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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9 赶人赶地急……(三更)

    宁宁……

    宛若惊雷炸响天地间,一词惊醒梦中人。

    电石火花间,姬无盐翻身退开,堪堪落地之际,腰间软剑已然在手。她全身紧绷,刹那间已经就如何杀人、抛尸、逃避嫌疑完成了不下十种方案,只偏头看他的时候,却又眼神温软,像一朵不堪一击的娇花。

    她问,“你、叫我什么?”

    两步开外的宁修远,未曾感受到一星半点的杀气。

    宁修远坐在原地,因着她骤然退开,怀里落了空,手却还维持着张开的姿势,坦坦荡荡地迎着那个方向,几分慵懒,敛着眉眼轻笑着,方才撒娇时的那点儿可怜荡然无存,“傻丫头……真以为自己藏地很好呢?嗯……也的确是挺好的,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视线所及的尽头,是半截长剑亮着明晃晃的银色。那色泽甚至漂亮、惑人,却也冰冷彻骨。

    和它主人一样,多少有些捂不热。

    他就着敞开怀抱的姿势,将自己的致命点袒露在她的刀剑之下,却似仿若未觉,只款款浅笑,又对着眼前虚无招了招手,“过来坐,那么紧张做什么。我不是同你说了嘛,我从未想过对你不利。我若真要害你,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东宫、告诉皇帝,如此,都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不是吗?”

    说完皱了皱眉头,心底郁卒叹气,原也不想这么快暴露,只是彼时情之所起,一时失神脱口而出……倒也不后悔,有着共同的秘密,还能坦坦荡荡地将人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也不错。

    姬无盐却不敢轻信了他。

    彼时也觉得,查到姬家对宁修远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上官族谱之上并无自己的名字,宁修远再手段通天,也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查到自己。

    容颜之上笑意森然,她咬着牙将那十几种方案彻底打消,手腕轻抖,软剑再次缠上腰侧,银白腰带、白玉为配,半分突兀也不见。她冰冷冷地下逐客令,“宁大人通天手段,小女佩服。姬家庙小,招待不周,宁大人就自行离开吧。”

    说罢,拂袖而去。

    宁修远想做什么,她不想管了,也管不了。

    若是杨少菲之流,杀了便也杀了,可宁国公府三爷若是死了,整个东尧都要震三震,饶是自己能连夜逃回江南,山高皇帝远的,朝廷动不了。可对上盛怒之下的宁国公府,怕是姬家也要脱一层皮才是。

    宁修远默默叹了口气,这丫头……气盛,走得急,也不听人说话。这性子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松子也没拿走……

    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如今这白茫茫的似浓雾弥漫,看起来却似乎没什么危险性,摸索着总能摸到她院子里的,但想了想,她在气头上,这会儿最是不待见自己,去了怕是要弄巧成拙。

    罢了……今夜先撤吧。

    ……

    姬无盐回来地比预期要晚一些,古厝正准备过去看看,就见姬无盐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张脸拉地老长,明显是被气极了。跟着进了屋,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才问,“这是怎么了?”

    仰头直接将热茶往嘴里灌,灌完还不解气,胸膛都起伏,咬了咬牙,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就该让他死在这里头!”

    戾气很重。

    她很少生气。上一回这样戾气横生、咬牙切齿的时候,还是上官鸢执意要入东宫的时候。只是那次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而这次,是杀意……

    她爱笑。生气了也笑,越生气,笑地越温柔……却是很少这样,喜怒形于色。

    再问,她却又只摇头,什么都不说。

    古厝看着被她狠狠搁在桌上的茶杯,看着它原地晃了晃,眸色微凝。他恍惚间觉得,姬无盐在宁修远的事情上,情绪总格外的明显一些……这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再问,只稳住那茶杯,又倒了半杯,递过去,“夜深了,少喝些。喝完,便去睡吧。”

    双手接了,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地抿,以此来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半晌才开口说道,“我知你担心,但我自己需要理一下,理清了我再同你说。时辰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古厝也不勉强,只温和浅笑,“无论什么事情,莫要强撑,我……我们都在的。”

    姬无盐点点头,没说话,仍然捧着茶杯一口一口的抿。

    ……

    翌日一早,门房收到吩咐,自此以后,但凡是宁三爷和宁三爷的人,一律不见。

    门房多少有些一头雾水,正摸着头脑呢,就见宁家标记的马车徐徐驶来,驾车的他们已经认识了,席安。马车上自然就是宁三爷。

    刚接了命令,转眼就要拦着帝师大人不让进,多少有些……忐忑。

    这背,便弯着了,讪讪笑着,迎上两步,斟酌着开口,“这、那个……宁大人,今日……今日我家姑娘不见客。”

    宁修远倒是了然,也不为难人门房,抬抬手里的牛皮纸包裹,“那你家姑娘有没有吩咐你们,不能收宁国公府的礼?”

    笑容愈发尴尬了几分,“这倒是没有……”

    宁修远又抬了抬手里的包裹,也不遮遮掩掩,“那成,昨儿个就买好了,你家姑娘赶人赶地急,没顾得上拿。你们给她送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他敢说,门房都不敢听,身后席安更是冷汗滴滴,昨儿个自家主子翻墙进去,自己没跟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看来……这是被赶了?

    啧。姬姑娘厉害。

    门房收了油纸包,其中一人一路小跑着进去了,还有一人却略显尴尬地站门口,弯着腰弓着背,寻思着这位爷既然见不到人为何还不走,就这么背着手看着那牌匾,似乎能看出一朵花来。

    这位爷盯了半晌,偏头问门房,“可知,这牌匾之上的字,何人所书?”

    门房新来的,表示不知。

    宁修远便吩咐席安去查查,“这字不错,找着以后,给咱们府里的牌匾也换一换。”

    席安提醒宁修远,“咱们上面……有玉玺,还有陛下私印。”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再说,御赐之物哪是说换就换的?

120 宁哥哥是好人(一更)

    “哦……”宁修远眉目清隽,带着几分超然的疏离,仿若高坐云端,“如此……那回头弄好了拿宫里去,让他再给盖一个。”

    席安瞠目结舌……

    门房很快就回来了,空着手,显然东西是收了。背在身后的手松了松,客客气气地谢过门房,转身就走。

    还愿意收下就好……

    姬无盐昨晚睡得不好,半梦半睡间,依稀都是令人烦心地翠竹清香,如此翻来覆去的,一直转辗反侧捱到天亮都没睡踏实。心里头气不过,起了个早,吩咐了门房之后转了一圈,又觉得有些困乏惫懒。

    便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倒也无人打扰,出门时天色已大亮,院中无人,就寂风一个人抱着一小罐子松子剥地认认真真,认真到姬无盐在他身后站了一小会儿都没发现。探头一看,这小孩剥三颗,自己吃一颗,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姬无盐轻笑,在他边上蹲了,笑问,“不是说吃完了嘛,一大早又去买松子了?”

    “没有。”寂风咧嘴,笑嘻嘻地碟子里剥好的松子递过去,“不是我去买的,是宁哥哥送来的。说是昨儿个买的……”

    脸上笑容瞬间退散,姬无盐咬着牙忍着气,到底是因为对着小孩子,语气终究温柔,“谁放他进来的?”

    “宁哥哥没有进来。是门房小哥哥送进来的,还有炒糖糕。”歪着脑袋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奇怪,“对呀!宁哥哥为什么不自己进来呢?这到都到门口了……那话咋说的,过家门而不入……”

    “什么过家门不家门的,这是他宁修远的家门吗?”姬无盐冷哼,一边一颗一颗地吃松子仁,一边戳戳小孩子的脑门,很轻,“你这小孩子家家的,难得学几句话,还学地个模棱两可一知半解的……再乱用就丢人了。”

    寂风鬼灵精怪地打量她,“姑娘……你是和宁哥哥吵架了吗?”

    眼神一闪,指尖敲上寂风脑袋,“没有,我和他吵什么架,我们又不熟。”

    “可是之前子秋姐姐和岑砚哥哥吵架的时候,岑砚哥哥就是这样,买了子秋姐姐喜欢的零食,却不自己去给,让我转交的……就跟现在的宁哥哥一样。我去送零食的时候,子秋姐姐也说她跟岑砚哥哥不熟,就同现在的姑娘一样。”

    这一串哥哥姐姐的,听地姬无盐耳朵都觉得累。偏这小孩子还苦口婆心地谆谆教导,“姑娘,宁哥哥人很好的。你不要欺负他……”

    这小屁孩子,几把松子几块炒糖糕就给收买了?姬无盐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年的苦心到底是错付了,手中松子一推,也不吃了,带着气哼了哼,“哪天把你卖了都不知道,坏人还能在自己额头上贴个‘我是坏人’的字样?”

    谁欺负谁呀……又搂又抱的,简直就是登徒子!

    “我就是知道的呀。”寂风却温温软软地笑,像是太阳底下袒着肚皮晒太阳的猫儿,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带着柔软温暖的气息,“出门前,祖母曾经交代过寂风。她说,姑娘性子被宠坏了,若是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像咱们一样宠着她、让着她的人,就是好人。所以……宁哥哥就是好人呀。”

    宠?让?哄?!宁修远何时宠着她了?姬无盐看着一脸“我就是知道”表情的孩子,无奈摇摇头,“小小年纪眼神就不好使,以后可咋办呢。”

    寂风老神在在地摇头,苦口婆心地轻唤,“姑娘……”

    “姑娘。”桃夭从外面进来,小碎步走地极快,打断了寂风还未出口的话,“若水醒了。”

    姬无盐眯着眼看去,未着面纱的容颜在日色下莹润精致,她缓缓起身,拍了拍寂风的脑袋,才勾着嘴角笑了笑,“总算是……愿意醒了呢。”

    将自己“吓晕”过去的若水,这几日倒也是断断续续地醒过一两回,只是每次醒个一盏茶的功夫,进个食,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番折腾下来,憔悴是憔悴了些,倒也不至于饿出毛病来。

    一看就是假的。

    整个姬家上下,连寂风都知道——若水姐姐就是那日在藏书楼里,丢大了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这些人,便只一日日地睡着。

    姬无盐也随她,乐得清闲,只吩咐了膳房十二时辰都备着膳食点心以备这位病人突然醒来。

    而陈老就更开心了,借着治病为由,给“病人”强行塞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药。据桃夭所说,若水就是在陈老刚刚准备再一次灌药的时候,醒了。

    “嗯……”姬无盐背手站在床前,俯身盯了一会儿,盯地若水心里头都发毛,才颔首肯定道,“气色差是差了些,不过好歹是醒了。看来陈老的药的确还是有效果的……还是得继续吃。”

    认识陈老的人都知道,这两年陈老的药……通常都很苦。

    所以即便庄子上住了一个绝世神医,但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会去找陈老看病的。若水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或者说,她是真的怕极了姬无盐和古厝。

    “我、我……”若水把自己往被褥里塞了塞,“其实,我已经好多了。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们了……无、无盐,你这里我也叨扰了许多日了,今日、今日我还是搬回风尘居去吧……”

    姬无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靠着立橱笑,云淡风轻地、温雅和气地,“你这是说什么话,你在我这里出了事,我自是责无旁贷的。怎么还能说这样见外的话?你哪里都不必去,好好养着吧……何况,平日里都是陈老为你诊治的,你这会儿走了,还要找别的大夫,又要再从头到尾诊治一遍,多麻烦?”

