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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绵绵花瓞     斋芳事txt下载     斋芳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宣霁先行转身出去。

    “多谢。”让姜斋的笔一顿,在宣纸上晕出墨点,得重新写了。

    随元良睡了一小会儿,伤口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咬着牙喝不进一口水。

    窗外的天光透进来,街上的行走声渐渐密集起来,不一会儿就减弱下去,是深夜未归人的转醒。

    姜斋端着杯茶站在窗前,看着那处院子有些微微出神,眼神一转,莫名觉得街上多了很多人,袖袍走动间,一点银光在阳光下暴露无遗,身上藏着刀剑。

    姜斋摩挲着茶杯,饮尽杯子里的茶水。

    推开门,看见随元良躺在床上冷汗直冒,伤口处有些渗血,脸色苍白如纸,姜斋探了探随元良的额头,热度降了许多,伤口还好没有发炎。

    “述安,我给你的药喂了几次?”姜斋转身看向述安。

    “两次,”述安回答道,澹灵在一旁忙忙补充,“辰时三刻喂了一次,巳时又吃了一次。”

    姜斋点点头,从布包里掏出银针,解开纱布一一扎破随元良十指,捏着伤口,点点血珠如在指尖盛开的花朵,育苞,开花,枯萎,又再生。

    十指连心,随元良似有所感,挣扎着要把手挣脱出来。

    一炷香后,姜斋看着出血量,“述安,再喂一颗。”

    “我来吧,”宣霁接过述安手里的药瓶,触感温润,倒出一颗药在手心。

    “我们何时起身回程,”姜斋给随元良伤口换了一块新纱布,伤口比之前宽了许多,是姜斋割除受感染的皮肉

    “今日错午,先到下一个城镇,”宣霁扶起随元良给他喂了杯水,“路上我们尽量慢点,你看着他腹部的伤。”

    姜斋点点头,没有多问,处理的动作娴熟细致。

    几人吃过午饭,好好准备了一通,将之前的带血的纱布暗暗处理了。

    随元良也已经醒了过来,为了掩人耳目,述安给他穿好衣服,随元良强撑着走到马车,时不时假意咳嗽几声。

    掌柜的亲自送出来,说不出真心实意还是例行公事,对着随元良关心了几句。

    “有些风寒,我还是回我的扬州吧,还是老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离了身子就不爽利了。”随元良有些虚弱地扬起一个无奈的笑。

    “哎哟,招待不周,招待不周,”老长手上作揖,脸上也虚虚浮现几分歉意。

    寒暄完,随元良一上马车,就捂着伤口直直躺下,薄唇咬得满是齿印。

    澹灵忙忙将随元良扶着,生怕他拉扯到伤口。

    随元良大汗淋漓喘着气,牙齿打着颤,似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斋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药瓶,墨黑色,拿出一颗递到随元良的嘴边,“这是止疼丸,吃了不会感到那么疼。

    随元良一脸震惊怨愤看着姜斋,“你不早点拿出来,看着我被疼得半死?!”

    “之前你伤口才缝上,太早吃对你恢复不好,而且止疼丸吃多了对身体有害。”

    随元良一动,牵扯到伤口,疼得又是呲牙,抬手从姜斋手里拿过药丸。

    看着随元良直接就吃下去,姜斋坐在一旁扬了扬眉,“不怕我下毒吗?”

    听着姜斋有些谐谑的话,随元良微微睁开眼,“你给我下毒了,你跑得掉吗?”随元良脸上有些不自然,莫名也是想到之前对姜斋的“偏见”和“恶语相向”。

    马车行进了一段时间,随元良有些迷迷糊糊就要睡去了,嘴里吐出那句自己一直想说但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多谢。”

