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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23 五长老?

    外祖母说过,姬家设长老会,长老会拥护圣女。圣女地位可以同族长平起平坐。而圣女从小受长老会教养,鲜少与外界接触,几乎等同于是长老会手中的傀儡,是长老会用来制衡姬家族长的工具。那是姬家数百年来的传统,长老会的权利在上一代圣女时期,达到了巅峰。

    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脏兮兮的老乞丐的妇人……是见过了权力巅峰的长老。姬无盐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样一个认知。她缓缓迈出一步,就见对方哆嗦得更厉害了,像一只受了惊又无力逃离的鸟儿。即便私心拒绝接受这样的“真相”,但姬无盐还是犹豫着试探道,“五……长老?”

    对方猛地一颤,下意识就要回头,却又倏地顿住,僵卧于那处,纹丝不动,像一尊石像。因着她的动作,那件破棉衣滑了下去,露出里头同样褴褛单薄的衣衫,看不出颜色,看不出形状。她不出声,姬无盐也不催,整个山洞里只剩下了洞口呜咽的风声,低低的,如泣如诉。

    没多久,对方似是无力维持这样半起了身子的姿势,全身脱力跌回草席,痴痴地笑了声,笑声苍凉仿若困兽嘶哑哀鸣。

    “呵呵……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样的称呼……”她说,只说完,却又改口,“姑娘,你认错人了,还是早些离开此处吧。莫要丢了性命。”

    姬无盐没动,只垂眸看着这道消瘦得厉害的身形,目色怜悯,“今日他不会出现。我刚发出一点声音,你便警惕地问我是何人……可见,你一早便知道,我不可能是他,对吗?”

    对方却笑,一会儿笑,一会儿叹,仿若疯魔,一直到折腾累了,她才喘着气平复着呼吸,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他是个疯子,来去并无定数。只是,若是他,原就不会只是这样轻微的动静,骂骂咧咧地来,骂骂咧咧地去,期间若是心头有火气,还要……”后面的话,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还要什么,似是难以启齿。

    形容枯槁的老妇,看起来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姬无盐虽然想过同林一打交道的人大抵是讨不了好的,却也实在没想到,会到这样的地步。她动了动嘴唇,犹豫半晌,问道,“后悔吗?费尽心机逃离那个足够颐养天年的地方,逃到这里,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五长老,你,后悔吗?”

    对方背对着姬无盐的脑袋似是抬了抬,似是意外,“你竟然连这些事情都知道……你……你究竟是谁?”声音暗哑,说完又缩了缩身子,伸手去扒拉那件破棉衣。

    露出皱巴巴的手背上,新伤覆了旧伤,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肉翻卷,几近溃烂。

    姬无盐皱了皱眉头,移开了视线,只道,“姬家故人。”她自是算不得什么故人的,这位长老风光显赫之时她还未出生,待她出生的时候,姬家已经没有长老会了,姬家也不是什么避世不出的古老家族,而只是云州的一个商贾巨擘。外祖母说,她想给她的外孙女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姬家。

    只是说起这位五长老,外祖母仍是唏嘘喟叹,想来,在外祖母心里,这些于她有教养之人的长老们,当得起“故人”二字。

    对方一怔,却是倏地仰头狂笑,只是她身子虚弱,笑着笑着就是气竭,趴在草席上喘着气。她仍然背对着姬无盐,一边喘气一边痴痴地笑,“奶娃娃年纪不大,说起谎话来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换了旁人兴许还要怀疑一下,偏偏是我……既是故人,你为何能对着一介老妪叫一声五长老?”

    姬无盐一愣,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她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对方却突然问道,“你就是……那位姬无盐吧?”本就暗哑的声音因着方才的狂笑,愈发嘶哑难听,像是离开了水源干涸了太久的鱼,言语试探间,却又带着几分久处高位的压迫感。很矛盾的感觉,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可怜老乞丐,说话间却又带着点绝世高人般的气势。

    一直到这个时候,姬无盐才真的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曾经手握大权的姬家五长老,哪怕她此刻跌落泥潭,但骨子里的东西没有变。

    身份骤然被道破,姬无盐垂手站着,庆山却是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堪堪拦在姬无盐身侧。

    他跟在上官楚身边,从未接触过姬家的事情,更何况还是早年姬家的秘辛。他不知道对方是谁,更不明白这五长老又是何方神圣,但对方既知姑娘身份,想来也是不简单的……不简单的人,又是敌非友,那就——留不得!

    这是庆山的处事原则。

    对方却笑,嘎嘎的笑声入耳很是难听煎熬。

    “那混小子同我说,燕京城中来了个女人叫姬无盐,屡屡坏他好事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了这个姓氏。原以为,不过是巧合,毕竟,姬这个姓也非少见……倒是没想到,真的是姬家的人。只是,要说什么故人,奶娃娃……你忒大口气,就凭你这还没断奶的年纪,也配?说说看,到底从哪里打听来的这点儿陈年旧事,就上赶着来老身这里套近乎?就为了……利用老身针对那混小子?”

    五长老的谱开始摆了起来,只是这褴褛模样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姬无盐找了处山壁靠着,就着庆山手里的火折子打量对方身形,并不欲同她在这里多说耽误时间,遂笑着自我介绍道,“晚辈算是姬家旁支,只打小养在老夫人膝下,听她来信说起五长老,便想着寻过来碰碰运气……”

    话音未落,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姬无盐的老妪倏地勃然大怒回头呵斥,“放屁!若是她告诉你的话,你怎么会知道五长老是个女人?!老身装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姬家除了那个人、除了那个人还有谁知道老身是个女儿身?!”

    姬无盐惊呆了……

724 庆山的设想

    外祖母从未提到过五长老是个男人,姬家又是女子为尊,是以姬无盐并不觉得五长老是一个女子这件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倒是明明身为女子,为何伪装成男人?

    乍然回头看来的老妇人,满脸皱纹纵横交错,一眼看去便知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只眉眼之间依稀还能看得出年轻模样,此刻因着愤怒面容狰狞,五官都挤压在了一处,对方愤怒吼完,却也是微微一愣,看着实在过于年轻的姬无盐,半晌,沙哑着声音问她,“你……你是谁?”

    “你不是知道吗?”姬无盐一边打量面前的五长老,一边说道,“姬无盐。”

    “不……”对方兀自摇了摇头,歪着脑袋从上到下将姬无盐审视了一遍,“我的意思是……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是谁?姬无盐不动声色地揣摩着,此处显然不是指外祖母,五长老方才说过,整个姬家,除了那个人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他……想必就是那个人?只是,那个人又是谁?姬无盐第一次后悔这些年来没有好好问问姬家当年的情况,以至于此刻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她背着手,硬着头皮装沉稳镇定,加之身边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庆山,越发显得她压根儿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一般地高高在上。

    五长老却是已经开始兀自分析,自言自语间,甚至并不避讳着姬无盐,“我记得当年他有一门亲事,那贱婢为他生了一个女儿……算算年纪,你却是对不上的,你是他孙辈?他成亲极晚,你却已经这般大,那就是你娘生你生得早……哈哈,真是像极了那贱婢!”

    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来的话,一口一个“贱婢”的,毫不掩饰自己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厌恶心情。

    看来,这之间倒是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

    外头,布谷鸟叫声起,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甚至还有些凄厉之感。临近冬季,深夜却闻布谷鸟叫,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姬无盐兀自摇头,彼时在云州,自己带着岑砚出门干一些不太能与人说起的事情,岑砚负责望风,若是学着布谷鸟叫,便是“时间太久,恐生变故”,若是学着乌鸦啼鸣,那便是“有人来了,速速撤退”……

    只是这小子也不知变通,这北国之都的冬季,哪有什么布谷鸟……便是那五长老也狐疑看向外头,瞬间明了,懒懒地笑,“你个小姑娘倒是谨慎,还有望风的……我说怎么敢单枪匹马站在这里同我说许多……”

    狰狞骤散的容颜,眉眼狭长,依稀看得到眼底藏得很深的骄傲和不屑,说着,挪了挪身体,整个人靠着山洞壁,拢着身上破棉衣,斜睨了眼姬无盐,施恩似的,“你这小丫头挺合我胃口,说吧,你来寻我,到底所为何事?是不是他有什么话要同我说,还是说……他后悔了?”

    布谷鸟还在叫。

    显然,孤身一人蹲守荒郊野岭的岑小爷,已经失了耐心。

    背在身后的手垂落,姬无盐朝着五长老努努嘴,言简意赅,淡漠从容,“带走。”说罢,信步温吞,转首离开。

    身后女子沙哑声音连连叫唤,“你们要带老身去哪里?!啊?你一个姬家旁支晚辈,也敢这样对待堂堂五长老……啊哟!”声音骤停,姬无盐转身之际正好看到庆山嫌弃她太过于聒噪,出手了,也不知道是那件破棉衣的哪一部分,很是粗暴地团了一团,塞进了对方还欲喋喋不休的嘴巴里。他甚至担心对方吐出来,又用布带子绕着整张脸围了一圈,扎紧。

    又快又狠地做完这一套动作,才提溜着无力挣扎的五长老从容看向姬无盐,解释道,“声太大,半道若是被人听去,容易暴露姑娘身份。”

    姬无盐点点头,有些惊异于对方的娴熟,朝着五长老努努嘴,问道,“经常这么干?”

    庆山微微一愣,摇头,“那倒是没有……”想了想,又补充道,“主子聒噪的时候,倒是设想过这么干……设想的次数多了,就熟练了。”

    实诚得让人无言以对。

    姬无盐嘴角都抽搐,忍笑忍得很辛苦。

    庆山是出了名的木,表情很木,说话很木,情绪也很木,甚至可以说没什么情绪,除了动手的时候像一截成了精的木头……可如今这截木头竟然说他自己在那样的表情下设想了无数次如此对待自己的主子。

    就……挺出人意料。

    姬无盐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她压着嘴角,却连眉梢都洋溢着笑意,“嗯嗯”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兄长有时候是挺聒噪的。”说罢,加快步子朝外走去,她很想看看上官楚知道这些之后的表情,定然十分精彩。

    ……

    外头,“布谷鸟”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乍一见被庆山带出来的老妇人,几乎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问姬无盐,“长老会的……长老?老夫人不是说当年的长老会很厉害吗,足以和族长抗衡的……就凭她、她们?”

    五长老脚下一顿,看向姬无盐的目光有些变了,她扭了扭身子,大概想说话,却又没法说,只拼命扭动,想要挣脱桎梏。

    自然只是徒劳。

    姬无盐明白她的意思,彼时自己自称是在族长膝下长大,她不信,只以为自己是那情郎的孙辈,还在自己面前摆足了长老的谱,如今乍然听见岑砚一个小小随从开口就是同老夫人甚是熟稔的样子,自然意外。

    姬无盐没理睬她,也没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只点点头应着,“大抵是的吧。只是费尽心思逃出来,没想到落得如今境地……倒还不如就待在那山林间,吃穿不愁、还有人照顾起居,也算颐养天年,总好过躲在这山洞里,人不人、鬼不鬼的。”

    说完,淡淡一笑,翻身上马,回首间,眸色依稀还是故人模样。

    对方扭动愈发剧烈,“呜呜呜”地控诉反驳似哀鸣。

725 不遗憾吗?