    若水欲哭无泪,她想说,不麻烦的,真的,这传闻中会点儿医术的大夫看起来是一点医术都不会,开的方子不是苦的就是涩的,几日下来她的舌头都已经麻木地尝不出味道来了!

    何况,自己如今这般到底是为什么,她姬无盐心里真的没一点儿数吗?!

121 “情敌”见面(二更)

    心里叫嚣着,却是一个字都没说。

    彼时装晕,是真的受到了惊吓,主要是没想过姬无盐狠起来是这副模样。后来装晕,是一时间没捋顺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替宁三爷办事,已经好几年了,换了一个有一个酒肆、茶楼、甚至青楼,多是一些打探消息的活儿,最多就是卖卖笑,没什么危险性,以至于渐渐地便懈怠了,觉得这次和以往每一次并无不同。

    冷静下来之后,倒也没想走,毕竟任务看起来还未完成。说着要走,不过就是让自己的举止看起来更加无害一些罢了。如今话到了这个份上了,她便也面色为难地留下了。

    她见姬无盐没走,迟疑着开口问道,“那、那……那日……就……就……”

    支支吾吾了半晌,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改了口道,“罢了,我这身子骨,折腾来折腾去的,倒也的确有些扛不住……如此,还得麻烦无盐数日了。”那日塔楼之中的事情只字不提,仿若失了记忆,只温软笑意里,少了几分心无城府的天真。

    姬无盐搁下手中没喝一口的茶杯,拍拍袖口,举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无妨,安心住着吧。”

    珠帘便撩起,又清脆叮当地落下,缓缓归于沉寂。

    若水目光落在那珠帘上,半晌也没移动一下目光,只看着那处容色平静地开口唤桃夭,“桃夭……你知道那禁地里,到底藏了些什么吗?”

    桃夭弯腰上前,看着若水的眼神都是带着小心翼翼地怜悯,摇头,“不、不晓得……据说是藏书楼,该是藏了许多书吧。”

    “是啊……的确是有许多书……”仿若出神般,有些讷讷地附和,何止许多书,还有许多血……还有不知真假的天心琴。不知道为什么,若水私心里其实更愿意相信那是一把真的。

    若是束之高阁无人问津,又何必煞费苦心地做一把假的。若是真的……那这姬无盐又到底是什么身份背景?

    她甚至不敢再想下去了,想着想着,便又是一身涔涔冷汗。

    ……

    尤灵犀一早去了风尘居,才知风尘居歇业,自是见不到姬无盐,最后便直接来了姬家。

    在门口站了很久,还是犹豫。

    宁修远素来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情,这一点尤灵犀自是清楚的,她早已习惯于不加干涉。加之打小耳濡目染以及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有些不屑于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一般见识。

    是的,在知道姬无盐的身份之后,她始终未曾觉得,姬无盐能够和自己竞争。

    可……宁修远对这个“外室”的重视程度,让她不得不感到恐慌……

    所以她来了。

    门房笑容可掬的,看起来很是讨喜,禀报之后一路将人引着进了后花园。

    花厅里,茶水已经备好,姬无盐也坐着了,那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有些没有坐相,靠着椅子扶手,翘着二郎腿,闲适又自在。虽不知容貌如何,但端看气韵,尤灵犀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外室是极好的。

    她在打量姬无盐,姬无盐也在打量她。

    自打那日挂着“尤”字牌子的马车在门口逗留之后,她就让人去查了。并非是什么秘辛,很好查。长公主的女儿,尤家的郡主,回城没多少日子呢,也不知道那日逗留是几个意思。

    最最重要的是,听说……极有可能是宁国公府的儿媳妇。

    皇室郡主,身份上也算门当户对,想来是这几年不在城内耽误了婚事,如今年岁在世家千金之中已算大龄。

    挺美一美人儿,上乘的皮囊。姬无盐收回打量的目光,低头转了转手中茶杯,轻讪,只是……看不到魂魄。

    走的每一步都是一般无二的距离,嘴角的弧度也从未变过,眼神温和端雅,情绪从容内敛。

    “我戴着面纱,她戴着面具……”姬无盐轻笑,指指对面空着的茶杯示意子秋倒茶,托着腮寻思着,“也不知道咱们这哪里惹了那位郡主的注意,三番两次地来。”

    子秋关注点不太一样,“见了郡主……奴婢需要下跪请安吗?”

    “你想跪?”姬无盐问她,挑着眉,有些好笑。

    对方摇头摇地拨浪鼓似的,“不想。奴婢连老夫人都没这么跪过,大抵就是犯了错的时候挨罚跪了……总觉得若是跪了这位郡主,对老夫人挺不公平的……”

    “若是觉得不公平,往后你在外祖母面前多跪跪……今日便不必了。”眼看着对方跨上台阶,姬无盐也不起身,只含笑冲着尤灵犀摆摆手,“郡主,有失远迎。”

    说着有失远迎,却未起身相迎,甚至有些怠慢。

    “冒昧登门,勿怪。”

    一来一往,寒暄已毕。尤灵犀一手提着裙裾款步入内,环顾了一下这花厅里摆着的各种花草,发现都是兰花为主,品种很多,有几盆很是名贵,被养地很好,“姬姑娘喜欢兰花?咱们燕京城里,兰花最多的地方要数宁国公府了,听说姬姑娘曾去过宁国公府作客,可看过?”

    一入座,借了兰花直奔主题,茶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当真是个心急的郡主。

    年轻的郡主,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娴雅亲切,还有种高高在上的神明俯瞰蝼蚁众生的慈悲与怜悯。

    姬蝼蚁笑着摇摇头,“我哪懂这些个金贵玩意儿,古厝喜欢,都是他养着的。”

    郡主殿下似乎很是满意这样的回答,施舍般地微微颔首,脊背笔直地端起了眼前的茶杯,还没喝,问,“古厝是谁?”

    姬蝼蚁也实诚,“我府上管家。”

    尤郡主脸色微微一僵,就听还有更实诚的,声音很低,仿若暗自嘀咕,“古厝什么时候成管家了?”

    嘚,一个连管家都算不上的下人养着的,也着实够“金贵”的哈。

    尤郡主总觉得姬无盐是故意的,偏偏人家一脸的真诚老实,实在找不到什么故意针对的破绽来。

    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122 “并无私交”(三更)

    不过,这对尤郡主来说,到底只是小场面。

    她端起手中茶杯,浅浅抿了抿,便搁下了……乡野村姑,没什么见识,即便住了这偌大宅邸,拿出来待客的茶叶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

    还有这坐没坐姿、不知礼数的模样,连带着教出来的丫鬟也是,不行礼便也罢了,还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贸然开口……目光略过花厅外台阶之下低眉顺眼候着的自家丫鬟,本就笔直的脊背愈发挺了挺。

    “之前去拜访宁姨,说起最近在琴艺之上遇到些瓶颈,苦练无果着实心烦。三哥便向我推荐了姬姑娘你……”说着,敛了眉眼,娇娇一笑,温柔又婉约,“本想着我同姬姑娘也不熟,贸然前来,多少有些唐突。三哥却说无妨……我便想着,兴许姑娘与三哥,有几分私交,才舔着脸过来求教一二……”

    话既至此,姬无盐便已经了然,这郡主是担心自己和宁修远有那么一腿,阻了她的道儿,探虚实呢。

    当下直截了当推地一干二净,“小女与宁大人并无任何私交。”

    尤灵犀抬眼看去。

    她的瞳孔并非浓黑,而是墨色里带着几分琥珀色的剔透,眸色深而远,看人的时候有种遥远的空灵感,不笑的时候,挺摄人的。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审视姬无盐,像是考量她这句话里的真实性。姬无盐也大大方方地随她打量。

    半晌,尤灵犀倏地笑了笑,“是嘛……不过,既然来了,我便也厚着脸皮想请姑娘弹奏一曲了,不知姑娘可愿?”

    姬无盐懒洋洋地抬了抬胳膊肘,“不方便,前两日爬梯子找书,摔了。”没什么诚意的表情。

    尤灵犀眉头跳了跳,摔了?这条胳膊肘?骗谁呢!方才远远地就看着她斜靠着座椅,全身重量就靠着这条胳膊呢!

    这人怎地如此油盐不进?

    温和里带着几分痞气,像无赖,可除了没有起身行礼之外,又并无什么错处,自己也不可能揪着人家见面时的礼数不周来发难。毕竟,自己唐突前来也算失礼。

    可就是不大爽利。

    像是梗了根细小的骨头在喉咙里,很细小,并不影响什么,只是每一次咽唾沫的时候,隐约带着些异物感。而因着这份异物感,又下意识地更多次地咽唾沫。

    如此反复,恶性循环。

    若都是场面人,自然不会如此尴尬,即便初次见面,也该是浅笑吟吟和和美美地唤着姐姐妹妹的,偏这乡野村姑,半点场面都不懂。如此粗茶用来待客便也罢了,连聊天也一再冷场。

    自己却不能同这乡野村姑一般,只浅浅笑着,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地,“这倒是可惜……找大夫看过了吗?像姬姑娘这样的琴师,手是最重要的,可不能疏忽大意了。”

    “无妨,修养几日便也好了。”

    “那还好……风尘居歇业,姬姑娘正好也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休息。不若,过几日我同三哥出门郊游,也叫上姑娘一起,如何?”

    尤灵犀声线好听,温温软软的,叫着三哥的时候平添了几分骨子里的缱绻来。姬无盐蓦地想起彼时宁修远提出让自己叫他三哥,如此一代入,浑身一激灵,拒绝道,“不必了。我喜静,不爱出门。”

    喜静?手中帕子搅了又搅,想着听到的消息,说是那日他们湖边放纸鸢……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尤灵犀数度邀约,宁修远却都已无暇分身为由一一推拒,温和,却又坚决。

    两厢对比……

    挺伤人的。

    她抿着的嘴角微微往下拉了拉,指甲抵着掌心,有些刺痛。却还是笑着抬了头,“那……闲暇之余,我能来此找姬姑娘玩嘛,说说话,弹弹琴,想来咱俩甚是投缘。”

    说着,指了指某个方向,“这边上一处宅子,便是我的。已经修缮了好几年了,我偶尔会来此小住,届时,我找你玩呀。”

    她的眼神很奇怪,说话的语气有些怪。

    像带着一些自己并不知晓的秘密般有些得意,可那得意里,又有些失落。反正,很矛盾的一个表情。

    姬无盐微微笼了眉,不动声色,只颔首道,“自然。随时欢迎。”

    尤灵犀的笑,便愈发古怪了几分,“听说……这处宅子是姑娘花银子买的?”

