    “别说了,犯恶心……”

    “如此,怕是这辈子都要在那里头蹉跎了岁月。”

    “前两日秦太医过来请平安脉,说起此事。”宁修远靠着椅背,下意识抚着自己腕间,触及空荡荡的一片,眉眼温软,“这不是什么秘密,安贵人寝宫门口的台阶松动,加之下了雨本就湿滑,陈太医便摔了。随后没多久,这安贵人就因为侍寝不周,连同所有下人一起入了牢狱……后经贵妃求情,才算是保下了一条性命,如今关在了寝宫里。”

    陈太医颔首称好。

    宁修远转了话题,问陈太医,“秦太医过来的时候,我问起陛下的身子,他仍只同我说是咳疾。我问他这咳疾为何迟迟不见利索,他说陛下年纪大了,之前积郁在肺腑,如今这一下子爆发了,自是凶猛绵长。陈太医近日可探过?”

    陈太医摇摇头,他的腿没好,皇室规矩多,也不好去陛下跟前惹眼。

    姬无盐倏地似有所感,低头看了看陈太医的那条腿……也许,如此兴师动众,不仅仅只是为了阻拦他来姬家。

529 鹬蚌相争,方能渔翁得利

    “若是我了解的没错的话,秦太医乃是御医院院首,这些年除了和宁国公府有些私交往来之外,同谁都是敬而远之,甚至还有冷面院首之称……”姬无盐眉眼微微拧着,寻思着这其中不甚合理的地方,看着宁修远喃喃,“这样一个怎么看都是独忠于陛下的太医,当真会……而且……”

    而且,一个秦太医纵然能搞定,那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能搞定?既然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能搞定了,那又为何独独留下了一个陈太医?

    宁修远摇头,只道不知,半起了身子给姬无盐倒了茶水,安抚道,“不急,待过两日陈太医这腿好了,过去一探便知。只是,这几日陈太医千万要注意安全才是。”

    此事未了,危机还在,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拦着陈太医接触到皇帝才是。

    只是此刻,敌在暗而我在明,纵然知道其中必有东宫手笔,却也不好打草惊蛇,只能叮嘱陈太医自己小心为上。

    陈太医颔首称是。

    陈老是晚膳之后醒的。

    陈太医被留着用了晚膳,便也不好急着回去了,便又留了一会儿,正巧陈老醒了,又号了脉看了腿,改了改方子,预定了下回针灸的时间,才倏地松了口气,同姬无盐说着,“姬姑娘放心,陈老之前调理地很好,这恢复的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些,一切顺利。”

    陈老在旁呵呵地笑,甚是嘚瑟的样子,“瞧瞧,老头子我说什么来着,都说了没事没事,小丫头片子就是没见过世面……小小一个针灸就紧张兮兮的。”

    这小老儿这会儿倒是气定神闲了,姬无盐摇头失笑,“是是是,您是神医,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咱们这些个小丫头小毛孩的,哪能同您相提并论呢是吧?”

    分外惬意。

    笑声倏地戛然而止。

    沈丁头,又名沈谦,是个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迂腐好色老男人,他的那点儿不大雅观的过去,被他自己的发妻揭地底裤都不剩,自此,他在朝中就是一种游离在众人之外的角色。

    陈老淡声哼哼,表情不屑又骄傲,像个斗气的老顽童。

    宁修远拍拍姬无盐,牵着她往回走,“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呢,就放一放,耐心些,看着这鹬蚌相争,方能渔翁得利不是?”

    身后脚步声传来,姬无盐背着手站在原处,目光若有所思地仍然落在那个方向,“我之前便想着,这些个太医众口一词的,不是被一起收买了,便是被一道威胁了,只是为何独独漏了陈太医……”

    握着酒杯的手瞬间顿住,李裕齐缓缓掀了眼皮子朝桑吉看去,满脸的阴鹜肃杀,咬着牙切着齿一字一句地问着,“是、谁?”

    “沈大人?哪个沈大人?”

    姬无盐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陈家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尚有些理不清头绪。

    桑吉也有几分不解,“沈家的人。还是沈大人身边的亲信。”

    陈太医看着这一屋子言笑晏晏的样子,一时间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触动了心里头的哪一根弦,只觉得生了几分羡慕来。他敛着眉眼笑了笑,起身告辞,“家中妻女还在等我回家,先告辞了。”

    “成……那你路上小心。”姬无盐也不客套,摆摆手,目送着陈太医离开。

    这些年,还从来没有这样一场胜利让他觉得如此的酣畅淋漓,只想着仰天长啸,大呼过瘾。即便如今李晏先只是被收押在监,但“私藏兵器”这样的罪名之下,他想要翻身比登天还难。何况,天牢之内自有他的人在,一个本就不受宠的、犯了重罪的郡王万念俱灰之下做出一些自我放弃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不是吗?

    他看着手中的酒杯,“咯咯”地笑,笑声压着,入耳有几分疯魔,在空旷的殿中一遍遍地回荡,分外渗人。

    说起自家女儿,纵然是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小心拘谨的陈太医,也禁不住话多了起来,“小姑娘随她母亲,不挑食,什么都吃,吃得圆乎乎的,很是可爱……姬姑娘,您平素里可得多吃些,您就是太瘦了些。”

    眉眼之间,笑意幽邃,眼角微微勾着,像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桑吉缓步而来,径直走到跟前才拱手行礼,“殿下,这两日跟踪咱们的人,查出来了。”

    言语温缓从容,散尽暮色已起的秋夜里,有种事不关己的凉薄,像是蛰伏已久的猎人看着自己早已设置好的陷阱,静待猎物上钩。

    说完,微微一顿,面色微讪。

    ……

    来人在她身侧站定,与她看着相同的方向,“我更倾向于是后者。只是,有世有家的能不被威胁,大概是因为……陈家的关系。”

    “御史大夫沈大人。”

    “沈丁头?”这答案大大出乎了李裕齐的预料,“他跟着本殿下作甚?”

    这话搁在平时,他是不会说的,多少有些僭越了。今次也是因为提到女儿,才卸了那道与任何人之间才有的栅栏。他挠挠头,“姑娘留步吧。在下也是姬家常客了,这路呀……熟得很!留步、留步……”

    姬无盐起身相送,一边道着谢,“今日多亏了陈太医帮忙,老爷子才能如此顺利……过两日,带着嫂子和姑娘一道来这儿吃饭,小姑娘喜欢吃什么,我让人准备着?”

    姬无盐仰面看他,“嗯。也是……只是如今还有件事需要麻烦一下宁三爷才是……”

    东宫。

    女侍尽散,李裕齐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寝殿里,灯火辉煌间,他端着酒杯独自庆祝着今日的凯旋。

    位高,却无几分声望,倒似个小丑般,久而久之,他便也独来独往的,愈发没了存在感。

    怎么……会是他?

    “当真未曾看错?”李裕齐抬眼问桑吉,因着错愕,脸上的阴鹜尽散,只是意外。

    “应当不曾。属下看着他进了沈家,又进了沈大人的书房,属下不敢靠地太近,只远远盯着了半个时辰,仍未出来。”

    李裕齐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就是那个沈丁头了?

530 我和她的约定

    “沈丁头……”

    李裕齐转着手中酒杯,倏地目色一凝!

