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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4 疯子才说真话(二更)

    那位拿着“凉茶碎银”连连道谢的衙门官员,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款待”和“糖衣炮弹”而有所玩忽职守,他仍然在回到衙门之后,进行了格外详细周密的调查。

    他是宋元青的副手,秋少铭,行事风格师承宋元青,不说学了个十成十,十之七八却是有的。何况,那个“疯子”口口声声事涉多条人命,百姓兴许不知道,但作为宋元青的副手,秋少铭心中很清楚,哪里还敢怠慢?

    燕京城里,从来都没有秘密。

    何况是一个大活人的来处,即便这个大活人如今是个疯子,但值得庆幸的是,满身伤痕的刘二,有一张没有半点损伤、完好的脸。

    于是,几乎是当天午膳时分方至,衙门就已经查到了一些突破性的消息。

    两年前,江都郡王府的确有个下人落了水,那人长了一张和刘二一模一样的脸,是刘二的孪生兄长,叫刘大。刘大落水,是为了救不会水的李晏先。

    此事发生在郡王府里,却几乎人尽皆知——彼时的江都郡王,为刘大举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葬礼。

    时隔两年,若非刻意提起,自是忘地差不多了,但再提起,却也历历在目。毕竟,江都郡王为此赚了好一波美名。

    而刘二,自那之后听说是回老家了,说是心灰意冷。

    倒是后来有人在燕京城见过刘二,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什么,毕竟,在燕京城、和在郡王府里当差,是不一样的概念。李晏先完全可以将自己瞥地干干净净。

    但昨夜的事情,莫名地就传了出去。

    大街小巷都知道,昨晚暴雨夜,有人将浑身是伤的刘二丢在了江都郡王门口,而刘二,状似疯了,口口声声自己背了许多条人命,好像……还是为了郡王背的。

    而郡王……矢口否认说刘二死在两年前了,明明那时候死的是刘大。两厢一结合,怎么看……都有些,意味深长。

    ……

    姬家。

    昨夜的大雨,将整条走廊都冲刷地格外锃光瓦亮。

    早早的,大半数的人都围在姬无盐的院子里。

    岑砚蹲在廊下,专心致志地刻他的木雕,这些时日下来,木雕渐渐现了形,看起来是只猫头鹰。

    寂风喜欢,便每日里守着、催着,生生将兴之所起的爱好变成了不得不为的差事,以至于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岑砚见了寂风就溜。

    古厝还在鼓捣他的花花草草,温润雅致的男子,鼓捣起泥土来,也是画一般的景致。姬无盐支着下颌,啧啧的摇头晃脑。

    “瞧什么呢?”古厝偏头问她,含着隐约的笑意,即便是蹲在地上鼓捣花草泥土这样的事情,他周身的气质也是干净的纤尘不染,便是握着铲子的指尖,都未曾沾到丝毫的泥土。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贵公子般的人……

    姬无盐摇头,“只是在想,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做的、或者说是做地不好的……古厝,其实,做纸鸢,也难不倒你的吧?”

    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可眼前这个人,多年相处,唯一一次推脱不会的,就是那次做纸鸢。可如今看来,大抵不是不会,是当时分身乏术吧。

    “什么都会一点。”古厝敛眉轻笑,将手中的兰花又扶正了些,低了头轻声细语,“也都不是什么难事,耐心些,多学几遍,也就会了。”

    唯一不会的……无人所见的角度里,眸色颜色渐暗。

    “姑娘为何要将刘二送回去?”昨日冒雨驾车将人丢在郡王府门口的就是岑砚,只是他有些不明白,雕着雕着,愈发地想不透,便问,“其实就算刘二清醒着站出来指证郡王府也是无济于事的,毕竟……若是真的有证据,大理寺也不会查了这么久连点头绪都没有了。”

    “我知道。”

    姬无盐看着古厝手里那盆兰草,细细长长的叶,带着青翠蓬勃的生命力。她喜欢兰,却不是因为文人墨客所谓的“高洁”、“君子”,只是单纯喜欢,它简单又蓬勃的模样。

    简单,于人世间,总显得过于难能可贵。

    她说,“人言可畏。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大理寺的人自然不敢乱说一个字,可……疯子就不一样了。有时候,正因为他是疯子,说的才是真话。”

    “无人敢信又如何?无人站出来指证又如何?怀疑的种子既已种下,迟早会生根发芽……”

    连神魔都能蛊惑的天心琴,蛊惑一个早已身受重伤、意志不坚的人……

    易如反掌。

    少女敛眉轻笑,嘴角弧度微勾,带着几分讽刺,缓缓起身对着蹲在岑砚身边对“大人们”的谈话完全没有兴趣的寂风招了招手,“走,咱们去瞧瞧你若水姐姐。”

    这个孩子,除了自己这个“姑娘”,但凡是年纪轻一些的,都是哥哥姐姐,喊完,嘻嘻一笑,露出缺了牙的牙床。

    又憨又傻。

    比天心更能蛊惑人心。

    古厝闻言,放下手中小铲子,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举步跟上,“我同你一道去。”

    ……

    若水还没醒,这次倒是真的没醒。

    睡地挺安稳的。

    彼时又惊又怕之下,眼睛一翻装了晕以此逃过一时,随后被人拎着衣领子拎回了院子,全程那哗哗地大雨砸在脸上,砸地生疼,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桃夭过意不去了,好歹是给罩了个斗笠,可全身上下还是湿透了。

    再然后就这么睡了……倒也不可能睡着,就怕大半夜的古厝提着鞭子闯进来,后来一直到天都快凉了,担惊受怕了一整晚又淋了雨感染了风寒的若水才算是沉沉睡去。

    连“梦中恶魔”古厝就站在自己屋子里都没有察觉。

    姬无盐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有些烫,不过还好,转首问桃夭,“喝药了?”

    “灌了些。陈老来看过,说没事,睡一觉就好。”姑娘说只要吓吓她就好,谁知如此不经吓,如今倒是睡地安稳,偏折腾了她又是煎药又是灌药的……

105 神医陈崧(一更)

    “宁三爷的人……”古厝站在一旁看着,顿了顿,“有些不够看啊。”言语间,带着几分轻慢和不屑一顾。

    很明显,带着些孩子气般的任性,有那么一点像了寂风。

    古厝很少会有这种不太正面的情绪的时候,他的温雅像是一张完美贴合的、永远都不会摘下来的面具,今日这面具有些龟裂,露出了一些并不轻易示人的内核。

    姬无盐有些新奇,“你和宁三爷……有过节?”

    “没有。”对方背手而立,端地是坦坦荡荡,“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难道这个……”他指指床上还在睡着的若水,微挑了眉,慢条斯理地问,“不弱?”

    姬无盐摸了摸鼻子……好像,是挺弱的。之前发现若水不对劲,觉得她身上的天真是一种令人懈怠的伪装,可渐渐却又觉得多少有些摸不太准、似是而非,彼时也怀疑过,宁修远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真天真的人线人。

    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她吩咐桃夭,“照顾着。这丫头如今在夫人圈里也颇有些名气,可不能在咱们这里出了事。”说话的表情却着实不太像担心的样子。

    桃夭颔首,“是。”

    古厝跟着往外走,走了两步,没憋住,“放心,若是在咱们府上出了事,我也能帮你推地干干净净,全推宁国公府去。”

    姬无盐好笑。

    ……

    “哈欠!”

    宁国公府,宁三爷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鼻子,从一堆厚厚的账簿里抬了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了句,“什么?”

    昨夜的雨太大,不可避免地淋了些,手边事情也多,一时间没顾得上,睡了一晚鼻子便痒痒的,接过席安递过来的参茶喝了,精神有些恹恹的,有些提不起劲来,“刘二是谁?”

    “江都郡王府的一个下人,被人严刑逼供以后就疯了……疯了以后,被人丢郡王府门口了。那人口口声声说杀了许多人,虽然被人压下了,但该传的,都已经传开了。”

    宁修远支着手撑在桌上,又捏了捏眉心,“一夜之间?”

    “嗯。一夜之间。”席安看了看宁修远,又提到一件事,“还有件事,前几日若水都是在差不多同一个时辰过来汇报情况的,不管有用还是没有……但今日,她没出现。”

    宁修远没当回事,“她那性子,也是个不大靠谱的,左右也没指望她真的能成事,不过是搁在风尘居里打听些事情罢了……随她去吧。”

    说完又揉了揉眉心,晃了晃头。席安看着,有些担心宁修远的状态,“属下让大夫过来替您把把脉吧,您这次的风寒看着有些严重。”

    “无妨。”他摆摆手,让退下,“午后我睡会儿,你莫要让人来吵我。”

    “成。”

    只是,这午后小憩到底是没睡到,午膳方过没多久,国公夫人在自家院子里消食的时候,摔了。本以为只是崴了脚,想着冰敷一下消消肿便是了,谁知一盏茶的功夫,竟是疼地冷汗直流,当即找了府上的大夫。

    一开始是腿疼,大夫看了,说是扭伤,骨骼有些错位,忍着疼给治了,开了药,外敷内服。

    又躺了一会儿,还是浑身不得劲,说是胸闷、喘不上气来,面无血色、嘴唇煞白,一个劲地出冷汗。

    宁修远连忙亲自跑了趟太医院,院首不在,只有陈太医在。陈太医最擅长祛疤养颜,是宫中贵人们的座上宾,但于跌打损伤一途上却只是平平。只是眼下无人,便只能留了话,带着陈太医回了。

    陈太医检查完伤处,号了脉,说是摔地不巧,伤及了內腑,若是身强体重的年轻人,用了药,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便也好地差不多了,但老夫人如今年岁大了,一些效果猛烈些的药物也不敢乱用,只能采用温和的疗法,这没个两三个月的,怕是起不来。

    “除非……”陈太医似有犹豫。

    “除非什么?”

    “除非……那人在。”陈太医说完,自己也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许多年未曾出现了,如今这人到底是死是活都无人清楚,有的说,他进山采药,误中毒草,死在了山里。也有的说,他治死了人,被人报复,弄死了……即便还活着,这一时半刻也寻不到,待大人寻到了,怕是老夫人的伤也差不多了……”

    就是多受些罪了。

    心中隐有猜测,宁修远看着端进去的一股子味道冲鼻的汤药,问,“那人是谁?”