    眉头愈发蹙着了些,这问题问地着实古怪,不花银子买难道还有谁送吗?姬无盐点点头,总觉得尤灵犀的得意一下子明显了起来。

    果然,她无限温柔地笑了笑,声音也温柔,却似乎少了几分烟火气,没那么鲜活了,“知道这事的时候,我就怪三哥……他既受了白家老夫人的嘱托对你多加照拂一些,怎地这宅子还能收你的银子呢,你初来燕京城,多不容易……何况,宁国公府又不是缺这三瓜俩枣的……”

    这宅子是宁家的?

    姬无盐一怔,古厝竟然瞒她?

    心里将古厝吊起来骂了好几遍,面上却又半分不显,只懒洋洋地笑,“照拂是照拂,这既然是买卖,自然是要钱货两讫才好。再者……姬家,也不差这几个银子。”

    看似倔强地强撑着的场面话,尤灵犀压根儿没当真。

    姬家?姬家是哪个家,燕京城里排得上号?真以为挂了块阔气的牌匾,便算得上是“世家”了?小村落里出来的,就是没脸没皮不知天高地厚。

    之前倒也怀疑过那柄玉如意的来处,如今看来,莫不是什么恩客给的?下回见了宁姨,可得提醒着些,万一不干不净的……

    身后,子秋扯着嘴角笑了笑,很讽刺的表情。姑娘去宁国公府用膳送出去那柄玉如意就够买她好几个尤家了,在这里替人宁国公府显摆啥呢!

    幸好没跪。这郡主不像什么好人,看着浅笑吟吟的,甚是亲切,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傻子才不懂!她直接上前一步,弯了腰附耳轻声说道,“姑娘。大夫说了,您该去换药了。可不能误了时辰,落了后遗症。”

    尤灵犀嘴角一抽,眼皮子跳了跳,这是……演上了?

123 敲打(一更)

    尤灵犀没走,伸了伸脖子,挺关心地,“要不……我找御医过来看看?这有些伤,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已经伤及骨血內腑,稍有疏忽可能酿成大错……届时追悔莫及。”

    说着,敛眉轻笑,“当然,姬姑娘自然不会这么……不巧的哈,我就是随口说说,莫要当真。”

    就是摔了下手,愣是连伤及內腑都扯上了,当真是格外“随口”了些……子秋在一旁冷笑,没说话,表情去明显很不欢迎尤灵犀……这郡主就是来搞事的。

    “不会。”姬无盐容色寻常,干脆又敷衍地下了逐客令,“看来,今日真是不巧,不能招待郡主了。”

    她不请自来,对方敷衍了几句,便也直接赶人。尤灵犀心里不乐意,来了这许久,除了抿了一口粗茶,什么收获也没有,她似乎突然意识到,有些话若是在这里过于迂回的话,是行不通的。

    收回目光,眸底笑意散了散,她缓缓起身,端着手轻声唤道,“姬姑娘。”

    她声线柔软,说话的时候语速也不快,入耳甚是动听,宛若笼中金丝雀婉转的低吟。

    姬无盐侧身看她,面纱后的嘴角缓缓勾起,眸底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侵略性,“郡主请讲。”她知道,这位年轻的郡主,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之前同宁姨说起姬姑娘,宁姨说颇为喜欢你,让我同你多多往来。”她捋了捋鬓角被风吹起的碎发,垂着眉眼轻笑,“大抵意思我是明白的……只是,姬姑娘,我这人,打小任性惯了,不喜欢同别人分享任何东西。不管是小时候的玩具,还是……”

    说着,轻轻抬了抬眸子,“你懂我的意思吧?”

    姬无盐看着对面的女子,比自己虚长两岁,微微抬着下颌,骨血里的骄傲让她的颐指气使看起来格外地理所应当。她撩完发丝之后的指尖,仍轻轻抵在耳畔,嘴角微勾,看起来迷人又森然。

    十八岁的姑娘,不一定是最好看的年纪,但就像一朵花将开未开之际,总惹人怜惜关注几分。

    姬无盐没有说话,只侧着脸看她,身子却仍朝着花厅之外的方向,保持着随时离开的姿势,静静打量着尤灵犀。

    子秋挽却是个忍不住的,挽着姬无盐,动作温柔,言语却犀利,“郡主您说的极是,我家姑娘打小更甚,莫说分享了,便是旁人多看一眼,那玩具便也该弃若敝履了才是!姑娘……咱们该去换药了,迟了陈老又要念叨。”

    竟是完全不顾客人还未离开,直接转身欲走。

    走了两步,停了,偏头笑了笑,道一句,“如此,那便预祝郡主心想事成。”

    说完,没停留,走了。

    即便身份上有所不及,即便对方明里暗里的炫耀、敲打,但姬无盐也从未想过要与她一般见识。言语相争,即便赢了又如何?

    她自小不是纵情山水,就是伏案苦学,这些年下来眼界自不是同龄的内宅女子能比,她们珍之重之、甚至为此挖空了心思的一切情愫,于姬无盐看来,多少有些虚幻不切实际。

    人生漫长,明日之事尚不可知,何况“永远”?彩云易散而琉璃易碎,美好的东西本就易逝,何况是美好到近乎于虚幻的爱情?

    外祖父早逝,自己出生记事起就从未见过,也极少听外祖母说起,只知两人是联姻,成婚前并未见过。问及是否恩爱,外祖母笑笑只说哪有爱不爱的,不就是这般地一日日地过日子嘛。再问起便只说忘地差不多了。却又会在每年的忌日,从她院中古老的菩提树下,挖起一坛女儿红。王总管说,那是外祖父生前埋下的。

    父母恩爱,为了嫁给父亲,母亲几乎可以说是背弃了整个家族,也背弃了原本属于她的所有的责任,说是为了爱。即便时过境迁尘埃落定,祖父有心修补两家人之间的嫌隙多番邀请,可外祖母仍每每推拒。

    同处江南,一南一北,从不见面。

    而彼时上官鸢也为了爱哭着闹着要入东宫的时候,母亲却又夜夜难眠整日叹气,几日来白发渐生。

    可见,爱之虚妄。

    下了台阶,走出园子,她转首吩咐子秋,“找古厝过来见我。”如此大事,从未听他提过,当真是好得很……

    宁修远……她紧了紧指尖,似又闻到了那该死的翠竹香,她转首又唤住子秋,问,“咱们宅子里,种竹子了?”

    子秋一头雾水,“没有呀。本来倒是有一片小竹林,就在藏书阁后面,如今是陈老用来折腾他那些比较贵重的草药的。姑娘……想种竹子?”

    摇头,又摆摆手,姬无盐有些烦躁,“去吧。让古厝来见我。”

    “好嘞。”子秋应地很乖,拔腿就走——姑娘要和古厝置气,闲杂人等退避为好。

    ……

    最“闲杂”的闲杂人尤灵犀还没走。说完了想说的话,也起到了敲打的目的,可偏偏对方敷衍又奇怪的态度,让她并没有如意料中那般畅快,甚至似乎有一团气堵在喉咙口里,上不去下不来的。

    小丫鬟见“色”行事,走两步试探道,“郡主,这姬家女好生无礼,真不愧是乡野之间出来的人,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进得了宁家。宁老夫人也就是客套客套罢了,还能真喜欢这孟浪举止?瞧她……一姑娘家,翘着腿,像个什么样子……莫说进宁家为妾了,就是给郡主您提鞋都不配的。”

    喉咙里那口气,缓缓地呼了出来。此话倒是有理,不过是客套罢了……尤灵犀无意识地挺了挺脊背,眼睫垂着,只稍稍往丫鬟那边扫了扫,“你说得对……宁家门楣甚高,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这纳妾这样的大事,也不是三哥一个人说了算的……这样吧,你递个拜帖去皇后娘娘那,回来多日了,也未曾去看看她。”

    丫鬟称是。

    尤灵犀拾阶而下,心中暗忖,丫鬟倒是提醒了她,看来这次登门,还是心急了些。

124 坊间传闻(二更)

    古厝来地很快。

    独自一人来的,子秋已经见事态不对,抓着寂风跑了。

    姑娘和古厝置气,古厝自然会耐心哄着,自不会动了真格的去。只古厝这人吧,嘴也毒,届时置气中的两个人倒是转眼间气消了,和好了,然后瞬间一致对外,见谁逮谁,逮谁毒谁。

    倒也没多大杀伤力,只是膈应,无限膈应,浑身不得劲儿。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些年几乎隔三差五地频发,早已身经百战——一旦这两人开始置气,他们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

    是以,院中早已无人。

    茶水已经备好了,甚至还搁了一小碟子松子,一小碟子粽子糖,还有一小碟桃花酥。小丫头没戴面纱,支着下颌勾着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戏谑里带着几分引人悸动的媚和艳。

    勾人。

    古厝摇头失笑,上前两步,站在廊下背着手看她,也不遮遮掩掩地故作不知,开了门见了山,“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勾着嘴角反问,“我能知道什么?有些人藏着掖着的,将我的信任弃若敝履……我和一个心盲眼瞎之人,自是也没什么区别了,还能知道什么?外祖母说得对,这日子呀,就这么一日日地过着呗,糊里糊涂地,也好。”

    这话,着实阴阳了些。

    知道她气的不是买了宁家宅子这件事本身,而是气自己知情不报这个举止,兴许可能还让她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失了态丢了人。他也不急着解释,由着她发作,几步进了屋子,在她身边坐了,倒了茶,开始剥松子,“老夫人这话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惯会曲解了去……”

    姬无盐冷哼,“我这叫举一反三!你多少也算我半个老师,这里头也有你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

    “没想骗你。只是发现的时候,大家都在,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就之前放纸鸢,看到席玉才知道。事后再特意同你说一声,又觉得太小题大做了。”没有空碟子,他剥了便只搁在手里,攒了一些,伸了手递过去,温和了眉眼轻声问道,“毕竟,谁家的宅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的,不是吗?好了,别气了……难道你提前知道是宁国公府的宅子,便不买了?”

