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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绵绵花瓞     斋芳事txt下载     斋芳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重用

    姜斋进去查看了鲁太医所说的伤兵,伤情确实很是严重,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伤好之后也不知是否会留下后遗症。

    姜斋不敢耽误,准备好工具,刚准备叫田晏,一个小将走到姜斋面前,有些腼腆,一张很是熟悉的面孔,姜斋皱了皱眉,有些疑惑看着有些局促,一瘸一拐向自己走来的常宁。

    “有事吗?”姜斋率先开口,这几个伤兵已经耽误不得。

    听到姜斋问他,常宁脸更红了,手脚有些不知往哪放,“我叫常宁,之前你救过我,我……就是第一个用你药的伤兵。”

    常宁磕磕绊绊说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姜斋的眼睛。

    姜斋想了想,是那个伤在腿上的伤兵。当时脸上脏乎乎的,姜斋一眼没认出来,了然点点头。

    “你的腿如今如何?有发红吗?”

    常宁直摇头,“你的医术很好,我现在已经能站起来了,有时候还能走几步,往前这种伤可能都得收拾包袱回家了。”常宁眼里满是感恩与激动。

    “多谢,”姜斋将消好毒的刀放在干净的瓷盘里,“你腿若是有异,记得去找鲁太医给你看看,多加休息。”

    姜斋手上动作没停歇,又拿出烈酒纱布。

    这时候田晏过来了,方才鲁太医拉着他叮嘱了些注意事宜,耽搁了些时间。

    “斋妹子,咱能上手了吗?先是哪一张床位,我去给汤药。”田晏脸色有些急,一进来伤兵营他就觉得血液在往胸腔沸腾。

    “田大哥,辛苦了,”手指向东南角的一个伤兵,他的伤口已经在发臭、流黄脓水。

    田晏低笑了一声嗫嚅着,“咱都是为焰麟军,”拿起托盘就去了。

    常宁见姜斋手上一直在忙,便微微颔首,”姜姑娘,你忙,我先回了。”脸还是有些微红。走几步还回头看一眼。

    姜斋此时嗓音很是温柔清雅,“小心些。”

    伤兵营里的郎中和营护见到姜斋,鲁太医已经提前告知,没有惊讶,反而不少人涌起希望,他们曾亲眼见到姜斋化腐朽为神奇,不只是她的汤药,还有缝线上药技巧与手法。

    伤兵营比往常更安静有序,

    姜斋走向东南角,床榻上的伤兵三十五岁上下,在军营里不算年轻,铁黑的脸上覆着苍白虚弱的阴翳,眉毛粗重,嘴唇很干涩。

    “感觉有人搀扶他起来喝药,以为是营护递来的浓药,不知为何,可能是喝太久却无益,或者感觉自己命不久矣,放弃希望,紧咬牙口拒绝喝药。

    田晏拿着药碗却死活喂不进去,有汗滴从额头滑落,“大哥,这是救命的药,你喝了这一剂,保你药到病除,田晏好说歹说,伤兵嘴唇都磨红了,干皮裂开渗出血珠,那药就是不喝。

    见到姜斋走了过来,田晏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斋妹子,这伤兵喝不进去药,如何是好?”

    姜斋接过田晏手里的药碗,缓缓蹲下,单膝跪在塌边,“能听见我说话吗?”

    姜斋靠近伤兵的耳后,语速很慢。

    伤兵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皮动了动,牙口紧紧咬着,手上的伤口源源不断渗出血。

    “我知道您能,”姜斋清冷的嗓音有些放柔,“我不能保证能不能救活你,但您一直不肯配合喝药。时间消耗,你的兄弟们就会少一刻宝贵的救治时间,也许就是您在这浪费的一刻钟,其中便有一人等不及……”

    “先救他们,”黑脸汉子使劲睁开眼,眼里带着绝望和恳求。

    “宣将军说过,‘不能放弃焰麟军任何一人,这是军令’。姜斋脸上扬起一抹笑,如遗世扶桑在九重天盛开,“您配合些,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黑脸汉子眼珠动了动,眼里有些晶莹,没说好没说不好,嘴唇的血珠顺进嘴里。

    姜斋把药碗奉到黑脸汉子嘴边,田晏赶紧上前将汉子扶着撑起来,药连着血珠缓缓流进汉子身体里。

    有几个手里空下来的郎中来到姜斋旁边,倒不是偷师,只是同行之间学习,取长补短。这在焰麟军营中不是禁忌,几乎所有郎中都不会藏拙。

    姜斋腾出手,还给那几位郎中指了指处理伤口处理、止血技巧,缝合手法,看得那几位郎中直点头,恨不得拿出几个小本子记下。

    他们又跟着姜斋连续救治几个伤兵,见姜斋又在准备烈酒、纱布,其中有一个郎中道,“姑娘,你要不歇歇。都连着五位伤兵,怕你人小吃不消。”

    姜斋手一顿,勾起唇角摇了摇头,“无碍,还有四位伤兵今日就得重新动刀,等不了了,”弯下腰给刀子消毒,拿出新的银针,“我还不是很累,郎中们要不去歇歇?”

    此时已过酉时,军营郎中年纪都较大,忙忙碌碌快一天了。

    相视一笑,有两位郎中扶着腰走了,还有两位跟着姜斋走完剩下的伤兵。

    姜斋一下午救治的人不多,却救治和被救治的人一份希望,几日来的阴霾都散去不少,有些伤兵甚至露出受伤以来第一个笑。

    走出伤兵营时,夜幕降临,星辰闪耀,上弦月照耀下的月辉朦胧飘渺,这样的月色预示明天是个好天气。

    池景芸和姜容也已经慢慢适应,渐渐能跟得上众人的步伐,对于伤兵尽自己最诚挚的一份心。

    跟鲁太医打过招呼,田晏捧着空了的药炉跟姜斋走出伤兵营,“斋妹子,你真行,那汉子嘴磨破了都不喝,你跟他说几句,他就仰头喝了,哈哈。”

    田晏脚步有些飘忽,人还在就好,管他还能不能上战场,

    大昭好儿郎多,他们退了,儿郎们指定会帮他们报仇,四方胡骑休想泛大昭分毫。

    姜斋情绪还有些没缓过来,这具身体确实有些受不住。

    “其实这个阶段,言语鼓励比外在的灵丹妙药都有效些。他们需要有人来告诉他们,受伤的将士没有被放弃。”姜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这就是一天的疲惫。

    “所以你告诉伤兵还有人在努力医治他们,你没有放弃?”

    姜斋听此笑着摇了摇头,“是将士的信仰,焰麟军将军宣霁没有放弃。”

第四十七章 购买

    听到身后有叫自己的声音,姜斋和田晏回头,夜幕下亮着一笼烛火,氤氲昏黄灯下站着池景芸和姜容,身影影影绰绰地映在帘帐上。

    二人做完手上的事没有回北军营,一直在伤兵营等着。

    姜斋心口暖暖的,眼里都是笑意,漆黑眼瞳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田晏见到池景芸和姜容微微一愣,随即脸上也扬起笑。

    “二嫂,五姐,你们还没回吗?”姜斋抓过池景芸和姜斋的手,手很冰,姜斋有些内疚。

    前世,从来不会有人等自己下夜班,姜爸姜妈都是华裔,工作重心在国外,对于姜斋完全是西式教育。倒不是不关爱,只是觉得没必要。

    “等你呢,”姜容眼里满是包容与爱护。

    这种感觉很奇妙,“等久了吧。”姜斋开口,几团从心底的暖气变成寒风中的白气。

    池景芸和姜容都摇摇头,心疼地看过姜斋有些红的眼和疲惫的面容,“没多久,倒是你啊,一来就没歇过。”

    姜斋回头看向田晏,“田大哥,今日辛苦你了,你也早些休息,我和嫂姐回了,”姜斋朝田晏微微颔首,一举一动皆是浑然天成的优雅。

    田晏有些愣,姜斋已经要转身,田晏才猛地回过神来应是。

    三人沿着小道,踏着夜寒回到那个避身的瓦房,星子亮了几颗,如上天赏赐给人间最华贵的宝石。

    “六妹,那么多血你怕吗?”姜容踩着碎石,咕噜咕噜的,连着话语一起蹦进姜斋的耳里。

    姜斋下意识抬头,撞进姜容满是心疼与愧疚的眸子里。

    “不怕,那些血是我们最亲最爱的人为我们流的,那些疤也是为我们留下的,除了一份尽心的救治我不知道还能为他们做什么。”姜斋笑着摇了摇头,眼里一片清明澄澈,继续往前走,前面有光投射下来,点点光线落到碎石之间的缝隙里,好似人间星。

    池景芸眸子落向遥远的天与地重合的尽头,眼里是无限的追思。

    姜斋三人回到北军营,天色已经换上了黑幕,浓重的只有星星能发出光,人世间任何光都穿不透。

    桌上摆着一个食盒,姜斋上去一摸,还温热着。

    这个时辰,姜斋想不出除了田晏还有谁送一个食盒到北军营最偏的地方。

    池景芸和姜容面上还带着惊讶,“这是……?”

    “应该是田大哥送来的,方才他问我吃过饭没,”姜斋一一拿出里面的吃食,池景芸和姜容一见,也是确信了。

    三人用过晚饭,冷了一天的手脚和胃有些回暖,少见的谈论着今天发生的事,池景芸和姜容也没有之前的紧绷。

    姜斋突然不说话了,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木门下一刻就敲响。

    池景芸和姜容都被吓一跳,手脚一颤,姜斋握住了池景芸和姜容的手,轻轻收紧。

    站起身开门,池景芸一叫,“阿斋!”

    姜斋已经打开门,来人姜斋见过两次,池景芸和姜容也急急几步至木门前。眼神警惕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一身劲装,手握刀剑,面上无波无痕,是千俞。

    “参将是有事吗?”姜斋见是千俞,便知是江参将找她

    千俞听到“参将”眼神波动,抱拳施礼,“是,参将召你问话,请速与我前往。”

    千俞还记得江参将叮嘱过的,要温柔点把人请过来,别把人吓着,所以千俞用了一个“请”字。

    有些不习惯。

    “是参将伤口裂开了吗?”

    千俞不开口了,只是用眼神示意快些去,和姜斋眼神对上又不易察觉别扭地移开眼。

    姜斋见千俞这样,便知不是江参将伤口的事。

    “二嫂,五姐,江参将那边应是有些急事耽误不得,我若是回不来,便让人带个信回来,你们早些休息。”姜斋回过头,烛光落进姜斋眼里,好似漫天的星辰在银河流连。

    池景芸和姜容拉着姜斋的手,欲言又止,紧紧也不放手,想问些什么却又碍于千俞在这……

    千俞脚动了一下,鞋底与碎石发出一声摩擦。

    池景芸仔细打量着千俞的面容,仿佛将千俞的样貌刻进脑子里。

    慢慢松开手,却被姜斋抬手抓住,轻轻捏了一下,“二嫂,五姐,你们先休息,没事的。若是无事我便早些回来。”

    姜斋的眼里满是让人无端信任的力量,而轻易使人忘记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江参将营帐

    这里月光格外的亮,今夜也格外的静,所有的声音都被排斥在千里之外。

    千俞将姜斋带到,就直直站在营帐外,也没有进去开口禀告,姜斋看了千俞几眼,见他确实是木头桩子,自己直接掀了帘子进去了。

    营帐里人不少,宣霁、江参将、随元良还有鲁太医,见姜斋进来神色各异。

    宣霁可能把处理军中事宜的桌案搬到了此处,静坐高位,拿着狼毫在战报上批注,“为何不通报便进。”宣霁的问句从来没有疑惑的语气,总是高高在上,因为他问了你,就必须得回话。

    “怕将军久等,”姜斋一本正经开口,又一一施礼。

    随元良不怕死地噗呲一声笑出来,又马上捂着脸直腰遮掩,桃花眼潋滟得马上要在冰天雪地上绽开。

    宣霁放下手中的狼毫,平静深邃的眼光直直看向随元良,讪讪一笑,桃花眼里的桃花马上在寒风呼啸中枯萎。

    又慢慢移到姜斋身上,整个营帐寂静得发不出一声。

    “将军,您说事吧,我还要回北军营。”姜斋垂眸开口。

    “阿芙蓉用完了,下一份药你打算怎么办,”宣霁目光凛凛,如有实质。

    姜斋有些疑惑惊讶地皱了皱远山眉,抿了抿嘴开口道:“这不是您的事吗?”

