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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39 我应该觉得高兴

    来了燕京城之后,许多人都用一些看起来无懈可击的证据告诉她,太子妃上官鸢是自杀,崇仁殿的那场大火就是她自己放的。

    他们满足于这个答案,并希望她也满足于这样的结果,并且学会放下。

    却没有人问一问,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他们只会说,那阵子太子妃性子有些古怪、有些喜怒无常,有些暴躁,却从来没有问一问,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变了性子……没有人问,也没有人希望她来问。

    他们就像是一只又一只鸵鸟,这燕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沙漠,他们将脑袋埋在沙丘里,不闻、不问、不听、不看。

    “我原想着,若这件事当真和他没有干系,那么之前不管上官鸢被如何苛待,就算一切大白于天下,他也不过就是受些道德上的谴责罢了。他这样的人,原本就没有什么道德上的制约,所谓谴责,于他而言也是无关痛痒。我终是不甘。”姬无盐捏了一块蜜饯在手中,她拿了以后也不吃,只一点点剥着蜜饯上的糖霜,她一边剥,一边笑,她说,“今次我才终于确信,他犯的可不仅仅只是道德上的错处那么简单……洛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觉得高兴。”

    多行不义必自毙。

    坏人啊,终将得到他应有的惩戒。

    她笑地温和,眉眼微微垂着看着手中的蜜饯,指甲上沾了糖霜,粉白色的指甲修剪地圆润姣好,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样子,没有半分攻击性。

    沈洛歆却觉得,这窗外进来的风突然冷了几分,贴着脖颈子滴溜溜的过去的时候,脖子后面的汗毛都一根根竖得分明。她看着姬无盐手中半点糖霜都不剩的蜜饯,点了点头,才道,“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她不问其中细节,只坚定地告诉姬无盐,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多谢。”

    他练字作画也不同于往日草草了事般,当真是搬了小桌子取了帖子一笔一划地练着,小小的稚童,却摆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表情,小大人一般。此时此刻便是他最爱的零嘴搁在手边也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沈洛歆愣了一愣,这小子作甚?平日里不都是手脚并用着跑过来的?犯错了?不过她此刻心下正闹着,倒是也没顾得上寂风,只点点头,过去牵了他的手走到姬无盐边上,另一只手中的帖子递了过去,“看看。不得不说……虽然我觉得沈乐微那个没脑子的纯粹是被李裕齐给利用了,完全就是被卖了还替对方数钱。但不得不说……这俩,真配。”

    其实……不至于如此的,姬无盐也苦口婆心地说过,可这孩子铁了心卯足了劲儿地学,几日下来瞧着倒也有些成色,且不说那像模像样的剑法,就说那孩子曾经不喜的认为是“娘们唧唧”的字画,如今也是一日比一日有模有样起来了。姬无盐便也不拦着了。

    沈乐微邀请的是姬家姬无盐携沈洛歆小姐一同出席……轻描淡写间,竟似将沈洛歆划归到了姬家。世人揣测这沈姑娘到底是沈大姑娘还是沈二姑娘,她便身体力行地直接将沈大姑娘隔绝在“沈家”之外。

    宴非好宴,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危险,带上这孩子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说完,她又强调,“绝配!前脚李裕齐刚把舆论闹起来,后脚这姑娘就不满于这嫡庶不明的流言,要亲自证明这沈姑娘到底是沈乐微还是沈洛歆了……”

    她今日起了早,一时间无事,只一边喝茶一边陪着,偶尔出声提点几句。正说着,就见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沈洛歆火急火燎地来了,寂风搁了手中狼毫笔,走到一旁像模像样地行了礼,“沈姐姐。”

    倒不是说为了谁去学,只是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画,总是好的。

    晚间,晚膳未至,姬无盐正在看着寂风画画。

    这孩子的确是变了不少,最近关在府里折腾着自己,今次出去走走也好。姬无盐点点头,“今次只有我和洛歆姐姐去,若是遇到了麻烦事,连个帮手也没有……不若,寂风就一道去吧,你是男孩子,可以保护我们。”

    没想到,这孩子当真是入了心。

    沈洛歆哼笑,“脑子都用在这上面了……其他地方半点脑子都没有。”说着,摸摸寂风的脑袋,低头问他,“沈姐姐要和你家姑娘去参加一个宴会,寂风想去吗?”

    彼时于木子药铺回来,他说后悔,说自己本该好好学习,本该有能力保护姑娘才是。

    姬无盐摇头失笑,翻开手中帖子,眉梢一挑,半晌才道,“这沈家二姑娘……倒也不似你说的那般没有脑子。瞧,这帖子写得不就很有脑子?”

    寂风仰头看姬无盐,没说话,墨色的瞳仁又大又圆,看过来的时候并无几分期许。

    ……

    自打上回木子药铺的事情之后,寂风就似变了个人似的,他开始认真练字、作画、看书,他认的字其实不少,但基本都是几个老爷子想到什么教什么,是以所学多为偏门,如今他看书仍然是这样看,什么都看,涉猎很广,可能昨日看的还是才子俏佳人的故事,今日就变成了晦涩难懂的医术古籍。

    寂风却不知道姬无盐的打算,只听着自己可以保护姑娘,当即颔首称好,转身就朝着自己屋子跑去,一边跑一边挥手,“姑娘您等等,寂风换身衣裳!很快就好!”

    这才是之前的那个寂风,跳脱,娇憨,像个小太阳一样。

    沈洛歆指指他离开的方向,问姬无盐,“这孩子怎么回事?犯错了被你罚着呢?方才一本正经同我行礼的样子,当真是……折煞我了!还是如今这样子看着可爱些……”

    姬无盐起身收拾他的那些画纸,摇头失笑,“没罚他……他罚他自个儿呢。木子药铺之后,他怪自己没能保护我……于是给他自个儿揠苗助长呢。”

540 赏菊宴

    寂风回来地很快,看得出来他有些着急,新换的衣裳领子都翘着。

    姬无盐没换衣服,只一件款式简单的长裙,看起来像是家居服,发饰也简单,只一支暖白玉簪,墨发披肩,看起来颇有一番料峭之感。

    现下女子多花团锦簇,发间多牡丹雍容,姬无盐这身打扮在花枝招展的姑娘之间,多少有些寒碜了。

    她自个儿不介意,牵着寂风陪着沈洛歆“回家”赴宴。

    寂风倒是打扮得粉雕玉琢的,锦缎小袍子,绣着些青松翠柏,袖口领口都用金线勾着繁复的图文,像某种古老的图腾。谁人见了不道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加之这位小公子这两日处处端着几分公子哥儿的矜贵风范,多了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看起来倒的确像极了那些个世家倾尽阖族之力培养出来的接班人。

    寂风小公子下了马车,迈着从容端正的步子走到沈家门口,冲着门口的小厮微微颔首,才道,“烦请通报一声,姬家二位姑娘奉请帖前来参加赏花宴。”说着,从袖口中取出那封帖子,有模有样地双手递了过去。

    小厮看得一愣一愣的,就看到小孩子身后两位姑娘,其中一位赫然就是自家大小姐,当下神色一凛,低头行礼,“大小姐……”这自家大小姐何时成了姬家的姑娘了?心下虽震撼疑惑,面上却半分不敢显出些许不该有的情绪来,只飞快地翻了翻那帖子又合上,递还给了这位看起来很是矜贵的小公子,弯腰做了请的手势,“小公子请、大小姐请、姬姑娘请。”

    他一一唤了,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边上小厮却不以为然,抱着胳膊“提点”这位来了没多久的同伴,“也就你这个傻蛋还把她当大小姐。你来得晚,没看到她跟个丧家之犬一样跪在这门口求着咱们大人收留许四娘的样子,啧啧……那模样,我瞧着还不如咱们这些个奴才呢!”

    沈乐微一身浅紫色丝绸长裙,绣着并蒂莲很是华美,裙摆曳地,身后甚是跟着个丫鬟随时弯腰整理,外面罩了一件貂皮斗篷,举手投足间,发间珍珠发饰闪着光,整个人看起来尽显雍容华贵。

    微微挑起的尾音,有种不可一世的骄傲,说完,于姑娘们不屑的笑声里,又摇头说道,“还有这姬姑娘……来便来了,怎的还带着个孩子?是姬家最近生意不景气,缺吃少喝的,才想着借着这机会来这里蹭吃蹭喝吗?”

    兄长说,沈家宠妾灭妻的转折点很巧合地就在皇帝秋猎之后。是以,兄长和自己都觉得,这也许就是沈大人保护妻女的手段,就同祖父在双生女之间选择了藏起一个,有着某种异曲同工的目的。可这样的手段对沈洛歆而言,未免太过于残忍了些……从小不被亲生父亲待见、不被家中仆从尊重,这对一个孩子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可能需要往后漫长的几十年来治愈。

    新来的小厮看着对方这变脸的速度,又挠了挠后脑勺,半晌,兀自摇了摇头,低着头笑了笑,又好脾气地退后了半步,将招待郡主的机会让给了对方。

    也不算什么好事,记住的事情越多,心上的负累越重,久而久之,总觉得心下疲惫。

    却听沈洛歆轻轻叹了口气,便知这姑娘都记着,只是不愿说罢了。人,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快乐的回忆常常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去,偏偏痛苦的回忆……历久弥新。

    沈洛歆的确没有忘。若是换作旁人的话,那个年岁自然是记不住许多事的。只是她两世为人,也不知道是奈何桥边喝了掺水的孟婆汤,还是得蒙上苍眷顾垂怜才让她带着记忆,生来便能记事,好的、差的,这些年也从未忘记过。

    轻笑声附和着,咯咯娇笑的,呵呵冷笑的,什么声音都有。

    姬无盐看着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仿若随口闲谈般问起,“之前便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同许四娘搬出这沈家的?”

    新来的小厮挠挠脑后跟,很是憨厚地笑笑,“那她的身份也是大小姐呀……”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沈洛歆踢着脚尖,走道也没个正形,一边走一边低着头说道,“那年我还小……大抵是记不住事的。”言语间轻描淡写的,姬无盐点点头,便也没有多问。

    自拐角处走出来的姑娘们,姹紫嫣红好不热闹,便是指间的帕子,都一个人一个色,给这秋色平添了几分春意。

    对方见着他这样憨憨傻傻的样子,心下不屑,正欲继续提点几句,就见着马车在门口停下,挂着“尤”字木牌,当下心神一凝,挂着最是妥帖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郡主……”

    “哟~”轻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女子微微上扬的声线,声音很嗲,透着故作的惊讶和不屑,“瞧瞧,这是谁来了……这不是……我家那位不成器的姐姐嘛!”

    以上对话悉数落在姬无盐耳中,她侧目看了看沈洛歆,之前的确听说沈洛歆在沈家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连个门房小厮都能给主子脸色的地步。

    她当先站在那里,和这院子里各色菊花交相辉映,她站地身形笔直,微微抬着下颌,一脸倨傲看向沈洛歆,“呵……沈洛歆……你倒是真敢来呢?”