    ……想了想,没说话。

    虽然她的确会避开和宁国公府的交集,但这处宅子从各方面来讲都甚合心意,想来彼时若是知道这属于宁国公府,也仍然会“铤而走险、隐姓埋名”地买下来。

    抓过那一小把松子,一颗一颗地吃着,不说话,只用眼神表达自己未尽的不满。

    格外孩子气。

    古厝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姬无盐,又低了头剥松子,扯开了话题,“大理寺传出消息,百合死了,中毒死了,和杨少菲一样的毒,大理寺怀疑她仍在身上偷偷藏了毒药,自杀的。”

    “哦……”姬无盐看起来没什么兴趣,“他们总是有几分真情在,也算黄泉路上结个伴,不孤单。”

    古厝又看了眼姬无盐,没说话。

    小丫头昨儿个去大理寺了,回来的时候衣襟那处沾了些血迹,彼时以为她在大牢里动手弄死了百合,才特意留意了下大理寺那边的消息。

    说人是早膳之后死的,在碗里发现了毒药,同杨少菲所中的毒一模一样。按理说,也有他杀的可能性,看不知道是百合身份太过于轻贱不值得详查,还是东宫压着,大理寺竟然草草地就认定是百合畏罪自杀,草草结案。

    古厝对这其中隐情没什么兴趣,只要事情没有牵涉到姬无盐就无妨。

    不过……昨儿个小丫头衣襟上的血迹,到底是怎么来的呢……这会儿她心里有气,便是问了也不会回答,便只沉默着剥了松子。

    ……

    午后,流言四起。

    有关于江都郡王府的,说江都郡王前两日身子骨本来已经大好了,谁知,杨家亲事一结束,江都郡王又倒下了。

    这江都郡王府和杨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偏这次给搁在了一块,愣说杨家把郡王府的“喜”给抢走了,这就是为什么这喜事最后会变成白事的原因——抢来的,自然是不能长久的。

    也有说叶家的,说叶家姑娘着实克夫,新婚夜还未过,直接将新郎给克死了,往后怕是再难说亲了。这话传地沸沸扬扬的,气地叶父下了早朝回到府里就和叶母大吵一架,指责对方一意孤行应了这门亲事、实际上不过是被人当了枪使,最后害了自家女儿。叶母气不过,直接回了娘家。

    还有一起流言,则是关于宁国公府和姬无盐的。

    前面都是血雨腥风,这一起则多了些风花雪月。也不知道谁听来的消息,说是姬无盐被宁家三爷养在了城外的宅子里,昨晚还有人看到宁三爷夜间出城,去的方向就是东郊,其中细节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好不香艳。

    最后一则流言,则是关于衙门里头关着的、好吃好喝招待着的刘二,据说被送去了大理寺。理由是,衙门的人不敢关了。疯还是疯着的,只是疯了之后就一直嚎一些“胡话”,那胡话听着着实骇人,狱卒们都怕听了会掉脑袋,只好往上汇报,这就一路汇报到了宋元青那。

    宋元青做主,将人移交了大理寺天牢,就关在天牢最里面的房间里,那里是朝廷重犯才能关的地方,十天半个月看不到一个看守,送饭的都是不识字的聋子。

    很合适。

    流言很多,一下午传地沸沸扬扬的。子秋出门采买在路上听说了,连东西都没买齐急匆匆就回去了。

    姬无盐也震惊了,养?宁修远何时养了她?要说养,也是自己养了宁修远!毕竟是自己真金白银出的银子买的宅子,他宁修远能吃香的喝辣的,可不就有自己那一份功劳?

    “会不会是……尤郡主?”子秋问她,小心翼翼的。

    毕竟今日尤郡主才提起此事,外面就传成这样,要搁早一些的话,当事人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事出巧合必有妖嘛!

125 躲宁修远(三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这妖起地也该有所图谋才是。

    姬无盐摇头否认,“即便这件事是真的,宁修远真的将我养在了这处宅子里,她尤灵犀也该是那个最希望捂死了这消息的人。”毕竟,尤灵犀自信她自己一定会入主宁国公府后院,宁家的声誉、宁修远的声誉,于她而言甚是重要。

    何况,将姬无盐搁在明面上来闹得满城风雨,远不如悄悄地赶出燕京城更省心。

    子秋抱着软枕,自觉以她的智商,多少有些想不明白了,“那……那到底是谁呢……散步这样的谣言,着实居心叵测。幸好传不回江南去,不然以后姑娘都不好嫁人……”

    话音未落,突然意识到古厝还在边上,声音戛然而止,心虚地抬眼看去。

    古厝正在给他的那些兰花们浇水,看起来很自然,甚至都没有注意这里的谈话,除了……他浇了半壶水,始终都在浇第一盆。

    这世上多得是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清的事情,古厝的心思就是,除了当事人姬无盐,旁人多多少少都看出来了一些。

    哦,还有一个完全没看出来的,是寂风。年仅七岁的寂风,之前还挖空了心思想劝古厝这辈子孤独终老,好让对方一直陪着自己和姑娘。

    至于姬无盐,可能是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从小受尽了宠爱的小公主,得到了太多人的关心和宠爱,因此,对“好”的出发点,格外的不敏感。

    而古厝……偏偏在这件事上又格外的含蓄。子秋无奈摇头,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替他们心急,丢了手中的软枕,三两步跑过去救下来那盆已经喝了大半壶水的兰花。

    可怜的兰花,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落在这位“水神”手里了。

    会是谁?姬无盐倒也不甚在意,名声于她来说并不重要,只是谣言的对方是宁修远让她有些心烦,她皮笑肉不笑地,“谁知道是谁,宁修远得罪的人又不是一两个,怕是给他十只手都数不过来。”

    子秋抱着那盆兰花滴着水,闻言回首好奇,“那……咱们这是遭了无妄之灾?”

    “可不就是……”

    脑袋上落下一只手来,古厝揉揉她光线下看起来格外柔软的发丝,一触即离,笑,“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结的冤家也不少。若是我记得没错,早上还来了一个,府里还住了一个,这东宫有一个,两个郡王府好像也都不太友好……说起来,皇帝的三个儿子,你怕是得罪了个遍。”

    背在身后的手,指腹轻轻捻过,微微地颤。

    宁修远给他带来了危机感,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小丫头,被别的猪觊觎了。这样的危机感让他有些烦躁,以至于竟是克制不住地想要更近一些。

    眼看着小丫头瞪着眼,他在她身边坐了,揪了几颗葡萄吃了,笑着哄,“最近这燕京城乱得很,水也浑着,风尘居也歇业了,左右你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若……去后山走走?正好去看看传闻中的……道宗教?”

    “不是人去楼空了?”

    “朝廷那帮领俸禄的能干点啥?就算真的人去楼空,咱们也可以去看看那楼,往日道宗教的大本营,总不能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吧。指不定有个藏宝室什么的,抑或……几颗舍利子?”古厝侧身看她,距离极近,能看得到小丫头眼底墨色被日光一照,成了淡淡的琥珀色,看着人的时候,像狐狸眼,勾人。

    他继续诱惑,“毕竟是天师……总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吧。”

    藏宝室她没兴趣,毕竟就算是天师,才多少年的积累,哪里比得过姬家的仓库?舍利子她就更没兴趣了,她自认是个红尘里滚过一遭的泥猴子,六根未净,与神魔道佛皆无缘。

    可……她要躲宁修远。

    昨夜算是吵了一架,今日莫名其妙送了些吃食过来,可一声“宁宁”言犹在耳,加之城中沸沸扬扬的那些传闻,她实在不想在这几日里看到宁修远。

    思及此,在子秋殷勤憧憬的眼神里,到底是颔首,“如此,走一遭……也好。”

    子秋嘿嘿的笑,丢了手里兰花,用一双湿漉漉的手扒拉着姬无盐的胳膊,“姑娘,奴婢瞧着天色,明日就很好,咱们……明日一早去?”

    “成。”

    “……那,怕是咱们还要在山上用膳,奴婢这就去准备些吃食。”说着,起身即走,步履轻快。

    姬无盐在后面喊道,“叫上寂风,还有岑砚……回头问问其他人,想去的都一道去了吧。”

    子秋已经跑到了院门口,闻言回头挥挥手,一边应着一边跳出了门。

    古厝看着风风火火的子秋离开,侧身问姬无盐,“真的没有怀疑的对象?”这可不像这丫头的性子,由着外头风言风语,自己却真的糊里糊涂的。

    低着头剥着葡萄,葡萄汁液沾在指尖,指甲上盈透的亮。她吃了葡萄,取了边上的湿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过去,半晌,轻声说道,“我不想怀疑任何人。”

    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方才没有的严肃和认真,眼底笑意尽散。她没说不怀疑,只说不想怀疑,可见,是有怀疑对象的。

    古厝听明白了。

    想来也是,这个流言在时间上出现地太巧合了,这边才听说,外头就立马传开,的确让人下意识地就想要怀疑这府里的人。

    花厅就设在花园靠路边的地方,夏季花草茂盛绿树成荫,真的要在哪里藏着一个人没有看到,也是可能。

    可这府里,除了若水,基本都是姬无盐自己的亲信,是从云州一直跟在她身边跟了许多年的人,她相信他们。

    剩下的,即便不是亲信,也是经过了朝云挑选的人,那些人是朝云的亲信。她若是贸然怀疑,难免伤了和气。

    可经此一事,要说全然信任,似乎又已经做不到了。

    擦完了手指,将帕子搁在一旁,胳膊肘支着膝盖托腮看着院子,半晌,轻叹一声,“你……帮我做件事。”

126 来拜山头(一更)

    北国之都的夏季,结束地总有些仓促。

    似乎昨日里还吃着冰镇酸梅汁,今日一早这风吹着,便觉带了几分凉意。

    日色却不错,秋高气爽的,太阳无遮无拦地照着,的确是适合郊游踏青的日子。

    出门前,门房又来,说是宁大人在门外徘徊许久,候了半个时辰才走,估摸着是早朝时辰到了不得不走了。姬无盐听了,没什么反应,只道随他去吧。

    说完,扬声问抓着笤帚在院子里扫地的心月唤道,“心月,今日我们要去一趟后山,兴许会晚点回来,你要没事的话,一道去?”

    心月是之前朝云安排的两个丫鬟里的一个,小小的个子,圆乎乎的脸,带着些婴儿肥,不太爱说话,性子有些闷,不及纤月开朗,平日里负责一些姬无盐院子里的打扫工作。

    “不、”心月看起来有些紧张,抓着扫帚柄使劲地拧,声音又低又缓,“不了吧,今日纤月姐姐让奴婢帮她出趟门,说是姑娘您喜欢的兰草香的皂荚没了,她今日抽不开身,让奴婢去买。”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近乎于听不清晰了。

    姬无盐没怎么当回事,“成。出门前,让门房安排辆马车给你,莫要傻兮兮地自己走着去,怪远的。”

    “不、不用……奴婢……”

    “一来一回地,耗时间,耽误事。”姬无盐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这么定了,子秋,咱们该走了,你顺便也帮着安排下。”

    子秋就下去安排着了。

    道宗教在后山,后山从东郊出发要一会儿时辰,到山脚下的时候已过巳时,几辆马车停在山脚下,一辆挂着白家的牌子,一辆挂着尤家的牌子。

    子秋面色犯难,“姑娘你看这……”这不,刚闹过不愉快呢,人家郡主也看不上咱姑娘,指不定以为姑娘舔着脸想跟她结交才煞费苦心打听了她的行程来偶遇呢……

    “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府里头都安排好了,如今打道回府也不大合适。姬无盐正寻思着去哪里溜一圈的时候,远远地瞅见了白行冲着这边挥着手……

    身后跟着宁修远,还有尤灵犀,还有一位……

    众目睽睽之下,再掉转马车离开,难免有些做贼心虚,何况,输人不输阵。眼神在那几位脸上来回逡巡了一遍,支在马车车窗上的指尖点了点,“罢了,既然都决定来了,哪有打道回府的道理。咱们玩咱们的,不理他们。”

    只是,这盘算地再好,却忘记了己方阵营有个不受控制的年仅七岁的大人。

    马车一停下,这位大人直奔敌营,“宁哥哥!宁哥哥……昨儿个早晨你怎么不进来,都到门口了……我问姑娘你这算不算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她说不是,我却总觉得他忽悠我,宁哥哥,你是和姑娘吵架了吗?”

