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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99 尘埃未定

    姬无盐从后院离开,回到姬家没多久,岑砚就回来了。

    姬无盐在院子中煮了茶等着,见人进来,递了杯温度刚好的茶水过去,“如何?”

    岑砚摇头,如实相告,“属下去了东宫,避开那些个守卫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属下黑灯瞎火地转了一圈,除了几处废弃的院落之外,并没有发现哪里能关人的地方。那几处院落属下也进去瞧了,并没有什么发现……整个东宫里头也没有不正常的动静。属下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太子回宫想着兴许他会去看看朝云,届时跟着他一道过去就能找到朝云的关押地点了,谁知,这厮回了府,就洗漱歇下了。”

    “属下又等了一会儿,见他屋子里灯火都熄了,呼吸也平稳似是睡着了,才折返回来。”

    彼时小怜来报,说是朝云被李裕齐带走了,那时姬无盐就吩咐岑砚先去东宫探探,李裕齐不在,东宫的守卫、下人总是会松懈一些,若真是关在东宫的某个角落里,凭着岑砚的身手若是能将人直接带出来自是最好,若是带不出,知道关在何处回来再做打算也是好的。

    是以姬无盐才会在风尘居中诸多挑衅、针锋相对,想着让人带着一肚子发泄不了的怒气回府,气头上的李裕齐若是因此一回东宫就去找朝云麻烦,岑砚必能有所收获。

    偏……这李裕齐也是仔细的,竟是半分疏漏也没有。

    手中茶水灌完,岑砚搁下茶杯还有些愤愤不平,“姑娘,无妨的。属下已经安排了人手在东宫盯着呢,总有他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姬无盐想了想,又吩咐道,“让人远远盯着即可。之前你在东宫来去自如,是因为他带走了他的亲卫,东宫守卫没你想象的那么松懈,何况他手下还有一个弓箭手很是厉害……你让人就在外围盯着,看他这几日都去了什么地方即可。若朝云真是被关在东宫之内……我总能想到法子将人带出来的。”

    若真在东宫之内还是好的,就怕李裕齐在城中、甚至城外找了一处隐蔽之所关押着,那才难找。

    岑砚颔首称是,转身出去了。

    院子又安静了下来,晚风徐徐,手中茶盏的温度渐渐冷却。姬无盐低头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岑砚留下的那只茶盏之上,半晌,低着眉眼笑了笑。李裕齐注意到她身边少了个岑砚,临走前还要冷嘲热讽、挑拨离间一下,显然心中积郁很深、不吐不快。可即便如此,他回府之后也没有去找朝云的麻烦,就这么洗漱睡下了。

    要么……是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谨慎,要么,就是朝云关在东宫之外他已经去“问候”过了,只是算算他离开再到岑砚回来的这段时间,却又觉得后者实在不大现实。李裕齐……的确也不是什么莽撞无知之辈。

    ……马车在客栈门口徐徐停下,席安搁下凳子,搀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才缓缓一揖,谨慎慎重到近乎于过于隆重了礼节,引来客栈里拢着袖子的店小二的侧目。

    席安行礼完,才缓声说道,“老夫人,天色不早了,还请早些歇息。主子说了,风尘居的事情老夫人不必担心,他必然不会让姑娘在东宫面前吃了亏去,如今东宫如何得意的,往后自有他哭的时候。只是如今还未到尘埃落定之时。”

    老夫人偏头打量眼前侍卫打扮的男子,不苟言笑的表情,行礼说话的样子也是一板一眼,和自家那几个小子截然不同,看起来格外地……可靠。她满意颔首,温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夫人的话,属下名唤席安。主子说了,您来这燕京城,既要瞒着姑娘,身边又少不得要用人,若是您不介意,属下明日就安排个机灵的跟着您?”

    姬老夫人平素在云州,也不是非要有人跟前跟后伺候着的,平素出个门也只带着一个车夫一个嬷嬷即可,只是这会儿拒绝又担心对方觉得自己这边当真“介意”,又想着正好借此机会也探探这宁三爷的虚实,来了燕京城倒是听了不少那人的赞誉之词,总结下来就是天上有、地上无,顶顶好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那种。

    只是这般好只应天上有的样子,又实在让人打心底开始怀疑,加之那些个同灵犀郡主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前尘往事”,姬老夫人此刻对宁修远实在没有太好的印象。这会儿也不免冷了表情,缓缓点头应道,“如此……也好。那就麻烦席安侍卫了。”

    “不麻烦的。”席安又拱手,不卑不亢,“主子还说了,他说理应今日陪同您一道回来见上一面的。只是天色已晚,生怕耽误了老夫人歇息,加之这初次登门拜会礼数应当周全,时辰也有讲究,今夜着实有些不合适……是以,还望您海涵。”

    老夫人脸色稍霁,半晌,点点头,“嗯”了声,才道,“若是老身记得没错,我来这燕京城的消息没有告诉那丫头,自然也没有告诉你家主子,他又是如何得知老婆子的身份来历?莫不是……你家主子暗中将老身调查了一番又派人跟踪了?”

    “您多虑了。”

    不管是被夸赞,还是这般被质问,席安的脸色自始至终只是淡淡的恭敬,并不见其他别的情绪。他只平静地解释着,“主子此前奉我家老夫人之命写信去云州,邀请您前来燕京小住,不过算算日子,那封信显然是同您错过了。信件寄出,我家主子便询问了关于老夫人的喜好、习惯,只为老夫人能在燕京城住得宾至如归……自然,那个时候便也记住了老夫人的容貌。”

    “至于今夜,我家主子原是听说了风尘居的事情,从皇宫中匆匆赶来,显然还是晚了些,太子已经离开。主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巧见着了老夫人您,便吩咐属下好生将你送回客栈。”

600 老谋深算的宁三爷

    若是换了旁人来做这样的解释,甚至宁修远自己来解释,老夫人可能都还会持三分怀疑。毕竟——这宁家三爷的名声,也不全然都是好听的,还有些不大好听的,诸如心机深沉、老谋深算……

    这些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评价。

    心思若用在对手身上,自是好事,若是用在自家丫头身上……那就是该死!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言语解释之间时不时抬抬手作个揖的样子,看起来分外老实可靠,这三分怀疑倒是没有了。老夫人面色和缓地颔首应下,算是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又叮嘱道,“入夜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姬老夫人在对方注视着的目光里跨进了客栈门槛,对上小二探头探脑的视线,姬老夫人脚步倏地一顿——这宁三爷是不是摸准了自己会相信这个看起来格外老实的手下,才吩咐对方过来打头阵的?若真是如此的话,这“心机深沉、老谋深算”之名,倒也的确名副其实。

    老夫人面色微沉,微微抿着嘴角的样子,似笑非笑间阴恻恻地像是谋划着谁的脑袋似的。小二不惊吓,倏地缩了脑袋避开了目光,却听老夫人身后嬷嬷轻声唤道,“这位小哥,烦请准备些热水上来,我家老夫人要沐浴。”

    小二一边应着,一边逃也似地跑了。虽然不知道这位的身份,但这些时日看下来,虽是外头来的,而且这些时日都住在客栈里,显然在城中也没有宅子,但往来的却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惹不起!

    嬷嬷提着裙摆跟着老夫人上去,一边失笑摇头,兀自叹气,“您这一股子没来由的气恼又是从何而来?这宁家三爷若是一点儿本事都没有,怎配得上咱们家姑娘?怎做得了咱们家的姑爷?只要一颗心都在咱们家姑娘身上,这男人啊……有些手段不是什么坏事,如此,姑娘往后也不必似您这般事事都要自己扛着。”

    老爷子是个文弱书生,除了一副俊俏的皮囊便什么都没有了,行事没有主见,也从来不管事儿。

    这阖府上下大小事宜都是老夫人事无巨细地操心着,当真是连个商量着出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女人家在外头,免不得受些委屈,老夫人的手腕便日渐凌厉,比之男人半分不输,这男人们不服气了,于是这闲言碎语便多了起来,老爷子难免也听了些。老爷子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没什么能力,却又好面子、讲规矩,听了那些个不好听的,心里头也不舒坦,在府上对着自己劳累了一整日回来的妻子开始冷嘲热讽。

    这次数多了,感情便淡了。没多久,老夫人一纸和离书送到了老爷子手中。说来也是好笑,平日里自诩读书人性情清贵,既要远庖厨、又不屑铜臭味的男人,看着手中和离书,却是要了一份不小的家业才愿意离开。彼时小姐少爷还小,他竟是半分留恋也无,抱着那份家业潇洒离开。

    可见,什么君子性情……不过就是既要又要罢了。相比之下,宁三爷反倒显得入眼许多。

    大抵也是想起了不大愉快的事情,老夫人想了想,走了几步,只喃喃说了句,“这颗心在不在……此刻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了些。”

    ……今夜微风正好,夜色清朗,月明星稀。

    沈洛歆陪着许四娘用完了晚膳,娘俩难得的坐在院子里闲话家常了起来。

    只是许四娘本就不是爱唠叨的性子,平日里也鲜少关注外头发生的事情,将诸如“最近天凉记得添衣”、“平时饮食也要注意,不必过于节省,若是身上没银子了就同母亲说”、“你如今住在姬家,姬姑娘虽是个好相处的,但平日里也要多付出一些”这些日常琐碎的事情都说完之后,母女俩倒是也想不到要说什么了。

    沈洛歆只一一应着,乖巧又温柔的样子,和平日里的咋咋呼呼截然不同。

    其实就某些方面来说,沈洛歆和许四娘是同一种人,她们都不善于表达感情、善意、心底的关切,因为职业的关系,她们潜意识里养成了避开人群的习惯,嘘寒问暖的能力便也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退化。到得如今,母女促膝而坐,却也只有只言片语的关切,倒也不觉得尴尬。

    接过沈洛歆递过来的安神茶,许四娘抿了一口,才道,“我平素忙碌,加之心上无事,入了夜自是好睡……倒是沈丁头那里,这几日怕是气得夜不能寐。明儿个若你得空,不若拿些过去给他……倒也不必让他觉得两个女儿都白养了。”说完,哈哈一笑,半点没有担忧,反而很是酣畅淋漓的样子。

    沈洛歆无奈笑着摇头,许四娘当真是真性情得很,便是连这样膈应的事情也半点不遮不掩。

    沈洛歆颔首称好,遂问道,“沈乐微还在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呢?沈丁头也不拦着点儿?”她之前总称呼对方为“沈大人”,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如今也算是打开天窗说过亮话了,本就不是揪着那些过往不撒手的性子,但要她骤然称呼对方为父亲,却又多少有些尴尬。

    便只叫着“沈丁头”,就像在很多场合她也不称呼许四娘为母亲一样。她敬重她、喜欢她,只是隔世重来的成年人的魂魄,还是做不到称呼一个并不比前世的自己大多少的女子为“母亲”,倒不如就这样当知己、当闺蜜、当至交。

    兴许就是这样的心情,让沈洛歆格外拿得起、放得下,说开以后对沈父便也没有了半分怨怼——成年人的世界,大家都不容易,何况还是伴君如伴虎的差事。

    许四娘倒是有些意外,微微挑了挑眉眼,才回到那个问题,“天上突然直直掉下来一个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美味馅饼,很多人虽然也会心存疑惑,但若是不试上一试,总是不甘心的。这不,同沈丁头大吵了一架,听说这两日都夜不归宿了。”

601 夜不归宿

    夜不归宿?