    只是,她遇到的是庆山。

    铁面无私如木桩子一样的庆山,能在心里设想将自己主子堵了嘴捆起来的庆山,也是曾经霸占朝廷通缉榜榜首多年的庆山,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心慈手软之说,更没有不打老幼妇孺的说法,对他来说,这世界上的人可以分为三类,主子、无关人员、以及任务对象。

    对任务对象凭什么要心慈手软?

    饶是五长老“呜呜呜”地挣扎仿若一条受困的泥鳅般,还是被庆山直接丢上了马背上,本就虚弱的五长老被这一丢狠狠撞击在肚腹之上,一瞬间只觉得连胆汁都恨不得吐出来。满脸怒容回头蹬向对方,若是此刻还在山洞里,大抵她还是要拜一拜五长老的谱的,奈何……此刻她只是阶下囚。

    一个说不了话只能自认为眼神凶狠瞪人的阶下囚。

    只是,眼神并不能杀死一个人,连中伤都做不到。

    ……

    等到五长老终于能够开口,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得事情了。

    半个时辰马背上的颠簸,让她本就很久没有进食的胃部更是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着,只看脸色便是灰白如纸,她瘫坐在姬无盐给她准备的椅子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山洞里自以为是的尊贵与骄傲,她瘫坐在那里,有气无力地求一碗吃食,“姑娘,能不能给点热饭菜……老身许久没吃了。饿……”

    话音未落,身下凳子被踹了一脚,岑砚冷眼斜睨,“饭菜?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你当我家姑娘是请你过来做客的呢?是不是还要准备些上好的酒水?然后找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小厮伺候着您老用膳?”

    五长老笑呵呵地看他,狭长的眼底笑意玩味,声音沙哑缓缓说道,“不用年轻貌美的小厮丫鬟了,老身瞧着小娃娃你就不错……”

    “你!”岑砚一僵,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被气的!胸膛起伏间,又是狠狠一脚踹在了五长老身下的凳子腿上,力道之大,五长老整个往后仰去,重重摔倒在地,岑砚一把拽起,重重搁置在地上,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来,“想得美!”

    姬无盐无奈摇头,冲着张牙舞爪的岑砚招招手,像招一只小猫,“回来……本姑娘今天就教你一个道理。对于这种早就将自己的脸面跟尊严都丢到了地上又狠狠踩了几脚稀碎到捡不起来的人,你便是穷尽此生言辞之恶毒,于她而言,也不过不痛不痒。”

    五长老微微一愣……嬉皮笑脸的表情散了些,看向姬无盐的眼神,古怪又玩味,像是某种审视,只那眼神又疏忽而散,仿若只是姬无盐的错觉。五长老痴痴地笑,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老身风光的时候,你们两个小娃娃还未曾出生呢……想当年,什么御膳珍馐琼浆玉液没吃过没喝过,如今既落入这般田地,倒也不算什么憾事了。”

    “呵……”姬无盐支着下颌偏头看她,眼神戏谑,“不曾遗憾吗?”

    五长老看着姬无盐的眼神,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竟是不自觉地敛了呼吸。十几岁的小姑娘,坐在那张金丝楠木大椅里,小小的身形,气势却锋锐,表情讽刺,眸底隐约有种春寒料峭般的清冷,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说,“听说……姬家的五长老,天资聪颖、为人骄傲、有抱负,永远踌躇满志只等着大干一场的模样……晚辈倒是还听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五长老是要继承大长老衣钵的。只是显然……出了点意外,长老会……解散了。”

    最后三个字,含在唇齿间细细碾过,落地仿若掀起一阵无形的硝烟,繁华落幕最终曲终人散。

    五长老被禁锢在身后的手,猛地一哆嗦,突然的,就起了一层细腻的鸡皮疙瘩——时隔多年,那场近乎于漫长的战役最终以长老会的溃不成军作结,也成了她跌落泥淖的开端。

    她咬着牙死死瞪着姬无盐,并不作声,眸底凶狠又阴毒,看起来像是随时想要扑上去将姬无盐撕碎的模样。

    姬无盐却似浑然不觉,只自顾自喃喃相问,“当真不曾遗憾吗?姬家长老位高权重,养尊处优,即便后来长老会遭到解散,可族长终究仁慈,为你们安排了衣食无忧的后半生,若你安安分分待在那处,御膳珍馐虽不至于,但总不至于沦落至这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地步。所以,晚辈倒是很好奇,前辈当真至此不曾后悔贸然死遁吗?如此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小姑娘口口声声自称“晚辈”,表情神态却并无半分恭敬,勾着嘴角,戏谑又桀骜。

    斜靠椅背慵懒清冷的模样,依稀看得到一些故人的影子。

    五长老倏地一怔,几乎是睚眦目裂地瞪向姬无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他的孙辈!你……你是从隐的什么人?!”她的情绪突然就失控了,剧烈挣扎着往姬无盐的方向探身,脖子被拉扯得很长,青筋毕露,一双眼睛都通红,像是看到了这辈子最大的仇敌一般。

    从隐,姬从隐,外祖母的闺名。

    彼时幼年习字,外祖母手把手教她写下了“姬宁儿”,又在边上写下来“姬从隐”三字,那是姬无盐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她仰着头问,“这是谁的名字?比宁儿的好听……”

    彼时日色正好,外祖母摸摸她的脑袋,“这是外祖母的名字,只是……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再听人叫过了。也许,大家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说完,轻叹,目光看向窗外,视线拉得很远很远……

    之后,姬无盐就真的没再见过、没再听过这个名字了。她是族长、是昔日圣女,是老夫人、是外祖母、是母亲,却独独无人知她叫姬从隐。

    没想到,今日竟在五长老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姬无盐低头笑了笑,叹道,“她若知晓你还记得这个名字,想必也该多几分欣慰才是……庆山,去膳房看看,若是有热粥,端一碗来吧。昔日吃惯了御膳珍馐的五长老,今日便尝尝这清粥小菜。”

726 你不配

    庆山应声退下,自始至终他都候在门口,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像是一尊灵魂出窍的木偶。

    岑砚却是不满,显然还在为方才输人又输阵而耿耿于怀,哼哼唧唧的,“还给她吃什么吃?做那么多恶,就该活活饿死她,也算替天行道!”

    姬无盐睨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告诫他,“天道何时需要你替了?到底是长辈,于外祖母也有几分教养之恩,用一碗粥,清了当年恩恩怨怨,咱们不亏。”

    五长老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你叫谁外祖母?姬从隐?你是、你竟然是她的嫡亲外孙女儿?!你是姬家的继承人!”

    “咋咋呼呼得作甚!活了一把年纪没见过少主吗,没见识!对着少主没规没矩!”岑砚讨厌这老妇人,和林一那个丑东西一伙的,作恶多端就该拉出去砍了!

    对他来说,一碗粥也是浪费,感觉给这五长老还不如拿出去喂狗……哦对,狗喜欢肉包子,不喜欢喝粥。

    岑砚生活在没有长老会的云州姬家,并不了解“五长老”三个字对当年的姬家后辈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分量,只觉得这老妇人明明脏兮兮的像个老乞丐,说话间却总有股子莫名其妙的骄傲和不屑一顾,古怪得很。

    像个疯子一般,委实不讨喜。

    五长老继最初的惊诧之后,却是倏地笑了,先是“咯咯”地疯笑,接着越笑越狂,到了最后,几乎是引颈长笑,“哈哈哈!没想到,竟是姬从隐的孙辈!哈哈,小奶娃娃,若是按着辈分,你可得唤我一声老祖宗!”

    “老祖宗个屁!”岑砚没忍住,上去就是一脚,正正踢在对方胸口,连人带凳子直接倒翻在地,他犹不解气,拎着对方衣领子拎起来破口大骂,“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还想要我家姑娘叫你老祖宗,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寿……哦对,你要死了,寿数本就将尽!就你这样的,别说我家姑娘了,就是小爷我叫你一声老祖宗,怕是你都受不起,死后如何也得魂飞魄散去,你要听吗?你敢听吗?”

    庆山端着粥碗进来,看着里头的情景,愣住了,眉毛很明显地挑了挑,目露意外之色——这小子凑那么近,也不膈应。

    五长老的嘴角,溢出一丝嫣红。

    这一脚踢得重,几乎去了她半条命,她歪着脑袋冷冷问姬无盐,“姬少主……手底下的人都是这样擅自做主的?主子还没说话,他们倒是动起手来了?小小竖子不知长老在姬家地位尊贵,少主也不知道吗?若是如此的话,少主还是将姬从隐叫来同老身说话吧。”

    “老夫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岑砚嗤笑,揪着对方衣领子扬了扬拳头,但又怕下手重了直接打死了误事,到底是不情不愿地收了手,对着庆山招招手,“你来吧!小爷我怕把她打死!”

    五长老扯着嘴角冷笑,“呸”地一声将口中血水吐出,得意洋洋地打眼横瞅姬无盐,阴阳怪气地叫,“少主?您这样捆着老身,要老身如何喝粥?还是说,少主准备亲自喂我这个老婆子喝?”

    姬无盐缓缓起身,走到五长老跟前,接过庆山手中的粥碗端着,一言不发地垂眸看着五长老。

    对方似乎料定了自己有事要问,轻易动她不得,表情愈发有恃无恐地挑衅着,烛火打在她眼底,眼底疯狂无所遁形。

    “我的人……”

    晚风中,少女发丝微拂,看着五长老的眼神,温柔又怜悯,目光最终落在对方嫣红的嘴角,她似是笑了笑,才继续说道,“我的人,如何擅作主张,也是我宠着、惯着的。何况,若非为了我这个主子出气,他何曾动你一根头发,就算你再如何相激,他气极了也只是踹凳子腿,偏偏你要爬到本姑娘头上来,做本姑娘的老祖宗……若你只是占我便宜,倒也罢了,偏偏你这一占,也占了外祖母的便宜。”

    五长老看着对方温柔的笑意,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哆嗦。

    半道上,她就被那个不苟言笑的侍卫蒙了眼,是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身处何处。

    空旷的屋内,开着窗户无遮无拦,冷风一阵阵地吹进来,那姑娘站在自己跟前,天生一双含情眼,有几分姬从隐的神韵,只是比姬从隐更多了几分温柔,倒真像是要喂自己喝粥的模样。只是,那温柔……却让人心悸。

    怎么有人这样年纪轻轻的,就有这样的眼神?又温柔、又冷漠,像是神明于高处俯瞰蝼蚁,神明爱苍生,是大爱,神明从不爱具体的人,生杀取舍间,只有理智的衡量。

    五长老压着心底隐约的恐惧,舔了舔嘴唇,轻声说道,“要不,你解开我,我、我自己喝……”

    姬无盐没动,没同意、也没拒绝,只这样温柔地看着,嘴角还有若有似无的笑意。

    五长老继续打着商量,“你看,你两个随从,各个都是高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婆,难道还能逃脱了去?”