    宣霁今晚第二次被噎,实在没想到姜斋就怎么直接一说。

    “我会熬药,但种药实在不是我的强项。”这话一出,就是不管了呗,药方在您那有,药材哪来她管不住。

    军营里不约响起几道笑声,随元良将手死死捂住嘴,脸涨得绯红,都无济于事。

    宣霁不动神色的吸一口气

    “如今大昭境内见不着此物,是为禁物,即使有也只是一些商人私藏的一星半点,管不住事。我们只有去边境黑市买。”连续几日的忙碌,让宣霁眉宇间有些憔悴疲惫,但丝毫没有折损宣霁的俊美威严,反而增添一份颓废禁欲之气。

    声音低沉,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可几人都是听习惯了,且还是在这种情景下,都感觉没那么怕他了。

    姜斋有些疑惑,少见的有些呆愣,“所以?”

    “我和随参领再加上你,去黑市买阿芙蓉,”宣霁直接了当开口。

    姜斋有些惊讶,随即一想,便通了。

    他们二人都亲自去了,必是不愿走漏风声,带上自己,应该是确保买回来的阿芙蓉能用。

    “会让你完好回来,”宣霁挑了挑眉,有些惊讶没在姜斋眼里看到畏惧。

    毕竟这不是个好差事。

第四十八章 夜谈

    姜斋垂眸思量片刻,“何时出发?”

    “就在这几日,”宣霁手指轻轻点在桌案上,一下一下颇有规律。

    “凭将军差遣,只是得尽快了。”姜斋屈身施礼。

    宣霁从喉头闷闷应了一声,嗓音更显低沉华丽,使人感觉有一片羽毛轻柔扫过心尖,不禁心头颤动。

    宣霁从黑木椅上起身,身姿修长挺拔,近卫拿过玄色绣兽大氅,宣霁接过披上,修长手指在领口随手系了个结。

    千俞在外面打起帐子,宣霁微微屈身,就要出去,突然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烛光下只见一管笔直高挺的鼻梁。

    “我何时给你下过军令‘不能放弃焰麟军一人’。”

    “将军没说过吗,想是我记错了。”姜斋知道宣霁派人在暗处盯着自己,恐怕今日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宣霁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

    宣霁隐约好像勾了一下嘴角,没有开口,掀帘出去了。

    帘子掀开,姜斋感觉从寒夜里来的冷风,带来一阵不知名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似松,似竹,久久不散。

    姜斋有些出神,这个气味让她很安心,仿佛看见白鱼掠翅飞鱼腾,置身于玉屏青嶂暮烟中。

    鼻尖味道有些消散。听到一声咳嗽,打断姜斋的“意境”,不动声色地恢复神色,姜斋转过身子定住心神。

    “干嘛呢,”随元良桃花眼里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摸着下巴看着姜斋。

    “元良,太过轻浮!”江参将半坐在床榻上,面带怒容。

    听到江参将的呵斥,见江参将脸上真的有怒容,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撇了撇嘴,声音也低了下来。

    “载叔,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啊。”随元良清了一下嗓子开口道,急急掀帘子出去了。

    “丫头,不必在意元良,他并无恶意。”江参将见随元良出去了,温和对姜斋说道。

    姜斋没有开口,只是淡淡一笑,眼里澄净,摇了摇头。

    江参将心口又是一软,“丫头,害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不是还有宣将军和随参领吗,”灯火映在姜斋脸上,如遗世独立的画卷。

    江参将开口一笑,“别怕,他们二人实力都不可小觑,定能护你周全。”

    姜斋对于宣霁和随元良实力这点清楚,自己两次擒住随元良,主要是因为随元良怒气乱撞,气息不稳,没有太设防。自己凭借近身实战较多,用了些刁钻的角度。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罢了。

    “将军和参领安危更重要,”姜斋不知可否,“只有我们三人吗?”姜斋想确认一次。

    “应该是的,但要看将军安排,”江参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姜斋点点头,“参将,夜已深,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看出姜斋是在担心北军营的嫂子和姐姐,江参将温和一笑,儒雅清朗,岁月格外善待江参将,“回吧,我正好也是累了。”

    姜斋屈身施礼,对鲁太医轻微颔首打了个招呼,掀开帘子走出江参将营帐。

    一轮明月朦胧,在天地间洒下迷人的银辉,消散许多阴天黑风的寂寥之感,在这处军营留下一片静好安宁。

    千俞见姜斋出来,上前一步,示意要将姜斋送回。

    姜斋朝他轻轻点头,就抬步往回走了。

    回的路总觉得比去时短,只消一刻,姜斋和千俞一前一后就到瓦房。

    姜斋见木门缝隙间还透着光线出来,还未推门。

    池景芸和姜容已经急急打开门,眼里满是焦急,见是门外暗处站着姜斋,紧绷的身体一下松

    池景芸一把拉过姜斋,见姜斋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大大松了一口气,眼睛有些酸涩,但是不肯眨眼。

    “多谢小将,”池景芸微微向千俞施礼,

    “参将吩咐,”千俞说完转身就走了。

    池景芸和姜容拉着姜斋进来,紧紧插上门闩。

    “二嫂,五姐,让你们担心了。”屋子里不算太冷,可池景芸和姜容的手冰凉。姜斋有些内疚地握了握池景芸和姜容的手,知道自己让二人担惊受怕了好久。

    池景芸摇摇头,“江参将唤你不担心,只是怕你天黑摔跤,”之前借着暗处抹了抹眼角,现在有些红。

    “六妹,我和二嫂知道的,你无须自责。”姜容扬起一个笑容,有些心疼地碰了碰姜斋的额头。

    姜斋抿了抿唇,突然不知自己对于这几天可能要离开,要不要说实话。

    第二日,沉重的黑幕被第一缕晨光撕开,圆日只隐隐露开一角,红暖光辉瞬间淌染开来,露出军营原本的样子。

    这时,姜斋也醒了,昨晚不知为何睡得很沉,睁开眼见到周围竟还有些不适应,不由轻笑出声。

    轻轻穿戴洗漱好,姜斋伏在池景芸耳边,“二嫂,我去取早饭,你和五姐再睡会。”

    池景芸有些迷茫睁开眼,还没开口,姜斋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这几日太阳都有露脸,冬日的太阳暖烘烘的,但塞北是个例外,时不时的一阵寒风足够吹走微薄的暖意。

    姜斋走在碎石子路上,发出轻轻的声音。

    “姜妹妹,”姜斋听到这叫声,眉头一皱,听到脚步声不停加快靠近,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身。

    是秦似珠,今日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青夹袄,容长脸蛋,细挑身材。“姜妹妹好早啊,是去取饭吗?我们一同去吧,”脸上满是笑意,说着就要来拉姜斋的手。

    姜斋后退一步,秦似珠手一落空,僵硬了一下,脸上扬起受伤不解的表情,泫然欲泣,“姜妹妹,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抱歉,我不习惯别人碰我,”姜斋轻蹙远山眉,又开口道:“还有,我上面只有一个亲哥哥。”

    意思就是你别乱叫,我娘只有两个孩子。

    “我只是见你亲近,唐突了妹……,那我该唤你什么?姜六小姐?不好吧。”秦似珠听此,有些委屈开口道。

    “唤我名字便可,”姜斋抬布就要往前走。

    秦似珠几步又跟上,“那好,我就叫你斋妹子,我比你大,可以叫我秦姐姐。”

    秦似温柔对着姜斋笑了笑。

第四十九章

    姜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点点头,绕过秦似珠走了。

    秦似珠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气得藏在衣袖的手紧紧攥着,手指甲都裂在掌心,面上却丝毫不显,

    跟着姜斋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不时跟姜斋讨论不轻不痒的问题,见姜斋确实不想搭理她,也就慢慢歇下了心思。

    田晏远远见到姜斋,就进小厨房了,出来照例端出来一个小锅。

    “斋妹子,来啦。”田晏用汗巾子擦了擦脸,怎么冷的天,田晏却大汗淋漓,看着姜斋眼里有一份亲切。

    “田大哥,早,”姜斋点点头,向田晏微微屈身,受田晏影响,姜斋也浅浅露出一个笑意,一扫一大早遇到秦似珠的些许烦闷。

    “你也早,一大早挺冷的吧,”田晏说着就要把手里的小锅递过去。

    秦似珠这时已经,见田晏又是一个小锅盖着,咬紧了牙,还是没忍住,“田大哥,这饭菜咋还藏藏掖掖啊,”说着一笑,眼里只是调笑,看不出其他。

    田晏抬头一看,见又是秦似珠,脸不禁一垮,减了几分笑意,倒不是对她有坏印象,只是自觉不喜欢她。

    “没藏着,怕冷而已,”田晏抿了抿唇开口,侧目注意着炉火。

    秦似珠一下说不出话来,想不到田晏怎么直接,唇角的调笑就僵在了脸上,讪讪笑着恍然似的点点头。

    “我以为你悄悄开小灶给姜妹妹补身体呢。”说着用帕子捂嘴一笑,轻快像是跟两人开个小玩笑。

    田晏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了秦似珠一眼,“你当这是酒肆吗?所有的面粉果蔬都是有定份的,多少都是由杨大哥拿来、杨大嫂分配。”

    不知为何,秦似珠下意识看了一眼姜斋,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眼里满是平静。

    秦似珠确实怒从心起,又是这样,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表演,那些世家贵女就站在亭楼里不言不语,眼里却是无声的讥笑!

    姜斋,别得意,你给我等着。

    “还有事吗?”田晏又问。

    秦似珠正要说“取饭”,田晏想起了什么说道,“取饭得等下一锅了,刚好没了,要不你过会再来。”田晏说完就急急往炉火边去了。

    姜斋见秦似珠有些挂不住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具了,眼里有些绷不住的狰狞。

    想想还是提醒她别轻易就掉马甲了。

    “田大哥,我就先回了,”说着看了秦似珠一眼,眼里的视线似乎能击破秦似珠所有的伪装,一切谎言无处躲匿。

    秦似珠像被突然惊醒了似的,向着姜斋僵硬笑了笑,先姜斋急急转身就走了。

    姜斋看着秦似珠匆匆的背影,官家女,姓秦。

    回北军营的路上,想着池景芸和姜容可能已经醒了,脚步加快许多。

    杨大嫂正坐在木凳上,同池景芸和姜容说着什么。

    见姜斋回来,姜容赶紧上前接姜斋手里的东西,“阿斋,冷吗?”说着握了握姜斋的手。

    外面有些雾气还未散尽,有些霜落在姜斋发丝上,入手没有冰,姜容放下心来。

    “大嫂,”姜斋微微颔首,向杨大嫂打着招呼。

    “妹子,你起得也太早,我来个大早都没见到你。“杨大嫂笑得有些眯眼睛,跟秦似珠有目的的笑不同,杨大嫂的笑是直爽善意的。

    “昨晚睡得早,”姜斋声线清冷,不亲也不疏,对着杨大嫂多了几分亲切。

    “田晏那小子起了吧,”杨大嫂笑着问姜斋。

    “田大哥起得也早,已经在做第二锅了。”

    “行,你们先吃着早饭,我去伤病营先准备打扫一下。”杨大嫂摆了摆手起身道,“这些过冬东西若是不够,你们再说。”杨大嫂指了角落里新拿来的炭火棉衣。

    “大嫂慢走。”

    池景芸和姜容去伤兵营,姜斋照例去了江参将的营帐。

    见是姜斋,帘外的守将千俞没有拦她。

    姜斋进去先是检查了江参将的伤口,恢复得不错,这几日就可以拆线了,想着自己这几日可能要离开,便和鲁太医细细讨论了一番。

    “丫头,你是如何给你嫂姐说,这几日可能要离开的事,”见姜斋和鲁太医说完点头,江参将轻声问道。

    姜斋沉默片刻,摇摇头,“参将,其实我到现在还没给我嫂姐说,我没想好如何说。”

    江参将不赞成摇摇头,“若你到时候突然走了,你嫂姐不得急晕过去。”

    姜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事……实在不好说。”

    “这样吧,你就说鲁太医庵庐那需要人手整理药材,你刚好懂中药,鲁太医就叫你去庵庐几天,收拾完再回北军营。”

    姜斋微微点点头,“好的,多谢参将。”其实心里并不觉得可以骗过池景芸和姜容。

    江参将见姜斋面露犹豫,以为姜斋是怕池景芸和姜容不信,又说道:“要不我派千俞随你一同去?”