    这倒是完全出乎沈洛歆的意料之外。

    沈父为人并不古板,也没有文人墨客的迂腐,看他这些年歌颂“美人”的诗词便可知,但凡女子,三岁稚童、八十老妪,街边豆腐西施、仵作许家四娘,于他眼中总各有各的美……但于一事上,他却又异常坚持——女子闺房清誉。

    这些年他对沈乐微几乎百依百顺,却在男女大防上总三令五申。

    这安神茶于她自己这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人也是没什么用处,沈洛歆给自己倒了杯清水,闲极无聊,便只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笑曰,“沈丁头没打断了她的腿?”

    “那小丫头心思不是很正,却也不笨,只是那点儿小聪明全用在旁的地方去了。”说起沈乐微,许四娘皱着眉头显然不是很喜欢,却也仍只是就事论事,“她想攀龙附凤,也知道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自然是明知山有虎也要向虎山行了……当然,她也知道你父亲在这方面管得严苛,便是不被打断了腿,也一定会将她关起来亲手斩断了这个可能性。逃出家门,是她唯一能做的。”

    “可她平素大手大脚惯了,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银钱住客栈?这个时候,但凡太子对她好言挽留几句,顺水推舟之下,入住东宫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倒也是。沈洛歆点点头,没当回事地耸耸肩,甚至嬉皮笑脸地戏言,“女大不中留,正常嘛。”

    话音落,脑袋上被许四娘敲了一下。

    许四娘看着摸着脑袋吐舌头的女儿,兀自摇头叹气,叮嘱道,“你若不愿意,这安神茶不送也罢。若是得空,想去看看沈丁头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也无妨……只是,送过去的时候,可不能说这样的胡话,毕竟是你父亲。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便是要笑,咱们好歹也在背地里幸灾乐祸。”说完,自己没忍住,弯了眉眼。

    这就是许四娘。

    爱恨随心,从不欲盖弥彰遮遮掩掩。

    沈洛歆颔首道好,“母亲既如此说了,明儿个我就去一趟沈家送些安神茶去……顺便看看这烈火上能不能再浇一把油去。”

    “你呀……”许四娘摇头,不是很赞成,再一次提醒道,“莫要玩火自焚,他毕竟是你父亲。”

    “晓得。不是母亲想的那样,只是这李裕齐最近总处处针对姬家,我得回头同无盐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解决了那小妮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又能膈应了太子去……女儿虽想看戏来着,也的确不喜那沈乐微,若她能狠狠跌一跤,女儿还是很乐见其成的。只是,若她真不知天高地厚地鲁莽行事,届时还要牵连了咱们就不好了。”

    许四娘缓缓点头,“之前总觉得你还是孩子心性,这段时日却似成长了许多,能顾全大局了,也能独当一面了。我这个没管教过你几日的母亲,倒是倚老卖老地觉得很是欣慰。”

    “什么叫未曾管教过几日,莫不是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天天喝露水长大的?何况,我如今这一身本事,还不是你耳提面命一点点传授给我的?”沈洛歆伸手去牵许四娘的,她的手比对方小一圈,包不住,便只牵着手指缓缓地晃,似撒娇、似感念,“莫说这些个见外的话。沈乐微倒是有个好母亲,吃穿用度样样顾虑周全,可你瞧瞧沈乐微成了什么样子?我就瞧着你这样挺好,既做了你自己,也教会我做我自己……这样的母亲,很好。”

    母女俩很少如此促膝而谈。在过去的年岁里,她们在这一方小院里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但大抵是因为朝夕相处,这日子一长,便也只剩下了柴米油盐的琐碎,和仵作方面的传授和教导,那些对她们来说多少有些过于细腻的心情和情感总觉得怪异得很,于是即便到了嘴边也还是咽下了。

    带着心知肚明的默契。

    许是今夜这月色正好,朦胧、浅淡。许是这风正好,微凉,沁人。人在暗处总更容易看得到自己的情绪,也更容易倾诉一些白日里难以启齿的心情。

    母女俩相视一笑,许四娘反手回握,问沈洛歆,“今夜还回姬家吗?”

    “不了,夜深了。正好留下来陪您说说话。”

    “也成。明日我也无事,早膳想吃什么,娘给你做……顺便做些糕点,你拿去给无盐和寂风……过几日待我空些,我去买只老母鸡,炖了汤,你带上他们一道来吃饭。寂风说最喜欢吃我炖的鸡汤。”

    “好。”沈洛歆一一应着,又道,“明儿个想吃母亲做的地瓜粥,搭着南瓜饼,可好?”她没有告诉许四娘,寂风那小子嘴甜,又是个有奶就是娘的,嘴里吃着谁做的饭菜,口中便是最喜欢谁的手艺,这哄起人来完全不带含糊的,草稿都不必打——毕竟那些话他几乎日日说,换个称呼罢了。

    不过,讨人喜欢也是真的。

    许四娘轻笑颔首,“好。明儿给你做……夜深了,快去洗漱睡觉吧。”

    “您呢?还不睡?”

    “我去做些准备工作,明儿个能让你多带些糕点回去……深秋了,糕点存得长,不会坏。”说着,松了牵着的手,倾身摸摸沈洛歆的脑袋,“去吧。”

    沈洛歆也不在意,点点头又叮嘱了许四娘早些睡,便起身准备沐浴的热水去了。

    许四娘坐在院中,支着下颌看着沈洛歆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支着坐久了有些发麻的腿朝着厨房去了。平日里几分飒爽英姿在今夜黯淡晦涩的月光里荡然无存,甚至多了几分沧桑无奈的之感。

    沈洛歆心大,很多事忘得也快,许四娘却是个心细如发的——太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沈乐微,想必他不是冲着沈乐微去的,而是冲着沈家去的。既如此,沈乐微是棋子,自己这边……也是棋子。

    当初那句传闻,至今不知出处,但太子若要计较,想必第一个就是强加到自己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602 何来后悔?

    沈洛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院中炉子上温着地瓜粥,边上蒸笼里还有南瓜饼。从开着的窗户里看进去,正好能看到厨房灶台边忙碌的许四娘,她并没有发现沈洛歆站在外头,兀自一边忙活着,一边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鬓角粘了碎发,她手上都是面粉不好撩,便只就着挽起的袖口蹭了蹭,没蹭上去,便也没管了,继续低着头和面团。

    阳光正好,从窗口斜斜打进去,打在许四娘身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烟火气。

    沈洛歆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没舍得打扰这份宁静,兀自回屋洗漱,出来的时候看到了院中小桌上盛好的地瓜粥……温度正好。

    而许四娘已经坐在灶膛口生火了,听见动静抬头看去,看到沈洛歆便笑道,“给你盛好了,南瓜饼在蒸笼里,自个儿拿……你在姬家也一直睡到这个时辰才起?”

    “嗯……无盐比我还晚,没啥事的时候能睡到日上三竿。”沈洛歆端着粥碗囫囵着应着,一边从窗口探头进去,近乎于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看着已经装满的两个大食盒,近乎于无奈,“您这是一夜没睡做出来的?”

    “哪……”许四娘抬了抬胳膊,沈洛歆搁下粥碗探身帮她挽了袖子,她才继续说道,“起得早了些,也就剩这几个了……待我蒸好,你便带去姬家。”

    “好。”沈洛歆一边吃粥一边应着,想了想没忍住,朝着食盒里的点心伸了手,只是指尖尚未触及,就被许四娘一巴掌拍了去。

    许四娘瞪了眼自己女儿,呵斥道,“不像话!这是给无盐和寂风的,你掺和什么掺和?吃你的地瓜粥去!但凡少一个我给你好看!”

    口中地瓜粥突然就不那么香甜了……沈洛歆无奈抽了抽嘴角,嘟囔道,“明明昨儿个还是促膝谈心的关系,怎地这一夜刚过去,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小丫头言语间带着几分古灵精怪的促狭,许四娘被气笑了,捡起手边的小木棍丢了出去,没什么准头,堪堪落在沈洛歆一步开外的地方。

    “死丫头!”许四娘笑骂。

    一碗地瓜粥、两个南瓜饼,就在这样打打闹闹、骂骂咧咧的氛围里吃完了,最后一道桂花酥也已经出锅,热气腾腾雾气氤氲中,许四娘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格外的温柔漂亮……那低着眉眼的样子,依稀有些青春少艾的模样。

    沈洛歆靠在窗户上,含着笑意看着这一幕,半晌,低低唤道,“娘……”

    对方回头看来,碎发贴额,隔着还未散去的雾气,她脸上的细纹都淡去了,只看得到依稀的眉眼。沈洛歆压了压嘴角,说不上心里头酸酸的是个什么情绪,半晌,她才问道,“娘……你喜欢过他吗?”

    百姓们都说,许四娘是个傻子,年轻时候为了一个男人撇了亲生爹娘、散了尽数家产,供人吃、供人住、供人读书科考,好不容易盼到男人功成名就眼看着就要扬眉吐气了,偏脑子不清楚,要做什么仵作,这不……正好让那男人抓了错处把柄,纳了新人撇了旧人。百姓们都说,御史大夫沈大人会宠妾灭妻也不无道理,若是换了他们,大抵也是要如此的。毕竟,勾栏院里的姑娘有味儿,许四娘……身上除了死人味儿还有什么?说完,哈哈大笑!

    “许四娘”三个字,在燕京百姓眼中就是没有脑子、拎不清的典范,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蠢货。

    只是,许四娘却从不解释,该骂骂咧咧的时候骂骂咧咧,该操刀揍沈丁头的时候就揍沈丁头,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她做自己的仵作、过自己的日子,有种格外不合时宜的惬意和舒适。

    以至于这些年,便是沈洛歆也觉得自己看不透许四娘。

    她当真喜欢过那个男人吗?若是喜欢过,怎么可能如此洒脱……

    许四娘似乎有些诧异,“谁?沈丁头?”

    “嗯。”

    沈洛歆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对方,不愿错过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很显然,她失望了。许四娘微微错愕之后,眉眼就温和了下来,促狭取笑,“我瞧着你平日里总大大咧咧的倒是没注意到,我家小姑娘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母亲……没说我,我问的是您。”

    厨房里的热气散了,岁月的痕迹又一次清晰地印刻在了这个已然不再年轻的女人脸上,她盖上食盒,低着眉眼看不清神态,只听着声音似是缓了缓,“自然是喜欢的。你父亲年轻时候,是个长相英俊的白面书生,很得姑娘家的青睐。只是穷了些,日子难了些,若非如此,倒也不会落在我手里。”

    一边说着,一边拎着食盒走到窗前,搁在台子上,伸手摸摸沈洛歆的脑袋,一脸了然,“是不是外头又听了些风言风语了?呵……当初的确是喜欢的,如今也不曾怨怼,更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选择了过往每一个当下想做的选择,不曾受制于人、不曾委曲求全,既如此,何来后悔之说?”