    姬无盐缓缓后退半步,手中粥碗抬了抬,笑,“方才心生怜悯,想着让你吃个饱饭,是因为你叫了外祖母的名字……外祖母这人重情、念旧,她曾感慨这个名字怕是都要被人忘记了。你倒是没忘……只是,听你这一口一个连名带姓地叫着的样子,我又突然心生不喜了……我其实挺想将这碗粥倒在你脑袋上的,但又想着我家孩子一直说,这每一道食物都是厨娘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不能辜负……我便又觉得,你不配,你的脑袋……也不配。”

    五长老脸色骤变,“你!小丫头你糊弄调戏老身!”

    姬无盐将手中粥碗递给身后岑砚,岑砚端着粥碗凑近闻了闻,“好香!给她喝的确是浪费了。”说着,直接蹲在姬无盐方才坐着的椅子上大口吃了起来,“呼噜呼噜”地甚是畅快,只是……夸张了。

    五长老适时地咽了咽口水,她的确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727 无人发现你离开

    那小子是个没良心的,每隔两三天会带点吃的给她,但大抵也就只够吃上一天的,她常常需要饿上很久才能有下一顿。

    有时候他在外面不顺利、受了气,带回来的吃食就更少,他以折磨她为乐,挨饿、挨冻、甚至被殴打,看着自己这样,他都能觉得快乐。

    那是一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五长老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出去找吃的,有好几次她偷偷摸摸出去,假装老乞丐,讨了些吃食……最初是不肯的,只是饿极了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什么骄傲、什么身份,通通都顾不得,只是想要吃的。第一次觉得难堪,第二次、第三次,便娴熟了许多,还能赔着笑说些讨喜的话。

    人就是这样的。

    姬无盐笑话她,说她是将脸面和尊严都丢到了地上又狠狠踩过几脚稀碎到捡不起来的人,这本也没有说错。体面这东西,就是个虚无的,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谁还顾及得到“体面”二字?五长老看着对面一碗粥喝得摇头晃脑的少年,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同姬无盐说道,“你想问什么,随便问吧。如今既落在你手中,我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了,但凡我知晓的,都会告诉你。只是,我是真的饿了,若你再不给我吃的,怕是你还未问完你想问的,我便得饿死了。”

    窗外吹进来的风里,都是隐隐约约的粥香,似乎还带着点儿肉沫香,应该还有些青菜,切碎了,洒在白色的粥上,令人食指大动——这般想着,便觉得愈发饥肠辘辘地前胸贴后背了。她又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兀自讪笑着,瞧,人饿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能为了一碗白粥什么骨气都不要的。

    什么骨气、什么尊严、什么体面,通通可以不要,只要能有吃的、只要能活下去。

    姬无盐垂眸看她,对方无所谓的样子像个彻底放弃的无赖,只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像一只躲在暗中窥伺的狐。她说,随便问……没见到人之前,想问的挺多,关于东宫地下暗室中的蛊、关于为什么会和林一合作、关于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待真的见到了人,却又觉得没有必要问了。

    问了,对方也答了,只是这答案……姬无盐也是不相信的。

    既是不信,便不必问了。

    姬无盐沉默着转身,岑砚眼疾手快地让出位置,嘿嘿一笑,“咱们家换厨子了?这粥怪好喝的!……香,真香!”

    “那是王嬷嬷做的,来燕京城的时候,子秋还去王嬷嬷那边学了几日,子秋做的粥你没喝过?”

    “喝倒是喝过……”岑砚一边吧咂着嘴巴回味,一边却又摇头,“虽有几分相似的味道,却还是不及这碗。”

    两人闲话家常般讨论着一碗香喷喷的粥,被冷落在一旁的五长老瞬间就急了,“姬无盐,你不想问我点什么?你难道不想问我当年为何要离开?你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我的?姬无盐,长老死遁,这件事若是传到本家,你和姬从隐怕是都不好交代吧?你给我一碗粥,我就老老实实跟你们一道回去,他们不会知道的!”

    姬无盐微微一愣,转首看她,饶有兴趣眉梢微挑,慢条斯理反问对方,“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去寻你?”

    五长老一脸理所当然,“不是本家发现了我还没死的事情,让你来将我带回去的吗?”说完,微微抬了抬下颌,几分颐指气使的模样。

    姬无盐发现这人很是奇怪,有时候像是跌落泥淖自暴自弃的无赖流氓,偏有时候却又攥着曾经的那点儿辉煌端着架子摆着五长老的谱,矛盾,又敏感。她似乎既不希望旁人知道她自己还在乎着永远回不去的地位,却又希望别人仍以对待长老的态度对待她。

    姬无盐却偏偏要打碎对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最后一点骄傲,她轻笑摇头,“自然不是。长老会既已解散,长老们又在深山隐居,纵然是本家诸位长辈也鲜少过问此事,更没有发现您离开,毕竟,大家都知道的……五长老,是因病去世,尸体都是连夜抬出去的。”

    五长老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声音愈发暗哑,“就、就没有人怀疑吗?怎么可能没有人怀疑呢,老身足不出户,如何患上那样的病?纵然真的患上了那样的病,为什么其他人就没事,关于这一点,就真的没有人怀疑过吗?!”

    “外祖母说,彼时未曾怀疑过,只是惋惜和庆幸,惋惜您的离开,庆幸其他人的安全……”姬无盐靠着椅背,容色平静坦坦荡荡地看着她,问道,“五长老靠着死遁逃离,难道还期待着被人发现吗?”就像是心智尚且幼稚的孩子,一边渴望着无人管束的自由,一边又期待着被管束,以此证明自己是被在意的、被需要的。

    五长老不可置信地审视着姬无盐的表情,任何细微之处都不愿意放过,似乎企图从中窥探到任何一点点的伪装。

    怎么可能呢?死遁的方法有很多种,自己偏偏留了那么大一个疑团,怎么就没有人怀疑、哪怕只是好奇呢?就算旁人不曾在意,那么……

    “他呢?他也从未质问过你们吗?还是说……还是说你们压根儿没有将我客死异乡的消息传到本家去?!”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他根本不曾收到消息!

    五长老反反复复提到一个“他”,加之她之前口中的“贱婢”,不难想到这个所谓的“他”,定是个男子,还是个五长老属意的男子,还是在此之前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的男子。姬无盐摇头,分外平静又分外绝情地告诉她,“外祖母说过,你的死讯连同你的棺椁一道送回了本家,以长老身份入了祠堂……虽然如今看来,棺椁之中想必是空的了。至于你的那个他,想来是知道这个消息的。”

    “不可能!”

    “他若是知道,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其中蹊跷?!”

728 我天真,信了。

    姬无盐看着她这般激动到近乎于疯魔的样子,突然就明白过来对方为什么会选择死遁的方式离开。

    姬家传承数百年,不为人知的秘术多如牛毛,有的是其他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说到底,五长老的确是想要离开,大抵却又不甘于只是这样离开,她想要那个人着急、难过、怀疑,然后倾尽漫长余生来找寻一个可能已经死去多年的人,又或者,她想要对方在她的棺椁“入土为安”前,大闹一场,闹到鸡犬不宁不得不开棺……

    总之,离开是真,但她想要轰轰烈烈地离开。

    她要当初放弃了她的人余生悔恨、妻离子散,她要解散长老会的人颜面尽失威望不再,只是很显然……她失望了。

    这一晚上,五长老的情绪一直都是多变的,有时候自暴自弃,有时候戏谑讽刺,有时候像是不屑于姬家长老的位置,有时候却又自诩尊贵看不起尔等凡夫俗子。

    但真正情绪失控却是在此刻,在她骤然得知那个人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的时候。

    她不相信这样的结局,一遍遍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全然不在意我的死活……他一定是不知道……可是他那么聪明,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蹊跷和矛盾?难道那阵子他不在本家……”她左顾右盼的,像是彻底失了神志的疯子,一边为对方找着借口,一边却又轻易推翻了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理由。

    那样的痴狂,又那样的清醒。

    终究只是个可怜人。

    姬无盐看着她这般疯狂模样,神色微默,到底是吩咐庆山又去端了一碗粥来。

    解了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粥碗,方才为了一碗粥卑微祈求的五长老这会儿倒是不急着喝了,她怔怔看着,舀了一勺,慢条斯理地抿,很久才咽下去,随后眉目温和地笑了笑,喃喃说道,“姑娘,你一定猜不到老身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吃一顿粥了……那个疯子,他倒也会带点吃食给我,只是大多都是残羹冷炙,他吃剩的……他以折磨我为乐,他说我这样的人,只配吃他吃剩下的,他甚至给我去乱葬岗里剥了几件衣裳下来……他还喜欢打我,我身上全是新伤旧伤……你要看吗,我给你看?”说着,就要去拽自己的衣领子。

    姬无盐摇头,道不必。

    她便也住了手,只又吃了一口粥,才继续说道,“是了,你这样的姑娘家,定然是金尊玉贵着养大的,哪里见过比蝼蚁还不如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是老身莽撞,原不该拿出来吓着你……”说完,垂着头,沉默,手中一碗热乎乎的粥,也就喝了两三口,便不喝了。

    只肚腹之中却仍在叫嚣。

    姬无盐坐在对面,也沉默打量她,搁在膝盖上的指尖缓缓轻点,眸中意味不明。半晌,才问道,“那你……为何会来燕京城,又如何认识的林一?”

    对面竟是意外看来,似是不解,“林一?林一是……那个疯子?他叫林一?”

    她竟是不知林一名姓。

    姬无盐点点头,“嗯,就是他。你们既是不相识,他为何囚禁你、苛待你、又打骂于你?而你为何不离开?”

    捧着粥碗的手紧了紧,那手指甲很长,又尖又平,还有似是啃出来的锯齿状的,脏兮兮的掺了黑灰色的泥,双手细纹里也都布满脏污。五长老似是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低了头咬着嘴只道不知,“我、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姬家,出来后兜兜转转的也不认路,饥一顿饱一顿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到了这里……他大抵是见我可怜,给了我几顿饭吃,让我跟着他,说是总能保我衣食无忧……我、我天真,信了。”

    她只道自己天真。

    姬无盐目色微敛,缓缓坐直了身子,看向对方的目光怜悯又慈悲,轻轻叹了声,半晌,才道,“你道你天真……却以为我也同你一般天真吗?”

    她的声音太过于温柔,她的眼神太过于慈悲,以至于五长老竟是未曾及时反应过来对方这句话的意思……她微微一愣,问道,“什么?”

    岑砚在旁嘻嘻笑着解读道,“我家姑娘的意思是,你方才那些个胡言乱语的话,她……压根儿不信!”

    五长老表情微变,抓着粥碗的指节都泛白,她却仍然坚持,“老身未曾胡言乱语,老身落到如今地步连蝼蚁尚且不如,又何必诓骗于姑娘?说到底,若是跟着姑娘,老身尚且还能吃顿囫囵饭菜,倒是比之前的日子还要好过些不是?”