    这些年,这个叫作沈谦的御史大夫格外努力地想要让人遗忘掉他裹脚布一般的过往,就像他致力于想要众人记住他的大名沈谦一般。可这些努力终究在这个叫作许四娘的悍妇泼辣的宣扬中,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话。

    于是,众人渐渐地,只记住了沈丁头,却忘记了沈谦是什么模样。

    明明,这位沈大人在朝中,也属位高权重一列。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刻意的安排呢?

    “若是记得没错……”李裕齐紧紧攥着手中的酒杯,低着眉眼兀自沉思着,一边轻声喃喃,“若是记得没错的话,当年围猎场中,父皇失踪了一天一夜,他说是不小心摔落在了猎人的坑洞里一时间爬不上来,后来救他上来的人里头,就有一个沈丁头……是吧?”

    桑吉略一思索,颔首称是,“确有此事。”

    手中酒杯终于不堪重力,应声碎裂,酒水四溅。桑吉一惊,正要上前收拾,却见他的主子勾着嘴角“咯咯”地笑着,笑声压抑又疯狂,只那双眼睛眯着,眼神阴冷而诡谲。

    让人想起埋伏在草丛里的毒蛇。

    “殿下……”他唤,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问,也没说,甚至没有再去管地上的碎片和酒渍,只低着头规规矩矩站在一旁,木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像一截木头桩子。

    李裕齐还在笑,很用力地笑,笑地肩膀都颤,笑地眼泪都出来了,他笑了很久,一直到几乎快要气竭,才缓缓地收了笑,冷着一张脸,摆摆手,“你先下去。”

    于是,这李晏先虽是入了天牢,倒也暂时没人为难他,相反的,反而人人都避着此处绕开了走,除了送饭的狱卒,平日里想见个人都难。

    来人不是什么先生,是个女子,姬无盐。

    除非……

    未来的宁国公府三夫人一口一个“小哥”客客气气的样子,着实有些让人受宠若惊。那狱卒耳根子都泛红,摸着后脑勺呵呵傻笑着退开了去。

    姬无盐微微一惊,这李晏先平素里看着傻乎乎的,偏偏有些时候机敏地却似开了天眼似的。

    脚下的地面泥泞湿滑,昏暗飘摇的烛火中看得到墙壁上斑驳的层次不一、深浅不同的褐色,竖在角落里刑具上,还能看到挂着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不远不近处,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中气不足的漫骂。

    这就是天牢。

    李裕齐没看她,他只是颓然揪着手下的稻草,低着头痴痴地笑,“你还要来骗我嘛……你不是她,对吧?”

    狱卒踹踹他扒着的铁栏杆,低声呵斥道,“作甚?老实点!”

    是以,当李晏先看到狱卒领着一个全身上下裹在斗篷里的人出现在牢房门口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惊诧之后,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莫名的欣喜若狂里,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牢房门口,“先生您来救我了?!先生——”

    确定对方已经听不到此处动静,姬无盐才转身看向瘫坐在地上怔怔出神的李晏先,若是她方才未曾听错,那么李晏先的的确确唤的是“先生”。

    除非,李晏先在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的时候,的确是认定了自己就是他那位“先生”的。指腹下意识拧着斗篷,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低声唤道,“郡王。”

    散了笑意的脸,因着并不友善的情绪,此刻连五官都扭曲,宛若地底索命的妖魔。

    姬无盐只沉默不语,拧着斗篷的指尖带了力道,寻思着要不要在此处杀人灭口……

    先生?哪个先生?

    天牢之内,如此冒冒失失还未确定来者身份就脱口而出一句“先生”着实有些鲁莽。

    明明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才办的差事,说得好听。姬无盐心中腹诽,面上却半分不显,只笑呵呵地应了道好,“麻烦小哥带路了,我说几句话就走,还请小哥稍待片刻。”

    桑吉称是,随后又问,“那沈大人那边……”

    姬无盐一怔。

    所有的声音又在对方摘下兜帽的瞬间,消失在了喉咙里。

    李晏先却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上来回蹦跶,他继续拧着手底下的稻草,又笑了笑,才道,“我和她约定,若是有消息给她,就将消息包在油纸里,然后塞在杏花酿的酒坛子里……”

    “你派个人盯着,机灵点的,别打草惊蛇了……他沈丁头既然将手伸到了我这里,我总要让他付出一点代价才是。”

    ……

    阴暗,潮湿,霉味和鲜血混合成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里。

    大抵到底是忌惮他的身份,狱卒还算客气。呵斥完才对着姬无盐拱了拱手,“姑娘还请快些。这位……这位犯了大罪,若是换了旁人,定是不让进来探视的。只是宁三爷开了这口,咱们头儿才算应允。但姑娘也切莫耽误了时辰,咱们头儿也不好办。”

    彼时一眼看出自己面纱之下的身份是“上官鸢”的是他,如今又看出自己不是上官鸢的,也是他。到底是凭何……

    李晏先“私藏兵器”的事情昨日刚刚发生,皇帝只吩咐了投入天牢候审,至于谁来审、如何审都还没有定夺。这件案子太大,也无人敢随随便便擅自先审了,万一审出一些不该知道不能知道的秘密,这小命便注定是保不住了。

    “李裕齐他素来不喜杏花,也不喜欢杏花酿,所以这酒在东宫上下,除了她不会有人去开启。当然……她也是不喝的……大抵她到底是钟情于他的吧,李裕齐不喜欢的,她纵然再喜欢,也不愿意碰。”

    拧着斗篷的指尖稍稍一颤,斗篷脱了手,指甲狠狠划过掌心,生疼。

    姬无盐皱着眉头,恍惚间想起来之前李晏先的确给自己送过几坛子杏花酿来着,只是后来这酒去哪了?好像……众人喝了一坛,白行说好喝,于是,后来的都给了白行……

    那这些所谓的消息……

531 你是谁?

    姬无盐怔怔站在那里,着实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她这一生,大抵最震惊的两次,都来自于这位江都郡王。这两次,一次比一次令人心颤。

    掌心还在刺刺地痛,姬无盐下意识背在身后攥了攥,一边注意着不远处衙役的气息,一边寻思着将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而不会连累宁国公府。

    李晏先却似乎完全不在乎对面那人到底在想什么,或者在忌惮什么,他拧着手中那根稻草,就像无人得知拧巴地千回百转的心思,他嗤笑渐缓,只低着头解释道,“可我送去你那里的酒,你压根儿不曾打开吧?我原还在苦等姑娘的回信,没想到……等来了白家那位风流恣意的少爷。”

    他说着“风流恣意”,嘴角苦涩渐露,那般的人物,纵然没有皇室的血脉,可那般潇洒、那般飞扬,那般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那人浅笑吟吟转着手中酒杯的样子,竟让人觉得比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

    反观自己呢,就像是匍匐在暗夜之中永远见不到日光的夜行生物一般。当真……羡慕啊,那样张扬热烈的样子。

    姬无盐虽是意料之中,却仍意外于白行自然寻上了门去,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有开口询问。

    她不问,李晏先呵呵笑着,笑意几分痴狂几分疏冷,却到底没有说下去,只压着声音问姬无盐,“所以……姬姑娘,你,到底是谁?”

