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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07 你要打折他的腿?

    蠢笨如猪、没有脑子、不分黑白、不懂好坏、不辨善恶,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就像是一锤子、一锤子地锤着众人脑袋,让人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明明只是个小丫头,可站在那里身形料峭,风骨却盛,说这些话的时候,气势强盛到令人兴不起任何反驳的念头来。

    阳光打在她身上,像是镀了层金色的锋芒,让她看起来格外像传说故事里的女战神,杀伐果决,鬼神无阻。

    众人痴痴看着,竟生出些许敬畏之心来。

    偏偏那小姑娘似乎还觉得锤子锤得不够重,倏地咧嘴一笑,字正腔圆地说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楚记药铺……是本姑娘的,也是目前燕京城中唯一一家没有哄抬药价的药铺,而那个傻子,就是你们一口一个‘晦气’骂着的小仵作,沈洛歆沈姑娘。”

    “我说了,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大家都在涨价,凭什么本姑娘不涨?吃的亏谁给补?”她头也不回,抬手一指沈洛歆,“若非这个晦气的小仵作,你们以为楚记真愿意闷声吃了这亏去?如今我却反悔了,左右做再多好事也是被你们指着鼻子骂,倒不如不做好事,也不过就是坐实了这些骂名罢了!”

    众人怔怔的。

    便是之前在里头煽风点火的几人,也似乎被骂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粉雕玉琢的姑娘,骤然发难的时候竟是毫无预兆,前一刻似乎还笑意盈盈的,下一刻还是笑着的,只是那笑,似是挟了雷霆之怒。

    “楚记药铺……我似是见过,只忘了具体在何处了,她说的可是真的?”

    “楚记药铺我晓得!就在我家附近,两个路口的距离,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须发皆白,为人很是和善,我去看病,好几回都没收我问诊钱……但要说背后东家是不是这小丫头,我就不晓得了。”

    “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有人言辞嘲讽,“哪有那么多万一,她站在这里,两手一摊,空口白牙说这楚记是她的,你们就真的信了?怎么不拿你们的脑子想想,楚记楚记,既然叫楚记,这东家名讳之中定然带了一个楚字才是,她叫什么?她叫姬无盐!若是换了你们,开了一家药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会叫楚记?”

    嗯?

    这说法……好像的确有些道理。起初震惊、怀疑、懊恼的情绪,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导下,再一次变成了对真相的质疑以及被欺骗的愤怒,他们……再一次的被人牵着走了,纷纷颔首,“说得也对……”

    “这姑娘家家的,看着也不像是做生意的人,更不像是做生意的大善人,楚记那掌柜老头子我可认识,从没听他说还有个小丫头片子做东家……”

    最初卖药方的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那张药方化作齑粉,眼看着到手的十两银子赔出去都不够,还得再加上十两……莫说十两了,他除了怀里这些还未曾焐热的,怕是连十个铜板都拿不出来!眼看情况不对,正准备趁着人群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时悄无声息地溜走……

    只是还未转身,却有声音自外头响起,“此处发生了何事?本王途径此处远远便听着此处喧哗。”说话间,已经一步跨入,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各个腰间佩戴剑鞘,器宇轩昂。

    为首自称“本王”之人,却是面生,但皇城脚下,就算胆大包天,冒充谁也不敢冒充了皇族,眼前之人身份自是昭然若揭——皇后亲子,当朝平阳郡王。

    百姓纷纷下跪请安。

    姬无盐虽有些意外在此处遇见李奕维,却只是容色从容转身屈膝,李奕维却已经早一步抬手相拦,“二位姑娘不必多礼。此处吵嚷之声甚大,事情的大概本王大致了解,何况……”

    话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跪在地上的男子倏地爬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李奕维的小腿,竟是嚎啕大哭起来,“王爷!王爷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呀!这两个姑娘买了小人的药方,谁知药方一到她们手里,她们就翻脸不认人,不仅毁了药方,还要小人赔偿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呀!看着如似玉的两个姑娘,谁知道心肠竟然如此恶毒!”

    他的这出戏,演得太快,饶是李奕维也被抱了个措手不及,浑身一怔惊呆在了那里。

    他……素不喜同人接触,即便方才拦着姬无盐请安也不过就是抬手虚虚一托罢了,此刻被人紧紧抱着一条腿,眼看着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蹭在自己袍子上,更是觉得全身战栗,恨不得一脚叫人踹飞了去。可大庭广众之下……自是不能,遂只是咬着后牙槽挤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朝着身后侍卫挤眉弄眼,示意将人拉开!

    侍卫正要上前,却被从身后探出的一柄折扇拦了,人未至,而声先到,“哦?恶毒?不知……如何个恶毒法?”

    姬无盐眉梢一挑,眼底冷意尽数散尽,染了细碎笑意。

    那个鬼神无阻的女战神,仿佛一瞬间柔软了下来,小女儿娇态尽显,娇憨间还带着几分恃宠而骄的刁蛮劲。抬眸对上对方视线,眉眼弯弯。

    抱着李奕维大腿的男子没看到,他仍然死死抱着浑身都僵硬的李奕维,仿若天大的冤屈,“殿下,这两人骗我药方、又不想给钱,这不就是、不就是……不就是吃霸王餐嘛!最重要的是,她们吃就吃了,小人好男不跟女斗,就当是吃了一个哑巴亏,可……可她们还污蔑小人的药方是假的,毁小人清誉,还要小人双倍赔偿,不然的话……就要打折了小人的腿丢出去!殿下呀,她们如此作威作福,是完全不将殿下您放在眼里呀!”

    有人轻声咳了咳。

    男子正在演戏的兴头上,没注意,就听脑袋上有人声线散漫,问道,“你要打折他的腿?”

708 小的就是一个屁

    哭诉声小了些,男子偷偷竖了耳朵小心翼翼听着,呼吸都敛着,只等着姬无盐开口否认,自己再趁机打断,总之,绝对不让对方有辩驳的机会。

    虽然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人跟这郡王爷应该是认识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大庭广众之下,郡王爷为了自己的名声,显然是不好公然袒护这俩女人的……若是公然袒护,那么郡王爷自己的名声同样受损,届时……埋在对方膝盖处的嘴角缓缓勾起,笑容阴毒又诡谲,他耐心等着……

    却听女子字正腔圆,“是。”

    缓风起,掠过少女鬓角碎发,她看向李奕维身后宁修远,眼底盛着清风般的笑意,歪着脑袋几分娇憨,她说,“是我要打断他的腿。”理直气壮,坦坦荡荡,仿若有所倚仗。

    和预料中的情况截然相反,男子一愣,正欲抬头,就听头顶上声线依旧,不轻不重,不冷不热,言简意赅,“还不动手?”

    随即,后领被人抓住,提起,男子直接从地上被拎了起来,他甚至还维持着抱人大腿的动作,目瞪口呆间,像一只被人拎出鸡窝的小鸡崽,然后,他眼睁睁地看到,郡王爷身后半步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人,清隽风流,表情冷若冰霜,看着自己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那些话,是这位爷在说。

    而郡王爷,背着手踮了踮脚,往后退了半步,同那人并肩而立。

    而之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百姓大多抬头看天板、低头看脚尖,或者,默默扶额,反正……就是不敢看向这边。

    宁国公府宁三爷对他们这些百姓来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含着金汤匙出生、自身又惊才绝艳饱读诗书,年纪轻轻已是帝师、是皇帝心腹,更是燕京城中不知道多少姑娘芳心暗许的对象。只是,曾经有个尤郡主,那些个青春少艾的心思便只能悄悄掩下,但却也无人不知,是以宁三爷的名声愈发响亮。

    但……与这些赞誉之词相齐名的,还有他的“恶名”。

    宁三爷,是有恶名的,为官不近人情,性子冷漠乖张,跋扈又霸道,他的手上是真正沾过人命、染过鲜血的。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对半夜啼哭不止不愿入睡的小孩子来说,“宁三爷”三个字,比什么恐吓都有效。

    男子这才开始后怕起来,几乎抑制不住地浑身哆嗦,他看看宁修远、又看看姬无盐,讨饶的话都在颤抖,“我、我……小、小的……”语无伦次了许久,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求饶的话来。

    姬无盐说打折他的腿的时候,他还不觉得害怕,只是担心自己怀里的银子罢了,此刻,宁三爷说打折他的腿,他便觉得这腿已经不在身上了一般,甚至感受到了一种隐约的钝痛,像是冬日的冷风穿过空荡荡的裤子一般的感觉。领子被提溜着,他冷汗淋漓,向李奕维求饶,“郡王爷!郡王爷……小的知错了,小的不该诬陷这两位姑娘,小的罪该万死!只求郡王爷饶了小的,就、就当、就当小的是一个屁,放了吧……对对对,小的就是一个屁!”

    领子被提着,他跪不下去,一边哆嗦着膝盖,一边双手合十频频求饶,“郡王殿下、宁大人,小的、小的血脏,不能脏了殿下和大人的手……”

    方才还趾高气昂地跟大爷似的,这会儿却又折了一身的骨头自我低贱进了尘埃里。吃相猥琐又难看。

    李奕维瞧之不起,加之腿上还残留着的若有似无的令人嫌恶的感觉,便愈发不愿搭理此事。但这个人……他觉得还有些用处,遂掉头看了眼宁修远,目光触及宁修远的表情便也识趣地不开口了,只问姬无盐,“姬姑娘……此人在此惹是生非,指不定背后有人教唆指使,本王想带回去严加审问,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姬无盐脸色微沉,似是不悦,只思忖半晌,到底是缓缓点头,“郡王既开了这口,本姑娘若是不允,便有妨碍公事之嫌了。”

    男子倏地松了一口气——就算审问,只要自己咬死不松口,打一顿关几天,也就能囫囵着出去了,这样的流程他都走了不下三五遍了。只这口气还未落地,又听宁修远说道,“不会。无盐若要他的腿,打折之后让平阳郡王带回去审问,也是一样的。席玉——”

    “无妨的,三哥。”姬无盐笑着摇头,只笑意瞬间即散,看向李奕维,又道,“郡王,这人囫囵着给你了,也算本姑娘的态度……如何审问,什么结果,轮不到我来过问,但有一事,我希望郡王应了小女子。”

    李奕维分外客套,“姬姑娘请说。”

    “我这人……方才当着在场诸位的面,我也说过了。我不是神仙、更不是圣人,我骨子里流着的就是睚眦必报的血液。他兜售假药方、扰乱民心、搅乱药铺行价在先,扭曲事实搬弄是非在后,当众辱骂朝廷命官家眷,毁我等清誉……这口气,本姑娘咽不下,待郡王爷审完您要审的,将这人的两条腿给本姑娘送来,生死不论……如此,不过分吧?”