    “可不……”有姑娘捻着一块大红色的帕子,掩在鼻翼间娇声轻笑,“要我说呀,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真是半分错处都没有的……听说这位沈大姑娘之前求到了沈家大门口求着沈大人施舍一二收留许四娘,这如今沈姑娘交的朋友大抵也是一样的呢……乐微呀,也就是你心肠好,这样的人还请过来。这不是……平白无故地掉了咱们自己的身价嘛。”

    “就是就是……”

    “哦?”沈洛歆抱着胳膊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不知……这位看起来很是面生的,是哪家姑娘?”

541 燕雀与鸿鹄

    捻着红色帕子的姑娘懒洋洋地看过去,帕子还在鼻翼间,微微皱起的眉头无一处不在昭示着她的嫌弃。

    身旁自有眼力见的姑娘替她回答,“陈姐姐乃是兵部主事家的独女。”一样抬着下颌,拉长了脖子,却又微微垂着眉眼的姿态,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是这位的表情,嫌弃间还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沈洛歆“哦”了一声,慢慢地点着头,半晌,偏头问姬无盐,“说起来,这兵部主事,是几品官来着?我怎地不记得了?”

    姬无盐笑容可掬、咬字清晰,“正六品。”

    “哦……”这一声“哦”愈发绵长悠远,然后倏地一顿,又问,“那……这兵部主事家的女儿,是什么身价来着?”

    姬无盐又笑,“与你相比,自是差得远了些。”

    说话那姑娘倏地脸色一白,“你们——”

    话未尽,被人给拦了,纤纤玉手间捻着那方红色帕子。那陈姓姑娘眉眼微低,并不看姬无盐他们,只勾着眉眼笑了笑,笑意微傲,她说,“今日得蒙沈二姑娘邀请,来参加这赏菊宴。这菊花还没赏呢,倒是先受了些晦气……平白无故的,当真是什么人都能来吆喝几声了。罢了罢了……咱们是客,总不好给主人家添麻烦,早早地赏了这菊,便早早地回了吧。”

    说完,低着头捋了捋鬓角散乱的头发,兀自笑了笑,偏头同身边姑娘说道,“这若是有一条狗冲着你吠,你还能向它吠回去吗?走吧走吧,咱们大家都给沈二姑娘一个面子,赏花去吧。”

    兵部主事虽然官位不高,但她是这些个姑娘之中鲜少的嫡出,在这群姑娘家之间也算有话语权。她既这般说了,大家便也应承了,只是言语之间还是诸多嫌弃,一边走一边朝着身后的方向瞟着,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幸好这沈家的花园比较大,不然哟,我都膈应呢。”

    姬无盐偏头安静看着,闻言笑着摇摇头,脚步微顿间,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一步步跟在沈洛歆身旁,半分存在感也无。

    四字,字正腔圆。

    她喜欢这孩子,便不愿见他终有一日被名利权势所累、被旁人闲言所缚,她仰面看天,半晌,低了头咧嘴一笑,“小子诶,教你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说完,郎朗一笑,当真丁点郁气都不曾有,反倒英气勃发,豪气云天,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感。

    寂风皱了皱眉头,却被沈洛歆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那姑娘面色一讪,正欲开口辩驳,却听姬无盐又道,“哦对,你会说,今日请你过来的、下了帖子的是沈家二小姐沈乐微。我吧,大家都知道的,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但有些道理却是明白的,这庶出的女儿是不能下帖子设宴待宾客的……说到底,这帖子呀……”

    偏偏,总有那么不开眼的非要往枪口上撞。

    “就是嘛,沈姐姐,咱们姐妹赏花还要带上她这么个晦气玩意儿作甚?她那老子娘天天同那些东西打交道,不干净……我娘不让我同她一道玩儿。”捏着嗓子,声线被扯得又尖又利,入耳只觉得整个人心气儿都起来了。

    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再难听的都听得不少,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仵作、法医,都是不招人待见的差事,这许多年下来,早已练就了一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性子,她拍拍寂风的脑袋,垂眸宽慰道,“不过是嘴皮子功夫罢了,咱们寂风是顶天立地的男孩子,格局自然比这些个姑娘家要大些,是不?”

    “是……”寂风点点头,又摇头,“可是……”

    “可是什么呀?没什么可是的。”沈洛歆牵着他朝里走去,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困于内宅后院的女子,见到的天空都只是头顶小小的一方,她们拘泥于循规蹈矩之间,任何在这方天地之外的都是不规矩的、该被驳斥的,可咱们寂风该知道,这世界之大、天地之广,纵是倾尽一生都触及不到那边界,哪有时间同人争执是非长短,是吧?”

    “这话说得有趣。”姬无盐轻笑,好脾气地提醒对方,“若是我记得没错,如今姑娘脚底下这片宅邸,的的确确是姓沈来着。方才在门口,这门房小厮尚且知道称呼洛歆一声大小姐,没想到……这位姑娘上门做客,竟连主人家都不认识。”

    一锤定音。

    一身素色长裙的姑娘,突然莞尔一笑,几分狡黠,几分天真,让人想起偷了腥的猫儿。她声线软糯,让人想起江南秋天缠绵的细雨,想起江南的糯米团子。她笑笑,对上仰面看来的寂风,才慢悠悠地补充道,“来路不正。”

    还是方才趾高气昂的姑娘,闻言“咯咯”地笑着,笑地眉飞色舞,“听听,燕雀?鸿鹄?这句话怕也是在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口中听说的吧,尚且一知半解呢吧?不过就是一个臭仵作的女儿,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世家千金呢?”

    在场姑娘面色纷纷难看了起来——姬无盐说的,的确都是真的。庶出的女儿可以找姐妹上门聚餐赏花,却是不能下正儿八经的帖子的。

    若是换个厉害点的当家主母,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偏偏这里是沈家,主母搬出去单住,以宠妾灭妻出了名的沈家,庶出的女儿比嫡女更加风光的沈家。于是,一切不合常理便显得理所当然了。

    姑娘们面色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至有面子薄的,低声劝着身边姑娘,“我瞧着这菊花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咱们回吧?”

    沈乐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她冷声质问沈洛歆,“沈洛歆!这就是你的好姐妹?今日是我设宴,请的姑娘们虽然同你并不交好,但无论如何也是咱们家的客人,你就这么下脸子?此事要是传到父亲耳中,你猜他会不会训斥于你?”

542 菊花残

    “哦?咱们家的客人?”沈洛歆眉梢一挑,嗤之以鼻,“若是你不说,我便要以为自己也是此间客人了……毕竟,我可是收到了你的帖子来此参加赏花宴的……姬家二位姑娘其中的一位。”

    沈乐微面色微僵,只讪讪念了句,“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姐姐如今借住姬家,平素里妹妹也从未见你主动回府一趟……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办这宴,若是姐姐缺席了,岂不可惜?”

    她们姐妹不合,自是这燕京城人人都知道的,也没必要在此刻装什么姐妹情深。但今日重头戏还在后头,可不能这个时候撕破脸皮,否则后面的戏都不好唱了。

    自打那一回被勃然大怒的沈父歇斯底里的呵斥过之后,沈乐微便总有些忌惮于沈洛歆,是以很是低调乖顺了一阵子,加之在白家宴会上出了洋相被当众赶出,之前攀附着融入的小团体也进不去了,她自觉丢人,愈发地深居简出。

    如今这些小姊妹却是不同,大多同她一般都是庶出,被家中不待见,即便有嫡出的,家中官位比起沈家也是相差甚多,她在此间多是被众星拱月着的,自是也不会急吼吼地替她们出头。

    这若是换作之前,沈乐微也是不敢搬出父亲来的。

    可如今却是不同了,沈洛歆有什么?除了一个做仵作的娘、一个来历都不清不楚的姬无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而自己这边却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喜欢,纵然因着她身份上的些许微词做不了东宫太子妃,但即便只是妾室……往后太子继承大统,她也是妃子。

    沈家白丁起家,祖上并无荫蔽,甚至早年父亲连科考的费用还是那许四娘给的,往后自己成了妃子,再生个一儿半女的,岂不是他沈家的大功臣?后世族谱之上,必有她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此想着,她便觉得自己隐约能看到那画面,沈洛歆匍匐于地,而自己端坐步辇之上,凤冠华服,精美的甲套在日色下闪着灼人的光。

    而她身后,是红漆高墙琉璃瓦,是雕梁画栋是汉白玉的地面,是这个天下最最富贵显赫之地。

    又是哄堂大笑。

    燕京城的秋天极其短促,前一阵子似乎还泛着些暑意,转眼间便似冷地入了冬,以至于菊花这种东西在这里并不好养,特别是这些名贵的品种,大多都是从江南千里迢迢运过来的。这太子爷可不就是“有心”了嘛……只是看起来依旧没什么长进,惯会利用姑娘家。

    本就是借着赏花的名头行炫耀之实,沈乐微自是欣然应允,一边让贴身丫鬟去取了早就准备在梳妆台上的匣子,一边微微红着脸扭扭捏捏地推搡着逗笑的姑娘家,“都是外头的风言风语……你们怎地也信了……殿下是喜欢我,我、我也是真的心仪于殿下,那些不过、不过就是些身外之物罢了,不值一提的。”

    “不过是一些无知妇孺罢了,但凡知道些的,谁会错认了去?”说完,咯咯笑着,“这仵作的女儿……凭什么呢?”

    园中的确摆了不少菊花,甚至还有鲜少得见的墨菊和绿菊。各色的菊花摆在园子里争奇斗艳,给本已略显萧条之景的园子平添了几分生机。

    姑娘们只围着沈乐微,“可不!咱们这位太子爷呀,那是出了名的情种呢!之前那位……没了之后,可是消沉了好一阵子,没想到,能让他走出旧伤的,竟是咱们乐微姐姐。”

    姑娘们更是搜肠刮肚地贡献着溢美之词,“好漂亮的菊花!这墨色菊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乐微姐姐,这太子殿下对你可真好,这样的菊花便是皇宫里怕是也难得一见吧?”

    沈洛歆站在一旁,低头轻笑,那笑容要乖顺有多乖顺,看起来一副笑容可欺的样子……除了,背在身后的手,正在一片一片地揪着一朵墨色菊花的瓣儿……

    “不然怎么说咱们乐微呀,厉害呢……”

    沈乐微微微挺胸收腹,神情倨傲而言语间轻描淡写,“姐姐莫要再说那些个气恼话了,太子殿下前几日命人送来了不少菊花,听说都是稀罕品种,姐姐想必平素里也未曾得见……大家都是姐妹,便同咱们一道先开开眼,左右午膳还要稍待片刻。”

    有姑娘掩了嘴角轻笑出声,笑意讥讽,但到底是因着方才姬无盐的那些话和沈乐微故作友好的态度,硬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眉飞色舞间眼神传递的意思,不言而喻心照不宣。

    七嘴八舌间,有姑娘提议,“听说这阵子太子殿下送来的可不单单只是这些个菊花,这衣裳、首饰、宝贝的,可是源源不断地送进咱们乐微姐姐的屋子里呢,不若,姐姐拿出来给姐妹们开开眼?”