    陈太医迟疑,动了动嘴巴,没发出声音来。他在太医院任职多年,其实从未说过自己真正的来处。想来,若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有些秘密……可能便不是秘密了。他抬头看宁修远,今日、或者说此生,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年轻人,“大人。”

    犹豫间,宁修远淡淡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保证,“今日你说的所有话,我只听我所问问题的答案。”

    陈太医的来历,他早已明晰。

    陈太医和宁国公多有往来,是格外纯粹的酒友和棋有。但任何和宁国公府走地近的官员,宁修远早已都暗中一一调查过,知道他的来历,并不难。

    陈太医却不知,但他信宁修远的承诺,低了低头,低声说道,“他是……陈家百年来,最惊艳的天才神医,陈崧。”

    陈崧之名,响彻二十年前东尧的医术界,传闻中,据说没有陈崧看不好的病,没有陈崧救不回的人。但凡陈崧没有开口放人,便是牛头马面也休想将人带走。

    神医世家陈家,一度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度,一呼百应。

    只是,天才的崛起又多么迅猛,天才的陨落就有多么猝不及防。刚过而立之年的陈崧,于一次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能够联系上他,更没有人见过他,陈家用了所有的人际关系网也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就像……这世间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

106 就是这个味儿(二更)

    “我比他小一些。”

    里屋的药味渐渐弥漫出来,韩嬷嬷轻声退了出来,说老夫人喝了药,睡了。于是陈太医的声音顿时又轻了不少,“他成名之时,我还年少不知事。只记得族中长辈几乎都围着他转,他是这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宝贝疙瘩,而相对的,我们这些资质平庸的,相对来说就自生自灭去了。”

    说完,讪讪一笑,“不过,我这资质……也的确不值得陈家重点栽培就是了。”

    若是换了旁人,即便心里很是认同,也总要说些场面上的安慰话。可偏偏,如今坐在他对面的是宁修远,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雕花扶手,蓦地想起姬无盐身边的那个“会点儿医术的陈老”,沉吟片刻,试探,“时隔多年……怕是站在你面前,都认不出来了吧……”

    陈太医没明白,“什么?”

    “没什么……”宁修远半真半假地,“我的意思是,陈家找了这许多年,可人的音容相貌都会变的,即便如今他还活着,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怕是也不一定认得出吧。”

    陈太医点点头,“是。所言……也的确是这个道理。近二十年过去了,其实还在坚持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寻的,也就是陈家的那些老祖宗们。毕竟,自陈崧失踪,陈家便开始渐渐走向下坡路……前后对比,总令人唏嘘良久……抱歉,一时感慨,说了这许多有的没的。”

    宁修远只摇头道无妨。

    陈太医收了这诸多心思,继续回到老夫人的伤情上来,“国公老夫人这伤情,院首来了也是一样的。老夫人年岁大了,只能靠温补才能万无一失。起初十来日,是最难受的,身边不能离人,要时刻关注着。过了十日左右,会好受一些,届时再换个方子……时间虽漫长,但胜在无后患,也是好的。”

    说起本职范围内的事情,他便改了口自称下官。

    宁修远颔首谢过,起身相送,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却见院首一路喘着气小跑着过来。当下便也不走了,又返身入内号了一遍脉,问了开的方子,所言与陈太医雷同。

    想了想,突地想起一事来,“你那日拿到我那处给我瞧过的药,可吃完了?”

    “都还在,未曾用过。”

    院首顿时眼睛都亮了,“成!那就成!那可是滋养內腑的绝世好药!虽然本太医也搞不明白其中的成分,但绝对只会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些,给老夫人用下,保不齐三五日的,也就好个七八分了!”

    一激动,声音大了。

    老夫人被吵醒,眼睛还未睁开,眉头先皱紧,哑着嗓子唤道,“修远……”

    一边吩咐席安去取药,一边走过去将老夫人被子外的手塞了回去,“母亲,在呢。”

    “怎么我摔个腿的,这胸口又闷又疼的,整个人也不得劲儿,躺着都跟躺云端上似的,头也晕……恶心,想吐……”她睁眼看宁修远,又探了头去看那两位太医,眉头就愈发拧巴起来了,声音一下子高了几个度,“你爹呢?”

    “父亲在外头应酬。儿子没让人去寻,左右他又不懂医,回来也是无济于事。届时消息传出去,反倒让那些人拖家带口地前来探望,烦不胜烦。”

    老夫人冷哼,傲娇极了,却也觉得宁修远说得对,但心里头就是不乐意,嘟哝,“他倒在外头潇洒,我在床上受罪……找个下人,随便找个理由,让他赶紧回来!”

    宁修远耐着性子顺着,“好……儿子这就差人去找。您还有哪里不舒服?”

    “嘴里苦得很……太医啊……”她唤,苦着脸的样子像个童心未泯的孩子,“我这得躺多久呢?也没什么特别难受的地方,就是有点晕,是不是我这躺久了,该起床走走?”

    才躺了一个时辰都没到,腿还伤着呢,就说下床走走……何况方才和宁修远说着自己胸闷胸痛呼吸不畅,到了太医面前就是只有些“头晕”,这老太太,为了早些从床上爬起来,当真是煞费苦心呢。

    宁修远摇头失笑,“席安去拿药了,院首说了,吃了那药,三五日就差不多了。”

    老夫人掀了眼皮子瞅他,“真的?”有些不信,明明之前说好很久,而且自己也的确是难受,说了这一小会儿的话,都气喘吁吁的。

    看来这回,是真的摔地猛了,便怎么也不信宁修远的话,还不待他回答,又瞅院首,“老秦,你来说。”

    太医院院首秦太医笑呵呵地回,“三爷所言极是。老夫人放心吧,那药是不出世的好药,您服下后,很快就会好了。”

    老夫人信了。

    陈太医却如何也不信,內腑之伤最是难调,便是青壮年都没有那么快痊愈,何况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夫人?什么样的药能有如此奇效?

    闻所未闻……他悄悄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旁观着,没插嘴说话。这里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但也不愿成为最后出了问题以后的替罪羊。

    席安回来地很快。

    陈太医站在帘子内侧,第一时间看到了席安手中的小瓷瓶。很普通的瓷瓶,隐约指尖露出朱砂色的标记,只有一点点,错身之际隐约间的一抹颜色。

    微愣之际,瓷瓶就已经交到了院首手中。对方小心翼翼地开了瓷瓶盖子,凑近闻了闻,眯着眼,极是享受陶醉的样子,“对……就是这个味儿。这个一闻起来,令人遍体舒畅的味儿……”

    那模样,像极了没见识的土包子。可太医院院首,什么样的药材没见过?可以说,手中掌管了整个东尧国库里所有的名贵药材都不为过。

    陈太医看着,悄悄地吸了吸鼻子,可浓郁到有些冲鼻的汤药味下,什么都闻不到。便又悄悄地朝着那边挪了半步,故作自然地探头看去,“这是什么?”

    话音一起,院首捏住瓶身覆住朱砂标记,快速地倒出一颗递给宁修远,“三爷,一颗,温水吞服。”

    说完,才看向陈太医,表情自然眼神却闪烁,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是三爷自己的药,你莫管。”

    如此明显的戒备。

107 如意易得,暖玉难寻(三更)

    陈太医多少有些尴尬。

    但理,的确是这个理,他并非觉得多少冒犯,真心实意对着宁修远致歉。

    喂完了老夫人吃药,宁修远搁了手中茶杯,才道,“无妨。若是宁某自己的药,给陈太医看看倒也无妨。只是,这药乃是友人所赠,未曾得到他的同意之前,宁某也不好越俎代庖。”

    于医者而言,方子就是命根子,越是不为人知的好方子,越是藏着掖着无法轻易示人的。

    老夫人吃了药,缓了缓,听到这话,便问宁修远,“谁给的药?替我好好谢谢人家。”

    “嗯。会的。”说完,捏了捏眉心,咳了咳。

    老夫人抬眼看他,“怎么了?风寒了?正好让太医给你开些方子喝了。”

    “昨晚淋了些雨,已经喝过姜茶了,无妨。”

    说话间,尤灵犀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宁姨、宁姨?”进来地匆忙,挥手间打开帘子,落下的珠帘半数打在靠近珠帘还未来得及避开的陈太医身上,她没顾上,三两步奔到床边趴着,“宁姨,听说您摔了,如何了?”

    身后,宁修远眸色蓦地一寒。

    尤灵犀的消息……来地过于快了些。他这里才请了两个太医,自家爹都没收到消息呢,倒是这位先来了。

    老夫人吃了药,药效还没起,胸口还闷着,脑袋也晕乎,倒是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是有些疲惫地笑着,“无妨……就是摔了一跤,这不,太医们都给开了药,说是几日就好了。你这丫头,倒是贴心。吓着了吧?”

    “可不呢……”尤灵犀握着老夫人的手,手都在抖,可见真的害怕,“都吓死灵犀了……宁姨,这雨天路滑,您怎么不知道小心些呢。幸好没事儿,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这一路过来,灵犀都担心坏了呢!心脏都到嗓子眼了……”

    说着,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似的,转首看了眼两位太医,又看向宁修远,轻声唤了句,“三哥……”

    宁修远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

    不咸不淡的。

    “三哥……”她唤地温柔又缱绻,敛着眉眼间带了几分羞怯,“三哥若是有事,就去忙吧。宁姨这边有我和太医们照顾着呢,你放心。”

    老夫人看宁修远面色和精神都不是很好,也摆摆手,“去吧。秦太医留在这里就可以,陈太医,麻烦你给这小子开个驱寒的方子……他向来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还麻烦陈太医了。”

    她的状况的确不是很好,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狠狠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有气无力的。

    宁修远自是不可能忤逆这时候的母亲,只颔首道好,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出了门。步下台阶之际,看了看院中池塘边的鹅卵石路,和池边一棵又一棵精心打理的牡丹花,驻足片刻,吩咐席安,“你让人将这里的鹅卵石换成碎石,在池塘边都铺上一层。”

    交代完,走出院子,同陈太医道别,吩咐席安送人。

    陈太医亦步亦趋,很意外,“不是……下官为您开方子……”

    “没事,我方才已经喝过姜汤,好多了。”宁修远拒绝,“陈太医快些回太医院去吧,今日叨扰了。说起来……这太医院,平日里都只有一位太医当值吗?”

    “那不是。平日里一般有半数太医当值。”陈太医说话的时候,微微躬着些背。他在太医院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会些太医们眼中多少有些“旁门左道的本事”的小角色,对着宁修远这样的官职,却是要礼数周全些,当然,对这些问话也是知无不言而言无不尽,“江都郡王府那事……闹到了陛下那,听说身子骨本就不爽利的郡王,今早又给气病了。这不,一波去了衙门诊治刘二,一波去了郡王府……只有下官这样没什么本事的……给留下了。”

    说完,自己也笑笑,笑完却觉得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只觉得反而甚是轻松。

    像是释怀。

    脚步微微一顿,宁修远背着手继续走,朝着大门口的方向,“江都郡王这都病了数月了,听说前阵子才是好了些……怎地又病了?”