    姜斋拿着马车暗格里杂书,听到随元良的话,无声地笑着摇摇头。

    马车行进一处最近的城镇,宣霁就拉了马,随元良的伤势实在经不起颠簸。

    述安扬着马鞭去了一处民宅,普通甚至有些荒瑟,过年的春联朱红颜色褪了大半,门上甚至也积着厚厚一层灰。

    姜斋坐在马车里,看见宣霁下了马,述安马鞭没停,马蹄哒哒的,来到一处小门,没有阶梯,述安把马车赶了进去。

    一进去,三处竹叶四处梅,半院水声一院风。构园无格,借景有因,远祐环屏,堂前淑气逼人,门引春流到泽。

    城市喧卑,竟有这一处林阜延伫闲逸,片片飞花,丝丝眠柳,姜斋站在门前,暗暗赞叹,一向清冷的眸子满是惊艳。

    随元良被述安和澹灵扶着进去,姜斋没有跟进去,她总觉得有人在打量等着自己,而且大好景色不赏白不赏。

    姜斋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每一处景致,藏房藏阁,靠屋檐无碍半弯月甂,处处精致,却含着大气,设计这处房屋的人,一定见过小桥流水人家的柔美和清河塞江五华山的雄伟奇丽。

    一个清丽婉约的女子,容貌绮丽,体态优雅,脸上扬着温和的笑,“姑娘,请这边来,我家主人说待客不周,还望您见谅。

    姜斋屈身回了一礼,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叨扰了。”

    回环曲折,路上景致层出叠现,在这路上走着倒不觉得无趣,姜斋小口小口吸着这里的空气,嗅到空气中有药草的清香。

    这家主人还懂医?

    女子将姜斋带到一处阁楼,上面匾额上用篆书写着宜芸馆,古朴典雅,前有对联,“绕砌苔痕初染碧,隔帘花气静闻香”,行书笔转龙蛇,苍茫大气。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您请上,我家主人就在上面。”

    姜斋颔首致谢,提着裙子上前。

    进入阁楼,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左一右的两个男子了。

    左边男子玄色云锦长衫,身材伟岸,五官轮廓深邃分明,幽暗深邃的黑眸,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不敢抬眼亵渎,腰间白玉腰带,悬挂着白玉腰佩。

    右边男子则是一袭松散长衫,眉目间满是潇洒不羁,五官却甚是儒雅温和,嘴角一直擢着笑,眼中静水浮皎月,乌发用一根白色发带松垮束着。

    听到脚步声,坐在桌案右边的男子,眼里满是好奇,笑着看向姜斋,这种打量不会让人不舒服。

    姜斋微微屈身施礼,没有说话。

    “姑娘,此处不比别处,坐下喝茶便可。”将已经准备好的茶杯里添上茶水。

第六十二章 闻珏

    “多谢,”姜斋屈膝跪着,一举一动都是仪态规矩,这股气度到了姜斋这个小姑娘的身上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姜斋将帷帽放马车上了,莹润光泽的黑鸦鸦长发半垂,用一枝碧色的钗环轻轻挑起,琥珀色的玉色石坠顺着雪白脖颈滑下。

    “我是宣霁和随元良好友,姓闻名珏,闲散之人,”闻珏眉宇间有着有着对世俗的淡然疏离,是对所有入不了眼的清高无趣。

    看着姜斋倒是有发自内心几分笑意,看着姜斋又多了几分欣赏。

    “姜斋,一介白身,”姜斋言谈举止有条有理,没有刻意迎合也没有故作清高。

    “听说姜姑娘是盛京人?”闻珏听了姜斋的回答,眼里更是多了几分兴致,亲自给姜斋斟满茶水。

    “是,”姜斋神色平静如波,没有羞怯、推拒。

    四周都是用帘子掩住,将寒风严严实实挡在了外面,亭子没有燃熏香,只有鼻尖的茶香冬季寒风的凌冽。

    看着闻珏还颇有兴致地往下问,宣霁放下茶杯,“闻珏,不如你问我,我带来的人底细我都清楚。”

    闻珏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宣霁,坐直身子撇撇嘴,“不就问几句吗,小气鬼。”

    “关于元良的病情你有何几分把握。”宣霁凤翎睫羽如墨,深邃的眼廓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仙不敢收,魔不敢碰,一种含蓄却莫名张扬的俊美。

    “不好说,”姜斋感觉有些困顿,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如今只有慢慢观察,调整药方,但成功与否还是看随参领的决心与毅力。”