    和她有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容颜,要说和她没有半分关系李晏先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也是为什么他至今没有亲自上门询问打草惊蛇,反而只作不知,将这件事就此搁下了。

    “请讲。”

    没想到……大好的算盘,早就毁在了杏花酿上。

    狱卒一路送到了门口,宁三爷已经下了马车站在车边低着头整理着袖子,见着这位姑娘出来,竟是直接迎了上来。

    她也不喜欢杀人,可至今为止她沾上的血迹,也仍然是为了那个傻子……

    可……她还是干了。

    漂亮的姑娘并不少见,但漂亮的姑娘大多骄傲,在他们这种身份低贱的人面前,大抵总带着几分趾高气昂的。难得见到这般好说话又漂亮还分外尊重人的姑娘。

    那一日,狱卒在边上守了大概一炷香不到的时辰,就看到姬姑娘带着斗笠已经走了出来,步履轻缓间容色淡淡地同他道谢,“麻烦小哥了。之前郡王酒肆开业,得蒙错爱送了坛酒,才来送一送……”

    “明白、明白!”狱卒点头哈腰地恭维,“姑娘当真是重情之人,只是……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眼前之人可能知道一些内幕,只因他在酒肆之中被制住的时候仍然坚持李裕齐“连夫妻情分都不顾”,姬无盐便是冲着这一点才冒险前来,想着借用自己这个“上官鸢”的身份,旁敲侧击出一点什么来。

    姬无盐自知这其中大抵有人推波助澜,却也并不解释,只颔首道谢,“竟是如此……多谢小哥提醒。”

    “不敢不敢!姑娘请……”狱卒低了头专心引路,心下倒也佩服起这小姑娘家家的,听到这种事情竟然不觉得惊恐或者恶心,看起来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反而是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狱卒,乍然听说此事的时候,也是一惊一乍的呢,特别是常去那处喝酒的都是面色发白连连作呕,后来直接告假回家歇息去了。

    那个轻易相信了“一眼万年非卿不娶”的傻子,那个梦醒时分发现已然入局最后为了家族不惜身死异乡尸骨不全的傻子……上官鸢啊,我的姐姐。

    ……

    可现在,还有人在问,姬无盐,你到底是谁?

    姬无盐垂着眼看李晏先,对方偏偏低着头,似疯魔又似出神,半点神情都瞧不见,一时间倒也让人无法决策,只压着声,告诉他,“我从未骗过江都郡王,我的的确确就是姬无盐,姓姬,名无盐。”

    后来,他们渐渐的也有了答案——姬无盐,来自江南的落魄商贾遗女,投靠风尘居的孤女。后来,他们又知道,姬无盐是琴界泰斗江老的关门弟子。现在,他们又逐渐知道,这个姬无盐,是江南云州姬家的旁支,并非什么落魄商贾之家。

    狱卒低头行礼,“三爷。”

    “桀桀……”李晏先桀桀怪笑着,倏地抬头面目狰狞看向姬无盐,“姬姑娘明知道我问的不是你姓甚名谁……姬姑娘今日既来了,想必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些答案的。既如此,姬姑娘还如此藏着掖着,可就缺了几分诚意了哈。”

    “尸体”二字到底遭人忌讳,以至于传着传着,便愈发朦胧了起来,只成了“西域邪术”。

    狱卒愈发伺候地尽心尽力,一边引着路,一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位爷送过来没多久,街上就有流言起了,连咱们这里也略有耳闻,说是、说是那些酒都是用西域邪术所酿,喝不得……听闻姑娘府上有神医,回头可得好好查查确保无恙才是。”

    你是谁?

    自从来了燕京城,许许多多的人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铤而走险的事,不适合干。这是两位老师一再强调的内容,她是一族之长,需要谨慎、周全、稳妥,需要权衡。

    她不是赌徒,偏偏一生的豪赌都给了那个叫“上官鸢”的傻子。

    她虽知崇仁殿的大火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像是上官鸢亲自纵的,可这傻子从嫁进东宫到纵火自焚的那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终究一概不知。

    背在身后的手愈发紧了几分,伤口处的刺痛令她清醒。

    宁修远牵了姬无盐颔首,“今日麻烦了。”

    “不敢不敢。”

    说完,狱卒低头退下,关闭天牢大门,只从门缝里瞧着宁三爷弯了背低了头同那姑娘说话,举止之间当真是爱重的样子,他想着京中那些传闻,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有趣,摇摇头,不再窥探,只老老实实回去当差了。

    这些个大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可轮不到他们这些小人物去操心。

532 白公子喜欢杏花酿

    晚膳还是那位狱卒送的,因着对姬无盐的好奇,这位狱卒也偷偷打量了几眼这位昔日的郡王殿下如今的阶下囚,这位爷无所事事地坐在稻草铺上,一根一根揪着身侧稻草,发髻乱了,松松散散挂在脑袋上,和路边那些乞丐们没有什么区别。

    瞧,很多时候啊,皇族和乞丐,也不过就是一步之遥罢了。

    狱卒丢下饭碗,又敲了敲牢房的铁门,摇摇头走了。

    入夜,狱卒巡牢之时,见着这位爷已经躺下了,侧身躺着,没盖被子。

    这个季节的燕京城,夜间已经很冷了,特别是在天牢这样的地方,本就阴冷难耐,加之头顶那一方小小的天窗漏着风,更是还要冷上几分,是以天牢之内早早发了被子。

    虽然很薄。

    而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爷今次面壁而睡,似完全不觉得冷似的,脑袋后面还堆着一小堆揪地很短的稻草,显然是方才那个把个时辰的“成果”。

    狱卒又摇摇头,离开的时候又寻思着,这位爷倒也奇怪,旁人最初入了这天牢,总要垂死挣扎着嚷嚷个几日,偏偏这位爷,打从进了这里之后就格外安静,今天就更是如此了,路过几次,就没一次看到这位爷抬过头的。

    不过也是,这样的重罪,还嚷嚷啥嚷嚷呀……如此一想,便又觉得这样的沉默半分异常也没有。

    直到……

    姬无盐抿着嘴笑了笑,没信。她低头吃点心,鬓角散落的碎发有些俏皮,随着微风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额头,她有些痒痒的,拨了两回没见效,便随着它去了,只专心致志地吃着点心。

    翌日,和风微缓,暖阳融融。

    像是打哑谜,却也敞亮地你知我亦知。

    不过,搁在那时候,纵然自己真的质疑,想必自己仍然会将那些酒送去白家吧。

    “那酒……”白行回味了一下,啧啧两声,说着正事,却也带着几分骨子里的风流,慵慵懒懒地笑,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尚可。”

    李晏先提过一句,他说他等来了白行。如此说来,白行是知道这件事的,可若不是呢……

    是以,白行消息如此灵通姬无盐半点不意外。

    天牢这地方,关着全国上下最最罪无可恕的犯人,是最最固若金汤的地方。同时,却也是天下间消息走漏最快的地方,那些个看似对着你点头哈腰说着吉祥话的狱卒,能为了一锭银子放你进去,自然也能为了另一锭银子供出了你去。

    不管姬无盐在旁人眼里是个什么模样,但对白行而言,她自始始终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皇权面前,当如蚍蜉撼树。

    姬无盐很少以这样一副面貌示人过,几分憔悴,几分犹豫,散了一身磊落。白行抬眼看着她难得展露出来的窘迫感,到底是没忍心她继续纠结着,夹了个水晶饺在她碗中,失笑看她,“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但听说你昨日去见了他,我便想着,你今日找我过来,当是为了那件事吧。”

    ……

    白家就不同了,别说李晏先了,就是李裕齐来了,他白行也没带怕过的。

    于是,就这么顶着一双泛青的眼,找了白行出来吃早茶。

    姬无盐昨晚想了一整晚,到底是没有想到该如何同白行说明白这件事。若是白行不曾发现这酒坛子里的油纸包,自己贸然开口,便有打草惊蛇之嫌,但若……若白行看到了……

    白行看着她吃,脸上笑意不减,却坐直了身子,又搁下手中茶盏,看着姬无盐认认真真地解释道,“那晚喝到后来,是我倒的酒。瞅着酒坛子底下有个小物件,我以为是李晏先下了什么药,但转念一想,陈老也在,若是连他都没有察觉的话,要么就是无甚要紧,要么就是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若是前者,自不必理会。若是后者……指不定那暗处尚有埋伏窥伺,我不敢贸然行事打草惊蛇,便只说自己喜欢,连酒带坛子先拿回去再说,兴许还能将人引到白家……”

    她只含笑看去,“那杏花酿……想必还入不了白家少爷的眼吧?”

