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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7 宁哥哥不是顶顶好的好男人了

    寂风还在老老实实地“陈述事实”,“祖母说过的,一个男人如果不知道关心姑娘家的话,那就不是好男人。所以,宁哥哥如今不是顶顶好的好男人了……虽然,我之前是真的挺喜欢他的,也觉得他对姑娘真的很好……”

    于他来说,不管是宁哥哥、还是白哥哥,亦或哪个哥哥姐姐,都不如自家姑娘重要。对姑娘好的,就是好人,对姑娘不好的,就是坏人。他有许多哥哥、许多姐姐,但姑娘这个称呼,从来都独属于一人。

    小孩子的眼,总比大人更容易看到重点。

    在孩子的眼里,所谓财富、地位、或者容貌,那些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优势,都不是紧要的,最紧要的始终都是“关心、陪伴”。

    他似乎很是为难,咬着筷子兀自嘟囔着听不清的言语,沈洛歆抬头,同姬无盐对视,错愕,“他……忙啥呢?”

    他在忙什么?姬无盐也问过席玉,席玉摇摇头,道不知道,迷茫的样子不似作假。

    宁修远也不是第一次忙了,他是陛下亲信,自是比旁人要忙一些,但即便如此,自己这边却从未有过这样近乎于一无所知的情况。之前是如何事事周到,才会让此刻的“事不关己”和“杳无音讯”显得格外冷漠和陌生。

    即便朝云这件事,的确和宁修远无关,甚至理智上姬无盐也知道宁修远最好不要掺和进来……说到底,也许她自己介意的,到底是那个人连亲自来安慰几句都不曾吧。

    “我也不清楚他在忙什么。”姬无盐摇摇头,半晌,轻声说了句,“习惯果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若非时至今日,可能姬无盐都不知道自己对宁修远的依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竟然会在事发之后的第一时间里,想要有个人陪着。

    不是有个人……是想要那个人陪着。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没有用。

    姬姑娘突然之间这般一副为情所困的表情,实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沈洛歆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既佩服感情之伟大,能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却也无解于古往今来数不清的痴男怨女以爱之名兜兜转转蹉跎了岁月。

    寂风还在咬筷子,瞅瞅这个、瞅瞅那个。

    沈洛歆对他招招手,“你小孩子,脚程快。去膳房同江姨娘说一声,麻烦她再做些糕点出来,待会儿咱们带回姬家给子秋他们尝尝。”

    很明显要支开人的举动,寂风也明白,搁下被咬出了好几个牙印的筷子,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临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亭子外候着的丫鬟。

    沈洛歆给姬无盐舀了一碗汤,搁在她面前,落座之后才缓缓说道,“我同你说过的……我来自那个极其遥远的地方,其实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这座城市、这片土地,都没有归属感。我总觉得我不属于这里,就算是生我养我的许四娘,我似乎都开不了那个口叫她一声母亲……毕竟,她那个时候比我还年轻一些。”说着,她又笑,“我甚至一直都有预感,我这辈子,大抵是要形单影只的。不会嫁人、不会生子,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下半辈子该去哪里落脚……我担心我付出了满腔热忱、付出了所有的情绪、哪怕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进的门,也不得不面对妾室、通房、外室……我接受不了这些,而我也清楚,这里的男子大抵是接受不了我的感情观。”

    拥有律法保障的一夫一妻尚且能一地鸡毛,何况是在三妻四妾、以夫为天的时代里。

    认识这些时日,姬无盐对沈洛歆自是了解的,她点点头,端了面前的羹汤,抿了一口驱散了一些秋雨带来的冷意,才问,“如今不这么想了吗?”

    沈洛歆支着下颌,看着亭中绉纱轻轻飘起,又缓缓落下,她看到园子另一头的小径上,背手站着的沈丁头。那么遥远的距离,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不知怎么的,她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殷切、有些担心——毕竟,好好准备的宴会,到了最后连上小孩子来了四个人,其中俩人还都提前离席,寻常看来,大概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的。

    他虽担忧,却也只远远站着。

    沈洛歆又舀了一碗汤,想要招呼丫鬟给人送去,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亭外空无一人……当即便也作罢,只自己端在手里吹了吹,喝了一口,又吹了吹,才道,“我问许四娘……这些年可曾有片刻的后悔……”

    话题转得挺快,姬无盐抬头看她。

    相对而坐的两个小姑娘,一人一碗汤,一个一小勺一小勺抿着,一个却直接端着喝了,性格诧异一目了然。沈洛歆喝了两口,便不喝了,搁下有些烫手的汤碗,又看了看沈父站着的地方,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收回目光,低低说道,“她说……落子无悔,只求无愧彼时本心。”

    姬无盐微微一怔,若有所悟。

    沈洛歆却是已经起身,走到姬无盐身后,按着她的肩膀,看着花园里难免有些萧索凋零的景,“姬无盐……我突然觉得,人嘛,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有机会,来一场或者轰轰烈烈、或者细水长流的恋爱,也不是不可以……即便最后还是要败给一地鸡毛又如何?大不了,我走便是了嘛!大不了……我就一辈子跟着你,吃你的喝你的,你说可行?”

    “荣幸之至。”姬姑娘眉眼温和,眼底缀满细碎笑意,这样的沈洛歆……便是姬无盐不回头,也能想象得到对方英姿勃勃的模样。

    真好……

    沈洛歆嘻嘻一笑,并未离开,只低了头看姬无盐,“所以,我想说的是……姬姑娘。感情这事情,自古以来便是圣贤智者都是参不透悟不明白的……你这脑瓜子虽聪明,到底是不及这些个名垂青史的圣贤之人。脑子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如,听听自个儿的心。”

618 脑子喜欢思前想后,心却只专注当下悲喜

    脑子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如听听自己的心?

    姬无盐掉头看去,却被一双手又给拨了回去。听得出来,沈洛歆声音带着笑,她说,“你别看我……我本不是那种能正儿八经说上许多大道理的人,你看着我我便愈发说不出来了。”

    姬无盐便只乖乖坐着,双手搁在膝盖上,自是很乖,像学堂上听课的稚儿。她眉眼微敛,嘴角带笑,“成。我不回头……还请沈先生明示。”

    沈先生……听来总觉俏皮。

    沈洛歆捋着她背后的发丝,手法轻盈,勾着头皮有些簌簌的痒,姬无盐舒服地微微阖了眼,像一只被人顺了毛的猫儿。沈洛歆却是蹙着眉头还在咬文嚼字地想着如何精确表达才能更好地安慰这个为情所困的小姑娘,“我们总觉得思考是凭大脑,行事选择之间总要判个是非对错……只是很多事情,并没有对错可言啊,譬如许四娘,为人妻、为人母,怎么就不能去当仵作了呢?”

    “正确……不过是庸碌尘世里大多数人能接受的俗常罢了。姬无盐,不知道怎么选择、脑子想不明白的时候,就问问心的答案……”

    “脑子喜欢思前想后,心却只专注当下悲喜。”

    沈洛歆看着蹦蹦跳跳着朝这里过来的小孩子,抬抬下颌,“姬无盐……宁修远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我不予评判,亦不言聚散。前路漫漫,聚散离合,谁也说不准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所以,心里想什么,不若开诚布公谈一谈……莫要留了遗憾。”

    对方说着不予评判,不多置喙,可言下之意仍然是劝她莫要鲁莽行事。

    姬无盐眉目轻敛,思忖片刻仍觉心下郁郁寻不见出路,但沈洛歆的那些话,就像是四下无光的黑暗里,依稀可辨的一点光亮于伸手不可及的遥远之地,影影绰绰地闪耀。

    只是,这种沉郁没有持续太久,它很快被咋咋呼呼的寂风打破,“姑娘、沈姐姐,江姨娘说了,里头有道点心的工序比较繁琐,一时半刻怕是做不出来,她说若是做好了,就让下人送去姬府可好?”

    姬无盐颔首说好,又问寂风,“江姨娘做了这么多点心,你方才表示感谢了吗?”

    “说了呢!”寂风一边点头,一边收拾桌子上还未吃完的点心,“我说了,代我家姑娘和沈姐姐谢过江姨娘费心……”

    “嗯。”姬无盐摸摸他的脑袋,称赞,“很好。”

    寂风眯着眼笑,像极了家里头那只猫儿。沈洛歆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低着眉眼搓了搓手……没想到,她对江姨娘的第一声谢,竟然是经由一个孩子之口“转述”的。

    早年,年轻气盛的时候,的确是分外怨恨过这个人的——如果说沈乐微尚且还是这场情感纠纷之中的无辜稚子,那江姨娘就是知三当三的那个人,搁在现代是要被揪着头发打的、是要被唾沫星子喷的,再不济,也要被泼一杯红酒、咖啡之类……

    偏偏,在这个时代里,她还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许四娘不在意,不代表沈洛歆不在意。彼时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年,浑身上下的戾气与不甘无处宣泄,自然就稀疏冲着江姨娘去了。

    可她到底是忘了,在这个时代里,江姨娘啊……她似乎也未曾害过许四娘和自己。宠妾灭妻的是沈丁头,至少,营造出这个假象的是沈丁头……江姨娘被府上下人称一声“夫人”,却自始至终伏低做小、胆怯瑟缩,可见,这所谓的“宠”,大抵也是未曾得到的。

    唯独沈乐微……嚣张跋扈的样子让那四个字看起来像是真的一样。

    察觉到自己心态上的变化,沈洛歆又碾了碾指腹,看着嬉皮笑脸的寂风,和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帮他收拾食盒的姬无盐……抿嘴笑了笑。

    真好……

    ……

    于此同时。

    宁三爷这边看起来却并非很好的样子。

    今日一早,宁修远就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登了客栈的门,在伙计和管事瞠目结舌的目光里,敲响了姬老夫人的房门。

    门很快就开了,但只进去了一个人,宁修远带来的随从被留在了门外,门又很快掩上,过了一会儿,嬷嬷出门叫了一壶茶。

    时辰还早,住店的客人们大多还未起身,大堂里也没有来用膳的,伙计找来了其他的伙计,揣着袖子站在楼梯下侧耳打探消息——从这个地方其实再怎么竖起耳朵都是听不到屋子的动静的,但抵不住好奇心使然——万一呢?

    毕竟!这是宁三爷啊!

    “我同你们说啊,我之前便觉得这老夫人不简单,瞧那通身的气派!瞧那身边的下人……啧啧,还有她身上的衣裳,那料子……一眼看过去就不便宜哟!”

    “你说……她同宁三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那么大岁数的老夫人,同宁大人能有什么关系?要我说呀!就算有关系……也该是同国公爷的关系……啧啧,这些年来,国公爷守着自个儿夫人,偌大国公府一房妾室、半个通房都没听说,可这男人嘛……你们懂得……”

    说完,嘿嘿地笑。

    剩下的伙计瞬间心领神会,还有自认聪明的,频频点头,“是嘞是嘞,方才瞧着宁大人大包小包的提上去,指不定是想用这些个金玉之物平息此事,让人老夫人从哪里来的悄悄地回哪里去罢……”

    “可不!”