    摇头,“这倒是不清楚……”

    想了想,陈太医又有些意有所指地说道,“彼时郡王抱恙,一病数月,却始终不愿意太医院的任何一个太医医治……”

    宁修远偏头看了眼陈太医,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没说话,只停了脚步,轻笑,“还有些事,今日就送到这里了。接下来,就让席安送陈太医吧。”

    拱手,行礼,道别,陈太医转身即走,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又转身看向宁修远,有些认真地唤道,“宁大人。”

    宁修远抬眼看他。

    他笑了笑,表情和之前有些不同,他说,“宁大人,下官想了想,觉得,若是那人站在下官面前的话,下官还是能认出来的。”说完,又一拱手,才转身离去。

    宁修远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朝外走去,背影微佝着,使得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矮小。宁修远并不清楚对方特意停下来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到底是什么用意,只收了目光低头笑了笑,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

    老夫人醒了一会儿,又睡了。

    秦太医虽是太医,却也是男子,在外间守着。尤灵犀就在床边坐着,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便想着去一旁书柜上找本书看看,目光掠过一排排纤尘不染的书脊,最终落在一方黑色锦缎上,其上静静搁着一柄不大的玉如意。

    水色极好的一柄玉如意。

    她伸手抚过,触手微暖,竟是罕见的暖玉。

    “这是姬姑娘送给老夫人的。”身后掀了帘子进来的韩嬷嬷轻笑着介绍,“老夫人不舍得用,说如意易得,暖玉难寻,便寻了这锦缎搁了,日日亲自擦拭。”

    说起那位姬姑娘,韩嬷嬷明显带了几分温暖的笑意。

    抚过如意的指尖轻轻蜷了蜷,尤灵犀眉色温缓,“那位姬姑娘……宁姨很喜欢?”

108 两张请柬(一更)

    韩嬷嬷搁下手中新烧的热水壶,一边给尤灵犀倒茶,一边点头轻笑,“是呢。姬姑娘性子好,也会为人会处事,老奴瞧着也是挺好的。郡主,喝茶。”

    接过茶杯,道谢,抿了一口,“听嬷嬷这么说……我倒是想着认识认识呢。听说是个琴师……她的琴,可好听?”

    “好听好听。老奴倒是没听过……不过姑娘去白家的时候谈过,白老夫人甚是喜欢。”

    “是嘛……”少女眸色如沉静又深邃的海,娴雅温秀,有种出尘地柔软,她浅浅地笑,“这阵子弹琴,总觉着有道无形的壁垒竖在面前,多少有些不得要领,母亲说是因为遇到瓶颈了,该找些风格迥异的互相探讨下,兴许就能茅塞顿开呢。”

    韩嬷嬷颔首称是,“郡主所言极是。郡主和姑娘年龄相仿,若能聊得来,也是极好的事。”

    尤灵犀注意到,韩嬷嬷称呼姬无盐,并不带姓氏,只是叫“姑娘”,仿佛这是那个人专用的称呼般,听着甚至亲切。这令她……有些戒备。

    只是,她容色温吞,没有半分脾性情绪,“是呢……不知,这位姬姑娘,住何处?风尘居的后院?”

    韩嬷嬷微微一愣,想着眼前这位是平日里来往甚密的郡主,对老夫人来说也是半个孙女儿的,似乎也没有什么要隐瞒她的必要,便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在……东郊。”

    “东郊?”

    “对。”韩嬷嬷摸了摸脖子,笑地格外温柔,“您该是知道的。陛下之前赏赐过咱们三爷一套宅子,就是那套。”

    指尖微微一颤,杯中茶水溅在面前摊开的书页上,她取了帕子仔仔细细擦了两遍,才抬头看向韩嬷嬷,“是……是三哥请她过去的?”

    “嗨!不是……”韩嬷嬷无奈摇头,“咱们三爷也是个闷葫芦,明明那么在意人姑娘了,偏还收人银子,说那宅子是卖给人家的。郡主您说说看,这早不卖晚不卖的,咱们府里又不是缺那几个银子使,怎么就这个时候卖了,怎么就偏偏卖人姑娘手里头去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是吧?反正老奴是不信的……”

    眼睫微垂,覆了眼底悉数神色……只微微抿着嘴角,是啊,她也不信。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合呢?若非宁修远刻意,便是姬无盐刻意……尤灵犀自是相信后者。

    毕竟,承认宁修远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女子,倒不如接受对方居心叵测勾搭了宁修远……

    “咱们爷呀,看来是真的喜欢这姑娘呢。这男人越是喜欢,越是愿意花那些个心思制造一些似是而非的巧合,还越是不敢承认,畏畏缩缩地举步维艰呢……”韩嬷嬷说完,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郡主心仪三爷众所周知,即便性子再好,对此事定也是介意的,至少,心里头也是不大舒坦的。当下讪讪一笑,摸着鼻子说去看看火候,退下了。

    尤灵犀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书上,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那处宅子她是知道的,虽然很少有人知道,但她的确是清楚的。她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关于宁国公府、关于宁修远的事情,也因此,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若是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风风光光嫁给宁修远,那一定是自己。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不是吗?

    所以,即便燕京城中隐约有些声音,说自己是个老姑娘,即便舅舅如何旁敲侧击,宁修远也只说无心婚嫁之事,即便她一走就是近两年,可她始终没有担心过。

    可谁曾想,她回来了,而事情,却变了。

    若说对方是高门千金、是侯府嫡女、是异国公主,她都觉得好接受一些,偏偏……对方只是一个酒肆的琴师!

    凭什么?!凭她会弹琴吗?

    指尖用力嵌进掌心。

    现下无人,温雅的面具轰然碎裂,露出里面所有负面的情绪、阴暗的内核,因为不悦和不甘,连五官都逐渐狰狞。她咬着后牙槽,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字用力地,轻声低喃,“姬、无、盐。”

    ……

    午后,逐渐放了晴。

    和风之中已经没有了夏天的酷热,反多了几分秋高气爽的舒适。

    寂风缠着姬无盐上街买了几尾锦鲤养在院子里,恨不得人就长在池塘边,伸了脑袋一会儿问,他们饿了吗?一会儿问,他们会累吗?

    为了防止这热情高涨的小孩儿将刚买回来的鱼喂死,姬无盐便搬了小榻过来守着。

    古厝带了两张请柬进来,随手递给她,笑,“不辱使命,完成任务。”

    递过来的红色烫金请柬,正是八月初二杨家成亲宴的请柬。目光微闪,若无其事地笑,“不过只拿到两张,你瞅着带上谁。”

    池塘边的小孩三两步奔过来,“吃酒吗?是那种大摆几天几夜流水席那种吗?我去我去!”

    看来,吃酒比锦鲤重要。

    姬无盐任他扒拉着自己的胳膊撒娇,拒绝地直截了当,“不成。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去那么凶险的地方。”

    “凶险?不是吃酒?”

    “吃酒也可以很凶险。”看他明显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姬无盐赶紧寻了个借口赶人,“让子秋姐姐煮点儿燕窝来吃吃,就说你家姑娘饿了。”

    “哦……”不作他想,虽然还是不明白吃酒为什么凶险,但姑娘饿了比吃酒重要。

    待寂风离开,姬无盐才看着手中的请柬,想了想,若只是单纯的吃酒,带谁都可以,寂风和子秋最合适,可这两位太简单,到时候事情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不适合去。

    她看古厝,“你同我一道去吧。”

    对此并无意外、也甚是满意的古厝颔首轻笑,“成。还有三日光景,届时我同你一道去。”

    请柬之事……并不难,即便再多几张,也是可以的。只是,数量再多……不如恰到好处,权当是……自己想要同她单独出席的一点小心思吧。

109 这样的邂逅(二更)

    宁老夫人睡下后没多久,出门聚会的两位少夫人就回来了。

    尤灵犀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言语间状似无意地提起柜子上那柄玉如意,二少夫人彼时不在场自是不知,大少夫人眼神微闪,也没接话,之后说话间也多是打马虎眼。

    尤灵犀问不到自己想要的,没多久,便也起身告辞。

    出了宁国公府,她没急着回府,吩咐车夫一路去了东郊。那些事情,听说、和亲眼所见仍旧是不一样的。

    彼时皇帝拨下宅子,没多久她就听说了,应着宁修远的意思,这件事没有公开,只悄悄地就给了。她知道后,也就悄悄地将距离最近的一栋宅子买了,并且提前差人修缮完毕,只等着某个正好的时机,来一场恰到好处的邂逅。

    没想到……

    却是这样的邂逅。

    马车停在不远处的拐角,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朱红色的大门,看到门上一颗颗的铜钉,看到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牌匾,看到门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姬府”二字在淡淡日光下,有种近乎于刺目的凛凛威风灼了眼。

    当真好大的口气,毫不掩饰的野心。

    尤灵犀坐在马车里,即便是四下无人,她仍身姿笔直,双手搁在小腹之上,她定定看着那牌匾看了许久,直到有人直直撞入视线里,那人一身月白长裙裙裾曳地,从容步履间暗纹隐约隐约拂动,她牵着个孩子,正低头和那孩子说话。

    那孩子跳脱,先看到了马车,看到了马车里的尤灵犀,拉拉姬无盐的手,指指那马车。

    不远不近的距离,四目相对。

    尤灵犀突然怔住,神情间带着几分躲闪和仓皇,下意识要逃避,却又因着不愿输的倔强,又直直迎了上去。

    姬无盐却不在意,只冲着对方微微颔首,便转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边走边低声抱怨,“少吃些甜食,昨儿个陈老就怪我一再纵容你……害地你小小年纪,牙齿还不如他的。”

    那孩子却浑然不在意,“又没有关系,反正我还能换牙的嘛,一换就又是好的了。但是陈爷爷却不能了,他最后会掉地一颗都不剩的……”

    尤灵犀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这两个人渐行渐远,最后才收回目光,低了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回吧。”她说。

    声音很低。

    眼前是那双眼,那一双很美的眸子。瞳孔被光打成淡淡的棕褐色,眸光很静又很远,像广袤无垠的海面上目光所及之处的地平线,遥远地有些不真实,有种孤舟前往一探究竟的欲望。

    宁三哥……就是被这双眼睛蛊惑了吧。她想。

    马车缓缓离开。

    却没有看到,已经看不到的道路尽头,姬无盐若有所思地突然回头看了眼。

    “她是谁?”寂风被姬无盐牵着,看向同一个方向,微微皱了眉头。古厝哥哥曾说过,他们来这里,其实还是蛮危险的,所以若是有看起来有些可疑的人,要提高警惕。他说,“我觉得……挺可疑。”

    姬无盐点点头,附和道,“是呀,挺可疑。”

    马车上,大刺刺挂着“尤”字的牌子,大抵是娶了长公主的那个尤家,那里头坐着的姑娘,大抵就是那位郡主吧。

    皇帝无女,听说很是偏爱这位外甥女,几乎要要风给风,要雨给雨,要天上的星星就绝对不给月亮。只是不知,这郡主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几个意思,偶遇?

    可瞧着似乎在门口待了挺久了,眼神也不似偶遇。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不好,“去查查吧。”她淡声吩咐。

    身后沙沙声去,又归于平静。寂风左看右看,也没看到除了他们以外的第三个人,当下很是奇怪地问姬无盐,“姑娘说什么?”查?查那个女子吗?让谁查?