    看着宣霁垂下眼眸,眼神凌厉,周身的气势开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粽灭,”闻珏怕吓到姜斋,“别那么杞人忧天,我去看过了,伤口处理得很好,即使沾了些脏东西,那么多水如何也排出些了。”

    ”小姑娘,你的药丸我也看过了,确实不错,但是……”闻珏脸上少见嘚有些纠结,看了一眼宣霁,又看了一眼姜斋。

    “先生但说无妨,”姜斋朝闻珏微微颔首。

    “那止疼丸有依赖性吗?”闻珏也不多加委婉了,眉宇间竟有些期盼。

    宣霁听此也抬起头,三指在桌案上轻叩,气氛莫名的压抑起来。

    “先生懂医?”姜斋想起在院子里闻到的药香。

    “不敢说懂,久病成医略知一二罢了。”闻珏笑着摇摇头,端起茶喝了一口,觉得茶有些凉,有放下了。

    “确实会,但在一定程度,有益无害,只是最好在病人清醒时服用,以免伤及身体其余脉络。“姜斋纤细的背影跪坐在软垫上,寒风渗着棉帘缝隙进来,一缕发丝被吹动,随风而动。

    茶桌不大,有丝丝缕缕吹拂到宣霁的手背上,有些痒。

    风听发止,其实停留轻抚只是几个呼吸间罢了,宣霁倏地收起手背,骨节分明的手紧握成拳,似乎想按捺住又像是想抓住些什么。

    宣霁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想平复心口莫名的燥热。身上渗人的煞气也散的七七八八。

    “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对面闻珏端正脸色,不再是目空一切的淡然,眼里有些恳求,微微向姜斋一作揖,松散发带任他一动,顺着黑亮的头发就要到发尾。

    “先生请说,姜斋惶恐。”

    ”小姑娘,你干嘛一口一个先生啊,不知道以为我老得走不动路,一把年纪了呢,“闻珏收回手,给姜斋和宣霁的茶杯斟茶。

    “初见觉得先生是一个世外之人,一个称呼罢了。”姜斋对着闻珏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听了姜斋的话,闻珏脸上不由浮现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莫名就让他从快要羽化飞仙的得道仙人拉回人间。

    “也是也是,是我俗气了。”

    看着闻珏脸上的笑,宣霁莫名有些烦躁,仿佛方才的焦躁又多了一层,让他有些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

    “行了,”感觉茶杯很烫,宣霁也没有要喝的欲望了,“行了几个时辰的路也是累了,你回吧,有什么事往后再说也不急。”

    姜斋起身退后一步施了一礼,“多谢先生款待,姜斋告辞。”

    闻珏含笑目送姜斋远去,宣霁这时候起身不留痕迹地挡住闻珏的目光。

    “你干嘛,我还没问完呢,”闻珏撂下茶杯,瞪着宣霁,眼底有着惊诧和疑惑。

    宣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觉得自己这样做了会通体舒畅,宣霁走到棉前,呼出一口浊气,果然。

    “我们还要在这待上些时日,你急什么?”宣霁和多年好友说话就没那么禁忌了,看着远去的身影,又有些莫名的感觉。

    闻珏叹了口气,眼里有些惋惜,“你说说,这种宝贝你也能在那地方寻到,你是什么鼻子啊。”

    “我没去寻,她自己出现的,”宣霁莫名想起血气弥漫的夜晚,胆子奇大的小姑娘瞪着眼珠子对自己说出那番话。

    手背莫名又有些痒,但好像不是手痒,是片轻薄的羽毛落至心中。

    “听那小姑娘说,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闻珏也站起身,吸了口新鲜凌厉的寒气,随即脸上浮现一种”恨铁不成刚“的神情,“随元良也太大意了,这一次是运气好,谁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迟早吃大亏。”

    “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他,”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姜斋两次将随元良撂翻在地,眼里的不屈与背水一战,自己用她嫂姐威胁她时迅速反击。

    轻轻敲了敲窗棂,莫名有些想笑,嘴角往上一勾,却发现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些什么,自己的参领被一个小姑娘打倒?