    交头接耳里,几个没事干的伙计已经整理出了一出名为“震惊!燕京城模范丈夫宁国公秘而不宣的外室终于找上门!”的大戏来。

    “啪!”

    “啪啪!”

    提着茶壶过来的管事赏了一人一个脑瓜崩,压着声音训斥道,“不想活了?宁国公府的事情也敢瞎打听?不想活就去外头打听去,别在我这客栈里头闹事!”说完,举步上楼,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拧眉点了点这几位缩着脖子还未离开的伙计。

    伙计瞬间作鸟兽散,管事这才摇摇头,举步上楼,心下却也诧异于这位老夫人的身份。

619 愿她所愿皆如愿

    角落里摆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盒子,按着大小随意搁在墙角,并不似什么贵重之物。

    姬老夫人只随意看了两眼,便转首对恭恭敬敬跪坐于面前的宁修远淡淡颔首,招呼道,“宁大人……久仰。”客套、疏离,还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冷漠。

    宁修远低眉顺眼,从未有过的乖顺,“您是长辈,唤我修远就好。”

    “虽是晚辈,却是年轻有为的当朝帝师、国公府三公子,这燕京城里人人唤一声三爷的人物……”姬老夫人垂眸轻笑,“老身却只是一介商贾妇人,实在不能、亦不敢托大。”

    “您谦虚了。”宁修远浅笑吟吟,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对方言语间的不喜,只继续说道,“百年世家姬家的当家人,江南巨擘,便是家父在此也要为能与您平起平坐而骄傲……晚辈若受了您这一声‘宁大人’,才是托大。”

    若真论起辈分,便是自家父母亲往后见着面前这位,大抵也要叫一声前辈才是。

    屏风外,嬷嬷垂首唤道,“老夫人,茶来了。”

    “进来吧。”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眼面前正襟危坐的年轻人,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宁修远就已经起了身子去接嬷嬷手中的茶水,是个极有眼力见的年轻人——大抵是在皇帝身边当差得久了。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的确长得很好,皮囊、骨相,都是上乘,气度举止也极好,一看就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后世子嗣。只是……老夫人看着弯腰给她倒茶的宁修远,看着他收了手坐回去,还是那般乖顺听话的模样,比寂风那孩子还要乖……但她就是不喜欢宁修远。

    茶是好茶,从江南带过来的,也是那丫头喜欢的茶。

    茶香氤氲间,老夫人低着眉眼缓缓端起面前茶杯,低头吹了吹,才道,“听说……宁大人同尤家那位小郡主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交情?”

    “并非如此。”宁修远低着头,脊背却笔直,“尤郡主只是同家母走得近了些罢了。晚辈是家中老来子,在这燕京城里年纪轻虽轻,辈分却高,是以从小到大并没有许多玩伴,要说玩得好的,便只有白家的那位了。”听说白老夫人和姬老夫人早年是闺中密友……

    果然,听说白家,老夫人掀了掀眼皮,于茶杯之后看了眼宁修远,不咸不淡状似无意地说道,“白家……倒是有些耳闻。”

    “白家公子同姬姑娘亦是玩得来的朋友。”

    老夫人点点头,没再接话,只低头喝了口茶,捻着杯盖拨了拨茶面,半晌才对着宁修远面前那杯自始至终没动过的茶抬了抬下颌,“喝茶……试试这茶,老身从江南带来的。我家丫头最喜欢的茶……”

    “是……”

    宁修远俯身端起,又听对面老夫人说道,“老身来燕京城也有些时日了。倒是听说了些白公子的事情,潇洒、恣意,是个真性情的……”

    “的确如此。”宁修远附和道,说完,低头准备喝茶,又听老夫人说,“宁大人的名声倒是不怎么样,听说是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之人。”

    宁修远一愣,端着手中的茶杯一时间喝也不是、搁也不是……半晌,端着那茶杯如坐针毡地为自己解释道,“市井传闻,有些能信,有些却也不能尽信……何况,在朝为官,总要有些吓唬人的手段……有手段,才能保护至亲至爱之人。老夫人您说是吗?”

    “话是如此。”老夫人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半晌抬了抬手,“喝茶……尝尝老身从江南带来的茶。”

    “是……”宁修远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头准备喝茶。

    却又听对面冷不丁说道,“父母亲族,是天定,换不得。但这身边陪伴之人,今年是这个,兴许明年就是另一个……今日的至爱,不知何时就恨不得弃若敝履。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就是这个道理。到得那时,殊不知曾经用来保护对方的手段,一夕之间也能成为伤人的利刃。”

    这茶,似乎又喝不得了。

    宁修远这心里,就跟自己手中的这杯茶一样,七上八下的。面前这位老夫人,言语轻缓,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江南女子骨子里的知性温柔,本分凌厉也不见,纵然对你有天大的意见,也不会咄咄逼人地告诉你——离开我家丫头!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可这含沙射影的言语,带着眼底并不掩饰的锋芒,倒似软刀子磨人一般,杀不了,却也不好受,一刀刀地难受着。

    宁修远轻轻叹了口气,搁下了几次三番都没有喝到一口的茶水,才终于抬头,直直看向姬老夫人,“您的意思,晚辈明白。这个时候大抵晚辈说什么、作出什么保证,在您面前都是没有什么用的。只是……有一句话,晚辈不得不说。”

    “嗯?”

    “晚辈并非良善之辈,亦是从龃龉人心、诡谲风云中一路走来,杀过人、沾过血,您于坊间听到的那些名声做不得假。晚辈一直都清楚,配不上她,心中亦是如此挣扎过。只是……”他微微敛着眉眼,嘴角却带着笑意,搁在茶盏边上的指尖不自觉地细细摩挲,半晌,抬眸看去,笑容温软,表情却执拗,“终不过溃不成军、丢盔弃甲的结局。”

    老夫人一愣,直直撞进那双眼睛里。

    心神都是一凛。

    就听这个年轻人继续用那样温柔到仿佛溺出水来的表情说道,“晚辈此生所求不多,遇到她之前,一路筹谋不过是想在风云诡谲之中护得家人平安。遇到她之后……所图便又多了一项,愈发日夜不敢怠慢,只恐百密而一疏。”

    “多了一项什么?”

    “愿她所愿皆如愿。”

    素来平稳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又像是心脏那处被一根琴弦轻轻一拨,老夫人竟是浑身轻轻一哆嗦。对方的目光沉凝,墨色的瞳孔在氤氲的雾气之后有种缥缈虚无之感,看不清晰,可她……竟是信了。

620 权势之巅我去过

    许是更早的时候就信了吧。

    也有可能是在还未见到本人、只是从邻里街坊之间听到那些评价、传闻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谱了。

    和处处营造完美形象的东宫太子不同,这个年轻人有些我行我素、有些桀骜不驯,还有些骨子里的骄傲和淡漠,其实这一点上,他和那丫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这样的人,其实是不屑于用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的。

    只是,即便如此,老夫人还是不喜欢面前这个年轻人。

    宁修远是优秀,容貌、出生、地位、权势,应有尽有。但也因此,他身上羁绊过多,树敌也多,就像他自己说的,愈发日夜不敢怠慢,唯恐百密而一疏。

    可人不是神明,总有疏忽。

    “宁大人……”她仍如是称呼宁修远,默了默才道,“你对我家丫头的心思,老身明白。只是……我姬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显赫勋贵,但偏居江南,亦是自成一片天地,从一个外祖母的角度来看,我家孩子在云州比在燕京城好得多,不必看人脸色、不必请安行礼,总是自在些。何况……我相信旁人不知,但宁大人一定是知晓她的身份的,她有她的责任。”

    没有了之前弯弯绕绕的含沙射影,这些话说得很直白。

    宁修远看着面前那盏大抵是已经凉了的茶,半起了身子给老夫人添了茶,款款落座,举止慢条斯理,“晚辈知晓。老夫人不必忧心,她若觉得云州更好,晚辈自陪着她在云州闲云野鹤,她若觉得燕京更好,晚辈自竭力护她周全……这燕京上下,能劳她请安行礼的,不过屈指可数,平日里不见也罢。”

    “你……”老夫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对方却是眉目疏阔,隔着淡淡雾气,含笑颔首,从容应道,“是。权势之巅晚辈去过,若是无她,不过是于冷夜寂寥之地踽踽独行罢了。”

    这一回,老夫人是真的意外了,屏风外的呼吸也跟着重了些——嬷嬷也惊呆了。

    财富,权势,多少人挤破了头去争的东西,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只为那一着衣锦还乡的尊荣,偏他坐在这客栈之中,不以为意,只说那巅峰他去了,不过冷夜寂寥。

    高处不胜寒,众人皆知,却仍要看一看那一览众山小的景致,看过之后……沉湎其中而无法自拔。

    自家那小姑娘啊,和小鸢不同,打小性子就倔,平日里看着好说话,但一旦拿了主意,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其实老夫人一直都知道,不管自己喜不喜欢宁修远,结局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也是这样的认知,让她愈发不喜宁修远——她总觉得自己的下一个继承人又要被臭男人给骗走了,燕京城山高水远,哪有找个江南的人好,知根知底还有母族荫庇。

    是的,她中意的一直都是古厝,偏一个不开窍,一个等她开窍,生生被人后来居上,就此错过。

    可惜。

    但……经此一席话,宁老夫人第一次,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正视起了宁修远来,对方正襟危坐,面带得体笑意,大大方方任由她打量。罢了。

    老夫人眉眼微阖,思忖片刻,心下稍叹,“这样吧……听说出城往西半日光景左右,有一个小镇子,那镇子里头有家糕点铺子很是有名。那名声都传我们江南去了……今日,你帮我去买点过来,就买白玉霜方糕和鱼茸方糕。”

    宁修远心下一松,正要应下,又听老夫人补充道,“你亲自去跑一趟。”

    宁修远微微一怔,原以为已经搞定了姬老夫人,毕竟买糕点这种事情交给席安也是一样的。谁知,老夫人竟有这样的要求,遂斟酌片刻,问道,“若是晚辈去的话……能否容晚辈耽搁半日,想来风尘居的事情您也是知晓的……”毕竟,宁修远就是在风尘居门口见到的老夫人。

    谁知,老夫人摇摇头,气定神闲地强调,“不。你现在就去……亲自去。”她又如此强调。

    几块糕点罢了,却要宁修远亲自去一趟,还指定了一日来回的镇子去买,宁修远不是傻子,对方的用意他瞬间心领神会,“您的意思是……风尘居的事情,晚辈是不能插手、还是不便插手?”