    这样是与不是之间的犹豫、徘徊,她和白行算是交好的友人,又因为白老夫人的关系,决策间便又多了几分徘徊不定犹豫不决,以至于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睡去之前,都没有一个自认为妥帖的法子。

    这间茶楼里的水晶饺,甚是好吃,不吃是一种浪费。

    那杏花酿她一口未动,只闻着味道并不如江南院子里埋着的那几坛子,何况……旁人的杏花酿,便是真的千金难寻,她也不会去碰一口的。只是当时他们喝地畅快,后来世人又评价说那杏花酿当是那酒肆镇店之宝,是以姬无盐才从未质疑过白家这位从来不缺好东西的大少爷为什么贪恋上这样一口杏花酿。

    谁知……

    他想起彼时自己小心翼翼又如临大敌的样子摇头笑了笑,才道,“谁知,油纸包里取出来一张纸,竟是邀你于他的酒肆一见……我想着,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这些年卧病在床的时间比较多,也没什么时间作奸犯科,但皇家的人,心眼子都多,平日里我也未曾见你同他有半点交情,这突然之间无事献殷勤的,非奸即盗。加之用的又是这种暗搓搓里见不得人的法子,我……我就做主给你烧了。”

    烧了?

    姬无盐眉梢微挑,看来李晏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她担心一整晚,就是害怕白行知道了“姬无盐就是上官鸢”这个乌龙,既然没有,当下自然是放心了许多,微微抬了抬身子,笑着将面前的水晶饺往对面推了推,才道,“如此周全,多谢。”

    其实白行说出这些话,也是惴惴不安着的,毕竟不管出发点如何,越俎代庖是真的。姬无盐若是生气,也是正常。如今对方这样道谢,他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刺刺拍了拍胸脯,嘻嘻笑着,“早说嘛!害我最近都不敢去姬家找你们玩儿……总觉得做了亏心事似的!”

533 所谓“先生”

    白行的确是许久未曾露面了,这也是姬无盐昨晚这般惴惴不安着的原因——对方知道了自己就是“已故的太子妃”,所以悄无声息地避开疏远了去。

    这的确非常符合白行的性子。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姬无盐摇头失笑,连带着口中的早膳都好吃了几分,弯了眉眼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软——原来,在自己并不知道的地方,有人这般的默默地守护着她。

    “后来那些呢?”她问。

    “后来那些我是真没看过了……既知道他是送给你的书信,纵然我担心你被他诈了,却也不便窥探其中的内容。但我又担心这些东西留着有朝一日终会给你带来祸害,便直接丢在了炉子里烧了,随后我又去了一趟他那酒肆里,告诉他你不喝这酒,往后若要送,直接送去白家就是,也不必经由姬家门房小厮辛苦跑一趟了……他但凡不是真的蠢笨如猪,就该明白我的意思。”

    “果不其然,再之后……他便没有给你送酒了吧?”说完,颇有些得意地打开了手边折扇,悠哉哉地扇着。

    的确,后来再也没有杏花酿送过来了。

    是以姬无盐自己也没有将这件事搁在心上,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拉扯……姬无盐抿了抿嘴,“这件事上,想必他怨你入骨。”

    “怨便怨了呗,这燕京城里当真将我视作朋友的真心待我的,只收可数,我知道你便是其一,我总要护你一护的。至于他的怨……呵,我会在意?”下颌微抬的男子,带着与年龄、与身份已然有些不符的过于年轻的热血和朝气,他笑地睥睨又恣意,“因着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而折了半生岁月的无辜性命,可还少了?我彼时便想着,纵是你事后怪罪,我也是要拦着的。”

    姬无盐低着头摩挲着茶杯,思忖片刻,亦真亦假地说道,“他的酒肆被砸,我正巧陪师兄在斜对面茶楼歇息,下楼时擦肩而过,他冲着我唤了声‘先生,救我’……我想他大抵认错了人。只是我穿着黑色斗篷,便是脸都瞧不分明,他又是将我错认成了谁。我心中隐有猜测,因着这猜测心生不详之预感,才想方设法走了这一遭……”

    她原不想对李晏先出手的,也真的只是想要去问明白他为何当众指责李裕齐“不顾夫妻情分”,想要问清楚李晏先到底知道些什么。可偏偏,他识破了她的假身份,非要用各自的底牌来交换……

    姬无盐点头应允。

    秘密知道太多的人,活不长。

    话虽如此,道理也有几分道理,但万一呢……万一这位黑袍“先生”当真就是那一位,那么他既在东宫背后出谋划策,又在李晏先背后搅弄风云,到底想要做什么?这场“私藏兵器”加“西域秘术酿酒”的大戏,是不是同样出自于这位“先生”之手?

    这些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他若口头邀你,你口头应了,这一面见一见也是无妨,偏偏是书信,授人以柄……”

    白行收了扇子,搁在桌沿边上轻轻敲着,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般,“之前我总觉得白家位置尴尬,父亲若是贸然插手很可能在陛下那里就成了夺嫡之战、党派之争,但若真如你所想,这些事单凭你我、单凭三爷,怕是有些力不从心。我回去同父亲好好商量商量再作打算,你且在府上等我几日……”

    姬无盐却摇头,“我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那次寂风偷偷摸摸抱着小鸢上街,谁知那猫儿闻着吃食跑了,正巧被他捡到,是以才认了脸……之所以去见他……”

    同样不需要指名道姓,却已然你知我知。姬无盐面色微凝,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也有可能,只是我多心罢了。皇室成员,谁还没有那么一两个幕僚、军师,被礼贤下士的殿下们尊一声‘先生’呢……”

    “好。”姬无盐含笑应允,“此次是我心急,疏忽了。不会再去了。”也没有必要再去了。

    白行担心的“出事”,自然是已经出了,若非如此,姬无盐也不可能睡得踏实,只是旁人尚未察觉到罢了。

    说不出秘密的,除了死人,还有失心将死之人。

    说着,似是又有些担心,又问,“你……当真不怪罪我多管闲事?”听闻李晏先入了那天牢之后,谁人都未曾去探视过,倒是这小丫头去了,天牢有父亲的人,回禀的时候他正巧也在一旁,父亲有心想要激他入仕为官的兴趣,是以这种时候一般并不会刻意避开了他,这才知晓了此事,便担心李晏先那厮当真和无盐有几分背地里的交情。

    但这个时候李晏先若是死了,自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一命换一命还要拖累许多人,不值得。于是她换了个方式。

    她敛着眉眼,嘴角微勾,看着白行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脸上笑容愈发幽邃难测。

    言语至此,白行也是错愕地拧了眉头,“你莫不是觉得……”

    她笑地温柔又危险,白行却只觉得好看,自家的妹妹,不管如何都是漂亮的、温柔的、柔弱不能自理的,需要兄长保护的。他起身为她添了茶水,又找小二添了几道点心吩咐打包带上,正准备先下楼去结账,却听楼下女子吆喝声起,“今日本姑娘请客,大家敞开了吃!”