    沈洛歆微微一怔,心上似是有一阵清风拂过,又似滔天海浪翻涌而来,面前的女子,已经上了年纪,平日里又疏于保养,容色之上似是愈发印证了街头巷尾那些个闲言碎语。偏偏她说这些话的样子,温柔、通透,眼底是细碎的光晕,如同浩瀚夜空星子闪烁。

    沈洛歆突然觉得,之前一直根深蒂固的一些感受,有了皲裂的迹象。

    “好了。这孩子从昨晚开始,就奇奇怪怪的,尽说些有的没的。”许四娘拍拍她脑门,将食盒从窗内递出去,开始赶人,“小孩子家家的,少听那些个道听途说的东西,听说了呀……徒增烦恼。有这闲工夫的话,还不如趁早将这些送去姬家,正好能赶上无盐的早膳时间……然后再送些安神茶去沈丁头那,让他感受一下不太糟心的女儿带来的问候。”

    说完,兀自哈哈笑着摆摆手,“快去快去!”

603 东宫的突破口

    沈洛歆被许四娘赶出了家门。

    她两只手拎着三只大食盒像一只跑了一早上累得直耷拉着舌头的狗一样喘气的时候,姬姑娘正好推了门出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到院子里的沈洛歆,愣怔之下一时间竟然忘了收回还举在脑袋上的手,半晌才指了指她搁在石桌上的三个大食盒,“这……打劫来的?”

    毕竟,她看起来的确像是打劫被人追了三条街的样子。

    沈洛歆没好气得嘴角都直抽抽,“是啊,为了你们能吃上最热乎的早膳,本姑娘天还未亮就去许四娘那打劫来的!还不快来吃,还有寂风呢?一个个的,睡到日上三竿,吃豆腐都抢不到热乎的……快来快来!”

    挽着袖子叉着腰的姑娘,煞有介事地板着脸学着自家母亲的呵斥样,说着说着,自个儿倒是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姬无盐看着她古古怪怪的样子,兀自有趣,便也配合着絮絮叨叨地下了台阶,“是是是,小的今日起身迟了,还劳烦沈姑娘准备早膳,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姑娘打劫之时,可有被恶狗追逐?不知知否受到惊吓?可要找陈老为沈姑娘号一下脉?”

    一边打趣一边走过来的姑娘,嘴角挂着笑,眼下却是明显的乌青,显然昨夜并未睡好。沈洛歆打趣逗乐的心思瞬间便没了,默了默,问,“朝云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李裕齐显然是冲着姬无盐来的,朝云不过是他用来要挟姬无盐的棋子罢了。但不得不说,这招棋,挺管用,比什么埋伏、暗杀、斗嘴、挑衅,都管用。

    “自己人”,是姬无盐的禁区。

    食盒上层,是绿豆酥,姬无盐倒了杯茶,咬了口绿豆酥,喝口茶,微微耷着眼角兀自想了想,才道,“找到关押朝云的地方,挑个月黑风高夜,放倒守卫,进去劫人。”

    这是最直接的方式。

    朝云在李裕齐手中,保不齐要受些皮肉之苦,而自己这边不管做什么都有些投鼠忌器,只能先稳着李裕齐,想法子将人弄出来……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这话说得从容轻缓,咬字却用力,腮帮子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可见,这件事远没有她说得那么轻松。

    沈洛歆对着递过来的绿豆酥摆摆手,“吃过了来的。”又看了眼姬无盐,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说道,“在母亲那边,听说了一件事……”

    “嗯?”

    子秋端着糯米粥过来,见这么多糕点,嘻嘻一笑拿了一块,“许夫人做的?那奴婢去叫寂风过来……他最爱许夫人的绿豆酥了。”说着,乐呵呵地出门去去找寂风了。她是丫鬟,自然不可能连名带姓地叫许四娘,但她也知许四娘大抵是不喜欢旁人唤她“沈夫人”的,是以一直以来她都叫对方“许夫人”。

    许四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几乎是乐呵了小半日,后来说起子秋,便总多了几分打心眼里的喜欢。

    沈洛歆回头看了眼蹦蹦跳跳的小丫头,突然觉得有些理解了许四娘天色未亮就起身做这些个糕点的心情。她看着那满满一食盒三层的糕点,在石凳上坐了,才道,“昨晚在母亲那边,听说了一件事。沈乐微为了李裕齐和沈丁头大吵了一架,最后负气出走……当然,她没钱住客栈,也不愿意住客栈。这正好遂了李裕齐的意,总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情况下,李乐薇如今已经住到东宫去了。”

    说完,她缓缓看向姬无盐。

    她的眼睛和姬无盐不一样,瞳孔看起来颜色更淡些,迎着光看过来的时候,像是最瑰丽的琥珀色。她见姬无盐没说话,抿了抿嘴角,才道,“你……懂我的意思吧?”

    东宫守卫森严,若朝云真的是被囚禁在东宫之内,那东宫防卫只会更加固若金汤。岑砚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一次次地出入东宫去探查朝云所在的位置……这太危险,也不现实。这种情况下,寻找突破口比一次次地深入险境更理智。

    如果说,曾经的东宫看起来铁板一块不知突破口在何处的话……那么此刻的东宫,沈乐微就是那块铁板上最薄弱的一点。

    这个姑娘初到东宫,心情正处在最兴奋、最得意的点上,加之她素来不怎么聪明、鲁莽、容易被人煽动的特点,想要攻破她……比攻破东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简单得多。

    这一点,沈洛歆明白,姬无盐也明白。

    只是……

    姬无盐缓缓搁下手中的茶杯,用同样的表情看向沈洛歆,提醒道,“太子本就要用沈乐微对付沈家,她是咱们的契机,也是太子的棋子……你,可明白?”届时,救了一个朝云,害了一个沈家,这笔买卖若是搁在认识沈洛歆之前,姬无盐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现在……她觉得不值得。

    不是朝云不及沈家重要,只是,这得与失之间的不平衡,让她觉得棋差一着,终究是输给了李裕齐。

    她不愿。

    “沈家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沈洛歆摇头宽慰,“一直到方才,我也在担心这件事……但这会儿我却想明白了,沈丁头能走到今天,也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沈家也不是什么豆腐渣渣,只要咱们行事稳妥些,办法周全些,让沈乐微看起来当真只是受咱们这边蛊惑、蒙骗,届时,也就是因着无知犯了错处罢了,太子纵然有心责罚,也没有理由牵连沈家——说到底,这人,还不是他自个儿招惹的?”

    说完,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整整齐齐。

    焉儿坏的样子,有几分……像上官楚。姬无盐默不作声地挑了挑眉梢,总觉得沈洛歆跟着兄长学了这些时日,旁的本事倒是不清楚,只这焉坏的样子,倒是得了真传——连带着设计陷害自家庶妹都这般理直气壮。

    不过,道理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604 偷得浮生半日闲

    寂风来得很快。

    深秋季的早晨,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里衣,颠儿颠儿跑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小木剑,额头上满头的细汗,身后小丫鬟拎着他的小袄子一边跑一边追,好不容易跑到了院子,人已经气喘吁吁地直不起腰来,扶着院门门框直喘气儿。

    倒是被追的那位,一路跑过来仍然神清气爽地抱着那点心食盒不撒手,甚至还分出闲心来招呼起姬无盐和沈洛歆……俨然一派他才是主人家的气派,至少,是这些点心的主人家。

    姬无盐摸摸他的脑袋,没接点心,只带着沈洛歆走到檐下去了。寂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低头看看怀里的点心,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安安静静吃着自己的点心和小半碗糯米粥——大人要谈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专心吃早饭长身体就好。

    ……

    姬无盐昨晚几乎一宿未睡,一直到天亮时分终于挨不住,才算是眯了一会儿。但睡得也不好,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都是朝云深陷牢狱之后被用刑、被言行逼供的样子,她被吊在刑架上,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奄奄一息……江南的女子,婉约间总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温软柔弱之感,何况,朝云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如此一夜下来,自是疲惫,连带着早膳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个绿豆酥,喝了些茶水,姬无盐便再也没有胃口吃别的了。

    只抱着薄毯同沈洛歆就“沈乐微入住东宫”这件事合计了一下,最后敲定了一个能将沈家摘出去的法子,自此事情虽仍未尘埃落定,但总比之前有谱些,心神一松,倦意便悄然袭来。沈洛歆见她精神状态的确不是很好,便叮嘱着她好生休息,自己带着些安神茶去见沈丁头,顺便打探打探着沈乐微的虚实。

    离开前又在姬无盐屋子里燃了安神的熏香才走。

    姬无盐拢着那薄毯在屋内歇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一觉无梦。

    醒来天色骤暗,黑沉沉的云层笼罩下来,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半开的窗户上,廊下隐隐约约的有压低了的说话声,听不清晰。

    睡下前还是日色和暖,醒来的时候便是秋雨缠绵,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久得连姬无盐都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午膳未过只是小憩片刻,还是已至晚膳时分偷得了半日浮生。

    她披着薄毯走到窗前,说话声清晰了些,是席玉在问子秋姑娘睡了这许久,这午膳便没用,眼瞅着就要到晚膳时分了,是否应该唤醒叫起来用个晚膳再睡。

    当真是偷了这浮生半日闲。

    姬无盐站在窗内没出声,下着雨的天,天色暗沉,秋风甚凉,她拢了拢薄毯,又听子秋拒绝道,“不必了。昨儿个我瞧着姑娘屋里的灯亮了一宿,想来是整宿整宿的没睡觉……沈姑娘离开前点了安神的香,就让姑娘睡着吧。让厨房小炉子上温着些好消化的吃食就好,姑娘醒来若是觉着饿了,也能直接吃上。”

    然后便是无话,连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没有,想必两人都没有离开。姬无盐这才开口唤道,“子秋……”小丫头忙不迭地跑过来,“姑娘醒了?可是饿了?要用膳吗?沈姑娘方才来过了,又给姑娘煮了些安神茶,她还交代姑娘且宽心些,船到桥头自然直……姑娘这会儿渴不渴,喝点儿安神茶?”