    同聪明人说话,是方便,亦是不便。老夫人抚了抹搁在大腿上的膝盖,笑曰,“是不必插手。”

    不能插手、不便插手、不必插手,一字之差,意思却已经截然不同。

    既不是“不能”,便好说许多。宁修远微微拢着眉眼,据理力争,“她性子急,又护短,如今朝云在太子手里,她定又不是肯服软的性子,怕是要鲁莽行事……由晚辈来,太子那边总要投鼠忌器几分,事情好解决一些。”

    老夫人摇摇头,半晌,抬手摆了摆,“去吧……早去早回。”

    这是,拒绝了。

    宁修远轻叹,盯着自己面前那杯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口的茶愣怔片刻,到底是起身告辞,带着席安匆匆出城而去——只盼着姬无盐能听自己一回,切勿鲁莽行事才好。

    客栈的窗口临街而设,姬老夫人站在二楼看着宁修远一边跑着离开,一边急吼吼地吩咐席安的样子,抱着胳膊笑了笑,转身看到身后叹气的嬷嬷,了然,“你觉得……我不该支开他?”

    嬷嬷没点头,也没否认,拢着眉头又叹了一声,“姑娘爱逞强,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身边莫说连个依靠都没有,便是说说话诉诉苦的对象也不剩……该多苦呀!您要历练她,也不该如此绝情嘛!”搁在心尖上的小姑娘,皱皱眉头都让人跟着揪心,又是这孑然异乡,一想到就开始难过了。

    老夫人无奈摇头,指尖隔空点点嬷嬷,“你呀你呀!她就是被你们宠坏的!”

    嬷嬷哼哼,“姑娘好好的,哪坏了?自己亲外祖母不宠着,还不让咱们这些个做奴才的护着些?”

621 居心叵测的宁三爷

    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转身走到宁修远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了,将那杯凉茶倒了,招招手,让嬷嬷在对面坐了,挑眉反问,“我不宠?我姬家这一支这一代,眼看着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你说我不宠?”

    “还有楚公子呢……”

    “他姓上官!他是上官那老头子的独苗苗,就算不接手上官家,难不成还能来接我姬家不成?”老夫人一提起同样让人操心的小子,就开始气不打一处来,又瞪了眼那头明显理不直气也不壮的嬷嬷,才不情不愿地解释道,“我既狠了这心要借这次的事情给她一个历练的机会,就不能让宁家小子在旁帮衬着,不然,她如何成长?”

    嬷嬷却仍是不满,“你就是不喜欢宁三爷罢了……也没见您支开楚公子呀!”

    “你这老东西!”姬老夫人恨不得一巴掌拍上对方脑袋,瞪了眼,问她,“上官楚是小宁什么人?”

    “兄长……”

    “这就对了。血脉亲缘,是割不断的,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们关系素来就好……即便日后小宁独当一面遇到难事,阿楚总会帮衬几分。但宁家小子不一样……他们才认识多久?情绪上头时的真心,又能信几分?那个说着非卿不娶一眼万年的人,莫说万年,这人走了一年没到,这不就看向旁人了?真心呐……瞬息万变,这个时候若养成了依赖对方的习惯可不好……”

    嬷嬷再没说话,她知道老夫人说的其实是对的。

    姑娘生在姬家,便注定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也无法同姑爷做一对寻常夫妻……不管对方是不是宁三爷。

    屋子里,还有淡淡茶香萦绕,窗外树影摇曳,打进窗户里的光影细碎晃动。

    老夫人没有同嬷嬷说的是,她支开宁修远还有一个用意,就是想看看这小两口会不会因为这件事生出些许嫌隙来,若是有,他们又当如何处理——人生太长,光阴琐碎里,总有处理不完的麻烦事,来自自己的,来自对方的,最初再如胶似漆的关系,也会在这样的琐碎里日渐褪去最初的热情。

    这些……此刻沉浸在心悦与欢喜之中的年轻人,又如何预料得到?

    “真心……”老夫人低眉轻笑,“老婆子我呀,不怀疑真心。只是,人生太长,真心易变。爱这东西……山高水远,岁月更跌,全凭良心……”

    气氛沉凝,嬷嬷一时语塞——她很多时候都是如此,大道理永远说不过老夫人,当然,就算偶尔能说过,也会被老夫人蛮不讲理地怼回去。于是她只得转了话题,看向一旁大大小小的盒子,“这……这些都是宁大人送的?不若看看送了什么好东西?”

    老夫人没什么兴趣地甩了对方一个白眼,“你在我身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需要去稀罕这些?”

    瞧,老夫人不乐意的时候,就是天皇老子来了她都看不顺眼,姑娘这性子也是学了个十成十,心情不好,那话句句扎人心。

    “兴许这燕京城里会有一些咱们江南不曾见过的宝贝呢……”嬷嬷嘿嘿笑着,随手打开最上面的一个匣子,微微一愣,“啊……是一本琴谱。这是送给姑娘的?”老夫人是不爱弹琴,也不会弹琴的,倒是姑娘喜欢,小时候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喜欢缠着江老把玩他那把焦尾古琴……

    老夫人哼了哼,没作声。嬷嬷搁下手边琴谱,继续翻,两个大小差不多的匣子,在一堆匣子里最小一些,搁在上头,一打开,又是一愣,“法阵图……”老夫人这年纪,看这些似乎有些不合适了吧?

    老夫人却是瞬间心领神会,这小子心眼子就是多!方才那琴谱,不是送给小宁的,而是送给江老的,这法阵图,显然是送给汪老的,如此说来,这剩下的这些匣子的礼物大概都是有针对性的,一人一件,谁也不会落下。老夫人努努嘴,“继续翻翻看。”

    果不其然,一圈翻下来,琴谱、阵法,老夫人肖想已久的名家字画,还有武功孤本诸如此类金银难换的宝贝,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宝石、玉器古玩,总之,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打探到了姬家那些个老伙计的存在,也打探到了每个人的喜好,一一对症下药。

    老夫人取了其中一柄玉如意赏给了嬷嬷,才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地叹道,“居心叵测,果然如是……”

    手中的玉如意实在有些沉甸甸的,拿人的手短,愈发地不好说这位宁大人的坏话了,半晌,才道,“这也说明宁大人对咱们姑娘上心嘛。老奴虽然也觉得这天下间没人配得上咱们姑娘,但姑娘总要嫁人的……找个对姑娘如此上心的良人,总比……总比那位……”

    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声无奈叹息……

    ……

    沈乐微回到东宫,问及太子,下人说在书房里。

    她回到东宫的时候,午膳时间方过。李裕齐有个习惯,午膳后总要小憩片刻,有时候是歇在他自己屋子里,有时候是沈乐微那里,昨儿个她差人问了,说是忙,今日……又忙?

    “殿下午膳是在何处用的?”她又问。

    下人答曰,“书房。”

    又是书房。

    这两日李裕齐就像是在书房里生了根似的,除了早朝,其他时间根本不挪窝……原也信了,是忙,毕竟是一国储君,又是监国。他忙,她便正好展现一下自己的体贴入微,沈乐微这般想着,昨儿个还差下人送了补汤进去,好生叮嘱了一番。

    如今回想起来,却又觉得……昨儿个的自己,像个傻子。

    是真傻,像个傻帽一样,兴许自己亲自看着火候的补汤,最后悉数进了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里,那女人一边笑着门外那个傻子,一边依偎在太子怀里调着情。

    指尖倏地掐进了掌心,生疼。

    她猛地回过神来,拢着眉眼轻叹,“太子这般辛苦,妾身着实心疼……这就去膳房亲自炖些汤去。”说着,扭着腰肢离开了。

622 安神香

    送去李裕齐书房的汤,的确是滋补的圣品。

    今日刚送过来的用人参、当归等名贵药材喂养大的乌鸡,佐以枸杞、红枣,再搁些补血养气的药材,小火慢炖一个时辰。

    只是,沈二姑娘又表示,这几日太子殿下太累了,压力大,几日来都睡不好,长此以往,怕是伤身。于是又从东宫管事那边多领了一些安神的药材,加在里头一起炖了……管事衡量过那些药材的用量,自认是相对安全的范围,于是欣然应允。

    晚膳时,沈二小姐端着膳房准备的晚膳和她亲自炖的汤,来到了书房门口。一如既往,门口下人低头拱手,一脸地不苟言笑,表示饭菜可以进去,人……却是不行。

    守在书房门口的这些人,比这宫里的所有下人都要难缠,他们不讲情面、不看脸面,只近乎于铁面无私地执行李裕齐的命令。

    沈乐微已经吃过几次闭门羹,早就学乖了,客客气气颔首称是,“太子殿下的规矩,妾身明白。那就麻烦几位小哥,将这些饭菜送进去了……也不必同殿下说是妾身送来的,小哥只需叮嘱殿下好生用膳便是。这就算是天大的事情拦在前头,也要吃完了饭才有力气解决不是?”

    这些话传没传进去不得而知,总之,饭菜是送进去了。

    沈乐微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起方才在膳房里听到的一件小事来。

    事情虽小,但很是诡异。

    太子殿下是不爱吃水芹的,这道菜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菜单里才是,偏前几日来了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至今没记住太子忌口,端了盆太子不爱吃的水芹过去……原以为要被骂地狗血淋头才是,没想到太子压根儿未曾提起此事,下人过去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那水芹甚至都已经吃完了。

    李裕齐的挑食、自我,这些日子沈乐微也是深有体会,若是寻常,莫说吃掉不爱吃的菜了,就是整个膳房的人都要跟着挨骂挨罚。沈乐微当时就问厨娘,“这两日太子胃口可好?”

    厨娘想了想,咿了一声,惊诧道,“如此说来,这两日太子吃得是比平日里多了一些。”说完,嬷嬷笑着取巧,“定是因为沈二小姐您来了的关系……果然太子身边不能没有知冷暖的人呐!”

    沈乐微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吃得多,不爱吃的菜也吃了……结合之前沈洛歆的话,答案便昭然若揭。

    书房里头还有一位知冷暖的人在呢。

    沈乐微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听见书房里头有什么动静,连说话声都没有,她担心这些个侍卫起疑,又叮嘱了一番“麻烦诸位提醒殿下早些歇息”云云,转身离去。她不是傻子,这东宫上下压根儿没人将她当作主子,自始至终他们都只称呼她,沈二小姐。这书房里的侍卫就更是如此了……

    这些个下人用眼神、用称呼、用一切的一切来提醒她,她只是没脸没皮地客居于此……罢了。

    晚风沁凉,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脚底板都升起一股子凉意,却让人分外清醒。若是此前,她还能迷惑自己,就算客居又如何?整个燕京上下也只有自己能客居东宫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不是吗?可现在呢……多了一个朝云。为什么是朝云?

    为什么连朝云都能入这东宫受这宠来?李裕齐当真如此……不挑吗?

    这一次是朝云,下一回又是谁?更早之前,在自己之前……又是谁,又有多少个沈乐微、多少个朝云这样的女子?