    “你思春啊,”闻珏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宣霁,总感觉宣霁今日有些不正常,不对,是喝茶喝到一半就有些不正常。

    宣霁没有回答闻珏,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闻珏,回到茶案坐下,端起茶杯只是摩挲。

    “你不是要得道飞仙吗?还理这些尘世俗事干嘛?”宣霁不忘挖苦好友。

第六十三章 病发

    “你来真的啊!?”闻珏没听到宣霁的回答,

    ”你说呢,一个大老爷们脑子里就是些情情爱爱,少看点话本子。”宣霁说完就撂下茶杯走人了。

    留下闻珏一个在风中凌乱,摸不清宣霁这鬼畜一天在想什么。

    姜斋跟着侍如在回环曲折的院子里环绕,脚下有些虚软,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过确实有些累。

    “姑娘,澹灵已经在里面等你了,需要些和我说便可。”侍如朝姜斋微微施礼,脸上是清丽婉约的笑意,不亲近不疏远。

    侍如将姜斋带到一处院子,不比楼阁的苍茫大气,此处牌匾精致小巧,虚阁荫桐,清池函月,处处可见匠人的精巧心思;片山多致,寸石生晴,一片砖瓦一朵花草皆有情,开径逶迤,竹木遥飞堞骓。

    风生寒峭,月隐清微。

    看着侍如远去的身影,姜斋略松了口气,起身、行礼,要做全这些礼节很是费神,往前姜斋最是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可如今为了不被人抓到规矩上的错处,也是一举一动都不敢放松。

    这些不是最费神的,与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的来回,

    府宅美是美矣,确实少些人气,姜斋轻轻推开院门,澹灵正在往外搬凳子,看见姜斋,放下凳子就跳过来。

    “妹妹,你回来啦,”澹灵拉着姜斋的手,往桌子这边拉,笑眯了眼,“不知道你喜欢吃啥,我一样弄了点,”

    姜斋看着眼前的饭菜,做得很是秀色可餐,还蒸腾着热气,有些诧异看着澹灵,想不到澹灵还有这手艺,“你做的吗?”

    澹灵脸一僵,有些不好意思一笑,“不是,是这里厨子做的,我冒着风雪端回来的,”澹灵指了指桌案后面的饭屉,”但你要是想吃我做的饭菜,我也可以为你做。”

    这几天的相处,澹灵越来越喜欢这个平时沉默少言却在随元良受伤时,熬着通红的眼写药方的姑娘,对于姜斋也是越来越交心。

    “到时候一尝你的手艺,”姜斋对于澹灵也不像当时,话语中藏着防备,偶尔也会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破碎的云翳处漏出熹微晨光,天穹仿佛被轻纱晃晃悠悠的遮住,三两只麻雀啄着羽毛扑棱棱地飞走了,带落瓦檐上的积雪,最后一抹绯红黯然的夕阳也沉入地平线消失不见,影影绰绰的每颗星里都藏着一份秘密。

    沙漏点点滴滴地敲醒睡眼惺忪的黎明,姜斋和澹灵吃完,简单收拾下就上床休息了。

    床脚便两盏落地灯柱,被月光拖出欣长的两笔,一室清凉月色,朦胧的如在古画的梦境里。

    才入午夜,随元良的状态就不好了,全身发着抖,伤口也不住溢血,述安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宣霁和闻珏也在一旁,脸色暗沉,眼底虚影幢幢。

    闻珏放下随元良的手腕,眼底满是凝重,才放下,随元良四肢都止不住抽搐发抖,述安感觉随元良的身体,防止随元良剧烈挣扎把伤口崩开。

    “吃过止疼药了?”宣霁转身问述安,眼底也是担心。

    “吃过了,姜姑娘说一天一粒就够了。”

    “这不是吃不吃止疼药的事,是他身体里的毒瘾犯了,如今也是醒不过来,”闻珏翻开随元良的眼皮,瞳孔有些涣散。

    “要不要把那小姑娘找来,说不定她有法子,”闻珏直起腰,眼底带着些晦涩莫名的笑意。

    “要是什么都要她,我为何还要把元良带你这来?”宣霁垂眼看着闻珏,眼角在深夜暗处勾起,

    闻珏嫌弃似的移开眼,“就你事多。”