    小丫头絮絮叨叨的,一会儿问饿不饿,一会儿问渴不渴,大抵姬无盐说不饿也不渴,她又会问困不困,总之看起来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的样子。

    姬无盐无奈摇头,宽慰道,“我没事,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姑娘这半日光景倒是睡得沉,之前席安侍卫来过了,说是宁三爷要他给姑娘捎带句话,他见姑娘睡着,便又走了。”说着说着,子秋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来,“这三爷最近都不曾露面过,风尘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他也应该收到消息了才对,想来席安侍卫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可换作平日,三爷定是亲自来的……”

    如今却只让人带句话,这看起来着实有些敷衍了。

    姬无盐似是笑了笑,又转回去看着窗外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水池中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来,半晌,她低声说了句,“他最近也忙。宫里头陛下的情况不乐观,他便得日日往宫里头跑……我原想着让陈老先回云州去避一避,可老爷子却不乐意。他性子倔,执拗起来便是我也说不通他……”

    “可即便如此……”

    子秋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她偷偷打量了眼姬无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到底是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那些话又给咽了回去,只继续问着,“姑娘要用膳不?”

    “嗯。”姬无盐颔首道好,“是有些饿了,你去准备吧。”

    子秋下去了,临出门前转身看了眼姬无盐,又叹了口气,她想说,往日宁三爷也是忙的,但就算再忙的时候,也能赶着姑娘入睡前过来看一眼说说话的。如今姑娘正是需要三爷的时候,可这人却只轻描淡写地让席安侍卫跑这一趟,算个什么事儿呀……难怪都说男人靠不住呢。

    莫不是三爷变心了?子秋心下惴惴,却也不敢将这些话同姬无盐说——如今姑娘为了朝云的事情就已经焦头烂额了,若是再添这么一桩,那才是真的心力交瘁呢。

    就权当三爷是真的忙得抽不开身吧。

    姬无盐站在窗口,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子秋垂着脑袋一边走一边叹气的样子。她又拢了拢薄毯,低着眉眼笑了笑,眼神却落寞。子秋都察觉到的不寻常,姬无盐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只是,此刻她本就心绪烦乱,自是无暇顾及其他,倒不如放一放、缓一缓,交给时间。

    “姑娘。”席玉在外面唤道,“姑娘可是醒了?”

605 心生芥蒂

    思绪收回,姬无盐披着薄毯走到桌边坐了,才应道,“嗯,醒了……进来说话吧。”

    从门外进来的席玉,一改往日跳脱,微微垂着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佝偻,平日里的气势都矮了好大一截,甚至带着几分自认做了错事般的忐忑。

    “何事?”姬无盐抬眸问他。她隐约猜到了席玉进来所为何事,大抵是那个人所托之人见自己这边睡着,便又将所托之言转述给了席玉。

    如此想着,脸色不自觉凉了几分。

    她平日里带着人皮面具,表情总比旁人浅淡模糊些,但平素她为人和善,眼底常染笑意,倒并不觉得为人如何疏冷难处。但此刻一张脸上半分表情也无,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瘆得慌。何况,此刻席玉心中本就有些心虚发怵,自是愈发地缩了脖子,近乎于赔着笑,小心翼翼地转述着口口相传的叮咛,“姑娘。主子说他这几日比较忙,怕是顾不上姑娘这边。但风尘居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还请姑娘稍安勿躁……风尘居的事情他会结局,朝云姑姑他也一定完好无损地送还到姑娘身边。”

    完好无损……李裕齐既带走了朝云,便不可能只是为了向自己施压那么简单。他定是要从朝云口中得到一些他想要的答案,那么……严刑拷打,恐怕避不开去。这件事拖的时间越长,朝云就越危险。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呢……

    心下隐约的抽搐,像是细小的针尖一下一下地戳着心脏,那种并不剧烈,却细密恒久的酸痛感,很快从胸膛里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之中,只坐在那里便觉得两腿酸软无力。

    提不起劲来。

    并不想同面前这个只是代为传话的男人争执朝云在太子手中到底会遭受怎样的酷刑和虐待,她只低着头捏了捏眉心,披在身上的薄毯从一边肩头滑落,露出里面单薄的素色裙衫。席玉下意识想要替对方披上,却在脚步堪堪跨出之际倏地清醒过来,接着便是浑身一颤,只觉得方才差点伸出去的那只手此刻像是被烈火烘烤过一般,又疼又烫。

    他欲盖弥彰似的将那只手背在身后使劲擦了擦身后的衣裳。又兀自感慨道,这姬姑娘当真有张欺骗世人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弱不经风地过了头了。

    姬无盐却不知道他这些个古怪又丰富的心理活动,支着下颌容色平静地看他,问道,“三爷……你家主子这几日忙什么?是宫里头陛下的身子越发不行了?”

    “没、没有吧……”席玉兀自想着,半晌摇了摇头,“似乎并未听到这样的说法。”

    便是席玉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主子到底在忙什么,以至于忙到连亲自来姬家见一见姑娘的时间、机会都没有。明明……姑娘这个时候真的很需要有人能够站在她身边安慰安慰她……楚公子来过了,沈姑娘也来过了,偏偏这个时候主子却只是派人来传个话——姑娘家的心,可不就是这样寒掉的吗?

    这般想着,席玉又觉得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主子在忙什么,但也不能火上浇油才是,于是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属下这阵子都是跟在姑娘身边,宫里头的消息知道的也不多,兴许是陛下的病情严重了,又兴许主子是被什么其他的事情耽搁了……姑娘,您要相信主子,若非他真的忙到脱不开身来,他是定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置姑娘于不顾的。”

    “而且,主子既答应的事情,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主子既答应了姑娘会将朝云完好无损地送回来,就一定会办到……姑娘暂且宽心才是。”岑砚去东宫蹲守太子的事情席玉是知道的,虽然至今为止他也不清楚岑砚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那里是东宫……若朝云当真在里头,那处便定然是要比平日里还要过若金汤、重兵把守的,只等着姑娘的人飞蛾扑火般地送进去。

    此乃请君入瓮。

    太子根本不需要如何严刑拷打朝云,只要姑娘的人真的闯了东宫,那要抓谁、要审谁、要按什么罪名,还不是他太子殿下一句话的事情?

    只是姑娘当局者迷,此刻又似乎对主子心生了芥蒂,自己若还这样劝着的话……怕是要适得其反。席玉无声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劝诫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只在对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之后,拱手行礼退了出去——这俩祖宗啊,但愿能好好地渡过这个坎儿……

    席玉离开之后没多久,岑砚就回来了。

    从昨夜开始岑砚就偷偷潜入了东宫,只是一直到这会儿依旧什么收获都没有。

    昨夜从风尘居回去的太子殿下早早地就洗漱歇下了,一直到今日起身上朝才醒。下了早朝之后的太子殿下,去了书房,之后午膳也是送进去的,一直到这会儿,他传了晚膳……岑砚看着晚膳送进了书房,便想着趁着太子用晚膳的时间回来禀报下。

    说完,他又气哼哼地补充道,“这李裕齐当真是稳得住,属下担心他把朝云囚在外头,他上朝的路上、回来的路上属下都派人跟着了,偏偏这厮当真是一点远路都没走,直直地出去,直直地回来。要说他既抓了人,总要去看看吧?总要审审吧?就算不看、不审,这东宫上下总要有人提着猪都不吃的饭菜往犄角旮旯里去吧……”

    提着猪都不吃的饭菜往犄角旮旯里去……

    饶是这样严肃的氛围里,姬无盐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又不得不说,这样的判断倒也是正确的。她支着下颌出声喃喃,“若当真整个东宫都没有一点异样之处,那只能说明,朝云被囚在外头……堂堂太子、一国储君,有个私宅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属下继续盯着去!”岑砚气势汹汹,“小爷我就不信了,好好一个人被他抓了囚了,当真能半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606 合作

    张牙舞爪的少年,义愤填膺的样子,看起来格外鲜活,有着一往无回的果敢和决绝。

    和不久之前从这里离开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未曾朝夕相处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吧。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纵然自己也能劝自己、甚至也能好言相劝于旁人,他平日里那么忙,无暇顾及也是寻常事,何况,她本就不是习惯于依赖别人的性子,朝云这件事她本就有自己的打算,再者,宁修远出手也不合适,毕竟他的身后是宁国公府,稍有不慎就会扯到朝堂之争上,届时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诸如此类的大道理,姬无盐也能说得滔滔不绝。

    可道理都懂,但心底细微却又明显的沉郁并不能因为这些道理就淡一些、少一些。该难过的、该芥蒂的,还是会难过、还是会有芥蒂。

    睫毛缓缓覆下,遮住了眼底逐渐黯淡的神色,半晌,姬无盐才低低说了句,“不必贸然行事,就让人在东宫外面守着……若李裕齐真的将人囚在东宫之内,那这几日的防范只会比平日里更加严密,你既出来了,就不要再冒险进去了。”

    “可是……”岑砚满脸抗拒,“那朝云就不救了?由着她陷身囹圄?鬼知道李裕齐那个变态会不会用刑,什么水牢啊、伤口撒盐啊、烤红的烙铁啊……女人家最是在乎自己那副皮囊,若是留个什么字在脸上,就算救出来了怕是也要寻死觅活去!”

    瞧,岑砚都会有这样的担忧,可宁修远那边却只会派人来说“不要担心、稍安勿躁,切勿轻举妄动”……这些话,未免浮于表层而显得过于轻描淡写。

    “救,自然是要救的。”姬无盐低着眉眼摩挲着手中茶盏,舌尖缓缓碾过口中贝齿,“我的人,自是不能任由东宫欺辱了去!”

    岑砚心下稍定,开口问道,“那……”

    “我同沈洛歆说好了,明日她以沈家设宴的名义,将沈乐微叫上……如今沈二姑娘就住在东宫里头,从她入手总是比从别处要简单些。今晚……就今晚……”她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承诺岑砚,或者承诺此刻不知道被关在何处、不知道遭遇了些什么的朝云,“就再熬这一晚上。李裕齐既然一整日都没有动静,想来也是担心咱们跟踪暗中查探……他知我闯过崇仁殿能全身而退,便定会忌惮我的武功路数而因此行事畏首畏尾小心再小心。我便赌他今夜仍然不会有所行动。”

    “若……咱们赌输了呢?”

    “那便还回来……一笔、一笔,他李裕齐欠朝云的、欠咱们的、欠故人的,每一笔都好好记着,总要他连本带利全都还回来才是。”

    “嗯。一定要还回来。”岑砚低着头,咬着牙,恶狠狠地应着,像一只被彻底惹毛了的龇牙咧嘴的小兽。

    ……东宫。

    岑砚离开没多久,尤灵犀来了东宫。彼时晚膳刚刚送进去,李裕齐正在用膳,四喜丸子,两道时蔬,还有一碗乌鸡汤,当朝储君的晚膳略显简单了些,以至于踩着点过来的尤灵犀面对李裕齐多少少了几分诚意的邀约,思虑再三还是蜿蜒谢绝了,“不必了。吃过来了来的。”

    也不知道李裕齐信了没,他只随意点点头,“这尤府晚膳用得挺早。”

    呵呵……尤灵犀抽了抽嘴角,就这几个四喜丸子,一碗乌鸡汤,明显是刚刚好的分量,若自己当真坐在用晚膳,是等着膳房现做呢还是同太子殿下争这几口吃的?她有些随意地坐了,将手中一块玉制的方形挂件搁在桌上,手却没有松开,只轻轻按着,抬眸问李裕齐,“殿下所求,灵犀是清楚的。今日未表诚意,已将此物送到……只是,灵犀所求,殿下可明白?”