    姬无盐拍拍他的脑袋,很认真地敷衍,“没什么。你听差了。”

    ……是嘛?

    ……

    入夜。

    宁国公府。

    宁修远捏着手里的瓷瓶转了一下午。

    心里搁着事,风寒便也顾不上,即便脑子昏沉沉的,鼻子也不大透气,席安劝了好几回让他睡一觉发发汗,他也没应。

    瓷瓶是秦太医趁着母亲睡地安稳的时候送过来的,旁敲侧击着想要问出一些药丸的来历。

    任太医院院首之职半辈子的秦太医最是重礼避嫌,今次这般真的是放下了老脸了,可宁修远却也真的没什么能告知的,秦太医自是无功而返。

    只是,秦太医的态度,让宁修远开始重新评估手里的东西。

    他取出一颗,搁在掌心里闻了闻,问席安,“姬家出现的那个陈老,还是查不到真实的来历吗?”

    “是……查来查去,也只是似是而非的内容,土生土长的瀛州人,在瀛州行医半辈子,是当地小有名字的大夫,真实姓名不清楚,但说起陈老,许多人都认识。”

    “小有名气?”

    “是。专治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但凡严重些的,就不治了,说是小时家里穷,自学成才,只学了这么些……但诊治起小毛小病,的确很拿手。”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和那个“陈”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只是……

    宁修远皱着眉头,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手里这些药又作何解释?连太医院见多识广的太医都看不懂只知道是神药的药……

    他将手中那颗药丸递给席安,“你去送给陈太医。别的话不必说。”

    席安接过,没走,想了想,又说道,“方才传来的消息,说是咱们的人在姬家门口看到了灵犀郡主。她在门口许久才离开,还看到了姬姑娘和寂风公子。”

    宁修远还在把玩那只瓷瓶,指尖缓缓摩挲过瓶身朱砂标记,闻言并不在意,“无妨……随她去吧。”

    席安有些意外,主子不担心姬姑娘吗?只是他终究不是席玉,即便心中有所疑问,也不会真的问出来。当下拿了那颗药,低头应是,退下了。

    尤灵犀……宁修远敛眉轻笑,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怎么可能伤地到海阔天空里飞过的鹰。

110 杨家大婚(三更)

    江都郡王府的谣言,经一天一夜的发酵,已达鼎盛之势。

    参与同时,被掀上水面的,还有朝廷死死压着的关于那件连环杀人悬案的消息。老百姓们这才知道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也和死亡堪堪擦肩而过。

    自是后怕。

    没有人相信刘二的无辜,也没有人不相信一个疯子的“实话”,所有的矛头直指江都郡王,要求朝廷严查此事的呼声甚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江都郡王府,而江都郡王李晏先……又一次病倒了。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听说已经起不了床了。

    贤妃娘娘从宫里搬进了郡王府亲自照料郡王起居,甚至陛下也去探望了一回,太医去了一波又一波,名贵药材千年人生万年鹿茸之类的被熬成了汤药一碗一碗地灌进去,可似乎还是于事无补。

    老百姓将信将疑。

    人性本就趋利避害,当所有人都叫嚣着要严查此案严惩江都郡王的时候,自是要跳着脚扯着嗓子吼上那么两句参与一下。可如今这势态,皇室看起来阴云笼罩,皇帝指不定一个不爽就拿人开下刀震慑一下,谁也不想成为那只儆猴的鸡,这呼声便渐渐低了下去。

    即便还有一些,也都被朝廷的“尽快调查一定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的说法给推了回去。

    而杨家的喜事,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悄悄的办着。

    并不大招旗鼓,一来,皇室愁云惨淡,二来,杨家之前那事闹地不是很好看,自是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高调了去吸人眼球。

    这是姬无盐第一次见到叶家那位小姐。

    盖着盖头,挺高,穿着厚底绣鞋,和杨少菲也查不了多少,身形却纤细,大红嫁衣收束间,看起来只堪盈盈一握。

    微微低了头,步履从容。

    杨叶两家,其实并不属门当户对,谁都瞧地清楚,杨家高攀,甚至之前杨少菲闹地难看之后,许多人都猜测叶家必然悔婚。可谁知,此事重重提起,轻轻搁下,叶家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目光落在新娘身上,坐在人群里的姬无盐托着下颌寻思着……听说,叶家小姐烈性。

    日头有些大,打在发顶热烘烘的,周遭都是热闹沸腾的锣鼓喧嚣,还有客人们错落的道贺声。姬无盐已经落了座,在中间的位置,相对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蹙着眉头东张西望地在人群里找百合。

    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反倒开始担忧了。

    百合自打落水之后,精神状态就和往日完全不同。之前多少还有些沉浸在甜言蜜语之中情难自拔的样子,在那之后,却是明显带了几分同归于尽的决绝和狠辣。

    杨少菲罪有应得,百合要跟他一起死那也是她自己的决定。若是两人就此找个犄角旮旯、不清不楚地香消玉殒了,姬无盐半点不会去插手。可……不该在这样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事情闹大,势必会牵涉风尘居。即便如今百合已经离开了那里,但即便衙门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愤怒之下的杨家夫妇,势必会把所有的愤怒直指风尘居。

    若是再波及到叶家……风尘居怕是今晚就关门大吉保命为好。

    要死便死了,却不该留下如此后患。

    姬无盐左右寻不着百合,眼看着拜堂仪式已经结束,叮嘱了古厝继续守着,自己趁着无人注意之际,悄悄地溜去了后院喜房。

    喜房位置很好找,一波又一波的下人过去的方向就对了。

    院中也围着不少人,年轻人居多,都是约摸着平日里和新人交好的,嬉嬉闹闹地好不热闹。

    姬无盐绕到屋后,盖头已经揭下,女子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看着该是飒爽的性子,只眼底并无喜色,伸过去接合卺酒的动作也迟缓犹豫,只最终仍是端起,直接一饮而尽,冷着脸将手中空杯随手一丢,隐见飒意。

    杨少菲悬在半当中的手顿了顿,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只沉默着独自喝了杯中酒,重重一搁,拂袖而去。

    屋里的客人和下人们低着头纷纷退下,眼神闪烁,还未出门便已经窃窃私语。

    喜房里,一下子只剩下了一主一仆,那丫鬟叹了口气,多少有些不赞成自家小姐这般行事举止,“姑娘,您如今这脸子是摆了,这气也是出了……可往后这日子……不得夫君疼爱,终究是要受些罪的。”

    “夫人之前交代您的那些,您是真真儿一个字没听进去呀。”

    “交代的哪些?”女子冷哼嗤笑,声线微沉,“她寻思着她的利益,我却未曾在此事中得益半分,反倒是颜面丢尽。左右这背后指指点点地已经不少,再多些倒也无妨。他喜欢那戏子,他自是去喜欢着罢了,我自在这院落里养养花逗逗鸟的,闲时出去听听曲儿,乐得自在,有何不好?”

    “我倒寻思着他若是因此就不入我房门半步,自是最好。”

    丫鬟摇头,看起来极为无奈,“姑娘……”可绞尽了脑汁也说不出新姑爷半个字的好来。

    想想便觉得憋屈,眼泪汪汪的。

    叶家小姐倒是看得开,笑着伸手替小丫头擦眼泪,“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这些年来,何人能左右我的情绪了?日子是自己的,咱们自己的……他喜不喜欢我,跟我都没关系,我喜不喜欢他,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这点都拎不清,岂不是和那戏子无甚区别?”

    小丫鬟眼泪还在眼眶里,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想笑,扯了扯嘴角,表情挺难看,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于是又哭又笑的,好不狼狈。

    像极了自家那小丫头。姬无盐笑着摇了摇头,转身间轻轻挥了挥手,指尖叶片轻飘飘地,飘进了开着的窗户,落在贴满了大红喜字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主仆二人丝毫没有察觉到窗外有人经过,更没有察觉到喜房之中隐约的气味变化。

111 “无盐。”(一更)

    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留下一片落叶。

    姬无盐自以为谁都没有惊动地回到了前面筵席之上。刚刚落座,古厝倾身过来,朝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正好对上那头看过来的眼神,对方举了举杯,颔首轻笑,算是打了招呼。

    李裕齐。

    而百合……头戴血色绢花,坐在太子身边巧笑嫣然,好不温柔可人,像极了一朵盛开在最恰到好处的程度的百合花。

    姬无盐蓦地一愣,意外,“他们……”

    “一道来的。”耳边声音又低又缓,“如今在场所有官员,大概都觉得,这是太子如今的枕边人。不过认识百合的不少,自是知道她的来历,不会单纯地以为这是未来的太子妃。”

    说着,倒了杯茶递过去,又给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些菜。

    杨少菲开始敬酒,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人,脸色并不好看,也不知道是因为合卺酒的事情,还是因为坐在太子边上那个人,又兴许,两者皆有。

    百合看起来和上一次见到时已经完全不同。她本就生地极柔极媚,如今勾着嘴角媚态横生的样子,即便是姬无盐瞧着,都觉得赏心悦目。除了……发间那朵血色绢花。姬无盐支着下颌笑,“看起来,倒不像是同归于尽的决心……”

    “这繁华世间,山水景致、名利沉浮,哪一样不够引人?”

    因着低声说话,两人凑地极近,这样的场合里,有种郎情妾意的微妙气氛来,目光落在某个方向,四目相见,古厝及不可见地微微点了点头,才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非卿不娶、非卿不嫁,不过是彼时特定的场合与恰到好处的气氛里,产生的错觉罢了。”

    眉眼微垂,气氛喧嚣,而言语,凉薄到心惊。

    姬无盐偏头打量他,可对方眉眼温和依旧,半点异样看不出来。她玩味一笑,“明明你在我身边许多年,我确定若是这世上有唯一了解你的那个人,那一定是我……可即便如此,我仍然会怀疑,你在我不认识你的那几年,到底经历了一些……嗯,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抓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古厝偏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宁修远。

    宁修远算是这桩婚事的证婚人。

    彼时若非是他在里头杵着,这婚事大抵也是成不了的。方才杨少菲左顾右盼的,就是找宁修远呢,这第一杯酒,自是要等这位年轻的、自己都未成婚却热心地开始撺掇别人婚事的帝师大人坐上主座了才能敬。

    古厝笑笑,有些漫不经心地敷衍,“我未曾在你身边的那几年,不过是个稚儿,能遇到的最不好的事情,大抵就是背书偷懒,没饭吃吧。”

    对此说着,目光却只懒洋洋地盯着宁修远,暗忖,这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受着一堆老臣敬酒的宁修远,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不费吹灰之力,撮合了一桩婚事,一下子破坏了杨家和东宫原本看似固若金汤的联盟。

    又在叶家和皇后代表的平阳郡王党之间埋下了一颗猜忌的种子。

    “真不是什么好人啊……”古厝喃喃轻笑,冲着宁修远低声说了句。

    宁修远看懂了。

    “宁大人……”敬酒的人又来一波,他收回落在那边的视线,舔了舔后牙槽,撤了个不咸不淡的笑,手中茶杯碰了碰对方的酒杯,看着对方认认真真、甚至于诚惶诚恐地一饮而尽,才懒洋洋地抿了抿杯沿。

    并没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

    即便是国宴之上、陛下面前,也没人见宁大人喝过酒。

    敬完了宁修远,杨少菲才黑着一张脸去敬李裕齐。新郎倌和“太子新宠”之间的事情传地沸沸扬扬的几乎无人不知,如今太子殿下将人带来婚宴之上,的确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其用意,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杨家和东宫之间的关系了。

    “来了。”

    古厝话音刚落,姬无盐已经端起古厝面前的酒杯飘了出去。

    动作熟稔到行云流水,像是之前已经做过许多遍了。始终注视着这个方向的宁修远眸色暗了暗,端着茶杯也缓缓地站了起来。

    古厝曾问过姬无盐,若是百合真的要在杨家婚宴上动手杀人,她准备怎么做?