    而沈洛歆,她对花花草草……没兴趣。

    姬无盐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寂风也没什么兴趣,这些个菊花自己家也有,比这更好看的都有,也不知道这些个姐姐们何故如此“大惊小怪”。

    看似说着客套的话,实际上却又暗指姬无盐她们就是借此机会来蹭饭的,赏花什么的倒是其次。

    还有一个没什么兴趣远远站着的,是刚刚过来的郡主殿下。尤灵犀来得晚,下人们正欲通传,被她拦了,只远远站在花园外围,被些花草遮了身形,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她。

    “哎……说起这些个风言风语啊……”有姑娘笑着意有所指,“那些个嘴碎的婆子们也真是的,什么都不知道呢,连这沈姑娘到底是谁都不清楚,就敢在外头瞎传话,这不是败坏太子殿下的名声嘛!当真就该一个个抓起来……”

    菊花残。

    姬无盐弯了弯嘴角,就听沈洛歆耸耸肩,解释道,“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这沈家上下若是有人懂得怎么照顾这些东西,我名字倒过来写。与其让他们守着一日日枯萎的赏赐战战兢兢着,不若来个痛快……”

    “我真良善。”

543 旧物

    自觉格外良善的沈大姑娘还在揪着另一朵墨菊的花瓣,那边丫鬟已经去而复返,手中托着一只雕刻精细的木匣,那木匣通体红漆,挂着一把小巧的青铜锁扣,只看匣子便知平日里定然是放些珍贵物品的。

    此刻匣子打开着,一眼看去都是些珍珠玛瑙玉饰之流,分外惹眼。

    那丫鬟错身而过之际,姬无盐目色倏地一凝——那是一支金镶玉的簪子,簪尾一朵暖白玉制鸢尾花,下坠金色流苏。

    那是上官鸢的东西!

    上官鸢打小便喜欢这些金银玉器,尤爱金镶玉。彼时上官鸢及笄礼前,姬无盐找了云州最好的师傅,学了两个月,亲自打造了这样一支鸢尾簪,送给了上官鸢。上官鸢喜欢得不得了,却又舍不得佩戴,只日日拿出来摩挲一二……听说,若逢姐妹会面却又定要戴着的。

    上官鸢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亲手所制,可她的妹妹并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旁被世人所知,她便只好在旁人艳羡恭维的目光里,一次次地称赞是母亲家的小表妹送的。后来,每每提起此事,上官鸢总对藏起了上官宁的老爷子多有怨怼。

    后来,她铁了心要嫁进东宫,老爷子拦着,听说祖孙俩在书房里大吵了一架,听说上官鸢就冲着老爷子咆哮,“这世上诸事都已经顺遂了您的意,您说上官家只有一个女儿,便只能有一个,另一个活该被藏起来换了名姓见不得人!可您是不是忘了,小宁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她的父亲、母亲,都在这里啊!她该有自己的人生,她该有选择的权利……我们都该有选择的权利!”

    是以在后来,姬无盐也曾想过,上官鸢本不是一个儿女情长为首要的人,偏偏那一次谁的劝都不听,说什么都要跻身于这东宫之中,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是因为和祖父的赌气?

    大约……是有的吧。

    那边,姑娘们已经围着那一匣子的珠宝两眼发亮啧啧称赞了。

    死人的东西?沈洛歆微怔间倏地反应过来,整个人脸色都变了,看着那簪子咬了咬后牙槽,“这、这是……”这是先太子妃的东西?

    兵部主事家的那位陈姑娘举着那簪子仰头端详着,越过她的头顶,姬无盐安安静静看着那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簪子。彼时自己到底只学了两个月,水平有限。玉是上好的暖玉,只是雕刻起来难免生疏,那簪子粗看还好,若是细细考究起来,鸢尾有些颓败之态,流苏也有些长短不一……只是上官鸢喜欢,说什么都不让人重新修改加工。

    她盯着那簪子的眼神太过于直接,沈洛歆早就注意到了端倪,松了手中还在蹂躏的墨菊,低声问道,“怎么了?你喜欢?……我瞧着,做工不是很精致。”

    姬无盐收回目光,摇摇头,只扯了扯嘴角,才道,“这李裕齐愈发抠门小气了,也是真的愈发不讲究了,这亡者的东西还拿来送心上人……知道的说是百无禁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诅咒这位沈家二姑娘呢。”

    “瞧着这花新奇,多看了两眼罢了。”陈姑娘也没在意,见人伸手,自然而然地递了过去。

    有小心翼翼捧着珍珠项链的,那项链之上的珍珠,颗颗圆浑,大小相当,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还有小心翼翼伸了手去摸宝石的,伸过去的指尖都在微微地颤,眼底是来不及隐藏的贪婪羡慕。

    姬无盐蹲下身来,对着寂风指了指还在端详那簪子的红衣姑娘,低声交代了几句,才问,“晓得了?”

    她摇摇头,收了手准备将那簪子放回盒子里,正好身旁有姑娘注意到她对着一个簪子看了许久,探头看来,“什么宝贝竟让咱们陈姑娘注意了许久?”说着伸手去接。

    簪子不慎脱手,碎了。

    半晌,她咬着牙,憋出四个字来,“好不要脸!”可不就是好不要脸嘛。

    红衣陈姑娘端详了许久,眉头微凝,实在想不明白这支簪子……料是好料,雕琢却并不如何细致,价值连城的宝玉生生毁在了这雕刻上。但毕竟是太子的赠品,这些话也不好说,何况如今沈乐微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的这位殿下,自己贸然提出这点疑惑,可能反倒遭人嫌隙。

    陈姑娘到了嘴边的呵斥和指责一下子堵在了喉咙口:??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到底是谁撞谁呀?这孩子怎么倒打一耙呢?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

    寂风用力点着头,瞪着那边目光灼灼,大有一副“不完成任务誓不回还”的决绝和壮阔……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不知道哪里冲过来的一股力道,生生将没有防备的陈姑娘给撞了个踉跄,一直往后退了两三步后背撞上凉亭的栏杆才算稳住身形……身形堪堪稳住,脸色却白了。

    姬无盐摸摸他的脑袋,“去吧……完了赶紧回来。”

    簪子落地的声音并不大,却出奇地一下子冲进了所有人的耳膜,姑娘们纷纷看向这边,陈姑娘也才注意到方才撞到自己的竟然是个孩童。她微微愣怔,看着那孩子跌坐在地像是吓坏了一般呆呆愣愣的,然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嗷”地一嗓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嚎,“姑娘!她撞我!”

    姬无盐也是意外于事情的发展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原来说好,寂风撞完陈姑娘簪子落地他立马回来,如今这孩子演的是哪出?姬无盐一下子都不知道该如何配合,只好三两步赶紧上前抱着小孩子哄着,“好了好了……人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没撞疼吧?没撞疼的话就起来吧……”

    说着,咬着牙低声提醒,“此处是你沈姐姐家,事情别闹大……”一边咬牙提醒,一边冲着那些个姑娘讪讪笑着道着歉,“小孩子鲁莽,莫怪、莫怪……”

    然后……姬无盐看到这死小孩一把抓起手边的碎玉片往兜里藏了,一边继续哭着嚎,“撞疼了!浑身都疼!”

544 兴许只是随从置办的

    这小孩……姬无盐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没明白这孩子怎么突然这样,是年龄大了,逆反了?

    只是,他终究年幼,即便平日里有几分聪明劲儿,但此刻藏起碎瓷片的举动却到底不是那么聪明,看起来像是自知犯了错处之后的欲盖弥彰。

    沈乐微抓不着姬无盐那边的错处,这会儿瞅着只觉得好笑,抱着胳膊靠着栏杆站着,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良好感觉,她盯着自己的指尖,想象着这一双青葱玉手戴着镶金嵌玉的甲套到底是一种怎样相得益彰的美……看着看着,她愈发觉得,自己便该是在那个地方的,她生来就是为了端坐云端俯瞰苍生的。

    带着这样的心情,沈乐微平日里的喜怒形于色都淡了几分,俨然一副“尔等宵小皆蝼蚁”的贵气,垂了眉眼戏谑,“姬姑娘……这孩子呢,不懂事,大多时候都是模仿着大人举止。小孩子上不得台面,有时候只是因为他身边的大人也上不得台面……今日这簪子呢,是太子殿下送的,我也极喜欢的,自然也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只是这既然损毁了,总要作出些赔偿才行。”

    沈洛歆拨开人群,直直走到姬无盐面前拦了,“说那么多废话作甚,怎么赔,赔多少,直言便是……我赔!”虽然不清楚这支簪子到底是何来历,但姬无盐悄咪咪地吩咐寂风的时候,她就在边上看着呢,显然,这簪子对姬无盐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

    那这祸……便是该闯的!

    沈洛歆像是老母鸡护着鸡崽子一般护着身后俩人,今日进了这院子,她处处低调、不愿与人争执,一是当真觉得口角之争实在无趣,胜与不胜丢的都是沈家的脸面,二是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待此间事了是要去江南的,那这些人往后于她注定再无瓜葛,她们嚼些什么舌根,于她而言意义并不大。

    于是,沈乐微便觉得,这沈洛歆到底也是个“知进退”的,知道太子对自己另眼相待,便敛了所有锋芒,谁曾想,这会儿又跳出来了。她面色不善,愈发地拿鼻孔看人,阴阳怪气地叫着,“姐姐……太子所赠之物,莫说不能以金银计算,便是能……想必依照许四娘那点儿微薄的俸禄,你便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有些话呀,想清楚了再说……”

    “我既说了要赔,便是考虑清楚了。”沈洛歆想也不想,微微抬着下颌,义正辞严,“如何赔,你说!我是不是倾家荡产,便不劳你操心了。”

    寂风哭嚎声骤停,眼泪还挂在下睫毛上,抬了头看着沈洛歆的样子,像看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他眨眨眼,又怯生生地看姬无盐,寻思着自己破天荒地“加戏”是不是给沈姐姐和姑娘带来了麻烦……姑娘说,这簪子是姑娘自己做的,如今不愿见着它落入旁人之手,不如毁了去。

    可寂风却觉得,既是姑娘自己做的,纵然是碎了,也是要拿回来的——粘起来,搁在柜子里留作纪念也是好的。

    只是如今看起来……他好像闯祸了?他伸手拽拽姬无盐的袖子,一张脸耷拉着像是苦瓜一样。

    一旁姑娘帮腔,“就是!东宫之物,你这种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摸一把……哦不对,今次就是你唯一摸一摸的机会了。”

    “呵……”四下哄笑。

    这孩子自打木子药铺之后,明显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他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不是云州,不能由着他上蹿下跳……但这样的小心翼翼,倒也不必。姬无盐摸摸他的脑袋,从他手中取过那簪子,缓缓站了起来,模仿着方才沈乐微端详自己手指的模样打量着这簪子,笑得从容,“这便是太子殿下所赠?都知这名家雕刻都会有印记,这上面却没有,加之我瞧着这雕工粗糙,看起来也不值什么银子……”

    这簪子,李乐微是知道的,乍一眼很是新奇,但细看的确有些粗糙了,是以她也就是最初惊艳了一阵,随后就搁在那了,从未戴过。但这些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她只冷哼,“你懂什么?东宫之物,自非凡品,兴许还是御用之物……哪是用银子可以衡量的?姬无盐,你莫要因为打碎了我的簪子,就刻意贬低它的价值!”