    男子脸色“唰”地一下,煞白。

    李奕维面上也是一闪而逝的意外,随即恢复如常,颔首称是,“自然……”暗中却寻思着他也不敢说过分啊!身边宁修远都跟杀神一样杵在这了,但凡自己说一个“过分”,估计宁修远能手起刀落直接将人两条腿截咯!倒是没想到,宁修远还能有这样的一面……

    李奕维舔了舔后牙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面姬无盐……楚记药铺,倒真是巧了。

    男子自知没了活路,剧烈挣扎着求饶,李奕维本就嫌恶他,摆摆手,让人提着往后拖了拖,才转首看向宁修远,“宁大人可还要随本王进宫去?”原就是半道遇见,加之自己有些事情想要打听打听,没想到遇见了此事,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意外的收获。

709 吓晕一个

    李奕维问得客气,但宁修远也清楚,此刻抓了这么一个人,李奕维显然是急着带回去审问了——不管真相是什么,审出来的结果左右是要往李裕齐身上牵扯的。

    皇宫是肯定没心思去了,何况皇帝这阵子疑心越来越重,总觉得谁都要害他,大臣们要算计他,他的儿子们也一个个地只想着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听张德贤说,皇帝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总梦到已故的郡王回来找他,说幼年寂寥、说天牢寒冷度日如年。连着张德贤这阵子也似是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年,说话的时候微微勾着背,说完长叹。

    夜间睡不好,白日里便燥郁烦闷,遭罪的就是伺候的宫人、前去侍疾的宫妃、请安的皇子、还有宁修远自己。

    皇帝日日要见他,若是去晚了片刻,便要发脾气、摔杯子,怀疑他也有不臣之心。是以这几日宁修远日日都会入宫去见皇帝,一早去了,说上半个时辰的话,皇帝就会面露疲色,这个时候就是该起身告辞的时候了。偏皇帝不愿意,留着宁修远不让走,小憩片刻之后又开始旁敲侧击地说话聊天,打听陈老、打听姬家,似乎想要在宁修远的口中得到想要的“保证”。

    关于姬家绝对不会背叛、陈老绝对忠心的保证。

    宁修远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不信任任何人、不信任御医院,自然更加不会信任陈老,可身体的状况皇帝自己又能感受得到,他害怕,自然而然能想到如今城中唯一一位神医之名的“陈老”。只是,宁修远并不希望将姬无盐和陈老牵扯进来,遂只是故作不知,顾左而言他,你拉我扯,皇帝得不到想要的“保证”,便愈发拉着宁修远不让走。

    宁修远也不知道,这样的拉扯还能坚持多久。

    总有一日,皇帝的恐惧会战胜疑心,到时候,就算自己百般阻拦也没有用了。

    思及此事,宁修远就觉得头疼,愈发地不愿进宫去见皇帝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对着李奕维拱手,低声说道,“今日微臣出门没带人,还得麻烦殿下差个人跑一趟陛下那处,为微臣告个假,就说、就说今日微臣忽然风寒抱恙,病体不宜侍疾,还请陛下恕罪。”

    身后席玉和席安都在,他却一脸坦然地说没带人,谎话说得从容磊落,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李奕维转念间便明白宁修远的意思,眼底瞬间染了笑,颔首称好,言语间亦熟络几分,“如此,也好……本王也不过去了,左右也要差人去宫里走一遭,正好一道说了。”如此,消息传开,世人皆知他宁修远今日和平阳郡王在一起,如今正是储位相争的关键时期,若宁三爷同平阳郡王交好的消息一传出,就算宁国公府仍然保持中立,但朝中官员闻风而动,影响不可谓不大。

    对李奕维而言,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只心下却也明白,宁修远这也是故意为之。这位三爷行事素来周全、滴水不漏,这些年来他都有意拉拢,想着藉由白行和宁修远的关系自己也能近水楼台,偏偏次次示好都铩羽而归,这位祖宗真是油盐不进。今日……想必是为了在自己这边卖个面子,将姬无盐要这一双腿的事情直接敲定了。

    都说这位是燕京城里的爷,谪仙一样的人,缺了几分人味,喜怒不辨、无情无欲,尤家的小郡主在他身上了多少年的心思,就差自己给自己盖个红盖头让人抬去宁国公府了,可饶是如此也没将这谪仙拉下仙位,仙还是仙,高高在上,俯瞰苍生,慈悲怜悯,却也冷心无情。没成想,短短时日,为了一个外乡来的姑娘,自己心甘情愿步下仙坛。

    李奕维饶有兴趣地打量姬无盐,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是不避不让地看过来,坦坦荡荡颔首轻笑,算是招呼。倒是李奕维微微一愣,堂堂郡王偷看人姑娘被人抓了正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遂咳了咳,转首看向在场百姓,故作冷脸扯开了话题,呵斥道,“都是我燕京百姓……是我李氏皇族的子民。本王其实不愿意指责你们,因为指责你们,也是指责本王自己管束不力。只是,你们一个个的,也多是为人父母的,怎么能对着这么两个如似玉的姑娘恶语相向?就算还未曾为人父母,那你们家中就没有女儿、没有姐妹、没有妻子吗?若是自家女眷遭受今日待遇,你们是什么感受?”

    百姓惧怕官员是本能,何况这里站着的,还是皇族,还有宁国公府的三爷。

    自是各个低着头,不吱声,看上去像是已经了悟自己所犯的错处正在反思似的。

    李奕维容色稍缓,毕竟法不责众,带走一个闹事者容易,总不能带走这里所有人吧?他正欲打个圆场,将此间事情就此揭过,却见宁修远对着姬无盐招了招手,唤道,“无盐,过来。”

    姬无盐分外乖巧地走过去了,并肩站着,什么都没问,李奕维却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直觉不好,宁修远怕是要秋后算账。果然,就听宁修远冷冷一笑,不疾不徐地丢出一句有些耳熟的话来,“一脸狐媚相,真以为攀上了宁国公府就飞上了枝头当凤凰,做梦吧你……这句话,方才从哪张嘴里出来了?”

    众人一惊,纷纷提心吊胆,却没有人开口说话,只其中几人暗搓搓地将脑袋偏向其中一人。

    宁修远也不说话,摆摆手,席玉穿过人群,准确将人拿住,拎着人到了宁修远跟前。宁修远也不顾对方苦苦求饶,朝着李奕维拱拱手,说道,“殿下。如今也算是多事之秋,人群之中煽风点火者也要带回去审审,指不定背后受人指使、有所图谋,意图扰乱我朝治安、祸害我朝百姓,不可不防。”

    这么大帽子扣下去,那人面若死灰,已经连求饶都忘了,只觉得自己的腿也快没有了……脑袋一歪,直接吓晕了。

710 这样就消气了?

    直接活生生吓晕了一个。

    李奕维默默扶额,一下子明白过来方才宁修远递过来的好意,大概并不只是为了帮姬无盐敲定闹事者的那两条腿,也是为了此刻,让自己承了他的意思顺着台阶下了。

    果然,宁修远的好意,也不是那么好接的。

    李奕维心下叹息,不过权衡利弊间,早已有了答案。他缓缓颔首,故作沉思,片刻才道,“宁大人所言极是,倒是本王疏忽了……来人,将此人一并拿下,带走审问,务必问出背后受何人指使,所图何为!”

    手下颔首称是,从席玉手下接过昏过去的年轻人,退到门外候着。

    此处动静甚大,门口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张望不休,口口相传着一些男男女女不得不说的故事。姬无盐听着,脑仁都疼,再看自家小丫头,一脸天真骄傲抬着下颌小人得志的表情,姬无盐突然

    宁修远垂眸看她,眼底笑意细碎,将她鬓角碎发拢到耳后,又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才问,“这样就消气了?”

    李奕维几乎是不可置信地调头看去,瞧瞧他听见了什么?哦……他瞧不见,但是……听听、听听!听听宁修远刚刚都说了什么?

    难道他觉得这样还不够?

    这姑奶奶可是活生生要了人两条腿啊!瞧着那阵仗,要不是自己将人带走了,这两条腿怕是要就地卸了,保不齐就是鲜血淋漓的场面。

    而且!宁大人,你刚刚还吓晕了一个!看看这些个老百姓吧,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哆嗦了,恨不得就地挖个洞将头埋起来。不过就是看个戏、跟个风,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说的话也不是特别难听,再者你家姑奶奶本来就没吃亏,明明单靠自己就威风凛凛大杀四方来着,怎地你来了不仅不劝着,还想助纣为虐呢?

    此刻的宁修远,在平阳郡王的眼里,大概就是被美色所蛊惑的昏官……而“狐媚”二字搁在姬无盐身上,似乎也不算太过分的评价……李奕维打量着姬无盐,总觉得姬无盐这张脸虽也有小家碧玉之色,但多少有些配不上她那双眼睛,是以越是打量着,便觉得越是……可惜。

    姬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耸耸肩,分外耿直,完全不知道“顾全大局”地直言,“没消气。”

    李奕维一噎……

    姬无盐却是耸耸肩,又道,“他们说我狐媚相,本姑娘权当夸我好看了。可这群压根儿不理解许四娘初衷的人,在这里指指点点,我便气不过,他们不知道多少哭地撕心裂肺的人颤颤巍巍跪着磕头谢许四娘给了往生者最后的体面……不仅如此,他们还骂洛歆,洛歆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人,为了他们,求着楚记自己贴银子去收购那些黑心商贩的药材,再拿出来低价贱卖……可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蛋还站在这里、端着一张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嘴脸,却不知这嘴脸何其丑陋!”

    “洛歆是个傻子,怕是不觉得后悔,我却不值,所以,楚记不做这冤大头了……席玉!”

    席玉弯腰行礼,“姑娘,属下在。”

    言语间,还多了几分跟在宁修远身边时没有的跃跃欲试,很……李奕维皱皱眉头,想出来一个不大好听的词汇——狗腿子,虽不好听,却格外贴切。

    姬无盐抬手一指,朝着前方众人点点指尖,吩咐席玉,“给本姑娘将这些丑陋嘴脸记住了!明日起,你去楚记药铺坐镇着,替掌柜的把把关,楚记的药材……就算拿出去丢了,也不会卖给这些是非不分的……人!”最后一个字,咬字极重,像是从齿缝间一点点碾过,完全碾碎了,才吐出来一般。

    席侍卫摩拳擦掌,“好嘞!属下领命!”声音高昂,与有荣焉,“狗腿子”三字,简直像是为其量身定做。

    李奕维微微抬了抬眉,些许诧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席玉是姬无盐的手下呢。

    有妇人委屈申辩,“姑娘……姑娘此话没有道理,大娘我没有说您的坏话,更没有说沈姑娘的坏话,姑娘怎地就一棍子打死了呢?”

