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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69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姬无盐的眼神倏地亮了亮,也不知这陈家着急忙慌去搬的救兵是谁。

    倒是有些期待。

    姬无盐胳膊肘悄悄碰了碰宁修远,递了个眼神过去,眉眼之间都是细碎的笑意,促狭又狡黠。宁修远摇头失笑,表情纵容,没说话,只由着她胡闹去——一如他自己所言,自己是她永远的后盾、倚靠、荫蔽。

    姬无盐抬头看了看天色,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本来有些郁卒的心情突然间倒是变好了几分,换了条腿翘着,支着下颌托着腮等。

    等好戏连番上阵。

    她这边不急,陈家人却急,可论口才吧,没人家口齿伶俐,说不过对方,论脸皮吧,没人厚实无所畏惧,论动手吧……算了,不论了。

    两方实力悬殊,这样的情况之下,言语上便少了几分气势,近乎于带着示弱的商量般,“姬姑娘即便仗势欺人,我等也没有办法。只是姑娘,这私底下打打闹闹是一回事,若是出了人命,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如今阿辉在屋子里生死不明,万一有个好赖,姑娘岂不是连累了宁国公府?”

    说完,身边人又接道,“听闻姑娘出自江南,届时若是惹怒龙颜,姑娘自是天高皇帝远不足为惧,但宁国公府却不行。宁家三爷对姑娘情深义重,自是由着姑娘上天入地都不会有半句阻拦。可姑娘也该明白,宁国公府毕竟不是只有三爷一个人,这上上下下可是有百余口人呢!”

    这是……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姬无盐点点头,甚是认同的样子。

    陈家人瞬间觉得这个法子大抵是有效的,再接再厉地劝着,“姬姑娘,今日阿辉起了歹念,我等虽然对此一无所知,却也不敢置身事外。少主行差踏错,待此间事了,我等愿意向姬家、向陈崧、陈崧前辈致歉,只要咱们做得到的,姑娘尽管吩咐。只、只是姬姑娘……如今少主一个人在里头,我们这些个族人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姑娘让咱们进去看一看,只要确保他性命无忧,咱们就立刻退出来,如何?”

    本也不是什么深厚的、情同手足的情分,更多的是担心陈家辉出了事连累了他们回去挨罚,但凡他们能确定陈家辉性命无忧、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和隐患,大家伙儿今晚便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反正,这位少主自打来了燕京城之后,的的确确大多数时间都躺着养病的,这养一个月是养,这养两个月……也是养。

    不差这么几日了,躺着还让人放心些,不会出去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这陈家人当真是一如既往地自私又无情呢。

    姬无盐支着下颌,眉眼带笑,看起来像是下一瞬间就要点头首肯般,轻轻说道,“不行。”

    陈家人到了嘴边的谢辞卡在了喉咙边,脸上的笑容还在,已经僵硬了,在摇曳的烛火下看起来有些诡谲。这位姑娘之前明明看起来非常认可他们的这些话,明明交涉地很好,怎么就……“姬姑娘,咱们是诚心……”

    陈家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姬无盐拦了,她说,“我知你们诚心,是以,我也是很诚心地在拒绝你们。”

    很诚心地拒绝?这是什么话?按照常理来说,陈家辉虽是下了毒,但毕竟没有下成,吃亏的是他自己。姬无盐那边其实没有什么损失,借题发挥一下,假意为了手下大动干戈,既收服了人心,也能从陈家拿点好处补偿,一石二鸟之计……陈家愿意配合,她姬无盐顺着台阶下了,此事便也两全其美。

    还要如何?

    若是不满意补偿,总也要相互商量交涉着来,这样直接一棍子打死的,算什么商量?他们连补偿是什么都还没说呢!

    陈家人的心思都明明白白搁在脸上,姬无盐便是想要假装看不出来也觉得为难。随着夜色渐浓,她的眸光像是也沾染了几分凉意,橙暖的烛火落在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她坐在那里,微微抬了眉眼看人的样子,有些不屑一顾的慵懒,也有几分直刺人心的锐利。她勾了勾嘴角,轻讪,“莫不是诸位以为,我今日是来陈家讨要一些金钱、人情或者说财物上的补偿的?”

    难道不是吗?

    陈家人面面相觑:那她来作甚?当真是要砸场子?为什么?为了她府上一个下人、一个大夫的脸面?值得吗?

    “我之前便说过了,我这人护短,脾气还不大好……若今日陈少主这毒是对我下的,那成与不成,都是各凭本事,纵然今日身死魂消,也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可他偏偏对自己的长辈下手。一口一个‘前辈’地叫着,看起来当真已经是有了痛改前非的觉悟,偏偏这背后行事的嘴脸……令人厌恶与恶心。都说爱屋及乌,我觉得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听说此次前来燕京城的,都是陈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佼佼者尚且如此,陈家人什么嘴脸……呵,我便是不看也约莫着能猜着几分。陈家的补偿……本姑娘若是拿了,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小姑娘说话半分情面都没留,陈家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却又碍于在场那些看起来“很能打”的侍卫,一个个便是心下气愤,却也只能生生憋着。毕竟,陈家辉还在对方手里,若只是骂几句出出气,想来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惹怒了……

    只是显然,这位大小姐气势汹汹地来,如此兴师动众,不可能是为了骂几句出出气的。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之际,就听陈家辉的屋子里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屋子里的人一边嚎着一边往门口冲过来,那门被反锁了,他大力拉扯了许久打不开,只能砰砰地敲门,“开门!开门!谁在外头,快给本少爷开门!”

    敲门声又重又急,声音里带着虚弱,却也听得出心急如焚的样子,像是身后有无数只恶犬在追着一般……

570 搬救兵

    这是……怎么了?

    虽然在知道陈家辉醒了之后,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去了一大半,算算时辰,想来之前姬无盐在风尘居说的话该是没有唬人才是,那的确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毒药。可里头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又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敲门声还在持续,力道很大,夜色里甚至看得到门板上簌簌往下抖落的灰尘。

    焦躁的叫门声里,隐约间还听得到频繁的跺脚声,听起来像是……内急?莫不是当真只是吃坏了肚子?还是说……陈家人一边狐疑打量着闲适到像是在自个儿后花园的姬无盐,一边又看看门口那些纹丝不动像一根又一根木桩子似的侍卫,隐约之间猜到了一些,却又实在不敢想象姬无盐如此大费周章闹的是这么一出?

    看起来……似乎有些幼稚啊。

    只是,之前在风尘居之中,他们也借机给陈家辉号过脉了,都是有些拿得出手的医术在身上的,虽然瞧不出到底是下了什么药,但那脉象的确是并无异常,若非全身冰冷昏睡不醒,一切看起来格外正常到什么问题都没有,就像只是喝醉了,或者……睡着了。

    可这样的“正常”才更加令人胆颤心惊,毕竟他们的的确确都是陈家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不说如何博闻强识,但所知并不比今日在场的大夫少,连他们都一无所知的东西……面面相觑间,心下打鼓。

    屋子里,焦躁的声音愈演愈烈,大抵是见自己扯破了嗓子都没见任何人前来开门,屋子里的人开始用身子大力地撞着房门,“有人吗?开门呀!小爷、小爷我憋不住啦!快开门——”

    扯着嗓子嘶吼出来的尾音里,隐约夹杂着一些不大悦耳也不大文明的声音。

    陈家人纷纷皱着眉头嫌恶地偏了头,哪怕他们所站的位置离陈家辉的屋子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倒是那些个守在门外的“木头桩子”,对屋子里的一切动静都置若罔闻,仍然纹丝不动。

    虽是嫌恶,但更多的是屈辱——他们之间再如何不对付,那也是年轻气盛之下的摩擦以及志气相悖的不顺眼,说到底,他们仍然是荣辱与共的一家人,多多少少带着些血脉上的牵连,对方被关在房间里这样折辱,他们在场的所有人一样丢人。

    浓郁的夜色里,夜风沁凉,带着露水的潮湿。一阵风过,唯一点着的那根蜡烛在石灯笼里猛地跳跃了下,倏地灭了。

    坐在一旁的姑娘抬了抬手,拦住准备起身的陈老,声音里带着淡笑,“无妨。今日月色挺亮,看得清。”

    女子的半张容颜隐没在暗处,还有一半沐浴在月色里,看起来像是上好的暖白玉,线条起伏间毫无瑕疵,精致又朦胧,让人想起那些神话故事中衣袂飘飘的仙女。

    可谁曾想到,这样一个温温柔柔带着江南气韵的姑娘,和这燕京城里的世家小姐相比更加柔弱的女子,抬手起落间却似魔鬼露出嗜血的獠牙……出手必见血光。

    ……

    起风了。

    深秋夜间的风,沁人的凉,穿街走巷时呜咽低吟。一到秋季,入夜之后路上行人就少了很多,长长的窄巷里一眼看去,依稀有几盏红灯笼晃着,萧条,又寂寥。

    尤家这些年来虽是将隔壁空置的宅子买了下来翻新纳入了府内,但这些年来这尤府门庭未改,府门仍在位于这条长巷的尽头。这条巷子里有好几户人家,陈家人没有拜帖,又是这样深夜里来敲门,说是找尤郡主,门房不敢随便放人,只推说郡主睡了。陈家人心系驿馆那边的情况,一着急,就在大门口扯着嗓子喊人,“郡主!请问尤郡主听得到吗?我是陈家的人,陈家辉是我家少主,如今我家少主有大事,想请郡主前去驿馆走一遭!”

    语速不快,咬字很清楚,字字都是重音,尤灵犀能不能听到不清楚,但邻里街坊门口的小厮一定听得到。

    不必到明日,尤郡主和陈少主情深义笃的消息就能长了腿一样地跑遍大街小巷,这些男女之间的风月之情自是茶余饭后最好也最热门的谈资……尤家门房气得后牙槽都痒,偏偏又不能将人轰走了事——谁知道这人又要站在这里说出什么大逆不道惹人闲言的话来?

    只能说是要去进府问问郡主殿下到底愿不愿意见,若是不愿,他们也没有办法云云。

    陈家人颔首道好,又催了催,“事情比较紧急,还请小哥脚下走得快些。”

    这个时候知道客客气气的了,方才扯着嗓子胡言乱语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留些情分与脸面?门房余光里看到隔壁探出的半颗脑袋,愈发地气恼摆了脸色,一声不吭地转身即走。

    倒是出乎门房意外,尤灵犀一听陈家人来找,皱着眉头并不欢迎,但倒也不怠慢,不甚耐烦地摆摆,“带进来吧……”

    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你且出去同他说,候着,本郡主稍后就来。”

    尤灵犀清楚自己和陈家的这门婚事,说到底就是皇室和陈家利益捆绑的工具,皇室愿意、陈家愿意,偏偏自己和陈家辉两个当事人……不愿意。陈家人深夜来找,还是打着陈家辉的名头……大抵是,出事了。

    ……

    好巧不巧的,今日陈太医请客,在自己府上款待陈一诺。

    因着陈老的事情,这两位本来没有交集的陈家人从最初的陌生到相识、从相识到了解,再到如今,觉得志趣相投、脾性相和,往来便频繁了些。晚间喝了些酒,兴致不错,又吃了茶、下了两盘棋,又就着一些疑难杂症上的事情商量了许久。

    待到从陈太医家出来,已是很晚。

    喝酒喝得热烘烘的,这晚风一吹,甚是舒爽,陈一诺拒绝了陈太医相送,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着回驿馆,只觉得如此醒醒酒也是不错,只是没想到,还未走到驿馆,远远地瞧着驿馆门口停了辆马车,还站了不少人。

    甚是热闹的样子。

571 起风,姬无盐的手段

    只是这夜间的热闹,通常都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热闹。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被吹散了大半的酒意又散了些,他放缓了脚步,从马车后面绕过去,看到车头挂着“尤”字的木制牌子,下面挂着个小巧的铜铃。

    尤家?莫不是……灵犀郡主?