    姜斋听此一笑,想着昨晚二嫂看千俞的眼神,对着江参将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多谢参将。”

    姜斋在江参将待了半天,将整个医治江参将膝盖的疗程写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方向。

    另一边,宣霁营帐

    一个暗影慢慢从主营帐退出来,悄无声息。

    “明庭,你说我们该怎么去?”随元良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一上午,身体不免疲惫,有些不雅地动了动屁股,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还带着个女娃。”随元良有些叹息无奈动了动脖子,一声脆响。

    “而且,我们俩都离开,我怕……”

    “军营不只将军和参领,”宣霁放下手中事务,站起身来。

    随元良“啧”一声,没有再开口。

    “家妹十岁身染恶疾,面泛异黄,日渐严重,寻遍良医却药石无灵,今家妹即将及笄,家中父母心急,特让我们兄弟二人带家妹到此寻医问药。”宣霁站在帘窗前,一指一指轻点着窗棂。

    好看的人身上无一处不不精致,宣霁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有些透明,指节修长,多年练武握剑,不由多了几分力量感,让人移不开眼。

    随元良想了想,便道:“也行,这样至少姜斋可以坐马车,”又动了动屁股,“你别说,想着人一个小姑娘要跟着我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宣霁回头一看,果然。

    随元良那张俊脸上满是揶揄的笑,想是还记着前两次的“仇”。

第五十章 做药

    “明庭,我们何时出发,我去安排。”随元良慢慢坐正了身子,唇边的嘻笑也淡了几分。

    宣霁摇摇头,“不必,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一滴晶莹的白霜,半冰半水地滴落在窗棂上,发出“滴”一声。

    “这几日,蛮子应该是不敢来犯,你吩咐好手里的事,小事让将卫先行处理,权衡不了便去寻江参将。”

    “是,”随元良起身,抱拳施礼,转身退出军营。

    宣霁看着地上还未扫净的残霜,洁白不染一丝尘埃,内无杂秽,眼前莫名掠过一双眼,一瞬就消散了,还没来得及抓住。

    宣霁思绪有些飘远,心口有些反常的跳动,指尖跳动也开始纷杂。

    焰麟军,庵庐

    姜斋跟鲁太医商议膏药后,快到正午,提出想去庵庐见见膏药制作的如何。

    鲁太医兴高采烈地带着姜斋,一路上姜斋提了些问题,鲁太医一一细细解答。

    “太医,我可否用庵庐的一些药材?”

    鲁太医有些惊讶,但反应过来马上便说:“当然可以啊!”

    “丫头,你要药材干什么,做药吗?”鲁太医兴致勃勃地开口问道。

    姜斋没有直接回答,眼睛里涌出几分心虚,轻轻地清了一下喉咙,“是,做一些药随身带着方便些。”

    “那好啊,我那还有些药材,你一会看看用得上不,能用就拿去,”得到姜斋的回答,鲁太医又一次提到自己珍藏的药材。

    知道那些是鲁太医的私藏,刚想开口拒接,但看着鲁太医慈祥和蔼的面容,心弦微动,到底没好意思拂了鲁太医的好意。

    “多谢太医。”姜斋停下脚步,微微颔首郑重对鲁太医行了一礼。

    鲁太医笑着摆了摆手。

    到达庵庐,外面照例铺满了药材,都是些不畏寒、还没晾干的五味子、夏枯球、柴胡、甘草,上面薄薄披着一层布。

    姜斋和鲁太医跨进庵庐,不知时不时姜斋的错觉,总觉得庵庐的药材又多了些。

    正午庵庐人不多,只有几个郎中埋首研究药方,零落几个营护在角落用药杵捣药材。

    “鲁太医,来啦,这几日怎不见你,”跟鲁太医要好的柳郎中。

    见到鲁太医,柳郎中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眼里带着笑,拍了一下鲁太医的肩膀。

    周围的郎中和营护也纷纷跟鲁太医打着招呼

    鲁太医见到柳郎中直摇头,“忙啊,过完这阵,我请你喝酒,还有你们啊,一个也别想跑。”唇边的胡子都微微颤动,脸上都带着的皱纹都舒展了,指了指周围的郎中和营护。

    “到时候你又别先下桌子跑了,”柳太医捏着胡子,毫不留情揭穿老友。

    “哎,”鲁太医给了柳郎中一个白眼,“来,这是姜斋,那止疼的方子和黑膏药就是这小丫头想出来的。”

    鲁太医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柳郎中有些惊讶,这小姑娘连黑膏药都能做出来,年龄却如此小,这还未及笄吧。

    微微掩下讶异,柳郎中称赞道:“小姑娘好本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

    “郎中过誉了,姜斋愚钝,家母教得好罢了。”姜斋退后一步微微低头。

    “这丫头就是谦虚,”鲁太医看姜斋的眼神满是满意,就像以前看他那几个宝贝药箱的表情。

    柳郎中忍不住呛道:“又不是你孙女,人谦虚要你说啊。”

    “你……老柳头,不和你计较,我这还有正事要做呢,这丫头想做些药粉,你看看有什么药啊,拿出来别抠搜。”

    鲁太医又转身开口道:“丫头,你先找个地方坐着,我去寻药盒。”

    姜斋朝鲁太医微微点头,“太医,您慢点,若是在上层您别上去,我去拿就行。”

    “有些好像是在上面,我们一会儿再上去拿吧,”鲁太医放得有些分散,年纪一大,就更记不住了。

    “小姑娘,你随意就行,要什么药材拿就行,这庵庐最不缺的就是药材了。”柳太医对姜斋慈祥和煦一笑。

    “我知道的,多谢柳郎中了,您忙,不打扰您了。”姜斋轻轻点头。

    在鲁太医去隔间的时间,姜斋没闲着,大致看了下药材种类,自己基本需要的都有。

    在最边上的药柜里,抽屉中央写着“马钱子”,也就是番木鳖,对麻木瘫痪、麻木损伤有大益;使用不当,会出现头疼、肌肉抽筋感、下咽困难,呼吸急促,最后呼吸肌强直窒息而死。

    姜斋拿过药称,取了三钱。

    视线继续往上移动,两格外。

    抽屉上写着商陆,土名“土高丽参”,根部形似人参,需炮制后使用,误服或剂量过大,体温升高,严重者可能会心跳和呼吸衰竭而死亡。

    姜斋拿过药称,取了两钱。

    又用药称取了些元胡,白芍、苍术。

    鲁太医从隔间出来了,手上抱着两个大盒子,脚步踉跄有些吃力。

    姜斋赶紧上前接着,鲁太医直摇头,“不用,不用,丫头……”

    角落的营护赶紧上前帮鲁太医接过药盒。

    两个药盒满满当当的。

    “丫头,看上什么拿,”鲁太医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药箱。

    鲁太医豪迈直爽的声音惹来柳郎中的侧目,一见鲁太医,有些忍不住笑了,“老鲁,现在舍得了,这不是你“棺材板”吗?碰都不能碰一下。”

    听见老友的取笑,鲁太医面上有些涩然,“什么啊,别胡说!”鲁太医向柳郎中使了几个“凶狠”的眼色,“就这?没有我棺材板还盖不上了!“

    “可不是吗?”周围的郎中和营护都不禁抖肩笑出了声。

    鲁太医一撇嘴,眼里的讪讪有些藏不住。一摆手,“丫头,你别听他们说,他们就是嫉妒。”看着柳郎中说:“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

    “不酸啊,鲁太医的珍藏怎会差啊,你给我来点啊。”柳郎中说着就要上前伸手探进药箱。

    “去去去,你把你那家传的膏药给我来一打,这箱子,”指了指离自己较远的一只药箱,“你随便拿五样。”

    “一打!?都给你得了,越老越不要脸了。”柳太医直接被气笑了,

第五十一章 准备

    鲁太医哼哼几声,转身对姜斋说,“丫头,你看看哪些你用得上,别客气啊,放我这如今也用不到。”用手一下一下摸着胡子,眼里竟真还有几分无奈。

    “太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用不到这么好的药材……”姜斋看着鲁太医殷切的眼神有些受伤,声音微弱了下去,知道自己必须得选几样了。

    “要不,我选几样常用的药材,到时给您看看,若是能用就放在伤兵营吧。”姜斋抿了抿唇,一向清淡的眸子里浮现几分涩然。

    鲁太医的眼神一下晶晶亮,“好啊!到时我们再研究看能不能将将伤药改进,但也无碍,你想做什么药粉都可以,这些可不是焰麟军的。”

    看着鲁太医自豪的“老顽童样”,姜斋和柳郎中同时笑了起来。

    看着鲁太医黑木匣子里的药材,略一思附,有了药方。

    姜斋蹲在黑木匣子旁一一看去,小心翻动着。

    从最里面角落拿出相较于常见的苏木、骨碎,羌活、紫丹参,这些药材看品相都是可遇不可得,相较于外面药铺买的入药效果效果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苏木活血疗伤,祛瘀止疼;骨碎通络续伤,止血消肿;紫丹参对骨折扎伤有奇效。

    姜斋拿出来,小心放在一张牛皮纸上,严实包裹起来。

    “鲁太医这些够了,我还在药柜取了些,应是够了。”

    鲁太医也不再“勉强”姜斋,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到:“丫头,你在哪做药啊?”

    姜斋一下哑口,垂眸没有说话,心里想着江参将今日说的方法,在庵庐做药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既不会让二嫂和六姐担心,也不会引人注目,惹人怀疑。

    鲁太医以为是说到姜斋伤心事了,讪讪不知如何开口,看向柳郎中。

    柳郎中瞥了鲁太医一眼,“小姑娘啊,要不你就在这做药?”柳郎中继续说道,“这平时不会来什么人,我们可以给你辟一个隔间出来,保证不会受打扰。”

    姜斋楞了一下,见鲁太医不知所措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鲁太医,柳郎中,你们误会了,方才有些走神。”

    “不打扰的话,那我这几日就在庵庐做药,麻烦鲁太医差人给我嫂姐说一声了。”姜斋咬重了“这几日”这个词。

    鲁太医看着姜斋的眼睛里的神色,心中会意,也连连点头,“好,丫头,这几日你就在庵庐安心做药,你姑嫂那我差人去照看着。”

    “多谢太医,”姜斋清冷如皓月清辉的眸子星辰闪耀,和鲁太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姜斋快傍晚的时候,回了一趟北军营,给池景芸和姜容说了此事,让她们不必担心。

    听到姜斋说这几日可能回不来,池景芸脸色有些凝滞,姜容在一旁暗暗拉了拉池景芸的衣袖。

    池景芸眼睫轻颤回过神来,脸上强撑着一个笑,眼里却藏着担忧,“好,你安心在庵庐做药,我和你五姐尽量不去打扰你,什么都别担心。”

    池景芸理了理姜斋的领口和头巾,轻轻拍着姜斋的头,拉着姜斋的手不肯松。

    “今晚在这里睡吗?”姜容此时乌鸦鸦的长发落至腰间,秀婉柔美。

    姜斋想了想,怕宣霁晚上突然出发,看着池景芸有些歉意摇了摇头,“二嫂,五姐,鲁太医给我辟了一处隔间出来,我今晚……就在庵庐睡吧。”