    如此开门见山。

    李裕齐微微一愣,盯着那玉牌盯了片刻,缓缓搁下手中筷子,又缓缓靠向椅背,面无表情地盯着尤灵犀打量了许久,倏地笑了笑。

    是那种绷着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的笑,如释重负的、从心底发出来的,愉悦、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

    他说,“灵犀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只要为兄能办到的事情,定然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然,若你要我将宁修远绑架来给你,这为兄怕是无能为力哈。”说完,大抵自己觉得自己很幽默一般,哈哈大笑。

    尤灵犀扯了扯嘴角,想着配合着笑笑,到底是笑不出来,只道,“殿下哪里的话。灵犀怎会如此不知轻重……往日里追着宁三爷跑,不过是年纪轻不懂事罢了,但如今却也想明白了,我堂堂郡主,身份尊贵,容貌姣好,想要什么样的好男儿没有?何必吊在一个心中没有我半分位置的宁修远身上?他宁修远非要找一个商贾之女,那是他宁修远没有福分,是宁国公府的损失,我没了他宁修远……却能找个更好的。”

    找个更好的?

    显然这里说的不是陈家辉。

    李裕齐眉梢微挑,颔首认可道,“的确如此……这件事你能自己想通,自是最好。我瞧着咱们的小郡主整日里围着他宁修远转都觉得憋屈……只是当初你自己乐意,为兄便也不好说什么,但宁国公府的确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哎,你既放下了,咱就不说他了,如今你倒是说说,所求为何?”

    尤灵犀搁在玉牌上的手终于移开,露出地下玉制的方形小牌子,牌子不大,若对比李裕齐的手来说,也就半只手的长度,牌子上有个“尤”字标记,只那“尤”字一点却是个梅花印记,让整块玉佩平添了几分柔软的气质,“尤”字之下却又是一只猛虎张开血盆大口,雕刻之精细,便是那威风凛凛的毛发、额头的王者标记都一清二楚。

    尤封的令牌。

    这本是尤家的传世玉佩,但如今却是尤封调动他大理寺中一支不为人知的暗卫的令牌……也是李裕齐想要拉尤封入队的最终目的。

607 交易

    李裕齐盯着那枚令牌,眼神炽热,连呼吸都无意识地敛着。

    天地间的声音渐渐远去,耳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一声、一声,稳定、有力。

    其实一直到现在,李裕齐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是尤封这个驸马爷。历朝历代,驸马不涉朝政,纵然有过一二先例,也不过都是闲差,从未有过正经实职,何况还是这样至关重要、手握兵力的职位……

    大理寺有一支暗卫,独属于大理寺卿调度,是以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历来属于皇帝的亲信、爪牙,甚至是朝堂的眼线,而这支暗卫,就是皇帝最要紧的一道防线。

    朝中知之者甚少,自己也是听外祖父提起过。

    为什么是尤封,他不明白,外祖父也不明白。后来,李裕齐隐约算是猜到了些,长公主生尤灵犀的时候,伤了身子已无子嗣希望,驸马不能纳妾,这尤家算是绝了后了,此为一。其二,尤封为人刻板、耿直,是典型的武人性子,好拿捏,就冲着这些年东宫再如何示好都未曾在他那处讨了半分额外的好处去,就可见这人当真是难结交。

    无后、耿直、还有些愚忠,这就是尤封——皇帝心中最快的剑、最好的盾。

    但尤封终究不只是一把剑、一张盾,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还有一个骄纵的、有些小机灵却没有大智慧的女儿,最重要的是,尤家的这个女儿……最近困扰于一桩摆脱不掉的赐婚。而很幸运的,李裕齐倒是有些法子……

    如此,岂不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买卖?

    李裕齐心下狂跳,动作却轻缓,像是生怕惊了眼前的梦境似的,用一种很慢很慢的速度倾身靠向尤灵犀,心下狂跳,面上却压着,只是嘴角仍压不住得上翘,于是,他的表情就在压抑与压不住之间反复横跳,整张脸近乎于疯魔一般地扭曲,“这……这就是能调动、号令大理寺暗卫的令牌?”

    “是。”尤灵犀比他平静多了,稳稳地点了点头,肯定道,“父亲平日里很少需要调度这支暗卫,是以这令牌他都搁在暗格里,只在我还小的时候,拿出来给我把玩过,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这是顶重要的东西,能调动很多很厉害的人……而尤家并无很厉害的府兵,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这支暗卫。何况,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更加没必要骗我才是。”

    的确就是这个道理。

    尤家势弱,若非娶了当朝长公主成了这驸马爷、又得了皇帝青睐的话,这朝野上下谁会在意这么个小兵小卒的。只是倒也奇怪,这大理寺暗卫的调度用的竟然是尤封自己的牌子,多少让李裕齐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没觉得尤封对自家女儿会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除非他能够未卜先知知道在多年以后的今天自己女儿会将这枚令牌偷出来。

    怎么可能……

    李裕齐最后的一丝疑惑消失,提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胸膛里,勾着嘴角气定神闲地含笑说道,“灵犀,你所求的其实你不说,为兄也是明白的。不就是陈家那个不成器又丢脸的玩意儿嘛!也就父皇那个老糊涂的,竟然想着用你的终身大事来拉拢陈家……他也不看看,就凭陈家、就凭陈家辉那玩意儿……也配?”

    从尤灵犀进门展示那令牌之后,他自始至终都热络妥帖地自称“为兄”,这会儿又义愤填膺地表达了他的“感同身受”,尤灵犀一直端着的面色终于出现了皲裂的迹象,没忍住,咬着腮帮子哼了哼。虽然没说话,但她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

    自始至终都在打量尤灵犀的李裕齐愈发笃定了起来,他再一次靠向椅背,端起已经凉了的乌鸡汤,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才道,“要说这事吧,不简单……毕竟圣旨已经下了,这年头让皇帝收回成命,无异于让他打自个儿的脸,纵然最后事成,父皇也会记恨于尤家,尤大人在朝堂之上只会寸步难行。”

    “是……”尤灵犀紧了紧手中帕子,咬着嘴唇承认道,“祖母也是如此担心……她说若真是如此,我就是尤家的罪人,便是百年之后去了下头见了尤家的列祖列宗,也是得不到宽恕的……”

    “呵!我李氏皇族的血脉,便是百年之后见了那尤家祖宗也是他们向你磕头请安的份,何时要你去道歉了?再说,到的那时候,你进的也不是他尤家的祠堂啊!”李裕齐嗤笑,“这老婆子倒是想得美!”

    “太子殿下……”许是这人此刻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边的态度让这些日子都踽踽独行的尤灵犀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来之不易的温暖,她讷讷唤着,张了张嘴……

    只是话还没说出来,就先被李裕齐瞪了一眼,“你如今同我倒是愈发地生分了,之前还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地唤我,如今却是叫我太子殿下……咱们小丫头长大了,懂规矩了,却也生分见外了……”

    “我……”她搅了搅帕子,低头,没说话。

    “咱们是兄妹。”李裕齐认认真真地重申道,“都说天家无情分,两位郡王与我平日里也甚少往来,但你不同,你对我来说便是自家的小妹,兄弟姐妹之间,你同我最是亲厚。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对你的终身大事如此耿耿于怀……如今圣旨虽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对方倏地抬头看来。

    李裕齐笑笑,“说起来,此事你还要感谢这姬无盐……”

    “为何?”

    李裕齐摇头,几分神秘、几分纵容,“这件事……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听了。总之,这件本来已经无可挽回的赐婚,因为姬无盐那边的无心之举……终于有了足以挽回的契机。你呢,就将你的这颗心放回肚子里,回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几日之后,自见分晓。”

    尤灵犀眼神瞬间就亮了,“当真?”

    “自然。”李裕齐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伸手握住了那枚令牌。

608 沈洛歆设宴

    尤灵犀回到府中没多久,接到了沈家的请柬。

    “沈家……?”沈乐微如今住在东宫,她若是设宴定要在东宫设宴,如此才能将她已经入住东宫的消息宣扬到人尽皆知,这沈家的宴会……摩挲手中请柬,她也不急着打卡,只问下人,“沈家大小姐让人送来的?”

    “是。”下人颔首称是,“郡主可要参加?”按着规矩,正经下了帖子的邀请,若是这边决定要去的话,今日也是要先回了帖子好让对方看着人数提前安排的。

    若是不参加,这请柬便也不必理会。

    若是按着以往,郡主是绝不会参加这样的宴会的——沈家势微,加之沈家大小姐那个令人忌讳的生母,但凡有些身份的姑娘家都不会去参加这样的宴会,下人心中已有定论,正准备躬身退下,却听尤灵犀“嗯”了一声,“左右明日无事,那便去看看吧。”

    有些意外,下人弓着背悄悄打量了一眼尤灵犀,低声应道,“是……那奴婢这就送回帖去沈家。”

    若是寻常,尤灵犀自然不会去参加这样的宴会,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既偷偷拿走了父亲的令牌,将大理寺卿那支鲜少为人知道的暗卫送到了李裕齐手中,便是真正意义上站在了姬无盐的对立面了。从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和姬无盐正式为敌——也是和沈洛歆。

    沈洛歆的宴会,姬无盐一定会去。

    加之方才在太子那边最后听到的语焉不详的话——太子说,自己想要毁坏这桩赐婚,姬无盐在其中功不可没,她总觉得事有蹊跷,想要去当面打探一下虚实,顺便求证一下姬无盐到底是不是姬家那位少主……若是,自己倒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当那出头鸟,倒不如隐没在之后,由着太子和姬无盐狗咬狗去。

    若不是……自己便在明面上诸多针对姬无盐,在太子面前表现表现也算是讨了东宫的好。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总之明日的宴会是不得不去的。

    ……

    翌日。

    雨未停,雨势虽不大,但淅淅沥沥的也是扰人,加之骤然下降的温度,路上行人一下子少了大半。

    并不是一个设宴的好天气。沈洛歆还是头一回举办宴会,沈谦知道之后,虎着脸说了句“胡闹!”,但到底是也没有真的阻拦她,反而私下叮嘱了姨娘若是有什么能帮衬上的,尽量帮一帮,莫要让这小丫头第一回举办宴会就丢了脸……虽然,他早已料到,估计能来参加宴会的人,满打满算一个姬无盐、一个沈乐微……沈乐微还是沈谦这边派了家丁去东宫下的“最后通牒”,告诉她若不想真的就此断绝了父女关系,明儿个就好好当场参加自家姐姐举办的宴会。