    陈一诺便想着大概是来找家辉的,毕竟两人是圣旨赐婚的关系,偶有走动也是正常,只是这个时间点……虽然不合时宜,但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来插嘴。

    这般想着,陈一诺走到门口,正要出声让人让让的时候,就听里面传出女子气急败坏的呵斥来,“姬无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陈家辉是我圣旨赐婚的未来夫君,是长公主府的翁婿,也是半个皇室中人。就算你此刻是以宁国公府三夫人的身份坐在这里,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何况……还不是呢……”

    姬无盐?

    陈一诺心下一惊,也顾不上守在门口的侍卫,抬手拨开人群就快步进去,先是看到了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应和着的陈家人,陈家人也看到了他,当即招呼着人七嘴八舌地将事情说了,“一诺兄!你回来了啊,你快来劝劝姬姑娘,这姬姑娘给家辉下了药关在屋子里,如今还派了人守在屋子外头,郡主都拿她没法子呢!”

    “方才还听到阿辉在里头哀嚎,后来又哭了好一会儿,后来大概哭累了,这会儿没声音了……啊哟,里头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下药?下什么药?”陈一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这祖宗才刚下地几天又捅什么幺蛾子了?之前是招惹了上官楚,如今倒好,招惹谁不好,偏要去招惹了那宝贝疙瘩!

    他在那紧张,陈家人却是气得义愤填膺,“可不!还下那种丧良心的药!啊哟,那个动静、那个声音……幸好咱们站得远,闻不到,不然可得把隔年的饭都呕出来,也难为那些守在门口的随从了,一个个跟没了鼻子似的。”

    闻?陈一诺越听越糊涂,“到底是什么药?”

    “就、就……”对方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就”了许久,终于是一跺脚,“就、就让人憋不住的那个药啦!跟巴豆似的!”

    巴豆?陈一诺摸了摸额头,心道,看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大抵是那小子冲撞了姬姑娘,这会儿人家要出口气罢了。只是……他紧了紧指尖,忍着突突跳得欢快的太阳穴,问,“那……尤郡主又是谁找来的?”

    对方咧嘴嘻嘻一笑,邀功似的,“我呀!我和二哥一商量,觉得虽然咱们压不住姬无盐,但这里毕竟是燕京城,皇城脚下,还能由她一个商贾之女无法无天了去?咱们陈家往后可是皇亲国戚!咱们少主未过门的妻子可不就是皇室的郡主么,她若来了,还能压不住一个姬无盐不成?”

    说完,甚是与有荣焉地抬了下颌,一副“我聪明我骄傲你快夸我”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陈一诺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后牙槽咯吱作响的声音,他忍了忍,没忍住,一巴掌拍上对方脑袋,将对方高高抬着的骄傲拍进尘埃里去。

    “笨蛋!”他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来,只觉得再同这个傻子说话自己的太阳穴都要跳出脑袋了,烈火浇油、煽风点火的本事谁也没他好!谁不知道这尤郡主和姬姑娘素来不对付,这两个人对上将本来还有转机的局面一下子推进了死胡同……

    他不看对方不服气的表情,也不看陈家任何人,只疾步走到前面,果不其然,见到了姬无盐身边好整以暇坐着的宁三爷,当下匆匆冲着尤灵犀行了礼,又三两步走到姬无盐跟前,一拱手,“宁大人、姬姑娘。抱歉,今日受陈太医邀约,去他府上用吃酒,回来迟了些,不知道这家辉哪里惹了姑娘,我代他向姑娘道歉。”

    啥也不说、啥也不问,先道歉。

    “哟……”姬无盐眉梢一挑,表情友善了许多,“我说没瞧见你呢,原是去陈太医那边吃酒去了……那想来这陈少主所谓的践行宴,你也是不知道的吧?既然你一无所知,那想来也是不知道这陈少主以践行之名行下毒害命之实了。”

    陈一诺只觉得惊雷阵阵,下毒害命?!

    姬无盐看着尤灵犀眉眼含笑,“对了,灵犀郡主既然来我这里兴师问罪,大抵前去请郡主的人也没说清楚……彼时三爷也在场,若我未曾发觉,指不定这第一个中毒的到底是何人呢。那大夫可是说了……剧毒,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的剧毒,若这三爷不小心中招了,不知道灵犀郡主还会不会站在陈少主那边来质问本姑娘为何为难郡主您的未来夫君……”

    尤灵犀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宁修远,“三……”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截了,宁修远看姬无盐,摇头失笑,“无盐此话好没道理,大庭广众之下,此话日后若是传到陈少主耳中,陈少主怕是要误会我和郡主之间有些什么私交,误会了我倒是无事,只是怕影响了他们夫妻间的感情。是以此话以后可不能乱说。”

    夫妻间的感情……礼部的人还未从江南回来,这婚事也不过是一道赐婚圣旨,到了他嘴里,便成了既定的事实,仿若她与陈家辉已行周公之礼。

    他明明应该最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意,便也应该清楚,自己对这件婚事是极不情愿的。这话从宁修远口中说出来,好讽刺。

    晚风呜咽而过,透心凉。

    重新点起的烛火晃得厉害,光影跳跃间有种鬼魅横行于世的萧索。

    尤灵犀将所有的担心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手中的帕子搅了又搅,嘴角却挂起了笑,凉薄又倔强,“是啊,姬无盐的确应该慎言才是,包括下毒害命一说可不能随便污蔑。本郡主今日只看到姬姑娘和宁大人好端端坐在那里,倒是本郡主未来的夫君,本姑娘不明不白地下了药关在屋子里,这屋子外的侍卫……不知道是姬家的,还是宁家的?”

572 对峙

    “若是姬家侍卫,如何?”姬无盐问她,“这若是宁家侍卫,又当如何?”

    “不管三爷如何想,本郡主同宁老夫人也算有几分交情,老夫人待我极好,这面子,总是要卖一下,宁家侍卫围堵囚禁陈少主的事情,我便只好派人请了宁国公和国公夫人来处理此事了。”尤灵犀眸色讥诮,黯淡月色亦掩不住的跋扈与得意,又道,“若是姬家的侍卫,便是今日在外作奸犯科打家劫舍,本郡主没资格管,但今日他们囚禁的是我尤家未来的女婿,此事我便不能不管。”

    她咬字清晰,“未来”二字像是咬着牙的重音,暗暗提醒宁修远,她和陈家辉如今还没到那个关系。

    脸上维护,心下暗暗咬了咬后牙槽——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世祖,床上躺了这么久还是半分觉悟都没有,胆子大到敢去对宁修远下毒,不要命了。

    她同陈家辉还没到那个关系,也没到那个情分,若今日陈家辉是在外赌博、斗殴惹了一屁股的事,她压根儿不会走这一遭。偏偏,事涉姬无盐,偏偏,自己和姬无盐总有几分争个高低胜负的心思,这才走了这一趟,没成想,陈家那些个没用的东西,竟然瞒了这一茬。若今日被他得手,莫说姬无盐了,便是自己也要宰了这该死的玩意儿!

    “如此……”姬无盐点点头,表示理解,朝着门口那些随从抬了抬下颌,“那些的确是我姬家的侍卫。我姬家虽不及尤家高门显赫,但商贾之家嘛,旁的没有,银子却不会少了,买些下人养几个打手,还是不成问题的。郡主打算如何管?”

    说完,又似乎突然想到似的,好心提醒,“对了,今日我带的这些个打手,都是之前家道正盛之时,家中长辈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据说……特别能打的。这些年下来,我倒是也没怎么见过他们出手,今日也正好开开眼……郡主,请吧。”

    说着,竟是好整以暇地抬了抬手,客客气气地示意对方随意。

    这……尤灵犀看看笑容可掬态度极其配合的姬无盐,又看看那屋子门口明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侍卫们,再看看身后有些呆若木鸡的随从,一时间有些尴尬,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打架,也要讲究时机与气势。

    通常情况下,都是言语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激动或者挑衅之下才会发生肢体上的冲突,便是打架斗殴。如今对方客客气气地请自己过去打架……那叫打架吗?那叫比划!叫比武!只是,不管是打架还是比武,今日这人,定是要带出来的,这事,定是要好好解决的,不然此事若是传出去,伤的是自己这边的颜面。

    “救命……”细若游丝的声音从门后传出,夹杂着令人尴尬的动静,院子里隐约有些令人不适的味道。席玉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一把扇子来,凑到姬无盐身后狗腿一般地扇着,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姬无盐的手下。

    岑砚在边上翻白眼,半晌,低低骂道,“狗腿子!”

    狗腿子回头冲着他咧嘴一笑,唇红齿白,好不要脸。

    “救命……尤灵犀,是你在外头吗?”屋子里的人大抵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那个精气神嚎叫了,只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里头敲着门呼救,“尤灵犀,救我……”宁修远支着下颌往姬无盐那边靠了靠,声音不高,却也不低,恰好在场数人能够听到,“都说这男子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是不乐意出丑的。没想到这陈少主倒也是性情中人、不拘小节,知道未来妻子就在外头,还能这般呼救……若是本公子的话,宁可找根白绫,悬了房梁了事。”

    都说宁修远这张嘴巴狠毒呢,一句话,指桑骂槐、明褒暗贬的,在场这些人似乎都没幸免于难。

    姬无盐笑着点头,又正色道,“放心……你不会的三哥。纵然真有那么一日,若是易地而处,我站在此刻灵犀郡主的位置上,那……该灭口的灭口,该发配的发配,总不至于让人记住这样的宁三爷才是。”说话间,她眉眼间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偏偏看向对面众人的眼神,仿若数九寒天的冰封。

    彻骨。

    尤灵犀冷着一张脸,看着这两人唱双簧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耳边还夹杂着里头的呼救、哀嚎,还有不绝于耳的动静,只觉得此生从未如此丢人过。

    姬无盐,又是姬无盐。她抬手,正欲开口吩咐尤家下人上前将姬无盐带来的侍卫拉开,半道却突然冲出来一个程咬金。

    陈一诺赔着笑,哈着腰,两边都不能得罪的情况下,一会儿冲着这个笑,一会回头又冲着那位道歉,一个脑袋从来没有这样忙碌过,“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姬姑娘、尤郡主,今日因为我们家少主的鲁莽行事,害得两位这样大晚上的还不能好好休息,实在罪过、罪过。还害了宁大人险些着了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更是罪过、罪过……姬姑娘气恼也是应该。”

    话音未落,姬无盐朝他看去,眸底半分光芒也无,黑漆漆地盯着人的时候实在有些瘆人。

    陈一诺已经到了嘴边的劝诫倏地一转,改口道,“这阿辉鲁莽行事也的确该受些教训才是……”

    姬姑娘的眼神杀瞬间收回,只那边一只手还半抬着随时准备发难的郡主殿下意味不明地哼了哼,“嗯?”