    这些想法一旦形成,便再也挥之不去。她并非不能接受旁的女子,也知道这一国储君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更不曾肖想着正宫的位置。但她接受不了这么短时间内自己就已经失宠了的事实,更不能接受自己败给了朝云这样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女子。

    ……

    李裕齐用了晚膳没多久,就觉得抵不住的倦意一阵阵地袭上来。

    他按了按太阳穴,书房内今日燃了安神的熏香,他想大抵是因为这个的原因,不过他左右也无事,既觉得困倦,便在书房歇一会儿便是了。他素来浅眠,今夜更是,明明困得眼皮子连连打架,但总觉得门外一些细微的动静让他睡不安稳,诸如,院子里飞起的鸟,类似窸窸窣窣有人走动的声音,或者压着嗓音说话的动静……总之,迷迷糊糊间,总睡不踏实。

    于是,李裕齐迷迷糊糊地让人离远一些,离开前,将院子里的鸟窝捅了。

    侍卫颔首称是,只是抬头看了看院子里落了大半叶子的树,沉默:哪有什么鸟窝?殿下莫不是于梦中梦见鸟儿吵闹?大抵是这样吧……侍卫退出了院子,却也没敢走远,只守着院门。

    至此,李裕齐才觉得安静了些,沉沉睡去。

    无人看见,院中有人无声落地……蹑手蹑脚走到廊下,推了推并未关严实的窗户,一闪身进了书房。而方才还辗转反侧的太子殿下,打着鼾睡得很沉。

    说来也怪,李裕齐这两日睡在书房,总反反复复地半睡半醒,一整夜一整夜地做着似是而非的梦,醒来却又悉数忘却,只觉得整个人疲累不堪。太子贴身嬷嬷知道此事后,便寻思着让膳房熬些温补的药膳来,正好遇见膳房新来的小丫头。

    小丫头虽然冒冒失失的,但长得可爱,嘴巴又甜,东宫的下人们也都喜欢得紧。小丫头三两句话问出缘由,当下一拍大腿,说殿下这是白日里忧思操劳过甚,还说她们家有个祖传的香料方子,最是安神。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旧旧的小香囊递给嬷嬷。

    嬷嬷半信半疑,找了太医看过,说的确是很不错的安神香。

    这么旧的香囊自然是不能上太子殿下的身的,于是嬷嬷取了其中的香料,搁在香炉里燃着,如此,当天午膳方过,李裕齐就一直犯困,躺在书房里歇了个好觉。

    于是这香,便一直燃着了,嬷嬷还找小丫头又讨要了些。

623 仍是徒劳

    利落闪身进屋的黑衣人,身形并不高,看背影瘦瘦小小的,黑色兜帽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方线条流利的下颌,肌肤莹润白皙,肤若凝脂。

    进了屋,摘下兜帽,赫然就是姬无盐。姬无盐打量了一眼这个并不是很大、摆了一整面书柜的书房,走到铜制小香炉前,拨了拨里头还未燃尽的安神香,又看了眼睡得昏沉的李裕齐,紧了紧了后牙槽,到底是压下了心底隐约的杀意。

    岑砚说,李裕齐这两日来除了上朝就窝在这书房之内,他们便猜测,要么这朝云就关在从书房进去的暗室之内,要么,朝云在别处,李裕齐以身为饵,在书房之中布下陷阱,只待瓮中捉鳖。

    不管是哪一种,这一趟,总要来走一走的。

    视线掠过书架上一排又一排的书,落在一只摆在角落颇有些格格不入的花瓶,姬无盐正欲上前查看,却听外面说话声起,“请问这位小哥,殿下的晚膳可用完了?嬷嬷让奴婢过来收拾……”

    门外是个小姑娘,侍卫认得,是膳房刚来没多久的小丫头,兴许是年纪还小,正是活泼的时候,虽处膳房却也委实比较热闹,短短时日认识她的人已经不少,加之她逢人就笑嘻嘻的,在这东宫上下很快打成了一片。侍卫当即退开一步,提醒道,“殿下已经用过了,只是殿下大抵是睡了,你进去的时候动静小些。”

    “好嘞,谢谢小哥提醒。”小丫头笑嘻嘻地说完,转身交代身后姑娘,“咱们动静小些,太子殿下这阵子没休息好,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可不能吵醒他。”

    侍卫这才注意到,小丫头身后角落里,竟然还有个低着头下人打扮的女子,那女子似乎有些紧张,低低“嗯”了声,亦步亦趋的。

    侍卫打量片刻,见对方搅着手又低着头的样子,心中疑心顿起,抬了抬胳膊,拦了,“抬起头来。”这声音已经和方才截然不同,生冷坚硬如寒冬腊月里的石头。

    对方浑身都在抖,却还是老老实实听话地抬头看来,黯淡月色下的瞳孔都在颤,紧张得像是随时要晕过去了一般。侍卫目色一凛,正要盘问,就听膳房丫头打着哈哈解释道,“小哥小哥……这就是膳房里烧火的下人,平日里没见过几位小哥,也没接过这差事,自然是紧张的。奴婢今日也是实在找不着人了,才叫上了她一块来的……”

    受惊过度的女子紧张得呼吸都忘了,细看之下又觉得的确有几分似曾相识,加之她脸上残留的草木灰,让之前的解释多了几分可信度。加之眼前这张脸也的确是有些熟悉的,侍卫摆摆手,让人进去了。小丫头笑地眼睛弯弯,“多谢小哥了,咱们一定不会打扰殿下休息的!”

    谁又能拒绝一个笑起来像小白兔一样绵软可爱的小姑娘呢?侍卫自然也不例外,最后的一点疑心在这样的笑容里,荡然无存。

    姬无盐转了一圈,一些看起来同整个书房格格不入、又不曾积灰的物件都被她摆弄过了,却还是没有找到打开暗室的机关,外面脚步声已经临近,夹着些小丫头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叮嘱,姬无盐目色一紧,瞥了眼一旁屏风,恢弘大气的山水画,双面绣,用来遮挡身形自是最好。她一闪身,隐没其后。

    “吱吖……”

    推门而入的声音不可避免,在安静到只剩下屋内隐约鼾声的夜间,拉出长长的余音。领头的小丫头跨入门槛,一改方才甜美,抱着胳膊靠门站着,干巴巴地叮嘱身后那女子,“你动作快些,我在此处等你……呵,我以为堂堂沈二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连给太子下药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偏偏连个侍卫都搞不定。”

    身后换了下人衣裳、在脸上抹了草木灰的女子,赫然就是沈乐微。

    沈乐微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却仍坚持道,“我没有下药。我、我、我只是……”只是多下了一些安神的药材,对殿下的身子并没有坏处的。

    她怎么可能舍得对太子殿下下药呢?

    只是对方显然并不愿意听她解释,也不相信她的辩解,只没什么耐心地催促道,“你快些!那些个侍卫很是谨慎,进来的时间太长他们必然会起疑心,我且告诉你,你自己遭殃了没事,莫要坑害了我……否则,我定也不会将你威胁于我的事情替你藏着的,届时,我倒是要看看太子还会不会喜欢你……”

    一句话戳中了痛点。

    若非担心太子殿下受了狐狸精蛊惑导致自己失宠,她也不会用如此冒险的方式铤而走险来验证沈乐微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书房内一览无余,早已做好了准备会在此处见到另一个女人的沈乐微也是一怔,意料之外就要往唯一被遮挡了视线的屏风之后过去,却被身边之人一把拽住了手腕,“你不是说就进来看一眼吗?怎的,如今既是无人,你还要如何?赶紧收拾了速速离开才是紧要事!”

    “不行!”大费周章、无功而返,沈乐微哪里肯走,当下直接挣脱了对方桎梏,大步走到屏风后探头一看……无人。

    怎么会没人呢……厨娘也说了,这两日太子殿下吃的比平日里多,而且连自己不喜欢的菜也吃了,这显然就是身边还有一个人同他一道用膳的证据啊!莫不是……离开了?手中帕子被撕扯地皱巴巴的,她哭丧着一张脸站在那儿如丧考妣,门口小丫头倏地松了一口气,也不催着沈乐微走了,只欲言又止地提醒道,“莫不是……这书房之中还有暗门?”

    暗门?

    沈乐微眸色倏地一亮,当下就翻找了起来,只是到底也是无头苍蝇一样不得要领,如此找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小丫头心下也急,眼看着门外侍卫该起疑了,只好拉着沈乐微收拾了碗筷先行离开……待到她俩离开,姬无盐才从房梁上轻身落地。

624 拿捏沈乐微

    下雨了。

    沈乐微一直被人拉着走到东宫西北角的矮树林里才算停歇,跌跌撞撞间,裙衫下摆被杂乱的树枝勾破,有些带刺的枝条甚至划破了肌肤,一阵阵地疼。

    任谁心情都不会好了。

    沈乐微咬着牙挣脱对方禁锢,皱着眉头揉着发红的手腕,抱怨,“你干吗呢?当真是不想帮你那嗜赌如命的弟弟还赌债了是吧?小厨娘,我告诉你,本小姐说到做到,若你不帮我,我今夜就让人剁了你那弟弟的手指头去!”

    小厨娘姓甚名谁,沈乐微也不清楚,东宫嬷嬷叫她“小欣”,至于这位的弟弟……自己也是阴差阳错才知道,小欣有一个嗜赌如命的弟弟如今在赌坊里扣着,若非要帮弟弟还赌债,小姑娘也不会来这里为奴为婢,其他的……沈乐微却是不清楚了。但没关系,她只要稍加隐晦地表示自己手握小欣的把柄,并且事成之后愿意帮她还上这些赌债,害怕秘密暴露的小丫头自然轻而易举地成了“自己人”任沈乐微摆布。

    果然,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小姑娘一下子偃旗息鼓了,她低着头低声解释,“我……我就是担心你暴露。我听嬷嬷说……太子殿下书房的侍卫都是他的亲卫,是这东宫之中顶顶厉害的,有先斩后奏之权,若是他们觉着你有问题,便是今夜将你我斩杀,明日都没有人会怪罪他们的……”

    沈乐微一怔,这她是真不知道……此刻听人说来,才觉后背一阵阵地冷汗涔涔,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真真切切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

    “当真……?”

    小欣用力点头,“嗯。前次同嬷嬷去收拾碗筷,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那一定是真的了。

    沈乐微突然衍生出一种后怕的情绪来,再看面前小丫头,突然有些恍惚。她下了那么多安神的药材,不过是想要那“两人”吃下后睡着方便自己进去探查罢了,至于探查到之后,是将人悄悄弄走,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浑然不觉、之后再找机会徐徐图之……她真的没想好。

    不过就是彼时在沈家,本沈洛歆言语相激之后头脑发热,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又被小丫头好一番言语恐吓,她心下已打退堂鼓……却听小欣又说,“二小姐您也是冲动,太子又不是傻子,明儿个醒来定会有所察觉,届时可如何是好?”