    “就是就是……老汉我也没说哇……”

    “我也没有……”

    附和声渐高,宁修远正欲出声,被姬无盐掐了掐掌心,悄悄拦了。

    她说气还没消,的确是真话,不是为自己气,是为许四娘气、为沈洛歆气、气闹事者、气煽动者,更是气这些躲在人群里无动于衷的看客们。

    有些话,她今日不吐不快。

    她松开宁修远的手,上前一步面朝这些百姓,微风拂过她的发梢、裙摆,让她看起来像是超脱于世的仙人。她容色平静,声线空灵,目光却似怜悯苍生无知。

    她说,“姬家从商,商铺涉及各行各业,楚记只是其中一家,财力并不雄厚、金银储备不多,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坚持原价,需要遭受同行多少白眼、需要顶住多大的压力,想必你们也是清楚的。毕竟,就在方才,你们站在人群里,未曾出言伤害,兴许也有过片刻的于心不忍,只是最后,也许是害怕被归于‘仵作同党’,也许是受制于友人亲眷的立场……”

    “无盐……”沈洛歆倏地一颤,抬头唤她,神情落寞眼神无光,她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姬无盐真的懂她。

    是啊,那些伤人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些年、那些年,再难听的都听过,早已不会再介意了。真正让人难过的是,济济一堂的百姓,平日里也有见过面的、兴许还打过招呼的,可是,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哪怕只是说一句话。

    哪怕不是维护,只是说一说息事宁人的话。

    没有。

    一个都没有。

711 拒绝道德绑架

    姬无盐看向沈洛歆,冲着她招招手,就像方才宁修远冲着她招手一般,将对方拉到身边站了,拽着她面对一屋子神色各异的老百姓,随即又拦在了她身前。

    沈洛歆低头站着,目光落在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手掌不过小小一只,掌心温热。拦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身形清瘦,甚至,那肩膀还不及自己宽厚,却仿佛足以抵御所有来自人心的雨雪风霜。

    某些人心的伤害足以影响一整个余生,但只要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可能就足以抚平所有的伤痕。

    那些人仍然站在对立面,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所有的亲属友人坐在沙发上,肃着一张脸告诉你,“不能去学法医、不能干法医,做法医的姑娘家是嫁不出去的,哪个好人家会要娶一个法医?你要是一意孤行,那就断绝关系吧,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是生是死皆与我们无关!”她铁了心地离开,母亲便隔三差五打电话哭诉,说自己让她脸面全无,说她那些老姊妹知道她有一个学法医的女儿都不愿同她往来,说自己这是逼着她去死!

    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言辞,因着时代的落后,甚至变本加厉,只是这一次绝大部分矛头冷箭都有许四娘在前挡着,她只是一个“仵作的女儿”,是那个被连累的家人,言语嫌弃间,还有几分同情与可怜。这些年,她常常想起前世的母亲,总想着,那个时候的母亲,作为法医的家属,是不是也面对着几乎雷同的流言蜚语。

    那一世的母亲,和许四娘不同。

    那是一个活在现代社会里思想却格外传统的女子,大半辈子的时间用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相夫教女,偶尔还会因为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而自责愧疚一番,没有出去上过一天班,所有的社交圈就是周遭的邻居、夫家的亲眷、甚至还有女儿的老师同学、同学家长,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却教出来一个浑身都是反骨的法医女儿。想必这件事对她来说,的确是整个人生里,最最不能承受之重吧,如果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件事让人意难平,那么生了一个当法医的女儿这件事,就是让人绝望了吧。

    自从来到这里,沈洛歆不知道感慨庆幸了多少回,自己遇到了许四娘……一个活在封建社会里的独立女性。许四娘太独立,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也需要独立面对很多事情,包括,作为一个“仵作的女儿”需要承担的闲言碎语。是以,这些年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面对这些场面的,从来都只是沈洛歆一人,孤立无援的次数多了,人心就开始变得麻木,变得不会期待。

    直到……遇到了姬无盐。

    那些人仍然站在对立面,只是,这一次,她们并肩而站。

    连着子秋也是,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冷哼一声,扯着脖子抬着下颌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到了沈洛歆另一边,又是一声冷哼,傲娇,又可爱。

    至此,泾渭分明。

    姬无盐回头笑了笑,又掉头看向那些百姓,“楚记要顶住的压力,比你们方才感受到的更沉更重,有来自金钱的紧迫、有来自权势的施压、还有来自手下的质疑。可即便如此,楚记还是努力将那些足以让你们倾家荡产的药材收购,然后赔本贱卖,没钱了怎么办?从成衣铺子借,从米面铺子挪,多少掌柜都在质疑姬家这是自掘坟墓去填这根本与己无关的无底洞……”

    有大娘恭维讪笑,拍着马屁,“姑娘心善,菩萨转世……”

    “心善?”姬无盐却笑,笑容冷冷的,她站在那里,一手背着,不怒自威,“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心善之人,我一个逐利的小商贩,又不是济世救人的菩萨活佛,说些不太中听的实在话……你们的死活,同我有什么关系?楚记这么做,是为了对友人的承诺、是为了全挚友心意,从来都不是为了你们这些无辜的百姓!百姓无辜,那与我何干?伤害你们的是天灾,是疫病,是当朝者的无能与不作为!我,只是一个小商贩。”

    那大娘脸色一僵,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帽子扣过去,对方不接,恭维的话也没用,对方压根儿不需要这些恭维话,恨不得直接告诉你,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你能拿我怎么样?

    李奕维也是一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姬无盐这女人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好几回。她的身上,有一种天地无畏的鲁莽,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当着自己这个当朝郡王,还能直言当朝者无能不作为,简直有恃无恐,可若深究,却又觉得是极聪明的做法——做一时的好事简单,要做永远的好事很难,坏人但凡做一件好事就会被人称颂,好人但凡做一件坏事就会被人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一遍,商人也是一样。

    如今楚记药铺的确是城中唯一一家还没有涨价的“良心药铺”,被人歌功颂德,但若某一日,它坚持不下去了,届时众人骂得最凶的、恨不得上门丢菜叶子烂鸡蛋的,也一定是楚记。姬无盐想必是深谙此理的,所以她不要那些赞誉、拒绝承受那些功德,此举进可攻、退可守,堪称聪慧。

    沈洛歆也明白,但她仍然不愿意姬无盐自贬,那些话明明不是真的,听着也是难受,她转首看姬无盐,劝,“不过是些无知的百姓,每日里最大的压力和困惑也不过就是吃顿饱饭的问题,你同他们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们理解不了……对牛弹琴,白费口舌。回吧。”

    李奕维颔首称是,“是是是……不过是一群刁民,本王回头让宋元青过来告诫训斥一番就是了,姑娘消消气,犯不着……”说完,回头朝着宁修远挤眉弄眼,暗示他将人赶紧带走呀,怵这是等着在这用晚膳吗?

    只是宁修远看也不看李奕维,只问席玉,“人都记下了?”

    席玉一拍胸脯,慷慨激昂,“记下了!错不了!”说完,暗忖,错了也无妨,反正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长得差不多的、看起来像的,一律不给放进去!

712 宁国公府高攀了

    宁修远这才转首看向姬无盐,柔声问道,“回吧?”

    姬无盐点点头,提着裙摆转身就走,只抿着嘴不爱搭理人的样子看起来仍然压着火呢。

    小丫头心气儿大,却不会无理取闹,甚至都不忍心过多苛责,气鼓鼓的像只心软的猫儿,偶尔亮一亮爪子也都是朝着自己人,典型的窝里横。

    宁修远瞧在眼里,拍拍她的脑袋,转身扫了眼明显松了一口气的众人,眼神所过处,一个个才抬起来没多久还没透几口气的脑袋又纷纷低下,他这才说道,“我家小丫头,不是飞上了我宁国公府的枝头才成了凤凰。她生来就是凤凰,因着她愿意栖息在我宁国公府,宁国公府才成了那棵梧桐树。这一点……希望诸位莫要搞错了,否则,宁某不介意让诸位见识见识,什么才叫作……恶毒。”

    说罢,牵着姬无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叮嘱,“往后遇到这种事情,直接让人去找宋元青,宋大人这阵子正为了多抓几个闹事者、造谣者焦头烂额呢,也算熟识,给他的围观生涯多添几笔功绩,也是好事。”谆谆叮嘱的模样,温柔到仿佛能溺出水来的声音,都和方才沉声警告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奕维已经麻木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正准备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结束此间闹剧,有个壮汉却是不死心,期期艾艾地开口问道,“那……那如今,楚记药铺将药材都收走了,却又不卖给咱们,咱们难道就在家里等死吗?”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意思……”

    姬无盐一脚已经跨出门槛,闻言脚下步子一顿,李奕维生怕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幺蛾子,眼疾口快地打了圆场,呵呵讪笑着安抚道,“诸位、诸位莫要担心,莫说如今城中并无疫病肆虐,便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咱们朝廷也会派人从城外收购药材,绝对不会让城中无药可用的,大家伙儿放宽了心哈!此事,本王拿自己这颗脑袋担保……只是,你们也需要向本王担保,今日这样的事情万不可再发生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惊一乍之下早就宛若惊弓之鸟的百姓此刻再看李奕维那张天生带着几分贵气和距离感的脸,只觉得亲切到仿若看到再生父母般,直叫人热泪盈眶频频点头努力保证,“一定一定!草民一定安分守己、绝对不会惹是生非!”

    “是是是、草民也是,不该听的话一个字都不多听,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连家门都不出!”

    配合极了,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模样,只是李奕维也知道,这些话信个三分都嫌多,不过就是惊吓过度之后的乖顺服软,只要走出这里,不消片刻,此处的八卦该怎么传还是怎么传,人言可畏说的就是如此。他淡淡颔首,摆摆手,只当是信了,又转首问宁修远,“可要手下送三爷和姑娘们回去?”

    “不必了。”姬无盐颔首致谢,“马车就在外头候着呢,今日多谢郡王解围。”

    “原也没帮上什么忙。说起来,也是本王与朝中官员的疏忽。”他仍然记得那句近乎于犀利却又无法反驳的评价,“三爷说得对,姑娘往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情,直接派人去找宋大人就成,或者直接来找本王也行,本王今日回府就吩咐下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姑娘的人,都可以直接带进来见本王。”他递过自己的诚意,为着往后的打算做铺垫。

    姬无盐低头谢过,又行礼告辞,屈膝间又被李奕维抬手虚虚拦了,这才跟着宁修远带着众人朝着马车的方向而去。

    李奕维站在远处目送着,若有所思,身后心腹唤了声“殿下”,见他没有反应,上前附耳低声问道,“殿下可是觉得那姬姑娘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奕维这才偏头看他,皱着眉头打量了片刻,才问道,“那你说说,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妥之处来?”