    沈洛歆到底还是那个急脾气,一听这话,当下就忍不住了,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沈乐微!沈谦这些年待你也不错,怎地就将你教成了这种没见过金银之物的样子?一盒子金银珠宝,就让你觉得自己即将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即将光宗耀祖,沈家的族谱都该撕了重写?从你的名字开始?”

    “之前还听说和白家交好,很是在白老夫人的宴会上出了风头,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子功夫……”这是肖想着白行的。

    “可不……商贾之女就是商贾之女,上不得台面。这打碎了别人的簪子,好言好语地道个歉,认个罚,便也是了,咱们沈姑娘大人大量,自然不会太过于为难你们,偏偏要故作见多识广地说什么不值银子……”

    这话……越听越不对味来,像骂人……可渐渐听着,却又不像骂人。

    姑娘们没听过这样“高级”的骂人词汇,一时间面面相觑。

    “一盒子……还不知道哪里来的金银珠宝。”姬无盐在旁补刀,掂了掂手中碎成几瓣的簪子,从容淡定,半点不似刚将人宝贝砸坏的始作俑者。她说,“东宫送的……就一定是宝贝了?东宫送的……就一定是李裕齐自己亲手挑选、亲自过目把关的了?沈二姑娘当真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可能压根儿只是李裕齐吩咐随从置办的,或者,吩咐随从从东宫库房里随手拿的?”

    她玩味一笑,“我粗粗一瞧,这簪子上还有许多划痕,指不定……还是亡者用过的东西。沈二姑娘倒也不忌讳。”

545 直接又粗暴的寂风

    沈乐微脸色蓦地一白。

    她想起其中几件饰品,的确是有些划痕,虽有疑惑,但彼时惊喜愉悦更多些,转眼就将这件事搁下了,之后来自东宫的上次络绎不绝,这件事便愈发地轻如鸿毛。

    此刻姬无盐再次提起,沈乐微心下隐约觉得姬无盐所言大抵是真的,她心下犯怵忌讳,但面子上自然不可能轻易认可,只强撑着那股子骄傲冷哼着,“由着你们胡言乱语好了,待到这些言语传到东宫,殿下自是会治你们的罪去。”

    “只是此刻,你们毁了我心爱的簪子,却是莫想要轻易抵赖……姐姐,你既开口说要赔偿,我也说了,这东西便是倾家荡产你也赔不起,我也不为难你,要么,你给我弄一个一模一样的来,要么,你如今跪下来……替我擦一擦我今日这鞋……”说完,她“咯咯”笑着,眉飞色舞。

    这簪子她自然是知道的,雕工的确一般,但料子却是极好的暖白玉,这东西可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沈洛歆要将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她就要让沈家大小姐丢尽了颜面,让燕京城的人说起她沈洛歆就提起这件事,让父亲彻底厌弃了这位大女儿。如此想着,沈乐微甚至抬了抬脚,笑,“如何?我亲爱的……姐姐?”

    “呸!”

    话音落,藕色绣花鞋上就被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来自睫毛上还挂着未曾干涸的眼泪、苦着一张脸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孩童。

    谁也没想到,这个依偎着姬无盐一脸“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的表情的孩子,会如此果断地上前两步,冲着沈乐微伸出来的鞋面如此犀利地淬上一口唾沫,甚至,他大约觉得只吐唾沫还缺了点韵味,甚至学着那些个老妇人卡了卡喉咙才吐出这么一口唾沫来,仪式感十足,仿若像是吐出一口浓痰似的。

    那孩子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完了还叉着腰又“呸”了声,仰着脖子理直气壮,“想要沈姐姐替你擦鞋……做梦!”

    着实气人。

    若真是旧物,这太子对沈二姑娘的心意……便有待商榷了。

    沈乐微脸色“唰”地白了红、红了青,维持着抬着一只脚的姿势,怔立当场。她从未被如此粗暴而直接地对待过,一时间只觉得那只脚落也不是,抬也不是,恨不得将这只鞋子立马丢了才是,半晌,扭头呵斥身后丫鬟,“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给本小姐拿鞋子来!”

    沈乐微气地胸膛起伏,叉着腰直喘气!倒是那红衣陈姓姑娘,自跌倒之后就没怎么说话,自始至终有些过于安静了。一直到这时候,她指指姬无盐手中那簪子,出声劝道,“说到底,也是我没注意这孩子冲过来。这簪子碎了,我也有一部分责任……要不这样,沈二姑娘,你说个数,我和这位姬姑娘一人一半,赔给你。若是为了这件事毁了这赏花宴,不划算的……”

    臭脚丫子的味道?姬无盐抿嘴偷笑,这沈洛歆倒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哪里痛戳哪里……她笑笑,看着对面精彩纷呈的脸色,颔首,“走吧。”

    “就是!”寂风继续有恃无恐冲着她扮鬼脸,一副狐假虎威的得意样子。

    偏偏这个时候的沈乐微,哪里还顾得上这簪子多少钱,她只想将那孩子吊起来打一顿,然后将姬无盐他们逐出门去!

    那些姑娘们都被方才那一幕惊呆了,对姬无盐那边没来由地多了几分忌惮和害怕,这会儿大多站在后头,沉默不言。

    沈洛歆拉着寂风的手问姬无盐,“完事儿没?完事儿的话,就走吧……一股子臭脚丫子的味道,怪难受的……”

    姬无盐耸耸肩,又低头摸摸寂风的脑袋,才道,“我姬家只是商贾末流,不是什么氏族大家,在教养孩子这方面……素来没什么心得,大多都是放养。但即便如此,我家的孩子也断断做不出让长姐为自己擦鞋的举动。”

    在外头看了许久的戏的尤灵犀。

    当然,打是不可能打的,她也知道有沈洛歆和姬无盐在,自己今天不可能打得到那小子,当下便冷着脸呵斥那些个丫鬟,“都愣着干什么?!本姑娘的赏花宴,不欢迎这几个人!赶出去,统统给我赶出去!”

    尤灵犀。

    丫鬟逃也似地退下了,很快就拿了鞋子过来,手忙脚乱地替沈乐微换上。

    陈家意欲攀附沈家,这沈二姑娘大抵一步登不了天,那这沈大姑娘自己也不好得罪了,倒不如这个时候从中调和,两边都不得罪,是以她才想着以上对策。

    不远处却有轻笑声起,“都是自家姐妹,何必闹得如此不愉快……本郡主家中没有姐妹,倒是羡慕得紧……姬姑娘,许久未见,一切可安好?”

    沈乐微这才觉得那只脚像是突然被卸了千钧之重般,只是仍有些说不上来的膈应,她碾了碾脚尖,咬着后牙槽,脸上的表情都扭曲,恨不得将这孩子吊起来打一顿,偏偏那孩子早就躲到了姬无盐和沈洛歆身后,这会儿甚至探头探脑地吐着舌头扮鬼脸!

    沈乐微是真的被气地火冒三丈,一双眼睛瞪地滚圆,冲着姬无盐破口大骂,“姬无盐!你姬家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可还有半点教养?”

    起初她便觉得那簪子不对劲,眼看着不像是东宫送得出手的东西……粗糙了些。后经姬无盐提醒,她才隐约有些想法……簪头那朵俨然是一朵鸢尾花,而先太子妃的闺名,便是一个“鸢”字。

    姬无盐还以为她不会站出来了。

    姑娘们纷纷上前见礼,沈乐微面色也好看了不少,她的赏花宴请来了郡主,这本身也是一种身份、实力上的认可。只是这郡主言语之间,却又似乎是冲着姬无盐来的……她暗暗搅着手帕,愈发觉得这姬无盐不是一般地讨人厌。

    姬无盐待众人行完礼,才微微颔首,“灵犀郡主别来无恙。”

546 沈大人有请

    “多日未见,早些听闻沈二姑娘的赏花宴同样邀请了姬姑娘,本郡主便想着借沈二姑娘的花,献一献姬姑娘。”说着,她微微侧身,指了指花团锦簇之中的一方石桌,“姬姑娘,坐下喝杯茶说说话?”

    沈乐微攥着帕子后牙槽咬地咯吱作响——纵然您是冲着姬无盐来的,也不必这般搁在明面上敞开了说吧?互相留几分面子不好吗?

    谁知,还有更加不给面子的,被灵犀郡主献了花的姬姑娘竟是直接后退了一步,侧身让开了自己面前的路,笑呵呵地作了请的手势,“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在此处耽搁良久,府上还有些事情,先回了。”

    说完,她正欲离开,却被尤灵犀伸手拦了,“谁人不知姬姑娘府上各个都是能人异士,想来姬姑娘晚个片刻回府,府上也乱不了才是……”

    这是存了拦着不让走的意思了。

    姬无盐并不知道这位素来和她有些不对付、相看两相厌的尤郡主今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她虽不怕事,但今日因着这支簪子,现下没什么心情同人虚与委蛇,就这么一只手也拦不住存了心要离开的自己。姬无盐木着一张脸正准备抬手挥开,却见沈家管事矮着身子一路小跑着过来,瞧着那方向正是冲着自己这边来的,这刚刚抬起的手便又缓缓落了。

    那管事冲着尤灵犀福了福身子,又转向姬无盐,恭恭敬敬地唤道,“姬姑娘,我家大人有请。”

    原以为要么是来找沈洛歆的,要么是找灵犀郡主的,没想到是找自己的……还是“大人”?竟是沈谦要找自己?

    姬无盐眉梢微挑,她便是冲着这位沈大人来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来掺和这沈乐微的什么赏花宴。只是原想着寻个机会偷摸潜入沈父的书房,或者藉由沈洛歆一道进去,却没想到这沈大人主动相邀。

    一时间难免心下有些不安……那不安更像是某种近乡情怯的情绪。

    沈父找她的意图,她其实隐约猜到了几分,却也没有把握。李裕齐向沈乐微示好,大抵是冲着沈家来的,而沈家好巧不巧的……和祖父一同经历了那年秋猎上发生的不为人知的事情。很显然,那件不为人知的事情不管是对上官家还是对沈家来说,都是一个转折点。

    姬无盐看着尤灵犀僵着面色有些不情不愿地落了胳膊,暗自打趣,抿着嘴跟上了那管事。

    很快到了沈父的书房门口,管事弯着腰请了姬无盐进去,自己守在了门口,对着沈洛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姑娘。大人吩咐了,今次只见姬姑娘一人,还请姑娘和这位小公子在此稍候……”

    管事颔首应着,引了沈洛歆和寂风在一旁坐了,才下去准备点心茶水,心下却是说不上来的有些郁郁,明明是自家府上嫡出的姑娘,偏偏回了家却总这般拘束生疏着,他们这些个在大人身边伺候着的心腹,看着总觉得难过。

    沈洛歆点点头,牵了寂风在一旁站着,隐约间带着几分生疏与距离。

    她与他的交集正儿八经只有两回。一回,是他冲上姬家要带走沈洛歆,还有一回,是他在贵妃生辰宴上对自己并不明显的援助之手。这些她都记得,却依旧不了解这个人——毕竟,外界对他的评价,听起来像个痴傻之人。

    但对沈父,姬无盐自认并不了解这个人。

    姬无盐抿了一口茶,才笑着摇头,“我和洛歆甚是投缘,何况她在我府上也帮了我不少忙,寂风那孩子也喜欢许四娘的点心饭菜,时常过去叨扰。说起来,倒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叨扰了谁……”

    姬无盐依言坐了,才问,“不知沈大人今日……有何吩咐?”