    “也好,早点开始啊,你也能早点回……”池景芸垂眸看不清神色,松开了手。

    “二嫂,五姐,抱歉……”姜斋妙目里满是愧疚,嗓子有些哑。

    “傻孩子,道什么歉,”池景芸伸手摸了摸姜斋涂着瓜萎的脸,心疼有不舍,“别太劳累,一切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从姜斋用完饭走后,池景芸就像失神一般,眼里寂寂失了光泽。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最后一道光线从空洞的树枝消散,天地间只剩下斑驳的暗影。

    池景芸失神坐在炕上,身子就半靠在墙上,姜容见此,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杨大嫂拿来了新炭火,瓦房里温暖了许多,池景芸盖着更厚的棉被,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度,手脚冰凉。

    像是不断有小石子,投入迷茫而不安的心湖。

    “阿容,你说阿斋真是去庵庐做药了吗,”池景芸望着外面的暗沉天色,有些出神开口问道。

    姜容动作一顿,随即装作无事地一笑,“阿斋没去庵庐还能去哪了啊,这大冷的天阿斋一个小姑娘能去哪啊,二嫂,你太过忧心了。”

    “六妹比我们想的坚强许多。”姜容伏在池景芸的手边,“二嫂,你这样,阿斋会心疼的。”

    感受到姜容的安慰,池景芸眨了眨眼,却很酸涩差点没流出泪来,轻轻拍着姜容瘦削的后背。

    看了看天色,快到子时了,池景芸点点头,轻声说道:“阿容,快睡吧。”

    池景芸和姜容一夜浅眠,再无夜话。

    接下来的两天,姜斋一边抓紧时间炼药,同时抽出时间去伤兵营帮忙。

    因为没有汤药,姜斋用银针封闭伤口周围穴道,给一些这几日必须要做的,且伤口还没有太严重的伤兵开了刀。

    效果还不错,但姜斋累得够呛,银针封穴太耗心力。

    池景芸和姜容因为还能经常在伤兵营见到姜斋,再加上鲁太医和杨大嫂的一阵夸赞,池景芸也慢慢相信姜斋在庵庐做药,放下心来。

    这几日姜斋已经对庵庐很熟悉,跟这里的郎中和营护也相处得不错,她对中医的研究并没有那么深,仅限于在出任务时老军医教的几年,外公平常分享的用中医医治病人的案例和经验。

    这几日跟柳郎中他们交谈借鉴,学到很多,知道自己还是才疏学浅,废寝忘食啃了几本大医书,请教更多中医技法。

    隔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药捻子、长药碾子、捣药罐子等东西一应俱全,而且需要草药出门拐弯就能拿到,很是方便。

    姜斋已经作好一部分伤药和防身秘药,随身携带,谨防走得突然。

第五十二章 出发

    昨日给鲁太医他们分享了新伤药的药方,这是老军医的得手秘方,改进了很多次。

    伴着塞北的星子和寒风,姜斋脚步匆匆回到庵庐的隔间,脑子里想着最近着手的方子七厘散,龙血竭的剂量还可以改改。

    一进去,姜斋就察觉到一道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强悍,呼吸却轻缓,几不可闻。

    这种对未知的危险判决,姜斋对于这份预感自信,十之八九正确。

    姜斋转念一想,这是焰麟军营,还能有谁呢?

    放缓了脚步,推开木门,宣霁正坐在自己平常写方子的书案前,修长的手指间捻着自己最近研究的药方。

    一件玄色的革丝直綴,头发高束着一根润泽的玉簪,鼻梁高挑微勾,眼尾微微上挑,看向人的时候不怒自威,身上的气息既深不可测,又疏离不可攀,一种奇异而又矛盾的雍容矜贵。

    姜斋屈身施礼,“参见将军。”

    宣霁没有抬头,轻轻叩了下桌子,“起来吧。”

    “你这写得什么,”宣霁喉结微动,转动指尖,将字面转向姜斋。纸上一篇“鬼画符”,受外公的影响,她也将中医方子写得潦草,缩写简便节省时间。

    姜斋微微抬头,确是自己最近研究的药方,“药材,方子是七厘散。”

    “何用?”

    “活血化瘀、止疼消肿,常用于创伤引发的淤血肿痛。”

    宣霁收回视线,点点头,“准备一下,入夜便出发,到时随元良会来寻你,跟他走便是。”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姜斋看着宣霁起身离开,还是开口道。

    宣霁听此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唇角微勾,凤翎睫羽低垂,“不必了,你带上你的人就行。”

    语气含着些许笑意,一个小女娃用严肃、不苟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让人感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黑夜如约而至,随元良还没来,姜斋坐在隔间桌案前,手里捧着一本《大昭山河志》,隔间里只剩指尖翻过纸张的声音。

    对这个国家有了更深的了解,姜斋将书抵在下颌,消化着下午看的书。

    “砰,”一个小石子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姜斋蓦地起身,下一瞬随元良推开窗,桃花眼在黑夜里灼灼盛开。

    随元良一个翻身,衣袖翻动,人已经在隔间里了。

    “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半个时辰后走。”

    姜斋摸了摸袖间和衣服各处袋子里的药,“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走。”

    “好,那就走吧。”随元良腿一搭,又是一个翻身,站在窗外,眼神示意着姜斋。

    “你墨迹啥呢,快出来,”随元良在外面催促着。

    姜斋一眼没看随元良,“为什么有门你不走,要翻窗。”姜斋指着门问道。

    现在庵庐基本没人,而且这里不经过中间,后门一走更没人能看得见。

    “这……月黑风高,谁走门啊……,走门走窗随便你,等着呢,”随元良一哽,仿佛也感觉自己犯了傻。

    姜斋拿过放在桌案上的一个不起眼的荷包,有些微鼓。

    姜斋跟着随元良走了一刻,来到主军营。

    月色如华,今晚军营整个天地都陷入一片空旷的宁谧。

    主军营前停着一辆质朴无华的马车,上面坐了一个面相普通的男子,二十岁上下,一身灰青棉衣,放在人群也是不起眼,但那却呼吸平缓有力,是个练武的个中高手。

    姜斋黑得氤氲心惊的眸子里,闪烁着灵动澄净的光,想是宣霁的亲卫了。

    “上去吧,”随元良几步跨上一匹骏马,不是他的战马,随元良微微撇嘴。

    姜斋上前几步,那车辕快到姜斋的胸口,抿了抿唇,正要抬腿,马车外的男子已经伸出手。

    姜斋看着伸出的手,没有迟疑,借力一跨上了马车。

    “多谢,”姜斋颔首,掀开帘子就要弯腰进去。

    愣了一下,宣霁坐在最里的中间,手懒懒搭着靠背,面孔隐在暗处看不清,只隐约可见一个深邃轮廓,雪色衣袂垂落在地。

    最外面边上坐着一个丫鬟打扮姑娘,梳着一个双丫髻,脸圆圆的,眼睛很灵动但此时却一点也不敢乱转,噤若寒蝉得小心翼翼呼吸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抖起来。

    姜斋看见宣霁好像微微抬头,视线看向马车帘处,在门口的小姑娘手脚已经有些微颤,呼吸更加紊乱。

    姜斋面色不变进入马车,放下帘子,坐在双丫髻小姑娘对面。

    宣霁放下手中的书,“述安,走吧。”

    一声喝马声,鞭子一抽,轮毂转动起来。

    远处山脉巍峨起伏,天空寂静而壮阔,雪山如幻梦般纯净,五彩的风马旗在高原的风中猎猎作响,马车在雪地上只留下两道车辙印和马蹄印。

    马车行进了半个时辰一直没有停,马车里谁也没有开口,一片寂静无声,有些……莫名诡异。

    马车里流动着香炉的白烟,是一种雪后的凌冽寒梅香,与春季解冻时暖风拂过树梢河水在缓缓的感觉。

    马车停到一处,宣霁掀帘出去了,响起两道打马声,马车继续行驶。

    姜斋坐着马车,对面坐着双丫髻姑娘,姜斋不习惯与陌生人开口,见她有些京张,便往里坐了一点。

    几刻钟后,双丫髻姑娘小心翼翼抬头看了姜斋一眼,见是比自己还小的一个小姑娘,惊讶地接连看了好几眼。

    姜斋抬头与双丫髻小姑娘眼神相撞,马车里没了宣霁,双丫髻小姑娘好像胆子大了许多,不仅眼神没收回去,反而直愣愣看着姜斋。

    “妹妹,你多大啊。”双丫髻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有些好奇开口。

    姜斋有些愣,反应过来妹妹在叫自己,“十四。”

    “怎么小啊!”双丫髻小姑娘惊呼出声,又有些害怕似的捂住自己的嘴。

    “妹妹,你才十四岁啊,怎么小。”

    姜斋听到“妹妹”,有些涩然,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双丫髻姑娘还想说什么,马车一停,帘子被掀开,她感觉端正坐好,圆圆的脸端着严肃。

    随元良跨上马车,一把掀开帘子,递过来一个包裹,“拿着,去换身衣服。”

    姜斋接过,掀开帘子,好像在一个客栈的后院。

第五十三章

    双丫髻小姑娘先下马车,是抱拳施礼,“随参将安好。”

    随元良一笑,“澹灵,还敢如此施礼啊,不怕你家主子黑脸?”

    宣霁已经给澹灵说过自己扮演的“角色”,让她好好适应,哪个富家丫鬟如此行礼啊。

    双丫髻小姑娘脸一皱,声音慢慢弱下去,“主子才不会黑脸……”主子一个眼神已经吓死了。

    姜斋正要撑着车辕下来,被唤作澹灵的姑娘急急上前几步,“妹妹,我来扶你,别摔着了。”

    又一次听到“妹妹”,姜斋差点脚一滑,随元良一愣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妹妹?澹灵啊,你果然眼神不好使,述安果然没说错。”

    澹灵有些懵,眨巴了一下滴溜圆的眼睛,想到随参领有时就是如此“人来疯”。又转过头,伸着手要扶姜斋。

    望着澹灵期待的眼神,姜斋再不好意思还是借着澹灵的手下来了。

    去楼上客栈的路上,随元良已经大概跟姜斋说了他们此行的“身份”。

    姜斋点点头,没有问这是哪里,跟着随元良来到二楼。

    没有经过大厅,但迎面遇上的人也没有对他们投过视线,衣着平常,气势内敛,他们如今只是平常的住客。

    “第三个房间就是你的,我们在对面等你。”随元良指着其中一个雕刻着花鸟虫鱼纹饰的镂空木门。

    姜斋携着包裹推门而入,转身轻轻阖上门。

    房间不大,好在整洁干净,装饰屏风后放着一个浴桶,还不停往外冒着热气。

    仔细打量检查了房间,姜斋放下手中的包裹,在木凳上坐着休息了一会,手里捏着一杯茶。

    白皙的指尖,粉嫩的指甲,映在白瓷上好似描上了几朵迎风而来的木棉。

    喝完最后一口茶,姜斋起身褪下厚重肥大的棉衣,在水中显出白皙柔软的身体,阖上眼舒缓着坐了半夜马车的身子。

    姜斋纤长的睫羽被水汽氤氲得柔软潮湿,额前垂着一点细碎的刘海,脸颊晕得绯红,香腮染赤,云鬓浸墨,在水汽中显出不一样的柔情绰态,肌白胜雪香培玉琢。

    感觉到水有些微凉了,姜斋在浴桶里站起身,满身的水珠好似不愿离开她身子似的,一滴一滴留恋不舍,美妙身躯在白气里若隐若现,只见模糊的秀丽轮廓。

    坐在铜镜前,姜斋缓缓梳理一头如瀑青丝,铜镜昏暗,却遮不住那韶华之色,一对远山眉隽秀雅致,眼里仿佛漾着一泓秋水,垂眸间的潋滟风情,好似初春时还带着料硝的寒意,山野里却已是万物复苏。

    水汽濡湿,之前的瓜萎汁有些褪色,姜斋为防万一,专门带了一小瓶瓜萎汁。

    坐在梳妆奁前,姜斋好不疼惜地又在小脸上抹上厚厚一层瓜萎汁,拿过石黛,想再对脸部做一些“修饰”,想到随元良提及“自己”的身份,陆三小姐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便只能作罢。