    彼时,她说,她不会去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百合求死之心已决,即便救活了也只是带回了一个心怀恨意的复仇工具,她还是会找下一个、下下一个机会,带着杨少菲一起下地狱。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的,你也救不回一个想死之人。

    所以姬无盐从来没有打算救百合,自然……也不想救杨少菲。那是杨少菲该偿还的罪孽,何况,家里还有一个嫉恶如仇的子秋,天天盼着欺男霸女的杨少菲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只是,不能这么死。

    至少,不能现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死在百合手里。

    她浅浅一笑,飘了过去,伸手递出手中酒杯,准备截胡,“杨……”

    “无盐。”

    声音不高,很温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缱绻。

    话音起,周遭倏地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眼神齐刷刷地落在了姬无盐的身上,又齐刷刷地掉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宁修远。当下面面相觑:这宁三爷,同这位很熟?听起来叫地好不亲热。也有不认识姬无盐的,当下纷纷打听起这是谁家姑娘来。

    宁修远觉得,他大约是听见了姬无盐牙齿都咬地嘎吱作响的声音。

    可暗暗咬着牙,面上却是温温柔柔地半分不显,只举了举酒杯,喝了一口,唤道,“宁大人安好。”

    笑容可掬地,说完,转身又欲飘走。

    杨少菲已经敬完了太子,走到了百合跟前。而百合距离姬无盐,差了三个身位,如今飘过去还来得及。

    谁知,袖子被轻轻拽住。

    不用回头也知道拽住自己的是谁,姬无盐恨不得直接甩手扯开袖子,却又不能,只假意没发现,暗搓搓里地拽了拽,没拽动。

112 喜事变白事(二更)

    “不知宁三爷有何吩咐?”她转身,低声问道。声音很低,咬字却重。

    看过来的眸色暗含警告。

    宁修远并不知道姬无盐想要做什么,只是他多少有些了解她的性子,也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婚宴上就很奇怪。于是,他跟着她去了后院,看着她不动声色地留下了那片树叶,又看着她离开……

    如此一番折腾,若说她只是过去看看新娘子,宁修远便是说什么都不信的。

    这丫头……想搞事呢……

    心底虽无奈,甚至带着几分纵容,可这样的场合,到底不能让这丫头乱来……于是,他拽住了她,眼底情愫细腻又内敛,“自上回一别,多日未见,总要打个招呼才是嘛。”

    平日里端坐云端之上的帝师大人,突然拽住了一个姑娘家的衣袖,温言细语地说着多日未见,眼底拉着丝儿一般地诉说着“甚是想念”,真是千古奇事。

    “这姑娘到底是哪家的?以前没听说这宁家三爷有了对象呀?”有夫人轻声问身旁自家夫君,“亏得我之前还多番打听想着法子将咱们女儿的画像送进宁国公府呢。”

    对方摇摇头,没在意,“戴着面纱呢,哪能晓得谁是谁哟!”

    “看打扮……又听三爷叫她无盐……”边上第三人凑过来,插嘴说道,“该是风尘居那位。”

    那位夫人瞬间松了一口气,既然是风尘居的女子,这身份上悬殊太大,宁国公三房少夫人便是轮不到她了。

    他们之间交头接耳地讨论这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姬无盐却一阵阵地头大,所有的视线都在自己这里,衣袖又被人拽着,即便只差了三个身位,却也过不去,眼睁睁看着杨少菲咬牙咬地额头都起了青筋了,僵硬着碰了碰杯,僵硬地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百合笑地愈发像一朵娇艳盛放的花儿。

    用力地攥着手中的酒杯,姬无盐被这个突然冲出来搅事的宁修远气地肝疼,突然就顾不得什么温柔、顾不得什么场面周全了,蓦地将手中酒杯往宁修远面前重重一搁,酒水溅出,溅了宁修远一身的酒渍,她瞪了眼宁修远,松开酒杯,转身即走。

    走出没两步,身后有人轰然坠地。

    尖叫四起,“新郎倌这是怎么了?”

    也有嬉笑着不当回事的,哈哈地笑,“这是喝醉了?咱们杨家的小公子这洞房还没入,就喝醉了?”

    “看着怎么不像是醉了?这也醉地太死了些……来来来,搭把手,将人抬起来……”

    哪里热闹,人群自然往哪里涌,姬无盐朝着反方向往外走,古厝已经等在门口,错身之际,她低声吩咐,“马上通知朝云那边做好准备……该死的宁修远!”

    身后惊雷坠地,“这是……没气儿了!快!快找大夫!”

    “来人!关门!在场所有人……一个都不允许离开!还有这位……太子殿下,抱歉,您身边这位小姐,我们需要带走。”

    喜事瞬间变白事,整个杨家像是一瞬间被惊雷击中,乱作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悄悄离开的两个人。

    唯有宁修远,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目光所及的尽头……在杨家反应过来之前,姬无盐已经在第一时间离开了杨家,她像是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似的。

    他抬手搁在鼻翼之下嗅了嗅,淡淡的酒味……他并非滴酒不沾,只是从未在人前喝过。

    酒并非上等好酒,但能拿出来招待东宫的,自也不会差,入鼻甚是好闻。

    周遭乱哄哄的,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地围着杨少菲,宁修远这里倒是难得无人关注了。

    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想起那丫头气极重重一搁的样子,难得地鲜活生动,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伸出并不锋利的爪子就这么兜头来了一巴掌。他想着,低头笑了笑,端起那酒杯低头嗅了嗅,蓦地想起这丫头从谁面前端走了这酒杯,当下面色一冷,又搁下了。

    心里不大爽快。她……似乎还喝了一口?

    更不爽快了,抬手一挥,却又在靠近那酒杯时堪堪停住,半晌,收了手背在身后朝外走去,沿途却无一人胆敢阻拦——即便他们受了吩咐不能放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但显然,宁修远不在这“任何一人”的范围内。

    其实谁都知道,若是此刻太子说要离开,也是无人敢拦的。只是太子殿下到底是顾全着几分颜面,加之此刻他带来的人有谋害杨少菲的嫌疑,他多多少少沾点边,配合些……也显得清白些。

    ……

    太医和宋元青很快就到了。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太医们就在杨少菲敬酒用的酒杯杯口查到了和百合指甲缝里相同的毒素,证据确凿,已无半分悬念。

    当然,即便太子殿下在其中扮演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但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没有人敢直言百合是受东宫指使。

    毕竟,百合和杨少菲有私人恩怨,中间还横着一条尚未出世的生命。

    要说是百合居心叵测勾搭上了东宫只为混进喜宴谋害杨少菲,也是正常。

    瞧,如此说来,东宫也是被人利用,何其无辜。

    “只是……”宁修远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托着下颌眼神微眯,宛若冬日午后阳光下小憩的猛兽,“杨家和东宫……却是破镜难圆了。”

    席安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回头提醒宁修远,“主子,破镜难圆,大抵不是用在这里的。只是……您今日明显是破坏了姬姑娘救人的目的,您和她之间……怕是难圆。”

    ……

    宁修远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眼神却犀利,“你何时被席玉传了一身碎嘴子的毛病。”瞥瞥嘴,又想起那盏最后也没舍得打落的酒杯,冷哼一声,复又低了头阖了眼去。

    指尖抚过腕间佛珠,半晌,轻轻叹了声……他原以为那丫头要闹事,担心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不好帮她收场,如此才伸手阻拦。哪想着,她竟是似乎提前知道百合计划似的,上前竟是为了拦着。

113 破镜难圆,拒之门外(三更)

    “倒不是被席玉传了……”席安回过头去,专心致志地驾车,如实禀告,“只是,您难得对一个女子动心,宁国公府上上下下,主子们下人们,都格外关注。属下都被耳提面命过好几回,意思是让属下跟着您的时候机灵些……”

    显然,没遇到施展的机会。

    主子压根儿没给他施展的机会,就将哄人姑娘的退路完全掐断了,哎……

    席安无奈摇头,正准备拐弯,却听马车里宁修远蓦地开口吩咐,“去东郊。”

    嗯?有点没听清,“什么?”或者说,听清了,没敢信。

    宁修远又掀了掀眼皮子,马车车帘没搁下,他就这么盯着席安的背影盯了一会,盯地席安如芒在背,顿时浑身一紧,顿时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应道,“好嘞,东郊。姬府。”

    说完,蓦地想起那扇朱漆镶铜钉的大门,想起那黑底烫金字的牌匾,却又觉得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置办个宅子弄地跟高官世家似的,倒也有趣。

    ……

    姬无盐回了府,还是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宁修远。

    古厝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心情,闲情逸致地为姬无盐沏茶,“瞧,我说什么了?什么同生共死、什么同归于尽,都是说说罢了……名利场中走过一遭的人,眼看着能够到更高的树枝了,那底下那根曾让她跌落在地的枝条,便也只剩下了碍眼罢了。”

    “那女子啊……眼底欲望太盛,彼时情深,不过是那些话说多了,连自己也信了。”

    子秋抱着刚摘的花进来,闻言问道,“那……这人如何了?”

    “还活着吧,不过……活着倒还不如一道死了算了,落个情深的名。”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眸底微凉,“盛怒之下的杨家、还有被波及到的叶家,百合啊……怕是生不如死。这些年,古厝沏的茶,愈发地好喝了。这个手艺活,我却是总也学不会。”

    子秋将鲜花插在瓶中,凑过去也讨了杯茶,喝了口,歪着脑袋舔了舔,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左右就是茶呗!她心有戚戚焉,“那叶家姑娘倒是被牵连了,才进门,便成了寡妇。”

    “就你单纯。”古厝手中茶匙敲敲子秋脑袋,“这婚事里,杨家本就高攀,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怎么可能敢将叶小姐扣在府中当寡妇?叶家自是早早地登门接了自家姑娘回去,到时候找皇后说一门好亲事不成问题。我这茶不适合你喝,小小年纪,喝不出味道。”

    “我同姑娘一般大,怎地姑娘喝得出,我便喝不出了?”子秋不服,觉得古厝这是诓骗于自己,瞪着眼哼哼。

    “姑娘。”岑砚在台阶下禀告,“姑娘,宁大人来访。”

    宁修远?姬无盐咬了咬后牙槽,笑意森森,“他来这里作甚?不见!”