    心腹想了想,又看了眼姬无盐他们离开的背影,那姑娘走在中间,正仰头和宁家三爷说着什么,说话间,眉眼弯弯的,有些可爱。但显然,这不是郡王殿下想要听的答案。心腹兀自判断着,半晌才道,“美则美矣……却也锋芒太过,不够聪明,和尤郡主相比……差了点。”

    李奕维抬了抬眉头,“嗯?是嘛……”

    殿下看起来似乎兴致挺好的,心腹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卖力地添油加醋,只为替自家主子呈上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名菜,“是啊,明明可以拉拢人心,她却偏要将人心彻底得罪……不过小姑娘嘛,之前只是一介商贾,突然攀上了宁国公府的高枝儿,骄傲一些也是正常,毕竟是从小地方出来的,比不得咱们燕京城中的那些世家贵女……”

    话音未落,李奕维淡淡扫了他一眼,呵斥道,“闭嘴吧你!”说着,一甩手,当先朝着马车去了。

    徒留心腹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回头瞅瞅身后随从,瞠目结舌地指指李奕维,满头雾水,最后一跺脚,小跑着跟了上去,“殿下、殿下……您等等属下……属下到底哪里说错了吗?”

    哪里说错了?李奕维扯了扯嘴角,倒是不知道有哪里说对了。

    拿尤灵犀和她比?呵……一个,是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歌声华美却又空洞不知其意,最后难免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还有一个,却是自由的鸟儿,也许品种并不名贵,却羽翼丰满飞得过山川沧海,哪有什么可比性。只是心腹怕是难以理解,李奕维懒得解释,只淡淡抛下两个字,“楚记。”

    “楚记属下晓得啊,方才姬姑娘说了的,城中唯一不涨价的药铺嘛……不涨价的药铺……”心腹倏地抬头,怔在当场,大惊失色地失了态,“什、什么?!楚记是她的?!可、可是楚记、殿下不是怀疑楚记是那位的吗?!”甚至为了结交那位,殿下这两日派了人暗中跟踪,只是每每都被甩掉,也是丢人。

    李奕维背手看天,长叹……是啊,谁能想到,楚记是她的。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那当真是一只,最最名贵的凤凰啊!都说她攀附了宁国公府,如今看来,怕是宁国公府……高攀了!

713 都藏了点小秘密

    回去的路上,沈洛歆都有些沉默,到了府中,她同宁修远打了招呼,就回自己的小院去了,离开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挂在枝头无人采摘被秋霜打了的茄子。

    恹恹的。

    看得出来,还是被伤到了。

    若是身体上的伤口,总是好愈合一些,金疮药敷一敷。若是讲究一些,不想留下任何痕迹,就拿舒痕膏涂抹着,总有一天什么都不会留下。但心里的伤口就不一样了,药膏涂抹不到,便轻易愈合不了。都说时间是良药,可也没见靠时间能愈合身体上的伤口啊。

    时间不过是让记忆淡去,把伤痕掩埋尘封,它还在那里,只是轻易不会被想起,但从未愈合。

    姬无盐吩咐子秋熬点粥送过去,再准备一两碟子清淡的小菜,若是这个时候不想吃,那便在小炉子上温着,等她什么时候想吃了,直接让人端去就成。

    子秋颔首称是,跟着下去了,走出几步,姬无盐还听到她骂骂咧咧的,小丫头平日里咋咋呼呼,但让她真的站出来骂人,翻来覆去还是那几个词,“白眼狼、没良心”,诸如此类,纯善得很。

    她低头失笑,又偏头看向宁修远,问他,“三哥今日怎会同平阳郡王在一块?”

    “正准备进宫的时候遇见的。”

    “陛下情况如何了?”

    宁修远牵着她的手往屋子里走,闻言脚下步子微微一顿,摇头叹气,“不太好。在这之前,皇帝虽然身子也不好,但多是疲乏、惫懒,查不出什么明确的症状,不好的时候也能喝下一小碗粥两个水晶虾饺,好的时候能去御花园走走,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这几日……用秦太医的说法,就是,‘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很快地衰老了下去’……”

    姬无盐低着头走在鹅卵石路上,看起来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可能压根儿不在听,许久,她才一边踢着石子儿一边问宁修远,“皇帝自己知晓吗?”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的。”宁修远摇头,“但自己的身子骨想必也是能感觉得到的,那种时间在自己身上很快流失的感觉……这阵子,皇帝愈发暴躁,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便是连伺候了他大半辈子的张总管这些时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了紧,心中诸多思绪猜测,面上亦生怕露出半分,姬无盐低着头走了两步,扯着嘴角笑了笑,才转头看向宁修远,笑问,“三哥这阵子……日子也不好过吧?”

    宁修远在池边停了,将小姑娘按在一旁石凳上,才摇头低笑,甚是无奈地承认道,“不太好过。”

    不只是每日进宫请安的问题,也不是皇帝脾气性情如何的问题,这些对宁修远来说,远没有到烦恼忧心的地步,若是遇着皇帝心情不好,避着些、忍着些、沉默着些,也就是了——宁国公府不必仰人鼻息,连皇帝的鼻息也不必仰。只是,陈老的事情上,他却只能为难。

    皇帝的病情,多少太医、名医束手无策,多少民间偏方无济于事,很显然,这已经不是一个“神医”就能迎刃而解的难题,治好了,不过几句赞誉之词、一些金银赏赐,姬家还缺这些?可若是治不好,可能就是被推出去承担责任的——杀头的大罪,甚至株连九族都有可能,全凭彼时在位者的心情和目的。

    宁修远不愿将姬家众人牵扯进这桩差事,皇帝每每施压,他便总顾左而言他。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拖多久,在圣旨到来之前,他需要不动声色地将陈老摘出去……这些事情,他不愿告诉姬无盐,不愿让她知道自己如今最大的为难与她有关。

    两人都藏着心事,只一个藏得深些,自始至终只字未提,自然旁人也无从猜起。而另一个,欲言又止无声叹气的样子,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着实有些明显,姬无盐仰面打量片刻,冷不丁问道,“很……为难?”

    宁修远下意识点头,又倏地顿住,迎上对方了然的视线,莞尔一笑,指尖轻点她的额头,“别担心,皇帝这阵子就是爱发脾气了些,卧病在床,吃喝拉撒都在一张床上,换了任何人都会暴躁。所以今日我才想着搭了李奕维的马车一道去,就算陛下发脾气,总还有他在前头挡着……”几分真、几分假,真真假假的,姬无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宁修远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年纪了,真打定了主意隐瞒一些东西的时候,就算敏锐如姬无盐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姬无盐就这么直直对视了片刻,倏地笑道,“也是。换了是我,砸几只茶盏都是轻的……”说着,笑了笑,探身去取一旁鱼食盒,抓了一小把随手往池子里一丢,池中新买的几尾锦鲤拍打着水面跳起来争食,尾巴扬起的水花落在姬无盐手背上,她就着宁修远的衣裳蹭了蹭,回头嘻嘻一笑,像是计谋得逞的孩子。

    宁修远却是暗暗吁了一口气——这话题,算是躲过去了。

    最近忙着应付皇帝,耗神过多,倒是忘了眼前这丫头也是个鬼灵精,想要瞒过她的眼睛也是不容易。他在她身边坐了,说了一会儿闲话,没多久,就被席安过来叫走了,说是陛下那边派了人过来寻,宁修远也没多问,起身跟着走了,着实来去匆匆。

    姬无盐目送着他离开,直至对方消失在院门口才收回视线,盯着自己掌心的小半把鱼食兀自沉思,这还是最初那一把剩下的,说了这么久的话,她都没有丢下去,宁修远也没有发现,若是搁在以往,他不会注意不到。就像……今日的他,俨然已经忘了,方才在茶馆门口,他已经向皇帝称病告假了,这个时候的皇帝绝对不会让一个称病的臣子去见他——倒不是体恤臣子,而是担心被进一步过了病气加重病情。

    姬无盐冲着席玉招招手,笑得慈眉善目。

    席玉如遭雷击,遍体生寒。

714 扬汤止沸

    席玉提心吊胆地退下了,一边走,一边觉着,跟在姬姑娘身边,外人觉着是个闲差事,吃吃喝喝逛逛街,姑娘又是个好说话的……偏偏,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左右两边都是主子,两边主子互相使心眼子,你瞒着我、我打探你,而夹在中间的“贰臣”就是不管怎么做,最后都是得罪人。

    当然,在得罪三爷和得罪姑娘之间,席玉从来都是坚定不移地选择前者——得罪三爷还有姑娘护着,得罪姑娘大概率是连同三爷一道得罪了。

    嗯,这笔账,席玉自认还是算得清的。

    秋风和缓,暖阳打在不大的院子里,院中拉了绳子,晒了被子,空气中都是暖融融的味道,小鸢趴在院中铺了薄毯的软塌上,睡得香甜。那软塌原是搁在廊中的,只是它喜欢,索性搬到了院子里,让它躺着晒太阳。倒是它自己的猫窝,难得“临幸”一下。

    姬无盐仍然坐在那里,掌心里攥了许久的那点儿鱼食悉数丢下,锦鲤争先恐后地抢夺完复而散去隐没于水下,波光粼粼间,瞧不清晰。姬无盐抱着膝盖坐在池边,没多久,嘴角缓缓耷拉了下来。

    往生蛊。

    陈老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这水太深,莫蹚。

    往生蛊并非完全没有法子可以解,至亲之人,以血引之,将子蛊渡入自己的身体里,皇帝就不会饱受往生蛊的折磨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引蛊之人却会在三月之内全身血液枯竭而死。

    起初,姬无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太医们众口一词只说是风寒,何况院首秦太医更是皇帝亲信,一直到听完陈老的解蛊方法之后,她才恍然大悟——这样的方法,谁敢站出来告诉皇帝?

    不会有人站出来告诉皇帝的。

    治不好,那是谋害皇室成员惑乱天下朝纲,九族都不够诛连的,治好了……那也是第一个被灭口的。没有哪一个皇帝会允许有人知道他是靠着这种方法活下去的。亲族的血液、同源的性命,虎毒尚不食子,他却比虎更狠、更毒,当朝帝王用亲族一命换一命。纵然你将头都磕烂了,一再保证自己守口如瓶烂在肚子里,可皇帝与其相信一个活人的承诺,不如相信一个死人永远开不了口。

    早就修炼成人精的太医们自然清楚,这水……不能蹚。

    陈老也知道,可自己想要他离开回云州避避风头,他却又如何都不愿意——他说皇帝宣召只是一道圣旨的事情,他也相信云州天高地远姬家足以护他周全,可他不愿姬家为了他抗旨。

    纵然天高地远,却也仍是皇土。

    陈老性子执拗,真顽固起来便是姬无盐也拿他没有办法,就算让人强行“护送”回江南,不出两天,陈老就能放倒那些个平日里足够以一当十的高手们然后出现在姬家门口。

    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

    起初姬无盐不信邪,平日里从老爷子那边搜刮过来的解毒药提前给人喂了,也不管解什么毒的,总之,就当糖豆子嗑就完了,可最后还是无济于事——老爷子还是轻轻松松地摆脱了所有人。

    倒是有些旁的好处,兄长说之前派去护送陈老的那些人,身体都比原来好了许多,一些陈年旧伤也都调理好了,普通的毒药也难奏效了,总之,虽然被一个腿脚不甚灵便的老爷子给毒趴下了有些丢人,但冲着这些个后续的“福泽”,这些五大三粗的壮汉们,对陈老更是心悦诚服、有求必应。

    让这些人护送陈老回江南?