    是啊,如何是好?

    “我、我……”沈乐微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夜,甚至是从熬乌骨鸡汤开始,这颗心就始终悬着,悬到此刻,就像是一根崩了太久的弦,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弹性,而沈乐微的脑子此刻更是一片空白,冷汗一阵阵地攀上脊背,她只能凭本能地跟着旁人的思维走。

    小欣皱着眉头作深思状,半晌,两手一拍,像是下了狠心般,“这样,二小姐,左右太子殿下那边那顿责罚是逃不掉了,但咱们也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一番折腾两手空空是不?”“我……”

    “二小姐,咱们现在既然是一条船上的,那有些事情你也莫要瞒我,我也不同你打哑谜了,我知晓你这一番行事到底是为何,换了是我我也气呢,这朝云没你好看、没你年轻,就是身份地位上也差你一大截儿,若非会点儿狐媚子的功夫,太子殿下如何会看上她?二小姐,您说是不?”

    “是、是……是这个道理!”沈乐微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只是……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殿下将她藏得极好。”

    小欣心中嗤笑,能藏得不好吗?那可是他此刻拿捏风尘居的王牌!

    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只讷讷点头,兀自分析着,“既是新欢……没有藏在身边,那就是藏在外头……毕竟朝云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如今风尘居又被殿下冠了这样一个罪名,殿下若要光明正大地将人留在身边,就只能等此事过去之后,给她换个名字换个身份……若是如此,二小姐,那便是你的机会了!”

    “我、我的机会?”沈乐微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觉得眼前的小丫头说得极对,但对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对的。

    “可不就是您的机会嘛!”小欣附耳低声说道,神情却是激动地眉飞色舞,“您想啊,既是养在外头,殿下这几日却又一直留在书房内,显然是不曾去见朝云,大抵是为了避嫌。他们俩人不见面,对您来说可不就是好事嘛,您找到她,悄悄地将她赶走,如此,这东宫里头可不就还是只有您一个女主人吗?一切都不曾变过,至少这燕京城中谁人不知太子妃之后,太子身边就您一个女眷了?”

    对呀!

    小欣还在劝,“太子到底是储君,往后要继承大统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子。二小姐,这一点您肯定知道,自然也不会说是没有容忍雅量的……只是,这朝云又凭什么?若她凭着那骨子狐媚劲儿,蛊惑了太子殿下由着她在这东宫后院里头作威作福的,届时莫说您,就是奴婢这样的下人的都没好日子过,您说是不?”

    的确如此!沈乐微连连点头,心想难怪这小妮子一改在东宫里头那态度,感情也是为了自己日后的舒坦日子啊!

    既是如此,反倒是多了几分可信度。只是……她轻叹,“如何能找到朝云所在呢?就算是养在外头,殿下在城外的别庄也有好几处,何况还有城内的宅子,莫说咱们不清楚到底有几处,就算知晓了,这排查起来怕是也麻烦……何况,也有可能养在某处客栈里呀。”

    小欣眉梢微挑,暗道这二小姐看着傻兮兮的,没想到关键时候还能如此清醒。她招招手,意有所指,“二小姐忘了奴婢是在何处当差了?”

    膳房。

    “可那又如何?”沈乐微没明白……她起初就是凭借膳房嬷嬷所说的异样,断定朝云就在书房,可现如今发现并非如此。

625 以身为饵,书房的暗道

    方才还觉得这沈二姑娘挺聪明一人,这会儿瞧着,却是又有几分呆傻了。

    小欣叹气,只觉得这差事比想象中还要艰难许多,叹完,却又只能继续循循善诱,“奴婢在膳房当差……奴婢虽来这膳房没多少日子,但有些事情却也是知晓的。太子的几个庄园,平日里只有一些洒扫的下人,因着担心下人从中浑水摸鱼,那边的吃食都是咱们这边膳房按着份例每日里送新鲜的食材过去的……这两日送过去的分量并无变化。”

    说完,见对方有些呆傻的样子,试探问道,“你……二姑娘您,晓得这个代表着什么不?”她没有说明的是,送过去的基本都只是三五下人的分量,太子在别庄之中暗设地牢的可能性并不大。

    除非……单单有那么一处别庄,专门为一些见不得人的差事而设,其中一应事务都独立于东宫账册之外而无半分迹象可寻……若真是如此的话,姬姑娘怕是真的踢到铁板了,朝云难免得受些皮肉之苦。

    她心下郁郁,再看沈乐微也是一副甚是高深的苦大仇深的表情,半晌,这位沈二姑娘终于是回过神来了,“你、你的意思是朝云应该就在府中?膳房嬷嬷所说的多出来的太子殿下不爱吃的那些个饭菜,其实就是送去朝云那处了?可……可明明是送去了书房呀!”书房里她们也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

    这一回,沈二姑娘脑子转得飞快,很快想出一个答案来,“密室?”

    小欣沉重地摇摇头,“若是密室,咱们方才都已经转过了,并没有发现书房之内有任何密室的机关……”若真是密室,倒还好,姬姑娘今晚便一定不会无功而返。

    “那是……”

    “太子殿下既能当了这一国储君,想来如何与一个女子厮混而不被发现于他而言便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小欣看着沈乐微顺便难看起来的脸色而只作不知,继续说道,“膳房只知饭菜是送去的书房,至于之后是不是送去了别的地方,膳房便不会知晓了。奴婢虽在膳房当差,差事也不重,但那个时间段却也是不能随意走开的……”

    一番“设身处地”的交流下来,沈乐微早已将眼前这个小厨娘当成了同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几乎是忘了自己如何威逼恐吓对方,才让对方迫于无奈带着自己进了书房这件事。当下点头应道,“嗯,我知道了……这件事,我自个儿来盯着,膳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好嘞。”小欣弯腰应道,“二姑娘放心,奴婢这边但凡得了些有用的消息,一定会去告诉二姑娘的。”

    沈乐微满意地离开了。

    徒留小欣留在原地,看着对方斗志昂扬的背影,那背影有些可笑、有些愚蠢,她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她此刻有些沉郁、有些担心。自己是在朝云的事情之前来的东宫,彼时只是姬姑娘觉得她自己迟早要与东宫正面对上,是以趁着东宫膳房招人的时候早早地安插了这么一步棋……自己是楚公子锻炼出来的暗卫,找个朝云自不在话下,可姬姑娘却说,自己是她步下的暗棋,轻易动不得。

    何况,此刻也不是同东宫正式翻脸的时候。

    这些道理自己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膳食送去了书房,人却不在里头,若书房之内并无密室,那此刻的东宫,就是一个饵、一个陷阱……姬姑娘,以身为饵,以己为棋,尚不知结局如何……

    ……

    书房内,环顾一圈一无所获的姬无盐目光倏地定在案几旁边插着几幅画卷的花瓶,那只青花瓷的花瓶并不大,并不适合用来摆放画卷,于太子书房之中多少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她目色微微一凝,思忖半晌,上前抱住那只显得有些过于小巧的花瓶,轻轻一转……“咔哒、咔哒”的声音,其实很细微,但于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刺耳和渗人。

    声音是从屏风后出来的。

    姬无盐看了眼睡得昏沉的李裕齐才绕到屏风后,就看到木制的地板移开了一块,露出下面一路向下的狭窄台阶,以及黑黝黝的没有半分光亮什么也看不清的尽头。姬无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

    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宁修远,将买回来甚至还带着温度的白玉霜方糕交给了已经就寝姬老夫人之后,几乎是片刻不停地赶到了姬家。

    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没有看到姬无盐,只看到了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神神叨叨地一会儿抬头求神一会儿低头拜佛的子秋,在他再三的追问中,子秋才眼神躲闪地告诉宁修远,自家姑娘再一次地……夜探东宫,至今未归。

    一整日时间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只想着早点办完了姬老夫人的差事早些回来的宁修远,眼前一黑,身形都晃了一晃,他听到自己沙哑着声音质问子秋,“我不是让人拦下了吗?!席玉呢?!”

    “席、席……”子秋避开了对方目光,这样的宁三爷看起来太可怕了,她咽了咽口水,“席玉侍卫跟着一道去了……”

    让她拦着人,不仅没拦住,还跟着一道去了……好,真是好得很!宁修远磨着后牙槽,冷笑着咬牙切齿,“真是……好得很!”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方才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宁修远的子秋豁然抬头,音调都陡然拔高,“席玉侍卫是下属,姑娘是主子,下属自然是要服从主子命令的。宁大人难道不知道我家姑娘的性子吗,她决定的事情,旁人从来都劝不了……倒是宁大人您,风尘居封不封的暂且不说,不过是亏损些银子的问题,可现如今朝云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啊!大人,您面从不曾露一下,就托人来传句话……您觉得有您那一句话,我家姑娘就能定定心心吃饭睡觉了?”

    宁修远一愣。

    身后席安意欲解释,被宁修远制止了。

626 酣睡的大猫,三爷委屈

    夜色深浓,院中霜寒峭冷。

    宁修远怔怔看着瞪着眼“凶”自己的小丫鬟,半晌,到底是什么都没说,也未曾怪罪,只轻轻叹了声,问,“岑砚呢?”

    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嘶吼,吼完自己还是一阵一阵地后怕。子秋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被宁三爷呵斥一顿的,没想到对方一句重话没说,就像是压根儿没听见似的,当下愣了愣,才讷讷回道,“也、也去了……”

    方才那气势,被这一打岔瞬间荡然无存,子秋低着手搅着帕子犹豫片刻,才道,“三、三爷……朝云比奴婢大些,也沉稳些,在云州的时候,姑娘就一直得她照顾。朝云对姑娘来说,并非下属,而是家人、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姐姐……所以、所以……”

    小丫鬟方才还气焰嚣张一口一个“宁大人”的,这会儿气势没了,称呼也改了,这一点上倒是同她那主子一个德行。

    宁修远自不会同姬无盐的丫鬟计较这劳什子态度问题,只点点头,道知道了,又吩咐着,“夜深了,你自个儿先去歇息吧。你家小姐那边我去看看。”

    “是……”子秋逃也似地跑了……姑娘还未回来,歇息自然是歇息不了的,只是自己方才胆大包天吼了宁三爷,此刻实在没有勇气再同他待在一处了。

    席安随着宁修远往外走,又看了眼子秋离开的方向,还有些气不顺地嘟囔,“主子为何不同子秋说明白,主子不是不想来见姬姑娘,实在是姬老夫人那边让人脱不开身……”席安性子和席玉不同,若非此刻真的是替自家主子觉得委屈极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插嘴置喙的。

    宁修远没回头,走了两步,才道,“子秋单纯,藏不住事。姬老夫人不愿透露她在城中的消息,何况……子秋也没说错,我在这件事上的确是疏忽了。”陛下病重,朝中各方势力都有些按捺不住了,于是费的心思也多了些,加之姬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无盐这边他就有些顾不上。