    甚至没来得及阻拦,这小子已经叨叨叨地将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

    声音还很高。

    白行看过来的眼神,明显带上了戏谑和探究,笑地一脸古怪,“吵架?嗯?你们俩……还能吵架?三爷,您这是一大早去赔罪了?当真……千年难遇啊!这是……怎么得罪人姑娘了?嗯?”说着,胳膊肘捅捅身旁宁修远,戏谑。

    尤灵犀站在后面,低着头温柔地笑,看起来融入地很好,“倒是极少听人喊三哥一声宁哥哥的,这孩子……辈分不小呢。”

    说着,回头问身旁李奕维,“是吧。奕维哥。”

    “可不。”

    四人行的第四人,正是李奕维。他出现在这里倒也说得通,毕竟他和白行是兄弟,听说平日里关系也极好,多有走动。他颔首冲着姬无盐打招呼,“姬姑娘,许久未见,近日可好?”

    姬无盐抱着胳膊浅浅地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弯,像月牙似的,带着几分甜,“如郡王殿下所见,不太好,所以想着是不是因为来了这燕京城没好好拜拜山头,听说,这后山道宗教甚是灵验,来拜拜。”

    这话似乎有些有趣。

    尤灵犀掩着嘴角轻笑,“如今这道宗教都已经是邪教了,姬姑娘如今去拜,怕是要适得其反呢。要我说呀,这怪力乱神的事情也不能全信,有些事情呀,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不然,人人都想着祈求神明,神明可顾不过来。”

    白行回头古怪地看了眼尤灵犀,没看明白这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小丫头,今日说话怎么意有所指夹枪带棒的,可看着面上还是一如往常地浅笑吟吟,便又摇摇头觉得兴许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灵犀郡主是出了名地和善、亲切,是百姓口中菩萨、仙女一般的妙人。

    他转首拍拍挂在宁修远脖子上的寂风,正要邀着同行,就听姬无盐唤道,“寂风。”

    她极少这样唤他,眼底含着些许笑意,声音却又清又淡,明显是半分情绪也无,“还要挂人宁大人身上挂到何时,我未曾教过你礼数为何物?”

    立竿见影地,话还未说完,寂风已经从宁修远怀里跳了下来,哒哒哒地小短腿三两步跑到姬无盐身边,拉了手,仰着脸嘻嘻一笑,“姑娘。我就是想同宁哥哥打个招呼……”

    “彼时你要叫他宁哥哥,我便是不同意的,后来你执意要叫,宁大人也同意了,那我便也同你约法三章,说人后能叫,人前却是不行。”她在他身边蹲下,平视着寂风,“你看,如今人尤郡主是不是有意见了?宁大人同意,是他大度,可你这么一叫,约等于也和尤郡主平起平坐了,这不就僭越了?”

    看起来是在教孩子,声音也不高,格外有耐心的样子。

    尤灵犀去掐了掐指尖,暗暗咬了咬牙……这是暗指她小肚鸡肠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呢。她瘪了瘪嘴,看向宁修远,咬着嘴唇解释,“三哥……我、我……我不是那个……”

    目光落在宁修远的侧脸上,一怔,话便说不出来了。

    宁修远在笑。

127 本来就无私交(二更)

    尤灵犀的记忆里,宁修远很少笑。

    有时候也笑,很浅很浅的笑,温雅的,又遥远的。他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习惯了背手俯瞰苍生,高贵,又凉薄。

    可他这一次的笑,格外柔软而真实,些许无奈,些许缱绻。像是纵容一直闹脾气的猫儿。

    落在眼底只觉得心脏都跳地厉害。

    但这笑,到底不是因为自己……于是这心,便一边跳着,一边痛着。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跳地太厉害才痛,还是因为痛了才跳。

    她拧着自己的裙子,低着头没说话,绣花鞋碾着地面,脚底有颗小石子,微微地疼,并不明晰。

    “之前好不容易让你叫我一声三爷,如今拌了几句嘴,自己非要大人大人地叫我便也罢了。如今连寂风叫我哥哥你也要管?”宁修远看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的姬无盐,摇头轻笑,声线温柔,“无盐,可不能如此独断专权吧。”

    “小孩子叫我一声哥哥怎地就僭越了,我曾说过,我既允了,承了他一句哥哥,这天下间,便无人敢置喙一句僭越。”

    低着眸子,言语温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入耳却惊了一惊,尤灵犀抬头看他,心下却了然,这是在警告自己呢……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孩子,宁修远竟然如此意正言辞地警告自己。

    碾着地面的脚尖愈发用力,脚底那颗石子硌着脚底板,愈发的疼,只是那疼,到底仍不及心疼。

    气氛有些尴尬,白行见机行事,招呼着大家伙儿一起上山。

    彼时打定了主意要各走各的,可不知道寂风那小子为何就是喜欢赖着宁修远不放,姬无盐也是无法,只能随行,却吊在队伍后头好几步,懒得掺和进这群人里。

    主要是不愿意掺和进宁修远和尤灵犀之间。

    只是,没走几步,宁修远就牵着寂风凑了过来,对上姬无盐不太友善的表情,愈发凑近了些,言语温软,“小孩子面前,多少顾着些呗,他都一直在问我,为何要同你吵架置气……我这寻思着,这问题我也答不上来,要不,你给回答下?”

    明目张胆的。

    白行看了一眼又一眼,想着外头传地沸沸扬扬的传闻,总觉得自己出城那阵子,错过了许多大事。

    当下一转身,从宁修远手里抢过寂风,转身又窜到了前头,才笑嘻嘻地回头打着招呼,“这小子我很喜欢,借我一会儿。”

    夹在中间的尤灵犀,低着头,脸色很黑。

    她约了宁修远好几回,都没有成功。被逼无奈之下,算着时辰进了宫,“正巧”遇上了李奕维,于是提起来后山转转,旁敲侧击着让叫上了白行,又让白行叫上了宁修远。

    如此煞费苦心地,才促成了此次的出行。

    谁知撞上了姬无盐。要说是巧合,她都不信!

    攥着掌心帕子,她微微侧了身同姬无盐寒暄,“姬姑娘……平日里常来这后山吗?”

    “并未,头一回。”她敷衍着,懒洋洋地,一边低着头踢着山路上的小石子,有些没个正形。

    宁修远拽拽她袖子,皱着眉头轻声叮嘱,“莫贪玩,山路难行。”

    姬无盐扯扯嘴角,没说话,仍一边走,一边将山路上看着并不顺眼的小石子一颗一颗地踢回草丛里,似泄愤。

    有些幼稚。

    “明明是你欺负地我,怎么到了你这边,倒像是我给你气受了似的?”宁修远又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温柔到一塌糊涂,“倒是你,将我丢在那里转身就走,我找不到路,硬生生地扛到了早晨,又冷又饿的,瞧,今日鼻子还有些不通呢。”

    说着,吸了吸鼻子,力证自己被冻着了。

    这人从那日开始,就像是被迷雾熏坏了脑子似的,整个儿跟个无赖一样,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地,言语也肆无忌惮,姬无盐懒得搭理,“松开!”

    “不松。”

    松?松什么?手吗?身后对话模棱两可,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暧昧到令人无限遐想的地步,尤灵犀手中的帕子攥地皱巴巴的,愣是逼着自己没有回头,只微侧着头,仍然意有所指,“那真是巧呢,这也是我回来后第一次来后山,没想到还能撞上……倒像是事先约好似的。姬姑娘和三哥……真友好呢。明明昨日见你,你还同我说,并无私交呢。”

    她硬着头皮,想到了“友好”二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表情早已僵硬。见此,姬无盐愈发确定,关于自己和宁修远的谣言,绝对不会是这位郡主传出去的,想必,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宁修远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没有私交?没有私交就能又搂又抱的?

    宁修远咬着后压槽,自己恨不得在她的身上贴上自己的名字,她倒好,一口一个“宁大人”地撇清关系也就算了,还直言没有私交?这没良心的!就不该替她瞒着!

    李奕维抱着胳膊落在最后头看戏,他和尤灵犀没什么往来,不过就是都流着些皇室的血,加之这一辈没有亲生姐妹,便总和气几分。要论关系,是不及白行的。

    尤灵犀的心思,不是什么秘密。

    当然,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这燕京城里,对宁修远芳心暗许的,可不止她尤灵犀一个。年轻有为、长相出色,加之宁国公府的背景,谁见了能不动一下凡心?

    只是,宁修远那颗心,似乎是石头做的,无情无欲。

    也因此,坚不可摧,没有软肋。

    这些年来,想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多少明枪暗箭,他都轻描淡写,一一化解。凭借一己之力,成为父皇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但现在看来……这软肋,似乎是……出现了?他勾着嘴角,有些危险的弧度,侧身问身旁男子,“兄台,如何称呼?”

    背手而行走了半山腰都不带喘一口气的男子,闻言笑了笑,微微颔首间,言语温润如风,“古厝。”

128 “知己”(一更)

    “兄台气韵轩昂,不似普通人。和姬姑娘是……”旁敲侧击地问,最后未尽的余音里,意有所指。

    脚步微微一顿,视线落在宁修远拽着姬无盐袖子的那只手上,笑了笑,拾阶而上。他身长玉立,山风吹地他衣袂飘飘,脸上笑意若有似无,眼中却是微凉,一字一句地,“知己。”

    声音不低,姬无盐回神看来。

    他倏地展颜笑了笑,又温又雅,“郡王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觉得是知己。丫头,你觉得……是吗?”

    姬无盐微微一愣,继而弯了眉眼颔首,“嗯呢,知己。”

    眼底所剩不多的凉意尽数散尽,目光仍落在宁修远牵着袖子的那只手上,抿了抿嘴,又唤,“丫头。好好走路,摔了会被陈老念叨的。”

    “哦……”前方,姑娘讷讷颔首,不甚在意的样子,不过到底是真的没有再踢小石子儿了。

    于是,古厝眼底的笑意,便愈发明显了几分。

    分外明显地争风吃醋、一较高下的言行,隐约间能听到宁修远的冷哼声。

    李奕维挑了挑眉头,突然间有些好奇,这位整日里戴着面纱的姑娘到底生了一副怎样的皮囊,能让宁修远这种人都沦陷成这般模样。

    或者说,有什么可“用”之处……

    “姬姑娘……”

    李奕维刚开口,就被宁修远打断了,他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地听出了尤灵犀方才那些话的意思般,“郡主去姬家找过你?”

    姬无盐没说什么,只淡淡应了声,“嗯。”并未当回事那般。

    “是这样的,三哥……”前头,尤灵犀转身看来,“前两日去探望宁姨的时候,说起想找个琴技了得的师傅……宁姨便推荐了姬姑娘给我……”

    “嗯。”他颔首,“会弹琴并不代表会教人,郡主要找师傅,长公主和陛下自然能为你安排最好的……所以,这宅子的事情,是你传出去的?”