    言之有理。

    只是说话间,眼神躲闪,避开了姬无盐的视线。

    姬无盐缓缓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看着对方视线躲闪却又要强装镇定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怀疑,外祖母口中掌控姬家那么多年的长老会,到底有几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意思?还是说,眼前这个曾经被看作大长老继任者的女子,在这些年的蹉跎挣扎间,渐渐成了如今撑不起扶不上的模样。

    姬无盐靠向椅背,她突然失了同五长老打哑谜的兴致。一个日日被折磨、被践踏,甚至被饥寒交迫逼迫地折了一身骨气尊严的老妇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五长老,甚至,当年的事情于她自己而言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姬无盐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看她,“你为何诓骗于我……想必你是清楚的。林一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我也知道,若非你于他有用,他何必顾你死活,若是他于你有用,你纵然再如何天真,也不会贸贸然相信拥有那样一副样貌的男人。”

    五长老低头沉默,只手中大半碗粥轻轻一晃,晃出少许粥汤。她似是突然回神,扯着牵强笑意辩驳,“没想到姬少主也是以貌取人之人,这倒是让老身有些意外。老身以为,姬从隐教出来的姑娘,不该是这样的才是……”

    阴阳怪气的。

729 挨揍

    姬无盐缓缓起身,弯腰掸了掸下身裙摆,又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才看向对方,散漫轻笑,“林一那模样,倒也不是说以貌取人的问题……五长老不如扪心自问,若是您搁在心尖上的情郎长了这副模样,您……还未如此念念不忘地执着于对方吗?”

    “我!”五长老豁然抬头,斩钉截铁,“我自然是不会、不会嫌弃他的!老身怎么可能是那般肤浅之人,老身原也不是看中他的样貌!”

    “哦……”姬无盐缓缓颔首,似是信了般笑道,又问道,“便是林一那模样,也无妨?”

    “自、自……”眼前闪过林一黑色兜帽下的脸,那是不管看多少回都觉得厌弃、恶心的一张脸,这“自然”二字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瞧,就算是骗我,却也是说不出口的对吧?”姬无盐却是了然,耸耸肩,“以貌取人,本就是人之天性。便是垂髫稚童,也知道首先亲近长相好看的姑娘少爷,何况五长老也说了,彼时的你……饥一顿、饱一顿,跌跌撞撞来了燕京城,想必也是风尘仆仆,一路上必定遭受白眼不少,这样的情况下,一个长相丑陋、哦,甚至不能叫作丑陋,该说是鬼一样的男子突然对你示好,五长老难道真的能够在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欣然接受那样的好意吗?”

    自然是不能的。

    彼时的确不是林一找上的五长老,而是五长老在道宗教挑中的林一,这个恨天恨地恨天下苍生也恨他自己的林一,完全符合五长老的所有期待。只是……没想到林一比五长老以为的还要疯狂……

    五长老低了头,没作声。这个年轻的少主看着温柔绵软,似乎比当初的姬从隐好说话很多,但也只是看起来罢了,言笑晏晏间,那眼神说变就变,半点不好糊弄——方才是自己轻敌了,以为将自己说得可怜些,姬无盐即便心下怀疑,却也不好再苛责一个因为逃离姬家而备受苦难磋磨的长者。

    没成想,竟被姬无盐轻易识破——五长老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她沉默不言,避而不谈,姬无盐却没打算遮遮掩掩的,“何况,本姑娘曾问你,为何不离开……你却顾左而言他,至今未曾给出一个答案。”

    姬无盐背手而立,垂眸看她,勾着嘴角若有似无地冷笑,“如今,便让我来告诉你答案,你不是逃不掉,而是……不想逃。林一是疯子,你五长老却是那个助纣为虐之人……林一手上沾了多少罪孽,你五长老……只多不少!”

    五长老倏地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姬无盐竟然已经来到了自己跟前,不足一臂之长的距离,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小丫头眼底是明显是杀气……而那双墨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狼狈又丑陋,她没来由的,一阵哆嗦,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渍,被这深秋的夜风一吹,凉意直窜脖颈子。

    即便当年面对姬从隐的时候,她也没有胆怯过——到底是老了,她这般想着,嘴上却倔强倨傲,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假象,仿若粉饰太平,“老身不知少主在说什么。如今老身落在少主手中,自然少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呵……”姬无盐偏头轻笑,目光越过对方,从她身后开着的窗户看出去,夜色深浓,无星无月。

    她收了笑,目光最后落在那碗已经凉了的糯米粥上,墨色瞳孔里半分笑意也无,仿若夜色下无风无浪的海面,平静、又汹涌,暗藏杀机。

    她攥了攥指尖,修剪得平滑圆润的指甲掐进掌心,微微的刺痛,这样的刺痛让她得以保持最后那点清醒与理智。

    她压着声音说道,“林一需要你,他要你的巫蛊之术、姬家秘术来完成他的复仇计划,他打骂你、折磨你,大抵是因为他觉得你终有藏私,未曾倾囊相授,才让他在往生蛊上始终不得要领……而你也需要林一,你就算忍饥挨饿遍体鳞伤也不愿逃走,不过是因为你也同样需要他替你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要他替你完成那道被外祖母亲自封禁的禁术!五长老……您说,晚辈说得,可正确?”

    五长老死死咬着牙,脖子因为用力,青筋都暴起。

    满脸皱纹的老人,看着姬无盐的眼神,几乎是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狠辣……一直到此刻,曾经的姬家五长老,终于卸下了她脸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露出了里面疯狂、仇恨、怨毒的魂魄。

    她死死攥着手中粥碗,攥地指甲盖都发白,然后蓦地一笑,狠狠朝着姬无盐的脸上甩了过去!

    姬无盐微微偏头,表情都没变,似乎早有预料,而身边岑砚一手挥开那粥碗,另一只手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用力之大,五长老“噗”地吐出一口血来,半张脸瞬间肿得老高。岑砚却犹不解气,抬手扬了扬拳头,到底是念着还有用处没打下去,一张娃娃脸满脸怒容,冲着对方破口大骂,“小爷我一般不打女人!更不打老女人!你却是个例外!”

    五长老偏着头,又吐出一口血水来,“叮”的一声,半截牙齿正好掉在了碎掉的粥碗上,弹开了。

    她舔了舔断牙的地方,满不在乎地回头咧着一张鲜血淋漓的嘴,冲着姬无盐死皮赖脸地笑,“呵呵……真是荣幸……小丫头知道的真不少,连往生蛊都知道……所以,你找到我是因为林一做的那些事情?”

    摊在椅子上的老妇人,本就脏污丑陋,这会儿半边脸肿成了包子,愈发难看狼狈。

    姬无盐皱了皱眉头,拳头又紧了紧,将方才就隐隐作祟的杀气压了压,没说话。

    对方却似突然得意起来,嘿嘿地笑,“姬无盐,听说你跟宁国公府的男人搞在了一起,你是不是想要我帮你解往生蛊好给你男人立功?嘿嘿……姬无盐,你求我呀!你跪下来求我,叫我一声老祖宗,我说不定会答应你帮你解了皇帝的往生蛊……如此,你也能凭着这份功劳,带着姬家平步青云啊!”

    她浑然没有发现,姬无盐的眼神,愈发深邃冰冷。

730 稳赚不赔的买卖?

    姬无盐还是没作声,只垂眸看着笑得仿佛衣锦还乡般得意的五长老,半晌,轻声问她,“不疼吗?”

    她天生一双含情眼,即便只是敛眉看你的时候,看起来也似含情脉脉的模样,温柔到有种情深义重的错觉。

    五长老亦是有些错愕、有些意外,舔了舔断牙的那处,又浑然满不在乎地笑,“无妨,习惯了……也不是第一次被打断牙齿了,有一回,林一从东宫回来,吃了点酒,不由分说就打我,那是他第一次打我脸,那次也断了一颗牙。”

    说着,又笑,露出一口染血的牙,有些恐怖骇人,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兀自感慨着,“呵……那是我还有骨气,和着满嘴的血水,将那颗牙一道咽了,大抵是被我刺激了,他更加疯了一样的打我,一鞭子、一鞭子抽我,抽累了,就靠着墙壁喘气,期间还得踹我几脚……”

    姬无盐敛眉看她,表情淡淡,看不出虚实来,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只轻声喃语道,“是嘛……那你这日子的确不是很好过。”

    然后便是无话。

    五长老却笑,笑意愈发笃定,“少主不必想着怀柔之策,或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什么的……少主若是想要老身解皇帝的往生蛊,跪下来,磕个头,叫老身一声老祖宗,老身就答应少主好好考虑考虑这件事,如何?”说完,眉梢一挑,只是她的半张脸高高肿着,肿到连皱纹都被撑开,这挑眉的动作做起来便总觉得很是怪异。

    她高高抬着下颌,似是料定了姬无盐必会妥协——不过是跪下来叫一声老祖宗罢了,委实算不得什么正儿八经的付出或者代价,以此换一个名利双收的前程,傻子才会拒绝吧?何况此处除了自己之外,对姬无盐而言并无外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

    “只是答应好好考虑吗?”姬无盐勾唇轻笑,目色只落在地上那一片残骸之上,她那双眼睛,便是只看着满地狼藉,也情深义重得很。

    真是令人嫉妒。

    五长老不大愉快地瞥瞥嘴,暗忖当年姬从隐就长得一副好相貌,她的这位孙辈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不快,面上却只是笑,言语之间模棱两可地蛊惑般,“老身说愿意好好考虑,便是有很大的希望了,少主到底是年轻,天真了些……如今老身就算拍着胸脯保证了,少主就愿意相信了吗?”

    说着,斜眼瞟向姬无盐,眉梢微挑间,竟似恶魔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以金钱、以利益、以人性之弱引诱人们同她一道堕入黑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看起来不过就是弯一弯膝盖的事情,却也大抵只有弯过了,才会明白,这一弯……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弯过,她明白,所以她想要这位年轻的少主也尝一尝这样的味道。

    一想到姬从隐一手教出来的继承人即将对自己卑躬屈膝,五长老就感到莫名地快意,她有些摩拳擦掌、有些迫不及待,她近乎于高亢地催促姬无盐,“少主?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还在犹豫什么呢?”

    “稳赚不赔的买卖?”姬无盐攥着掌心的指尖再一次紧了紧,看着对方近乎于志得意满的骄傲模样,她倏地扯了扯嘴角,“兄长说过,他行商多年,从未见过什么稳赚不赔的买卖,那些吆喝着让你稳赚不赔的,大多是盼着你一步踏出,血本无归的。五长老……可也是如此盘算着的?”

    一下被人戳破了用意,五长老却也不急,嘿嘿笑着,死皮赖脸,“怎么会……不过就是让少主跪下磕个头,叫声老祖宗,不花银子、不费力气的,哪能血本无归……您说是吧?这得是傻子才不愿意呢!少主总不能是个傻子吧?”