    偏小姑娘又是个急性子,凭着那点儿身手哪里都敢闯……宁修远捏了捏眉心,“去东宫看看情况。”

    “说来也是奇怪……”席安又嘟囔,“这风尘居出了事,这姬老夫人倒是真的半点儿不急,这子秋都在求神拜佛了,偏偏这老夫人还有闲情逸致想念什么白玉糕,还指名道姓要主子去买……要说是对主子的考验,可也不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呀!这不是存心为难姬姑娘嘛……”

    “不是为难……是锻炼。她想锻炼无盐,便不想让我出手相助,至少不能太早出手相助。”宁修远又捏了捏眉心,只是这老夫人锻炼自家外孙女,这本无可厚非……但如今用这种法子拦着自己去帮忙,到最后就真的是为难了自己,子秋都这般气鼓鼓的,那丫头定然也憋着气呢,回头怕是难哄……

    “不过……”出门的脚步堪堪顿住,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整个姬家隐没在深浓的夜色里,铺着青石砖的道路两旁稀稀落落地点了几盏石灯笼,于夜风里隐隐绰绰的晃眼。而更远处,却似雾色轻笼,模模糊糊地瞧不清晰。整座宅邸笼在这轻纱般的雾色里,悄然无声,像一只进入了梦乡的大猫,柔软、静谧,没有半分防备。

    “不过什么?”席安见宁修远看着身后怔怔出神,轻声问道。

    “不过……姬老夫人那边既还如此淡定,颇有几分稳操胜券的意思,想来无盐那边应该是有人暗中护着的。”宁修远如此安慰自己,只是不知怎的,此法丝毫未曾奏效,心中跳动比之方才乍然听到她夜闯东宫之时还要杂乱无章。仿佛……事情在某处逐渐失去了掌控。于是,闻言稍松一口气的席安意外地看着自家主子豁然转身翻身上马,朝着东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客栈里。

    已经睡下又被敲门声吵醒的老夫人看着面前两食盒糕点,一张脸有些无奈、有些阴郁,有些五味杂陈——宁修远送来的糕点,五花八门什么品种都有,每种拿了三五个,以至于送到自己手上的时候,是这么整整两个大食盒的量。

    嬷嬷在旁边抿着嘴偷笑,“您打的那点儿算盘,未来姑爷恐怕也是清楚的。他就是怕您今日要白玉霜方糕,明日要凤梨酥,索性将出名的几种都给您买来了。”

    老夫人心情很不好,回头斜睨她,傲傲娇娇地冷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那死小子是生怕我明日再折腾他吗?你都说了,来去骑马快些也要一日光景,他呢?这才多久,他回来了,而且谁家孝敬老人家是大晚上敲门孝敬的?!……你方才叫他什么?姑爷?”

    老夫人的眼神大有一种“你敢点头我现在就把你赶回云州去”的意思……嬷嬷摸摸鼻子,强调,“未来的……”

    “哼……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

    “咱们姑娘说得准呀!”

    嬷嬷笑曰,见老夫人脸色愈发黑漆漆的,当下也不笑了,叹了口气,弯腰合上了食盒盖子,在老夫人身边坐了,对上对方白眼,正儿八经地劝着,“就是因为原本一日功夫的路程他却只花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回来了,老奴才打心眼里觉得,他配老奴将他视为未来的姑爷……”

    “都说宁家三爷是个聪明人,想来您有心锻炼姑娘所以才支开他的用意他也清楚。只是老夫人……您有您的顾虑,他有他的在意……若非将咱们姑娘搁在了顶重要顶重要的位置,他何至于如此辛苦?”嬷嬷指指那食盒,又道,“方才您黑着一张脸不看他,老奴却瞧着分明,那么俊俏的一个人,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憔悴了许多了,怕是这几个时辰连杯水都没喝一口。”

    “对咱们姑娘这么用心的男子,难得的是姑娘自己也喜欢,甚至他还愿意上云州给咱们当上门女婿去……您还有何不乐意的?”

    老夫人一时语塞,想想似乎的确如此,但又不愿承认,遂只摆摆手开始赶人,“你话真多……大半夜的,睡觉睡觉!”

627 太子殿下玩得花

    下行的台阶并不陡,却很长,沿途脚下湿滑,似是青苔遍布。

    整条通道都没有任何火把,前方也无光线,此刻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四下悄然无声,这种死寂般的安静很是压抑。没有风声、没有鸟雀的声音,也没有树叶沙沙的声音,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越是这样的环境,人越是不自觉地紧张一些,于是这心跳声便似乎愈发充斥在整个黑暗中。

    姬无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时间似乎变得极其不稳定,可能只走了几个呼吸的光景,又好像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或者更久,她才触及到了平整的地面。

    直到此刻,她才点燃了之前在书房里顺走的蜡烛,随着微小的火苗亮起,眼前瞬间一亮,她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突如其来的亮度,才缓缓环顾四周。

    眼前竟是一间屋子。

    是一间并不大的屋子,一床、一几、一柜,还有一张四方八仙桌,桌边只一张凳子,简简单单的布局,四下散落着一些生活的痕迹,看样子,似乎是一个女子,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并不短暂的日子。这些家具上都已经落了一层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太子殿下的书房下面,竟然是这样一间屋子,倒是令人有些意外……金屋藏娇?

    姬无盐随手打开那衣柜,里头三五件衣裳,瞧着也还是现下流行着的色调和款式……想来,太子将最后一位被深藏此处不见天日的美人儿,大抵也就是这一两年内的事情。啧……太子殿下玩得好花。

    封闭太久的空间里,是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地上薄薄一层灰尘上只有自己过来的脚印,不管从哪个细节而言,都证明了此处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朝云不在这里。

    姬无盐有些失望,正准备折返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衣柜并没有靠着墙壁,还有一段看起来突兀的距离,弯腰看去,竟是一道矮门……这其后,别有洞天?

    门上挂着一把已经生锈的铜锁,铜锁很小,轻易便可毁去,大抵也就只能防一防被藏在此处的“阿娇”们了。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朝云不可能被关在这里,但既然来了,总要进去一探究竟才是。姬无盐将手中蜡烛搁在桌上,就着昏黄的光晕推开那衣柜,低头间目光却是倏地狠狠一颤!

    衣柜之下,尘土更厚几层,层层的尘土之间却躺着一只镯子。

    上好的和田暖白玉,在橙暖的烛火下有种温柔的色调,白玉之间,却有一处以金相连,于尘土之下失了色泽略显黯淡。

    上官鸢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

    数年前,上官鸢得了一只暖白玉镯,她极喜欢这镯子,去哪里都戴着,却于某次郊游时不慎磕坏,断了一小截。她不舍丢弃,便找了能工巧匠修复,于那断裂处镶嵌了一截金子,并在镯子内侧刻了一个小小的“鸢”字。

    姬无盐扶着衣柜的手猛地一哆嗦。

    她死死盯着那只镯子,连呼吸都压着。

    从她此刻的角度,并不能看到背后是否有字,金镶玉的款式也并非少见,兴许、兴许……只是相似、只是巧合……扶着衣柜的手紧紧攥着,掌心被自己掐得生疼。这一路走来,她想要知道真相,亦于这跌跌撞撞的日子里自认为了解了一些真相,却从未如此刻一般害怕知道一些什么。她害怕这答案并非她能承受。

    她害怕上官鸢就是那个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的女子。

    更害怕这个真相背后注定无解的揣测——她被关在这里多久?为什么被关在这里?遭受了怎样的苛待和凌辱?江南姬家的长公主殿下,在她戛然而止的短暂人生里,最后经历的到底是如何至暗无光、绝望无援的岁月?

    姬无盐不敢想象,以至于这枚镯子此刻在她眼中就似洪水猛兽般可怕,她挣扎良久,到底是弯腰捡起,却只是很快地揣进怀里,连上面的灰尘都顾不得擦一擦,更不敢低头看一眼就近乎于狼狈地推开了那扇矮门。

    方才还带着几分戏谑调侃“太子殿下玩得花”的心情荡然无存,金屋藏娇的“阿娇们”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那个人。

    若真是,那太子殿下……就该死。

    姬无盐一边咬着后牙槽,一边举着蜡烛打量矮门之后的天地。

    是另一条通道,比方才下来的台阶更宽一些。奇怪的是,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四周却无青苔,空气里也没有明显的霉味,倒是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的味道。

    那味道……令人不适。

    姬无盐眉梢微拧,心头悬着,方才有些纳闷的疑惑隐约间得到了答案……李裕齐兴师动众修建了这么一处地下暗室,自然不可能只是用来暗牢藏娇,想必接下来看到的,才是东宫最大的秘密。

    ……

    宁国公府与东宫并无交情,宁修远本人和李裕齐也没有交情,此刻已至深夜,宁修远找不到任何理由“登门拜访”。若是夜探……这东宫到底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有个胆大包天的带着人进去了,若是自己再一搅和,难免打草惊蛇。

    他便想着只在东宫外墙守着,若是里头没有动静,自是一切稳妥,若是……那这东宫,便也不得不闯一下了。

    谁知马车停下没多久,就有人缩着脖子过来了,一边点着头哈着腰,甚是伏低做小,一边搓着手,一副做了亏心事不想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的模样,掀着眼皮子看了眼席安,咧了咧嘴,嘿嘿笑着,问道,“主、主子在里头呢?”

    是席玉。

    鉴于自家主子方才在姬家受到的指责,这会儿席安连个好脸色都不想给这个拖后腿的家伙,翻了个白眼,想着数落几句,到底是咽了回去,正事要紧。正欲禀报,宁修远已经掀开了车帘,“你怎么在这里?无盐呢?”

628 姬家秘术?

    一个坑。

    一个巨大的坑。

    一个烛火都照不到对面的坑。

    姬无盐蹲在地上,手中蜡烛举到前面,看着面前这个足够大的坑,心惊肉跳——坑中累累白骨胡乱堆砌其中,烛火照亮的坑壁上,是深浅不一的褐色,那是鲜血干涸之后留下的颜色,深一些的,大概是覆了一层又一层之后的效果……

    这里竟然是个乱葬坑!

    李裕齐在他书房地底修了一个乱葬坑!