    “技不如人,如今还能如何,不找?那就只能像那小姑娘说的,尽人事,听天命,”闻珏也不嫌弃,大咧咧坐在随元良床边。

    宣霁在一旁肃然站立,脊背挺得笔直,如劫火淬炼的一把长刀,如今眼皮轻阖着,看不清神色。

    随元良塞着帕子的嘴里又是一阵破碎、脱力的呜咽挣扎,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脸色灰败破败。

    “述安,去找姜斋,就说随参领犯病了,”宣霁捏着眉心,声音里透出些疲惫。

    “是,”述安用软丝带将随元良四肢固定在床榻,做完往姜斋住处走去。

    “不要觉得每一个人都对你有利可图,”闻珏上前拍了拍宣霁肩膀

    “你就知道?你们不过才见一面。”宣霁斜着眼看着闻珏,心里又冒出丝丝缕缕、有些陌生的不舒服。

    ”眼神啊,有的人眼里是滔天富贵的欲望,权倾朝野的野心,淡泊名利的无谓,家长里短的满足……很多人我看一眼,我就知道他们所求什么,可那姑娘眼底是一片纯粹,是我看不懂的平静。”闻珏回忆着和姜斋的短暂相处。

    “这种人不是最可怕的吗?没有欲望,没有野心,只有看不懂的无谓。”

    “不是,你干嘛总想拿捏住人家啊,”闻珏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宣霁,“听你说起这个姑娘,人也不是那种宵小之徒,你看中她手里的方子医术,她看中你滔天权势,你就当你们合作一场。”

    宣霁没有回答闻珏,看着外面无边浓稠夜色,干枯的花茎在风中折断的咔擦声,树枝在风中摇摆的呼呼声,清晰可闻。

    姜斋被澹灵脚步声惊醒,倒不是声音太重,是小心翼翼的推门踮脚。

    听到澹灵说随元良“病”犯了,姜斋还有着睡眠中的混沌与迷茫,去桌案上倒了杯凉水,清醒片刻,拿上布包和荷包就跟着澹灵出去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小雨,稀疏的雨串成联,深夜里蜷伏着大朵水墨般的云,藤条也在风中呼呼作响,将眼前的景色阻挡在眼帘之外,是一片朦胧。

    路上听着述安的描述,姜斋心下有了个大概的结论,不禁加快了脚步,飘飘洒洒的雨丝防不胜防洒进伞里,在发丝上缀了不少雨珠,澹灵举着伞也急急跟在后面。

    落在窗棂、瓦檐上是珠玉落玉盘的声响,亮着灯光的院子仿佛是浩瀚里的一束光。

第六十四章 雨中

    姜斋推开门,打破一室寂静,携带来一身风雨。

    宣霁看见姜斋半个身子都淋湿,发丝间也是雨珠,微微蹙了眉,暗黑的瞳孔微缩。

    探了随元良的脉搏,姜斋神色也有些凝重,但看不出具体情绪。

    “如何,是毒瘾犯了?”闻珏上前看着姜斋,眼底也是焦急。如今发丝有些凌乱已不是下午时辰的潇洒无谓。

    姜斋放下随元良的手腕,点点头。

    “可有法子抑制,”宣霁神色有些复杂,周正深邃的眉眼如同细心描画,如今也是眉头紧锁。

    姜斋回头看向宣霁和闻珏,半晌没有说话,随元良额头脖子青筋迸发,嘴角也溢出血来。

    “治标不治本罢了,但随参领如今身负重伤,我只有用针刺法减轻些痛楚,缩短发作的时间。”

    闻珏眼睛一亮,眼底迸出惊喜,向姜斋靠近几步,“这么说你真有法子!”