    姬无盐抿嘴笑了笑,低着头有些百无聊赖地碾着脚尖,看起来仿若还在天人交战犹豫不决,五长老正欲开口再催,却见姬无盐倏地偏头看来,表情骤然冷却仿若被冰霜覆盖,她冷笑开口,字字句句在齿间一点点碾过,碾压得细碎,“跪下?磕头?叫老祖宗?呵……五长老想必是觉着自己年纪大了,这口残缺的牙齿有跟没有也是一样的了,既如此,不若就让晚辈代劳,都卸了算了!”

    骤变的脸色,声音如金玉相击,墨色的瞳孔里仿佛飓风呼啸而至。

    身旁少年咧嘴嘿嘿一笑,摩拳擦掌。

    五长老突然一哆嗦,后背紧紧贴着椅背,脖颈子也死死往后压着,以此拉开同姬无盐的距离,舌头打结着质问姬无盐,“你、你想作甚?”声音颤抖,外强中干。

    姬无盐倏地俯身,双手撑在扶手上,陡然拉近两人距离,几乎是附耳轻声说道,“五长老怕是一直都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本姑娘既不是奉命来接姬家曾经的五长老回家,亦不是代替任何人来求您网开一面替谁解蛊,更不是替外祖母来要一个答案……你之所以还活着,不是因为你有用,只是因为本姑娘这气,还未消。”

    极致的温柔,也极致的凉薄。怎么会有人能够用这样近乎于缱绻的姿势与声音说出这样彻骨冰凉的话来?

    五长老后知后觉得开始害怕,还有些隐约的……兴奋。多少年了,她已经多少年未曾感受到诸如绝望、害怕的情绪?当这条命低贱到了尘埃里,每一天活着都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的时候,其实也就真的不会觉得恐惧了……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可这会儿,她突然觉得害怕——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小丫头,也许是比林一更加恐怖、更加变态、更加善于折磨人的存在。

    这是一个恶魔——哪怕她尚且年轻,也仍然是一只恶魔。五长老一点点缩着身子,稳着声音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说、说到底,我就算做了那些事情,但不管是于你、还是于姬家,都无甚要紧不是吗?老身、老身何曾害过你姬无盐?”

731 你为什么不救她?

    这般说着,她似寻到了救命的稻草般,一下子拔高了声音,明显理直气壮了几分,“是吧?老身所言不虚吧?就算我作恶多端又如何,就算我恶贯满盈又如何,我也从未害过你姬无盐,更不曾折损一丝一毫姬家声名……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姬家秘术传承?姬从隐胆小怯弱,哆哆嗦嗦的成不了大事,她不敢做的事,老身敢!”

    “五长老说自己常年未出深山不通人情,为人天真可欺,如今我倒是信了。”姬无盐维持着俯身的动作,冷笑,“你的确不曾害过我姬无盐,可天下能人异士众多,五长老如何确定不会有人认出皇帝所中蛊毒来自姬家,届时,他们寻不见你五长老,却能找到姬家本家,如此,还不算坑害?再者……五长老当真以为,林一被俘的话还能守口如瓶保你周全?”

    “他不会。”五长老竟是十分笃定,咧着染了血的牙嘿嘿地笑,“李氏皇族于他有血海深仇,那是不死不休的局,就算他最后输了,一败涂地了,却也不会遂了他们任何的意愿……他不是为了保我,只是为了让他们难受!那就是个疯子,只要能让李氏皇族覆灭,他便是死也不会将我供出来的!哈哈!姬无盐,你太年轻,不懂人性!”

    她仰头狂笑,一边笑着一边说话,唾沫星子和着一些血沫喷出来,姬无盐皱着眉头拉开了些距离,才缓缓点头,兀自喃喃,“如此……看东宫密室里那些,往生蛊应该还未大成才是,看来,你对林一而言,确是还算是有些用处……”

    五长老一愣,“你……你什么意思?你抓我过来,是为了引林一来此?你在这里布置了陷阱?”若是如此的话,姬无盐便不会杀她才是,甚至姬无盐若是事成,还能帮她解决了林一,之后,她们又是合作过的关系……

    这般盘算着,五长老心神骤松,同姬无盐打着商量说道,“既然这样,姬无盐,那你好吃好喝待着我,我知道怎么引林一过来,只是,咱们既是合作,事成之后,你放我离开,如何?”

    “放你离开?我什么意思……”姬无盐缓缓俯身,勾着的嘴角凑近了五长老耳畔,近到说话间温热的气息都落在她耳畔,激得对方起了一阵阵细密的鸡皮疙瘩,姬无盐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咬字却用力,字字顿顿,“跪下、磕头、叫老祖宗……若是时间再早一些,为了那个傻子,我便是跪了又何妨?只要你能救她性命,我便是做了那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又如何,便是百年之后入不了祖宗祠堂又如何,不过是区区一副不值钱的身子。莫说这些个虚名,便是你让我余生奉你为尊亦无妨。”

    五长老倏地瞪大了眼睛,冷汗涔涔间偏头看去,直直对上姬无盐的眼神,这双眼睛……这双眼睛,难怪初见便觉得几分熟悉,只是神韵不同,是以之后那熟悉的感觉便没有了!

    她该想到的,这个人是、这个人是——!

    “五长老……你说,我如何能让你安心地活着?又如何能让你痛快地死去?”咬牙切齿碾碎了发出来的音,杀气凛然,入耳只觉得让人浑身血液都冻结。

    如坠冰窖,便是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同刀子般割在身上,一刀、又一刀,不见血,却要命。

    恐惧一瞬间充斥在四肢百骸里,五长老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哆嗦,此刻姬无盐在她眼里,就是阎王索命、是黑白无常、是牛鬼蛇神!她喃喃摇头,“不、不……不是我,是林一……对!是林一,他说太子需要拿捏太子妃,想要太子妃说出一些秘密来,我、我给了同心蛊,同心蛊温和,不会要了她性命的,可、可林一说太子不满意,后来、后来他又下了往生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姬无盐,你要信我,之后那些事情都是他擅自做主的,我就算再如何大逆不道,也不会再同一个人身上连下两道蛊啊!”

    那个上官家的女儿,原就是姬从隐的孙辈,若是猜的没错,姬无盐和那位太子妃该是孪生姐妹才是。上官独女……上官独女,好一个上官独女!哈哈!难怪姬无盐会来燕京城,难怪姬无盐会找到自己……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还妄想在姬无盐手里讨了几分好处……

    她杀了姬无盐的孪生姊妹啊!这样的血海深仇……倒不如直接求死吧?

    她一边连连摇头,一边近乎于语无伦次地为自己开罪,“姬无盐,我、我就是痴迷禁术……我天资不如你外祖母,偏偏她无心此道,甚至不惜封禁此术、解散长老会。我辛辛苦苦女扮男装,就为了终有一日能成为大长老……姬家的规矩,族长是女的,大长老就一定要是男的,我成了大长老才能接触那些原本没有权限学习的秘术……你外祖母一声令下,让我大半辈子的努力付之一炬。我自是不满,才想着逃出来,偷偷研习……我承认,为了试验,我害死了很多人,哪怕这些人死在林一手上,但也是我间接导致的,可是、可是太子妃的事情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呀!”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仍然坚持东宫密室下的那么多条人命与她只有间接的关系,她甚至坚持,上官鸢的死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呵……

    姬无盐缓缓站直了身子,冷眼看着对方拼命狡辩脱罪的样子,只觉得恶心、丑陋,她又后退一步,跌跌撞撞,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救她?你既知一个人被下了两种蛊会是什么结果,你……为什么不救她?”

    喋喋不休的五长老倏地顿住,张了张嘴,没了声音。

    让她怎么回答?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姑娘,死了就死了,何必为了她得罪了林一、得罪了东宫”?还是说,“偶尔听人说起太子妃外祖家姓姬,即便彼时没觉得会那么凑巧,但只是因为厌恶那个姓氏就更加不愿出手相救了……”,这能说?

    可彼时五长老真的是这样想的——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便死了吧,反正不是自己亲手害死的。

732 世间至悲,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就死了吧。

    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孩子,她太漂亮了,漂亮的人总让人难以忘记些,虽只远远见过几回,但每每想起,也是惋惜。

    只是,也只是惋惜罢了。

    要成大业,死几个人本就是寻常事,就像这李氏皇朝的黄金龙椅之下,又有多少冤魂与枯骨,谁说得清呢?本就是成王败寇的事情,多思无益……漂亮一点的冤魂,和丑一点的枯骨,都是一样的。她这般安慰自己,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进行下面的试验。

    姬无盐说得对,不是自己不能逃,而是不愿逃,自己需要林一,这些年颠沛流离一路走来,不是没找过其他人,有天分的、聪明的、甚至容貌英俊更易蛊惑人心的,可他们一旦明白过来跟着自己到底需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不是愤愤然骂她是个魔鬼,就是觉得她是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狂,要报官抓她。当然,也有觉得她是个疯子说胡话的。

    自始至终只有林一,只有林一这样满腹仇恨的疯子才愿意同她一起探寻巫蛊之术的巅峰,林一要复仇,而她自己……要证明给整个姬家的人看,她呀,姬家小五,才是那个天纵奇才呢。

    五长老垂着头,那样的血海深仇之面前,再说什么都是枉然,姬无盐既能为了那人不惜孤身入燕京,就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心慈手软的。

    于是她沉默。

    晚风萧瑟,从窗外吹进来,像是吹着人四肢百骸里都漏着风,似是透心地凉。五长老沉默半晌,倒似终于冷静了下来,看着姬无盐有气无力地轻叹,问道,“你抓我过来,就是为了诱捕林一,对吗?可是丫头,你玩不过林一的,莫说他自己武功就高,何况……寻常人又怎么可能玩得过疯子呢?届时,请神容易送神难……听老身一句劝,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你毁天灭地,她也活不过来了。”

    “人活到我这个年纪,便明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世间最最不能承受之大悲,姬从隐已经经历了一次了,她经不起第二次了。”

    姬无盐撑着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颤,烫手般倏地收回。

    姬无盐没有见过外祖母绝望的样子。

    上官鸢最后的消息送到云州,是经了外祖母的手之后才送到了姬无盐手里的,那道被黑色绒布包裹起来的密信经过专门的途径快马加鞭送到外祖母手中的时候,老人家乍然见到,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密信是王嬷嬷送过去的,姬无盐捧着那道密信,好几天没有走出书房一步,她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着天崩地裂的绝望……

    她从书房出来,已是几日之后,她说她要去燕京城,她说她不相信这场大火是意外,外祖母没有阻拦,也没有说担心,只说既如此,便让朝云先去燕京城打点,姬无盐道好,此事便已揭过。之后,祖孙俩便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于是,姬无盐便也忘了……自己痛失胞姐,老人家也痛失了一位外孙女。

    姬家的家主、云州的姬老夫人,行事雷厉风行巾帼犹胜须眉,于是,世人渐渐忘了,这不过是一个老太太,一个早年离家白手起家、中年丧夫爱女远嫁的老太太,她原就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她的强大是坎坷铸就,她只是不能说、不愿说,并非不痛……