    ……屋子里。

    “无盐……”沈父抬头看她,温和又慈祥,“你同洛歆是好友,我这般托大称呼你……无妨吧?”

    管事上前又问,“今日膳房做了许多点心,姑娘与小公子可要用些?”

    临窗的榻上摆了张小几,几上有之小炉子,水已沸,茶刚刚沏上,茶香袅袅间,这个书房看起来有种云遮雾绕之感,于零星的日光中,有种与世隔绝的静好。

    “方才罢朝回府,在门口瞧见了姬家马车,一问才知无盐来参加这赏花宴了。”他说,“想着洛歆在你府上叨扰了这些日子,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未曾好好谢谢你……便想着,借此机会,道一声谢。”

    倒是和方才园子里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也是个机灵人。

    说着,端起面前的茶杯,恭恭敬敬地敬了过去,“以茶代酒。”说罢,一饮而尽。

    沈父抬了抬手,眯着眼打量着姬无盐,笑着说道,“坐。”

    他坐在那里,眉眼舒展地看过来,像是家中脾性甚好的长辈。明明近在咫尺,姬无盐却觉得,有些看不透他,那些缭绕的雾气,就像是遮在他面前的一层薄纱,他隐没在之后,多了几分神秘与虚无。姬无盐摇摇头,带着几分拘谨与恭敬,“自是无妨的。”

    正欲摇头,想起寂风进了园子之后也是一口水都没喝上,这小子在外面的时候乖地不像话,半点不会喊饿喊渴,但想来是想吃的。她便点了点头,“麻烦了,只少许即可。”

    她微微沉凝,并未犹豫很久,只含笑弯腰,“有劳您带路了。”

    尤灵犀的手还拦着,那管事见状,冲着对方又行一礼,“抱歉了灵犀郡主,我家大人找姬姑娘有事。打扰你们姊妹间说话了。”他一路过来,自然看得出来这边气氛并不友好,此刻却只作浑然不觉,还说什么这是“姊妹间说话”……

    沈父微微一愣。

    许四娘的确做了一手好菜,但真正愿意赏脸品尝者却鲜少有之,原本只以为这俩小姑娘交好,没想到其中还有个许四娘。瞧着姬无盐说起这些话的样子,倒不似作假。

    她是真的打心底接纳了身为仵作的许四娘,像接纳一个普通的母亲。

    沈父低着头,指尖抠着茶杯。

547 托付

    姬无盐揉揉眉心,似有几分疲惫,开门见山道,“您想说什么,但说无妨的。您是她的父亲,便也是我的长辈。”

    虽然说着是长辈这样的话,但很明显的态度有了些许变化,同说起许四娘的时候相比,多了些距离感而少了几分亲切。

    沈父看在眼里,低着头轻声笑了笑,才道,“之前便觉得姬姑娘玲珑剔透,非常人所能比肩……今日一见,才觉得当真如是。洛歆能遇到姑娘,实属不幸中的大幸。”言语间,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换了对姬无盐的称呼。

    姬无盐微微垂着眉眼,知道这位沈大人还未曾切进正题,她便也只不甚在意地敷衍着,“这世间本就是各人有各人的修行,原也算不得什么不幸……旁人觉着的不幸,兴许于她自己而言,不失为一种清净也未可说。”

    沈父似有意外,抬了眼看过去,清净……吗?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茶杯杯壁上的青花纹路,垂着眉眼的样子看起来斟酌又斟酌的犹豫着。姬无盐只看着便觉得甚是心累,又揉了揉眉心,才道,“看来沈大人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不若,今日晚辈先行回府,若是大人您决定了,再派人来寻晚辈也无妨。”

    沈父发现,面前的姑娘似乎当真对今日自己找她说话的目的全无兴趣的样子,又或者……她已经猜到了自己为何找她……这样的猜测让他心生忌惮。

    但这样的忌惮,又让他隐约有些心安。只有这样的姑娘,才足够担得起……不是吗?

    他搁下手中抠了许久的茶杯,正襟危坐看了过去,抿了抿嘴角,以一种格外平等的方式开口说道,“我今日找姑娘过来……是想要将洛歆托付给姑娘。”

    姬无盐看过去的眼神很平静,既不意外,也不好奇。古井无波的样子让人一时间猜不到她的深浅,她只实事求是地说道,“‘托付’二字,搁在此处听起来并不是很吉利。”

    好端端的,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另一个姑娘,说是托付,倒像是……托孤。

    沈父看着炉子上“滋滋”冒着泡儿的水,炉子快要灭了,那水便也沸地并不剧烈,沈父便任由那水微微沸着,正好借着氤氲的雾气遮了些许局促与尴尬。

    像是因此有了某种古怪的……安全感。

    他在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身上,看到了令人安心的感觉。这很古怪,但这种感觉确确实实就在那里。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外头传地沸沸扬扬,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东宫太子对我二女儿青睐有加的事情……人人都道我沈家即将平步青云。可姑娘聪慧,该是看得明白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姬无盐不置一词,只问,“沈大人何出此言?二姑娘……挺好的。”

    说完,自己都觉得违心。但沈乐微再如何不好,她也不会当真人亲爹的面编排人女儿如何如何不好。只是,她说“挺好”,沈父却是清楚这其中多少水分的,他“呵呵”笑了笑,“这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家室、才情、相貌,乐微都不可能也不配引起东宫太子的注意。太子……是冲着我来的。”

    打定了主意的沈父,显得格外坦诚。说完,他扯了扯嘴角,似无奈、似释然,“各种细节涉及朝中差事,我不好同你细说……但太子那边的的确确是冲着沈家来的。左相势大,我虽在朝中谋了一官半职,可对上东宫、对上左相府,大抵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未来如何尚未可知……但洛歆那丫头打小没受过我几日教养,如今自是也没那道理同我一道招致了罪去……我瞧着姑娘为人端正、行事聪慧,若真到了那一天,还请姑娘带着洛歆一同离开燕京城,可好?她不过一个姑娘家,平日里在外人眼中也未曾受过我待见,想必东宫那边也不会费那心思追到江南去。”

    炉子里的火愈发地黯淡了,水壶里的水渐渐地没了声响。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窗棱间打下的光晕将那方不大的矮几切割成了光影明灭的几块。

    沈父这些话亦是推心置腹,姬无盐听着,便听出了许多深意来。

    宠妾灭妻、苛待嫡女,是这些年沈父身上被人诟病的烙印,也是那次围场秋猎之后沈家发生的巨变。兄长提起时便疑心这其中大概只是障眼法,如今听沈父这样说,姬无盐愈发确定了几分。只是她心中明晰,面上却只作不知,一边安静地点头,一边说道,“之前听了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便信了您是那样的人……”

    她并不细说是“哪样”的人,双方心知肚明。说完,她看向沈父,又问,“洛歆尚不清楚您对她的相护……您,当真不打算同她解释解释吗?”

    沈父低着头笑了笑,“没什么好解释的。那些评价,本就没有什么错处,娶妻又纳妾的,的确是我没错。让她们母女出府单住的,也是我……这些年的疏忽、漠视、苛待,也是真的。”

    “可你终究是为了保护她。”姬无盐看着他,目色平静,开门见山,“只是……沈大人,有一件事我尚且不大明白。东宫只是最近才针对沈家,那么这些年……您又是为什么,需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保护她们母女?”

    沈父倏地抬头看去,因着震惊,眼底悉数情绪都来不及隐藏,就这么大刺刺地对上了姬无盐的眼。

    那姑娘瞳孔漆黑如墨,在淡淡的雾气之后有种透视人心的犀利。她面无表情,连嘴角都抿着,声线却和缓从容,她说,“将沈乐微推到人前,将沈洛歆藏在人后……这样的保护,对沈乐微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今日沈大人既对晚辈推心置腹地说了这些话,那么……我便也开诚布公地问一问沈大人……这些年,您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沈父的瞳孔,猛地一颤。

548 江姨娘与沈谦

    院子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女子,穿着打扮不似下人,但举止瑟缩躲闪的,倒也不像主子。

    她拎着一个食盒,在院子门口透了透头,又缩了回去,半晌,又探了探脑袋,冲着看过去的沈洛歆低声唤了句,“大姑娘也在呢……”

    竟是江姨娘。

    沈洛歆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但念着此处是父亲的院子,想来这位也是此间常客,自己管不着她的来去,遂点了点头,“嗯”了声,想了想又加了句,“父亲在议事,你过会儿再来吧。”父亲单独见姬无盐,想来是有要事,她虽不知道具体内容,却也不会让人靠近听去了什么。

    “是……”江姨娘轻声颔首,往后退了一步准备离开,想了想又道,“方才在小膳房门口遇见的,原以为是送来给大人的……便从管事手中接了这活儿。这会儿想着,是给大姑娘的吧,大姑娘若是不嫌弃……”

    欲言又止,那递出去又想着收回去的手同她的心情一般忐忑,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连下人都不如。

    沈洛歆看着她,听说府上下人都唤她“夫人”,如今看起来倒是连普通的姨娘都不及,亦不知是惯会伪装,还是当真如此……只是她并不在沈家常住,纵然偶尔往来也不会遇到这位姨娘,对方是真是假,她倒是也不甚在意。

    此刻闻言,只是淡淡颔首,道了句,“大约是的吧……拿过来吧。”说着又道,“小孩子饿了。”

    言语间,也有几分不太自然的尴尬,像两个应该熟悉的陌生人。

    原以为这位大姑娘是如何都不会接受自己送过来的东西的,也怪自己没问清楚,贸贸然地就来了。江姨娘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骤然一听让拿过去,愣怔间便是连连应是,带着几分受宠若惊地提着食盒进去,取出食盒里的点心茶水一一摆上,才收拾了空食盒踹在手里微微弯腰行礼,“大姑娘和小公子慢用……”

    说话间,不经意间看向眼前这位小公子,年岁不大,穿着带了一圈绒毛领子的小袄,衬地一张小脸粉雕玉琢般地可人。见她看来,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多谢这位姨姨。”

    江姨娘倏地缩回了目光,举止仓皇间差点带到桌上杯盏,她低了头低声嘟囔了句听不大清的言语,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拐出门口却是不由自主收了脚,想着那位小公子教养极好的样子……

    因着大姑娘住在姬家,是以姬家的事情她在府里头也算有所耳闻,听闻是个捡回来的下人,可模样瞧着……却像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小公子。那小公子低声说着,“这位姨姨怎么了?是寂风说错话了?”