    尤灵犀大惊失色,当即连连摇头否认,“不、不是的三哥!我虽知道那宅子是你的,但、但……但韩嬷嬷也说过,那宅子是你卖给姬姑娘的,是收了银子的,我怎么可能瞎传呢……”

    视线停在宁修远的手上。

    他的手掩在女子水色宽袖之后,瞧着似是牵在了一起。她眸色微黯,愈发怀疑那传闻压根儿就是姬无盐自己传出去的了。

    只为了让她自己“外室”的身份,尘埃落定。

    外室虽为正经人家所不齿,做外室的女子也注定连小妾都不如,但不必端茶倒水晨昏定省看人脸色,反倒自在些。

    妾室、外室对尤灵犀来说不足为虑,她也从未觉得宁修远会只属于她一个人,那般天之骄子,便是有几个红颜知己又如何,可……不该是姬无盐。

    若只是一般以色侍人的女子,便是一时间被宠上了天也没关系,所谓花无百日红罢了。可如今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宁修远一头热地扎了进去,那姑娘倒似……欲拒还迎地钓着。

    “姬姑娘……”她唤,拧着身侧的裙衫,期期艾艾地可怜着,“真的不是我传的,你……信我吗?”

    这问题问地……即便心里怀疑是对方搬弄是非,面子上为了过得去,也该说个不信才是。至于所谓的“不信”,便也没有什么可信度了。

    姬无盐扯了扯嘴角,只看着眼前的小路,眼前一颗石子儿,她下意识了腿,到底是规规矩矩地走了,没去踢。她笑笑,“外头传什么了?”

    “你不知道?”尤灵犀哪里会信,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尖锐、仓促,咄咄逼人。说完,就后悔了,暗道一句不好。

    果然,对方懒洋洋地看过来,似笑非笑地,从容间带着几分慵懒,“我为何一定要知道?又不是我传的……”

    四两拨千斤间,意有所指。

    李奕维抱着胳膊在后面摇了摇头,娇养着长大的小郡主,平日里看起来聪明伶俐,但于人心博弈间,多少有些捉襟见肘,毕竟,从小就被宠着哄着,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何时需要绞尽了脑汁去对付人?

    如今可不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了,完全不是对手嘛。

    不过……这小妮子看着温温雅雅的不争不抢,好像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言语举止间有些坏、有些诡,有些狡猾,像狐狸,像……披着羊皮的狼。

    再看尤灵犀,期期艾艾地看着宁修远,可怜委屈极了,“三哥……三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奕维微微蹙了眉,没说话,总觉得长公主之女,皇室郡主,倒也不必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柔弱自怜的样子,哪怕那个男人是宁修远。

    宁修远也不知道信了没,只嗯了声,问姬无盐,“知道了?”虽一样的言简意赅,但声线明显温柔许多。

    “知道什么?”她问。

    “知道那是我的宅子。”宁修远松了手,背在身后和她并肩而行,明明很自然的姿势,偏就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若有似无的暧昧,他和她一样的姿势,低了头只看着脚尖前的一尺三寸间,勾了勾嘴角,“最初的确是不知。那都是席玉在办,若是知晓,断断是不会收你银钱的。”

    这话,其实挺假的。

    按照彼时两个人的关系,这银子怕是还得多收些。

    不过如今宁修远是万万不敢如此说的,只侧了侧头,看着她精致温柔的眉眼,“不如……回头,还你?算上些利?”

    如今只是买了他的宅子便已经传地沸沸扬扬的了,那么难听。若是还不给银钱,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模样。

    自己虽不在意,但风声多了,出门行事也是麻烦。

    “兄长曾言,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她敛眉轻笑,温柔里有种不易察觉的狂妄,“钱货两讫,总比欠宁大人人情要好。”

    “噗嗤。”身后李奕维没忍住,笑出了声,“姬姑娘当真是个妙人,甚是有趣。今日所行……着实不虚。”

129 冲动易怒一心护主(二更)

    她的狂妄隐在言语间,入耳有些突兀,毕竟,在场这些人里,看起来最最“捉襟见肘”的就是她自己。

    唯有对她身世了若指掌的宁修远,知她并无一字虚妄。

    整个江南半壁江山都在上官楚手里握着,还有半壁江山在姬家,两家人家共同娇养出来的小公主,是足矣站在李氏皇族的面前狂言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了细碎的笑意,很明显,“令兄所言甚是。”

    人去楼空的大门就在眼前半山腰上。

    红墙朱漆脱落斑驳,明显有些年头,缠着些许蜘蛛网,墙角下杂草丛生,已经窜地老高。木制矮门虚掩着,里面寂寂无声。寂风小孩子心性,跑着就去推门,门上簌簌地落了一层的灰,看看落了他一嘴,噗噗地吐了几口,委委屈屈地冲着白行瘪嘴。

    白行笑地前俯后仰。

    笑声震天里,宁修远突然俯身凑近了姬无盐,玩味一笑,“我却是不愿与你钱货两讫……”

    说完,大步上前,从地上捞起寂风,替他拍头发里的灰尘。

    小孩子嘴巴一瘪,像是找到了靠山似的,哇哇地控诉,说白行欺负他,像狐假虎威的狐狸。倒是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坏,透着见机行事的机灵。

    彼时宁修远说的话,不仅姬无盐听见了,尤灵犀也听见了。

    那破旧木门上,还依稀看得到封条的印子,只是封条却不知道被风雨吹往何方去了。

    她看着破旧木门前的哇哇叫着的孩子、假意跳脚的白行,还有一脸纵容又无奈的宁修远,突然地……觉得这日光晒着的一切,格外地不真实。

    她转首看姬无盐,眼神一触即离,“姬姑娘……认识三哥多久了?”

    姬无盐挑眉看她,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饶有兴趣,打量了一会儿,才道,“没几日。”

    “我认识三哥快二十年了……”可今日,却觉得有些陌生。最后的话,隐没在喉咙里,敛着眉眼轻轻笑了笑,又看着姬无盐,“去边上,聊聊?”

    她们不熟,姬无盐提醒她,“昨日刚聊过。”

    半山腰上的光线,被枝丫树叶分割成了细碎的光晕,姬无盐站在矮墙底下,一只脚抵着身后墙面,看起来有些悠闲,也有些……站没站相。

    不远处,李奕维同古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想着打听一些什么,也是为了绊住古厝——他想要看笼中豢养的金丝雀和天生地养的麻雀之间的较量。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

    只是,看着看着,他渐渐地终于觉察出彼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了——这山不高,却也不算矮,这半山腰一趟走下来,便是自己也有些微微地喘,莫要说像尤灵犀这样的姑娘家了,她甚至已经顾不得形象教养弯着腰缓了好一会儿。

    可姬无盐没有。

    这个姑娘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散漫,一样的悠哉,一样的……有些吊儿郎当。

    李奕维的眸子,倏地一暗,“古厝兄……这姬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倒也还好哈。”

    古厝颔首,进退有据,“小村庄里长大的小姑娘,就算家境稍好一些的,也都是挑过水、砍过柴的,自然不是尤郡主那般的金枝玉叶能够相提并论的。不过……也就是些蛮力罢了。”

    是吗……李奕维看着和尤灵犀站在一起也不输半分气韵的女子,蛮力……?不像。

    那双手他观察过,就是一双保养地很好的手,肌肤莹润如玉,指尖纤细如青葱,半点茧子都没有,那是一双真正养尊处优的手,绝对不会是挑水砍柴的手。

    心中愈发狐疑起来,面上却半分不显。

    而尤灵犀,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儿不在意姬无盐的婉拒,只自顾自说着,“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想来,姬姑娘知他是当朝帝师,却不知他还有一个身份吧,宁国公府世子爷,未来的宁国公。”

    姬无盐挑挑眉,没说话,这丫头,是想要吓唬自己好让自己知难而退?

    倒是有趣。

    她低着头笑笑,半掀了眼看她,格外配合地说道,“不知。”

    “三哥这样的人,他的婚姻大事……大抵是自己做不了主的。而一般的姑娘家,也是进不了宁国公的大门的……像姬姑娘这样的、这样的……便是当个妾室都有些勉强的……啊!”

    声音戛然而止,惊呼声尖锐又刺耳。

    钳制在手臂上的那只手掌,如钢铁般生硬,也想钢铁般的冰冷。

    抓着自己胳膊那个年轻侍卫,方才见过,看起来有些孩子气,沿途都在白行身边嘻嘻哈哈地逗寂风。可这会儿眸底冰冷肃杀判若两人。

    令人胆寒。尤灵犀挣了挣,没挣开,脸色就沉了,几步开外地丫鬟小跑着过来,怒喝,“大胆!还不松开本郡主!”

    “郡主,慎言。”

    岑砚身后款款走来的男人,眉眼生地出挑,他一边走一边挽着袖子,露出一截冷白无血色的手腕。他在姬无盐身边站定,直直看向尤灵犀,“郡主。虽然我家姑娘比较好说话,对什么都不太在乎。但做下属的脾气却不大好,受不得旁人说我家姑娘半句不好来。没听到便也罢了,若是正巧入了耳,便如何也要讨个说法才是。”

    “在下虽不才,也没什么摄人的身份,比不得郡主之尊,宁国公府门楣之大,却不巧,有点儿蛮力,有一腔热血,没什么脑子,冲动易怒而一心护主。”

    明明还是慢悠悠温吞吞的样子,可不知怎地,令人遍体生寒。

    小丫鬟腿都打颤,“你、你、你既知我家姑娘是皇室郡主,你、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你、你可知这是杀头的大罪!”

    有些丢人。

    尤灵犀呵斥,“闭嘴!”

    “唉唉唉,这是怎么了?”李奕维三两步上来,当起了和事佬,“古兄,你看你,就是姑娘家说几句话的事情,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兴师动众了呢……再说,古兄,你说你是下属,端看你这身气度,我可不信的哈。”

130 抢回去,关起来(三更)

    “在下古厝,本就是我家姑娘的手下。”他说,“为人下属者,若让主子在自己眼前被人言语侮辱,便是百死而莫辩。”

    “没那么严重……”李奕维拦着,笑呵呵地,“就是姑娘家说说闺房话。要我说呀,古、你也真是的,听人姑娘家说话作甚,这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既是下属,便是如何也不能唤古兄的,堪堪到了嘴边的称呼,又倏地咽了回去。

    尤灵犀沉着脸不说话。

    若是平日里,如何也是要发难的,可这会儿宁修远在,虽然不知道带着那孩子去了何处,可指不定随时就回来了,她不能坏了自己的苦心维护的形象。

    只低了头,抿着嘴,倔强又委屈的样子,不说话。

    “过了,过了哈,到底是郡主,你难道还能真的将她打一顿还是咋的?那我可提醒你哈,到时候,遭罪的还是你家主子姬姑娘哈。”李奕维一边劝,一边给自己小厮递眼色,“还不把人拽开。大庭广众之下,和郡主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小厮上前去拉,拉不动。

    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嬉皮笑脸的少年,此刻板着脸,干巴巴地要求,“道歉。”姑娘家名声多么重要,如此大庭广众,小厮丫鬟们那么多,回头再出去传几句,自家姑娘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好吗,宁国公府?呵!就算是进去做国公夫人,他家姑娘都算是下嫁!