    古厝表情微妙,看了眼姬无盐,轻声问道,“不见……不合适吧,毕竟他是官,咱们是民。”

    “呵。官怎么了?”一提就一肚子气,姬无盐冷笑,愈发地不待见,“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他就是故意要坏我的事!虽然我也没想着救他俩,但至少等婚宴结束,让他们各死各的,而不是众目睽睽之下物证人证俱全!如今倒好……风尘居怕是又要关门歇业……他坏我事、断我钱财,还想着我老老实实见他?做梦!”

    古厝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姑娘,对上宁修远似乎总多了几分孩子气。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半起了身子给她倒茶,轻笑着安抚,“成,不见就不见吧……岑砚,去外头告诉宁大人,咱们姑娘席上贪杯,这会儿睡了。请他回吧。”

    说着,又安抚姬无盐,“放心,风尘居那边,我去安排。若只是歇业几日,倒也无妨……左右有上官楚在,还能少了那几个银子不是?”

    “就是就是!”子秋颔首附和,“姑娘怕是也没吃什么,奴婢给您做好吃的去?”

    门口叹出一个脑袋,嘻嘻一笑,“要吃绿豆酥!要吃牛乳茶!要吃金丝麻团!”

    子秋脸一黑……

    ……

    没见到人,宁修远也不意外。

    姬无盐这人,看着好相与,实际上小气又记仇,气性儿还大……还带着几分娇宠出来的无法无天。

    被拒之门外,他也不在意,脾气很好地对着岑砚点点头,温和得很,“既如此,还请转告姬姑娘,就说……宁某改日再来拜访。”

    岑砚讷讷应着,当朝帝师大人对他如此客气,让他有些适应不了。

    宁修远却已经转身上了马车,走了,看起来没有半点儿被拒之门外的低落亦或者不悦。反而有种……岑砚想了想,被自己骤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地一哆嗦……他竟然觉得,那表情,有些……宠溺……

    “主子。”马车上,席安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姑娘家要哄。如今姬姑娘在气头上,不见你,你便要端正些态度,多等一会儿以示真诚。你这样转身就走……换了属下,属下也不乐意。”

    马车里,宁修远靠着车壁,懒洋洋地问,“你是姑娘家?”

    “……那倒不是。”

    “那你成婚了?”

    “……也没有。”

    “一把年纪了连个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的你,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充当内行的?”宁修远冷哼,毫不留情地一刀子一刀子地戳自家手下的心窝子,“再叽叽歪歪的,我把你也丢大理寺去帮忙去。”

    席安瞬间闭嘴……他不是怕主子,他是怕尤大人。

    席玉去了大理寺才几日光景,听说已经瘦了一圈了,每日里一个人当十个人用,都不敢多喝水,因为没时间去茅厕。

    他可不想过去。

    算了,老夫人的耳提面命,在大理寺尤大人面前,真的不值一提,还是老老实实赶马车吧。

    马车里,宁修远还在回味席安的那些“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反复咀嚼片刻,仍然觉得这笨办法实在不够聪明……不能从大门进,难道还不能挑个月黑风高夜,翻墙进?

114 藏在背后的炒糖糕(一更)

    从东郊回宁国公府,本不用经过东市。

    宁修远说要买炒糖糕,让席安往东市绕了绕,没多久,拎着炒糖糕和一包松子回来了。席安看不明白,自家公子何时爱吃这些东西了?

    正寻思着,就见尤家郡主从对门出来。

    尤灵犀今日出门,走地累了些,就找了个茶楼歇歇脚,坐下没多久呢,就看到宁国公府的马车,随后宁修远就从马车里出来,当下赶紧就起身迎了过去。

    “三哥。”她唤,“宁姨身子好了吗?这几日忙了些,也没顾得上去看她。”

    “好多了。”宁修远颔首,不远不近的退了半步,“约摸着这两日就能下床了。”

    “如此……甚好。”尤灵犀轻笑,目光落在宁修远手里的袋子,微微地睁了睁眼,笑意温软,“三哥如今也喜欢吃炒糖糕了?这家的炒糖糕我也喜欢……”

    他点头,有些敷衍地嗯了句,竟是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包裹往后搁了搁。

    尤灵犀就在这么明显的动作里倏地脸色微变,未尽的余音就这么堵在了喉咙口里,讪讪一笑,“正想着也去买些……”

    彼时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之后宁修远自己也有些尴尬,闻言只点头应好。

    “三哥……”

    她唤,却又住了嘴。

    想问他关于东郊宅子的事情,想问他关于姬无盐的事情,可张了几次嘴,到底是开不了口。一来,觉得唐突,担心显得自己善妒小心眼,招致他的不喜。二来,也害怕答案并非是自己想要的,害怕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连糊涂都装不了。

    最后也只不疼不痒地扯开了话题,“三哥……今晚,我去看宁姨。你……你在府上吗?”

    “不在。”他说,并未犹豫,甚至没有一句场面一些的‘抱歉’。

    希望刚起,便又破灭。

    知他平日忙,可应酬却不多,晚膳时分大多都在府中。是以尤灵犀才特意选了这个时辰。她低了头,遮了眼底悉数悲绪,一时间竟然想脱口而出问一问,若此刻问这个问题的是那人,他可还会如此回答?

    可……终究没有勇气,只低声说道,“是我唐突了。忘了三哥这些时日定是和父亲一样忙地身心疲惫……宁姨那边您放心,我会经常去看她的。”

    “嗯。”颔首,抬手指了指炒糖糕铺子,“去吧。我还有些事,先回了。”

    手中帕子又紧了紧,到底是低低嗯了声,抬头看了眼宁修远,欲言又止,转身去了炒糖糕的铺子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到底是没有买。她觉得,兴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吃炒糖糕了。

    席安驾着车离开,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尤灵犀,就看到年轻的郡主低着头站在那里,日光打在她头顶,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女子容色出色、仪态出众,只神色明显落寞。席安便觉得,相比之下主子对姬姑娘真是好太多了……

    至少,话多。

    ……

    尤灵犀站在原地,身后就是那家炒糖糕铺子,站了这一会儿,身后来了一男一女,穿着款式简单利落,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子女,女子轻声细语说少买些,男子却未依她,说难得赚了些银钱,总要吃个尽兴。

    赚了银钱才能吃个尽兴的炒糖糕。

    有些羡慕,羡慕可以这样大大方方地站在一起买炒糖糕,而不是乍然遇见下意识就背了手去。都说,下意识的举止最是伤人,诚不欺人。

    记忆中宁国公府没有人爱吃炒糖糕。

    这家铺子挺出名的,在燕京城许多年了。彼时有一次自己去宁国公府带了些给宁姨尝尝,宁姨便说牙不大好,吃不得甜的。便说起甜食,说府上没什么爱吃。

    这炒糖糕……大约是买给那人吃的。

    丫鬟见她出神太久,低声唤道,“郡主……”有些担心她的状态。

    掌心刺痛,才发现指甲掐出了一个个月牙形的痕,带着血痕。她低头用帕子一点一点地抚过,轻声细语地吩咐,“这两日,你去打听下……安排个时间,我要去见见她。”

    “见、见谁?”丫鬟没听明白,宁老夫人?还是宁三爷?这也不用安排呀。

    “姬、无、盐。”

    有风拂过,云层遮了太阳,那风带了些许凉意。

    ……

    杨家喜宴便丧事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百合被当场拿了,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外头知道的,津津乐道于风尘女子由爱生恨于情郎婚宴上一杯毒酒替腹中胎儿报了仇,也有说女子是个痴情种,已经跟着殉情去了。

    不知道的,却更倾向于东宫授意毒杀杨少菲、意在敲打自以为羽翼渐丰想要脱离掌控杨家。

    各种版本传地沸沸扬扬、有声有色,传着传着,就传成了叶家大小姐难受此等大辱,也悬梁自尽了。

    叶大人听闻,气地茶杯都摔碎了好几个,恨不得立刻抄家伙打上杨家的大门去,也是哭红了一双眼睛的叶夫人好说歹说地给拦了,劝着息事宁人……说完,也是一阵后怕。

    彼时太医查到杨少菲敬酒的酒杯杯口有毒,指腹也有毒,又查了新房里的一应摆设,发现合衾酒的酒杯上……也有毒。

    两只合衾酒的酒杯上都有毒。

    可至今没有想明白的是,为什么同样喝了合衾酒的叶家小姐好端端地,半点中毒迹象都没有。若非在百合身上、指尖都查到了毒药,怕是矛头必将直指叶家小姐。

    外人看热闹,沉浸在各种版本的阴谋论里津津乐道,恨不得事情越闹越大,给古井无波的生活添加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料。

    可叶家众人却只觉得后怕……即便心下愤怒,却也因着这点儿侥幸,有点不愿意再起事端和杨家有任何牵扯。

    而此时,大理寺门外。

    有一个全身拢在白色斗篷里的姑娘,轻轻地将一锭白银搁在了看守的手中,眉眼温和似水,“这位官差大哥,烦请通融一下,我家姑姑让我来劝劝百合姐姐……坦白从宽。”

115 有钱能使鬼推磨(二更)

    古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

    通常觉得这句话不对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钱还不够。一锭银子,白花花躺在掌心的时候,看守狠狠地咽了咽口水,抬眼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打着颤,下意识微微弯了腰。

    “请。”他说着,依旧保持着弯腰躬身的姿态在前面引路,间隙里还想着,这姑娘的一双眼睛……当真好看啊!当然,主要还是出手阔绰……

    ……

    宋元青再一次来到风尘居的时候,隐约间有些怀疑,这里是不是和自己八字犯冲,抑或是这里的某个人和自己犯冲。总之,最近自己来这里的次数,实在有些多了些。

    甚至,他已经开始寻思着,是不是应该找个道士算算?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自己打消了,好好一朝廷命官偏要信那些个怪力乱神的东西,传出去……不好。

    接待的是朝云,也算熟人,谁也不会为难谁。

    例行公事地问了些问题,听说百合已经给自己赎了身离开了风尘居,又问了些之后的事情。朝云便只说不知。走了一遭,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宋元青仍然提醒朝云,虽然百合已经赎身,但按着规矩,风尘居仍然需要歇业等待事情的调查结果。

    朝云颔首道好,保证一定积极配合。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往外送。

    临出门之际,宋元青堪堪停在门槛之内,突然回头问道,“姬姑娘……不在?”

    “是……”她说,“无盐如今不住此间,今日没有她的节目,是以未曾来此……宋大人找她何事?”