    白行想了想,又叮嘱道,“这几日你莫要涉险,也莫要再去天牢了。父亲能收到你去天牢的消息,旁的势力自然也能……李晏先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你怕是要替人遭罪。”

    声音有些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微微错愕间,便也驻了足。

    姬无盐见他停下,眉梢微抬,“怎么了?”

    “总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想不起来,约摸着是祖母宴会上的姑娘吧,没必要这会儿去打照面……”

    那群女子多是冲着他去的宴会,这个时候他自然也是不愿见,遂又重新坐了喝茶等着姬无盐吃完再一道下去。

534 白公子可能会饿死街头

    姬无盐摇头失笑,“祖母还在乐此不疲地办宴会相孙媳妇儿呢?”老夫人这一点倒是和宁姨如出一辙,彼时宁姨为了含蓄地婉拒宁家这门亲家,可不就是铆足了劲儿地找姑娘家的画像往宁修远书房里塞嘛。

    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宁国公府宁三爷,至今未曾婚配无人问津……

    “可不。”白行无奈,愈发缩了脖子,皱着眉头寻思了许久也没想起那姑娘是谁,只叹气,“祖母决定的事情,母亲也是无奈,大抵也就是你……还能改变一二。下回,可得替你兄长我好好美言美言,解救你兄长于苦海之间,可晓得?”

    “好……”姬无盐满口应着,“不过楼下那位……想必祖母也是看不入眼的。”

    “你认识?楼下是谁?我总觉得怪耳熟的。”

    “嗯,算认识……还有过几次不大愉快的交集……”

    “谁?”

    “你也认识,沈乐微。”

    沈乐微?这个名字乍然入耳的时候,有那么片刻的时间里白行压根儿记不起这个名字,半晌才开始对号入座,“啊……洛歆她妹啊!我说呢,明明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罢了罢了,既是她,小爷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去结账。”

    “我吃完了,一块儿下去吧。”

    “就是就是!”

    “姬无盐?你怎么会在这里?”沈乐微也有些意外,脱口而出之后才看到姬无盐身边的白行,只是和之前不同,此刻的沈乐微再看白行,眼底再无之前半分青丝旖旎,只剩隐藏地并不好的嫌弃与傲慢,“白公子也在呢。”

    说完,又是一阵咯咯娇笑。

    姬无盐跨出去的脚步微微顿住,偏头看去,说话的姑娘面生,未曾见过。沈乐微自从在白家宴会上被当众赶出了门之后,听说消沉了一段时间,毕竟燕京城大半世家都要看白家脸色,白家不欢迎的姑娘,在那个姑娘圈子里,自然是难混的。

    姬无盐跟着,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往沈乐微那边去,只同白行说着话,“原是我请你来吃早茶的,如今倒是你请了我……”

    倒是真自觉。

    满堂宾客半点咀嚼声都听不见,纷纷竖起了耳朵听着此处动静。

    话音落,秋风卷落叶,萧索寂寥处,万籁俱寂。

    “可她们说,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娘娘。”

    白行不甚在意地笑笑,接过小二递过来的点心包,道了谢,又跟着走到柜台边去结账。

    两人下了楼,果然看到四五个姑娘坐在靠近楼梯的位置,沈乐微被簇拥着,俨然就是这个小团体之中的中心人物。不知道说着什么话题,引得姑娘家们咯咯直笑,其中一人声线较高,半掩了帕子惊呼道,“天呐,乐微姐姐,你当真是好命呢……妹妹好生羡慕!”

    本想着悄无声息结了账就走,偏偏有个眼尖的,看到了正一脚步下最后一级台阶的姬无盐,当下“啊哟”一声,娇俏傲慢,“啊哟……瞧呐,这是谁哟,这不是终日里和沈大小姐形影不离的……姬姑娘嘛!”

    她虽不屑,旁的姑娘却是眼神都亮了,“这位就是白公子?白家的那位白公子?白、白……行?”

    果不其然。

    倒是没想到……今次能听到这样的言论……

    “也成……”

    姬无盐站在楼梯台阶之上,搭着扶手的指尖因着其中几个比较敏感的词汇而紧了紧,她稍稍靠近身旁白行,低声问他,“其他几个,你认识不?”

    白行盯着看了一会儿,仍然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附耳说道,“不认识。祖母也不是什么人都请的,沈乐微虽出沈家,却是庶女,上杆子围着她溜须拍马的,估计也就是些小门小户的女儿。”

    人生里,头一回听说自己会饿死街头。白行不怒反笑,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她自己能入主了东宫,俨然一副上位者的架势,甚至因着她自己在东宫阵营,连带着说起白家时明显多了几分敌意。

    “可不就是。”沈乐微支着下颌挑着眉梢懒洋洋地提不起劲的样子,“不过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二世祖罢了,也没什么的……若是没了白家荫蔽,也不知道会不会饿死在街头呢……”

    她们和姬无盐从未有过交集,但想要讨好沈乐微,自然是要专门研究她的喜好、人际,沈家二女不合,这姬无盐和沈洛歆交好人尽皆知,于是,这沈乐微自然不喜姬无盐——这一点,脚底板想想就知道。

    “可不嘛!有个做御史大夫的爹,如今又得了那位的青睐……这未来的日子呀,怎么看都让人羡慕得紧呢……今日可得好好请咱们吃点好的庆祝下!”

    “嗨,瞧你这点儿出息!瞧你那点儿格局!咱们乐微姐姐可是未来的东宫主母,未来的皇后娘娘,你就想着吃吃吃,还吃点儿好的……这就算好的了?往后呀,这御膳珍馐,可是少不了咱们的呢!”

    “呵……”白行笑,“啪”地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秋日深凉,姬无盐出门时甚至带了斗篷,偏偏这位公子哥儿这样的天气还要扇扇子,他一边扇,一边慵慵懒懒地问,“这都信,可见的确不是那些个人精儿……本公子不认识,也是寻常。走吧。”

    白行付了钱,回首看她,“怎的,还同我计较这些?”

    “那倒没有。”都是不缺银子的人,若是太过于计较反倒显得生分,姬无盐歪着脑袋戏谑,“只是记着你请我吃饭的情分,待哪日白公子失了白家荫蔽,我也好去街头捡你性命……”自是戏言。

    起初沈乐微言语相激,宾客虽喜看戏,却也担心殃及池鱼祸及无辜,这会儿见姬无盐这样说着,才算是松了口气——打不起来了,一时间哄堂大笑。

    沈乐微瞬间面红耳赤,“姬无盐!”

    姬无盐眉头微拧,回首看她,“沈小姐……声音小些,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何况,我耳朵还不错,听得见。说吧……什么事儿?”

535 待我成为太子妃

    沈乐微一愣,她同姬无盐能有什么事?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能有什么事?

    不过就是找事罢了!

    只是被这样一打岔,沈乐微一时间竟是词穷,“你你”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以为若是没了白家荫蔽,你在燕京城里还能像现在一样混得风生水起?别逗了……姬无盐,你就是个外来户!”

    姬无盐耸耸肩,嘻嘻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没关系……我还有宁国公府荫蔽着呢。总不能白家和宁家都一下子同时没落了吧?”