    呵……怕是城都不必出,找个客栈好吃好喝舒舒服服住上两三日,然后再前后脚一道回来,一个说自己是摆平了所有人回来的,一群人说自己是被人摆平了追回来的,反正就算是出城折腾一番,也的确是这个结局。

    是以陈老说不愿回,姬无盐劝不动,便也没有再劝——软的没用,硬的用不了。这老爷子的犟脾气上来的时候,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

    既如此,便只能换个法子了,在皇帝的圣旨下来前,用别的方法解决了皇帝的后顾之忧,或者……解决了皇帝。

    姬无盐松开抱着膝盖的手,缓缓站起走到水池边,垂眸看着池子里缓缓游弋从容不迫的锦鲤,突然压了压嘴角,眸色渐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她也不介意朝着那座大池子里投一把鱼饵,众鱼夺食,虽似扬汤止沸,却也能解燃眉之急。

    岑砚疾步而来,走到近前四下看了看,没见到席玉,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过去,“姑娘,古家来信了。”

    压着的嘴角瞬间平复,姬无盐转首看去,却见并非古厝笔迹,笔迹苍劲有力,上书“姬少主亲启”,姬无盐心下微凛,堪堪消散的冷意又一次覆上眉眼,她抬了抬眉眼,问道,“就这一封?”

    岑砚轻叹,“是……没有古厝的。”

    见姬无盐开始拆信封,他抿了抿嘴角,斟酌着问道,“姑娘……古家……古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姬无盐之前写了两封信去古家,一封给古厝的,一封给古家老族长的,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古怪,之前姬家和古家并无往来,甚至因着自家花那么多心力、那么多资源培养出来的少主竟然莫名其妙给人当“跟班”这件事,古家没少在外头埋汰姬家。

    而姑娘也因着听说了古家那些个腌臜事,对除了古厝之外的古家人完全不屑一顾。

    两家虽未正式决裂,但已然有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默契。

    姑娘给古家老族长写信这件事,若是搁在寻常,是怎么也不可能发生的怪事,是“丢人”的!而如今,姑娘连这么“丢人”的事情都做了……

    不大的信封,入手却是硬邦邦的,不像是普通的纸张。姬无盐打开一看,瞬间杀气四溢!

    岑砚浑身一哆嗦,就看到姑娘从信封里拿出一张请帖来……

715 大婚请帖

    大红色的请帖,正中一个烫金“囍”字。

    很是灼人眼球。

    岑砚没看到里头的内容,闻言下意识以为这是老族长自己的请帖,啧啧称奇,“古家那老头子又要娶亲了?他都多少房妾室了?再说,纳个妾室进门不是一顶小轿的事情吗,还如此兴师动众……这把年纪了,难道还想着给古厝弄个小叔子出来多闹点幺蛾子?”

    都说家家有点难整的幺蛾子,古家的幺蛾子比别人乱多了,古老爷子是古厝的亲爷爷,一生没什么建树,主要负责给古家开枝散叶,叫得上名号的妾室、通房两只手数不过来,还有叫不上的在后院蹉跎岁月的、养在外头连老爷子自己都记不起来的外室们那就更多了。

    至于古家的那些家业,都是雷厉风行的古老夫人打拼和坚守下来的。

    老夫人嫡亲只有一子,就是古厝他爹,只是他爹是早产,听说老爷子的风流韵事害老夫人惊了胎气,是以古厝他爹一出生就是个药罐子,莫说接掌家业了,就是多走两步路都要人搀扶着歇一会,一入冬那基本上就是足不出户抱着火炉子过了。

    为此,古老夫人和老爷子彻底决裂,他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主内的是古老族长,没了发妻的约束,他愈发变本加厉地守在他的内宅进行他的开枝散叶计划,只是,大半辈子过去了,收效甚微。

    古老夫人主外,掌钱掌家掌权势,为人雷厉风行,听说很有当年姬老夫人的做派,她一手打拼下来的家业,自然不可能落入那些个庶子手中去。儿子继承不了家业?那就孙子!反正庶子除了每月的月例银子之外,休想多占一分一厘去!

    那个孙子自然就是古厝,从出生起,古厝就是古家的少主,未来的家主,古家全部家产的所有者。

    但人总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妄念,同为古家人,拥有一样的姓氏、拥有相似的血脉,甚至身为长辈,凭什么就不能成为一部分家产的拥有者呢?不求全部,只求一部分,难道不是名正言顺的吗?老夫人年纪大了,而继承人还年轻,那些个叔伯却是正值壮年,于是今日家里整点幺蛾子,明日给自家生意使绊子,总之,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至于老爷子?哦,手心手背都是肉,嫡孙只有一个,庶子却有好几个,还是他大半辈子努力下来的全部结果,自然更紧着些……

    这些事情,岑砚也是这边听一点那边听一点然后东拼西凑来的结果,古厝不太爱说家里的事情,但即便只是这冰山一角,也不妨碍岑砚谈“古”而色变。

    他絮絮叨叨编排着,说了许久却见姬无盐没什么反应,似乎正全神贯注盯着手里的请帖。岑砚探头一看,看清上头的名字之后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整个人如遭雷击,“这不是古老头子的?这是古厝的婚礼?”

    他整个人如同魔怔一般倏地后退,猛地咽了口口水,才低着头暗暗掀了眼皮子看向自家姑娘——古家那老头子,是在老虎脑袋上跳舞、在鬼门关上瞎蹦跶啊!

    是姑娘离开云州太久,久得让他以为姬家无人了?竟然敢将古厝的大婚请帖寄到这里来!

    是的,古厝自己没回信,数月来音讯全无,倒是那老东西寄来这么一张请帖。大概在姑娘眼里,这封信的意思就是——古厝被我扣下了,老头子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老头子我让他成亲他就不敢反抗!

    ——这不是请帖,这是挑衅函!

    这的确是挑衅函,姬无盐攥了攥手中的帖子,咬着嘴角一声不吭……新娘姓陈,果然是陈家。

    这封请帖若是古厝寄来的,不管陈家尤家的,就算是古厝路边捡来的小姑娘,她也定然备了大礼千里迢迢赶去恭贺新婚……偏偏不是。没有书信、没有消息,这并不符合古厝的做事风格,就算古家风平浪静没什么要说的,古厝也一定会写信过来问燕京城的情况。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古家定然是出事了,古厝一定是被限制了,至少,被监视了,那这婚事……嘴角缓缓勾起,姬无盐轻轻抬手,随手一扬,手中烫金请帖化作齑粉,簌簌落进水池中。

    还是一样的风、还是一样的日头,明晃晃的阳光打在湖面上,碎金般的耀眼。偏偏,总觉得这阳光一下子失了温度,以至于岑砚站在阳光下,仍然觉得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那凉意顺着脊梁骨攀上了后脑勺——瘆得慌!岑砚收回打量姬无盐的视线,他连看都不敢看姑娘了,只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姑、姑娘,那这喜酒,咱们还去吃吗?”

    姬无盐回眸看他,嘴角勾着,像笑,只是这笑只悬在嘴角,眼底黑沉沉地泛着冷意。她用方才碾碎了请柬的那只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莞尔一笑,“古老族长盛情邀请,咱们做小辈的若是推拒,岂不是不给面子……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他既请了,本姑娘既去了,那这酒该如何吃,便是本姑娘说了算了……”

    岑砚又一哆嗦,他几乎是瞬间心领神会地想起两句话来——请神容易送神难,敬酒不吃,吃罚酒。

    古老头子请了尊大神去自家孙子的喜宴上,大神不是很开心,这喜酒……怕是要变丧酒。他愈发弯了身子,问得忐忑,“那,咱们何时动身?”

    “不急……”姬姑娘慢条斯理,笑意雍容,“想来是古老家主担心咱们这边事情没了走不开,留了不少时间……了了此处事情再动身也不迟。只是这阵子,本姑娘总要给他找些事做做,也算是提前将贺礼送去了。”

    姬无盐勾了勾指尖,对着岑砚附耳说道,“你让兄长去查查陈家……陈家最近胃口不错,一个尤家还不满足,还想着攀了古家,不若写封信去父亲那处,就说陈家想着将上官取而代之……”借刀杀人这招,她不太用,不过,自家祖父和父亲的刀用一用,也无妨。

716 丑小鸭

    信是姬无盐亲自写的,快马加鞭送去上官家。

    她还写了封信送了云州,问江老要了张琴谱。此事她求了老夫人,请老夫人代写——她生怕自己贸贸然写信回去问江老要那张琴谱,没过多久江老就亲自带着琴谱上燕京城来了。师父他老人家对燕京城有些避讳,酒后倒是支支吾吾地说起过一些,但也只是些零零碎碎的往事,待要细问却也只痴痴地笑着不说了。

    那些往事对老爷子来说,就算是醉了都下意识死死藏着的心情。

    老夫人写了信,低着眉眼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才看向姬无盐,慈眉善目,只眉头微微蹙起,问她,“当真要到那一步吗?”

    虽这般问着,老夫人却还是将手中信纸递过去,“看看,可妥当?”

    姬无盐大致看了看,就将信仔仔细细地折叠好,搁进信封,才道,“说不准,有备无患嘛……但愿用不上吧。”

    老夫人斜眼看她,小丫头口口声声说着“但愿用不上”,偏偏脸上表情哪哪都写着“唯恐天下不乱”,老夫人无奈摇头,叮嘱着,“收着些,这里毕竟不是云州……不过,也不必畏首畏尾着,寂风那孩子这几日我会看着,你们年轻人要做事便去做,不必顾虑着我们一老一少。”

    “麻烦您了。”姬无盐颔首称好,乖巧地不像话,又在屋子里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才揣着那封信去看了朝云,朝云正在院子里教负责采买的丫鬟如何记账更加方便快捷也易于查阅,两只手都包成了粽子也挡不住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

    姬无盐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背对着院门口的两人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见状,姬无盐便也没有进去打扰那两人,转身之际遇到端着药进去的丫鬟,低声问了几句朝云的恢复情况,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又叮嘱着好生照顾,才让人送药去了。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落日悬在西边的天空上,将落而未落,遥远的天际,云层被熏染出橙红的暖意。

    将视线再拉近一些,还能看到高耸的琉璃瓦,看得到精致的飞檐翘角,只这般瞧着,便觉得似乎能听到屋檐下的铜铃随风摇曳,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是上官鸢喜欢的富丽堂皇,但对姬无盐来说,总觉得寂寥多于富贵,它像是一个经历了太多杀伐见惯了太多生死而变得逐渐麻木的老者,纵然满身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只那眼神寂寞苍凉,彻骨蚀心。

    那样的富丽堂皇,最终成了她精致的囚牢,囚了身、又囚了心。

    倒不如这市井红尘,潇洒又自在。

    收回拉远的视线,不远处便是姬家的后园。

    夕阳西下,半大的孩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朝着此处的侧脸沐浴在晚霞里线条温柔又美好,依稀能够看出少年模样。他双手捧起一只小鸭子,冲着同样蹲在地上的沈洛歆笑得明媚又乖巧,“沈姐姐看我的小鸭子,可爱吗?”