    陈一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两难的境地,一想到那边还有一位祖宗还未开口说话,这额头上便开始冷汗涔涔,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该如何两边不得罪的情况下将这两位给劝回去息事宁人,他偷偷摸摸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起来,此事毕竟事涉宁大人,若是阿辉这会儿不吃些苦头,这事若是传出去了,怕是于国公府面前不好交代……姬姑娘此举,倒也算是救了阿辉、救了陈家……”

573 郡主不必多虑了

    “呵……”尤灵犀冷笑,她自然听得出来这人的潜台词。

    明面上是在顺着姬无盐,也哄着宁修远,其实也是在提醒尤灵犀这边,这件事并不是宁修远自己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若今日就此轻描淡写地揭过去,怕是之后宁国公府那边都不好交代。

    也就是说,这顿罚,陈家辉逃不了。

    姬无盐出手,顶多就是丢丢脸面的事情,若是宁国公府那边出手,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恐怕不丢个半条性命这件事都不会过去。

    可对尤灵犀来说,陈家辉会不会丢掉半条命她真的不关心,左右之前他也没了半条命,老老实实地躺了那么久……何况,这半条命还是因为得罪了宁国公府。

    但脸面被姬无盐踩在地上来回地碾……就不行。

    方才尤灵犀用自己同宁国公府之间的交情来威胁姬无盐,指责对方仗势欺人,此刻这陈一诺便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招数来威胁自己。呵……尤灵犀舔了舔后牙槽,笑容愈发耐人寻味,她懒洋洋地讽刺道,“本郡主倒是认得你,陈家年轻一辈的天才。要是本郡主记得没错,之前便是你一口一个‘叛徒陈崧’的上姬家闹事的吧?如今言行举止……倒似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知道的说陈公子是深明大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姬家人呢……”

    “惯会攀高枝儿的哈!”

    陈一诺一噎,脸上赔着的笑容险些挂不住,总不能说自己之前是受人蒙蔽吧?他讪笑道,“毕竟都是陈家人,不管陈崧前辈回不回陈家,他身上陈家的血脉不会变,自是一家人,总要以和为贵、和气生财……”

    尤灵犀勾嘴浅笑,一时间也有些好奇这姬无盐到底有什么本事,这一个个的,不管最初是什么关系,陌生也好、敌对也好,最后好像都会向着她去。

    倒是有趣……尤灵犀便问他,“那之前呢,陈崧叛徒、陈崧叛徒的,难道不是陈公子?”

    “这……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如今是不年少了还是不轻狂了?”尤灵犀慵慵懒懒地嗤笑,“若非本郡主记得没错,这陈家入城也没几个月呢,这就脱胎换骨了……不愧是陈家人口中的陈崧第二。”

    阴阳怪气的。

    陈一诺性子耿直好说话,最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只频频摸着脑袋赔笑,“郡主,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今日是我们这边招待不周。这样,您先回去,明日、明日陈家一定给郡主一个交代,如何?”

    “交代?什么交代?陈家又没得罪本郡主,给什么交代?陈公子这一手避重就轻耍得好……明明是她姬无盐踩了我尤家的脸面,就算是交代也是她姬无盐给本郡主,何时轮得到你陈家跳出来替她给交代了?还是说……本郡主可以理解为,你陈家,何时同她姬无盐沆瀣一气了?若真是如此……陛下这赐婚,本郡主怕是还是要考虑考虑了。”

    她微微抬着下颌,一脸骄傲到趾高气昂的模样,搬了赐婚圣旨来说事威胁。姬无盐轻笑出声,半点没打算给她留颜面,“考虑?若是我听到的没错,这圣旨赐下,素来最重礼仪规矩的长公主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地进宫抗旨去了,当然,没抗成。整个尤家上下,怕是无论如何考虑,都不会满意这桩婚事吧,包括尤郡主。只是很显然……君、无、戏、言。所以,郡主便不必多虑了。”

    好讽刺。

    一句话就把人苦心维系的骄傲给碾压地粉碎。

    身后看戏的陈家人没忍住,笑声溢出嘴角之际就被身边人死死捂住,只能憋着笑身子都打颤。就是尤家下人里头也发出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并不明显,可落在有心人耳中便觉刺痛。尤灵犀豁然回头,“闭嘴!吵吵闹闹的,像个什么话!尤家供你们吃、供你们住、辛辛苦苦训练你们至此,就为了让你们像一群乌合之众一样叽叽喳喳的?”

    尤家下人倏地噤声,偷偷推搡着后退了些。

    “尤灵犀。”姬无盐老神在在坐着,连名带姓地叫,一张安静下来的脸于夜色之中有种若有似无的压迫,她叫着一个郡主的全名,一脸坦然得那么理所当然。

    “大家都清楚,陈家同谁沆瀣一气,都影响不了你和陈家的婚事。”姬无盐见尤灵犀攥着的指尖,抿了抿嘴角,又继续说道,“尤灵犀,你也不必顾左而言他。今日你带了这些人过来,是为了救他,而我今日带了这些人过来,是为了确保没人能救得了他。咱们目的相悖,便不然会有一方铩羽而归,不是你、便是我。”

    轻松,嚣张,又有些恃恐而骄的霸道。

    平日里总带着张温和面具的小姑娘,此刻于这夜色下终于摘下了那面具,露出里头与面具截然不同的真容。

    这样的姬无盐,看起来似乎无所畏惧……是真的理直气壮得不将皇室、不将权势搁在眼里的无所畏惧。

    陈一诺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一边擦着额头,一边连声劝慰,“姑娘哟,姬姑娘……这事的确是陈家辉做错了,只是你这罚也罚了,气也出了,这天色也不早了,姑娘家太晚睡觉,会不漂亮的……要不,今儿个就到这儿?”

    两头劝,劝起来却也不一样,对着郡主那边,他是真的卑躬屈膝地劝,对着姬无盐这边,说是劝,却又更像是哄着。

    尤灵犀冷了冷脸,沉默着站着,没说话。

    她带这些人来,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在驿馆里大打出手的,带人,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只是起到一些威慑作用,若当真起了冲突,那也是有备无患保证自己的安全罢了。尤灵犀不是傻子,姬无盐带来的这些人,那腰间的长剑、那岿然不动的气势,还有姬无盐有恃无恐的样子……无一不说明,即便自己当真让人动手,也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574 金丝笼中关着的金丝雀

    院子里的味道愈发浓重了些,陈家辉屋子里的求救声倒是更加有气无力了,大抵是喊了太久,声音听起来嘶哑干涩。

    于是,其他的声音便更加惊天动地。

    尤灵犀嫌恶地掩着鼻子退了退,到底是没有选择兵刃相见。

    一来,就算是打,也是打不过的——这一点,不管是看那些侍卫,还是看宁修远自始至终只慵懒看戏并不插嘴的反应就知道。二来,这院子里的味道的确是过于重了些,那些动静、这些味道,无一不在提醒她,自己这个未来夫君正在里面经历些什么遭遇,那些遭遇即便并非亲眼所见,也让人觉得恶心。

    如若这桩婚事最后还是避不了,那今晚的这些回忆可能会在未来的几年、几十年、甚至往后余生里,成为他们两人之间又一道新的沟壑。

    只是……

    尤灵犀暗忖片刻,抬眼看向姬无盐,“姬无盐。这里是驿馆,仍是皇家之地,若是贸贸然在这里动手,你倒是不甚紧要,本郡主却不行,这身后尤家的随从们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本郡主……但今日之事,却又不能就这样算了,待明日一早,我便会进宫禀告给皇后娘娘,看她如何定夺。”

    她将自己的退让说得含蓄而场面,说完,看到姬无盐含笑点了点头,那笑容落在眼里竟觉得有些讽刺。

    就好像自己的欲盖弥彰、自己的冠冕堂皇,在对方面前都只是一个小孩子般幼稚的笑话。

    她紧了紧拳头,指尖掐进掌心,修剪得平整圆润的指甲带来些微的刺痛。那刺痛让她不至于在对方讽刺的笑意里失去理智。她又唤道,“姬无盐……你且要明白,这里是燕京城,不是江南、不是你的云州,由不得你耍你的大小姐脾气,也不会有人一味地纵着你惯着你的。”

    旁人听得似是而非,唯有知情人才知道这是尤灵犀在暗指她已经知道了姬无盐的来处呢。

    姬无盐并不意外,毕竟东宫都已经知道了,多一个尤灵犀也不足为奇……事到如今,姬家旁支后辈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笑笑,支着下颌侧头问宁修远,“三哥……会纵着我惯着我吗?”

    她存心逗对面骄傲的小郡主,这一声三哥愈发地缱绻温柔,拖着微扬的余音,一路酥到了骨子里,就像一只漂亮的小狐狸,用她柔软的大尾巴围住了你的颈项,爪子却抵着你的心脏,全身命脉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宁修远侧目看她,目光如水,微微勾了嘴角,宛若色令智昏、从此不早朝的昏君,柔声应道,“予取予求。”

    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但小丫头爱玩,宁修远自然陪着,要在唇齿间的四个字,认真到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岑砚在后面偷笑,笑地肩膀频频耸动,声音压都压不住,心下发虚,偷偷打眼去看姬无盐,幸好,姬姑娘这会儿心情好,不在意。

    心情不好的那位,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像是赌誓、又像是诅咒,咬着后牙槽阴恻恻地,“姬无盐,你给本公主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这黄雀就只能是黄雀,就算飞上了枝头,也只是黄雀!”“嗯。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姬无盐温温柔柔地应声,“这金丝笼里关着的,自然是名贵的、漂亮的、善解人意的、歌声好听的金丝雀儿。”尤灵犀暗指她飞上了枝头也当不成凤凰,她便只作不知,反讽对方只是金丝笼中的金丝雀。

    姬无盐的这张嘴,当真是说不过。

    陈一诺在旁胆战心惊的,他只敢偷偷打量了一眼就匆匆避开,即便如此却也感觉得到那一抽一抽的腮帮子……当下只觉得姬无盐着实有些“胆大包天”,好歹是郡主,是皇亲国戚啊。要是当真将对方惹毛了,难道真的在这里大打一架?