    有客人沉着哄笑之间,悄无声息地结了账离开——这姬姑娘也是个虎的,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看来今日这出戏不好看,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啊……

    已经结了账的白行好整以暇地靠着柜台,闻言眉梢一挑,这丫头……恼了呢。

    偏偏有些人压根儿没看出来,更不知道猎人早已挖好了陷阱,仍骄傲得意于不知道何处捡到的馅饼,表情都是眉飞色舞的,“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早年那么高高在上的四大世家,如今不也没落了一半了?姬无盐,有句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好景不长……你且看着吧……”

    她到底有几分脑子,知道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不好说,慢条斯理地起了身,走到姬无盐身边,微微倾身凑到她耳边,才低声说道,“姬无盐,你且看着吧……看我如何让你跪下来,像一条狗一样跪着。”

    “很快,我就会让你和沈洛歆一起,跪在我的脚边……”

    那些话,含在唇齿间,声线压得很低,入耳似乎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姬无盐伸手推开了凑近的脑袋,“沈姑娘……抱歉。我这人不大喜欢陌生人凑我太近……会忍不住手痒。”

    话音未落,却被恼羞成怒的沈乐微一把推开,眼看着就要跌倒,被上前一步的姬无盐及时接住。饶是如此,却也惊魂甫定,情绪上便也没有那么友善了,板着脸呵斥道,“你这小姑娘家家的,着实不知善恶,枉费了老婆子替你解围!”

    姬无盐本就不愿搭理她,这会儿正准备离开,却意外看到李裕齐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这会儿好整以暇地咳了咳,才越过人群走了进来,“乐微。”他唤。

    “嗨!瞧着她言语间对白公子都不屑一顾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显赫家族的千金大小姐呢……”

    姬无盐往门口去的脚步缓缓一收,胳膊肘撞了撞白行,白行淡淡“呵”了声,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可不……”

    哄笑声里,小姑娘急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欲言又止的好几次,却又不知道如何辩驳……正面红耳赤地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又听人说道,“好像还是个庶女……沈家的庶女,就算是白家再如何落魄,也轮不到她呀!”

    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终于在这些熟悉的轻慢、戏谑、不屑一顾中,轰然断裂,断弦狠狠反弹在了胸膛里,心脏的地方疼地整个人都抽搐,她捏着拳头冲着所有人咆哮,面目多狰狞。

    周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瞠目结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信大家都没听错……当即哄堂大笑!

    “太子妃?哈哈哈哈!我听到了什么?沈家庶女,太子妃?逗我呢!”

    不是连名带姓的“沈乐微”,也不是生疏客套的“沈姑娘”,而是更熟络更亲昵的“乐微”。

    有老妇人于心不忍,伸手去拉沈乐微,苦口婆心地劝着,“姑娘啊,听我的,回家去吧啊……这太子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回家吧,别在这逞口舌之快了……啊呀!”

    “哈哈……虽说花无百日红吧,但我寻思着这宁家和白家的没落,你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咯!”

    “沈家庶女怎么了?!待我成了太子妃,今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好看!”

    “哈哈!小姑娘嘛,总是天真一些。”

    哄笑本就未歇,这会儿指指点点更甚,方才还簇拥着沈乐微的几个姑娘见势态不利,纷纷低了头作壁上观,只留着沈乐微一人,竖了全身的刺对抗所有指责漫骂。

    可不嘛!

    她勾着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眸色暗沉幽邃处,是泼墨般的浓黑。姐姐,你瞧,当年“一眼万年非你不娶”的男人,如今连深情的假象都不愿意营造了。

    “当年太子中意上官嫡女,世人都道门不当户不对,可再如何,先太子妃至少是嫡女,上官家也是四世家之一……小丫头,上官家是没落了没错,但不是没落到连你家都比不上啊姑娘。”

    “举手之劳罢了。”姬无盐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又朝着白行使了个眼色,白行心领神会,悄悄地找了小二替那妇人结了账。

    说着,转身道谢,“多谢姑娘。若非姑娘,就老婆子这年纪,这一摔怕是不轻。”

    “就是呀,你没看出来白公子和这位姑娘压根儿没把你放在眼里吗?你话说得再狠有什么用,他们仍然不痛不痒的。”

    “哈哈!”客人们笑着看戏,仍忍不住指指点点,“沈小姐,狠话谁都会说,只是目前为止,不管是白家还是宁家,你都得罪不起呢。”

    “沈家?沈丁头家的?”

    李裕齐这张脸在老百姓眼中不算有名,以至于在门口站了这许久都没人认出来,姬无盐便也乐得自在不必行礼,只同白行站在人群中冷眼看戏。沈乐微倒是眼神一亮,一改方才刺猬般的剑拔弩张,温温柔柔地问,“您怎么来了?”

    “正巧路过,门口瞧着有些动静,进来看到是你……”说着,转身同姬无盐打招呼,“姬姑娘,又见面了……一道楼上坐坐?”

    沈乐微的脸色倏地黑了下来。

    姬无盐看在眼里,但她对沈乐微心心念念的东西没兴趣,更不想出现在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只笑笑,“承蒙错爱,只是今日不巧吃过了。告辞。”

    说罢,带着白行转身即走。

536 真相之恶

    纵然李裕齐不愿表明身份,但经过有心人的暗中推波助澜,不过小半日的光景,东宫太子和沈家姑娘出双入对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口口相传间,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便愈发绘声绘色,俨然两人早已有郎情妾意、私相授受之嫌。

    子秋义愤填膺地说起此事的时候,姬无盐正搬了小马扎坐在陈老身边看他除草,闻言只是抱着膝盖低着头笑,“难道你还指望着堂堂一国储君,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守身如玉吗?”

    子秋一怔,颤了颤嘴唇,嗫嚅着,“姑娘……”她伸手去挽姬无盐的胳膊,并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脑袋靠了过去……彼时消息传到江南,庄子上的下人自是唏嘘,私下里说起此事,却也断断不敢用那“死”之一字,只为那是姑娘禁忌,说不得、碰不得,也有不小心的,传到姬无盐耳中,挨了板子。

    若是她记得没错,这是第一次,姑娘用近乎于平静的语气说出“死去”二字。

    平静到让人心生绝望。

    姬无盐拍拍小丫头的脑袋,“去吧,我还有些事情同陈老说。”

    子秋点点头,“昨儿个朝云拿过来的银耳奴婢瞧着很不错,不若,今日吃银耳羹如何?姑娘且忙着,烧好以后,小火慢炖,最是合宜。”

    “好。”姬无盐温柔颔首,目送着小丫头故作轻松地起身,看着她步履如常地走出去,却在前脚跨出院子的瞬间,倏地蹲了下来,露出一截衣裙,于秋风里兀自凌乱。

    陈老看了眼那衣裙,摇头失笑,“小丫头能坚持到门口,已经挺让我意外了。你呀……总把身边的人保护得太好。”大户人家的丫鬟哪个没点儿心眼子,偏偏这子秋,这些年下来……当真赤诚。

    “能护着的时候便好好护着,才不至于让这小丫头听着一点甜言蜜语的,便以为那是‘对她好’……”她似意有所指,低着头轻声说着,半晌,才转了话题,“之前我和三爷中了蛊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于是,上官鸢疯了……

    “昨日……我去见了李晏先。”她抱着膝盖,坐在小马扎上,小小的一只,弯着背低着头,几乎是将脑袋埋在膝盖里。言语间有几分模糊不清,仿若梦呓。

    陈老安静听着,手中铲子捏地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一点颤抖。他说,“可她……没有。”

    陈老点点头,面色不愉,姑娘这些年很少着了谁的道,结果来了燕京城没多久,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着实有些砸招牌。他哼哼,“自然是记得。没事又提这茬作甚?”