    江姨娘不由得贴着墙壁,就听沈洛歆说着,“没有。寂风很有礼貌……只是这位姨姨怕生。饿了吗,吃点心吧。”

    “可我想等姑娘出来一道吃……”

    “那就……再等等。”

    “好。”

    说话声没有了。江姨娘紧了紧怀里的食盒,低着头迈着步子快速地离开了此地。她一直知道沈洛歆不喜自己,也是,换作再如何大度的人,都不会喜欢自己这个将当家主母都赶出去的妾室的。可她没想到的是,沈洛歆对着那孩子近乎于天真的问题却是半个负面的词汇都没有,甚至温言温语地承认了自己这个“姨姨”。

    若是换了乐微……大抵就是不一样了吧。那孩子的“不喜”,便是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所有同她一个阵营里的人都同她一般的“不喜”才是。否则,就是背叛、就是倒戈,就是敌我不分。

    相比之下,到底是不同的格局与胸襟。

    ……

    屋子里,炉子已经彻底熄灭了,半点火星都不复。

    没了那些冒着泡儿的声音,屋子里一下就沉寂了下来,甚至因着姬无盐近乎于犀利的问题,气氛都显得沉凝。沈父端起了面前的空茶杯,紧紧攥在手中,沉默着只字不言。

    姬无盐看着他的样子,眸色从容,“沈大人既将洛歆托付给晚辈,想来是认为晚辈人品尚且还是信得过的……既如此,为何却又说说一半藏一半?是觉着……”

    她顿了顿,泼墨般地瞳孔里,似有阴云缓缓聚积,有种风雨欲来之感。她盯着沈父,缓缓说道,“是觉着,这些年的伪装已经足够瞒过陛下的眼睛,还是觉着,晚辈年轻稚嫩,尚不足以当年秋猎围场的秘密?”

    沈父豁然抬头,“你怎么——”

    脱口而出的话在回神的瞬间消失在了喉咙口,他紧紧攥着那杯子,仿佛藉此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因为惊惶而在小辈面前失了态。他说,“无盐在说什么,什么秋猎围场?说起这秋猎,早些年陛下倒的确是年年都带着臣子们去,只是这些年陛下身子骨渐渐不行了,这秋猎便也……”

    话音未落,被姬无盐淡淡截了,“那年秋猎,和往常一般无二。只是发生了些小插曲,陛下失足跌落陷阱,在那陷阱里待了一晚上……只是说来也奇怪,这陛下果真是真命天子洪福齐天,这坠入陷阱除了狼狈了些竟是毫发无伤。更奇怪的是,这皇家围场之中平素无人能进,这陷阱……又从何而来?听说,当日将陛下救上来的,就是当上官家的那位老爷子以及……沈大人您。”

    沈父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下来。

    大抵若是有几分力气,手中茶杯都要被捏碎。

    再如何用力,都已经压不住失控的表情和颤抖的声音。自认这些年足够长袖善舞、喜怒不形于色的沈父,第一次觉得,面对眼前这个小姑娘,自己竟落了下风。

    不管是气势上,还是城府上。朝中沉浮这些年的自己,竟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他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姬无盐,就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小姑娘一般,他问,“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那件事?”

549 宝藏真的存在

    这些年,沈谦自认是愧对了许多人的,愧对妻女,愧对江姨娘,也愧对了沈乐微。

    世人嘲笑他、辱骂他,他都一一受着,从不辩解,也无从辩解。也因着那愧对,他很少去插手、去指摘许四娘和沈洛歆的任何选择。

    沈洛歆和姬无盐交好,他知道。

    姬无盐身上有许多谜团,他也知道。

    但除了那一次沈洛歆遇险之后他登门意欲将女儿带离之外,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插手这些孩子们之间的事情。他时刻关注着,却很少指手画脚。一来,是为了不引起皇室的注意,二来,也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立场。

    当然,还有一点也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就是些小姑娘,虽然带着几分秘密、闹腾了些,能惹事了些,但好在真心相交,也无甚要紧。

    一直到此刻,屋内水雾尽散,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气氛里,他听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而在那心跳声里,他等着那个答案,像是等待一个最后的审判。

    姬无盐眉眼微抬,又缓缓落下,她摩挲着那只青花瓷的茶杯,像是在斟酌着如何用词。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崇仁殿的那场大火之后,大概整个燕京城的人都在等待上官家的反应。上官嫡女,命丧东宫,整个上官家却像是畏惧于权势半点声息都没有。”

    话题跳跃地太快,一下子跳到了讳莫如深的地方。沈父眼神微颤,心下却快速地计较这番跳转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姬无盐却并不等他发问,缓缓开口,声线温和像是说着旁人的故事般,“十月怀胎的姑娘,离开的时候还是开开心心的待嫁女,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情郎。消息传到上官家,上官夫人姬氏惊骇之余一病不起,却是拖着病弱之躯也要走一遭燕京城讨要一个说法……偏偏,上官家当家做主的仍是上官老爷子。老爷子不允,没有一个上官族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离开。”

    姬无盐缓缓看向对面因为震撼而连眼睛都瞪圆了的沈父,“只是,上官夫人出自江南云州姬氏。先太子妃上官鸢亦是姬家血脉……他上官家不让人查,姬家却总要讨要一个说法。”

    沈父震惊之余终于听出了这其间潜台词,“所以……所以你是……”云州姬家?!

    四目相对,姬无盐缓缓点了点了头,“是。我出自云州姬家。沈大人既将洛歆托付于我,我总要报一报家门才是,免得您连自己所托何人都不清楚。只是……我既开了门见了山,表明了我的诚意,那么……沈大人是否也需要拿出同等的诚意来?”

    她见沈父看起来有些迷茫,遂开口提醒道,“我印象之中的上官并非缩头乌龟,上官老爷子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我总觉得奇怪,于是查了查,就发现有两件事挺巧合的。那年秋猎,皇帝坠入所谓的陷阱,被老爷子和大人您救了。随后没多久,上官远遁江南避世不出,理由是得罪了贵妃……而大人您一夜之间,宠妾灭妻的传闻就传了出来。”

    没有人说话。沈谦在打量姬无盐。

    面前的姑娘看起来太年轻,托付她照顾一下洛歆尚且可以,但那件事太大……大到可能对方根本承受不起。只是,云州姬家……吗?

    当真诱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上官不让人回来,于我来说没什么奇怪的。什么得罪贵妃远遁江南……都是假的。不过是奉陛下密诏,将那些东西秘密运出燕京城罢了……那年秋猎,陛下的确不是什么坠落陷阱,他掉进了一个洞,在那洞里发现了很多很多的武器、铠甲、金银宝藏,数量之巨,足够让一国帝王震惊垂涎……”

    “彼时左相势力已经失控,皇帝担心有朝一日太子与他终会父子反目,便让上官带着这批物资悄悄离开,在江南为他筹建一支谁都不知道的军队。而在这之前……上官家,非诏,不得回京。”说着,他扯了扯嘴角,“陛下疑心甚重,我和上官两个‘知情人’对陛下而言大抵就是仅次于左相的心腹大患。上官远在江南尚且山高皇帝远,而我……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一边替他做一些不太能搁在明面上的差事,一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原来所谓宝藏真的存在……姬无盐听着只觉得心惊,上官家虽然远在江南,但想必那里也有皇帝的眼线吧。

    她隐约猜到了祖父为什么要将两个女儿藏起一个了。大概也是和沈父是一样的顾虑,他们都知道皇帝疑心甚重不可能全然信任他们两人,只是碍于当时正好他们在场,又恰好还有些用处,才留了他们性命。

    “只是……”她微微垂了眉眼,心中酸涩就像是炉子上的热水,滋滋冒着泡儿,说出口的声音都隐约间带了颤音,“沈乐微和那妾室终究也是大人的枕边人,为了保护沈洛歆和许四娘,却要牺牲她们二人,到底也是无辜。”

    就像祖父,当初选择了藏起一个,却让另一个曝光于人前,若当初祖父选择藏起的是上官鸢而留在上官家的是自己……那如今会不会不一样?

    自己大约不会喜欢上李裕齐,那如今崇仁殿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她便觉得胸膛里像是被人挖了个洞,哪里来的风,从那洞中穿过,刮得整个人都生疼。

    沈父却到底没有办法给出她这个答案,他摇摇头,将多少年来都未曾同人说起的秘密告诉了眼前这个孩子,“沈乐微不是我的女儿,江姨娘也从不是我的枕边人……我带她回来前,同她说清楚过利弊……只是避开了朝中诸事。彼时她有了身孕,那地方容不下她,她想要有一方栖身之地,而我需要有这样一个人……来将许四娘推到陛下的视线之外。”

    所以说到底,这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买卖。

    陛下忌惮、防备于他,他若同许四娘伉俪情深,那许四娘便是陛下用来掣肘他的武器……何况,这些年来他暗中所行皆是危险的事情,他不得不将她们母女推开以保安全。

550 家有娇夫,不舍晚归

    从沈父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院子里两个,看起来像是等了很久。寂风趴在石桌上,一只手正犹犹豫豫地朝着一碟子点心前进着,进三分,退两分。他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出来,肚子倒不是饿,只是这点心飘香,注意力总忍不住朝着那边去,这犹犹豫豫间,又怕进多了退少了还未等姑娘出来便够到了那点心,犹豫片刻,再退一分。

    “哎……”他少年老成般叹了口气,一边叹一边摇头晃脑地,“这姑娘着实没有时间观念……待会儿寂风可得好好说说她……”

    说着,一偏头就看到拾阶而下的姬无盐,眼神倏地一亮,一蹦三尺高连跑带跳地冲了过去,“姑娘姑娘!您终于谈好事情了吗?饿了吧,吃点儿点心吧!还热乎着呢!”

    献宝似的。

    沈洛歆扯了扯嘴角,这孩子,说好的“好好说说她”呢?

    这小子,也就是敢在背后絮絮叨叨的了,真当着面了,怕是姬无盐指鹿为马这小子也只会坚定不移地告诉所有人,这就是马!鹿?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鹿?都是马,统统都是马!

    沈洛歆看着跟在姬无盐身后出来的自家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冲着姬无盐招招手,“快来吧。等你许久了……眼巴巴地瞅了这么久,说什么都不肯吃,也不让我吃,非说要等你出来……你若是再不出来,他便该坐成一尊石头了。”

    望姑娘石……

    孩子扑过来的力道有些大,姬无盐下意识退了半步才收住脚。她牵了寂风往那院子里走,走了两步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回头招呼着,“沈大人,一块用点儿?”