    出乎沈谦意外、也出乎沈洛歆的意外,在入夜前收到了第一封回帖,来自尤家。

    只是尤家的下人撑着把黑色油纸伞格外低调地来送了这回帖,连马车也不知道停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倒似做贼心虚似的。是以这灵犀郡主答应参加沈家宴会的事情在燕京城中并没有传开,那些接到沈洛歆请柬的姑娘们仍然忌惮于如今攀上了东宫的沈乐微而不敢承了这沈洛歆的邀请。

    是以,到的最后,除了意料之外的尤灵犀,其他人当真如沈谦所猜测的——一个都没来。幸好,沈洛歆这设宴的目的也不是真的为了赏花、或者结交城中贵女,主角到了即可,没有那些个叽叽喳喳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事反倒更好办一些才是。

    一共四个人的宴会,本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不过是多做几道精致好看的佳肴和点心罢了。姨娘虽得了沈谦的吩咐有心帮忙,但膳房之中也没插得上手的,又在后花园转了一圈,见丫鬟们也已经准备妥当,这迎客的事情更轮不到她一个妾室出面,是以,府中走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能帮忙的地方,最后想着沈乐微要回来,便亲自下厨做点心去了。

    沈乐微姗姗来迟,几乎是和尤灵犀前后脚一块来的,彼时姬无盐早就到了,寂风也来了。

    半大的孩子,自来熟得很,没多久就将沈家上上下下哄得笑逐颜开,回来的时候兜里已经鼓鼓囊囊塞了好多零嘴……大抵是在膳房里转了一圈,他一边吃,一边告诉姬无盐哪些是哪个姐姐送的,哪些是哪个嬷嬷给的,还有姨娘……在云州挑嘴的毛病到了燕京城倒是收敛了不少,谁给都收,收了就吃,若是好吃就夸得人天上有地上无,若是不好吃……也是夸,夸完了下次绕着些走便是了。

    他的这个习惯沈洛歆也知道,这会儿见他将哄来的点心一一摆在桌上,便笑着逗他,“这么多……也难为你还要一一记着是谁给的……这地儿下回来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指不定你心心念念的姐姐、嬷嬷都离开此处另谋差事了,不记也罢。”

    却听他“嗯嗯”地摇着头,指了指一旁的梅花糕,“那是姨娘给的,闻着味儿便是极好吃的。姨娘也会离开这里吗?”

    他是当真不太理解姨娘是什么意思,姬家没有“姨娘”,平日在云州就算遇见别人家的姨娘,姬无盐也只让他唤“姨”,自是从来没有人同他解释“姨娘”是什么身份。这会儿听沈洛歆这么说,也是发自肺腑地好奇、疑惑。

    却正好被沈乐微听见了。

    未曾听见前因后果,倒是过来先听见小孩子仰着脸一脸认真、甚至带着些惋惜的情绪问沈洛歆“姨娘也会离开这里吗”,她本就对沈洛歆有意见,更对她这次莫名其妙安排宴会的目的有所怀疑,这会儿听见这句话,当下就又气又怒,“哟……这沈家大小姐是盘算着如何将姨娘赶出府去了?沈洛歆,当初要离开的是你那老子娘,如今外头看人脸色的日子不好过,又想着回来了?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叉着腰的姑娘,一身穿金戴银地站在那里,像一只耀眼又骄傲的孔雀。

609 姬家小门小户,没有规矩

    沈洛歆看着那只金银堆砌出来的孔雀,微微眯了眯眼——灼眼。她没注意沈乐微在那处站了多久,但估摸着她那沉不住气的性子,大抵也是没听到一两句,遂开口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糕点呢。”

    “糕点?沈洛歆,你如今哄骗起人来当真是连借口都懒得好好找一找了嘛,怎么,你还想着因为一两道糕点就将姨娘赶出府去?”

    沈乐微虽自始至终都和姨娘关系紧张,平日里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愿打,她嫌弃江姨娘之前的身份,更厌恶这身份到底是影响到了自己的前途,但关系再紧张那也是自己的母亲,自己能嫌弃、旁人能唾弃,唯独沈洛歆……不行。

    沈洛歆的娘还是个仵作呢,更晦气。

    “沈姐姐才没有找借口!”寂风叉着腰虎视眈眈、气势汹汹地,“本来就是在说姨娘做的糕点好吃!是你自己非要误会曲解我们说的话……姑娘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站在外头偷听我们说话便也罢了,如今还怪沈姐姐要赶姨娘出府……坏人!坏女人!”

    “诶……你这死小孩子……”沈乐微撸着袖子气哼哼地抱怨,“怎么哪哪都有你?你一个下人,此处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莫不是,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不成?”

    寂风一噎,瞬间哑口无言,瘪着嘴巴看向姬无盐,满脸委屈,手中还剩下的半块糕点大抵也是食不知味,缓缓搁回了那些点心边上。他只是一个孩子,平日里教养又好,大家又宠着他,何时真的将他当作了下人来看待?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用这样尖酸的言辞来讽刺于他?此刻被人骤然发难,自是无力抗衡。

    姬无盐摸摸他的脑袋,将他牵到身后才道,“纵然我家的下人,也比别处一些主子来得矜贵。何况,方才我们只是在夸姨娘的点心好吃,二小姐听了只言片语便妄自揣度横加指责,左右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我家孩子小,难辨善恶真伪,听了今日这些恶语相向便当了真了,回头自己可得难过上许久。”

    比一些主子矜贵……沈乐微几乎是瞬间对号入座地意识到自己显然是在这所谓“一些”之中的,但她也知道自己若傻兮兮地跳进去,显然是不够聪明的举动,这会儿也只是冷哼笑道,双手环抱带着几分之前没有的骄傲与得意,“之前便听说姬家无盐巧言令色,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要我说呀,这主子就是主子,这下人就是下人,将下人养得跟主子似的……这有些规矩的家族当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才是。”

    一身绛紫长裙的姑娘,身形是姣好的,腰间一截浅色腰带收束之下,不堪盈盈一握。抱着胳膊冷嗤相向的时候,也有几分骄傲与贵气来。

    都说这名利场、权势地更养人些,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乐微原以为姬无盐如何也要暴跳如雷,没想到对方仍只是盈盈浅笑,颔首称是,“的确如此。姬家只是家道中落的小门小户,自然比不得燕京城这些动辄上百年的宏大世家……规矩少了些,见谅。”

    说着自谦的话,对方却仍是铁青了一张脸——沈乐微差点笑出声来,毕竟,沈丁头白丁起家,靠的还是许四娘的钱才能入学参加科考,如今这沈家虽有了些官职,但若单论门第之说的话,兴许还真不如那些‘家道中落’的,毕竟,若从未辉煌过,便也谈不上“中落”。沈家就从未辉煌过。

    沈乐微一张脸色冷了又冷,像是刚从寒冰洞里挖出来似的。越是缺什么,越在意什么。沈乐微在意什么?嫡庶之别、勾栏院出身的亲生母亲、还有靠发妻资助的沈父,姬无盐虽未曾提及嫡庶,但很显然,明里暗里的,她将后两者提了个全。沈乐微性子骄傲,她总觉得依着自己的容貌身材和聪明机灵,便是这李氏皇族的公主也是可以做一做的。

    偏偏,投胎的时候运气不好。

    这样的想法之下,她愈发地忌惮旁人说起这些,偏偏,这又是不争的事实。她搅地手中的帕子已经不成样子,偏偏还咬着牙牵着嘴角冷笑着,只盼着自己早日入了东宫的,届时一定要让姬无盐跪在自己面前舔自己的鞋面!

    “不是说宴会吗?”剑拔弩张之际,有人狐疑开口,声音自沈乐微身后传来,打破此处眼看着就要发生的针锋相对,“宴会呢?还是说沈家大小姐办的是嘴皮子大会,旁人赏花观景吃点心,你沈洛歆就是斗嘴皮子,瞧着谁嘴皮子厉害谁能拿点儿什么奖励不成?”

    沈洛歆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原本没想着往尤家送请柬的。

    只是沈丁头听说她要设宴,大抵觉得她是想明白了要同城中千金名媛交好,也顿悟了要回到大家小姐正常的生活轨迹中了,是以以一种“吾家有女终长成”的欣慰感,连连颔首应着去准备请柬了——他说他的字写得好,他来准备也不容易出岔子。

    沈洛歆想也不想拒绝了,她认为人多反而坏事。沈父却误会了她口中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只以为是她担心七嘴八舌的起冲突,便拍着胸脯保证到自己只会请一些必须请的、以及和沈家交好的官僚之女,身份地位上也相当,不会坏事。

    兴许是沈洛歆送去的安神茶,让沈父对这个女儿终于有了一种姗姗来迟的为人父亲的自觉,又兴许是沈洛歆在沈家设宴的举动,让他感受到了女儿想要“回来”的心情,也有可能只是沈乐微的对比之下,让他觉得还是这个女儿“贴心”,总之,这件事就被沈父强势接下。

    沈洛歆实在无法,只能当起了甩手掌柜,心中自我安慰:反正那些人也是不会来的。

    送去尤家的帖子就同那些成堆的帖子一起,雪花一般地飞向每一位千金小姐的手中——当然,同沈洛歆预估的没错,大家……都没来。

    除了,尤灵犀。

610 消息灵通的沈二小姐

    沈洛歆打着马虎眼,“呵呵……实在是没想到郡主殿下会出席这个小小的宴会,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哈!”

    这马虎眼打得实在没什么诚意,尤灵犀很不给面子地戳穿了她,“没想到?可回帖昨儿个就已经送到贵府了……是我尤家丫鬟办事不利未曾送到,还是你沈家门房疏漏未曾送到沈大小姐手上?”