    姬家的族长不能难过、不能沮丧、更不能绝望。但在此之前,她也只是一个女子、妻子、母亲、外祖母。

    指甲嵌入掌心,微痛,她背手而立,看着窗外沉沉夜色,轻轻叹了声,朝着五长老身后跨出一步,却被倏地唤住,“哎、哎……姬无盐……”

    姬无盐垂眸看她,墨色的瞳孔里,有种古井无波的寂灭,像是某团火焰在这深秋的夜里渐渐熄灭。五长老有些胆怯,赔着笑改口唤道,“少、少主……我……不想死。”是真的不想死,哪怕只能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活着。

    没有人会想死的。

    姬无盐垂首看着,倏地笑了笑,笑意浅淡缥缈,眼神淡漠间像是看着对方,又像是透过对方看向更遥远的距离。五长老被她看得心颤,堪堪避开了视线,衣袂划过耳畔,上好的丝绸丝滑沁凉,五长老有些恍惚,那种熟悉又陌生的触感,遥远到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回忆了……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尊贵的,可如今,她连一件干净的棉衣都没有。

    丝绸一触即离,身后脚步不疾不徐、温吞散漫,女子声线温柔软糯,“天道轮回,善恶有报。长老……您的报应,到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似是下了楼梯,木制的楼梯有些念头,吱嘎有声。

    五长老瘫坐在椅子上,突然间,冷汗涔涔……四下无人,只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的风,低声呜咽如泣如诉。窗外,黑沉沉的,一眼过去,什么也瞧不见,只有无边的黑暗,倒不如那山洞里,偶尔还能听到野猪或者狼群叫唤,虽然令人胆寒,却也有种令人踏实的真实,不似此处,没有人声、没有鸟鸣,竟判断不出究竟在哪里。

    ……

    姬无盐一路步下楼梯,下了矮塔,走到门口看到门外候着的外祖母。

    之前曾问过她,若当真是故人,可要一见?她说不必。

    如今却不知哪里得了消息,竟于这样寒意料峭的深夜等在此处。

    晚风猎猎,树影祟祟,揣着双手站在树下的老夫人,身形已经微微佝偻,而姬无盐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脊背已经不再挺拔。印象里的外祖母,一直都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自己还曾戏言,若是女子能在朝为官,外祖母定是将帅之才,披挂上阵,英姿飒飒。彼时外祖母说了什么呢……好像说是不愿,她说要留在云州陪着她家小宁儿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看着她长大变老为***为人母、甚至为人祖母外祖母……

    心下隐约阵痛,姬无盐背在身后的手又紧了紧。

    岑砚拉着庆山很有眼力见地跑了。

733 真正的放下不是避而不见

    夜深了。

    无星,亦无月。

    只塔内一盏烛火摇曳,光线溢至门外,隐隐绰绰的,恰到好处的黯淡,只能照个囫囵模样,却并不能看到一些更加细微之处的东西,譬如,对方隐没在暗处的表情,譬如,因着长久用力攥着而已经渗血了的掌心。

    姬无盐步下台阶,款步迎上,一脸若无其事的轻笑着问道,“既来了,为何不上去见见?”

    老夫人讪讪笑着,像是错做了事的孩子被当场抓了个正着一般解释道,“没想来……只是不知怎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寻思着起身走走……原也只想着在院子里走两圈便回去睡的,哪成想,这走着走着的,竟走到了这里,瞧着塔上有火光,想你在里头,便驻足等了一会儿……很晚了,回去睡吧。”

    姬无盐沉默着点头,同老夫人一道往外走,走了两步,又问,“不想听听她今夜都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却摇头,抿着嘴笑了笑,“不听了……这人呐,做下了恶贯满盈的坏事,总要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左右不过是不甘、是愤恨、是觉得生不逢时、命运不公,可能还觉得世人都对他不起,特别是老婆子我……我当他是故人,兴许他见了我,便只想着吐我两口唾沫了。”

    跨出院门抬脚之际,她反手抓着姬无盐的胳膊挽着,仰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眯着眼笑,“不见了,见了还糟心……”

    姬无盐一只手被她挽着,就用另一只手替老夫人拢了拢脖子上那圈白色狐狸毛,丝毫不留情面地戳破她表面上的洒脱,“此处距你的院子,跨越了大半个姬家,您这院子里走两圈便走到此处也是不易……我原不曾同你说今夜要出门去找她,你这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又是作甚?”

    老人家嘴犟,明明是自那之后就一直留心着自己这边的举动,偏还要装出“故人事就让它随风散去”的豁达洒脱……

    老夫人低头走着,脚下步履迟缓,姬无盐只温温吞吞地配合着,并不言语。从矮塔中出来时被影响的情绪逐渐在这样温馨的时刻里,渐渐消散无痕。彼时五长老所说人生至悲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此话于姬无盐而言无异于醍醐灌顶,她突然觉得欠外祖母一声抱歉,因着自己沉浸在悲戚绝望之中时未曾顾及她的心境,亦因着自己害她担惊受怕辗转反侧……只是,此刻,两人手挽着手走在深秋的晚风里,便又觉得这句抱歉到底是太轻了。

    于是无话,只挽着手、靠着肩,像是在云州的那些年,她总喜欢带着果酒去外祖母院子里,同她喝着酒吃着王嬷嬷的下酒菜,有时候姐姐也在,上官楚却是很少在的——嘴硬心软的外祖母总不待见他,说他像极了顽固的上官老头子。如今想来,已经遥远到仿若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老太太……”她靠着自家外祖母的肩膀,腻腻歪歪地唤,“我想吃酒了,咱们院子里自己酿的酒。”

    “今年又酿了些桂花酿,王嬷嬷酿的。她不知你何时回去,酿的时候便说好了,若是你不回,这酒便是谁也碰不得的。”老夫人敛眉轻笑,从容宽和,“她呀,打小便最喜欢你……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你院子里的丫鬟都是她亲自耳提面命过的,你是什么起居习惯,何时起身、何时用膳,喜欢什么样的花草布置,她都一清二楚。宁家三爷的事情传到燕京城,她又日日睡不踏实,到处打听这宁国公府是个什么门楣,家中长辈弟兄可曾婚配,可安分守己,可克己复礼,甚至父兄有没有纳妾的先例,她都一一打听……”

    天边云层散开,露出月朗星稀。

    细碎的笑意染上眉眼,墨色瞳孔里微光闪烁,一晚上沉沉郁结的心情亦仿若拨开云层见月明。她喃喃叹道,“她竟是从未同我说过这些……”

    “自然是不会同你说的,纵然辗转反侧,却也总担心你嫌弃她年纪大了想得多……还不让我同你说。”

    姬无盐侧目看她,半晌,将话题拉回现下,问道,“那您呢?您今夜又是为何辗转反侧?口口声声往事随风不见也罢,可又搁在心里头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到底是故人,若是当真放不下,便上去见一面,也好了了心下惦念……小时候,您同我说过的,真正的放下从来都不是避而不见,而是蓦然相见,道一声好久不见可安好可顺遂,然后错身而过……”

    老夫人一怔,脚下步子顿住,她转首看向姬无盐,柔声问道,“还记得呢?”

    姬无盐颔首,莞尔一笑,俏皮又娇憨,说道,“自然是记得的。您说的许多话,我都是记得的,若非如此,您的小宁走出去也不敢说自己是于您膝下受您教养长大的啊!”

    小丫头已经很少这样撒娇了,顶着一张并不算陌生的假面具,笑着的样子让人跟着心都柔软了,小丫头眨眼间就长大了,竟是已经到了要嫁人的年龄了,宁家幺儿大体上虽也算是个好的,但每每想起此事,仍不免唏嘘。今夜辗转反侧,也不全然是为了塔楼上的那位,晚间接了封拜帖,来自宁国公府的,是宁国公亲笔,可见对小姑娘的看重。

    只是……到底不舍得啊!

    老夫人抬手抚上她的鬓角,将发间沾到的碎叶摘去,温和笑道,“是这么说没错,只是,这可安好、可顺遂的答案,我却是晓得了,只是惋惜好好的一个人,竟到了如此地步……他怨我怪我甚至恨我,却不知我也怨他,怨他给我家的小姑娘惹了麻烦事,既是相看两相厌,便不见了,你要将他如何,都由着你,便是将人打杀了去,也无妨……左右我这个老家伙还在,本家那边……我来担。”

    姬无盐倏地一颤,“您……”

    月色清朗,姬无盐突然之间遍体生寒。

734 血迹

    老人家鲜少提及负面的情绪,至少,姬无盐从未在外祖母口中听到过“怨”之一字,此刻她却说“怨他”,理由虽是因为给自己添了堵,可姬无盐没来由的,就觉得外祖母该是知道了上官鸢的事情,至少……该是猜到了。

    树影祟祟的影打在身上,姬无盐张了张嘴,喉咙里却是一阵阵地发干,发不出声音来,她遍体生寒站在那里,甚至不敢对上老人家的眼神,想问,却又不敢问,惴惴不安间,她最后也只是咽了咽口水,什么都没说。

    对方却坦荡温柔,拍拍她的胳膊,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努努嘴,“陪我过去吧,你王嬷嬷大抵又是守在院门口,瞧着你陪我,她便不会念叨我大半夜乱走了。”

    “……好。”

    不长的一段路,走得忐忑又压抑,真真步履维艰。老夫人却似乎并无所觉,只偏头打量了她一眼,关切问道,“可是困了?不如,歇在我院里吧,你上次午后小憩的那间屋子,王嬷嬷每日都有打扫,被褥也刚刚晒过。”

    “好……”应得心不在焉的,却又恍然回神,讪笑拒绝道,“不了。子秋还在屋里头等着我回去呢,没多少路的,我不困,只是在想些事情,一时间走了神罢了。”

    老夫人不疑有他,也不问想什么事情,只看着站在门口张望的王嬷嬷笑呵呵地抬抬手指,“瞧,我说什么来着,这老太婆啊,就是瞎操心……我就在自家院子里头转转,还能走丢了不成?我不同她说,就是不想她跟着,白天跟进跟出的烦我也就罢了,如今我出门赏个月的功夫,也清净不了。”

    她这是担心被念叨索性先念叨起对方来了,颇有些恶人先告状的意味。

    只是今夜天上云层厚实,看着像是快要下雨了,这月亮大多数时候都被遮地严严实实的,这种天气赏月……

    王嬷嬷横了她一眼,到底是没说教,只转首看向姬无盐,也问是否要歇下,见姬无盐拒绝以后,又催着姬无盐赶紧回去歇息,姬无盐堪堪转身,又被她叫住。王嬷嬷一边让姬无盐等等,一边转身朝着下人歇息的房间去了,没多久,拉着一个睡意朦胧的小丫头疾步走来,人小丫头甚至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得上王嬷嬷的脚步。

    王嬷嬷拉着那丫鬟事无巨细再三叮嘱交代“一定一定要亲自将姑娘送回屋子”之后,仍扒着门槛目送着,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姬无盐的身形,才叹着气转身念叨,“难怪老奴觉着姑娘愈发清瘦了,就这深更半夜不睡觉的,这肉怎么可能长得出来嘛!人都道,这姑娘家就是要珠圆玉润的才好看……不行不行,老奴可得好好给姑娘补补……”

    一边嘘嘘叨叨的,一边伸手去解老夫人的斗篷,只心不在焉垂眸间,倏地一顿,“您……您这是……”

    老夫人低头一看,斗篷那圈雪色狐狸毛上,竟有鲜红一点,并不多,但在纯白之上很是显眼。老夫人微微一愣,王嬷嬷却是已经低头嗅了嗅,大惊失色,“这是血迹呢!您哪里受伤了?”