    一个要求道歉,一个咬着嘴唇就是不说话,一时间僵持在了那里。

    视线所及里,出现一方玄色衣袍。尤灵犀倏得抬头看去,赫然就是听到动静走出来的宁修远几人,当下就无限委屈地瘪了嘴,“我、我……我也没说什么呀。”

    话音落,胳膊上的手劲愈发地大了几分,虎着脸的少年咬着牙呵斥,“道歉!”

    宁修远没有动,他一手抱着寂风,一手伸了食指抵在唇边对着寂风做了个“嘘”的手势,站在木门内,摇了摇头,随即拦住了当先一步就要出门的子秋。

    而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矮墙之下。

    尤灵犀一下子就真的想哭了……从他的角度,是看不到姬无盐的,可他仍然看着那个方向。

    李奕维无法,提醒当事人,“姬姑娘……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大事还要化小呢,这不,就几句口舌之争……”

    抵在身后墙上的腿收了回来,姬无盐整了整裙摆,唤道,“岑砚。”

    岑砚就是想要尤灵犀的一个道歉,当下仍不愿松手,“姑娘……”

    “松手。”

    没什么情绪起伏,她低着头向前走了一步,那一步落下,尤灵犀胳膊上的手瞬间收回,少年明显不乐意,磨着后牙槽,却仍然是干脆利落地松了。

    姬无盐这一步跨出,跨进了宁修远的视线里。

    她站在尤灵犀面前,两步的距离。

    山间的风撩起她前额的碎发,露出面纱后一双微挑的桃花眼。眼睛很大,瞳孔是泼墨般的浓黑,半点光晕都不见,直直看人的时候,黑沉沉的气势很足。

    她说,“我也的确觉得没什么大事,毕竟……我这人,我行我素惯了,说我好、说我不好,随你们说去。看不惯我,就有本事弄死我……弄不死我,逞逞口舌之争的,有什么意思?”

    “可我这会儿若是说无妨,那就糟蹋了他们的心意。他们一心为我,为我忧、为我怒,外面谣言满天飞,他们本来就积了一肚子火,你偏要不识趣地毛遂自荐做了这导火索引火烧身,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傻,如今便是我说这谣言与你无关,怕是也没人信了。”

    尤灵犀一怔,下意识看向门口宁修远,咬着嘴唇微微摇了摇头。

    眼眶里,湿漉漉的,“不、真的不是我……”这话,是说给宁修远听的。

    “再说回你最关心的问题……旁敲侧击了两天,也真是难为你。”姬无盐眼神虽凌厉,言语却平和,“我和你不同。你喜欢宁修远,却也能接受他三妻四妾,甚至可能觉得如此才是贤妻,容人雅量。我却不同,便是这全天下的人指责我是个妒妇也无妨,我未来的夫君,休想要什么齐人之福。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抢了你什么,我姬家虽不大,却也不屑于和另一个女人共享同一个男人。”

    眼泪还在眼眶里,却被这话惊了一惊,瞠目结舌。木门内,宁修远的眼神让她连呼吸都艰难,她拧着帕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真的不喜欢三哥?”

    对答案的忐忑令她连呼吸都敛着,心想,若是她说不喜,那三哥是不是就不会在这个女人身上浪费心思了?若她说喜欢,那同前面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自己打自己巴掌……如此,也够三哥看清她阳奉阴违的真面目了吧?

    被保护地很好的郡主,即便为了一个男人用尽了心思,可本质上还是单纯了些,心思都写脸上呢。虽然有些烦,但气质还算干净的小姑娘,即便十八岁了。

    姬无盐摇头失笑,突然觉得自己挺残忍。她笑,声线因此很柔软,“即便最后的最后,我真的喜欢宁修远……那么,你也不必担心,因为,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因为,我看上的男人,这辈子不可能有另一个女人。”

    李奕维无声地张了张嘴,挑眉,嚯……以为是只绵羊,没想到是只狼啊。有趣。

    握着拳头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修剪地圆润的指甲狠狠嵌进掌心,尤灵犀蓦地提高了声音,近乎尖锐,“那若是他不喜欢你呢!”

    “不喜欢……”玩味一笑,姬无盐倾身凑近了尤灵犀,附耳,轻笑,有心吓唬这天真的郡主,“那就……抢回去,关起来,不给饭吃,一天打三顿,打到他开口说喜欢为止。哦,你是不是想说,强扭的瓜不甜,就算留住了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可……我若喜欢,大抵是喜欢好看的皮囊,我要心作甚呢……又不能挖出来……是吧?”

    说完,嘻嘻一笑,转身……笑容倏忽定格在脸上。

    脚下一个踉跄。

131 等你来抢我(一更)

    木门不高。

    也不宽。

    宁修远站在里面,甚至还有一小片脑袋瓜被门框遮住了。

    可没遮住他的眼,没遮住他眼底促狭的笑意,和都快要咧到耳后根的嘴。

    这厮离开的时间太久,一时间竟然忘了他的存在感,偏偏似乎还听了不少……

    眼底细碎的笑意,打着趣,“我原是不知,无盐喜欢我这副皮囊。”

    “不。”她冷哼,“我是说,假设。所谓假设,就是事实并非如此。再者,我喜欢好看的皮囊又如何,这天下间,好看的皮囊何止千千万,我总不能将这千千万都抢回去、关起来吧?”

    闻言,宁修远认认真真地颔首,“嗯。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所谓弱水三千,而取一瓢饮,便是这天下间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你也只能择其一人,而终其一生,否则,和杨少菲之流,有何异处?”

    呵。冠冕堂皇。

    姬无盐懒得搭理他,对着寂风翻白眼,“既然来了,为何不吱声?平日里长辈便是这么教你的?”

    明显的,指桑骂槐。

    说完,总觉得面子里子都有些挂不住,直直往院子里走,错身而过时,宁修远伸手抓住,轻声附耳低语,“我等你来抢我……宁宁。”

    最后的两个字,压在喉咙里,隐没在唇齿间,像是传说中以人血豢养的蛊虫,入耳便轻车熟路进了血管,直抵心脏。

    心脏跟着颤了颤。

    不是没人这般叫过她,可从未有人这样地叫过。宛若夜深人静时,天心琴步下的禁制阵法·被人触及,发出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低吟。

    她近乎于慌乱,抽身即走,身后寂风小跑着追来,她也只作不闻——心跳如擂,面上微热,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刻脸色定是红的,实在不想对一个什么事都不太懂却又对什么事都很好奇的小孩子解释自己的脸为什么红了。

    目光落在面前一只巨大的铜鼎里,香火已经尽数熄灭,但仍看得出彼时鼎盛之时该是何等辉煌。

    风起,树叶沙沙地响,光线明暗亦被打乱,落在眼底成了细碎的光点。

    下意识眯起了眼,倏地浑身一紧,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剑光已至……

    “小心!”

    伸向腹部的手堪堪停住,会武功这一点绝对不能现于人前,但机缘巧合摔一跤正好避开剑锋这种事也算手到擒来,只是……若自己避开,身后张着双臂朝自己跑来的寂风就直直撞上长剑……

    虽然岑砚和古厝可能能够在第一时间捞回寂风,可她到底不敢下这样的赌注。

    电石火花间,惊呼起伏里,利害关系已经盘算完毕,她微微测了身,避开要害,到底是迎上了敌方长剑。

    “噗嗤。”

    长剑入体。

    五感有那么一瞬间齐齐消失,并不觉得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然后才觉得痛,痛到眼前都发黑,她借着自己身子阻拦,一掌拍在对方腰侧,然后借力朝后倒去……落在及时赶来的古厝怀里,蓦地心下一松,整个人睡了过去。

    “丫头!”

    “无盐!”

    “姑娘!”

    这是睡过去之前,堪堪恢复的听觉……就那一刻,姬无盐突然觉得后悔,早知道被剑刺一下这么痛,她多少也要拼着些暴露的危险,带着寂风一起退开才是。

    再一次醒来,已是午后,看着打在墙壁上所剩无几的阳光,显然是过了好几个时辰了,将近晚膳时分。

    伤口在左肩,半个身子绑地结结实实的,连呼吸都困难。

    屋子里没有人,安静地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院中倒是有人说话,听着像是古厝,似乎……还有些宁修远的声音。这受了伤,连带着听力也不如之前,他们说什么竟是一个字没听清。

    过了一会儿,似是起了争执,才听得明晰了些,“不管是不是道宗教余孽,我管不着。我只知道这些人和我家姑娘素来无冤无仇,彼时埋伏在里头想要刺杀的对象绝不会是她,说到底,遭了无妄之灾!真相如何,我们自己会审,在这之前,谁也休想将人从我眼皮子底下带走!”

    这是古厝。

    和平日里带着一层又一层面具的温和不同,这一刻的古厝,阴冷、肃杀,神佛无阻。

    “不、不是……这位兄台,咱们将人带走也是为了更好地审出一些真相。你放心,但凡问出一些什么,宋某一定第一时间派人来告诉你、告诉无盐姑娘。”这是闻讯而来的宋元青。

    事涉一个郡王,一个郡主,还有一个宁国公三爷,这事就小不了,怕是大理寺都要出动。

    古厝看着他冷笑,直言,“我信不过你。”

    “这刺客到底是不是道宗教尚不可知,到底是何人安排你们更是半点头绪也无,朝中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官官相护也不是没有,你宋元青即便清正刚直,可上头压着你能如何?”

    宋元青说了小半日了,从接到消息就去了郡王府,郡王倒是好说话,只说受了些惊,不碍事。问及刺客,说是伤了姬姑娘,刺客是被宁大人当场抓住的,人是被姬家带回去的。

    随后便来了这里,谁知,碰了一个又一个钉子,人,愣是带不走。

    只说要自己审。

    可这毕竟不是姬姑娘一个人的事情,衙门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宋元青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一旁宁修远,“宁大人……您说这……”

    宁大人盯着自己袍子上的血迹,在出神。

    那是姬无盐的血。

    彼时他背对着姬无盐,也背对着刺客的方向,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姬无盐却是可以避开的,只因为要护着身后寂风、又要掩盖自己会武的事实,才只能堪堪避开了要害迎了上去。

    陈老说,那剑入左肩,未及要害,却擦过了肩胛骨,恐会留些后遗症,往后这肩膀阴雨天,怕是要难受好一阵子。

    搁在石桌上的手倏地收紧,看向宋元青,吩咐道,“你回去吧。若是上头问起,就说,这人……我来审!”