    “如此……”宋元青脚尖抵着门槛,身后大堂内灯火通明,灼地他微微迷了眼,“听说,今日无盐姑娘也去了婚宴之上。只是离席早,本官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倒也无事,只是想着她在现场,兴许见着一些细节。”

    “她一个姑娘家,见了那场面,怕是都吓坏了。六神无主之间,哪还能注意到细节……”说着,掩了嘴角咯咯的笑。

    宋元青一想,觉得倒也有些道理。

    何况百合是跟着太子同席,必在主桌,姬无盐这样的身份,距离主桌定是有些距离的,即便有些什么也瞧不清晰。当下便也打消了找她问一问的念头,心下也觉得好笑,仅仅因为之前的几次交集,竟下意识觉得这位姑娘与众不同,定能发现一些什么才是。

    却忘了……对方不过是一个姑娘,一个……曾经因为担心得罪权贵,而上门求助的姑娘。

    “姑姑所言甚是。”宋元青颔首,背着手跨出了门槛,才转身低了低头,“姑姑留步。待见到姬姑娘,替宋某转达一二,就说……自那日匆匆一别,宋某始终记得姑娘所问,思虑多日,逐渐有了答案。”

    ——宋大人也畏惧权势吗?

    ——是的。就像最初畏惧黑暗一般,畏惧权势也是人之本能,但既生于这天地间,总要克服恐惧、战胜自己,然后留下一些什么,才不枉走了这一遭。

    ……

    入夜。

    姬无盐是晚膳后回的,说是在外头吃过了。

    她独自出门,谁也没带,自然也没人知道她在外头吃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带了些小零嘴,哄了哄寂风,本来因为没有同姑娘一道用晚膳而不快乐噘着嘴的寂风乐呵呵地抱着零嘴去找岑砚去了。

    在这些人里,要说性子,还是岑砚同他最聊得来。

    当然,最近寂风小公子的“新欢”是沈洛歆,只是沈洛歆这两日去陪许四娘了,不在府里,他便只能去找岑砚。

    姬无盐便落了个清净,随手找了本前几日寂风看的故事书,倒也翻地趣味盎然。

    只是清净了没多久,古厝来了。

    古厝带来个不算好的消息,“之前朝廷压地死死的多起命案,如今眼看着压不住了,今日官府结案了……”说着,看了眼姬无盐,“你猜。”

    眼神从故事书里抬起,看了会古厝的表情,呵呵笑着,并不以为然,“想来,是推给道宗教了吧。如此,天师教派才能成为板上钉钉的……邪教。”

    “然也。”

    合了书,指尖轻轻滑过书脊,姬无盐轻笑,“看起来……皇帝对如今东宫这位主子,有些不大满意啊……这道宗教,说起来也不算无辜,心急了些。”

    陛下正值壮年,一个江湖门派,不好好受着他的香火,急着开始站队妄想跟着左相吃香喝辣的……

    这日子……自然是要到头了。

    古厝勾着嘴角笑笑,他素来对姬无盐以外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从兜里拿出一封信递过去,“上官楚来了封信,彼时你不在,他们也不好进你的屋子,便送去了我那……去大理寺了?”

    “嗯。”她也不瞒他,想了想,又有些嫌弃,“都说大理寺卿尤大人最是刚直不阿,没成想,大牢看守倒是很容易就买通了。”

    眸底讥诮深浓。

    烛火下肌肤是近乎于没有血色的冷白,穿了素白的长裙,颈下领口那一点血色便显得格外醒目。古厝伸手抚过,血色已经干涸,粘结在上面,抚过那处的指腹却些许的灼烫感。

    眼底眸色暗沉,表情却是若无其事的云淡风轻,将手背在身后,笑问,“多少银子买通的?”

    “一锭。”

    古厝一阵无语,就知道这丫头对银钱没概念,“……即便在大理寺任职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但也不包括大牢看守和狱卒们。你一锭银子莫说只是进去看一个囚犯……便是你要劫狱,怕是他们也能打晕了自己让你们大摇大摆地出来。”

    虽然这是夸张了些,但让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进去看一看同样弱不禁风的另一个弱女子囚犯,自是完全不成问题。

    说完,笑着摇了摇头,正欲提醒姬无盐领子上染到的血迹,蓦地目色一凝,回头看了看身后。

    姬无盐也缓缓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同一个方向,将手中故事书,笑意森凉,“有客呢……这客,似乎也心急了些。”

116 夜探姬家(三更)

    更未深,露未重,而有客已至。

    古厝周身温润瞬间消失殆尽,脸上有种不悦的冰寒,沁骨般的凉,抬腿往外走去,“我去看看。”

    闻言,姬无盐又坐了回去,侧身支起下颌,随口吩咐道,“下手轻些,丢出去就是了。”

    说完,姬无盐便也没当回事。自从沈洛歆住在这里之后,时不时就有些宵小上门来骚扰,尽数被打晕了丢出去了,也有那么一个懒得搭理的,醒来后以为撞鬼了慌不择路逃出去的。

    次数一多,便也愈发任之自生自灭去了。

    没一会儿,古厝就回来了。

    正准备取笑一下今日宵小愈发不中用的姬无盐,一抬头看到对方神色有些复杂,倒是有些意外,“怎么了?”

    ……

    宁修远选择夜翻姬家围墙,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探一探传闻虚实。

    席安已经明示暗示了好几回,若水不见了。

    倒也没搁心上,不过既然坏了那丫头的事情,总要当面说清楚,顺便……进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玄虚。

    围墙并未加高,轻轻一跃也就上去了,一脚踩上围墙的时候,宅子里的一切还清清楚楚历历在目,甚至能看到远处亮了灯的院子里晒着的一筐一筐的类似于草药的东西。

    可脚尖堪堪触及地面的那一瞬间,眼前的景就变了。

    也许没变……只是眼前浓雾弥漫,视线所及的尽头,院墙不见了,灯火不见了,莫说那一筐一筐的草药了,便是伸出手去,你都只看得到自己半截手臂。

    耳边却有风起,吹得耳朵都疼,诡异的却是……这冷风呼啸的声音里,却又感觉得到身上的衣裳纹丝不动。

    风里隐有虎啸,似有龙吟,听不真切。

    宁修远倒也不急,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幻觉?迷障?还是阵法?

    早年倒是有些江湖门派专门研习阵法之术,只是一来,古往今来传承下来的阵法书籍五花八门晦涩难懂,二来,阵法多需要借助天时地利,真要大成比登天还难,于是这门学识便逐渐失传,以至于如今世上研习阵法之人怕是凤毛麟角。

    大成者,更是难寻一二。

    姬家从未听说过有人研习此术。

    莫不是药物作用下的幻术?若陈老真的是陈家那位旷世奇才,倒也的确做得到,只是每夜每夜用着,这再多银子怕是也不够使……

    不管是阵法,还是药物,此刻眼前所见的的确确是幻觉没错。既如此,凭着跳上城墙之时那一瞬间的景致,加之之前对这座宅邸布局的印象,宁修远背着手往前踱着,倒也走得还算顺畅。

    至少,而已未曾磕了碰了摔了。

    倏地,他脚步堪堪一收,面向某个方向看了一会儿,那处似乎有人,他试探性地唤道,“无盐?”

    没有回应,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人,那一瞬间的茫然、孤独、遗世独立的错觉席卷而来,宁修远大约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夜探过姬家的人再也不愿意进来第二回了——真的是到了地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姬家……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多少能人异士?他试着朝那个方向又走了两步,面前有人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又唤,“无盐?”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唤她的时候,用的都是这样略有些亲昵的称呼。

    “无盐。”对方没有动静,但分明就站在不远处,他愈发清晰地感受得到,也不走过去了,只站在原地,勾着嘴角浅浅地笑,“今日无意间坏了你的事情。等到杨少菲死了我才明白过来……想着如何也要见你一面当面说清楚,谁知,你不见我……所以……我就只能……”

    话未尽,意思却已经明明白白搁在面前了,有些无赖。

    姬无盐的确就站在他面前,却也仍惊讶于他的警觉和对方向的感知,她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没说话。

    彼时古厝看到闯进来的人是宁修远,没打晕,也没丢出去,来找了姬无盐。毕竟,宁家三爷不喜归不喜,若今日真的趁着这幻境将人揍了,便不好交代了。

    “无盐……”对方又唤。

    宁修远的声音很好听,让人响起天心琴被奏响时候的声音。特别此刻带着几分无奈,拖着些调儿一样的呢喃,入耳只觉得一路痒到了心底。

    簌簌地,有只手在挠。

    姬无盐指尖微微颤了颤,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闭嘴!世人都说宁家三爷君子端方、公子如玉,没成想也会做这梁上君子的行径,夜半翻墙擅闯他人府邸。”

    声音从自己预判的位置传来,宁修远又靠近一步,抿着嘴笑,“我来见你。”

    我来见你……若是花前月下,和风正好,这话便总多几分旖旎情思。

    只是如今,自己所设幻境被人发现,偏偏杀不得、放不得,多少有些进退维谷的为难。姬无盐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陈老那处有没有让人瞬间失去最近记忆的药物,打晕了喂一颗,丢在宁国公府门口……如此,也算留他一命。

    她是真的没想过宁修远会亲自爬墙……实在高估了他的品性。

    她在盘算如何将宁修远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宁修远看起来却是心情甚好,他不动声色地又走了半步,“你不愿见我,我便只能出此下策。无盐……把这雾撤了,可好?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话,如何?”

    “母亲甚是喜欢你,让我过几日请你过去用膳。白老夫人也托我照顾你……白行说同你情同兄妹,我和白行是兄弟,如此说来,咱们再不济也算是朋友……是吧。何况,陈老看着也挺喜欢我……”

    什么玩意儿?

    姬无盐几乎是瞠目结舌,她第一天发现宁修远不要脸起来简直就没别人什么事了!暗暗咬了咬后牙槽,忍着气冷哼,“是吗?今日婚宴之上,宁大人瞧着……让小女以为我同宁大人是敌非友呢……”

117 她要捅了这天,他便为她递梯子(一更)

    “那就是个误会……”他一再重申,无法视物的世界里,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是平日里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以为你要杀他。虽然杨少菲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死有余辜,但多得是让他死地悄无声息的法子,犯不着用这种会把自己搭进去的法子。所以我才拦你。”

    他们从未就这些问题开诚布公地正面聊过,虽然这时候看起来也不是很“开诚布公”。

    姬无盐站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微沉,抿着嘴考量着对方的意思。

    宁修远是个立场站队有些模糊的人。

    很多时候,他看似随性而为,看起来好像哪边都不靠,始终保持着中立的姿态,偏什么事情里好像都有他的影子。杨叶两家的婚事,是他撺掇的,可他同叶家、杨家并未交好,保媒这种事情似乎也不是他的性子。

    思来想去,觉得有个词,格外适合这个状态下的宁修远——兴风作浪,他从中撺掇,虽不至于以一己之利破坏杨家和东宫的联盟,但明显嫌隙已生,双方都不可能在信任对方了。

    杨家也不敢相信东宫真的没有嫌隙。

    站在这个角度而言,宁修远是站在东宫的对立面的,兴许自己和他真的有合作的可能。可……姬无盐仍然看不懂的是,做完这些之后,宁修远得到了什么?