    阻止了对方手忙脚乱的检查,老夫人颇有几分意兴阑珊地又看了眼那血迹,才道,“不是我的。小宁方才帮我整理过衣襟,大概是那时候沾到的吧……她今日将五长老带回来了,既是审问嘛,总少不得动些刑罚,手上沾了些血迹也是正常。”说完,微微一叹。

    王嬷嬷心下稍宽,点点头,将那件斗篷挂在臂弯,想着明日洗一洗,若是洗不掉,这整块的狐狸毛有了杂色便不能穿了,还是有些可惜的。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古怪,“姑娘爱干净,若是手上沾了血迹应该一早擦了才是,纵然擦不掉,也该是干涸的血迹……怎地就蹭这上头了?不行……我得去打听打听,这五长老以前便不是个好相与的,莫不是在捉拿的时候姑娘受了伤?”

    老夫人却心宽,自顾自进了被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劝着,“她身边个顶个的高手,岑砚那小子就不说了,今晚连庆山都跟着,五长老就算如何不好相与,也只是个不会武功的,他就算是想要近你家姑娘的身都难,莫说还要伤着你家姑娘了……那丫头的武功谁教出来的,你不知道?”

    “嗯,理倒的确是这个理儿……”

    王嬷嬷抱着斗篷点头,又低头闻了闻那血迹,老夫人被她那模样逗笑了,摇头斜睨她,“你以为你是狗鼻子呢,还能闻出上面的是谁的血来着?还是说,你家姑娘的血都是香喷喷的?”

    自然是闻不出来的。

    血迹不多,又已经干涸,便是血腥味都已经很隐约浅淡了。只是……王嬷嬷斜了眼老夫人,瞪着她控诉,“哪有你这样当人外祖母的,姑娘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不闻不问,如今这血迹也是,万一呢?这世上多得是万一的事情!姑娘是能耐,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你倒是真的不担心!”

    床榻之上,老夫人正欲躺下,闻言便不动了,抱着被褥呆呆坐着,半晌才舒了一口气来。那口气很是绵长,像是终于将今夜所有的欲言又止、如鲠在喉的情绪都缓缓呼出。

    她看着窗外月色打在地面的影子,月光黯淡,这影子便也浅淡。她怔怔看着,轻声喃喃,“我若是不担心,又怎会过去巴巴地守着。我同她一道回来,她呼吸平稳,步履从容,衣裳也干净整洁,便是受了些伤,有陈老在,也吃不了什么苦头。可是有些伤,伤在这里……”

    她点点自己胸膛口,看着愣愣的王嬷嬷,声线都哽咽,“老伙计啊……方才我站在那塔楼下,就一直在想……我家的小丫头,正在面对什么样的真相呢……她才十几岁,她在蜜罐罐里长大,能不能承受住那样的真相?于是,我又开始自责,我为什么要将她养在蜜罐罐里呢,否则的话,她会不会更强大一些,强大到足以面对这些风风雨雨……可我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人活在世上,总有苦头要吃的,那幸好啊,至少在我身边,她不曾吃过苦头……苦这种东西,能少吃一些,是一些嘛。”

735 挟私报复

    晚风穿行在屋下长廊,风声呜咽,树影落在窗户纸上,仿若奇形怪状的小人手牵着手载歌载舞,为这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似的人间欢腾雀跃。

    王嬷嬷抱着手里的斗篷,干涸的那点血迹落在眼底似有种滚烫的灼热感,她只这般看着,便觉得烧心挠肺地难受着,总觉着血迹便是姑娘自己的,加之老夫人难得直白的煽情,便愈发觉得心里头沉甸甸压着块巨大的石头似的,勉强笑着说道,“咱们姑娘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偶尔吃些无伤大雅的小苦头,也有您和三爷在,苦不了。”

    姬老夫人倒是有些意外,打趣道,“都打听清楚了?宁国公府的门楣、传承、家风,还有家中祖上三代起有没有人纳妾、休妻?还有宁修远个人的声名、修养、性情,诸如此类?”说完,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老家伙是真的事无巨细,甚至提前列了一张单子,一项项找人打听了,又亲自给打了分。

    至于那张纸,她宝贝儿一样地藏着谁也不给看,老夫人也是好奇,想着瞧瞧被世人吹捧的宁三爷在这个老伙计手里能打几分,偏偏这老家伙就是不给看。

    小气得紧。

    王嬷嬷却不知对方在心里如此腹诽,心中压着事反应就迟钝些,闻言也只是老老实实地点头,中肯评价道,“虽然三爷配不上咱们姑娘,但总体来说,比那些个表面风光里头糟粕、或者靠着祖上荫庇混日子的世家公子要强一些,加之宁国公府家风清正……最重要的是,老奴瞧了些日子,这宁三爷将咱们姑娘照看得很好。”

    说完,仍兀自点点头,煞有介事的。

    这老伙计是真的上心,老夫人就亲眼见着她一边打听着宁修远、一边偷偷摸摸从怀里抽出那张皱巴巴的单子自以为很“快速”地瞟一眼的样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却又不想漏了任何一条,毕竟肩负着替自家姑娘考验未来姑爷的重任,姑娘后半生的幸福都靠她把关呢,便时时揣在怀里,不打听的时候也拿出来看看,盘点着还有没有需要加进去的内容。

    老夫人想着那场景,不由抿嘴轻笑,摆摆手让她下去了,“去睡吧。你也一把年纪了,说了多少回了,你实在不放心,就安排年轻人值夜就成,偏不听,还以为自己年轻能折腾呢?还总说我不服老……”

    王嬷嬷好脾气地应着,“原是睡了的。只是老奴这睡眠本来就浅,您的脚步又是听了几十年的,自然熟悉得紧……也就醒了。”

    她总有理由,也总有话说,老夫人摆摆手,催着她快些下去睡着了,王嬷嬷才吹了桌上蜡烛,抱着手里的斗篷掩了门退下了。只模糊的影子仍打在窗户纸上,隐约瞧得出该是低着头抚摸手中斗篷的姿势。老夫人盯着那影子看了一会儿,兀自摇摇头,翻个身,面朝里头睡了——眼不见为净!

    王嬷嬷心下放不下的是什么,身为同她朝夕相处了近一辈子的老夫人自然清楚——这老伙计呀,还在担心斗篷上那血迹的来处呢!老夫人蹙眉腹诽,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早些年在本家,自己若是受了伤不好宣扬,也都是王嬷嬷包扎的,因此还练了一手连陈老都赞不绝口的包扎术,偏偏对上小宁,就是练琴划破了指尖,也要大惊小怪的……

    ……

    翌日一早,姬无盐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似乎下了雨,天色暗沉,也判断不出时辰。姬无盐往被褥里又缩了缩,懒洋洋地正欲再睡个回笼觉,就听着廊下的说话声,是子秋和沈洛歆,似是聊起她,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还能听见些“昨晚如何”这样的言语。

    于是便准备起了,撑着身子坐起准备唤人,却是掌心一痛,整个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低头才看到掌心一个又一个血迹已经干涸的月牙形伤痕,深的地方结了痂,方才那一撑又给撑裂开了,滚圆的血珠缓缓沁润出来,不动声色间抬手拭去,门却是已经应声而开,当先进来的竟是沈洛歆。

    沈洛歆晃了晃手中的两只小瓷瓶,笑道,“你倒是睡得熟,难为王嬷嬷一早过来顾左而言他地请我过来一趟,说是在老夫人那件斗篷上看到了血迹,她担心你受了伤。看那脸色,大概是一晚上没睡好……说吧,昨晚上又去干什么了,连她老人家都惊动了?”

    “是呢是呢……”子秋递过温热的湿帕子,站在一旁煞有介事地附和,“大半个时辰之前,王嬷嬷就来过了,支支吾吾地只问姑娘起了没。奴婢寻思着姑娘平日里便不曾这般早起过,嬷嬷应该晓得的才是。奴婢问她有什么事情,她却也不说,欲言又止的……”

    姬无盐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将掌心递了出去,干涸的血迹覆于冷白肌肤上,愈发衬地整只手掌苍白到触目惊心的地步,深深浅浅的伤口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子秋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圈倏地就红了。

    沈洛歆亦是微微一怔,但她到底是比子秋要镇定许多,握着那只手掌看了看,皱着眉头问道,“还有一只呢?”

    姬无盐乖乖递过另一只手,“这只没事……原也没什么大事,就不小心攥得紧了些,又正巧一阵子没修剪指甲了,才划伤了肌肤……兴许是昨儿个为外祖母整理衣襟之时沾了些,王嬷嬷就是喜欢多想。”

    “呵呵。”沈洛歆对姬无盐胡编乱扯避重就轻的这些话压根儿不信,却也懒得反驳,只一巴掌将那只没受伤的手拍掉,才道,“你倒是对自己真下得去手。子秋,去知会一下膳房,这两日你家姑娘宜清淡、戒荤腥。”

    “没必要这么麻烦吧?就是些掐痕……就算留疤,也就是舒痕膏抹一抹嘛!”姬无盐凝眉控诉,“你这是挟私报复,如此大张旗鼓的,王嬷嬷那边又要念叨。”

737 沈洛歆的心意

    “真不是故意的……”姬无盐眉眼微敛,轻叹,“不过就是……被陈年旧事惑了心神。”

    沈洛歆一边替她按摩掌心,一边评价道,“能让你惑了心神的,倒也是个人物……你这手,看着虽是小伤,但这几日还是要避着些,尽量莫要沾水,也不要再受力了……如今不比往日,多事之秋,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姬无盐颔首道好,目光拂过门槛上一闪而过的暗色阴影。细雨蒙蒙的天色,阴云压着,院子里光线本就黯淡,于是那抹影子便显得愈发不起眼,只近乎一团颜色更深一些的影。

    姬无盐微微拧了眉眼。

    “怎么了?”沈洛歆见她看着外头发呆的样子,回头看了看,院中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除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打扫的丫鬟们大抵是偷懒去了。

    姬无盐摇摇头,“没什么,瞧着小鸢跑过去了。”

    “我瞧着那猫儿近几日又胖了不少,昨儿个途径花园,瞧着心月和几个丫鬟又拿着小猫鱼喂它,吃得在地上翻着肚皮打滚。那猫儿倒是不挑人,谁喂吃的跟谁熟……偏王嬷嬷还觉得它这些时日食欲不佳,去陈老那儿打听猫儿会不会生病。王嬷嬷也是个劳碌命的,操心完老夫人还要操心小姑娘,操心了小姑娘还要操心小姑娘的猫……”

    “何止……”姬无盐笑着补充,“还有兄长的事,寂风的事,如今……怕是还操心你的事。”

    沈洛歆横她一眼,“我就差足不出户了,有什么事情好让她操心的?不似姬姑娘你,隔三差五地折腾点大事情出来,总让人担心着,便是你兄长都没你这折腾劲儿,最多就是爬爬自家的院墙罢了。”

    听上去很是没好气。

    姬无盐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趣地打量沈洛歆,玩味的目光若有所指,看得对方不明所以却又莫名心虚地咳了咳,姬无盐才咧嘴笑道,“这便护着了?明明之前我记得有些人还同我说,上官楚简直不是个人,是个魔鬼,一天到晚就知道奴役你云云……”

    沈洛歆一噎,神情瞬间局促,眼神都躲闪地否认道,“我哪是护着,我这是说实话!你自个儿说是也不是?”