    最担心的事情到底没有发生,尤灵犀咬了又松、松了又咬,最后到底是拂袖而去……她想,她不是落败于姬无盐,她终究只是落败于宁修远。

    那样的宁修远,尤灵犀从未见过。或者说,和姬无盐在一起的宁修远,尤灵犀从未见过——他看着她闹、看着她笑,看着她去捅窟窿,永远含着笑意站在她身后,由着她做她想做的一切,以坚定又沉默的样子随时为她兜底。

    像……放风筝的人,而姬无盐,就是那只风筝。

    这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公子哥,如今为了一个姑娘,甘愿敛起周身锋芒,宁可将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光华,都毫无保留地给予对方……由着对方去惊才绝艳,而他自己就像是入了剑鞘的宝剑,安静、沉稳,不惊艳,只守护。

    这世上怎就有这样的男人,怎就有这样的感情……她不明白、看不懂。

    辛苦找来的帮手就这么偃旗息鼓地落败了,堂堂灵犀郡主都败在了姬无盐手里,陈家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虽然看两个姑娘斗嘴皮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也着实有些有趣,但此刻……一方落败,事情一下子退回到了最初,就不是那么有趣了。

    好在,还有一个陈一诺在,看起来陈一诺和这位姬姑娘的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一诺兄……”有人低声唤道,在他身后悄悄推了推。

    陈一诺一个踉跄跌出半步,朝着看过来的姬无盐摸着自个儿的脑袋好脾气地笑笑,“姬姑娘……您看,这天色当真不早了。您这气……可出够了?”

    姬无盐打眼看他,“不够。”

    这是……半点儿余地没给呢?陈一诺心下哀叹,指指那屋子,再劝,“您看,这味道着实不大好闻,您一金尊玉贵的姑娘家,何必给自己揽这罪受,是吧?再者……陈崧前辈这腿才刚治好,也要注意休息不是?陈崧前辈?”姬无盐那边油盐不进,陈一诺便只能换个突破口,若是这位陈崧前辈劝着,总能事半而功倍才是。

575 三十六个时辰

    陈老迎上对方的视线,只温和说道,“小老儿是一只脚都已经跨进棺材里头的人了,自然是不会真心同一个小辈计较,还是族中小辈。只是姑娘行事,咱们做下属的,不好置喙。何况,这次陈少主也着实大胆了些,不该得罪的都被他得罪了,也不看看……这宁国公府是什么样的地位,就敢胡乱行事。”

    他言语温和,听起来并无几分怪罪之意,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管姬无盐做什么,他就在这里,看着、陪着、支持着。

    他不愿惹事,却也不怕事儿……再好说话的人都会有不能碰触的底线,就像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姑娘就是他唯一的底线。陈家辉……不该对姑娘起那些个不该起的心思。

    只是,他也是真的挺喜欢陈一诺这个后辈的,想了想,到底是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药不伤身子,你家少主无事,只是……只是这个情况下,他饿得快、也渴得快,你们好赖送些吃食进去。”

    陈一诺连声应好,应着应着就发觉出不对劲来,这陈老的意思是……一直到后半夜的陈家辉还出不来?那这继续送吃的进去,不得继续……拉?

    思及此,陈一诺浑身一哆嗦……这屋子,以后还能住人吗?

    陈一诺正欲再劝,却见姬无盐已经起身,弯腰掸了掸裙摆,看起来作势要走。这到了嘴边的话就堪堪收回了,心下稍落之际,却听姬无盐对着屋子门口的随从们交代道,“接下来的时间就麻烦诸位了,守满三十六个时辰。这期间,除了每日里的饭菜之外……便是一只苍蝇都休得进去,一只苍蝇也休得出来。”

    那些随从整齐划一,拱手,弯腰,高声应是。

    看气势才知,大抵都是个顶个的高手,难怪郡主最后也没让尤家的那些人与之交手——打不过。

    陈一诺心下一紧,三十六个时辰?那不是整整三日时间?原以为至多也就是一夜时间,过了今夜,这气出了,也消了,再好言道个歉,自此井水不犯河水的只求个相安无事。可这三十六个时辰……不说屋子里是怎样惨不忍睹的情况,就说这院子里大概也会遭殃。

    “姬姑娘……三十六个时辰会不会太长了些?”陈一诺不死心,陈老那边解不了围,就从这些个侍卫的角度劝,“就算我们这些人并不无辜,但这些个侍卫大哥却是无辜的,姬姑娘让他们守在这屋子门口,那味道如何能忍?姬姑娘也要心疼心疼自己的手下嘛,是不?他们任劳任怨,忠心耿耿,姬姑娘指东他们不会往西,姬姑娘说三十六个时辰他们不会少一刻钟。只是,如今虽是秋季,却也不好受呐!姬姑娘觉得陈某所言,可有道理?”

    姬无盐侧目看他。

    从陈一诺回来到现在,这个耿直的年轻人没有生气、动怒、没有一点觉得自尊被践踏而衍生出来的负面情绪,他劝了这个劝那个,从陈老到侍卫,几乎能劝的方面都劝了。

    只有担心,没有着急。

    陈家若是到他手中,当还能再往前走上几十年。偏偏……陈家那帮老顽固,看准了陈家辉那个没脑子还喜欢上蹿下跳自以为是的孬种。陈家……没多少年了。姬无盐倒是有些惋惜,却并不会因此更改今日的打算。

    她敛眉轻笑,“陈公子的口才……可谓与日俱增。只是……即便如此,三十六个时辰,半刻钟都不能少。若非看在陈公子你的面子上,今日就不会只是如此幼稚的手段。就像你自己方才同灵犀郡主说的,若今夜没有本姑娘来出这口气,明日自然有宁国公府的人来教训陈少主,届时的手段,怕是陈少主那身子骨受不住。至于我的侍卫……”

    她看向黑夜中岿然不动的黑衣人,柔了声音交代道,“十二时辰之后,宁三爷的人会来同你们换班。届时,放你们两日假好好休息休息,然后再去兄长那边多领一个月的俸禄,今夜,就辛苦你们了。”

    黑衣人低头应是,并无虚言,不谢恩、不喊口号、不表忠心,对他们来说,便是丢了性命亦是死得其所,相比之下这差事已算轻松。

    姬无盐又看陈一诺,“我家的侍卫,是于千万人之中精挑细选、严加训练出来的精锐,他们的剑开过锋,他们受过伤、流过血,莫说区区臭气熏天的环境,便是更恶劣的条件、更艰难的处境,也不会矫揉造作道一句不行。”

    陈一诺微微一愣,意外于突然正色的姬无盐,亦意外于不远处大抵是与有荣焉而齐齐挺胸抬头的姬家侍卫们。

    那些沉默的侍卫,彼时于夜色中并不起眼,令人忌惮之处也大抵是他们腰间的佩剑。可是此刻,这些人抬着头,一脸肃然齐齐看向姬无盐的样子,眼神都似在发光。他们……是真的在骄傲,骄傲于得到了主子的信任与肯定。

    陈家也有侍卫,相比之下……大抵该叫做,家丁。

    陈一诺缓缓后退了半步,让开了一条路来——他不劝了。

    能劝的都劝了,能想的法子也想了,但姬无盐并不打算放弃,他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这是其一,其二……他突然觉得,陈家也算是江南的显赫世家了,之前每每听人说起云州姬家,心底其实也并不觉得如何摄人——都是江南的,都是世家,只是姬家从商,银子多了些,加之发家早,又有些古里古怪的规矩,便显得神秘了些。

    但盛名之下……究竟有几分名副其实,这不好说吧。陈一诺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一直到今天、一直到此刻,秋夜幽邃深凉,他的身后是一群敢怒不敢言却又不服气、暗搓搓里还在推推搡搡的自家人,再看看脊背笔直背手而去的姬无盐,她身后年少的随从嬉皮笑脸却又小心翼翼地搀着陈老,还有留下的那一众侍卫……他想,陈家……到底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576 “宁宁”是谁

    月朗星稀,月色浅淡温柔,秋风裹着落叶沿着地面墙角滴溜溜地打转。

    院子里的气味已经闻不到了,岑砚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气,夸张的模样像极了一尾干涸了太久的鱼儿终于回到了大海一般,自由又奔放,护着陈老的动作却依旧小心翼翼,“慢些、您慢些,小心台阶……”这些话已经成了他这几日的口头禅。

    这些年在姬家习武,特别是早些年头,少不得跌打伤损,都是这个个子不大的小老儿为他们诊治,即便是数九寒冬冰封雪夜旧疾复发,他亦从不推辞、更从无半句抱怨,他任劳任怨地守着炉子熬着药,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于人手。

    这个小老儿啊,陈家那些人自始至终都低估了他在姬家的地位。他们以为他是姬家的下人,最多就是府上的客卿,殊不知,在岑砚自己、在那些侍卫眼里,陈老早已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如今,有人要对他们的恩人、父母下毒,这些人……何须姬无盐下令?若非姬无盐压着,就凭这些人……是个陈家辉都不够砍的。届时,燕京城乱,陈家乱,波及范围之广,可想而知。

    偏偏,小姑娘的那点儿善念,藏得深,没人看得到。

    宁修远低头牵了她的手,搁在掌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抚过去,眉眼间都是温柔缱绻光芒细碎,“我家宁宁……今日玩得可开心?”

    一脸从容与宠溺。

    彼时坐在院中冷着一张脸足以镇住场子的男人,此刻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模样,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是令人怦然心动的俊逸。姬无盐微微仰着头,四目相对,她眉眼弯弯如天边皎洁的月,摇头,“不开心。但……解气。”

    她不喜多事,性子懒散,最是喜欢无人扰她清净,一茶、一书、一猫,还有正好的日色,如此的日子最是惬意。偏偏,总有人上蹿下跳、挖空了心思去害人、去埋汰人,譬如陈家辉……那毒虽剧,他却忘了陈老之后陈家再无天才,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耍大刀用毒,可不就是埋汰人吗?

    伤不了人,却也挺瞧不起人。

    如何还能开心?她傲傲娇娇地冷哼,“这陈家当真没一个好玩意儿,早知当年在云州的时候就该杀到陈家去,如今倒好……天高皇帝远的,一时间还端不掉,只能由着他们像跳梁小丑一样的今天招惹一下明天招惹一下的。烦。”

    这小姑娘心气儿是真高,连皇室都想着巴结着的陈家,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像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似的。宁修远低着头笑,笑声愉悦,从胸膛里传出来,便是这夜间的凉意都似乎散了不少。他一手牵着,一手摸摸姬无盐的脑袋,半揽着她往马车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哄着,“待此间事了,我陪你一道去。”

    “去哪里?”