    姜斋拿过襦裙短裳,丝绸滑过如玉肌肤,嫩绿的曳地长裙,配着白色铃兰花的绡纱外罩。

    姜斋推开门,裙摆摇曳,绣在裙间的铃兰舒展着枝条,仿佛往外飞物迎蝶来。

    轻轻叩了叩门锁,里面的交谈好像停下。

    “进来,”是宣霁的声音,低磁华丽却不怒而危,不敢妄生旖旎杂念。

    姜斋推开门,宣霁、随元良、被唤作述安的马夫、梳双丫髻的澹灵都在。

    “你找谁啊?姑娘,你是不是走错了?”澹灵间将军和参领都没有说话,以为是这个小姑娘找错门了。

    说着就要阖上门将她往外赶。

    马车光线晕黄暗淡,姜斋又头巾遮面,澹灵根本就没有将面前这个衣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华大气的姑娘,与穿着肥大棉袄的姜斋联系起来。

    随元良看着换了身衣服便如此清丽逼人的姜斋,心中暗惊,若是不以瓜萎覆面,这小姑娘该是如何颠倒人间。

    黑鸦鸦的发丝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松松挽起来,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两串小巧的银丝流苏耳坠,只是那张脸却不正常的焦黄,十分的美貌硬生生压掉几分。

    “澹灵,一口一口‘妹妹’叫着,人去换身衣服就不认得了?”随元良转着折扇,合拢轻敲掌心,扇骨与指节发出“啪”一声,意态风流恣意,揶揄看着澹灵和姜斋。

    澹灵瞪大了圆鼓鼓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姜斋。

    澹灵眼神赤果果的,姜斋都有些受不住,“参见将军,参领,姜斋来迟。”微微福身施礼,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大族才养得出来的贵女气度。

    听到姜斋出声,澹灵小嘴里张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还是难以把姜斋前后联系在一起。澹灵也算是见过世面,她敢说没有几个官家小姐能比得上姜斋一身气度。

    宣霁也有些讶异,随即恢复自然,消散在如墨瞳孔里。

    指骨轻轻在桌案上一敲,发出清脆一声,澹灵马上收敛了神色,退到一旁,随元良也微微站直身子。

    “不久巴乌城会有一场五年一次的拍卖,异兽美人,希世之珍,至毒圣药,拍卖之物,无不万里挑一,可遇不可求,不少人都会捧着最后一丝希望,来这里求药,也会有大医来此。

    “而我们便是从扬州过来的求药人,丝绸大商陆家,大哥陆阶,二哥陆晏,三妹陆善芷身患怪病,脸黄不褪,特来此地求药。”

    “姜斋,”宣霁视线直转向姜斋,“我们要买的东西那地方有且不少,你的任务便是保证买回来的能用,且不影响入药。”

    随元良一袭红袍红烈,头上宝珠耀眼夺目,本该庸俗不可言,可穿在随元良身上就是浑然天成,俊美风流。

    “姜妹,哦,三妹,你也别怕,我们怎么把你带进去,肯定怎么把你完好带出来,”随元良眯着桃花眼,嘴角酌着带着微醺的笑,当着仿佛是魅惑人间的妖魔之物。

    姜斋没有管随元良,点点头,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黑市,容纳世间罪恶,游离在道德与法律之外,任何在光明之地禁止的事、物,在那里只要钱权,便是一张通往深渊的“通行证”。你可以遵守或者不遵守世间的法则,可在那里谈不上遵守,因为时刻有人死去,也时刻在变化。

    弱肉强食,永远强者在制定规则。

    余晖尽洒,染了江天

    宣霁一行人在上个城镇休息一晚后,便往巴乌城赶去。

第五十四章 巴乌城

    马车悠转,进到一个城镇,两匹马、一辆马车,宣霁和随元良对面容都做了些修饰,

    宣霁脸上多了一条疤,从眉角到下颌,随元良十分不情愿地糊黑了自己的脸。

    骑在骏马上周身气度一路上还是引得不少姑娘嫂子侧目。

    巴乌城镇地理位置极好,上拱蛮戎,下控泸州,清、塞二水交汇于此,五华诸山雄峙于西南,舟车辐轶,水路交汇。

    述安一声打马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守卫的声音,马车里坐着姜斋和澹灵,一路上澹灵叽叽喳喳给姜斋说了许多,姜斋虽只时不时回澹灵几句,但两人关系也亲近不少。

    外墙质朴,近日多雨连绵,墙头阴暗潮湿的地方起了些薄薄的青苔。

    姜斋掀开车帘注意到,宣霁和随元良没有拿出牒文,直接寥寥几笔在城门外桌案处写着自己身份来历,有些车马甚至没有下马,熟门熟路跟守卫打声招呼直接进去了。

    天未暗,城中已星光点点,青石长街两边上是大大小小的商车,有的商贩面前甚至只放着一个背篓,只买一样东西。

    从街头到街尾,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晚上更甚,黑夜给了这处更多的安全敢。

    “这还不是好东西,要到里面才是个中珍物,看得人眼花缭乱,”澹灵坐在马车里,仿佛很熟悉这里似的,坐在马车里磕着从荷包里拿出的瓜子。

    “你好像很熟悉这里。”姜斋坐在对面,看着车帘翻动时露出的热闹场景。

    “嗯,我们经常来这里做任务。”澹灵完全把姜斋看作自己这一方的人了,能说的澹灵还是给姜斋说了一些。

    姜斋了然颔首,没有再追问下去。

    马车使进另一条长街,统一的黑漆大门,门上打着两个大红灯笼,与才进城镇时的热闹喧哗不同,这里人影寥寥,大多路人还带着面具幂篱。

    宣霁和随元良的马蹄声渐歇,述安也轻轻打马,喝停马车。

    客栈外的伙计见到“陆”字,已经到马前要帮客人牵马。

    “小姐,到了,”述安一撑下马,到马车后面取出马凳。

    宣霁和随元良潇洒利落翻身下马,交给店里的伙计,等着姜斋。

    姜斋头上戴着帷帽,伸出白皙柔嫩的手,一步一动,甚至帷帽的晃动,都是小家碧玉的小姐姿态。

    澹灵把姜斋扶下马车,述安去将马车赶到后院。

    澹灵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可在做任务时确实一丝不苟,将富家小姐身边的婢女表演得滴水不漏。

    一个身材干瘦,八字胡,眼睛无时闪着精明的小老头迎了出来,“哎呦呦,就说今天一大早不少喜鹊就在我这店门前叫呢,这不,贵客来了。”

    “老长,近来可好啊,又赚了多少,”随元良折开扇子摇摇晃晃,桃花眼里眯着笑。

    “好好好,托两位贵人的福,小店生意不错。”老长老道地迎着客人进门,笑眯眯的眼睛里分辨不出真心虚意。

    两人打着太极,“陆大爷,还是那么英猛,陆二爷嘛……黑了一点。”

    随元良一噎,笑意在桃花眸里有些立不住。

    “行了,”宣霁出声,五官轮廓深邃,幽暗的黑眸不敢望进眼底,唯恐,“老长,此次是带着妹妹求医的,还望你多加帮忙。”

    “哎呀,妹妹病了!”老长脸上做出惊愣的表情,向后瞧去。

    果然看见几丈开外处,立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和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娃。

    “那快快,小五啊,快去准备三间上好的客房,让几位公子小姐歇歇,”老长回过头对一旁的伙计喊道。

    转过头又是热情好客的笑脸,“几位快进,这大冷的天,别把小姑娘冻着了。”

    宣霁和随元良先跨入客栈,姜斋和澹灵在其后,隐在帷帽后的眼神打量着客栈,就外观内饰跟普通的客栈差别不大,一楼打尖,二楼雅间住宿,最大的不同的就是在西面搭着一个很大的台子,现在没人在上面表演。

    “能在这开店的,都不是一般人,”澹灵扶着姜斋的手,靠近姜斋的耳边不动神色说道,“这黑市鱼龙混杂,能在这把店立住,都是些“狠角色”。”

    姜斋看着老长了然点点头,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老长似有所感,眼神犀利马上就看到姜斋这里,一瞬间流露出的警惕,是刀尖舔血人的警觉。

    见视线尽头是戴着帏篱的姜斋,对姜斋淡淡点头一笑,回头与宣霁继续交谈。

    老长亲自将宣霁一行人送到楼上,“姑娘,您自便,要什么让丫鬟给伙计说一声就行。”

    “多谢掌柜的,给你添麻烦了,”姜斋屈身一施礼,嗓音清冷,一举一动浑然天成,毫不扭捏羞涩。

    离得近了些才发现,这来往客栈掌柜的衣服上绣的花样是貔貅,上古凶兽。

    定福禄双日进斗金。

    老长接过伙计递来的三把钥匙,递到述安手上,“那就不打扰几位公子、小姐了,舟车劳顿,几位安心歇息。”

    宣霁拿了一把钥匙递给澹灵,“三妹,你睡中间这间,晚上风大,窗子记得让婢女关严实。”

    “大哥费心了,您也早些休息,”帏篱晃动,姜斋屈膝施礼,和澹灵进中间的房间。

    澹灵在后面关上门,插上门闩。

    姜斋抬手取下帷帽,打量着这间屋子,坐下倒了两杯水,看着从壶嘴里倒出来的茶水,

    姜斋仔细查看着成色,端起杯底放到鼻尖,轻嗅着。

    “这地方他们不敢做手脚,也就这里我们能安心些睡觉吃饭,”澹灵拿过茶水喝了一口,喝完还砸砸嘴。

    “这就是此处的打尖住宿如此高昂的的原因吗?”方才上楼时姜斋注意到这里的菜品都是以银子为计数单位的。

    “其实也想得通,这里不比外面,到嘴里的东西都不敢大意,”澹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里是算是除了城主府,巴乌城最安全的地方,吃食护卫也算是过关,没人敢把心思往这动,还有人说这里的城主就是这家客栈的主人

第五十五章 黑市

    姜斋低头也抿了口茶水,茶水普通,确实无料。

    澹灵放下茶杯,从凳子上起身,不言站到姜斋身后,“有人来了,应是店里伙计送热水。”

    姜斋颔首,拿过一旁的帷帽,严实遮住了脸。

    “砰砰砰”三声敲门声,“陆小姐,我是送热水的伙计,打扰您了。”

    澹灵一步一步过去打开门,微微施礼,“多谢小哥,辛苦了。”

    伙计身上穿着店里统一服饰,脸皮黝黑普通,可能在巴乌城存活,哪一个没有看家本领,挑着两大桶热水上二楼,一口气没带喘。

    “要我帮忙送进去吗,”伙计开口问道,怕澹灵一个丫鬟提不动。

    平时是没有这项的,放在门口客人自取,不进客人房,可这几位客人是主子亲自送上来的,不可怠慢。

    “多谢小哥了,但这些我们丫鬟做惯了的,就不麻烦了。”

    店里的伙计没有多说,点点头就放下绳子,又到隔壁两间房送热水。

    澹灵看了看周围,没有掩饰自己一个丫鬟会武,这在巴乌很平常。

    澹灵将热水担到屋内,转身合上门。

    姜斋取下帷帽,想要上前帮澹灵提水。

    “别别别,你细胳膊细腿的,别伤着了,这点不算重。”澹灵忙忙摆手,依然把姜斋当作手无寸铁、柔弱少言的“妹妹”。

    姜斋动作一僵硬,低头无奈一笑。

    房里很是安静,只有澹灵倒水时的“哗哗”声。

    冰凉的雾气被阻隔在窗外,姜斋走到窗前,推来一个小缝,寒风马上争先涌进温暖如春的屋子里。

    姜斋深吸了口气,有海棠花的香味在鼻尖静静流淌,脑子瞬间清醒无比。

    这是一个院子?

    这里二楼,能看得稍远些。

    家是一个院,院是半座城。

    大大小小的院子,却仿佛蒙着一层灰,只是一座供人展览的古建筑,没有丝毫人气。

    这巴乌城半座城都是一个院子?