    姬无盐掰着手指向她推荐上官楚,“我家兄长,虽然年纪大了些,脾气古怪了些,爱干净的毛病严重了些,不过长得好,有钱,为人也大方,最重要的是,不会纳妾,没有红颜知己,嗯,大抵往后唯一能越过了你去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了——赚银子。你倒的确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自己还是个尚未婚配的姑娘家,倒是煞有介事地操心起了兄长的婚事。饶是沈洛歆两世为人,却也被她这般突兀又直白的方式惊了一惊,一时间有些接不住,竟是多了几分羞赧,娇嗔呵斥,“瞎说什么呢!这小妮子再乱说话,我待会儿就给你毒哑咯!”

    偏姬无盐却是半分玩笑都不带,“我是认真的。虽然兄长不是顶顶好的人,生活上有些大大咧咧的,涉及到生意上的事情更是铁面无私,但有我在,总不会让你受了半点委屈不是?何况外祖母也甚是喜欢你。”

    “还瞎说?”沈洛歆瞪她,眼神却无半分气势,近乎于有气无力地告诉姬无盐,“他是上官家的独子!”

    姬无盐不明所以,“上官家的独子又如何了?莫不是你还担心他会迫于家中施压,纳几房妾室,生几个庶子给上官家开枝散叶?不会的……祖父性子虽然顽固守旧,但是……”

    正欲同沈洛歆解释,对方却是猛地起身,匆匆道了句“我院子里还有急事先走了,你好生注意着你的伤口”就逃也似地跑了。

    仓皇之际带倒了桌上的金疮药瓷瓶亦不曾发觉,瓷瓶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几圈,滚进了衣柜底下。

    姬无盐起身捡起,攥在手里看着口口声声“院子里有急事”急匆匆出门的沈洛歆露在院门口的一方衣角,就这么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感情之事,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局外人觉着好的、局中之人却如何也看不对眼的,并非什么稀奇事。今次姬无盐开口试探,本也只是打探一下沈洛歆的心意,她若是不愿,自己便是如何都不会去撮合。

    可如今瞧着,却又不似单纯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倒像是钻了个牛角尖,出不来……

    若是如此,这牛角尖便要自己想通了走出来才好。

    细雨蒙蒙里,沈洛歆靠着墙壁缓缓蹲下了身子,她不知道自己那一方衣角落在门槛之内,更不知道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被身后之人尽收眼底。她只是这般,轻轻抱着自己蹲在墙角,像是长途跋涉终于见到了家门的那一瞬间突然脱力般,蹲下来歇歇脚。

    并不是很负面、很低落的情绪,就像真的只是走累了,蹲下来歇歇脚而已。

    上官楚那张脸,实在过于优越,初见便觉得惊艳的那种优越,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能够满足一个女子对梦中情郎的所有想象——当然,前提是尚未接触之前,毕竟,上官楚那性子,的确是傲娇、讲究、毒舌、难伺候。

    可……一切似乎又渐渐地开始有所不同。

    那人藏在毒舌精明之后的暖意,像是一杯刚刚泡好的茶水,入口苦涩回味甘甜,余韵更觉辗转舌尖而令人念念不忘。沈洛歆不得不承认,当这个人对着自己露出事事周全妥帖的温暖时,也曾为此怦然心动。

    可……那人是上官直系一脉的独子啊!

    自己不愿屈居人下为人做小,可上官家的独子若是娶了一个仵作之女,就算上官家长辈如何开明,上官楚也会成为无数人茶余饭后的笑料。那么温暖的人,她不愿他为了自己背负这些。精致漂亮的瓷瓶,就该搁在琉璃瓦、白玉砖的屋子里,而自己是红尘泥淖里打滚的泥猴。

    只能道一句,罢了。

738 长辈见面

    雨丝沁凉,落在颈间入骨的冰寒。

    上好的青花瓷,摆在黑色的绒布之上,防弹的玻璃罩子罩着,再用灯光聚焦,举世无双的尊贵——这就是上官楚该有的。自己给不了他这样的尊贵,难道还要狠心将他带回自己的毛坯矮屋之中同一堆狼藉共处一室吗?

    既是珠玉,便不该令其蒙尘。

    有些心思,曾经来过,并不明晰、亦尚未抵达热烈,就像一阵风吹过,水面泛了层涟漪,尚能归于平静……如此,便很好。若是再浓烈一些,便该伤筋动骨了……

    沈洛歆在那里蹲了很久,一直到脚底板都麻木才扶着院墙缓缓起身,脚底板刺刺麻麻的,她站在那里缓了一会儿,远远瞧着子秋冲这边走来,才朝着另一头拐了个弯,离开了。此刻她不愿见任何人,哪怕只是打个照面都无力,更无力寒暄。

    曾以为,只是水面泛了层涟漪,倏忽间便风止而水静,只此刻被人骤然提起,才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疲惫着,倒像是丢失了什么。前世是法医,年龄相当之际,也曾应父母要求参加过几次相亲,也见过相貌上乘的青年才俊,却从未有过乍然相见时的怦然心动,自然更没有之后的交集了。

    是以从不知道,感情这种事,当真毫无预兆、没有道理,说不清又道不明,压在心里存在感也不强,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会偶尔想起,闷闷的不太是滋味。所谓的“急事”自然是不存在的,那不过是她逃离这个话题的借口罢了,沈洛歆回了自己的院子,也没顾得上被细雨沾湿的衣裳,在廊下坐了一会儿,怔怔出神,一直到丫鬟从外头回来,笑呵呵地打招呼,“姑娘在呢?之前寂风少爷来过,说是今日上街买了些吃食,见姑娘不在就搁在里头了,姑娘瞧见了吗?”

    沈洛歆摇头,她回来后连屋子都没进,自然是没看见什么吃食。

    她恹恹的样子,还有几分有气无力的,很明显。

    丫鬟微微一愣,笑意便顿住了,这才发现沈洛歆的头发丝儿都湿哒哒覆在脑袋上,再细看衣服也是湿的,当下一惊,“姑娘这是怎么了?方才外头可是淋了雨,今日这雨虽不大,但如今这天气可淋不得,这冷风一吹,要染风寒……您赶紧进去擦擦,奴婢去煮姜汤!”

    沈洛歆却摇头,一边道谢一边道不必了,“你先去忙别的吧,我无事,就坐一会儿。”

    小丫鬟却是尽职尽责,沈洛歆虽不是姬家正儿八经的主子,但人人知道,她是姑娘至交,老夫人也喜欢得紧,即便不是主子也是贵客,怠慢不得。遂仍然坚持劝着,“姑娘……”

    话音未落,沈洛歆抬头看去,吩咐道,“退下吧。”

    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像是沾了雨水有种料峭冷意,丫鬟心下一凛,沉默着退下了。

    午膳时分,丫鬟端了饭菜过去的时候,发现沈姑娘的屋子门关着,便上前轻声敲了敲,里头传来睡意惺忪的声音,只吩咐搁着就成,待她再睡一会儿便起来吃,丫鬟便将饭菜搁在了廊下的小几上。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丫鬟又过来了一趟,见门口的饭菜不见了,只是门仍然关着,大概是拿进去吃了又睡了,她便也没有再打扰沈洛歆。

    宁国公夫人用完早膳便来了,初次登门,带了许多见面礼,又提及宁国公也想同行,只是怕有所唐突,是才作罢。

    两人寒暄完毕,落了座,上了茶,国公夫人问及姬无盐,昨夜小姑娘折腾一晚上,老夫人也不清楚这会儿她起身了没,便问王嬷嬷,王嬷嬷有心让姬无盐再睡一会儿,便只推说实在不巧,姑娘一早就被人叫出去了。

    国公夫人自是无妨,笑着圆场说这些个小辈不在也好,她们这些个老人家坐在一起说说话也好。

    明明差着辈分,年纪上倒也相差地不是很多,若是搁在寻常,便是姐妹相称也是可以的,只此刻两人心照不宣,你唤我“祖母”,我唤你“夫人”的,没多久便互相欣赏起来了。待到丫鬟偷偷来报,说是姑娘已经醒了,王嬷嬷这才笑着禀报说是“姑娘从外头回来了”,又问是否要叫过来。

    国公夫人却道不必了,只说今日是来拜访祖母的,小孩子来了不喜欢她们老人家的话题又不好走开实在拘束得很。遂只是问了姬无盐的近况,听闻一切都好便放心了。又提了些宁修远的事情,大抵就是自家这小子如何如何不会照顾人、如何如何不开窍、往后还要多担待云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宁家三爷即将入赘姬家似的。

    因着上官鸢的事情,其实姬老夫人对燕京城的权贵并无好感,若非如此之前也不会对宁修远诸多针对,如今见国公夫人亲自登门,举止言行间也从未端着国公夫人的架子,反而事事为自家那丫头考虑,一时间倒是改观不少。

    国公夫人留下用了午膳,又喝了一盏茶,才带着身边嬷嬷起身告辞,原想着离开前去看看姬无盐,却被告知姬无盐并不在府上,遂只能作罢。

    姬无盐虽之前听着提了一嘴说是国公夫人递了帖子,但因着也不清楚具体时辰,是以接到李奕维的邀请,拾掇拾掇就出门了。

    王嬷嬷却心急,一听姬无盐出门了,一时间没顾得上国公夫人在场,连忙问了句,“姑娘怎么出门了?她出门的时候身边跟了谁,沈姑娘可跟着?”

    问得急,几乎就是脱口而出,待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国公夫人已经察觉到了异常,皱着眉头关心道,“无盐怎么了?”

    “没……没什么。”王嬷嬷咬着牙恨不得给藏不住事儿的自己来上一巴掌,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理由来,“听沈姑娘说起,如今外头药铺掌柜都在疯狂涨价,她们俩小丫头操心上这事儿了,老奴担心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势单力薄,才有此一问。”说着,朝着门房小厮递了个眼色。

    小厮心领神会,笑着说道,“两位姑娘都在一块儿呢,嬷嬷莫要担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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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