    饶是情绪低落如沈洛歆,却也不忍怠慢一个孩子的天真烂漫,她抿了抿嘴角,颔首附和,“可爱。”

    孩子开心地像是找到了知己。

    “是吧是吧?楚哥哥还说丑,还说倒贴银子给他他都不会要……明明很可爱啊!楚哥哥真没眼光!”说着,寂风瘪了瘪嘴,又淡淡哼了声,对于那人嫌弃自己的小鸭子很不满。

    沈洛歆直接席地而坐,微微侧着脸看着寂风手里的小黄鸭子,点头,很是中肯,“楚兄的确是很没有眼光的。”

    “嗯!”

    果然,沈姐姐一直都是他的知己,他们喜欢一样的小黄鸭子,他们一样嫌弃楚哥哥的眼光,寂风兀自认认真真地点着脑袋,却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按住了,男人居高临下地斜睨他,提醒道,“我说它丑怎么了?难道它不丑吗?你还摇头?小小年纪,养什么不好,你养只鸭子……你没看到那卖鸭子的老汉看着你挑挑拣拣买走一只丑鸭子时候的表情吗?人家那是卖给养鸭的农户的,农户们将那些鸭子养大了,再卖来咱们府里,厨娘熬成老鸭汤,再端给你喝……供人填饱肚子的东西,跟可不可爱有什么关系……”

    谁知,话音未落,孩子倏地跳脚,站起来一巴掌就拍了过去。

    上官楚都愣住了,孩子个不高,这一巴掌也就拍在他腰侧,力道也不重,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不远处看着的姬无盐,也愣住了。寂风这孩子,聪明、早熟,也敏感,早年的那些经历让他骨子里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乖巧讨好,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多是一个人躲起来难受,从未像今日这样打过人。

    姬无盐抬脚正欲上前,就见那孩子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他的小鸭子,一张圆嘟嘟的脸气呼呼的,仰面瞪着上官楚高声抗议,“我养的小鸭子一点都不丑!那是我从一箩筐小鸭子里挑出来的最漂亮的一只!而且我养的小鸭子,就算养大了也不是用来吃的!我的小鸭子,它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在池塘里自由自在地游泳、划水!它会成为一只和所有鸭子都不一样的小鸭子!”

    扯着嗓子义正辞严的孩子,表情跟快要哭了似的,他一遍遍地重申,那是他的小鸭子。

    上官楚被吼地一噎,再看面前这个红着眼睛的半大孩子,竟是没来由地心虚了,看看皱着眉头的沈洛歆,对方一脸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他又摸摸鼻子,理不直气也不壮,虽然被吼地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敷衍“哄”着,“诶诶……怎么了嘛,这丑东西还不让人说丑了?再说,是谁将这个倒贴银子都没人要的丑东西买回来的?还不是本公子……”

    很显然,上官公子不会哄人。

    在他字字句句不离“丑”字的敷衍宽慰里,寂风小少爷“嗷”地一嗓子,哭开了。

717 她家的小孩,会哭了

    夕阳缓缓沉落,暮色层层涌上,晚霞的光晕也渐渐淡薄。

    姬家的后园里,却是哭声震天。

    半大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洛歆怎么哄都哄不停,眼泪混着鼻涕泡,撕心裂肺的样子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般,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可即便是哭成这样,抓着那只小黄鸭子的手还稳稳托着,可怜间又带着几分童真的可爱。他是真的喜欢那只小鸭子。

    “好了好了,寂风不哭了……咱们的小鸭子哪里丑了,毛茸茸、蓬松松的,多可爱是不是?”沈洛歆蹲在他身边,一边轻轻拍打着一边软声软语地哄着,还不忘回头呵斥上官楚,“不会说话就闭嘴!”

    上官楚已经识趣地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好家伙,这哭声若是传到外祖母那边去,今天自己就能被她老人家用拐杖打折了腿丢出府去!若她老人家还能顾念着点祖孙间的血缘情分,那估计就是打折了腿找陈老接一下再丢出府去……

    “沈姐姐也觉得我的小鸭子不丑吗?”寂风还在抽抽噎噎,手里的小鸭子举到了沈洛歆眼前,哭过的眼睛黑澄澄的像是刚刚洗过的黑宝石,只是一张脸上满是眼泪鼻涕的痕迹实在狼狈。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睁着一双大眼满脸希冀地看着沈洛歆。

    沈洛歆从他手里接过小黄鸭子,小鸭子在掌心扑腾,小小的一只,毛绒绒的,带着生命的温度。

    前世,也曾表达过自己想要养一只小鸡的期待,和这只小鸭子一般无二,只是母亲以耽误学业为由,拒绝了。成年了、毕业了,甚至工作之后,也曾在路边看到卖小鸭小鸡的商贩,每每路过,总要驻足片刻,只是那时再也找不到当年养一只小鸡的期待。

    臭烘烘的、养大了也是吃,也许还会被邻里举报导致关系不睦……诸如此类。

    成年人眼里的世界,再也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可爱”、“不可爱”之分,就像当年母亲的拒绝,也许也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觉得养一只小鸡仔给她的生活带来的麻烦太多,也许耽误学业仅仅只是一个更容易宣之于口的理由罢了。

    沈洛歆拉起寂风的手,将手中软乎乎的一团递还给他,才笑着宽慰道,“嗯,小鸭子很可爱。跟咱们寂风一样可爱,怎么可能会丑呢?最丑的就是你楚哥哥,他自己丑便见不得别人可爱!”

    上官楚眉头狠狠一跳,丑?谁丑?他上官楚要是能用丑来形容的话,你沈洛歆得丑得多么人神共愤了?!只是,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再多不满也生生咽下——得嘞,小孩子是他惹哭的,如今沈洛歆是在帮他哄人,为了自己的两条腿着想……丑,就丑点吧,反正就算承认了丑,又不是真的变丑了,对吧?

    谁知,那孩子抽抽噎噎地抬头看来,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就这么吧眨吧眨地看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承认道,“楚哥哥……不丑。”

    是真的不情不愿的表情,说完,瘪瘪嘴,低头摸着手里的鸭子,絮絮叨叨的,“小黄也不丑,小黄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鸭子,是寂风从许许多多的鸭子里,挑出来的最可爱、最漂亮的一只。你也不是为了成为老鸭汤才生出来的,你就是一只鸭子,一只长了羽毛、会游水的鸭子,如果以后再听到楚哥哥说你丑、说你长大就是为了成为桌上的食物,那你就咬他!”

    堪堪升起的感动瞬间消散,上官楚看着寂风絮絮叨叨地叮嘱一只自己掏钱买回来的还没有巴掌大的鸭子来咬他?而且……小黄?连名字都起好了?这死小孩一定不知道,这只鸭子长大了可不是这样的黄毛……

    寂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捧着自己的小鸭子蹲在地上,一遍遍地告诉它,它是最最好看的一只小鸭子,因为它是自己从很多很多鸭子里挑选出来的。煞有介事的,倒似这鸭子真能听懂似的。沈洛歆看着有趣,见寂风情绪稳定了,正准备带他下去洗把脸,却听他话锋一转,苦口婆心般的口气说着,“寂风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你也是没有母亲的小鸭子……咱们是一样的。”

    沈洛歆弯腰准备牵人的动作一顿,已经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就见寂风将黄毛小鸭子捧到自己鼻子跟前,轻声软语哄着,“姑娘说过,我们这些个孩子,都是在母亲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才生出来的,甚至有些母亲为了生下自己的孩子,连性命都不要了,寂风的母亲可能就是如此、小黄你的母亲也一定是。”

    童言稚语,上官楚默默扶额,正要告诉寂风,小黄的母亲不需要怀胎十月……刚张口呢,就被沈洛歆踹了一脚。到了嘴边的话,悉数咽下。

    姬无盐站在外头不远处看着自家兄长突然吃瘪的模样,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梢,这些年……倒是难得见到兄长在一个姑娘面前吃瘪的。

    还有寂风……她们家的孩子啊,终于会哭了,会嚎啕大哭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不满了。

    姬无盐低着眉眼笑笑,到底是没有去打扰园里的三人,背着手,心情极好地往回走。

    寂风吸了吸鼻子,对上头大人们之间“刀光剑影”般的互动浑然不觉,他还在劝着自己的小鸭子,“每一只鸭子都是不一样的,没有人规定作为一只鸭子一定要如何,他们都是桌上的鸭汤,成为鸭汤就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吗?咱们就一定也要做鸭汤吗?在池塘里游游水、陪寂风说说话,难道不好吗?”

    沈洛歆浑身一震,低头看向寂风……言语稚嫩,还有些奇怪,像是从哪里听来,生搬硬套用在了此处,联系前言后语,怕是从姬无盐那处学来的。呵……真是孩子都懂得的道理啊。

    她拍拍寂风的脑袋,将这个唠叨小屁孩拉起来,笑道,“走吧,眼泪鼻涕都干在一块儿了,你的小黄才不要跟这样的寂风说话呢!再说,这小鸭子才多大,不能游水呢。”

719 姬家送来的汤药,没碰过的酱肘子

    话都到了这份上了,李奕维自然不好再问,只讪讪笑着,低着头喝汤。

    期间几次抬头,准备寒暄着将话题引回去,只是每每还未张口,就被老夫人眼疾手快地夹了菜劝着吃了,如此几次之后,连李奕维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之前试探的言行被外祖母察觉引起了她的不快,便也不敢再贸然开口。用了膳,又陪着老夫人坐了一会儿,吃了一盅茶,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体己话,李奕维便起身告辞了。

    白老夫人再三叮嘱他“注意身子切莫操劳”,一边拉着他的手将他送到了院子门口才在李奕维的再三挽留下驻足,李奕维走出几步回头看到老夫人仍然扒着门框张望着,遂笑笑摆摆手让人赶紧进去。外祖母看起来和平日里一般无二,想来方才只是真的劝自己多吃些吧……他如此想着,方才些许忐忑的心情缓缓平复。

    走到门口,却见姬家的马车,李奕维脚步微微一顿,身边引路的小厮已经笑呵呵地开了口,“那是姬姑娘身边的丫鬟,昨儿个也是这个时间点,送了些汤药过来,说是陈神医熬的,每个主子都有,还有多的,听说老夫人赏给了管事们……”

    李奕维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小丫头很是熟稔地将食盒递给了门房,然后笑嘻嘻地摆摆手转身上了马车直接走了,片刻停留都没有。

    这件事看起来挺寻常的。

    外祖母喜欢姬无盐,认了孙女儿,虽然平日里往来不多,但这个节骨眼上熬些汤药送来府上,表表心意,也没什么不对劲,也算是个会来事的。何况,姬家的确有个神医坐镇,医术怎么尚且不知,但名气挺响亮的,惹得陈家千里迢迢来要人,还闹了一出又一出的闹剧……父皇这阵子似乎也有意让人进宫给他看病,这些事情李奕维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怎的,他看着方才那丫鬟笑嘻嘻摆手道别的样子,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古怪。

    李奕维对着迎面走来的门房招招手,对方小跑着过来请安,他掀开那食盒的盖子看了看,是个多层的食盒,只看得到

    门房又是一礼,恭恭敬敬,“老夫人交代的,姬家的人过来,不必通传,直接请进来就成,姬家送过来的东西也不必查验,该给哪个主子就给哪个主子送去。”

    那个古怪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李奕维皱了皱眉头,指着那食盒,提醒道,“可是,这是汤药,岂能疏忽怠慢?”