    根据李晏先的交代,那个时候的上官鸢终究还是正常的,她真正的疯魔是在被李裕齐又下了一次蛊之后——这一次,下在上官鸢身上的,是子蛊。而母蛊,在李裕齐身上。

    大抵,这就是为什么见了那么多面的李裕齐至今为止没有对姬无盐的身份产生过怀疑,偏偏是曾经以为和上官鸢全无交集的李晏先,一眼就认出了这双眼睛……

    是啊,她没有。

    恼羞成怒的李裕齐找了天师,下了那恶毒的同心蛊。甚至,他因为信不过那同心蛊,起初的时候是拿上官鸢和李晏先做的试验,母蛊在上官鸢身上,子蛊在李晏先身上,为此,李晏先在并不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上官鸢的傀儡。

    前前后后断断续续的,陈老却也隐约间猜到了些梗概。因着那猜测,才无限唏嘘,好好的一个孩子,来了这燕京城,荣华富贵没享几日,这苦头怕是前前后后吃了不少。他叹了一口气,握着铲子的那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伸手揉了揉姬无盐的头发,却也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陈老手中的小铲子却是倏地一划,铲到了附近的这株花上,他似是有些心疼地挖出来看了看,又给埋了回去,一边埋一边随口问着,“你去见他作甚?”

    也是度日如年的寂寥中,为数不多的交心之人。

    “我……”

    陈老没再开口,只将手中那株花挖了又埋、埋了又挖,也不知道如此反复多少次之后,陈老才听到小姑娘的声音从膝盖里透出来,她说,“李裕齐娶她,是为了那莫须有的宝藏,传闻中足够掌控整个天下的宝藏。后来……他发现美人依旧,而宝藏却仍是一头雾水。他觉得被骗了,他要上官鸢写信回去问祖父关于宝藏的事情,上官鸢不愿,他便愈发怠慢、无事她,想着有朝一日,她终将在那些度日如年的寂寥里选择妥协。”

    小姑娘又不说话了。

    曾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是事实的全部。没想到之后的事情,才是人性之恶。

    为了那所谓的宝藏,李裕齐不仅给结发妻子连下两次同心蛊,甚至不惜以身为伺给自己下了母蛊。

    陈老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第二个字,遂偏头看她,小姑娘脸埋在了膝盖里,长长的头发丝绸般覆盖下来,像是将她自己包裹在了与世隔绝的角落里。

    她有时候是清醒的,有时候是迷糊的,清醒的时候她喜欢就这样坐着,看天看地看院子的花花草草,迷糊的时候脾气很暴躁,逮谁骂谁。那段日子,所有崇仁殿的下人们都知道自家主子突然变了性子,阴晴不定的。

    那段时间太子已经不去她的寝殿了,这位用尽了法子都没有得到答案的太子殿下已经彻底放弃了他的结发妻子,他对外营造着恩爱夫妻的假象,却在东宫之内夜夜笙歌。为了给上官鸢难堪,他甚至会让上官鸢在一旁看着,看着他与别的女子调笑苟且……

    “什么一切都好……见鬼的一切都好……”姬无盐抱着自己的脑袋,轻声喃喃,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傻子。”

    她唤。

    很快,陈老发现他家姑娘抱着脑袋微微地抽搐……她哭了。

537 水太深,你莫蹚

    她极少于人前流泪,这些年更是如此。

    半晌,她抬头吸了吸鼻子,又擦了擦眼角,才问陈老,“李晏先说,李裕齐曾经在他自己和姐姐身上种了同心蛊,当初我中了同心蛊,是您帮我解的。只是彼时您也说了,这同心蛊、同心蛊,纵有母子蛊之分,但若子蛊死了,母蛊之人也必将遭受反噬……可如今,为什么李裕齐还活得好好的。”

    “大抵是不一样的。”陈老看着面前那株被自己摧残又摧残的小花,温声解释道,“太子既要控制小鸢,便不会用同生同死的同心蛊。天师既能炼出同心蛊,大抵还有别的,譬如,往生蛊。母蛊生则子蛊生、母蛊死则子蛊死的往生蛊。”

    往生蛊……

    手中的帕子被攥地紧紧的,丝绸面料上的绣线压着皮肤,平生第一回,竟然觉得被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江南丝织品粗糙到硌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面看着院子里摇曳的婆娑树影,将手中帕子轻轻盖在了脸上。

    半晌,她才轻声说道,“回来的路上,就在马车里……我问白行,我说,初来燕京城的时候听闻平阳郡王性子最是跋扈些,可后来有过数面之缘,却又觉得这位郡王和传闻中不大相符,很是温雅无争……只是不知道,是真的无争,还是韬光养晦?”

    她说这话的时候,仍闭着眼仰面看天,薄薄的脊背挺地笔直,有种执拗和倔强的味道。

    陈老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半晌才道,“丫头……那孩子已经没了,你要调查真相,我不拦着你,也知拦不住。若当真是东宫下的蛊害了那孩子,那咱们就去东宫,把人绑了,要杀要剐,整个姬家都撑着你,咱不怕。可是丫头……听我一句,不管是东宫还是平阳郡王,甚至是如今在天牢里的那位,都不是什么善茬,这水太深……你莫蹚。”

    姬无盐倏地看过去,打量着陈老,“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如今的太阳不比夏天燥热炽烈,淡白的光线让天空看起来格外高远浩渺。

    陈老张了张嘴,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垂了脑袋。他犹豫很久,至今都没有想好该如何向姬无盐解释皇帝的病情,一来,他自己也只是带着几分猜测,并不敢确定,二来,若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事情远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严重,这种事情就像他对这丫头说的那般,不能蹚。

    皇帝的血缘至亲,要么长公主,要么皇子,不管是弑姐还是杀子,这样的事情皇帝都不会让任何知情人活着。

    姬无盐心中已有计较,老爷子却不知道林一身世,自然想着是东宫。她支着下颌寻思片刻,问陈老,“若真是那往生蛊的话,当如何解?”

    “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若皇帝中的真的是往生蛊……小鸢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全身都沾了些草屑和碎树叶,它贴着姬无盐的脚踝翻着肚皮喵喵地唤着,姬无盐俯身将它抱在腿上,一边寻思着往生蛊的事情,一边无意识地揪着那些树叶草屑,半晌,才低低叹了声,“您的腿,还有多久恢复?”

    “蛊之一术,最早源于西域一脉,早年西域皇族就是用这种东西控制不听话的臣民。但母蛊养成太过艰难,这些东西才渐渐失传……我所知不多,你中的同心蛊其实还未养成,针灸之术配上我的药草药浴,才能有惊无险……但往生蛊不同。若是我记得没错,除了一些极难寻找的珍贵药材,还需要用血缘至亲之人将子蛊引出渡入己身……”

    东宫?还是林一?

    这也是为什么他至今为止都没有说起这件事的原因。

    姬无盐却不满这样近乎于敷衍的举动,质问他,“你不信我护得住你?”