    饶是姜斋也不禁愕然,打量着远处的院子,保护修缮得极好,没有一簇破落

    澹灵出来见姜斋愣愣看着外面,寒风呼呼吹在她身上。

    有些急,上前拉了姜斋一把,“妹妹,你人小体弱受了风寒怎么得了。”赶紧又阖上窗,瞄了窗外一眼。

    “妹妹,你是在看那处院子?”澹灵拉着姜斋坐到凳子上,给姜斋手里塞了一个客栈的汤婆子。

    姜斋被澹灵这不停歇的动作弄得有些不知说如何是好,清了清嗓子,“是的,没想到巴乌城还有如此精心细刻的宏大建筑。”

    院子大气与精致巧妙容话一体,亭台楼阁画栋飞甍,一瓦一楼鳞次栉比。

    “也是,确实大,”澹灵别了别嘴,“有传言说这处院子是前朝一个被流放的贵人的,但没人说得清,它比巴乌还存在得早。”

    “还有人说巴乌城的存在就是为保护那处院子的,没人敢进去打砸偷窃,有不信邪的闯进去过,那死状……”澹灵撩着袖子正想给姜斋好好描述。

    眼睛一弯不经意就看到姜斋“单纯稚嫩”的眸子,讪讪笑了笑,吞下快要蹦出来的形容,涩涩说了句,“很吓人的。”

    姜斋点点头,总觉得那建筑在哪见到过,想是前世旅游过的某个景点。

    澹灵利落打了一盆水过来,叫姜斋过来擦擦脸、洗洗手。

    姜斋接过帕子,对澹灵道了声谢,擦了擦手,避开了脸

    澹灵有些好奇问姜斋,“妹妹,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啊,真生病了吗?”心里一阵叹息摇头,姜妹妹脸要是一辈子都这样,真是可惜了。

    “塞北风大,遮一遮,”姜斋摸了摸脸上的瓜萎,不以为意笑了笑。

    “风大?哦哦……”澹灵似懂非懂点点头。

    “砰砰砰”窗外又响起叩门声,澹灵侧耳细听,对着姜斋点点头。

    “是述安,”

    澹灵开门出去,没有阖上门,对着澹灵小声说着什么,澹灵点点头掩上门。

    “阿斋,如今咱们可以休息几个时辰,到了午夜时分,出发跟主子去黑市拍卖。”

    流动的光辉中,一切都失了正色,黑夜是光亮的,远处是朦胧的,悬挂的灯笼竟变成浅蓝色了,朵朵的火燎,燎乱了静冷的月光。

    巴乌城好像灯火永远不会落幕,永远有“戏”在上演、落幕。

    临近午夜,姜斋房间的窗棂突然被一块小石子敲打,在房间里清晰可闻。

    姜斋撑着额头的手一下放下,再一次检查荷包、衣袖里的东西。

    澹灵替姜斋打开门,宣霁在门外等着,看着戴着帷帽的姜斋出来,点了点头,“走吧。”

    三人走出客栈,述安已经在驾着马车等候,不见随元良。

    月光浸着雪净的衾绸,逼着玲珑的眉宇,帷帽轻晃,姜斋衣摆被风轻轻吹起。

    姜斋正要抬手压住,一直还带着温度的手轻轻压住姜斋的头顶,“上马车吧,”宣霁说完已经已经跨上大马,马蹄哒哒几声。

    来往客栈离“黑市”并不算远,宣霁行的是黑市里的“大路”,其间有不少的小道,弯弯绕绕也可以直达。

    再加上这不是“黑市”的重头戏,拍卖的东西在有些人眼里算不得珍,人不是很多。

    青石板只有几道行路的声音。

第五十六章

    马车大概行驶了三刻钟,宣霁的马蹄声停下,述安也拉住了马车。

    姜斋在澹灵的搀扶下下马,一抬头一块黑底金漆、写着龙飞凤舞大字的牌匾,一种绝对的凌驾与超脱,仿佛所有人都是牌匾下的蝼蚁,看着世间丑恶百态。

    “万古长夜”,这道门仿佛都是为这块牌匾特地修建的。

    立马有候在门口的、做仆役打扮的人上前,拉马赶车。

    宣霁今日穿了玄青色绣竹纹的锦缎长袍,腰系黑缎云纹腰带,挂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白泽玉佩,长身玉立,清华高贵。

    姜斋一步,步步生莲,可见被家里教养得极好,慧心兰质、钟灵毓秀。

    “进去里面,你只需辨别那种阿芙蓉能用便可,其余一概不要多言。”一阵寒风吹来,吹动了宣霁的的衣袍,他的声音也被吹得很远。

    “我知,还望大哥安心,”姜斋脸隐在帷帽里,只有声音清冷的如皎皎月色。

    姜斋神色隐在白纱里,眼睛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一踏进大堂,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诺大的大堂暗暗分成了几部分。

    唱曲跳舞的,异族美人摇曳生姿,呼吸之间仿佛就要摄人心魂,椅子摆放向东;一个拍卖的台子,一颗鸽子蛋大的东珠,温润的光芒在红绸上,后面还有数不清的珍品会被敲下定锤,椅子摆放向西。

    面朝门口,放着十余张长桌子,没有特别摆放椅子,骨牌、骰子……,有玩头的、输赢大的玩法这都俱齐了,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直苍蝇都飞不进去。

    大嗓门吼的,扯着嗓子尖叫或输或赢,放声大哭欣喜拍到救命的药材,令人作呕的淫笑、调戏舞女的声音。在这里,也是一幅人生百态图,更真实也更虚伪、淋漓尽致。

    宣霁没有停留直接往二楼走去,姜斋抬步跟上。

    在这里,你想去哪都可以,没人会拦你,只要你付得起钱。

    宣霁直接推门进了第三个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三面墙,只密密麻麻却有序地放着数不清的巴掌大小的小抽屉,上面如药房一般写着字。

    “你看看,需要那些药,拿出来便可。”宣霁背着手站在小药柜前,拉开抽屉,取出里面存放的一味药。

    述安在背后掩上门,和澹灵站在门口。

    姜斋一眼打量过去,发现这里的药材真的不少,拉开小抽屉,都放着一味药,只有一份。

    “这些是?”姜斋有些疑惑,不知道这是何意。

    “你瞧着军营里还缺些什么药,或者你的药方里急需的,”宣霁又抽开一个小抽屉,拿出里面存放的药材,“选好就将里面的药材拿出来,会有人送到我们停脚地方。”

    “有定量吗?”姜斋已经抽出一个抽屉拿出里面的药了。

    “有,但可以去和这里负责的人调配。”宣霁转身,衣角如刀子般锋利,又如水般流动。

    姜斋点点头,室内便只有抽屉推出的“刺啦”声。

    姜斋踮脚去够上面的抽屉,却总是差一点,迟迟够不着,姜斋在室内已经取下帷帽,小脸上浮现些恼羞成怒,尤其是感受到宣霁看向这边的眼神。

    感觉到宣霁含笑的眼神,姜斋看着一旁梯子,正想去移动。

    “看到阿芙蓉了吗?”宣霁已经走到姜斋身旁,抬手拉开那处抽屉,拿出里面存放的药材。

    许是宣霁靠的太近,姜斋又闻到那股她很喜欢的气味,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更朦胧了。

    鼻尖有些痒,姜斋摸了摸鼻头。

    姜斋摇摇头,“是天南星,它在……,不多见。”

    “应该在另外一个房间,”宣霁又扫视一遍,心里有了个大概。

    “会不会没有,毕竟这东西……”姜斋将天南星细细端详打量,上品,药性不会差,放进黑木托盘里。

    姜斋还没说完,便被宣霁淡淡的笑声打断了。

    宣霁一笑,深邃的眼眸注了些许笑意进去,冲散了些锐利冷硬,如东珠在暗室的明亮温和,隐隐可见人间春色。

    门外的述安和澹灵听到自家主子的笑声,述安还好,震惊讶异在眼神久久没有散去,澹灵直接身子狠狠一颤,像活久见一样看着述安。

    姜斋一愣,随即明白他是在笑话自己。

    “我的意思也许没有放在明面上。”

    “这巴乌城将什么遮掩过?这里本身便对世间的一切罪恶给予纵容,又怎会没有一株食人花。”宣霁拿起托盘,看了一眼上面摆放的药材。

    “还有吗?”宣霁掩了笑,向姜斋示意。

    姜斋从墙头走到墙尾,又仔细看了“三面墙”,摇摇头,走时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舍不得。

    半个时辰后,宣霁和姜斋出来,宣霁手里拿着托盘,述安低头伸手接过。

    澹灵看着姜斋出来,欲言又止,眼睛都有问不完的话,却在宣霁在,缩着肩膀不敢开口。

    宣霁走进旁边的房间,三人亦步亦趋地跟上。

    姜斋和宣霁进去,述安掩了门,一把拉住想要跟进去的澹灵。

    这间房里的,更多是毒药和毒草,大大小小的瓶子。

    瓶身上写着名称,姜斋拿出打开一个,用手煽动瓶口上端轻嗅,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有一些只写了名字在那里,连瓶子都没有。

    “这是怕有人意图寻死,偷喝这里的毒药,”宣霁手指轻轻拂过一个莹白瓶子,

    姜斋手指一颤,随即想到外面大汗淋漓的赌客,此起彼伏的叫价,笑意扭曲的嫖客,还有这处地方她没有看见的角落,应该布满了人。

    其实这里面的人谁都逃不出去吧,花光自己的身家积蓄,掏光自己的身体,将所有东西留下,可你却什么也带不走。

    “这里的主子真是厉害,”姜斋突然开口,听不出是赞扬还是讽刺。

    宣霁眉毛一挑,是少见的痞气,勾唇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姜斋这次没有用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罂粟,一朵殷红在瓶瓶罐罐里尤为显眼。

    这罂粟竟是长在土壤里的,开得碗口大,妖邪诱人,真像一朵“食人花”,一击即中就要吞下它毫无准备的猎物。

    看起来被养殖得尤为细心,周边不见一丝尘埃,花瓣上还有水珠,在灯火下摇晃。

第五十七章

    看着眼前精细培养的罂粟花,姜斋后背莫名一种恶寒,一种酥麻颤粟从脑门打进来,

    宣霁看到这个眼神也是一凛,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半晌才开口,“取吧,小心点,”宣霁从旁边取过一副手套,递到姜斋面前。

    看到眼前的手套,姜斋略微回神,手套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芒,抿了抿唇,接了过来。

    眼前的花开得热烈美艳,根茎叶在灯下暗自吐息着,如同深渊峡谷暗暗盛开的曼珠沙华,散发着异香诱惑着进来的每一个人。

    姜斋小心扶着茎叶,慢慢取下一颗果实,放到一个新的托盘上。

    姜斋取完罂粟果实还没完,打量了一圈,又零零散散拿了些毒草、毒药,还要伸手,感觉一道灼热警告的视线。

    宣霁看着姜斋的动作,没有开口,眼神却像张网牢牢姜斋箍住,

    “多拿些,一颗太扎眼了,”姜斋轻咳一声,停顿的手继续向前,拿着最后一株毒草放进白瓷托盘里。

    “那你拿着这些毒药准备做什么,带回家?”宣霁咬重了“回家”两字。

    “大哥放心,妹妹自有妙用,绝不害人害己,”姜斋也学着宣霁的语气,眼里流转着晶碎的笑意。如同漆黑天幕里洒落的璀璨星子,微弯的眼角略略勾起。

    宣霁转过身,那双眼睛莫名让他想到塞北的雪。

    述安去将托盘放到最里面的桌案上,留下来往客栈地址。

    “想逛逛吗?”宣霁转身询问姜斋,满室灯光也未融化宣霁眼底深处的锐利,但他一笑却能使满室生辉。

    姜斋没有回答,眼神流转着四周,似乎在打量这黑市哪里能让一个女孩子逛逛。

    ,不同于别处的幽暗见不得光,巴乌的黑市,反而是最明亮的地方,黑夜永不降临,白日也永不临幸,四周光源都叫大黑围布包围着,分不清今夕何夕,今何往日。

    宣霁问出这话,自然不是给人拒绝的,姜斋点点头,帷帽随之而动,“谨听大哥安排。”