    门房倏地跪下,并不求饶,也不解释,只低头沉默跪着,手中仍然稳稳托举着那只食盒。身旁引路的小厮相对机灵些,笑呵呵地解围,“不会有事的。郡王爷有所不知,昨儿个陈老已经为咱们府上的主子们都号过脉了,听说老夫人的汤药是单独开的,在食盒最

    李奕维微微一愣,下意识想要去揭食盒的盖子,想了想,又觉得左右自己也看不懂,便又作罢,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门房将汤药送到老夫人院子的时候,是嬷嬷接了的,他没有刻意提起门口被李奕维拦下的这一幕——郡王爷和白家素来亲厚,关心一下老夫人吃的汤药本就无可厚非,若是刻意提起,倒像是自己告状似的。

    嬷嬷端着汤药进去的时候,白行正捧着那只李奕维自始至终没有碰过的酱肘子啃地欢快,嬷嬷眯着眼笑,端了老夫人的汤药搁下,又给白行也端了一碗,笑道,“前两日膳房厨娘还在说,都多少年了,旁的菜都吃腻好几轮了,就这道酱肘子,少爷怎么都吃不腻……”

    白老夫人端着汤药敛眉浅笑,朝着白行努努嘴,嫌弃道,“就这吃相,也是多少年没点儿长进……你去给他拿块帕子、端点热水过来。”

    嬷嬷颔首笑着应了,又听老夫人吩咐道,“不必急,慢慢走着就成。”嬷嬷一愣,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微微拘谨地颔首称是——老夫人这是有话要说呢,嬷嬷离开时,将院子里的丫鬟都带走了。

    白老夫人低头喝了一口汤药,有些苦,她抿了抿了嘴角,目光却看向大快朵颐的自家孙子。酱肘子,不只是白行最喜欢的菜,也是奕维曾经最喜欢的,那时候两个孩子总要抢着吃,就算做两盘子,自己那盘没吃完就要去抢对方的。

    猴急猴急的,像是白家供不起两个孩子的酱肘子似的,像是抢的更美味似的。

    但显然,如今的奕维,不喜欢这道菜了……皇家规矩多,吃食也讲究精致好看,但往往华而不实,酱肘子这种菜,是上不了皇家的餐桌的。小时候的奕维每每搀这道菜了,就会来这边吃饭……是什么时候,渐渐地就不来了呢?就算过来,也不会让人提前告知了,规规矩矩地用了膳,喝一杯茶,然后起身告辞,说的话似乎也都是差不多的客套话。

    白行啃完了酱肘子,又舔了舔沾了酱汁的指尖,挺着肚子瘫坐在椅子上冲着自家祖母嘿嘿地笑,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样子。

    亲妈见了都得嫌弃。

    就这死小孩现在这副傻兮兮脑子不太好的样子,就连老夫人都觉得,没有哪个姑娘会看得上的……她摇摇头,只是嫌弃的话堵在喉咙口里突然有些说不出来,半晌,才问道,“你方才……为什么要同你表兄说,昨儿个你爹出去吃酒吃得烂醉才回来的?”他爹昨天明明一直在府里跟手下议事来着!

    白行换了个姿势躺着,闻言“嗯?”了一声,纳闷,“他昨儿个没出去吃酒?孙儿记差了?……嗨,昨天没出去那就是前天出去的嘛,老头子不就是隔三差五出去喝个烂醉被人抬回来嘛!”

    放屁!白老夫人看着孙子混不吝的样子,磨了磨牙,又问,“那你之前踢我作甚?”

720 意识到自己是个郡王了

    “踢你?”白行愈发一头雾水,“孙儿我啥时候踢您了?啊……可能不小心吧……”

    记差了、不小心……年纪不大,却比她一个老太婆还要不靠谱?

    白老夫人斜睨着她,心知此刻但凡问他什么,就是这种搪塞人的解释,敷衍地连理由都懒得费脑筋的想,再问估计就是“你想多了”云云。

    可自己的孙子自己清楚,这小子看起来越是混不吝的时候,就越是同你使心眼子的时候——一脸真诚又茫然地说着胡话是他打小就擅长的事情,最初自己也是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只次数多了自然是要吃一堑长一智的。白老夫人冷哼,“无盐送来的汤药赶紧喝了!老婆子我年纪虽然老了,但脑子还好使着!有些事情不说破,不代表我看不透,他今日就是来试探无盐底细的,对吧?”

    白行懒洋洋地掀眼皮子,似乎对这个话题实在提不起兴致般,“是嘛,没注意……他不是来打听您常年挂在嘴边的老伙计的嘛!孙儿怎么记得前两日您还念叨着你们那点情比金坚的岁月,怎么突然就走着走着走散了?怎么突然就成了伤心事了?”说完,咧嘴一笑,笑得心知肚明,恣意的表情暗芒隐现。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

    一样起了戒心,一样心存疑惑,一样将心底最重要的人和事死死护着不让他人利用半分。

    这死小孩子……白老夫人摇头失笑,到底是没那精力同他打马虎眼,“你说你爹昨儿个出去吃酒的时候,我还没觉得,可后来他旁敲侧击的样子太明显了……还有心里藏着事情连吃饭都味同嚼蜡的样子,平日里不爱吃的汤,喝了一碗又一碗,浑然未觉。还有那道酱肘子,明明是他最喜欢的,却是筷子都没伸过去碰一下……”

    白行笑呵呵地提醒道,“那只是他曾经爱吃的。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嘛,小时候喜欢的,长大了未必会喜欢,宫里什么好吃的吃不到,人非要对着你一道酱肘子念念不忘矢志不渝,是吧?”

    白老夫人坐在那里,眸色微黯,轻叹,“道理都懂,只是想着那孩子曾经哼哼唧唧地要出宫、要来外祖家吃酱肘子、说皇宫里不好菜色不合胃口的样子,总难免让人唏嘘。”

    “哎……”白行缓缓起身,走到老夫人身后替她捏着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劝着,“有什么好唏嘘呢?皇宫里吃不到酱肘子,是因为御膳房不会做吗?不是的。皇宫里吃不到,是因为这些主子们觉得吃这道菜与他们的身份不符,搁在盘子里不够精致、吃起来不够优雅,表兄以前喜欢吃,是因为没吃过,觉得新奇,小孩子嘛!如今不喜欢吃,是因为他长大了,意识到自己是个郡王了……孩子长大了,您不应该高兴吗?”

    应该……高兴吗?

    院中点了灯,晚风徐徐间,光影摇曳打在窗户纸上。老夫人目光落在干净的青石砖上,寻思着孩子长大了的确是一件令人觉得欣慰的事情,你不用再替他担忧,担忧他的冷暖、担忧他的安全、担忧他的生活琐碎,可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都使着心眼子旁敲侧击的样子,却又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呢?

    若是不能敞开了说的话,那试探的背后,怕是令人心寒的真相吧?老夫人低眉轻笑,笑意苦涩,半晌,她缓缓闭着眼睛靠向椅背,轻笑着问白行,“那你呢?怎么就长不大呢?”捧着酱肘子啃的样子,多少年来还是如出一辙……等等,酱肘子?

    白老夫人倏地一巴掌朝后拍去,“你个死孩子!刚吃了酱肘子的手就抹我衣裳上了!我这身衣裳还是新做的呢!”

    猝然之下的一巴掌,力道挺大的,白行躲闪不及,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他一边擦着手背一边“嘿嘿”地笑,端起老夫人身边的茶盏就着里头的凉茶一饮而尽,嘴里的药味淡了些,他摆摆手,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了顿,转身咧嘴一笑,笑容恣意风流,他说,“您又怎知我不曾变过?”

    他说,“我日日在您跟前陪着,每一天都有一点点细微的变化,您难以察觉,甚至觉得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可兄长难得来一趟,您对他的印象还在上回见面时,自然会惊讶于他突然变了……但这些变化,也不是一觉睡醒突然发生的,不是吗?人嘛,总是要变的,兄长在变,我在变,您不是也和曾经不同了吗?”

    老夫人抬头看去,少年郎站在门口转身看过来,身姿挺拔,容色俊朗,眉眼之间依稀还有孩童模样,却又有些不同,神韵、眼神,机灵劲儿是一样的,只是懵懂不复。她吃惊于对方的话,微微睁大了眼……

    “您吶,就是太操心。他是郡王,他要变、变成什么模样,您真以为自己能左右得了?换句话说,他若是不变,还是当年那个只知道跟小爷我抢酱肘子吃、抢不过还要哭鼻子的小屁孩,您觉得……这郡王之位,他真能坐得稳?难道还要靠您一把年纪拄着拐杖去保护他?哦,您要说,白家能护他……可谁来护白家呢?”黯淡的光线里,少年的眼睛却很亮,眼底映着屋内烛火摇曳,似黑暗尽头的两团火焰。他说,“他身处朝堂之中,坐在那个位置,他要活下去、要活得更好、要保护姑母、顺便保护一下白家,就不得不变。”

    这些道理,说出来大家都懂,只是,于感情上来说,白老夫人从未将对方搁在郡王的位置上考虑过,那个孩子于她而言就是自己的亲外孙,自家姑娘的孩子罢了。

    倒是没想到,钻了牛角尖,还被白行这小子指点……她低头兀自轻笑,摆摆手,“滚吧滚吧!早些歇息去……”明明是这样聪明通透的一个人,偏偏平日里总是混不吝得很,家、家不愿成,业、业不肯立。

    实在不知道在想什么。

721 当年的小呆子

    “好嘞,那孙儿先回去了。您也早些歇息,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白行正儿八经地劝,“不管表兄变成什么模样,也不管表兄如何旁敲侧击心思深沉目的不明,但您总归是他外祖母,他总是向着您的,再说,他遮遮掩掩的,不也是怕您不高兴怪罪他嘛!”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她仍是不解,疑惑问他,“你为何要骗他你父亲昨儿个出去喝酒了?你莫要同我说你不晓得、忘了,往日里你这么说便也罢了,昨日你爹的晚膳还是你给送去书房的,这你也能忘?”