    “去端了那陈家。”

    两人站在驿馆门口,距离陈家众人并不远的地方,一脸坦然地讨论着“端了陈家”这件事,似乎浑然不觉得如此并不妥当。不过,姬无盐想了想,到底是改了口,“陈老心慈,怕是心里过不去。何况,陈家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好人……就陈老挺喜欢陈一诺的,我瞧着若是他做了那家主,倒也不错。”

    姬无盐只说陈老心慈,只说陈老心里过不去,却全然不说她自己。

    听说天才陈崧离开陈家的时候,狼狈至极,加之姬家厚待,即便陈崧自己不愿根治,但大抵这些年姬家也是各种名贵药材给他养着那腿,却也仍然未曾养好,可见当时的确是伤得极重,想来……姬无盐这般护短的人在当时都没要了那陈家破灭倾覆,一是陈老相拦,二也是因为到底不忍殃及无辜。

    宁修远低了头,下颌碰碰她的发顶,轻声呢喃,“我家宁宁啊……到底是太过于仁慈了些。”她总以为自己寡情淡漠,却不知早已比这世间太多人都要心怀怜悯心系无辜苍生。她护短,她记仇,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却从未赶尽杀绝——哪怕,她一直都有这样的能力。

    这样的性子,容易吃亏……幸好,还有自己在。心怀怜悯的神,终不至于被辜负。宁修远低着眉眼兀自笑了笑,薄唇勾起的弧度,于月色之中沁凉如霜凝雪落。

    马车缓缓离开,车辙压过地面,寂寥空旷的余音夹杂着枯叶被碾碎的沙沙声,悦耳又助眠。

    陈家人推推搡搡之后,到底是散了去。陈家辉本来就没什么人缘,他们哄着他、捧着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少主、还是个脾气很差、喜怒无常、动辄以权欺人的少主,淫威之下迫于无奈,亦为自保。

    如今人在里头,他们在外面倒也不必如何演戏,加之众人也实在没有办法,与其在外面闻着这味儿,倒不如各回各屋睡觉去吧。

    最后只留了陈一诺,听着陈老的建议,想着再过个把时辰送些吃食和水进去……

    驿馆之内,不过片刻就安静了下来。天地之间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偶尔一两声鸟叫、又似梦语,风声吹着落叶卷到墙角根儿,卷到墙角边一方裙裾之下。

    那边站着一个女子,精致的裙装,眉眼姣好,只眉头轻蹙,目色冷凝又疑惑。

    竟是早已离开的尤灵犀。

    她自黑暗中走出来,沐着霜白月色看着方才姬家的马车离开的方向……

    她本应离开了,可不知怎的,走出驿馆大门的时候突然就想看看姬无盐到底如何收场,于是,她让尤家众人先行离开回府,自己隐没在暗处看看事态发展,她竟隐隐有些莫名的期待,具体期待什么却又说不清。

    总之,鬼使神差的,留下了。

    没想到,姬无盐很快就出来了,意外之余愈发地后退着隐没到了暗处。谁知,竟听到了那些话,听到姬无盐大言不惭说着要端掉陈家,听到宁修远称呼姬无盐为“宁宁”……那位温柔、那么满含爱意的“宁宁”……仿若缠绕在唇齿之间的昵称。

    只是……为何是“宁宁”?

    “宁宁”……是谁?

577 窗后的妇人

    心中五味杂陈。

    大概这世界除了她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了接近宁修远、为了能够得到他的关注,尤灵犀这些年到底做出了多少努力……研究他的喜好,“知道”他喜欢名门淑女,便一言一行无一处不优雅,“知道”他喜欢内敛稳重的姑娘,便学着事事周全,从容大度,“知道”他喜欢学富五车的姑娘,四书五经自是不在话下,还有那些古籍再生涩她也一字一句地啃下来了,模仿他的笔迹、模仿他的画风,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可……他不是喜欢名门淑女吗?他不是喜欢内敛稳重吗?他不是喜欢学富五车吗?怎的……到了最后,偏偏喜欢了一个姬无盐!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姬无盐!

    对“宁宁”的好奇,到底也只是那一瞬间的意外和不解,这样的好奇在自己从未得到的温柔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一颗石子落进无垠海面,漾起三四层的涟漪,便又归于沉寂。那声“宁宁”对此刻的尤灵犀而言,大抵也就只是那样一颗石子罢了。

    她虽纳闷,却也没当回事,心中沉沉郁郁压着的,终究仍然只是宁修远对姬无盐截然不同的温存。那种在她看来,格外“自甘轻贱”的温存。

    是愤怒、是不甘。

    她站在驿馆的大门口,只觉得今夜的风格外凛冽,吹在脖颈子后面让人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抬了头看向驿馆里头,高高的围栏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与动静,她不喜陈家辉,不喜他的长相、不喜他的性情,更不喜他全身上下一股子的痞子味道,没有学识、没有内涵,浅薄到令人厌弃的地步。

    若是最终只能入他陈家大门,尤灵犀只觉得之前那么努力想要配得上那个人的自己……像个笑话。

    而过了今天,经过了这一夜的事情,她连劝说自己闭着眼咬咬牙应了这婚事都已经做不到了……那些粗鄙的动静、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就像是牢牢刻在了陈家辉的身上,便是只是想起这个名字,她便浑身不适——从宁修远到陈家辉,仿若从天堂跌落地狱。

    她仿佛听得到整个燕京城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嘲笑她曾经的痴人做梦,嘲笑她比不过一个姬无盐,嘲笑她要嫁给一个粗鄙至极、上不得台面的男人。

    ……

    燕京城里没有秘密。

    驿馆虽地处僻静,但到底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段,消息走漏不是什么秘密。

    陈家少主以饯别为名设宴意图毒杀陈崧、姬无盐的消息几乎天不亮就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了,那些传闻描述得绘声绘色、煞有介事,就像是当真在现场亲眼所见似的,连席间细节都没有半点疏忽,譬如,“那宁三爷也在场,差点儿就中毒了……大夫说,剧毒!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的剧毒啊!”

    “真的?”吃瓜子的大娘一边吐了瓜子壳,一边眉飞色舞地总结着,“那不是耗子舔猫屁股——送死呢嘛!宁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国公府诶!这三爷要是有个好赖来,别说陈少主了,就是整个陈家也赔不起哇!啧啧……这小孩脑子坏咯,坏咯……”

    “可不?我之前遇到过一两回,远远瞅着,脑子就不大聪明的样子。”

    “脑子不聪明,心眼儿还不好……这陈大夫、陈天才,不愿意跟着他们回去,就起杀心呐?这陈家是什么牛鬼蛇神的地方,还不兴人在别处谋个差事呢?”

    “难怪之前听说这小孩去姬家被揍了,在床上躺了很久呢,要换了我我也揍!揍地更狠!”三五老妇人,正扎堆儿凑在一起说着这些闲话,边上冷不丁插进来一老翁,摸着半长不短的白胡子,声音压得低低的,“还有一件事喏,你们一定没听说过。”说完,又朝着四下看了看,做贼似的。

    妇人立刻来了劲儿,“什么什么?快说!”

    “昨儿个……驿馆里头,差点儿打起来咯!这尤家的郡主也去了,没多久就灰头土脸地出来了……你们想想,这郡主怎么可能败给一个小丫头片子……”

    “对呀,郡主诶!除了宫里头的,谁还能大过了她去?”

    “快说!”

    老翁摇头晃脑摸着胡子一脸老学究的模样,还待卖会儿关子,却被这些个妇人推搡地差点儿跌倒,连连稳住身形瞪一眼这些个妇人,低呵,“粗俗!怎可随便推人?……诶诶诶,别推、别推,我说、我说还不成嘛!因为那日驿馆中的侍卫呀,都是宁国公府的侍卫,听的那是宁家三爷的命令。大伙儿都知道,郡主心仪宁三爷多年,梦中情郎当着她的面护着别的姑娘……”

    “啧啧,这要是换了老头子我,我可不得一片芳心碎成千儿百瓣的?”

    妇人们频频点头,一时间竟是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难过,眉头都拢着唉声叹气,连打听小道消息都顾不上了。

    那老翁见此,眉目舒展,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诸位、诸位……诸位想不想听听灵犀郡主和宁家三爷那些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郎情妾意的故事本就最勾人,若这故事还是个悲情的、无疾而终的,诸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那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妇人们顿时眼睛都亮了,频频点头,“听、听呀!”

    老翁遥遥一指身后一桩三层小楼,朗朗一笑,“欲知后事,还请移步茶楼,点上一杯茶水,听在下为你们说道说道……”

    话音未落,妇人们齐齐“嘁”地一声不屑地背过了身去,“走吧走吧,原是个说书骗银子的……感情方才也是在胡诌诓骗咱们呢……”

    “就是就是,走吧,今儿个早膳的碗筷还没洗呢。”

    “说这话要讲证据的!在下何曾诓骗?”老翁在后面气得跳脚,身后上方却传来妇人声音,“这位老先生……”

    声音温雅,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老翁回头,就看到身后临街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面有个穿着精致的老妇人冲着他招手,“老先生……不如,上来同老身说说那两位的故事?”

578 撞了个满怀

    践行宴那晚,沈洛歆没去,她对陈家辉实在没什么好感,又比不得姬无盐会逢场作戏,她怕自个儿跟着去了坏了姬无盐的事,遂回去陪许四娘用了晚膳,就在那宿下了。

    今日一早天还未亮的时候,许四娘便起身出去了,留了张字条说是临时有差事,沈洛歆便去街上觅食,想着吃完还能给寂风那小子带点儿零嘴,那小子这段日子长胖了些,整日里捏着自己腰上的一圈小胖肉期期艾艾的低落着,瞧着有趣又可怜。

    带些零嘴回去哄哄,大概就能和那圈小胖肉和平共处了。

    沈洛歆一边吃着加了麻油葱花的小馄饨,一边托着腮地寻思,却没想到听了一出名为“两位姑娘为了宁家三爷大打出手”的好戏,其中一位是灵犀郡主,还有一位,赫然就是他们家无盐姑娘。沈洛歆自是不信的,姬无盐吃醋动怒?怎么可能!无盐姑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不潇洒的事情?对姬无盐来说,要么不屑一顾,要么……甩手走人。

    认识这姑娘这些日子以来,吃醋的大抵都是宁三爷好么?可听着听着,却又觉得若当真只是杜撰臆想,那这些时间地点、还有细枝末节上的内容,实在绘声绘色了些,这杜撰的说书先生的脑洞着实厉害,连地点都格外不走寻常路得选在了驿馆……

    等等,驿馆?沈洛歆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姬无盐不是要同陈家那些人吃践行宴么……这出戏,莫不是……真的?

    当下小馄饨也不吃了,起身结了账就急匆匆地要走,出门刚出几步,同人撞了个满怀,“啊哟!”

    是个老妇人,跌倒之际被身后年轻一些的嬷嬷扶了,那嬷嬷张嘴就欲发难,被那老妇人抬手拦了。沈洛歆跌得有些狠,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连忙上前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婆婆,我这出来得急,一时没注意到您,您没事儿吧?有没有哪里撞疼了?我恰好学了些医术,会治点儿跌打伤损,咱们找个地方,我给您瞧瞧?”