    几人先去了拍卖处,澹灵找了两张空椅子,正要叫述安。

    身后一阵掌风迅疾而来,对那人来说可能力气不算大,但是拍倒一个小丫鬟是绰绰有余,一个不好便是一条人命。

    澹灵迅速往后一闪,眼里有着杀意和警惕,回过头,见自己先找到的两张座位已经被两个彪形大汉围住,眼里的凶恶蔑视不加掩饰。

    “你们干什么!占位占到这来了,”从来只有澹灵坑别人的份,还没有人敢占她的便宜,澹灵现在火气直往脑门钻,要不是现在任务在身,时机不对澹灵一个上身就像把两人脑袋掀下来。

    毫不理会澹灵的质问,大汉岿然不动,眼底满是不耐烦与趾高气昂,“快滚,到别处找座去。”

    这下把澹灵彻底惹毛了,眼神就是在看两个死人,死死按捺住自己脾气。

    姜斋在不远处看到,下意识抬头看向宣霁,帷帽下的妙目观察着宣霁。

    宣霁下颌如山水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是内修高手,情绪、呼吸都如流风轻云,丝毫不外露。

    “小姐,”大汉瞬间就变成了温顺的绵羊,尊敬地埋着头,仿佛怕自己惊扰到面前的少女。

    少女打扮得异域风情十足,一双大眼被胭脂晕染得有些妖冶,眼尾画了墨线,洁白眉心画着点点红焰花铀,整个人更显出尘高贵。满头长发都被编成一个一个穿着精致小巧珠子的辫子,挽在脸颊边,垂在腰间,靠近前额的地方悬着价值不菲的珠玉。

    一身气息灵动自然,双目流动,眼里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你就是他们的主子?你的仆役占了我的位,该如何!”澹灵咽不下这口气,自己跟在主子身边,何时被别人抢过东西,还是蛮不讲理。

    谁知那小姑娘眼里是诚恳,看着澹灵张合的嘴巴,半晌没说话,给了澹灵一个疑惑的眼神,就转过身没理了。

    澹灵见状,气得更是火冒三丈。

    姜斋上前拉过澹灵,“澹灵,不可无状。”姜斋清冷的声音在这格外出众,那小姑娘不由自主转过身看着姜斋。

    澹灵见是姜斋,听着那清冷具有穿透人心的声音,胸中的浊气不由消散了些,委委屈屈立在哪儿,小声道,“小姐,他们蛮不讲理。”

    “这位小姐,打扰了,”

    那小姑娘还是一脸疑惑,想开口却不知如何开。

    姜斋没有多说拉着澹灵走了,澹灵还想挣扎,“你看看你家主子的神色,”姜斋低声对澹灵说道。

    澹灵下意识一看,心神一凛,其实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但还是不由闭了嘴,默默跟在姜斋身边。

    宣霁看着走过来的两人,轻蜷起手指,嗓音低磁,天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澹灵,她是西狄人,听不懂汉话。”

    澹灵一愣,反应过来,异族出现在这不奇怪,可是这西狄离巴乌也太远了些,要走一个大昭的距离。

    “另外找处地方逛逛吧,不必置气。”宣霁淡淡的声音传来,理了理衣袖,往赌区走着。

    姜斋看着宣霁,总觉得宣霁在等着什么,或者打量预谋着什么。

    这种第六感不是莫名存在的,就今天一晚上随元良都没出现,宣霁和随元良来这一趟恐怕不单单是为一份汤药。

    宣霁走到一张赌桌前,这里人流动很快,很少有人能坐到最后,刚巧就空出位置。

    “三妹,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去旁边听听曲儿,”宣霁有些可怕的伤疤下,有着对“妹妹”的关爱,薄唇微抿,眼里更深处的情绪晦涩难懂。

    “我陪着大哥,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玩几把我们就回吧,”姜斋声音穿透薄薄的帷帽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女孩稚嫩空灵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在这片罪恶之地显得格外禁忌,不由地想扯下面纱,看看隐藏的面容是否配得上那副好嗓子。

    “小妹妹,你还管着你大哥的事了?”有好事的人在人群里开口,眼神不怀好意上下打量着姜斋。

    突然感觉一道冰坚似的目光,和宣霁眼神对上,瘦小干瘪的身材狠狠一颤,慌慌移开了眼,不敢再开口。

第五十八章

    宣霁看着姜斋,眼里浮现几分笑意宠溺,点了点头,”大哥只小玩几把,你去那边歇歇。”

    宣霁都说到这份了,姜斋没有再回拒。

    大堂灯火通明,角落里燃着香,飘缭的白气将这里包裹、缠绕,游走于每一处地方,诱惑蚕食着每一个人,每个人的模样都灰暗不清,将人的躁动和深不见底的丑陋和欲望放了出来。

    半城夜色俏,一室尽繁华,这里是万古长夜,天上人间。

    姜斋带着澹灵到处转了转,看到拍卖处空出位置,顿了顿,看着已经玩上手的宣霁,坐到空位上,台上正拍卖着着黑布上放着一把匕首。

    姜斋离得有些远,只能大概看见刀柄上嵌着一块玉石,温润古朴,刀身却肉眼可见的锋利。

    “那把匕首叫尺玉,确实是个稀罕物件,”澹灵怕姜斋无聊,见姜斋好像有兴致的样子,伏在姜斋身后介绍。

    “尺玉,”姜斋呢喃出声,“这名字挺恰当的。”

    “这把匕首吧,挺邪门的,被它割裂的皮肉,久治不愈,”澹灵从袖口偷偷拿出一块肉干,递给姜斋一块。

    姜斋看着女孩手上躺着的肉干,有些不知所措,家教告诉她应该拒绝的,可经历告诉她这只是别人一个善意的举动。

    抿了抿唇,姜斋接过,没有立即放进嘴里,先是问了一句,“为何?”

    “传言挺多的,说是这把剑有诅咒,又说这剑本就不是凡物,肉体之躯碰之既死,反正形形色色说啥的都有。”澹灵津津有味地嚼着肉干。

    姜斋看向在烛光下生辉的玉石,与刀刃上掩不住的一点银光,“是把神兵利器。”

    黑市里拍卖的东西不问来处,只放出东西、名字,价高者得。没有出现过拍不出去的情况,能出现在那张展台上的物品,从来都是诗人趋之若鹜、争相蜂抢的珍品。

    “小姐,你喜欢吗?”澹灵嚼完肉干,直起了身,帮姜斋理了理衣袖。

    “还好,”姜斋神色隐在帷帽下,慢慢将肉干放进了嘴里。

    “可以让大少爷给您买呀,咱大少爷又不差那几个钱,”澹灵说得理直气壮,眼里一点也不心虚。

    姜斋低低笑了起来,帷帽也跟着轻轻颤动,“我一个闺阁女子要一把匕首作甚,”没想到自己竟也会说出这句话,心里又是一阵好笑。

    “小姐,可有大用,往后若是姑爷敢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是一刀子过去,他也别想好过!”澹灵义愤填膺,仿佛看到以后姜斋嫁人不淑后的遭遇。

    姜斋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随着加价的不断加持,已经到三千两,姜斋看过去,隔着薄纱,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很是低调,脸上好像用了些药水掩了些面容。

    定锤就要敲下,一道蹩脚口音的中原话响起,“五千两,”锤子就定定停在半空中。

    是那个眉心一点火焰的狄族女子,回过头看向那个最后出价的男人,不好意思地一笑。

    “啧啧,没想到居然被她抢到手了,”澹灵一脸惋惜,撇了撇嘴。

    姜斋也有些惊讶,这姑娘从坐到这,什么都没拍下,以为是要等首饰些玩意儿,没想到买下一把吹毛利刃的匕首。

    红焰花铀姑娘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激动与欣喜,马上就想拿到手里把玩。

    姜斋不经意看见宣霁下赌的桌子上,宣霁面前已经摆了不少银票,旁边只有一个述安,没人敢站在他的身后。

    宣霁身上有一种奇异、泰山将崩于眼前的镇定,在这种嘈杂地方也是鹤立鸡群,使人一眼注意到他。

    一个手势,宣霁拉开椅子起身,述安弯腰打开钱袋放钱。

    周围的人像蚂蚁炸开了锅,却每一个人敢拦他。

    一是这里的规矩,赌钱的客人想走就走,敢在黑市闹事就把自己埋哪想好;二是宣霁一身气势和若隐若现的血气和寒光,没人敢上前触霉头。

    “可看上什么东西?”宣霁见姜斋在拍卖处坐着,和澹灵讨论着什么,撩了衣袍坐在旁边的一个空位上。

    “大哥可是赢了银钱?”姜斋演起戏来也是不含糊,言笑娇俏,真像是一个好妹妹。

    “赢了些,没赢也不妨碍给妹妹买些小玩意。”宣霁眯着眼,唇边勾着笑。

    姜斋声音突然低沉下去,仿佛有些难过似的,“大哥还是留着吧,我这脸也不知何时能好。”

    姜斋突然感觉到头上一沉,宣霁又将手放在自己头上,还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想着宣霁在军营里铁血悍刀的样子,强忍住掀开他手的冲动。

    “就算一直如此,我也能养你一辈子,”这种柔情万丈的话从一个七尺男儿说出来,尤其是从宣霁的嘴里,就算知道是做戏,也莫名让人心颤。

    姜斋心弦莫名被无意拨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多谢大哥。”

    宣霁的手好像也是一僵,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说完,心里的怪异更甚了。

    “大哥,今夜找到些医治我脸的奇药,我们今晚就回了吧,我有些困了,”姜斋声音含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也是,回吧。”宣霁看向外面如轻纱笼罩的长街,月光幽幽,宛如银河泄地,是一份难得幽静,却在这里见不到丝毫清雅。

    一行人原路返回,姜斋坐在马车里,能感觉到街上多了不少人,马蹄声也密集起来,述安赶马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回到住宿的客栈,日夜颠倒般,客人比白天还多,仿佛黑衣才是一个城镇的苏醒。

    戴好帷帽,姜斋踩着马凳、在澹灵的搀扶下慢慢下马。

    看着灯火通明的长街,也不知随元良如今何处。

    宣霁把姜斋送到门房口,“好好休息,药今晚就能到,”

    看着姜斋进去,转身回房。

    一开门,血腥气环绕,屋子里躺着一个人,身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衣服上满是灰尘,眉宇间满是狰狞忍耐。

    见是宣霁,随元良想开口说话,一开口嘴里溢出些血沫,

    宣霁皱了眉头,“怎么伤得如此重?”

第五十九章

    伤口只是被随元良简单处理,不停有鲜血从捂着伤口的手上溢出,衣袖浸染得血迹斑驳。

    “你是没看见那些人不要命的样子,硬生生拿命搏,”随元良有些狰狞的脸上浮现几分得意的笑,“但还是被我给逃出来了,那些狗腿子一个也别想活。”

    随元良灌了口烈酒,从喉咙吐出一声喟叹,“药买得怎么样了?”

    宣霁从行李里拿出伤药,熟练地掏出纱布和金疮药,“找到了,今夜就能到,”拿过一旁的剪子几下剪开伤口周围的衣料。

    随元良眼神已经有些飘忽,胡乱点了几下头,手里的酒坛有些拿不住。

    宣霁抬头看着随元良的神态,察觉到些许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不对。

    姜斋在宣霁开门的一瞬间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其间还夹杂着一股异香,那种味道很是熟悉,冲击着姜斋的大脑皮层,有什么东西在破笼而出。

    迫切想抓住,却只是昙花一现地飘忽而过,姜斋莫名心有些慌。

    澹灵拿来一杯茶水递到姜斋面前,“妹妹,你怎么了?是累了吗?”

    看着澹灵有些担忧的神色,姜斋呷了一口茶水,摇摇头,“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姜斋面朝门坐着,眼睛好像要穿透两扇木门,看到宣霁的屋子里发生了何事。

    “噔噔噔”几声上楼的声音,传来下午那个伙计的声音,“客官,你们买的药材到了,可是要搬上来?”