    煞费苦心的,总要有所求才是。

    宁国公府已成鼎盛之势。不管储君之位争地如何血雨腥风,都撼动不了宁国公府的百年繁华,他们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作壁上观,这才像是宁修远的性子。可他没有,他像一尾耐不住寂寞的鱼,将这一池本就不平静的水搅地天翻地覆。

    到底……为何?

    她看不透,便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轻易谈什么合作,只小心翼翼地撇清了干系生怕池水溅湿了绣花鞋面。

    “宁大人当真以君子之心度小女之腹了……小女不过是受了邀请前去吃酒,想着如何也要敬一敬新郎倌罢了。什么杀不杀人的,小女和谢公子无冤无仇的,就算有些过节,也不过就是些口角之争,何至于起杀心呢。”

    当真一脸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样子。即便看不到,宁修远也猜得到姬无盐此刻的表情。

    这小丫头……日日里戴了面纱还不够,还要在自己那张皮相之上覆一张又一张的面具,人都说狡兔三窟,她却似有千面。

    焉儿坏。

    “是嘛……”他勾着嘴角颔首,漫不经心地,信地很敷衍,“那这么说来,无盐偷偷摸摸去新房屋后偷看新娘子,也是为了敬一敬新娘子吗?”

    说完,又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小半步。

    他向前了几回,每次都只有一点点,姬无盐都看在眼里,乍一看并不觉得如何,可这半步向前才惊觉两人之间的距离着实有些近了些,姬无盐唰地后退一步……

    却是晚了。

    腰间覆上手掌,宽大,微凉,将她轻轻一卷,速度之快只觉得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就被带到了身前,额头磕到他的下颌,疼地眼前都一花,抬头间直直撞上他的眼神,心中不悦,低声呵斥道,“松开!”

    白茫茫的天地间,终于不是独自一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像是风大雨疾的冬夜里,不远不近的距离燃起了一盏灯,橙暖色的火光里,映出镶铜钉的朱门,门前女子眼神温柔静静看着。

    就那一瞬间,有种让人笃定的安心。

    “不放。”他严词拒绝,“说好的,咱们聊聊,你却不愿。不仅不愿,还一口一个‘宁大人’,如此生分,着实让人寒心。偏我以为你要犯傻事出手相护……着实寒心……”

    相护?护?明明是“拦”!

    姬无盐咬牙,再咬牙,蓦地很后悔将这雾气里的迷幻给撤了,就不该手软,就该直接弄死了丢河里喂鱼去!大不了连夜逃回江南去!

    寒心?寒什么心?她冷哼,“小女以为,宁大人该是无心的。白公子曾说,宁大人心肝肺都是黑的,我却觉得他终究是看错了大人,大人明明没有心肝肺才是。”

    这丫头炸毛了。

    炸毛的小丫头浑身上下都是刺,特别是一张嘴,叭叭叭的没有一个字在骂人,偏偏整句话全在骂人。看来,姬家倒是真的宠她,将她宠成这般天地不怕的性子。上官鸢就不同,温雅里总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样挺好……以后谁也欺负不了她去。

    宁修远也不在意她叭叭叭的骂自己,反而很享受这一刻的亲近,笑了笑,承认道,“嗯。对他们都没有。”

    唯独对你有。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在意识到自己这份心情的那一瞬间,之前所有的猜忌、戒备,都已经荡然无存。不管她千里迢迢来这里隐姓埋名所为何事,也不管她会不会将燕京城的天空捅一个窟窿,这些都没有关系……她要捅了这天,他便为她递梯子。

    有他在,护得住她。

    这就够了。

    人生漫漫,孑然一身,也能度过……只是,见了她既心生欢喜,那便顺应心意,此生作伴,岂不是更好?

    他从不为难自己。

    “无盐。”他唤,声音温柔到了骨子里,臂弯间的手却没有半分松懈,“我没什么坏心思,真的就是想来看看你,同你道个歉。另外……今日路过东市,买了些炒糖糕和松子,给你送来。”

    鼻翼间,隐隐约约的翠竹清香。

    时下男人之间流行用熏香熏染衣物,多为桃花之流,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总能闻着一股或浓或淡的桃花香,已成名人雅士的钟情之物。

    这竹香倒是好闻……思及此,才蓦地心神一凝,想起两人这般过于亲昵的姿势来,重重一推,没推开,一张脸倏地就沉了下来,正欲开口说话,宁修远却是松了松手,后退半步,只手中仍拽着她的袖子,“你莫走,这漫天浓雾的,你走了,我也不知去哪里寻你,便只能在这宅子里就地睡一晚了。”

118 宁宁……(二更)

    “我在这里睡一晚倒是没事,如今夜间虽凉了些,却也还好,不至于染了风寒。”他自顾自地,面面俱到,“只是,这姬府外头多少眼线,你是知晓的。若是明日一早,他们眼瞅着席安带着我的衣裳进来,又眼瞅着我和他一道出门去上朝……”

    “这便不好解释了。”

    他还知道不好解释?

    姬无盐气地胸膛起伏,一时间却也拿这种无赖性子的宁修远没办法。她完全没有怀疑这种事情宁修远做不做得出来。

    她有些有气无力地,“听说宁大人文韬武略,颇受文人学士的推崇。只是不知道,那些个饱读圣贤书信奉君子当端方如玉的学子们,知不知道宁大人也有这样的一面……”

    对面男子似有些畏风,一手竖了竖领口,琉璃眸底浅笑盎然,风华无双,“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呵呵。姬无盐扯着嘴角冷笑,“如此,小女甚觉荣幸。”

    “你不必防着我。”宁修远仍抓着她衣袖,倒也并未得寸进尺,“左右……我虽不知你意欲如何,但不会坏你的事。”

    “你刚坏过。”姬无盐直言。

    这话题怎么绕来绕去地绕不走了,好好的气氛瞬间被破坏了个干干净净,宁修远甚至想要敲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如此的……煞风景。明明他们才刚搂搂抱抱过,不是吗?按照寻常画本子里的姑娘,即便要追究,姬无盐此刻也该追究方才他们两个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勾勾搭搭才是。

    他一再重申,“都说了,那是误会……我这不就是来道歉的嘛。再说,我也是担心你鲁莽行事,若是换了阿猫阿狗的,谁管他?”

    瞧,又是需要感到荣幸的时刻。姬无盐冷哼,抽了抽袖子,没抽得动,“那安排若水进来闯我禁区,也是宁大人的良苦用心?”

    “那不是。”他否认地极快,“我让她进来保护你……”话音落,发现自己讲了个笑话。

    果然,姬无盐冷笑着反问,“谁保护我?若水?用什么保护我?伏羲琴吗?”直视着他的眸子里透着明显讥诮。

    这丫头气性还真大。

    宁修远叹了一口气,视线所及的范围里,连一块石头也找不到,他便直接就地蹲下了,才说,“诚然。一开始我的确是让她进来打探打探深浅的。”毕竟不知深浅的情况下若是自己贸然进来,中了招事小,丢了脸面还如何御下?

    “若水的确是我安排在风尘居的。脑子不是很聪明,格外痴琴,不是特别漂亮,不容易在美女如云的地方遭嫉妒、被孤立,打探消息很好用。”宁修远看起来交代地很老实,但……他没有说的是,若水还有一层自始至终从不示人的身份,即便落在姬无盐手中时都瞒地死死的。

    宁修远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实交代,他只将若水形容成一个除了弹琴便也只能打听一下情报的弱女子,说完,又补充道,“可见,我让她来此,而不是让席安、席玉来,便是从未产生过任何对你不利的心思。”

    他仰面看她,往下拽了拽,“过来些……站着不累吗?那么远,我都快看不见你了。或者……你带我去你的院子里,喝口茶?”

    姬无盐斜睨他,“想得美!”

    气倒是散了些。

    诚如宁修远自己说的,他从来没有真的对自己做过任何不利的事情,即便试探过,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彼时婚宴之上他起身相拦,也是正常。毕竟,他一心撺掇的亲事,自然是不愿意毁于一旦的,只是没成想,造化弄人,到底是毁了。

    罢了。

    心中那气散了,便也寻不回了。

    她低头用那只没被拽着的手捋了捋鬓角的发,温温柔柔地,“夜深了。宁大人回吧。”

    他蹲在地上,不动,只道,“不认路。”又开始耍赖。

    在这之前,便是宁修远自己也绝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日蹲在地上拽着人姑娘的袖子不撒手,偏偏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一切举动做起来都格外熟稔,甚至,私心里,他格外享受姬无盐对自己无奈的样子,他又道,“渴,还饿。想着既然是来道歉的,总不能空着手来,寻思着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金银之物太过敷衍,寂风说过你喜欢吃炒糖糕,便去东市买炒糖糕,买的人又多,等了许久……这不,就错过了晚膳。”

    呵。

    姬无盐垂着眼看他,提醒道,“想必宁大人有所不知,那家炒糖糕的铺子,每日里客人都是络绎不绝,每日未到申时便已售罄……如此,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耽误宁大人用晚膳的。”

    这丫头……宁修远面色微微一滞,暗忖这丫头就不会顺着台阶下了将自己带到她院子里去喝杯茶吗?这死丫头……气人!

    他还是不动,“翻墙翻饿了……何况,你将这宅子里弄成这样怪力乱神的,我哪还找得到回去的路?”

    “宁大人才智,世间少有。这小小的迷障想来是困不住大人的。大人既然饿了,便早些回去吧,还能赶上刚刚出炉的夜宵点心呢。”

    宁大人、宁大人的……一口一个宁大人,好不容易让她开口叫一声三爷,如今倒好,一下子又回到陌生人去了。

    宁修远气不过,直接伸手一拽。

    姬无盐完全没有防备,就这么直直被他拽着跌过去……

    宁修远倏地睁大了眼。

    雾霭沉沉,耳边风声鹤唳渐渐远去,那人一双勾魂眼,眼尾微微上挑,因着吃惊微微睁大的瞳孔里,是墨玉般的辉光。

    面纱扬起,又缓缓垂落,惊鸿一瞥间,惊艳了整片苍茫天地。

    原来真的有一种容颜,宛若上苍之手精心描绘,最终于那眸底点睛一笔,便是倾尽毕生所学亦不足以形容十之一二,才知言语匮乏苍白。

    仿若眼前云遮雾笼尽数散尽,才知书房之中垂挂数日不得要领无法下笔的画卷之上到底少了些什么,而又多了些什么。

    明明对这样一副容貌早已熟稔于心,可如此真真切切地看着,才知怦然而心动。

    他失神,颤抖着伸了手,隔着面纱细细描摹,轻唤出声,“宁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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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