    他……他想做什么?就眼前这些白骨的数量……他到底是杀了多少人……他杀这些人又是用来做什么?姬无盐蹲在这个乱葬坑的边上,看着脚下惨绝人寰的一幕,只觉得遍体生寒。她曾经以为,李裕齐也就是野心重了些,皇室子嗣嘛,哪个没有野心?谁不曾觊觎过那张高高在上的位置?这站在李裕齐的角度其实也无可厚非……

    可一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近乎于死寂的空间里,任何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方才震惊错愕之余无暇顾及,这会儿却终于听见周遭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姬无盐环顾四周,烛火的范围有限,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便起身沿着坑边往里走了走。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墙壁,墙角下摆着几个半人高的坛子,用黑色的绸缎封着口,黑布之上还有一张古怪的符咒,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窸窸窣窣,令人头皮都跟着发麻的声音。

    “噗通、噗通”……

    心脏剧烈地跳动,呼吸声却死死压着,冰冷的感觉从脚底板直直窜上脊椎骨,又直直抵达脑门。姬无盐咬着后牙槽,死死盯着那几只大坛子,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抬手紧紧压着自己的胸膛……那处,放着方才捡到的那只镯子,那只即便不愿意确认但其实下意识已经相信了就是上官鸢磕碎她过的那只镯子。她按着那处,感受到的如擂鼓般的心跳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人。

    姬家出自漠北,数百年的古老家族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可能也不适合放在太阳底下见光的、陈年的、阴暗的、腐朽的东西。

    外祖母曾说,若非想要摆脱这些被族中长老牢牢把控着的污秽、腐朽的东西,她也不会费尽心思将姬家往江南迁徙,她想给姬家一个新的未来,只是几百年的世家太过树大根深,那些世世代代信奉的、亦或只是习惯的陈旧习俗若是一着毁去,对整个姬家而言无异于毁天灭地之灾。

    姬家秘术,便是姬家已入骨髓的剧毒。外祖母说,旁的尚能徐徐图之,唯独这个毒,非刮骨疗毒而不能剔除。

    姬无盐出生在江南,成长于江南,她认知之中的姬家就是云州的山庄、和睦的家人,还有高远的天空自由的大地,连呼吸都是温柔又美好。外祖母口中那个古老的、腐朽的姬家于她来说因为过于遥远而显得格外不真实。但姬家秘术……她因着好奇也打听过一些。

    那是一种以人养蛊的秘术,比陈家那群疯子以人试药还要疯狂、还有残忍许多的法子。

    他们会将人做成人彘,置于半人高的瓷瓶之中,日日以药喂养,那些药方并无实物记载,而是靠一代又一代长老口口相传,那是历任家主都没有资格知道的秘辛。如此喂上七七四十九日,若人能不死而骨缩,方算成功。如此“成功”之后,他们会将虫卵一同放进那坛子里,洞口以和了黑狗血的泥封印,再扎上黑布贴上符咒镇压。

    待幼虫孵化,啃食骨血长成,再因着饥饿而自相残杀,最后剩下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用”的蛊。

    “镇压……”彼时的姬无盐听到这里,只觉荒唐,“连他们都知道要镇压,可见这些个长老也知道此等乃是邪祟之物,却仍还是一代代地继承着……着实荒唐。”

    那时候,外祖母低着眉眼笑笑,像是释然,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半晌才喃喃,“以后……再不会有了。如此,这偌大姬家,我才能放心交给我家小宁儿呀。”

    姬无盐不知道那个姬家曾经到底培养了多少蛊,更不知道这些蛊到底用了多少条人命,这些问题恐怕连外祖母都不知道真正的答案。外祖母本是姬家圣女,最后却成了姬家家主,其中曲折艰难她从未提起,只说自她上任以来,姬家就已经没有长老了。

    自然也没有这样残忍、恶毒的养蛊之法了。

    “那那些长老们呢,死了吗?”她问外祖母。

    “到底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固守着那些陈旧腐朽的家规亦不是他们的错……我只是找了一处避世之处,让他们在那处颐养天年。如此,炼蛊之法自然也不会外流。现在……好些个都已经过世啦……”

    只是此刻……

    姬无盐看着眼前的几个半人高的坛子,还有耳畔窸窸窣窣的虫子蠕动的声音,声音来自不同的方向,想必烛火没有照亮的黑暗里还有不少这样的坛子,而乱葬坑下丢着的,大概就是失败品了。

    她突然间不寒而栗了起来……这是不是姬家的养蛊术?那些为了保守秘密一辈子也出不了姬家、甚至出不了屋子的长老口口相传下来的方子,又是怎么传到千里之外的燕京城、传入这东宫之内的?

    黑袍人……林一吗?

    还是说,外祖母心慈,当年不愿赶尽杀绝,最后却让其中一人溜了出来,一路来到了燕京城,遇到了李裕齐、或者,遇到林一……不管是哪种情况,此事和姬家都已经脱不开关系,必须尽快阻止才是。

    太多的谜团亟待解决,此处再待下去也不会有其他的收获,还是早些离去,回头写封信问问外祖母才是。姬无盐又回头看了眼那几个坛子,举着蜡烛转身离开,却于楼梯口骇然发现,方才还打开着的洞口……关上了。

    她抬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629 三更已过

    东宫之外的墙角下。

    原以为姬无盐是带着两个“高手”夜探东宫的宁修远,看着杵在马车外面的席玉,皱着眉头不甚满意,“你怎么在这里?无盐呢?”

    席玉又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间,支支吾吾地,“姑、姑娘在里头……”

    话音未落,落在脑袋上的眼神明显犀利了些、冷了一些,冻得人心底都打怵。席玉自然知道,这个问题大约等于没有回答,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要他说,他不仅没有拦住姬姑娘,甚至还被姬姑娘丢在了东宫外头眼睁睁看着姑娘她自己以身犯险去了?

    宁修远磨着后牙槽,盘算着这样不成器的手下是直接丢到哪个荒漠里历练上几年还是先打个几十板子再丢到荒漠里头去……

    席安咳了咳,代为问话,“姑娘既在里面,为何你会在这里?不是让你好生照顾保护着姑娘?”

    为何?席玉也想问为什么。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凡姑娘驱策,莫说是这东宫了,就是皇宫他也是敢去闯一闯的,大不了就是一条命的事情嘛!姑娘说要夜探东宫的时候,他拦了,没拦住,想着既然没拦住,那定要随行保护的,谁知道到了东宫外头,姑娘却说要留个人下来接应……于是,他就被留下了。

    他只是和姑娘、主子这样的聪明人相比不大聪明罢了,但也不是傻子……就姑娘的身手,放个人在外头接应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若是姑娘失手,自然是在里头就搏命了,届时姑娘朝着哪里逃命还不是得见机行事,自己如何确定接应的地点?若是姑娘未曾失手,这一人高的墙头,她会需要人接应?怎么接应?等姑娘跳下来接住吗?

    说白了,就是姑娘对自己有意见了,不想带着自己闯了。

    至于为什么对自己有意见……还不是因为自家主子?席玉瘪瘪嘴,无限委屈没忍住,嘟囔道,“若非姑娘想要见主子没见到,姑娘也不至于丢下属下的……”

    宁修远一怔,“她何时来见我了?”说着,看向席安,席安也是摇摇头,他自始至终跟在宁修远身边,自然是不知道的。

    “就姑娘准备夜闯东宫之前,属下拦着姑娘的时候……她便让属下去宁国公府约您相见,可您不在府中……姑娘这才决定夜探东宫来就朝云姑姑的。”席玉说着,心下也是不解,亦有些设身处地的委屈,“主子。您说您忙,姑娘也未曾像别的姑娘家一样要您哄着、宠着、事事周全着,如今风尘居出事,姑娘最是想要人出主意的时候,哪怕只是宽慰一二也是好的,可您偏偏……”

    宁修远抿着嘴,脸色有些难看。

    若是平日里,席玉自认最会“审时度势”,这个时候不溜更待何时?可如今既开了这个头,有些话他不吐不快,“此前您就算再忙,就算深夜不合礼数,您也会来姬家走一趟看看姑娘的,可如今……您却只是让属下代为转达了那么一句轻飘飘的、事不关己的话,这事换作任何姑娘,都是过不去的。”

    席安见这小子越说越来劲儿了,忍不住低声呵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莫要乱说,主子怎么可能放任姬姑娘不管?”

    “不知道什么?”“主子是……”话到了嘴边,倏地收住,席安心有余悸地打眼看了眼宁修远,见对方似在出神,遂讪讪改口道,“主子是关心姬姑娘的,你也不要对主子们的事情妄自揣测,事情哪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想的是哪样?席安,那你倒是说说,从风尘居的事情发生、朝云姑姑被太子带走,主子是不是甚至都没有时间来见姑娘一面?是不是就派你来传了句话,你要不要听听那是什么话,不要急、不要轻举妄动……姑娘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夜探东宫实乃铤而走险之举,可你让她怎么办?坐在姬家等吗?席安,若是你被太子绑走了,你觉得主子能坐在家里等一个不确定的结局吗?甚至,对他许诺着结局的人,连一面都见不到。”

    席安一噎,第一次觉得面前这小子比之前口才伶俐了许多,也……凌厉了许多,他有些担心地看向宁修远。

    夜色下,宁三爷的表情有些莫测、有些模糊,他示意席玉,“你继续说。”

    听起来,并未生气。

    席玉虽有些后怕,但仍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主子。事情是怎么样的,属下不知,但您不说,姑娘想来也是不知的。她只知道主子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有,你觉得她会怎么想?她是会觉得您在为了朝云的事情而努力,还是会觉得男人果然都是不知珍惜的蠢蛋……”话音未落,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席玉猛地住嘴,收声收得太急,他甚至打了个嗝……

    宁修远没有搭理这个活宝的心情,只淡淡瞥了眼,“看来你待在她身边日子太过松散,愈发地没规矩了,什么话都敢说了。”

    席玉捂着嘴连连摇头,朝着席安一个劲地递眼神:救!

    席安摇摇头,无奈,但到底是未曾见死不救,轻描淡写地扯开了话题,“主子,咱们守在这里许久了,也没见东宫有什么动静……算算时辰,不管姬姑娘找没找到朝云姑姑,也应该离开了才是。不若,咱们回姬家看看?”