    老妇人有些年纪,头发已经全白了,脸色却红润健康,笑起来慈眉善目的,让人心生喜欢。她摆摆手,“无妨……你既着急,就去忙吧。”

    “倒也不是忙……”沈洛歆摸摸鼻子,讪讪地笑,急着回去听故事,这实在算不上忙。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眼老妇人,见她看起来的确无恙,又不放心,摸了摸兜里空空如也,才想起来昨儿个都留许四娘那了。想了想,问道,“这样吧,晚辈今日没带伤药出来,您住哪里,今日晚些时候我给您送些药材过去……即便这会儿用不上,但年纪大了,总比不得年轻时候,备着些总也是好的。”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说着要登门送药的?这小丫头是怎么回事?嬷嬷脸色都不大好看了,“你这丫头懂不懂规矩?”

    老妇人转身拍拍臂弯间扶着的那只手,护着沈洛歆,“你这老婆子对一个小姑娘凶什么凶?小姑娘没说错呀,咱们这年纪,可不得备着些常用的药以防万一呢?前几日一早起来染了风寒头痛脑热、腰酸腿疼直呼浑身不利索的老婆子是谁呢?”

    嬷嬷一噎,“老奴那是……”

    “那是什么?”老妇人回头打眼斜睨她,“你是不是想说,你那是老了、不中用了,我却同你不一样,我健康、利索,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什么牛鬼神蛇都近不了我的身?旁人说说吉利话便也罢了,你跟了我这大半辈子快一辈子了……还用这些话哄我呢?”

    嬷嬷无言,半晌,不服气地哼哼,“哄您还不是因为您一个劲儿地喜欢听这些个哄人的话?咱们家姑娘打小干了坏事、捅了天大的窟窿,还不是只要说几句外祖母最好了,外祖母最漂亮了,小宁最喜欢外祖母了……诸如此类的话,就能蒙混过关去?”一主一仆的身份、老姐妹般的情分,沈洛歆看着这二老搀扶着说着斗嘴的俏皮话,微微弯了眉眼……真好啊。看这老妇人打扮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发间是硕大浑圆的珍珠簪子,拇指上是上好的祖母绿扳指,还有那衣裳的料子和绣工……该是有些底蕴的世家,只是未曾见过,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老夫人。

    “闭嘴!”

    老底都被揭了,那老妇人脸色微红,佯装生气瞪了眼嬷嬷,回头却对着沈洛歆笑得一脸温和和蔼,“姑娘,你莫要听着老家伙胡言乱语,咱们家没那么多有的没的的规矩。正巧,老身此行仓促,许多东西都没准备好,这不,前几日这老家伙还病了……咱们就住在这后面的客栈,姑娘若是得空,过来坐坐?”

    原是外乡人。

    老妇人眉眼之间有股子似曾相识之感,似乎在何处见过,却如何都想不起来。她说话间有几分气势,想来年轻时候也是英姿飒爽的性子,沈洛歆心生好感,颔首称好,“那晚辈却之不恭了。”

    初次见面送药,小姑娘的确不是个死守规矩的人,但言行举止之间又有极好的教养,倒是不知燕京城这样的地方谁家还能养出这样有精气神的姑娘。老妇人案子点头,又问,“姑娘如何称呼?”

    沈洛歆未作他想,答地爽快,“我姓沈,叫沈洛歆。老夫人也不必姑娘、姑娘地唤我,叫我洛歆就好。”

    沈……洛歆。

    “那不是……”嬷嬷嘴快,差点儿脱口而出,就被手疾眼快的老妇人捏了捏指尖,到了嘴边的诧异就这么生生地咽了下去。

    沈洛歆注意到了,眸色微默,寻思着自己的名声如今竟是这么大了,随随便便一个刚进城的外乡老太太都知道了,看来……今晚这药……是不必送了。没有人会想要一个仵作的女儿送去的药。

    寻思间,却见对面老妇人打量着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赞,“好名字。如此咱们便说好了,今晚,老身就在客栈里等洛歆了,不见不散?”

579 姑娘是凹凸曼中的凹凸曼

    得了肯定,那老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朝着另一边去了,走的时候又再三确认今晚一定“不见不散”,那热情劲儿较之之前而言,愈发明显。

    沈洛歆目送着她们离开,愈发不明白这股子像是看自家孙女的亲热劲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嬷嬷诧异之下脱口而出的半句话,她以为下文会是“许四娘的女儿吗”,这样的诧异她见过了太多次,今次却明显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那位老妇人就是在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才突然对自己分外热络起来的。

    闹不明白的事情,就是想再多也是无用,她目送着老人离开,因挂念着方才听到的姬无盐为爱发飙的故事,急匆匆地回了姬家。回到门口看到扑过来的寂风,才想起来被自己彻底忘在了脑后的买零嘴哄小孩这件事……当下汗颜,只摸摸他的脑袋,牵着他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寻思着今晚去见了那老妇人回来再买也是一样。

    寂风完全不知道自己和那些个零嘴儿失之交臂了,还乐呵呵地一边蹦蹦跳跳,一边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开了,“沈姐姐、沈姐姐,我同你说哦,姑娘昨儿个陪陈爷爷去用晚膳,被那个陈家辉下药……你说过不过分?但是!你猜怎么着?”言语间,眉飞色舞的得意洋洋。

    这小孩最近跟着整日里不着家的上官楚出门,上官楚在茶楼同人谈生意,他便在一旁听故事,学了说书先生一身吊胃口的本事,沈洛歆摇摇头,怎么着?还用猜嘛,定然是被反杀了呗!在陈老和姬无盐跟前用药,不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嘛!那么,所谓“姬姑娘为爱吃醋大打出手”这出戏的真实版本,沈洛歆大概也能猜到几分了。

    不过她还是配合着寂风做一脸茫然好奇状,“说说看,是怎么着?”

    拙劣的演技,骗骗小孩子还是够的。于是,在从姬家大门到姬无盐的院子里这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道路上,沈洛歆又听到了关于姬无盐在陈家驿馆的另一个版本,在这个版本里,姬家姑娘俨然就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拥有三头六臂打得了一切妖怪的救世主。

    以至于看到坐在廊下抱着猫儿晒太阳的姬无盐,沈洛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特别违和。她拉住撒腿就跑的寂风,拎着对方衣领子问他,“寂风,明儿个……我同你讲个凹凸曼的故事吧?”

    最近听故事上瘾的寂风瞬间把他的姑娘丢在了脑后,眼神发亮,又一脸疑惑,“凹……凹凸曼是何物?”

    “嗯……”沈洛歆一边打量着姬无盐一边找措辞,“嗯,大抵就是像你家姑娘一般,打得了妖怪的神仙……”

    “哦……”寂风点点头,看看沈洛歆,又看看姬无盐,又摇头,“不可能!凹凸曼肯定没有姑娘厉害!姑娘一定比凹凸曼还要厉害!”

    沈洛歆只觉得自己眉梢有些不受控制地跳跃,她点头,牵着寂风一脸从容又无辜地总结陈词,“嗯。你家姑娘比凹凸曼还厉害。”

    “姑娘是凹凸曼中的凹凸曼!”

    “嗯……对。”

    有那么一瞬间,沈洛歆觉得自己能在忍住不笑的情况下一本正经地附和这句话,着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偏偏,那孩子不懂,他只知道凹凸曼是神仙,神仙定然是又厉害又好看的,跟他家姑娘一样,于是,他飞也似地朝着姬无盐奔过去,喊道,“姑娘,你是凹凸曼中的凹凸曼!”

    姬无盐腿上那只慵懒到似乎睡着了的猫儿“喵”地一嗓子跳起来,跑了……就跟有十条疯狗在后面追着似的。猫儿跑了,方才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小子一脸骄傲地扯着脖子等候着来自姑娘的表扬,四下柔风起,落叶簌簌,姬无盐眨了眨眼,带着些许惺忪的困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咳了咳,最后眼神落在沈洛歆身上,“你又教了些什么古怪玩意儿?”

    沈洛歆摸摸鼻子,在她身边坐了,闷笑。

    “姑娘。”

    寂风正色唤她,没有等来想要的称赞心下些许落寞,但转念一想,姑娘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凹凸曼,那更加不知道自己是在夸她呢,于是正儿八经地同她解释,“姑娘,凹凸曼是济世救人打妖怪的神仙。”

    姬无盐对什么凹凸曼不感兴趣,她多少有些敷衍地点着头,提醒道,“今日兄长得空在府上,等会儿就会来检查你的课业……”

    话音未落,寂风已经一边哼哼一边跑了。

    沈洛歆摇头失笑,支着下颌挑眉逗趣,“陈家是怎么回事?方才在街上吃馄饨呢,听说你和尤灵犀为了三爷大打出手,说是你们两个为爱吃醋,我想着这不是你的性子啊,回来刚进门呢,又听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说你三头六臂大战陈家辉……”

    这传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饶是姬无盐早已领略了传闻的不靠谱,还是被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说法惊了个外焦里嫩,按着太阳穴解释道,“陈家辉那边,倒也不必我长出三头六臂才能对付……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给他下了点药,又让人将他关在了自个儿的屋子里不让人进出罢了。”

    沈洛歆吓一跳,“你要活生生饿死他?”

    “没有。我让人送饭了的。”

    “让人送饭,只是不让人进出……”沈洛歆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姬无盐不过就是关他几日禁闭出出气罢了,这小姑娘被惹毛了可是会化成成一头狠狼的。她倾身问道,“你……下了什么药?”

    “早年……陈老想要我跟着他学医,我贪玩、叛逆,他要我学药,我偏研毒,就那时候被我自己弄出来一款,嗯……泻药。”

    泻、泻药?

    沈洛歆几乎是慢动作一般地偏头去看姬无盐,看着对方眉眼平静笑容温和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姑娘不是什么凹凸曼,这焉坏的样子……像狐狸,成精的那种,简称,狐狸精。

    果然,什么为爱吃醋之类的,完全不适合姬姑娘。

580 客栈里的大主顾,姬老夫人

    当日晚膳后,沈洛歆就依照约定,带着午后准备好的常用的药材、药丸去了老妇人所在的客栈里。

    离开时忘了问老妇人名姓,到了客栈找人却也说不出个姓甚名谁,比划了小半日,那小二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正一扭头,瞧见一头银发眉目慈祥的老妇人迈步跨进了门槛,“洛歆丫头来啦!”

    沈洛歆回眸,愈发觉得这老妇人举手投足间,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像是……神交已久。她唤了声“老夫人”迎了上去。

    “姬……”身后小二正欲上前招呼,张嘴之际却被对面老妇人一个眼神制止,上前的脚步便也定在了原地,低了头悄悄候在一旁,心下暗自腹诽,这沈家小姐也是奇怪,直接说姬老夫人不就好了,那可是大主顾!一来就定了一个月的上房,他们这些个小二记不住谁都不能记不住姬老夫人哇。

    偏偏这沈小姐的描述却是——一个满头白发、气质不错、大概这么高、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嬷嬷,老嬷嬷大概这么高、这么胖,诸如此类……这和满大街的老夫人有什么区别?不过,这沈家小姐怎么会认识这样的贵人?