    尤灵犀今日是上门找茬来的?沈洛歆拧着眉头同姬无盐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来者不善,只是今天她们的目标是沈乐微,这贸贸然多个对手出来,指不定要坏事,她便只一脸卖乖讨巧地笑,“没没、收到啦!这不,沈家门槛低,第一次招待郡主这样的人物,难免有所疏漏、有所疏漏嘛……郡主过来,我都没来得及去门口迎接,该罚、该罚!就、就待会儿自罚三杯茶水吧……”

    第一次听人说自罚三杯是罚茶的……这诚意当真是半分都没有。

    只是平日里半分面子都不给该吵就吵、该怼就怼的人,今天一脸讨巧谄媚的样子,实在是看着碍眼极了。尤灵犀心下狐疑,愈发觉得这宴非好宴,这人也定是有所图谋,只是所谋之事同自己到底几分干系就不得而知了。尤灵犀目色玩味地在沈洛歆和沈乐微之间转了又转,扯着嘴角无声笑了笑,冲着姬无盐低低点了点头,“姬姑娘,好久不见。”

    “郡主。”姬无盐同样只是点点头便已了事。

    “我瞧着姬姑娘今日气色不同往日,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她这是明知故问,如今谁不知道风尘居牵扯进了这藏匿匪蔻的事件,风尘居被封,朝云被拿,不过此事说来也怪,东宫出面,朝廷却至今没人过去调查此事,这风尘居就这么古里古怪地封着,里头的姑娘们倒是可以行动自如,只是无法营业罢了。

    若当真藏匿匪蔻,莫说行动自如了,怕是这些个姑娘们都得去牢狱之中走一遭活生生脱一层皮下来才是。

    是以有些眼力见的,对这“藏匿匪蔻”的罪名还是持怀疑态度的。但即便如此,还是封的封、抓的抓,要说这会儿最头疼的,可不就是姬无盐吗,这脸色……自然是不同往日。

    沈乐微站在一旁,抱着胳膊嗤笑,还不待姬无盐说话便开口道,“姬姑娘气色怎么会不好,这燕京城里谁人不知顶顶厉害的姬家无盐,不仅讨了白老夫人的喜欢认了干孙女儿,又不知道如何成了宁国公府老夫人的心头好,这祖传的镯子都套手腕上了,估计没几日就要八抬大轿进门了吧……”

    话音未落,突然意识到这话题正正好戳了尤灵犀的痛脚,倏地闭了嘴,讪讪看向对方,见尤灵犀并无异状,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着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姬无盐低眉敛目笑了笑,脚尖碾了碾地面,才不疾不徐意有所指,“沈二小姐好灵通的消息。燕京城那么多世家小姐,无盐自知和她们相比实在上不得台面,却还能得沈二小姐如此关注……莫不是咱们这些姑娘们,但凡有些个风吹草动的,你都知晓?”沈乐微倏地一愣,又听姬无盐兀自缓缓点了点头,“呜……难怪……”

    “难怪什么?”这话问出口纯粹是下意识的,问完沈乐微就后悔了。

    只是,后悔显然有些晚了,姬无盐倏地一笑,“难怪洛歆设宴,沈大人送出去那么多封请柬,却是一个姑娘都不曾来,莫不是……沈二小姐知晓了名单提前到各府走动了?可我记着没错的话,彼时沈二小姐还在东宫,如何得知的名单……再细想……这二小姐如今住东宫,那东宫的消息……”

    “细想个屁!”话音未落,沈乐微几乎是心惊肉跳地厉声呵断。

    最初只是下意识顺嘴问道,毕竟这姑娘家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上街稍微打听一二就是了,灵通不灵通的也没什么关碍。可这话听着听着却不对劲了,怎么好好地话题就从姑娘家说到东宫去了?她沈乐微虽不是姬无盐这种肠子都比别人多绕几个弯说话非要含沙射影的人,但也不是半点心眼都没有的傻子!

    东宫的消息是能乱打听的?这话要是传到东宫去,她今儿个就别想再踏足东宫里头的任何一块砖了!

    “姬无盐!你莫要血口喷人!”她像是努力自证清白般,声音都抖得拔高了许多,“你姬无盐那点儿风花雪月的消息,何必打听?街头巷尾走一圈,自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姬无盐,本姑娘好心劝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姑娘家家的,到处攀高枝儿,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至于我住在东宫,那是殿下怜爱,我岂会做那些个辜负了殿下让小人得意的事情?”

    自始至终都在观战的尤灵犀无声地挑了挑眉梢,她大约能猜到沈洛歆设宴的目的了……不得不说,这沈乐微,的确是如今的东宫最薄弱的环节。

    从她入手……聪明!

    只是如今她和太子初立盟约,虽然她也没觉得他们这盟约有多么稳固,但偶尔顺带地帮一手倒也没什么问题,至于最后这沈乐微到底会不会意识到今日这宴会是针对她而设立的,那就是她沈乐微的事情了,至少……自己在太子那边能交代过去就成了。

    毕竟,姬无盐……可是极有可能是那位,虽不能与之交好,却也不必与之彻底结怨。

    尤灵犀上前一步打断了对话,对着姬无盐身后几步开外的长桌努努嘴,“原是准备了茶水点心的啊,倒是我误会沈大小姐了。抱歉……只是来了这许久,站也站累了,既是宴请,如何不请咱们坐着过去喝喝茶吃吃点心,如此一边说话一边赏景,岂不有趣些?”

    她对着深秋季因着疏于打理而显得过于荒凉了些的院子,面不改色地说着“赏景”……

    姬无盐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抽,突然觉得,这皇室中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挺厉害。

614 杀人灭口,好主意

    假、假酒?

    什么鬼?!

    本意邀功等待夸奖的沈洛歆一脸瞠目结舌……偏偏那孩子还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像个小大人不放心地叮嘱胡闹的孩子般……

    姬无盐忍着笑,招招手,“坐吧,说了这许久的话,演了这许久的戏,也该累了才是……坐坐,喝喝茶润润嗓。”说完,拍拍寂风的脑袋,又给他手里塞了一块点心,只是抿嘴偷笑的样子,像极了大尾巴狼。

    不用说,沈洛歆就知道所谓什么“假酒”,一定是姬无盐同寂风胡诌的。呵呵,自己在前头为她劳心劳力费口舌打江山,她在后面给自己挖坑,当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她磨着牙,冲着姬无盐龇牙咧嘴地笑。

    两人的互动挺自然、挺温馨,相比于刚刚被气走的沈乐微,这俩才像是亲姐妹似的。

    尤灵犀把玩着手中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俩“打情骂俏、眉来眼去”的,竟是完全不曾提防于自己一般,只觉些许意外,微微挑了挑眉梢,“两位姑娘似乎并不担心本郡主向沈二小姐戳破这其中弯弯绕……”

    互动被打断,沈洛歆掉头看去,愣了愣,“哦,忘了你还在……”

    “……”尤灵犀抽了抽嘴角,突然觉得,还是此前鲁莽却老实的沈大小姐可爱些,如今跟着姬无盐待久了,当真是学了一身气人的本事。

    姬无盐却笑,半晌,摇摇头,肯定道,“郡主不会的。”

    笃定极了。

    这老神在在的笃定实在有些气人,像是被人拿捏住了似的。尤灵犀搁下茶杯,冲着桌上的点心茶水努努嘴,“为何?就凭本郡主吃了你们一杯茶一块点心?如今众人皆知,这沈二小姐攀上了太子哥哥,我将此间事情告诉她、将你们的图谋也告诉她,还能卖太子哥哥那边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姬无盐……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们今日故意将朝云说成是太子的新欢,就为了让脑子不够用的沈乐微莽莽撞撞地帮你们找到关押朝云的地方……”

    “姬姑娘……本郡主说得可对?”

    姬无盐含笑对视,没说话。

    沈洛歆摸摸鼻子,偏头同姬无盐大声“咬耳朵”,“瞧,我就说这事儿还是要悄悄的……现在被她知道了,怎么办?要不,咱们找个杀手,就像木子药铺那次,半道上将郡主给……”说完,以手作刃,在脖子上比划了比划,挑眉之间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大声“密谋”半路伏杀当朝郡主,大概也只有沈洛歆了……尤灵犀颔首浅笑,承认道,“杀人灭口,好主意。”

    姬无盐拍拍沈洛歆,就像方才拍寂风一样拍了拍,“宽心……宽心……灵犀郡主方才看破不说破,便是已经作出了选择。方才没有出声提醒,过后才多此一举的提醒太子……郡主那么聪明一人,自然不会做这种画蛇添足、给自己凭白招惹沈二姑娘敌意的事情。”“不过,灵犀郡主这次竟然选择置身事外,是我没有想到的。”姬无盐支着下颌笑意盈盈看向尤灵犀,“我以为……郡主当是已经同太子殿下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了才是……看来,是本姑娘误会了?还是说……郡主和太子,亦不过是因利同行罢了?”

    尤灵犀打量着姬无盐,不得不承认,姬无盐的确生得不错,她的整张脸并不是特别出色,但五官生得好,特别是那双眼睛,带着一两分笑意瞅着你的时候,眼尾微微挑起的样子,勾人。像……狐狸。

    还是只极聪明、一眼就能看透人心的狐狸。

    尤灵犀也不否认,看着姬无盐笑笑,聪明人说话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弯弯绕,往往一个眼神就能心知肚明。她举举手中茶杯,“我同太子之间不过是借着最最微不足道的血脉的联系罢了,血缘这东西恰恰是最靠不住的。对此沈大姑娘应该深有体会——毕竟,沈大姑娘方才还为了自己的朋友,设计了自己的亲妹妹不是吗?听闻姬姑娘出自云州,纵然只是旁支后裔,但姬家家大业大,本郡主但凡不是傻子,就知道不能交恶……今日保持沉默、卖姬姑娘一个人情,如何?”

    “想得美!”沈洛歆急吼吼得跳脚,方才还热情地挽着人胳膊套近乎的人,这会儿倒是转头翻脸不认人了,“你之前对我家无盐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这会儿知道人家大业大就来套近乎,你以为我家无盐是傻子呢?就算她是傻子,本姑娘也不傻!你休想当着本姑娘的面糊弄她!”

    这话说的……总觉得被骂了。姬无盐抽了抽嘴角,偏头按了按太阳穴,脑壳疼。

    这才是正常的沈洛歆嘛!尤灵犀兀自笑着,只看着姬无盐说道,“姬姑娘觉得呢?之前针对,的确是为了太子殿下……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对姬姑娘来说,多一个身为郡主的朋友,也总比多一个身为郡主的敌人好是吧?”

    “别听她瞎说!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人!”沈洛歆附耳叮嘱,说着编排人的坏话,丝毫不顾忌对方就坐在不远处,声音压根儿连压都没压,兴趣连凉亭下的丫鬟都听得到。她一边说着,一边似乎还有些气不过,回头瞪一眼尤灵犀,继续编排,“指不定回头就继续捅你一刀!姬无盐,你可别犯傻!”

    姬无盐斜眼瞅她,“你不就说我是个傻的吗?”

    “……”额……

    姬无盐朝着沈洛歆翻了个白眼,这小妮子是第一个说她傻的人,真想将她一巴掌拍出去。

    不过这时候不是同她置气的时候,姬无盐换了一边靠着,打眼看向尤灵犀,慵懒又惬意,“本姑娘的确不想多个身为郡主的敌人,但郡主之前诸多针对,本姑娘是个记仇的。是……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但成为过敌人的人,在我这里成不了朋友、更成不了盟友。”

615 成为过敌人的人,成不了朋友

    尤灵犀有些意外,眉梢微扬,若有所思,“我以为……姬姑娘该是极擅权衡利弊的,没想到也是感情用事的人。”

    姬无盐回看着她,一张脸上没有笑意,瞳仁漆黑如墨,“感情用事也好,权衡利弊也罢……我的直觉都告诉我,同郡主成为盟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郡主之前同太子结盟,如今却又对我设计救出朝云的举动视而不见……看起来,便是血脉之缘都未能让郡主从一而终,何况是对身无长物又无半分交情的我……是以,我无法全然信任郡主,这盟……不结也罢,这朋友……不当最好。”

    “漂亮!”沈洛歆抚掌大笑,豪气云天,颇有几分憋屈劲儿烟消云散、大仇得报的快感。

    像个傻子。

    尤灵犀扯着嘴角嫌弃,半晌提醒沈洛歆,“好歹也是沈家嫡女,纵然这宴会无人参加,该有的规制也是要有的。都说这内宅后院姑娘家的宴会、宴会,不是赏花谈心、就是吃席联络感情,你家倒好,花……凋零的,席……进来这许久,未曾得见,只喝了一肚子茶。今日换作旁人将此处事情传出去,往后谁还愿意来参加你沈洛歆举办的宴会?”