132 我本可以(二更)

    要按照古厝的意思,即便是宁修远他也是信不过的。

    刺客既然埋伏在那里,便是一早就得了消息,宁修远他们会有此一行。知道此行安排的人,都有嫌疑。

    何况,宁修远此人,看似平日里和白行交好,朝堂之上却又立场模糊,并非是皇后阵营。

    再往深了说,是个惯会浑水摸鱼的人……譬如,之前杨家的那桩亲事。

    要说这刺客是他安排的,还真有可能。

    只是自己在燕京城,的确没什么话语权,想要名正言顺将刺客留下自己审,怕是要费一番周折,并不如宁修远的一句话来地更管用。

    如此,不情不愿地,算是合作了。待人离开,便开始约法三章,“有一说一,我虽感谢宁大人相助。宁大人若是要审,也无可厚非,但必须让我们先审完,届时,我会亲自将人送到宁大人手里。如何?”

    “这不是儿戏。”宁修远摇头,不太赞成,“若是专业的刺客,自是极难审出些什么来的,若真的是道宗教的人,背后一定牵涉朝廷之间的事情。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不利。”

    彼时多少有些互不对付的两个人,此刻还算友好地坐在一起,有些诡异的和谐。

    “即便我不审,此事就能揭过去了?”

    “宁修远,你不会不知道吧,刺客杀错了人。彼时你们在里头,玩了许久,半点事情都没发生,为什么这丫头一进去,刺客就出来了……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接收到的命令要杀的人,是尤灵犀。只是,他错认了人。”

    石桌上的手,轻轻颤了颤。修剪地圆润的指甲缝隙里,隐隐的暗红血迹。

    刺目地灼痛感。

    回来的路上他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姬无盐初来燕京城,即便惹了些麻烦,也都是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的小麻烦,这刺客显然是冲着自己这一波人来的。

    偶遇是巧合,同行也是巧合,刺客却越过了先进院子的自己、白行,独独等到姬无盐进去才出手,显然不可能还是巧合。

    这人原本要杀的,是尤灵犀。

    只是,尤灵犀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有哪里是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地被针对的?

    “因为尤家。”

    声音来自门口,很轻,带着喘,很虚弱。

    两人齐齐回头,门口的姑娘一袭素白长裙,歪歪扭扭靠着门框,一张小脸比同那白裙一般煞白毫无血色。

    宁修远指尖微颤,只觉得染了血色的那处,灼痛地厉害。

    他坐着没动,眸底暗沉。

    古厝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下床了,陈老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养着,你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没看到陈老那眼神,你这几日可别忤逆他。让你躺就躺着,别起身,别乱走。”

    “没事……就疼地厉害。”她温温软软地撒着娇,苦着脸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点儿机灵劲儿,整个人都恹恹的。

    于是,古厝这心里便像是破了个洞,呼啦啦地开始漏了风。

    这丫头平日里虽也折腾不省心,但何曾受过这样的伤?即便之前练武,也大多就是磕磕碰碰的事情,偶尔青了紫了都要咋咋呼呼地说疼。

    她很怕疼,指尖破了个口子都要闹得庄子上人尽皆知,高高举着那手指去找陈老,找到的时候,那伤口都愈合了。

    她也怕落疤,摔了膝盖日日去找陈老,担心留疤。即便再三保证也不管用,一直到最后半点痕迹瞧不见,才算是放了心。

    这些事,他记得,陈老也记得。

    方才为她包扎的时候,老爷子手都抖,嘴唇都哆嗦。说心疼。

    可偏偏这丫头,来了燕京城以后,越过越粗糙,对自己粗糙、敷衍,得过且过。性子里带着一些令人担心的暮气。

    看着并无异样,可若是细究,却又哪里都是异样。

    他心疼,搀着她往里走,她欲言又止地,明显是还在纠结方才的问题,古厝便只好叫了宁修远一起进屋讨论。

    屋子里,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走到门口的宁修远脸色瞬间又是一白,煞白的程度大抵和此刻的姬无盐有得一比。

    他在自责。

    自责于在院子里的时候没有更加仔细敏锐些,没有更早地觉察到刺客的存在。

    自责于非要说那些暧昧的话,扰乱了姬无盐彼时的心绪让她对危险的感知也慢了半拍。

    更加自责于多此一举地将寂风放在了地上任由他朝着姬无盐跑去……

    他自责于这些阴差阳错的“我本可以”里而无法自拔,沉默着在桌边坐了,眼前都是她水色衣衫上血色鲜红刺眼的样子,搁在膝盖上的指尖都在颤抖,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

    姬无盐却不知道他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是躺在床上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坐地远远的宁修远,开口,“我倒是觉得,应该是真的道宗教。前阵子城中那么多起命案,是大理寺尤大人负责的吧。”

    “道宗教本就遭了无妄之灾,如今又被冠了这些冤枉案子……所谓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这道宗教……”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古厝蓦地响起陈老吩咐的药来,“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端药。”

    “不想喝。”她瘪着嘴,可怜极了的样子,控诉道,“陈老这两年开的方子,越来越苦,根本下不了口……”

    “不行,良药苦口。”极好说话的古厝,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就该苦些,如此,你下回再行事,才不会如此鲁莽。”

    明明……这伤不该受的。

    他出门端药。

    屋子里只余下两人,其中一个坐在桌边岿然不动,像个雕塑。

    说话的时候倒还不觉得,如今一旦停下来,注意力就回到了伤口上,那疼便愈发明晰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下床的时候又给牵到了,便只找了话题打破沉闷,“子秋呢?”

    “本来伺候着的。宋大人过来聊案子,她说她不便在旁边听着,便去陈老跟前帮忙熬药去了……我,要我去叫她吗?”

133 两只刺猬(三更)

    方才便觉得这人古怪,这会儿一说话,更古怪了。

    姬无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宁修远,总觉得这个人跟魂都丢了似的,说话也支支吾吾的,跟个木偶傀儡似的。她后知后觉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腿上的手轻轻攥着,他仍旧没有抬头,“没什么……”

    若是易地而处,宁修远知道自己会做同样的选择,在暴露和受伤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一个酒肆琴师可以漂亮到倾国倾城,可以琴技卓绝到举世无双,可万万不该还会武功。

    燕京城里……容不下这样危险的存在。

    可理解是一回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一回事,发生在姬无盐身上……却是另一回事。

    “我想说的是……就算暴露了也没关系,我总能护着你。”他说。

    出乎姬无盐的意料之外。

    宁修远这样的人,何时会低着头说话了?

    这个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男人,像是有座大山压在他脖子上让他不得不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他的骄傲似乎是被什么打散了,压抑又沉闷。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因为……自己?

    虽多少有些不大理解,但这一刻还是觉得有些温软和熨帖,她敛着眉眼扯了扯苍白无血色的唇,只是因着疼痛,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些难看,她说,“我总不能一直让您护着。您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便也一定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这件事太大了,三爷,您不该同我牵扯在一起。”

    宁修远倏地抬头看去。

    床榻之上的姑娘,微微侧着身看过来,彼时听她言语如常,这会儿看着胸膛起伏间才知她说这些话耗费了多少心力。可她藏地,只是,藏地不太好,捉襟见肘。

    他们从未这样正儿八经地说过话,总是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试探着,偏又仿若宿命般的,被吸引着、想要靠近着。

    两个并不擅长于给予信任的人,像两只刺猬。

    如今,宁修远自觉已经明确了心意,决定收起满身的刺,去靠近、拥抱另一只同类,可对方却说,不该同她牵扯在一起。

    瞧瞧,这叫什么话?!

    他冷哼,骨血里的骄傲一瞬间迸发出来,带着足够傲世天下的睥睨,“你觉得我会怕这些事情?上官宁,如今你且听好了,这次你受伤,我自觉责任重大,未曾护你周全。但今日既然把话说开了,那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的,我早知你底细,却从未阻挠你半分,过去是,如今是,往后……亦是。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即便暴露了,我自会替你善后。”

    都是刺猬,没道理一只张开了肚皮要去拥抱,另一只还蜷缩着身子竖着满身的刺。

    他不说喜欢,不说钟情,不做情感上的任何许诺,他只想要她先学会信任,信任自己。于姬无盐而言,信任的伙伴,远比心仪的对象要重要得多。

    “你……”姬无盐眉头越皱越拧巴,半晌,近乎于目瞪口呆,“你疯了?”

    “宁修远,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是谁?宁国公府走到如今的地位不容易,它不是无坚不摧的,你是想要它和上官家一样吗?”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因着激动,喉咙里涌上一丝甜腻的味道,她死死压着不愿咳出来,只努力稳定着呼吸。

    因着用力,能够感觉得到左肩膀有些裂开,液体在肌肤上缓缓流动,簌簌地,像无数只蚂蚁极慢极慢地爬,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苍白的脸色也起了一层依稀的绯色,像喝了酒。

    宁修远瞬间就察觉到了,即便心里有气,却也只是气了自己,断断不敢这个时候对她生气,只在她床边坐了,小心翼翼地调整了枕头,叹了口气,“别憋着。伤口会裂。”

    她不为所动。

    像是最后的倔强,不愿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可彼时她站在门口,却对着古厝说疼……到底是不一样的。

    罢了。

    他缓缓起身,背对着床榻,声音里裹挟着疲倦,“我去催催汤药,顺便去问问有没有蜜饯之类的。”

    指尖触及门扉,视线落在染了血色的指甲缝里,情绪沉沉压着,他说,“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查上官家当年的事情。我总觉得甚是蹊跷,许多事情都说不通,包括……多年以后,贵妃对东宫婚事的态度。这件事,兴许比你我所能想到的,更加复杂……你,不要操之过急。”

    说完,开门,直直朝外走去。

    暮色已起,橙暖的光线落在这院子里,带着些许暖意。

    宁修远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这夏末初秋季里,冷地如坠冰窖。

    方才所言,都是真的。

    这些年因着老头子的关系,他也多多少少地关注着上官家的事情,最近又调查了一番,愈发觉得,上官家的离京,说是被逼无奈之下的逃离,更像是早有打算、正巧借着贵妃的事情主动离开。

    当今皇帝并非昏庸之辈,加之本来就忌惮贵妃一脉,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上官家被左相打压到无奈离京。

    只是,关于此事,朝中记录也只有只言片语,实在查不到什么,偶尔旁敲侧击问过皇帝,却也从未得到只言片语地解释。

    也因此,才愈发显得不大正常。

    院中站了一会儿,古厝端着药进来了,边上摆着几颗蜜饯。

    宁修远便没有再出去,只在院中候着。

    没过一会儿,便又出来了,说是吃了药,睡了,又解释道,药里加了许多安神之物,怕是要睡到明日一早。

    显然,是打算趁着这个时间,去好好审一审带回来的那位刺客。

    宁修远朝着屋子里抬了抬下颌,“那她自己知道吗?”

    “什么?”

    “安神之物。”宁修远抠着指甲缝里的血色,懒洋洋地看了眼古厝,“那玩意儿,并非必须吧。”否则,方才也不会这么快就醒了。

    “嗯。”古厝一边走,一边应道,“子秋回来了,马上就过来守着。走吧,带你去审审。”

    目露寒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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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