    宁修远摇头,“再等等。”小丫头的性子,断然不会轻易无功而返的,若不曾找到朝云,她怕是会连夜将整个东宫翻个底朝天才是。

    秋风瑟瑟,路边的树叶簌簌地落,更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和着深秋夜风,声音里平添了一抹彻骨的凉意。

    席玉打了个哆嗦,裹了裹衣领子,悄悄地往席安那边挤了挤。

    宁修远抿着嘴角看着夜空里黯淡星子影影绰绰地闪,胸膛里似有什么沉沉坠落……三更已过,东宫之内悄然无声。

630 黎明已至

    三更已过,薄雾渐起,寒霜已落,覆上太子殿下院中近日新栽的秋菊。

    书房之内,太子殿下还在酣睡,他这几日为着布下陷阱,夜间歇在书房之内,总是不比寝殿舒适,加之心上有事,便愈发睡不踏实。

    此刻在药效和熏香的双重作用下,几乎是鼾声如雷,屋子里人来人往当真半点不曾察觉。

    林一裹着他标志性的大黑斗篷,站在姬无盐打开的密道入口处,不知站了多久。半晌,他突然桀桀笑了声,返身走到机关处,轻描淡写地抬手,扭转机关。

    细微的咔嚓声里,他牵动他面目全非的脸,笑得诡谲又阴森。

    入口关闭。

    这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搅弄着风云坏了他许多大事的姬姑娘,怕是要葬身阴暗地底了。

    他最喜欢看着自诩高贵的人,挣扎着死去的样子,卑贱如蝼蚁……当真让人大快人心。

    林一站在原地盯着那屏风又盯了许久,像是意欲透过那屏风看到后面合上的密道,亦或者是看向密道里某个人绝望又无力地走向死亡一般……他维持着一种恣意的、疯狂的、近乎于失控的表情。

    只是没一会儿,他又觉得这种没有人见证的胜利其实也颇为无趣,他冷声哼了哼,收回目光,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悠然自得的样子,俨然他就是此处的主人似的。

    李裕齐抓朝云,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抓朝云,困姬无盐才是李裕齐的最终目的。

    朝云压根儿不在书房,李裕齐日日待在书房里,让人将两人份的吃食送到书房,甚至故意松懈了守卫,确保姬无盐的人能在东宫出入自由,不过是为了将“朝云极有可能被关在书房里”这个消息传递给姬无盐罢了。

    当然,此刻酣然入睡的太子殿下中招也是真的中了招,不过本来就是诱饵罢了,中不中招倒也没有区别。林一枯瘦嶙峋的手指转着手中茶杯,悉数表情覆在黑色兜帽之下,亦掩了心底诸多谋划——他一早就守在外头,并不靠近,却也能将进出这间屋子的人都看个分明,自然也看到了说是来收拾碗筷却在进去之后很久才出来的小厨娘……以及太子爷最近的心头好。

    当真是……有趣极了。

    只是,他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给这位殿下爷知晓……如此,事情才更加有趣不是?

    ……

    黎明将至,宁修远仍没有看到姬无盐从东宫出来。这个时辰,下人已经陆陆续续起身准备一天的工作,这个时候显然已经不适合在东宫之中随意走动。即便当真一夜无所收获,姬无盐也应该明白这个时候需要撤离了才是。

    宁修远坐在马车里,几乎一夜未曾合眼,他支着下颌,盘算着是趁着天色将亮“名正言顺”进东宫去探查一番,还是等李裕齐上朝以后再“不太名正言顺”地进去找找蛛丝马迹……他无意识捻着指腹,抿着薄唇表情绷得很紧。气氛沉凝,空气中连风都静止了。

    席玉缩在马车后方,还在为着方才的“出言不逊”后怕,以至于他甚至都忘了趁机问问主子这阵子到底在忙什么,还有席安口中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又是什么。

    他不仅不敢问,他甚至不敢对上宁修远的眼神。

    席安在一旁劝了一次又一次,“主子,兴许姬姑娘已经从别处离开了,兴许她已经回到姬家了才是,咱们要不去姬家看看?兴许姑娘已经回去了。”“何况,上官公子那边消息比咱们还要快一些,便是姬姑娘没有回去,问问上官公子,兴许也能得到更多的消息也说不定……”虽然,席安隐有所觉,自家主子在上官公子那边恐怕又要碰一鼻子灰。

    宁修远听着,没接话,半晌没好气地唤道,“准备一辈子躲在那里不出来了?”若非有事要问,当真是不想搭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宁修远咬了咬牙,斜睨一眼伏低做小状从马车后面猫着腰出来的男人,愈发不待见,“她进去的时候没同你说让你在何处接应?”

    “没、没有……”

    “那她准备去哪些地方探查,你可知?”

    “不、不知……”声音愈发地低了,说话的人也是心虚得紧——方才就不应该说得太嚣张,当时图一时爽快,这会儿姑娘也不在,没人能救自己了……

    舌尖缓缓碾过牙齿,那种用力、迟缓的速度,仿若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宁修远看起来随时像要动手的模样。但这个傻子一样的随从是自己找的,说到底,怪不得任何人。何况,这个傻子随从方才理直气壮的一番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如今看来,小姑娘定然是生气了,届时怕是又要同自己置气,席安在这方面靠不住,到时候还是要靠这个傻子随从。

    也不算完全没有用处。

    只是此刻真的很不待见。

    宁修远放下车帘。一方车帘,将“傻子随从”和宁修远搁在了里外两个世界,宁修远终于觉得心里头舒坦了一些,他靠向椅背,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地吩咐席安,“先回姬家看看情况再说。”

    ……

    从东宫回姬家,需要经过东市。

    彼时晨曦已起,秋雾甚浓,街边小贩四下吆喝,如火如荼。

    吆喝声里,却隐有窃窃私语,声音压着,情绪却激动,仿佛是一个惊天的大八卦大流言,宁修远本不是好打听的性子,但不得不说,有时候这些个市井妇人得到消息的速度,远比他们这些“正规”的途径更快些。

    宁修远撩起帘子,低声吩咐,“停车……你,下去打听一下他们都在说什么。”

    席玉和席安并排坐在马车外,听着主子有些厌弃不喜的声音,几乎是心领神会地意识到这个“你”说的就是自己。他下车,转身,低头哈腰,“好嘞!”

    话音落,人已经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这种事,若是换作席安,便是定然完不成任务的。宁修远撩着车帘看着已经完全融入了那些个窃窃私语的市井妇人的席玉,心下嫌弃终于是散了几分——也还是有些用处的不是吗?

631 挨揍

    其实并不需要刻意打听,坊间的流言素来是以插了翅膀一样的速度传播着的,何况……还是这种带着点私密性质的传闻。

    不管真假,先传到人尽皆知再说。

    纵然是席玉,也被这样的消息惊了个外焦里嫩,以至于一路走回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云里雾里的虚浮感,他歪着脑袋,还有些不可思议。上了马车,早已将方才的“大逆不道”忘了个干净,挪着屁股坐到了宁修远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表情和方才的大娘们如出一辙,神秘、兴奋,还带着些将信将疑。

    “主子,你一定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说完,又挪了挪屁股,愈发地往宁修远那边凑了凑,眨着期待的眼神只待宁修远顺着问下去。

    俨然就是方才那些个大娘的模样。

    宁修远往边上挪了挪,这小子像是出门踩了狗屎的模样,想来这些个八卦也不是东宫和无盐的消息了。心下微微失落,他摆摆手,吩咐席安,“去姬家。”

    旁人的消息,他没兴趣听。

    冷着一张脸的宁修远,就像是冬日腊月夜的一盆凉水兜头浇在了席玉脑袋上,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瞬间熄灭,忏悔之心占据高地:对呀!他在干什么呢?这个时候姑娘生死未卜的,他怎么还有心思打听这些个八卦消息?他真是该死!不过……陈家辉当真……啧,陈家要完。

    ……

    秋雾逐渐散去,只剩下稀薄的一层,像是轻纱笼在眼前,太阳却又隐没在云层之后,时有时无,寡淡如水。

    姬家的门童拢着袖子缩在门口,懒洋洋打着哈欠。

    主子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消息显然没有传到他们耳中,以至于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宁修远,门童眨了眨泛着水雾的眼一脸倦意地行礼请安,又道,“三爷今儿个来得早,姑娘这个时辰怕是还未起身呢。”

    宁修远最后的一点希望,随着稀薄的秋雾一点点散去……她,并未回来。

    席玉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就急了,开口之际被席安拉住了手腕。席安浅浅点头,看起来半分异常也无,含笑问道,“姬姑娘若是还未起身,倒也不急。我家主子想见见楚公子,不知……楚公子可在?”

    “楚公子已经出门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上官楚的声音,“哟……不知宁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从容轻缓之中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调。

    身后马车边上,站着门童口中“已经出门”的上官楚,楚公子一身月白长袍,腰间一抹同色腰带将腰肢束得窄窄一截,他歪歪扭扭靠着马车,眯着眼打量着宁修远,“宁大人,今日不上朝来我姬家所为何事?”

    说话间,马车上下来抱着白色大氅下来的庆山,木着一张脸看了眼宁修远,就收回目光走到上官楚跟前,展开,披上,然后从容收手,随侍一旁。

    上官楚抬手,将掌心两颗玉石递给庆山,然后慢条斯理拢了拢衣襟,又抚了抚肩膀上纯白的狐狸毛,上好的毛料,一根杂色都没有。小丫头有一件一样的,是他最早得到的一块狐狸毛,给了小丫头,她极喜欢,每年还未入冬就早早地拿出来要用,可江南的冬季总是来得很迟,她便给自己编了“畏寒”的毛病,好让她格格不入的打扮显得理直气壮。

    也不知道……小丫头昨晚,冷不冷……上官楚敛着眉眼,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垂着的时候安安静静覆着,带着几分天生的忧郁感,有种欺骗世人的柔软和无辜。

    像一个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没有半分攻击性。

    宁修远上前两步,拱手,开口,“不知……”

    “砰!”

    一拳头,直直砸在了宁修远的脸上,宁修远被打得脸一偏,嘴角紧接着溢出一丝鲜血来……一张脸,从眼角到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席安席玉一惊,“主子!”却被宁修远抬手制止了上前的步子。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轻裘缓带、斯文败类一般的贵公子,本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马车边上,谁知道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拳头,所有人都惊呆了!便是庆山都呆了,他跟在上官楚身边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位金尊玉贵的祖宗动过手。他说,他不爱动手,怕伤了自个儿这完美的皮囊。

    彼时庆山只觉得又嫌弃又无奈,什么样的男人会自己说自己的皮囊是完美的?他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玉石,原来……是因为要打人。

    宁修远抬手抹去嘴角血迹,看了眼敛眸看过来的上官楚,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两个随从,“不必过来。这是我该得的……没有保护好她,楚兄如何揍我都行。只是楚兄,莫要揍太狠,我还要去找她,若是楚兄不解气,待她回来再揍我,亦是一样的。”

    一口一个“楚兄”,着实膈应。

    上官楚掀了掀眼皮子,上前一步,拉近距离,抬手理了理宁修远微乱的衣襟,才缓缓开口,“宁大人的‘楚兄’,我担不起。小丫头鲁莽行事,是她的性子使然,也是我这个当兄长的宠出来的,所以这人,本公子自己会去找。今日第一拳,不是因为你没有看顾好她……是你承诺护她周全却又避而不见,堂堂帝王师,连自己亲口许下的诺言都守不住,这张脸倒也不必留着了。”

    宁修远低头应承,“是。在下疏漏。”他安排了席玉在她身边守着,用最快的时间赶回燕京城,原以为能护她周全,却没想到自己的“避而不见”让她心生嫌隙信任全无,最终铤而走险。

    上官楚见他老老实实应着,拍了拍自己整理好的领口,又问,“那……这一拳,宁大人是应下了?”

    “是,此事的确是在下疏漏。楚兄说得对……”

    话音刚落,脖子一紧,又是一拳!

    拉着领子揍过去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的钝痛声,惊得席安席玉再顾不得其他,齐齐上前拉架。偏偏,对方身边有个庆山……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庆山,拦一个席玉和席安不在话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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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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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