    沈父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些事情要离开下,你们随意就好……就当自个儿家。”说完,上前两步摸摸寂风的脑袋,脚步微顿间,他看向沈洛歆,欲言又止地沉吟片刻,最后只留了句,“照顾好你的朋友。”

    说罢,带着几分尴尬般微微颔首之后,紧了脚步快速离开。方才回府时在门口看到了姬家的马车,意外之际多嘴问了句,才知洛歆也来了,便推了之后与同僚的见面,是以今日哪还有什么事情,不过就是……不知道如何同自己的女儿相处罢了。

    加之方才在书房里说了那么多事情,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推心置腹,连带着如今对着姬无盐这个“小辈”,他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才不会让人察觉出异样来——明明就是和自家姑娘一般大的孩子,同她说话的时候却又像是对着自己的同龄人一般,甚至还带着几分久处上位的气势,让人轻慢疏忽不得。

    离开了院子,沈父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那个男孩子咋咋呼呼地嚷嚷着好吃的样子,还有姑娘家的轻笑细语。秋日的暖阳笼罩下来,沈父眯着眼抬头看着湛蓝无云的天际,倏地笑了笑……曾几何时,他还年轻,有着年轻人的热血和抱负。他就站在那新置办的宅子之前,一手牵着许四娘的手,一手抚着她腹中胎儿,想象着终有一日,看够了高处的风景,他就歇下来,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

    大概就是此刻,那一墙之隔的静好。

    只是……那高处的风景尚未看到,这儿孙绕膝的快乐……大抵是已经得不到了。

    ……寂风打小自来熟。

    特别是有姑娘在的时候,任何地方他都能当自个儿家,就这么咋咋呼呼的在人家御史大夫的院子里吃了大半个时辰,要不是找不到伺候的下人,他大概还能让人拿两碟子过来继续吃。

    最后摸着肚子一脸餍足地离开了,一边上马车,一边还在兀自感慨着,“那位二小姐有些凶巴巴的,但沈伯伯还是很好的……”

    一早叫的还是沈大人,这会儿就自顾自地叫上了沈伯伯。典型的有奶就是娘。

    半道小孩子又在街上见着了卖糖葫芦的商贩,又停了马车买了一大把糖葫芦回去。

    回来的时候门口见到了宁国公府的马车,门房说是三爷来了有一会儿了。宁修远是知道今日沈乐微那边设宴的,他大抵是算着时辰来的,只是没想到在沈父那边耽搁了……倒是让他久等了。

    姬无盐仿若未曾看到沈洛歆这一路上的欲言又止,只从寂风手里拿了根糖葫芦,不紧不慢地晃到自己的院子里,果不其然,就见到宁修远背对着院门坐着,席玉在一旁守着,见着姬无盐正要行礼,被姬无盐拦了拦,他心领神会,微微弯了腰请示,“主子,属下再去沏一壶茶来?”

    宁修远未作他想,点头应允,“去吧。”

    席玉从容退下,走到门口错身而过时,对着姬无盐微微俯身行礼,抿着嘴偷笑,走出数十步,见着正准备过去的子秋,顺手也给拉走了。

    院中种了银杏,金黄色的一片煞是好看,秋风拂,落叶飘,飘飘摇摇地,落在那人玉冠之上,他似乎未曾察觉,只支着下颌自顾自对弈着。姬无盐放缓了脚步,走到近前他却发觉了,却也没抬头,只盯着面前的棋盘吩咐道,“子秋,去门口候候你家姑娘……这沈家那一妾一女的,也没什么交情,你家姑娘倒是乐不思蜀了。”

    言语轻缓,姿态优雅从容间,俨然便是此处男主人之感。

    姬无盐抿嘴轻笑,没接话,宁修远也不催,只听着那脚步渐近,才“嗯?”了声抬头看来,人尚未得见,倒是先见到了递过来的红彤彤的糖葫芦,宁修远倏地一愣,眼眸微睁复又弯了下来,日色打在那墨色的瞳孔里,细碎的光影晕染下,漂亮得像是最名贵的琥珀。他朝着姬无盐伸手,指尖却是越过那串握住了对方手腕,牵到跟前仰面问道,“舍得回来了?”

    想着方才宁修远背对着自己抱怨着的样子,姬无盐抿嘴轻笑,几分狡黠,“家有娇夫,不舍晚归。”

551 还有用

    娇夫……

    小姑娘本就是腼腆的性子,说着这话的时候自己耳根子却是悄悄地红了。宁修远眉眼舒缓,再多的等待于这两个字里都被极好地熨帖了。

    他牵着她在身边坐了,接了她手中糖葫芦却没有吃,只递到姬无盐的嘴边喂着她吃了,才十指相扣着问道,“沈家很好玩?”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晕染开来,姬无盐托腮看着桌上棋局,捻了一颗棋子随手落了,才摇摇头,意兴阑珊般,“不过众生相罢了,瞧着倒也有几分趣味。”

    言语之间,漫不经心的嘲讽。

    她没有同宁修远说起沈老找自己谈话的内容,一来,她还不知道如何开口,连自己都尚未弄明白的事情,言语上总是有些词不达意。二来,其中涉及沈家的一些秘辛,她担心这个时候贸然说出,遮遮掩掩支支吾吾间,漏洞百出。

    倒不如过阵子,等自己理顺了再同他提起。

    宁修远见她吃糖葫芦吃得香甜,便也咬了一颗,记忆中他似乎从来没有吃过这些街上随处可见的小零嘴,没想到弱冠之年倒是稚嫩了一次。他暗自好笑,见她落了白子,便执了黑子下着,你来我往间才想起来过来的正事,“午膳前,天牢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姬无盐抬眼看他。

    宁修远又落一子,才道“今日一早,东宫就去了天牢,说是天凉了,念及这些年的兄弟情分到底于心不忍,遂送了些被子和厚衣裳过去。如今陛下对这位郡王的处置尚未有说法,只要此事一日没有定论,这位便仍然是金尊玉贵的郡王……狱卒们自然不会拦着,只检查了送进去的包裹,便让人进去了。”

    “你也去过的,自然也清楚那些个狱卒们……大多都不会退开多远……”

    宁修远一边和姬无盐下棋,一边说着天牢那边的消息,期间还有闲情逸致给对方递一颗糖葫芦。

    据天牢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李裕齐是单独见的李晏先,一开始说了什么狱卒们没有听到,只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天牢里的那位突然疯魔一般地嚎开了。他这两日吃得少,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以至于他嚎叫的嗓音都分外嘶哑难听,像是受了伤被困在笼子的猛兽。

    宁修远说着,抬眼看了眼姬无盐,那眼神怎么说呢……有些犹豫、有些不忍,有许多过于复杂的情绪在里头。有那么一瞬间,姬无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敢听接下来的话了。

    口中糖葫芦的甜味淡了些,反倒余下了些酸涩之味,她微微蹙着眉头,抿着嘴角,问,“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宁修远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仿若神明俯瞰苍生挣扎沉浮,他捻着手中棋子,缓缓说道,“东宫太子杀妻在先,意图弑弟在后,迟早有一天,他会对当今陛下下手……弑君篡位。”

    凉风过,银杏叶簌簌落下,最后的四个字,似是染了秋日的萧条肃杀,于唇齿间锋芒暗藏。入耳只觉得心脏都跟着颤了颤,而后奇怪地平复了下来,便如方才那阵风,风过,树静。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姬无盐不是没有察觉到,甚至连陈老都已隐有猜测。只是隐有猜测与真的落实到那四个字上的时候,还是天差地别的。李晏先一直以来都坚持东宫杀妻,在所有人都对这件事从闭口不谈到逐渐淡忘的这段岁月里,只有李晏先,自始至终都坚持东宫有罪。

    宁修远将剩下的糖葫芦递给她,她摇摇头,只觉得这些外在的糖衣,大抵是冲不淡这些酸涩的。

    她抿了抿嘴,心下犹豫,抬眼打量着宁修远,声音轻缓试探,“那日我去见白行,同他说起平阳郡王。我问他,这平阳郡王是当真无争,还是韬光养晦……白行一直到离开,仍然没有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三哥,你觉得呢?”

    宁修远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捏着那签子点了点棋盘上的某个点,小丫头聪慧,却到底于人心权谋一途上有所疏忽,他敛眉轻笑,“皇室嫡子,便是他自己当真无争,也自有人推着他往前争呢……白行同他这位表哥往来不多,倒也的确给不了你什么准信。他这人,看得分明,白家势盛已至巅峰,若他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做个有为青年,殚精竭虑报效朝廷,反而加速了白家衰落,倒不如远离权势,做个游手好闲富贵公子,如此,白家能从那高势之处平稳滑落……”

    “那宁国公府呢?”姬无盐挑眉问他,“当初的四世家,陆家已成没落之势,上官远遁江南……白家势盛已至巅峰,而宁国公府犹在其上,三哥便不担心吗?”

    上官远遁江南……非诏不得回京。姬无盐看着宁修远木签指过的地方,只觉着这燕京城的秋天,当真比江南要冷上许多。

    “不一样的。”宁修远摇摇头,仔仔细细地同她剖析着这其中差别,“白家只有那么一个独苗苗,娇宠之下自是容易这般‘不成器’的模样,但宁家三子,多多少少总会良莠不齐,若人人都那般模样,却又明显刻意,反倒引人猜忌。所幸的是,这些年二哥一心经商暗中发展江湖势力,大哥在朝堂占着不高不低的位置,而我……也是虚名多于实权,陛下虽忌惮,却也不会太忌惮,相比于宁家……如今最让他夜不能寐的,还是左相。是以,宁国公府于陛下而言,尚是一把双刃剑。”

    虽担心伤了自己,但目前还有用。

    弃之不得。

    此言倒是在理。

    最初遇见宁修远的时候,姬无盐便觉得这宁家三爷就像是燕京城这个大染缸里最上蹿下跳的那条鱼,唯恐天下不乱,好赖不分……

    姬无盐收了棋盘上的子,遂又问道,“那……之后呢?左相若败,陛下是不是就该鸟尽而良弓藏了?届时,宁家当如何,三哥可有打算?”这也是她如今担心的事情……

    太子败,无人能与宁国公府平衡,宁家自成皇室心头大患。

552 去屋里头谈情说爱

    宁修远看着姬无盐收拾那些棋子,眸色微黯。

    他知道姬无盐的意思,她想要一个两全之法。

    东宫于崇仁殿的大火之中并不无辜,姬无盐有心对付东宫,左相府和东宫同气连枝,东宫落败、左相府必定不会置身之外独善其身,届时……宁家再无对手,不管是如今的皇帝,还是下一个皇帝,都会将宁家当作心腹大患。

    帝王枕畔,自是不容他人酣睡。

    这一点,宁修远知道,姬无盐也知道,所以她才会有此担忧。

    宁修远低声笑了笑,朝着姬无盐伸手,将她牵到身前仰面看她,轻声宽慰着,“鸟尽而良弓藏,兔死而走狗烹,但宁国公府也不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这些年,宁国公府也不是坐在先人的荫蔽下什么都没做,看似和左相府旗鼓相当,有时候还稍逊一些……但那不过是宁家刻意藏拙罢了。”

    说话间,他眸中渐带戏谑之色,显然左相卞家于他眼中并不足以虑。

    姬无盐却仍有些担心,“当真如此?你莫不是为了让我宽心哄骗于我?”人人都道左相功高盖主,宁白两家联手尚能五五之分,如今宁修远这意思,当像是宁家故意相让似的。

    “我何时哄骗于你?”宁修远冲她翻了翻眼皮子,没好气地,“倒不似咱们家宁宁,行九分事,总遮掩着说上三四分,但凡涉险,总是将我当个外人……当真是无事娇夫,有事外人,着实令人心寒。”

    姬无盐一噎,嗫嚅着讪笑,“不是答应过你了嘛,以后不会了的……”

    “记得就好。”宁修远哼哼,傲娇极了,俨然一副“娇夫”模样。但他也知道小丫头没什么耐心,指尖轻轻挠着她的掌心,柔声解释道,“这些年父亲和大哥有心避嫌,与朝中众臣刻意保持着距离。是以在朝中势力上,宁国公府的确略逊于左相府……但宁家在江湖上亦有不容小觑的地位。再者,宁家……有钱呀!”