    小二心中兀自盘算着,这沈家大小姐平素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但这些日子似乎时有听闻?再看这姬老夫人已经挽着沈小姐的手上了楼梯,那亲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感情极好的祖孙俩呢。

    ……

    房间里,沈洛歆将带过来的瓶瓶罐罐都一列儿排开,一包包的药材贴了标签注了用量也铺了大半张桌子,嬷嬷愣住了,不是说一点跌打损伤的药过来么……这是,一点儿?姬老夫人看着其中一些瓶瓶罐罐上面的熟悉的笔记,也愣了……这不是……陈菘的笔记吗?

    初次登门,送人这许多药丸药材的,似乎的确有些不大合适。

    沈洛歆后知后觉地挠挠头发,笑着解释道,“原并没有准备这许多……其中有些药也不是晚辈的,只是家师听说我结识了一位格外投缘的老夫人,又听您是从外乡来的,便说什么都要我多带些,说出门在外,最怕个头疼脑热的,这燕京城里庸医多,信不得……您莫要介意,他老人家医术好,又热心,并不觉得初次见面送药有什么不对的。毕竟,换个角度来说……也是送健康嘛!”

    说完,嘿嘿一笑。

    沈洛歆并不知道陈菘誓不收徒的事情,她想着自己跟着他学了这许久的医术,叫一声老师不为过。

    却不知这一声“家师”落在姬老夫人耳中是怎样的晴天霹雳。

    家师……那老不羞的在云州拒了多少登门拜师的人,来一个拒一个,来两个拒一双,若是瞧着人家带来的拜礼甚合心意——自家小姑娘用得上,就臭不要脸地用什么“人先留下,待我考查考查天赋如何”为由将礼物留下了,待过个三五日,再以“天赋尚有欠缺、后天怕是无法弥补”为借口送人离开。

    倒是没成想,来一趟燕京,收了个徒弟?这誓……自个儿给破了?

    这般想着,看向沈洛歆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陈菘那小老儿在这件事上有多固执,她是知道的,就像这些年怎么也不肯治自个儿腿宁可一年一年地拖着拖到坟墓里去一般,这收徒之事也定然不会是因为那丫头同沈洛歆交好的原因。

    至少,绝不仅仅只是那样的原因。两次接触下来,小姑娘没什么大的心机,为人实在,热情坦荡,是少有的赤诚。沈家的那些事并不难打听,特别因着最近东宫和沈二姑娘往来密切,会来事的酒肆甚至设了赌局,打赌这沈二姑娘何时会被抬进东宫去。是以,这茶楼酒肆里坐上几个下午,该知道的便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说句直白的,这是个乱糟糟的家庭,宠妾灭妻、重庶轻嫡,也就是徐四娘大度,这要搁在姬老夫人年轻时候能一刀送了那负心汉去宫里头当太监去,还能由着他风光自在地当他的御史大夫?倒是这小姑娘,在这样的亲生父亲的影响下,还能长得如此周正,实在难得。

    于是看向沈洛歆的眼神,愈发慈和,甚至带了几分心疼,招了招手,“丫头,你有心了……来,来我这儿坐。”

    嬷嬷端了茶水点心,伺候在旁。

    沈洛歆依言坐了,发现那些点心也都是此处不常见的,分外精细,倒是在风尘居和姬家见过几回,想来是江南那边的……疾风那孩子,似乎很爱吃,曾提了一嘴儿,说是……家里的味道。

    她打量着点心的样子很明显,老夫人见了,拿了点心递给她,“喜欢就多吃些,我这里没什么规矩,想吃就吃,若是咬了一口觉得不好吃,也不必勉强自己。我家里有个同你差不多大小的姑娘,瞧着你便觉着见着了她,她可是个难伺候的主,家里那些个厨子厨娘为了她那张嘴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嬷嬷笑着提醒道,“老夫人……姑娘若是知晓你在外头如此编排她,定要恼你。”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我那叫编排?我说的那是事实!你想想她小时候,为了让她好好吃饭,换了多少厨子?老婆子我就差来这燕京城给她绑御厨回去了!人一听来咱们家当厨子,连月例银子都不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口中说着自家姑娘的不好,眼底却是满满的喜欢和思念。

    点心熟悉的味道在口齿间弥漫,和子秋做的有几分相似。沈洛歆含笑看着老夫人气哼哼孩子气的样子,只觉得有趣。她想,老夫人口中那位姑娘……大抵也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吧,毕竟,如此长大的姑娘,才有恃宠而骄的资本啊。

    倒不似自己,前后两世,活得都跟一根野草似的……不过,野草也没什么不好的,蓬勃、旺盛、生命力强劲,哪哪都能活。

    嗯,这么一想,也着实挺好。

581 我家有一小子,尚未婚配

    “丫头。”

    沈洛歆正兀自沉浸在“自己这颗野草也挺好”的感悟中出神,就听老夫人问到,“丫头,可有心上人了?”

    ?!

    “咳咳!”

    这问题来得着实突兀毫无预兆,吃着点心的沈洛歆呛了喉,呛得满脸通红,看起来竟有几分害羞之色。她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我年纪还小……”说完,又觉得这说法并不妥当,她这样的年纪,搁在这世界之中并不算小了,的确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可在沈洛歆自己看来,十几岁,终只是孩子的年龄,这是一个会被抓早恋的年纪,平日里见旁人卿卿我我倒也不觉得突兀,偏偏搁在自己身上总觉得违和。加之自己情况特殊,哪有媒婆愿意上门替一个仵作的女儿说媒?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不咸不淡地搁置了。

    沈洛歆藏不住什么心事,稍微用心些就能看出她的情绪来。何况姬老夫人这种早就成了精的人?只一眼就将对方的情绪看了个分明,她抿嘴轻笑,“不小啦!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呀……倒也已经干了不少事情了……”

    原是顺嘴,想说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早已经结婚生子,老大都多少多少岁了,可转念一想,自己那会儿哪有心思谈情说爱哟!是草原不够大,还是烈马不够烈?结婚生子?哪有那功夫哟!

    这般想着,便也觉得这个年岁的确还小,只是家里头那小子不小了,却是半点儿不急,就知道赚银子赚银子,银子能当媳妇儿嘛?银子能变出媳妇儿来嘛?

    傻!憨!

    老夫人挪了挪屁股,往沈洛歆那凑了凑,才道,“那……就是还没有心上人咯?丫头,我家有个小子……还未婚配……”

    话刚出口,沈洛歆便觉得这凳子突然扎屁股了——如坐针毡!感情之前觉得这老夫人看着自己眼神分外热切的原因,是因为对方想要自己嫁给她家小子?只是,这老夫人问得奇怪,不问可曾婚配,却问可有心上人?是笃定自己还未结婚?

    早知……就哄一哄对方说自己已嫁作他人妇育有一子一女了……这念头也就是随便想想罢了,沈洛歆也不会真的在这种随便问问就能问到的事情上唬人,免得最后大家都尴尬。她讪讪笑着,没应声。

    老夫人继续推销自家外孙,“那小子……长相还不错,不过没什么本事,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倒是没什么问题……品行端正,从不拈花惹草,就是、就是……就是年岁大了些,性子也木了些,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身旁嬷嬷听着,只觉得公子这些年娶不到媳妇也是有原因的——瞧瞧,好好一大小伙儿,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到了自家外祖母口中,就成了“长相还不错、做点小生意,没什么本事”……谁家听了会愿意把姑娘嫁过来?

    原是个老大难啊!沈洛歆兀自想着,难怪这老妇人什么都不问,只问了个名姓就想着朝外推销自家小子了……这要搁在现代,也不好娶妻啊……

    她讪讪笑着,倒也不是瞧不上对方,毕竟即便是在前世现代社会里,自己那样的职业也是婚恋相亲市场上最最垫底的存在。她只是无心此事,想着理由推诿道,“这……令公子在外乡,我在城内,这一来二去的,也不方便。”

    “不会不会,那小子最近就在燕京城里,大概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呢,够了够了!”“额……”老夫人眉飞色舞说着“够了够了”的表情,总让人觉得她并非单纯是指两人相看相处的时间够了。沈洛歆摸摸鼻子,着实对这个太过于热情的老夫人没办法,“我、我怕是……配不上令公子。”

    “配得上、配得上,绰绰有余了!”

    老夫人这主打就是一个油盐不进啊……沈洛歆一个脑袋两个大,低着头咬了咬嘴角,叹,“我、我母亲是个仵作……”她本不想说的,但方才在楼下,她有注意到小二古怪的欲言又止,按照这些年的经验来说,若是个热心的小二,大概也就是这两日的光景,他就会明着暗着提醒老夫人“离沈家大小姐远一些,她不干净,有个仵作的娘”这样的事情。

    原想着,茫茫人海,下次擦肩亦不知何年何月,对方知道与否,就顺其自然罢。可如今老夫人这一门心思地想要促成自己和她家小子,这事儿便不好让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说完,她低着头,不愿意看到对方或吃惊、或厌弃的眼神。

    吃惊是有的。

    对方“哦?”了一声,尾音挑起,明显有些意外,又道,“是在衙门里头当差吗?此处衙门还收女子?”

    “嗯……”沈洛歆仍低着脑袋,低声解释道,“此前也招,但通常招不到。仵作的差事本就遭人嫌弃,何况还是女子……可母亲说,每年都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女子被害,比男子多得多。本就是弱势的人群,却在、在死后仍得不到最大的尊重,她亲眼见过某些仵作,对着她们的身子品头论足,便觉得无论如何也想要做点什么,哪怕她尽全力也只能帮助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但总是聊胜于无。”

    沉默。令人难捱的沉默。

    沈洛歆低着头,承受着对她来说格外压抑和熟悉的沉默,却没有看到之前一直温和笑着的老夫人突然间的悲戚。

    许四娘……燕京城中唯一的女仵作,给了那孩子最后的体面和尊重。她想,洛歆这丫头大概是随了许四娘吧,才能长得这么好……她摸摸对方低着的脑袋,声音轻缓,入耳只觉得像是初春乍暖还寒的风。

    她问,“那孩子你自己呢?也觉得拥有一个仵作的母亲会丢脸吗?”