    虽是嫌弃,却也是好意叮嘱。

    沈洛歆自然也听明白了,不过两人不对付,便是听着好话也觉得刺耳,沈洛歆哼了哼,“急什么,我沈家虽不及你尤家高门显赫有财有势,但总不至于让郡主带着一肚子粗茶回去才是!等着便罢了!”

    正说话间,亭子外头响起女子温柔婉约的声音,“姑娘……时辰差不多了,膳房亦早已准备妥当,妾身过来问问,可要传膳?”

    是江姨娘,说话间伸了脖子朝里张望了许久,没见着想见的人,脸色愈发局促不安,搓着手上前半步,一只脚跨上了台阶,“大、大姑娘,这二姑娘可是同您闹脾气了?”

    沈洛歆也有些不自然,舔了舔嘴唇,半晌,到底是说道,“没有。她说想起东宫还有些事,回去了……如今她既伺候了太子,总是忙一些的。若是往后你见着她,也劝劝她……父亲让我劝,我自知若是我开了这口,便是适得其反了。”

    她从未同江姨娘一下说上这许多话,姨娘站在台阶下,因着意外而瞠目结舌,半晌激动地搅着手指连连应着,几乎热泪盈眶,“好、好、妾身劝她、劝她……妾身先去传膳去!”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这雨很小,也就是丝丝缕缕夹在风里飘着,偏偏这位姨娘一路行来,不知怎地,半湿了裙衫,头发也湿漉漉贴着,似是雨中站了很久。

    沈洛歆打量片刻,收回目光,正要出言对尤灵犀讽刺几句,就见方才还闹着要吃饭的郡主一边拍着裙衫下摆一边站起身来,便多嘴问了句,“喝了一肚子茶,要上茅厕了?”

    对郡主大人来说,她“上茅厕”并不叫“上茅厕”,叫出恭,而她上茅厕的地方,也不叫“茅厕”,叫“恭房”。是以骤然听闻这么不雅的用词,郡主大人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啧啧嫌弃,“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筵席不吃也罢……本郡主回去了。”

    沈姑娘点点头,“好嘞。那不送了。”从善如流得很。

    尤灵犀也没打算对方送自己。

    方才那热情劲儿来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怕是今夜要做噩梦。她随意地摆摆手,走了两步又转身,看向姬无盐,正色说道,“不管姬姑娘相不相信,但本郡主还是要说一声……此前诸多针对,是因为心属宁三爷。如今我既对宁修远无意,那姑娘于我便没有了利害关系,自然不会再次针对姑娘……这些话,信不信,全凭姑娘自己。”沈洛歆,“信你才有鬼!”

    姬无盐却弯着眉眼颔首,“信。”

    当真是半分默契也没有。

    “想必今日姬姑娘会很忙,那本郡主便不叨扰了,有缘再聚……告辞。”尤灵犀微微一低头,转身款款而去,身后丫鬟踮着脚尖撑着伞,只是雨丝细密夹在风中,这油纸伞当真也没什么用处,没多久就见尤灵犀摆摆手,那丫鬟收了伞亦步亦趋跟着离开了。

    沈洛歆还在对方才的“不默契”义愤填膺,指指对方离开的方向,瞪着眼问姬无盐,“你不会真的相信这女人说的鬼话吧?我可同你说啊,这漂亮的女人都坏得很,越是漂亮、越是坏!”

    寂风歪着脑袋,显然对此有所怀疑,“可是姑娘比郡主还漂亮,沈姐姐的意思是,姑娘比郡主还坏吗?寂风觉得姑娘是天下最最漂亮的人,那沈姐姐的意思就是姑娘是天下最最坏的人吗?”

    “……”沈洛歆一僵,回头低斥,“好好吃你的点心!”

    寂风已经没吃点心了,他老老实实坐着,全程安安静静的,寻思着祖母说过,三个女子一台戏,这戏……还挺好看的。只是,很显然,沈姐姐当真是假酒吃多了,还没醒,竟然说姑娘是坏人。

    姬无盐却是认可,“不管尤灵犀之前说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方才最后那句话,我倒是真信的。”

    她印象中的尤灵犀,一直都是气急败坏的、感觉没什么脑子,和方才的沈乐微有几分相似的。但传闻中的灵犀郡主,旁的不说,就说能在各方势力之中游刃有余左右逢源,这样的姑娘……不该是沈乐微之流。方才她离开时的模样,步履从容、气韵上乘……

    “心上无挂碍,方能如此……”

    姬无盐隐在唇齿间的低喃,沈洛歆没听清,“什么?”

    姬无盐摇摇头,没重复,只微微敛着眉眼寻思着,要说当真心上无挂碍……尤灵犀莫不是当真决定嫁去陈家了?尤灵犀那般骄傲的人,真的能纡尊降贵接受这门明显下嫁的赐婚?但看她方才状态,却又实在不像是委曲求全的模样。

    总觉得……不大对劲。

616 喜欢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寻思间,江姨娘带着下人端着饭菜过来了。

    沈洛歆自己制定的菜单,本也没打算会有许多人济济一堂地用餐,加之预料到聊天过程不会很愉快,自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味蕾,于是这些个数量不多的菜,左右都是在场三人爱吃的,寂风一看眼睛都亮了,顿时将关于假酒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吃得酣畅淋漓大快朵颐。

    丫鬟们想留下伺候,被沈洛歆拒了,江姨娘行着礼扭扭捏捏地不走,问及还有何事,她支支吾吾半晌,才抠着手里的托盘低声说道,“大姑娘,若是、若是二姑娘方才惹了大姑娘生气,还请、还请大姑娘念在她、她……她终究是您、您……”

    起初想说念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可转念一想这两个孩子年纪也没差多少,想说她终究是您的妹妹,却又想起便是这个妹妹的存在,才招致了大姑娘这有家回不了的局面……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劝着,只好叹气,“您莫要怪罪……若是气,就罚奴婢吧……”

    沈洛歆为人爽快,最是受不得这样期期艾艾的可怜样儿,因着上辈子的经历,她总不能见着一个明明应该是长辈的人对着自己伏低做小。若是之前,她大抵又会恶语相向几句拂袖而去,只是如今总觉心境有了几分不同,便只头疼地摆摆手,“我们没吵,也没置气,你且宽心下去吧。”

    送走了唯唯诺诺的江姨娘,一转头,就看着姬无盐竟是倒了酒自斟自饮起来了。

    印象中姬无盐原也不是什么好酒之人,沈洛歆心下诧异,端了酒壶闻了闻,也就是普普通通的酒。大抵是江姨娘想着宴会不可无酒,便做主给准备的,她将酒壶搁得远远的,才道,“也不是什么好酒,别喝了……忘了还有要紧事呢?”

    姬无盐点点头,应了,连带着将手边大半杯酒也给推远了,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米饭咀嚼着,只是这咀嚼的速度却是愈发的慢……这异样太明显了。

    沈洛歆看看寂风,又瞅瞅姬无盐,“怎么了这是?菜不合胃口?”瞧着这小孩子脸都快要埋到碗里的样子,也不像呀……

    姬无盐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尤灵犀方才的话……”总觉得有些古怪。

    嗯?尤灵犀方才的话?沈洛歆一回忆,瞬间心领神会,一拍大腿,“啊哟”一声,“你是觉得她在说谎骗你是不是?她追在宁三爷屁股后头这么多年,哪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若喜欢当真能这么简单说没有就没有了,古往今来便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是不?所以我说嘛,尤灵犀的话半个字都别信她的!”

    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说完就见姬无盐咬着筷子呆呆看来……怎么说呢,眼神有些惊,有些呆,有些状态之外,显然,她们两个人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就没什么默契——又各说各的了。沈洛歆迟疑片刻,“那……你的意思是?”

    “我方才只是觉着她状态不大对劲……看起来陈家的婚事已经解决了。”姬无盐搅着手中的白米饭,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半晌,到底是开口问道,“喜欢……真的不能说没有就没有吗?”

    沈洛歆微微一愣,错愕看去,“莫不是……你担心她和宁三爷之间真有点不清不楚的事情?嗨!我觉得你就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就凭三爷对你掏心掏肺恨不得带着整个宁国公府直接嫁到你家的那样儿,便是天仙来了都没用,何况她区区尤灵犀……我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啊,主要是说她尤灵犀余情未了,但是也没用不是吗,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

    说完,还有些不放心地着重提醒道,“知道不?”姬无盐微微抬眸,若有所思地开口,“宁修远他……”

    想问宁修远他当真待她这般的好吗?可便是自己也觉得这是个傻问题,在朝云的事情发生之前,宁修远的确是待她极好的……这一点,便是姬无盐自己也不能否认。那个男人啊,真的是在自己身上折了一身的骄傲,她姬无盐不是看不到他的付出。

    姬无盐低着眉眼,欲言又止,最后却又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只自顾自指了指面前的这些菜,“是吧。膳房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多吃些,莫要浪费了去。”

    明显的顾左而言他。

    这是两个人置气了?沈洛歆咬着筷子有些担心地打量了一会儿姬无盐,见对方表情比之方才还要恍惚落寞几分,心中愈发明白这小两口大抵是闹矛盾了……不过想来也是面前这位姐们起的调儿,毕竟,沈洛歆是完全想象不出宁修远同姬无盐吵架置气的样子——那个男人啊,有时候真让人妒忌姬无盐。

    这样的好男人,自己得不到,那就必须让自己的好姐妹得到。

    本着这样的宗旨,沈洛歆缓缓搁下手中的筷子,正色看去,“说说看,闹什么矛盾了?你莫要看本姑娘自己没谈过情说过爱,但劝起人来还是头头是道的……我同你说,这男人嘛,特别是像宁三爷这样事业型的男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但他是男人嘛,神经总是大条些,猜不透咱们姑娘家的小心思也是寻常是吧?”

    “你就看在他那张脸还能看的份上……哦,不只是还能看,是非常能看的份上,别同他计较了。”

    说着,又问寂风,“寂风,你说,你宁哥哥是不是顶顶好的好男人了?”

    她原是要寂风夸夸宁修远,毕竟,这位小祖宗有多崇拜宁修远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小祖宗说的话,姬无盐大抵也是能听一听的。谁知,这小祖宗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咬着筷子犹豫半晌,才轻声说道,“可、可是……寂风已经很久没看到宁哥哥了……”

    很久没看到了?

    沈洛歆一噎,这俩人置气这么久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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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