    “是。而且是以一命换一命,此举对受蛊人的身体伤害极大,不出三月,必将全身血液枯竭而死……”

    明晃晃的阳光打下来。

    “以一换一?”姬无盐抬眼看他,吃惊于这种残忍的方式。

    陈老摇头失笑,“傻姑娘……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过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纵然我在天涯海角,也没有用的……”

    姬无盐看着他,也不催促,半晌,淡淡吐出一个字,“蛊?”

    “怎么没有用?天地之大,你孑然一身,哪里不能去?但凡你老老实实待在清雅山庄里不出去,我姬家还能护不住一个你?”

    她眯着眼看那天空,半晌轻声应道,“所有太医避之唯恐不及,陈一诺他们却是有心无力,届时这事情只能落到你头上。皇帝的血缘至亲,你觉得最后会牺牲谁?不管牺牲谁,这件事情都必然会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他不会记着你的救命之恩,只会忌惮于你是那个知情之人。但凡你活在这世上一日,他便不能安枕无忧。”

    史书上也绝对不会有这样一笔。

    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家人,有些默契不必明说。陈老几乎是心领神会地就接收到了姬无盐的打算,“你想要我离开这里?”

    小姑娘瞪着眼虎着脸,看起来颇有一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豪迈。陈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笑意从容又温和。

    陈老微微一凝,到底是点了点头。小姑娘素来机敏,她既已经生疑,便是自己藏着掖着,她也会去问个究竟寻个答案,与其由着她去涉险,倒不如将答案和盘托出地好。他拧着那花,“嗯”了声,补充道,“我也不大确定。之前只觉得似曾相识,有几分像你中的那同心蛊……如今看来,想必是小鸢所中那往生蛊。”

    信你护得住我,却也知道这“护得住”终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可能是许多条人命,可能是姬家百年经营,可能是更多……

    没有人、没有家族,能够在皇权面前全身而退。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温和劝说,“只是……不值得。”

538 此刻的头等大事

    “如何不值得了?”她看着手中因着舒适翻了肚皮眯着眼的猫儿,拧着的眉眼舒了舒,才道,“今次我若因为这句‘不值得’,便什么事情都不做,大抵这后半生里,我都会被困在原处进不得、退不得。”

    “我不是不懂权衡利弊,你当知道我早已深谙此道……可是老爷子,你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能够搁在利弊的秤杆上权衡比较的啊。”

    她指尖温柔,那猫儿奶声奶气地唤着,淡白的日色打下来,打在姑娘家巴掌大的脸上,她的半张脸沐浴在光里,肌肤间细小的绒毛都根根分明,像镀了一层漂亮的金色。

    漂亮得……像是画本子里的神明。

    陈老低了头,只看着那些被自己揪出来的杂草,半晌,低声说道,“姬家几代人的积累与努力,不容易。”

    “姬家几代人努力积累至今,若是连一个无辜老爷子都护不住,岂不是证明姬家那些个先祖过于无能了些?”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那是你的先祖,恭敬些!”

    “外祖母平日里总说,姬家数代人的积累,于后辈来说应是恩赐,不是负累。此生若能守住这家业,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没什么的。先祖若是知晓他们辛苦创下的基业终于派上了用场,九泉之下亦是宽慰的。”姬无盐侧目打量着陈老,轻轻笑了笑,耸耸肩,“且不说事情会不会真的到那一步尚且未可知,便是真的到了……皇帝能不能下旨来寻你,那圣旨半道上到底会不会被人截了犹未可知。咱们却在这里杞人忧天,着实也不必。”

    说着,她点点陈老脚边那棵被种下又被挖起了无数回的花,“此刻的头等要事,是将这株无辜的花儿重新种活……”说罢,抱着小鸢起身,施施然走了。

    谁知,姬无盐竟然说,“他不吃的。”

    “怎么不一样了?”沈洛歆正欲反驳,突然顿了顿,侧目打量起了姬无盐,她狐疑地将姬无盐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半晌,迟疑问道,“你今日……怎地还替李裕齐说话了?”

    蛊啊……难怪能让朝中上下那么多太医众口一词咬定皇帝得的就只是风寒罢了。至于陈太医那边,兴许是一石二鸟之计,兴许是对方忌惮于他背后的陈家,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幸运地足以置身事外。

    显然,她也听说了外头那些关于“太子殿下和他的新欢沈家姑娘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那些道听途说的口口相传里,所谓“沈姑娘”的身份也是扑朔迷离,有说亲眼见到是沈家二姑娘的,又有对此保持怀疑态度,认为太子殿下就算如何“饥不择食”也不会对着一个庶女下手才是……

    沈洛歆点点头,似是蓦地想起似的,又问,“那你哥平日里回来以后吃什么的?”

    沈洛歆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刀阔斧着回来的。

    替李裕齐说话?

    “难怪那身子骨看着挺虚……”沈洛歆支着下颌喃喃,一边感慨,一边凑近了姬无盐低声八卦道,“相比之下李裕齐过的那当真是醉生梦死的生活呀!我听人说,东宫里的那些个小丫头,就没有一个没被他染指过的,除了……除了实在看不过去的……倒是你哥,白瞎了那么一张人神共愤的脸。”

    ……

    沈洛歆摆摆手坐了,拿了一旁蜜饯吃着,才道,“跑了一天了,连口饭都没吃上呢,你哥是真没把我当人看……在他手底下干过都这么累呢?我瞧着那庆山也从来没吃过东西喝过水……”“这里的产业尚不算多,在江南的时候兄长若是忙起来,便是他自己都顾不上吃饭的,这庆山与他形影不离,自是也不得不跟着挨饿,久而久之的,这俩人大抵就同成仙了似的。”姬无盐说着,招呼了丫鬟去膳房瞧瞧那银耳羹好了没,一边又说道,“少吃些,蜜饯吃多了也腻。今日有银耳羹,你尝尝。往后我让人留些饭菜,你过了饭点没吃上就搁在小炉子上温着,你回来就能吃了。”

    “不吃?”沈洛歆彻底意外了……她才跟在上官楚身边这么些日子,就没几日是准点吃饭的。如今听起来这位爷在这里还算好的,若是在江南似乎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这当真是手握江南财富半壁江山的大佬?

    她说,“大抵是……这么久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吧……”

    只是,谁人不知这沈家情况特殊?嫡不像嫡,庶不似庶,妻不如妾?何况……太子殿下喜欢这庶女,喜欢便喜欢了,又不是娶回家当太子妃,有何不可?

    于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到了最后,这沈家姑娘到底是沈乐微还是沈洛歆,一时间竟是扑朔迷离了起来。被殃及池鱼的沈洛歆自是气得牙痒痒,叉着腰对着姬无盐发牢骚,“你说这李裕齐怎地不知道消停些,他这是又想作甚?”喜欢沈乐微?这太子殿下得眼瞎成什么模样,才会对沈家庶女如此大张旗鼓?

    姬无盐含笑递给她一杯茶,“解解渴。”

    沈洛歆说话素来都有些“离经叛道”,姬无盐也已经熟悉了,闻言摇头失笑,“兄长喜欢赚钱,那是他的乐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喜欢赚钱和喜欢姑娘,都只是一种爱好,没什么区别的。”

    姬无盐微微一愣,想着自己方才所言,倏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释然,言语之间却带着几分蚀骨的凉意,既慈悲,又绝情,似佛,如魔。

    日色浅淡,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些许暖意。

    沈洛歆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看,只觉得胳膊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四下环顾,又看看姬无盐,“什么答案?和李裕齐有关?”

    “嗯……”姬无盐微微敛着眉眼,轻声喃喃道,“是啊,终于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我的感觉都是对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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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