    原是小厮的活,偏偏昨日不知这孩子抽了什么筋,非说要自己送,这父子俩平日里实在不算是很和睦的关系,害得老夫人还以为这小子又在外头惹了什么祸提前讨饶了似的,如此说来,从昨儿起这孩子就不对劲了?

    白行却笑,“真不记得了……你知道的,老头子的事情我不上心。”

    只是和方才的恣意风流不同,这会儿笑得一脸从容又赖皮,俨然一副“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混账得很,说完,摆摆手就出去了,手背上红彤彤得很明显。

    老夫人一噎,又无奈又好气,最后也只是摇摇头,暗忖,这父子俩虽然不对付,但脾气却是一样的,执拗起来旁人真的是半点奈何不得。

    最后一点暮色终于褪去,弯月悬于树梢,嶙峋枝丫间寒意料峭。

    身后是白老夫人院子里的微光,光线橙暖昏暗,影子打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孤身对影成双,白行背着手站在院外,抬头看月,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昨日给父亲送晚膳,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却于书房外面听到了父亲议事,说是如今太子被禁,东宫失势,原以为身上桎梏终解,没想到平阳郡王一着得势,竟是暗中忌惮他这个舅父,处处掣肘。

    同僚便言,知人知面不知心,总之仍然小心谨慎着些云云。

    朝堂上的事情,白行不懂,只是朝野上下都知道,平阳郡王待这舅父有多好、待这外祖家有多亲厚,不管是朝堂还是私下,从不论君臣,只论亲族辈分……白行自知能在燕京城横着走,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拥有身为皇后的姑母、以及身为郡王的表兄。

    昨夜也是这样的月色。

    似是霜雪般的淡白,泛着凉意,院中石灯笼还未点起,影子落在身后,短短的一截。

    他看着父亲书房里的微光,不知怎的,想起姬无盐当初问过他的那句话来。姬无盐曾问他,“初来燕京城的时候听闻平阳郡王性子最是跋扈些,可后来有过数面之缘,却又觉得这位郡王和传闻中不大相符,很是温雅无争。只是不知道,是真的无争,还是韬光养晦?”

    那时候他其实不知道如何回答,李奕维这些年的不容易白行知道,也知道他其实很多时候都在刻意低调、刻意做出无争、不争、甚至无才跋扈的样子,这些他都知道的,只是……他曾经以为,在白家的李奕维,是真实的,因为这份真实,他的这位郡王表兄才会在白家表现出同外面截然不同的模样。

    爱跟他抢酱肘子、跟他一起逛茶楼听曲、喜欢埋汰打趣他,像一个寻常人家的表兄弟,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郡王爷。

    他对父亲的话心存疑虑,却在今天李奕维问起父亲时,下意识地说了谎。

    父亲一生固执清正,他俩虽然多有不对付,大多也是父亲看不惯他游手好闲,而他看不惯父亲不知变通一根筋,但也因此,感情上心存疑惑,理智上却已经相信了父亲所言。

    月朗星稀,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背着手一步步往回踱,依稀记得那些年,李奕维总会来白家小住,就同自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也有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月色,他从酒窖里偷了酒,那时候李奕维还不会喝酒,却抵不住自己言语相激,抱着酒坛子闭着眼睛猛灌,一边呛地咳嗽连连,一边却又不服输地灌,就这么灌完了一整坛子酒,睡了三天。

    而自己……被父亲追着打得四处逃窜,最后逃去了宁国公府躲了三天。

    是啊,若是李奕维还是当年那个模样,又呆又傻又好骗的话,怕是就要跟李晏先一个结局了吧。这般想着,竟觉得无端有些心疼起来了,旁人只看得到如今的平阳郡王与曾经如何不同,却忽略了,一个连喝酒都不会、抢不到酱肘子就只会哭的小呆子,是怎么在那个人吃人的地方一步步走下去,才变成今日模样的。

    他站在那里,看到不远处随身小厮提着灯笼一路迎来,红彤彤的灯笼后,是小厮笑得憨傻的脸……和当年的小呆子,竟有几分神似。

    只是,这样的憨傻,就同那道酱肘子一样,是注定不会被皇族容纳的。

    ……

    月黑风高夜,作奸犯科时。

    姬无盐一身夜行衣刚刚出门之际,身前就落下一道身影来。在自己院子里半点警惕都没有的姬无盐被吓了一跳,倏地后退一步,才看到竟是庆山。

    木头庆山板着一张在月色下看起来格外像是木桩子一样的脸,拱手,“姑娘。主子让属下跟着姑娘,护姑娘周全。”

    姬无盐意外挑眉,“兄长怎么知道我要出门?”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甚至为此还支开了席玉,怎的还能传到兄长那边去?

    庆山言简意赅,“因为席玉出门了。”

    “嗯?”

    “主子说,每一次席玉被姑娘支开的时候,姑娘就是要出门去干些不能告诉宁三爷的事情。不能告诉宁三爷的,就一定是有危险的、冒冒失失的行为,何况如今还是深夜,那就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就派了属下过来护着姑娘一些。”

    姬无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不是很愿意,身后岑砚也不是很愿意,好不容易席玉那厮不在,又多个庆山,算怎么回事?自己这个手下护不住姑娘?

722 月黑风高夜

    即便再不愿意,最后还是让庆山跟着了。

    主要是不管姬无盐还是岑砚,既甩不开庆山,也打不过庆山,联手也打不过,何况作奸犯科前实在不好因为自己人而削减战斗力。

    于是,一行三人,为首那个,明显眼神躲闪心里发虚,还有一个,耷拉着一张脸像是被人欠了几万两银子似的,最后一个,身形高瘦些,木着一张表情,灵魂出窍般。这样的三人,走在荒郊野岭间,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正常、不干好事、报官抓起来”这样的字眼。

    所幸,一路上莫说人影了,就是鬼影都没瞧见半个。

    自从道宗教覆灭之后,上后山去的人就几乎瞧不见了,也许是膈应,也许是避讳,毕竟官府到现如今还一直都在清缴道宗教余孽,上头压着,定期总要交几个人,于是也不管到底是不是、反正瞧着是的,就给抓过去,画个押,丢大牢里去审一审,关上一阵子。

    至于什么叫做“瞧着是的”,大抵就是居无定所的流民、乞丐,街头打架斗殴的流氓、宿醉不归的酒鬼,抓进去三天内有家里人带着赎金去赎人的,那就言语教训一番就放出去,若是没有,那就老老实实在里头待一阵,如此,既给官府创造了新的收入来源,又解决了大部分的治安问题,还能向上头交差,一举多得。

    之前岑砚找到的那处山洞位于后山山脚下,路程不算远,只是洞口难寻,即便之前已经踩准了点,但周遭都是一般无二的杂草乱石,三人还是转了许久才找到了那处洞口。

    洞口隐蔽,侧耳倾听并无说话声,连明显的呼吸声都没有,也看不到任何火光,整个山洞从外面看起来都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半点生活的痕迹都没有。庆山回头看了眼岑砚,有些怀疑,“当真是这里?”

    被一个打不过、又不顺眼的人怀疑,这哪里能忍?岑砚差点跳脚,幸好理智尚在,只斜眼看庆山,不屑地哼哼,“当然!小爷我亲眼看着那个丑东西进去的,一直到我离开的时候也没见他出现过,要不是姑娘让我不要打草惊蛇,我早进去将他拿下了!”

    庆山沉默着点点头,表情很板正老实,看起来像是信了,只片刻又道,“听说你同他交过手,连人都没追上……”

    岑砚一噎,“我、我、小爷那、那是……”“那是”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可以搬上台面的理由或者借口,一时间,这话总觉得不管怎么说都有些烫嘴,索性闭嘴,什么都不说了,只心下腹诽,这傻大个什么时候还关心起别人的事情来了?

    谁知,平日里言简意赅的庆山,这会儿的话特别多,他瞥了眼一旁猫着身子的岑砚,提醒他,“生怕你打草惊蛇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姑娘知道你打不过那林一,怕你冲动行事折在里头了!”

    嗯?这人会不会说话?大敌当前,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寂风瞪他,“你才折里头呢!不会说话就别说!小爷我折里头的话变成鬼第一个去找的就是你!将你拉到地府跟我作伴!”

    庆山扯了扯嘴角,一个实在算不上笑容的表情,隐约间几分不屑一顾,都没正眼看他,一边留意着山洞里的动静,一边嫌弃岑砚,“怕你?当人的时候都打不过我,你以为变成鬼就打得过了?也不怕被我打得魂飞魄散没法投胎转世。”

    “你!”

    “好了……”姬无盐瞥了眼身后两个活宝,沉默寡言如庆山,跟着兄长的时候都是半天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人,偏偏遇到岑砚就开始变得……像个人了,这个当口还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洞中没有火光,没有说话声,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姬无盐凝神听了听,道,“林一想必不在里面,这厮性子狡猾,藏身处又多,想必也不会几日时间都躲在一个地方。”说完,姬无盐看了眼岑砚,朝着身后努努嘴,岑砚心领神会,退开十数步,开始警戒四周。

    月黑风高夜、作奸犯科偷人时,最忌腹背受敌……嗯,此“偷人”非彼“偷人”,岑砚一边凝神警戒,一边心中暗暗腹诽。

    姬无盐悄悄扒了扒堆在洞口的杂草,往里头探了探,洞口看着不大,山洞里面却挺宽阔,昏暗的夜色下,隐约能看到角落里铺了张破草席,席子上蜷缩着不大不小的一团,没有火堆,那人只能将自己缩了又缩,舒缓又微弱的呼吸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除此之外,一旁还架了一只小锅,旁的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姬无盐对林一的谨慎早有心理准备,朝廷剿了那么久的道宗教、抓了那么久的天师,可人林一还好好地活着,还在燕京城里兴风作浪,朝廷连他的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连一处落脚点都未曾查到,可见此人机敏。何况,还有那不俗的身手……他拥有兔子的机警、虎狼的爪牙,普通人哪里能抓得到他?

    脚下踩到断枝,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被放大,惊了山洞里蜷缩在破草席上的人。

    那人几乎是瞬间一哆嗦,却没有坐起身来,也没有转过来,只试探,“是谁?”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明显的颤音——竟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声音,声音同样虚弱绵软又无力。

    庆山吹亮了火折子。

    山洞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山洞口风声呜咽,洞内空荡寂冷,女子身下只一张破草席,身上是一件缝缝补补仍藏不住破败棉絮的脏棉衣,只盖了上身,顾头不顾腚。大抵是冷,那女子使劲将自己的四肢蜷缩进这件不大的破棉衣里,脖子缩着,后脑勺为数不多的花白的头发,一样脏兮兮的打了结。

    若是不说,若是在别处路边遇见,姬无盐只会觉着,这就是个凄惨可怜的老乞丐罢了。

    即便此刻,姬无盐也不愿相信,眼前之人,曾经是姬家长老会的长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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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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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