    听到“药材”姜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眼前浮现那株曼妙盛开的罂粟花,光线刺破昏重的迷雾,终于看见亮着獠牙的青面恶兽,那异香是成形的毒粉发出来的。

    随元良晚上去哪了?

    姜斋想去看看,外面传来宣霁的声音,“放在最外面屋子里便可,”那是随元良的房间。

    刚起身姜斋定住在原地,宣霁和随元良隐藏身份来此地,必是不愿外人知晓,自己若是一去,免不得会撞破些什么,而且若是只是一个小伤。碰上这东西无论如何都是个麻烦。

    姜斋站在房间里,有些踯躅,不知道该不该去,脑海不断想着那股味道。

    异香里混藏着血腥味,随元良是被一把涂着阿芙蓉的武器伤了!

    这边随元良的状态已经不太对劲了,体温升高却手脚冰凉,冷汗从鬓角止不住往下淌,面色绯红嘴唇苍白,嘴里不住哼喘着粗气。

    宣霁剪开已经包裹好的伤口,细细检查一遍,翻开的红肉,被金创药止血的狰狞伤口,这处伤没伤到要处,以随元良的体质不该如此才对。

    “少爷,你看,”纱布上凝结的鲜血上一点白沫,述安指着纱布。

    宣霁定睛看去,不同于金创药的泛黄,那粉状物很是细白,混着血水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大哥,你睡了吗?我脸有些疼,我的药没有了,记得你这里还有些。”姜斋轻轻敲了敲宣霁的房门,清冷的声音穿透室内的紧迫。

    宣霁捏着纱布,知道随元良可能着了道了,眼光在灯下流转着,听着姜斋的从门外传来的声音,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述安从里面打开门,侧过身,姜斋颔首迈步进去,述安垂着头,退出去反手关上门。

    姜斋站在门口没有动,承受着宣霁无言的审视。

    随元良脸色绯红躺在床榻上,已经失去了意识,纱布、伤药零散放着,一把剪刀上挂着浸透着血的纱布。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事出紧急,宣霁没有跟姜斋兜圈子,既然她主动来了,也没必要瞒住她了。

    姜斋接过宣霁递过来的纱布,眼尖地看见上面残存着粉沫,用指尖一勾,姜斋在灯下辨别,精致的眼眸里满是认真严肃,“是用罂粟果炮制的药粉。”

    “有何危害?”

    “可能会上瘾,”姜斋用烈酒洗去指尖的白沫。

    宣霁微微一愣,竟好像有些站立不稳,一把扶住红木椅背,眼里迸发出罗刹逆世而出的杀意,从战场下来的人,一旦释发出气势,没几人挡得住。

    “有几成把握。”宣霁从牙齿里一字一句迸出,拳头攥得死紧。

    “得看在血里残存多少药性。”

    姜斋竟从宣霁的话语里,听出丝丝喑哑,“如今只能尽快割除腐肉,彻底清创。”

    “割多少?”

    “能割多少割多少,还得在十指放血。”

    “身上有工具吗?”

    “有,”姜斋拿出布袋和不大不小的荷包。

    “动手。”

    姜斋有条不紊地消毒,拿出自制的药粉,拿出小刀在焰烛上消毒,“按住他,别让他乱动,拿块汗巾放进他嘴里防止咬到口舌。”

    宣霁照做,防止随元良乱动,把述安叫了进来按住随元良双腿,自己俯身按住随元良上身。

    姜斋在灯下仔细观察伤口有没有伤到血管,不敢再耽误时间。

    姜斋划开皮肉的一瞬间,随元良身体剧烈蜷缩着,犹如烈火上泼了一盆热油,火焰四处炸开蔓延,皮肤上的灼烧感无可避免地冲至脑门,宣霁能清楚感受着随元良的颤动,

    宣霁能感受到随元良挣扎的动作在减弱,鼻翼上涌着一层薄汗,“他呼吸在减弱。”

    “述安,把青瓶子里的药丸喂一颗下去,”姜斋快速止血,准备缝合。

    述安没敢耽搁,喂了一颗下去,随元良涣散的眼珠有些回神。

    宣霁不经意看向蹲着,甚至半跪着的少女,额头上泛着一层汗,鼻子小巧挺拔,两片嘴唇紧紧抿着。

    “擦汗,”有一滴眼珠已经要滚动,滑进姜斋的眼睛里。

    动作比脑子快,宣霁已经用巾子帮姜斋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此时的随元良感觉晕晕沉沉的,身体每一处都在疼,大锤子一遍一遍地敲着骨头,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骨子里的寒却仿佛身处冰天雪地,身体就像一个摇摇欲坠的老房子,时时都会轰然倒塌。

    有股红线在四肢缠绕、游走,眼前仿佛上演着一帧帧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会是大军压境的边关,每一个人的脸都变成自己熟悉的面孔。

    自己杀红了眼,屠刀就直直砍向他们,他看见他们震惊的神色与无力的呼救,那刀仿佛长在他手上,操控自己的手直愣愣捅入他们身体,带出滚烫的鲜血,

    “还手啊,还手啊,”随元良无声地呼喊着,眼角泛着红泪。

    仿佛不知疲倦,随元良一个人战斗着。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眼里是清冷的寒光,面上是黄澄的瓜萎。

    她好像跟别人不一样,当自己的屠刀就要挥向无助的姜容时,姜斋皱着眉头动了。

    手里带着一点银光,动作如前两次袭击自己那样快、角度也很是刁钻。

    是姜斋的银针!随元良死死控制住身体,看见姜斋的银针脱手,随元良闭着眼迎接死亡,一滴红泪划下,开出一朵绝美的罂粟花。

第六十章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随元良幽幽睁开眼。

    天光大作,宣霁在椅子上坐着喝茶,一只手指在桌案上轻点,述安在打水替随元良擦身,姜斋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没有睡去。

    随元良嘤咛了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

    看见面前坐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刚想从床上坐起来,述安赶紧放下帕子上前,宣霁也缓缓放下茶杯,姜斋从椅子上起身,眼里满是清明。

    姜斋伸手把随元良乱动的身子按下,拉过手腕仔细诊脉,眼睫如鸦翅颤动。

    看到姜斋在这里,随元良疼痛的脸上浮现几分疑惑。

    “她怎么在这?”随元良一开口,意识恢复一点,就感觉全身都疼,尤其是小腹的伤口哪里,脑袋也好像被活生生从中间劈开过。

    “元良,你如今感觉如何,”宣霁走到塌前,眼里熬得有些红,脸上神色莫测,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感觉?”随元良仔细感觉一下身体,疼痛感就像关不住的闸门的洪水,喷泄而出,“就是疼。”

    随元良想抬手捏一下眉心,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宣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里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镇定。

    随元良看了一眼姜斋,给了宣霁能懂的一个眼神。

    宣霁点点头,仔细打量了随元良半晌,“你好好休息。”

    “如何?”宣霁转身看向已经直起身的姜斋,眼底的锐利毫不掩饰,

    “说不清,脉象上看不出来,得慢慢观察,”姜斋又看了看随元良的伤口,摇摇头,眼下是一晚不曾睡下的疲惫。

    “观察?这伤要不了多久就好了,”随元良眼里还是疑惑,宣霁不应该啊。

    “伤你的刀剑上抹了毒果炮制的药粉,如今不知道你血液里残存多少药性。”姜斋仿佛一个手起刀落的刽子手,

    随元良一下愣住了,五指不自觉地蜷缩着,眼珠也僵在眼眶里,死死咬着唇,干皮被咬开立马有点点血珠溢出,眼神看向宣霁,仿佛要宣霁开口决定他的生死。

    “姜斋做了紧急处理,你如今感觉怎么样。”宣霁多年带兵练出来的气场,天崩地裂前也莫名让人信服和安心。

    随元良下意识放松身体好好感受,但没用,除了疼还是疼,丧着脸,随元良朝宣霁摇摇头。

    “如今先把外伤养好,若是药性残存太多好戒断。”姜斋从荷包里拿出青色小瓶,如今荷包瘪了一些。

    随元良一愣,似乎感觉姜斋说得太容易、语气太淡然了。

    “你知道这东西的危害吗!说得倒是轻巧,”随元良咬着牙朝姜斋有气无力吼出一句。

    “我知道,但你不是口服,只是外肤刺破,跟着血进入身体,及时戒断对以后不会有太大影响。”姜斋走到桌案处给随元良倒了杯水。

    “多喝点水,越多越好,现在先别进食。”姜斋给随元良一个淡然冷静的眼神,

    “有用吗?”随元良想抬手去接,却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力气,而且十指都用纱布包上了。述安接过递到随元良的嘴边。

    “有用,水可以稀释血里的药性,再多去几次茅房,排出些毒。多喝水,你还得再出一次血。”

    几声“砰砰砰”敲门声,一长两短,述安去打开门。

    澹灵拿着两大壶热水站在门口,看见随元良醒了,脸上也是一喜。

    “先喝,能喝多少算多少,若是觉得头晕吃一颗药丸,”姜斋抬手指了指青色瓶子,衣袖上也是血迹斑驳,一块块已经凝固的暗红。

    澹灵已经水灌进茶壶里,奉到随元良的面前。

    “哎哎,你去哪?”随元良看见姜斋想去开门,下意识开口就问。

    “换衣服,你有那时间还是多喝点,这不是闹着完的,”姜斋说完拉开门出去了,外面的新鲜空气顿时扑面而来,无孔不入地钻进姜斋已经有些混沌的脑子里。

    屋内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述安给随元良喂水的声音。

    等到随元良喝完一壶,“我……喝不下了,”随元良其实到现在脑子都有点懵,一直在消化自己可能染瘾的事实。

    “明庭……”随元良喘着气想开口。

    “回去再说,如今最重要是你的身体,”宣霁直接打断了随元良,手里的杯子仿佛下一瞬就会变成齑粉。

    随元良咬咬牙,眼底的情绪翻涌,天光转移到随元良轻颤的手指,出卖他心绪的不平静。

    “姜斋怎么知道的?”随元良有些僵硬地转移了话题,皱着眉又喝了一杯水。

    “我也不知道,我们进房间开始还好好的,之后妹……姜斋就有些心神不宁,然后突然推门出去了。”澹灵红着眼说道,显然也是被吓得不轻。

    “别想那么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宣霁一个眼神示意,述安又马上递水到随元良嘴边。

    “太邪门了,”随元良呢喃道,使劲往下咽着水,觉得胃都是一个水袋了。

    一个半时辰里,随元良喝了四壶水,三次小解,最后没挺住沉沉睡去。

    随元良青寡的面容,熟睡中也是掩不住的疼色。

    宣霁推开门走出去,敲了敲对面房间的门。

    宣霁还是昨晚上那一身,脸上全是生人勿近的冷冽,配上他的严峻眼神倒是“相得益彰”,流泻如水如月华,有几分狼狈,却朗朗如日月入怀。

    “门没闩,”姜斋的声音穿透雕花扇门,直直钻进宣霁的耳里,竟感觉说不出来的的清爽。

    宣霁推门进去,姜斋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荷包里所有的药瓶都被摆了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谨慎的性格让宣霁问出昨晚上没有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血腥味,你开门的一瞬间我闻到了,”姜斋笔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姜斋以为宣霁会再问,没想到他转了话头。

    “如今元良情况如何。”

    “得吃些苦头,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他减少时长,”姜斋放下手里的狼毫,墨迹还没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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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芳事介绍:
她万水千山而来,穿越到一个流放路上的贵女,遇到了名震四方的将军。将军身份成迷,不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却不顾众人反对,把其当继承人培养。姜斋的出现掀起一层层海浪,露出潜藏在深底的阴谋诡计,情仇往事。在塞北,我是横刀立马的不败将军,一代战神;在庙堂,我是运筹帷幄的王爷,一代权臣;在你眼里,我只是你最美的情郎。误把眉目作山河,沦落半身未肯脱,我以为我是孤独的,原来你在远方等我。前半生的寂寥,是为与你在月下相拥。斋芳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斋芳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斋芳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