    “不会。”沈洛歆抬头,眸色执拗,有种初生牛犊的执拗,“我很骄傲。许四娘不管是做母亲、还是做仵作,我都为她骄傲。”

582 我家姑娘天下第一

    “你的母亲她很好,值得你为她骄傲。”老夫人低着眉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小姑娘一定也是深受舆论和世俗的困扰过,但即便如此她仍然说出“骄傲”二字,着实难得。老夫人的眉眼倏地柔和了下来,她认认真真地说道,“不仅是你,那些因着你母亲而得到了最终体面的姑娘、那些姑娘们的家人,都为她骄傲。”

    那是一个……花一般的姑娘啊。

    那孩子有着和小宁一样的容貌,却和小宁截然不同的性子。她足够漂亮、温柔、内敛,是世俗意义中的大家闺秀,端庄淑雅足以母仪天下,却在最美丽的年纪里,凋谢在了东宫的一场大火中……她家的小宁,自此丢了生命中最最重要的脐带相连的另一半。

    老夫人的目光温软又幽邃,沈洛歆看着,只觉得心脏都突地一跳,竟觉难以直视。她像是看着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看向更加遥远的地方。那目光太过沉凝,落在身上只觉得仿若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至少,是此刻对面前的老夫人一无所知的沈洛歆自觉不能承受的重量——她不知,亦不敢贸然相问,生怕揭了尚未痊愈的伤疤,于是便也不知道如何宽慰。

    她眼神躲闪间,寻了个借口,说是还要为家中的孩子带些零嘴回去,晚了生怕那铺子关门了,如此便仓促告辞离开。即便如此,临行前仍然多番叮嘱老夫人早些休息、注意身体、切勿忧思多虑云云。

    老夫人目送她离开,半晌,低声笑了笑,轻声喃喃,“这丫头……有股子讨人喜欢的机灵劲儿。”

    嬷嬷不明白,在她看来,这姑娘是个实诚的,但要说机灵劲儿……她想了想,遂道,“比不得咱们姑娘。”

    老夫人打眼睨她,“在你眼里,可有人能比得过你家姑娘?”

    嬷嬷实在,想也不想,摇头,“没有。”

    “呵。”老夫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你家姑娘天下最好,最漂亮、最聪明、最机灵,连那上天入地的折腾劲儿,也是世间少有……还有那挑剔难伺候的性子。”

    “姑娘不难伺候。”

    得,好的就是天下第一,不好的就是没有。这般护着连半句坏话都不让人说的样子……知道的,晓得是她家姑娘,不知道的,以为是她家孙女儿。老夫人都被气笑了,却听身边嬷嬷又喃喃说了句,“姑娘现在也不折腾了……那日远远见了她一回,安安静静笑着的样子,老奴瞧着……心疼。”

    老夫人倏地散了脸上悉数笑容,轻轻地……叹了一声。

    能不心疼嘛,好好的两个孩子,一个没了,另一个……活成了那个的样子。

    嬷嬷自己低落着,见老夫人因着自己一句话也不开心了,顿时又觉自责,明明最疼姑娘的还是老夫人,自己在一旁打抱不平个什么劲儿呀。遂找了话题又道,“这沈家姑娘也没个孩子,离开的时候却说要给家里头的孩子买些零嘴回去,这说的,可是咱们家寂风?”

    “可不就是那小子嘛。”说起寂风,老夫人柔和了眉眼,那小子啊,打小聪明,喜欢说哄人的话,像个贴心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姬家上下都喜欢他。只一点上却是得了小宁十成十的真传——嘴挑。姬家上下说起这俩小祖宗捉摸不定的口味都是频频摇头——毫无头绪。偏方才沈丫头说起此事,半分不耐都不曾有,看得出来,是真心疼宠那孩子。

    “我倒是愈发喜欢了……”老夫人轻喃,寻思着若能拐回家当个外孙媳妇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上官楚那死小子整日里混在云州。

    ……

    陈家辉被姬无盐的人关在屋子里整整三日光景。

    吃喝照常有人送进去,按照一日三餐的规格,若是里头有要求,还能加一顿点心……总之,半点未曾亏待了这位陈家少主,第一日,陈家人送得战战兢兢,半点不敢疏忽大意,连表情都管理地无懈可击,随后他们发现,这些看守似乎对送进去的吃食并不如何严格盘查。

    于是第二日,陈家人大着胆子偷偷摸摸放了一点点治疗腹泻的药在里头,今日是宁三爷的人看守,对方似乎比之前的还要松懈,看都没看,就皱着眉头随手一搁让人下去了。于是陈家人愈发大胆,这药越掺越多……只是,陈家辉该吃吃、该喝喝、该骂骂、该叫叫、该泻还是泻,半点不含糊。可以想见,屋子里头到底是什么光景……

    可见,未曾对症下药。

    姬无盐到底下的什么毒,没有人知道。

    第三日,陈家人便也不掺什么东西在里头了,一来,眼睁睁看着三日之期已到,再挣扎倒也没什么用处了。二来,他们也想明白了,那些个看守之所以如此“疏忽大意”,也说明姬无盐从一开始就没防着他们送药进去——因为压根儿没用。也是,有陈崧在,这班门弄斧的又何止是陈家辉一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一天早上还在津津乐道于“两女争一男”戏码的百姓们,这三日下来哪里还能八卦不到真实版的故事?这故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便只是想象一下当时那屋子里的情形都觉得浑身不适得紧,加之老百姓添油加醋的描述,以至于但凡提起“陈家”二字,都得眉头紧锁满眼厌弃顺便交换一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啊哟,一言难尽得很啊!这脸哟,以后往哪里搁呀!

    这些话多多少少传到了尤灵犀耳中,她本就觉得陈家辉之流根本高攀不上自己,如今经此一事之后,愈发地嫌弃厌恶陈家辉,但凡听到、想到这个名字,她都忘不掉那日在驿馆之中闻到的味道!便是府上下人错身而过之后她都总觉得这些人定在她身后指指点点。不仅如此,往后她还需要和陈家辉捆绑在一起,但凡他陈家辉生命之中的污点,都会变成她尤灵犀的……

583 我和你的任务不一样

    三日之期终于过去,那些看守也是守时重诺,片刻时间不曾提前,但时辰一到,却也片刻不愿停留,木着一张完全没有情绪的脸,转瞬之间就已经消失在了驿馆里。

    陈家人探头探脑的,但谁也不愿这个时候上前——一来,院子里已经臭气熏天,这两日驿馆门口都已经没什么人经过了,除了好奇心深重的那些人尚且还在探头探脑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对驿馆门口的这条路避之唯恐不及,至于陈家人,这两天也都纷纷躲了出去,好在姬无盐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

    二来。陈家辉的性子大家都知道,骄傲、好面子,如今被人关在屋子里泄了三天三夜,怒气正在顶点上,这个时候谁进去谁就是那受气包。他们这些人自然都不愿意,最后实在无法,找了个膳房的丫鬟,烧了几大锅的热水趁着里头没动静,给送了进去。

    没多久,里面就响起了沐浴的声音。

    那一晚,陈家人躲在角落里,细数着陈家辉沐浴了整整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那屋子的门哗啦一声被拽开,“人呢!都给本少主死出来!孬种、废物、连一个姬无盐都搞不定的废物们!统统给本少主滚出来!”

    那门一拽开,屋子里的味道扑面而来,纵然只是躲在角落里,却也能清晰地闻到那一阵阵刺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黯淡的月色下,陈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陈家辉的愤怒远超他们的预料,这个时候出去大概就是一边闻着作呕的味道,一边被骂得劈头盖脸。

    “一诺兄……”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第一个人叫了一声,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人都看向陈一诺,带着讨好的笑容,“一诺兄……少主最是倚重你,要不,你去吧?”

    倚重?确定是倚重,而不是厌弃、或者忌惮?明明是互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到了他们嘴里却成了倚重与被倚重的关系,还真是睁眼说瞎话。陈一诺虽心中腹诽,但此次陈家队伍出行本就是他负责的,陈家辉出事他也有责任,当下点点头,从阴影里走出来,“家辉。”

    陈家辉豁然回头,咬牙切齿地表情,阴狠极了,“陈、一、诺!你小子现在知道站出来了?当日我被姬无盐那个死女人关在里头的时候,你在哪里?啊?!你就知道在外头劝这个劝那个的,怎么不知道去报官!怎么不知道让陈家这群孬种联合起来揍死那姓姬的娘们?!啊?!”

    “家辉……”陈一诺皱皱眉,提醒道,“要不,你先换个屋子?这屋子我让人过来打扫打扫,今夜你怕是不能住了。”

    “本少主在里头住了三天了!前三天你怎么不说这屋子不能住人?!”

    黯淡的月色里,陈家辉的唾沫星子都在乱飞。陈一诺缓缓后退了半步,眉头稍稍拧着,表情却并没有几分嫌弃,看起来似乎闻不到屋子里浓重的恶臭,他苦口婆心地宽慰着,“家辉,此事说到底,是你先对姬姑娘和陈崧前辈下毒。彼时宁三爷还在,若宁国公府真计较起来,报官的就是他们了,届时……这牢狱之灾,家辉,你是逃不掉的。”

    陈家辉闻了三天的恶臭味,即便已经沐浴了两个时辰,几乎将自己身上的皮都搓掉了好几层,但鼻翼之间还是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味道,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又甩了甩,才言语冰凉地冷哼,“你是在怪本少主咯?陈一诺,本少主还没有降罪于你,你倒是怪起我来了?那我且问你,此次带队的人是谁?”

    “我……”陈一诺应道。“呵!你还记得?”陈家辉继续哼,“那我再问你,咱们此次来燕京城到底什么目的,你可还记得?”

    陈一诺微默,半晌,低声叹了句,“陈崧前辈不愿意回陈家……他不是陈家的仆人、傀儡,未曾签下卖身契,他既不愿,咱们也要尊重他自己的意愿。”

    “尊重?”陈家辉倏地挑了挑眉梢,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他笑地有些疯魔,扯着脖子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地躲在暗处的陈家人都发怵。陈一诺皱着眉头,没说话,只等着他笑累了停下来。

    倒也没等多久。

    拉了三天肚子,陈家辉到底是虚弱,笑着笑着就力竭了,撑着门框喘了一会儿气,才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陈一诺跟前,压着声音告诉他,“陈一诺,你知不知道祖父为什么让我跟着你一道过来?因为……他不相信你。如今看来,祖父不愧是陈家有史以来最有威望的家主,他太有先见之明了——你只知道攀附权贵,果然不值得信任。”

    “陈一诺,我告诉你……我和你接受的任务,不一样。”

    夜色里,几乎凑到了眼前的那张脸,是认识了许多年的发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可如今在这黯淡的光线里,突然有种从未见过的疯狂,让这张脸突然间陌生到好似从未见过。

    不祥的预感一点点自脚底板升起,一路冷到了后脖颈……陈一诺咽了咽口水,才开口问道,“你……你接受的任务,是什么?”

    “哈哈哈哈!”陈家辉又笑,笑地愈发疯狂,“陈一诺,祖父要你带回陈崧叛徒,这是给你的一个考验,若你通过,陈家自然会重用厚待你。但他知道你这人素来靠不住,不值得信任……于是,他交给了我一个任务,得不到的……就该被毁灭。”

    “你懂什么意思的,对吧?”

    陈家辉的脸,凑得极近,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热气几乎都喷到了陈一诺的脸上。陈一诺怔怔看着对面这张陌生的脸……陈家辉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明白。可如今凑在一起的意思,他有些听不懂。

    听得懂,却又不敢懂。

    陈家……那是他出生的地方,那里曾经是他全部的世界,他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在那里,他的信仰、他崇拜的所有人,也都在那里……可如今……一切似乎都变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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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