    “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宁宁岂能不知?”云州姬家,坐在金银堆砌起来的宏伟宝座上,足以俯瞰整个江南、甚至,俯瞰东尧诸多城池。

    宁修远把玩着掌心之中柔嫩白皙的指尖,容色清风朗月,眸底锋芒隐动,“父亲深知盛极必衰的道理,这些年也早已在暗中布置,若真到了那一日,最坏的结果便是舍了那国公的荣耀,却也能保证宁家上下安全撤离。”

    说得轻巧,可这国公府上上下下多少人,总不能一夕之间集体插了翅膀飞走吧?但凡撤离,总有蛛丝马迹,届时皇室若是突然变脸发难……怕是总有死伤。姬无盐并非一无所知的闺中女子,这其中未尽的言语自然明白,但也因为并非天真无知的姑娘家,她更明白这世上并无十全十美之事。

    结局大抵是好的,便够了。

    她沉默着点点头,半晌,似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届时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便同我说,姬家总能帮上些许才是。”

    “好。真到了那日,必不会客气的……”宁修远温柔颔首,眸底微光细细闪烁,“毕竟本公子是姬家的女婿,咱们宁宁的娇夫,既是一家人,我自是不会客气才是。”“娇夫”二字,于他含笑说来,缱绻而惑人,那笑意带着炽热的温度,熏了面前姑娘满脸绯红。彼时只是一时嘴快倒是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听宁修远这般说着,便只觉得胸膛之中跳地厉害。

    她面若桃花,又娇又俏,嗔怪着,“堂堂宁国公府三爷却自诩娇夫,这要被燕京城里眼巴巴的小姑娘们听去,可不得芳心碎满地去……”

    “哪有什么眼巴巴的小姑娘?”

    姬无盐朝他翻了个白眼,傲傲娇娇地冷哼,“可不就有一个灵犀郡主,今儿个在沈家遇见了,拦着我不让我走,说是要同我好好叙叙旧。我念着我同着灵犀郡主也无旧可叙,想来又是为了她的心上人宁家三爷要找我不痛快呢。”

    越说越气,说完,抬脚照着宁修远的小腿就踹了一脚,力道不重,只在衣袍上留了半个脚印。

    小丫头一双莲足不及他手掌大,半个脚印看起来甚是稚气。宁修远也不拍,只稍稍用力扯了扯姬无盐的胳膊,小姑娘一个不慎,跌坐在他腿上,当下满脸娇羞手脚并用着要爬起来,却被宁修远从中作梗,起到一半又跌坐了回去。

    一时间一张脸滴血般的红,“你、你、你……你……”你了半日,仍说不出个囫囵句子来。小姑娘害羞起来手下就没个轻重,宁修远当真是痛并快乐着,眼看着这深凉秋季中,额头都渗了一层细汗。

    就在这手忙脚乱的当口,却有女子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哟……本姑娘来得很不是时候呀!啊呀,打扰了打扰了……”

    满满戏谑,说着“打扰了”,却是半分自觉都不曾有,背着手笑嘻嘻地迈着二五八万的步子凑了过去,满脸八卦兴致满满,“啧啧啧……你说如今这男男女女啊,交朋友就交朋友嘛,情到浓时情难自禁,本姑娘也是理解的……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拉拉扯扯的,啧啧啧……”

    姬无盐一张脸已经泣血般的红,当下也不看进来的沈洛歆,忙不迭地从宁修远腿上起来,逃也似地跑了。

    宁修远这次没从中作梗,看着像是身后追着几条恶犬般仓皇离开的小姑娘,笑着摇摇头,双手抱胸抬眼瞅着沈洛歆,笑意散了几分,“小姑娘面子薄,沈姑娘却还要拿她打趣。”

    沈洛歆嘿嘿地笑,没作声,心里头却不免有些打怵——自己和姬无盐交好,这宁三爷也是姬家常客,但说起来自己和这位三爷……实在是生疏得很,连话都没正经说过几句的……

    这会儿这位三爷勾着嘴角掀了眼皮子看过来的样子,实在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她又摸脑袋,“嘿嘿”地笑,“三爷知道无盐面皮子薄,就去屋里头谈情说爱嘛,这院门大开的……便是我不来,也会有旁人路过,瞧着怪难为情的嘛!”

553 来处

    宁修远挑眉看着这个聪明、但没什么城府的女子,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反唇相讥,“听闻这些时日,沈大姑娘和楚兄倒是走得极近,每日里同进同出……这坊间之人虽不认得楚兄,却是认得沈家大姑娘的。”

    沈洛歆一愣,讪笑散去,怔怔问道,“何意?”

    “前两日路过茶楼,觉得有些口渴,遂上楼坐了坐……”宁修远搁下抱着的胳膊,把玩着桌上那根吃完了糖葫芦剩下的签子,轻笑,“谁知,听着那些个百姓都在议论许四娘家那个注定嫁不出去的闺女,近日里找了个白面书生,整日里都在一块儿,举止亲昵,说话间耳鬓厮磨……大抵好事将近了。”

    这是实话。

    宁修远听着的时候没当回事,他是知道沈洛歆这阵子跟着上官楚学生意的,笑笑也就过了,这会儿说着,倒也觉得有趣。这些个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之所以广为流传的原因,一时间倒也有些了悟了。

    举止亲昵……耳鬓厮磨……好事将近……沈洛歆嘴角都忍不住抽搐,扯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吐槽着,“呵呵……兴许这白面书生……还是百无一用意欲依傍着沈家荫蔽的无能小白脸,说不定还会变成第二个沈丁头是不?”

    这些闲言,便是未曾亲耳听见,沈洛歆也猜得到。

    这些年……大致的闲言早已听过了,可见这些个老百姓半点新意都没有。

    她扯着嘴皮子笑笑,却见宁修远托着下颌兀自轻笑,“说起来,这楚兄早已过了娶妻的年龄,也不知道这上官家为何半分不上心。我瞧着这楚兄和沈姑娘倒是极为般配,不若,沈姑娘考虑考虑……若是有意,我倒是愿意做这个媒……如何?”

    嗯?

    沈洛歆一惊,当下便又觉得好笑,这位爷是报复方才自己打扰了他的好事?她连连讪笑,提醒宁修远,“若是记得没错,三爷您上一次做媒,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可见,您于做媒一事上,并无半分机缘……还是不劳烦您嘞。说起来,这无盐就这么跑了,我找她还有事呢,我先去了哈,三爷您自个儿稍作片刻哈。”

    说罢,转身即走。

    上一次做媒……宁修远抱着胳膊看着沈洛歆一路小跑着朝着方才姬无盐离开的方向追过去,靠着椅背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虽是小丫头的闺中好友,但自家姑娘也不能白白被欺负了去。

    知道小丫头这会儿定是羞恼着不愿见他,宁修远起身掸了掸褶皱异常明显的衣裳,背着手离开。

    沈洛歆的确是想要找姬无盐来着。

    回来的路上她便欲言又止了好几回,不过那时候寂风在,有些话她便不好开口过问,一直到到了这会儿,在后院的藤椅下找到了姬无盐,沈洛歆仍是在不远处徘徊良久,才上前走到她身边坐了,状似无意地开口问她,“我……我……我爹找你作甚?”她叫着“爹”的表情还带着几分不自然来。

    他们很少父女相称。

    他们连交集也不多。

    一直到那次沈父到姬家要人,可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的交流。自那之后,沈洛歆还是称呼他为“父亲”、“我爹”,但即便如此,提到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这会儿骤然相问,还有些不习惯。姬无盐抬眼打量她,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沈洛歆回来路上的局促和扭捏,也知道今日她一定会来问这件事。只是……姬无盐不知道该如何说,说几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道,“你父亲……让我离开燕京城的时候,带你离开这里。”

    她没说“托付”,那个词在很多时候都隐约带着一层托孤的意思,让人心悸。

    偏偏,沈洛歆却是个大条的,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掀了掀眉毛,张着嘴有些不服气,“他将我托付给你了?他凭什么呀?!就算我去江南,那也是我自己的意愿,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秋风深凉,方才在前院插科打诨的心情悉数散去,沈洛歆只觉得可气又可笑,说完,犹不解气,冲着高远辽阔的蓝天翻了翻白眼,“我长这么大,也没见他有管过我几天,怎的,这个时候站出来作甚?是担心我留在燕京城里,耽误了他二女儿的婚事?耽误他沈丁头鸡犬升天?”

    方才还是扭扭捏捏的“我爹”,这会儿便是分外自然、分外理直气壮的“沈丁头”……

    姬无盐却是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声,才道,“你明明知道,沈乐微不可能真的嫁进那东宫去的……”

    “呵!我知道,不代表他沈丁头也知道啊!”

    姬无盐淡淡瞅他,半晌,才道,“他知道。”

    “他知道个……”“屁”字尚未出口,沈洛歆倏地顿住,后知后觉地发现姬无盐不管是话里话外、还是神情态度,都有些古怪,似乎意有所指的样子,她心下微颤,斟酌着开口问道,“你……他……他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姬无盐静静地打量着沈洛歆,目色微悯,“你能想到的……沈大人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他要我带你离开。”

    秋风凉如水,吹地脖颈子后面泛着凉意,那凉意一路沿着脊椎骨往下。沈洛歆突然一哆嗦……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堵地她呼吸都有些不大顺畅。

    那东西不仅堵,还黏糊,像是将她的喉咙黏连在了一起,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李裕齐突然找上沈乐微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了对方,这一点……大抵除了沈乐微和她身边那些想要攀附枝头的姑娘们看不清楚外,所有人都心中明镜似的。

    沈丁头一定也清楚,所以他要自己离开……便不是自己方才情绪激动的时候说的什么混账原因了。

    沈洛歆缓缓低了头去,学着姬无盐的姿势,垂着脑袋看着脚尖,半晌,她低低地扯了扯嘴角,“姬无盐,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同你说过……我的来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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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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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