    姜斋后退几步,眼底满是思量,“尽量一试,熬药也是来不及了。”

    “几分把握?”宣霁阖紧窗户,看向姜斋。

    姜斋看着宣霁,眼底含着不耐,屋子里谁不是人精,连闻珏都不敢再说话。都她是故意的

    “若是我说没有把握,将军让我上针吗?”姜斋不躲不闪地直视宣霁,眼里坦荡磊落,清丽的眸子在这深夜里格外明亮。

    宣霁莫名想起伤兵营初遇、主军营的剑弩拔张,也是如此绵里藏针,但不可否认,她并非无才无德之人。

    “抱歉,”宣霁在喉头百转千回,终究还是吐了出来,转身后退一步。

    述安和澹灵在一旁减低着自己的存在感,闻珏则是一脸诧异,眼神在姜斋和宣霁身上来回打量。

    姜斋也是有些吃惊,没想到宣霁竟会向自己道歉,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打开布包,取出一枚银针。

    刺入四神聪、内关、合谷等大穴,手影快速虚幻,一盏茶的时间便调针一次。

    随元良意识越发模糊,渐渐不再挣扎,塌边的布条也不再剧烈拉扯,嘴里的呜咽渐渐小了起来。

    一番下来,姜斋在寒凉阴冷的冬夜,额头溢出点点汗珠,手臂也在微微颤抖,掩在衣袖下看不真切。

    “你如何做到的?”闻珏发出一声惊呼,他以为只是一些平常压制之术,但姜斋施针手法他未见过。

    方才探随元良的脉搏,方才脉浮,摇摇晃晃而阳气浮越,如今脉象已经趋于平和。

    姜斋吐出一口气,慢慢直起腰,一边收针。

    缓缓开口道:“取四神聪凭补平泻,内关、合谷,用重提轻插的泻法连续三次,足三里用烧山火补法,三阴交用重插轻提的补法且连续操作三次。得气后留针小半个时辰。”

    姜斋给闻珏说法子的时候,面容有些掩不住的疲惫,但整个眉眼都是亮的,被瓜萎覆住的脸此刻仿佛泛着珍珠般温润靓丽的光泽,说到兴处时,眼底燃起一簇亮光,明亮好似天际星辰。

    闻珏神色变了又变,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笑着点点头。

    又叹息一声,仿佛慨叹似的,看了一眼宣霁含笑出去了。

    “准备些粥,随参将应该快醒了,如今可以进食,但是得忌口,清淡为主。”姜斋声音有些喑哑,去到桌案上写了一则药膳食方交给了澹灵。

    澹灵接过对着姜斋投出一个感激的眼神,红着眼跑出去了。

    扫径护兰芽,分香幽室

    卷帘邀燕子,闲剪秋风

    “回去歇息吧,这有述安和澹灵照看,”一个烛花挑破,宣霁看着姜斋脸上的疲惫,站在阴影出淡淡开口。

    姜斋点点头,没有再多行虚礼,虚软着脚步绕过屏风,去拿放在门口的绸伞,起身站立的时候脚步有些趔趋,往后退了一步。

    感觉背后被什么抵住,是一个温暖的身体,手臂也被一只大手握住,一件墨黑披风不知何时也到了肩旁上,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姜斋方才一冷一热的身体,闻着披风上已经不算陌生的气味,莫名的舒适与安心。

    “夜黑雨大,我送你回去,走吧。”宣霁松开手退后一步,拿起地上的绸伞。

    姜斋没有拒接,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是救治宣霁的人,他给些报酬是应该的。

    姜斋和宣霁走在碎石子路上,宣霁撑着的绸伞伞面倾斜,散不大,中间还留着些缝隙,宣霁半个肩膀都被打湿了。

    海棠花颤巍巍在枝头打颤,枝枝蔓蔓的红潋滟地泻着,一程寒风裹挟着冬雨,近旁的树枝摇摆得嚓卡作响,吹下枝头的湿叶,落在他们脚边,铺满了前方的路。

    干枯的花茎在风中折断,姜斋看着泼泼洒洒的雨珠,仿佛要将人间的迟暮洗涤一尽,雨声打在芭蕉上、碎石子小路上、房檐上,如珠玉落玉盘。

    “多谢将军,您回去还是喝碗姜水,早些休息,事务繁多,您谨防风寒。”几句客气疏离的感谢与关切。

    姜斋颔首示意,走出那个只有两个人的空间,裙摆散在寒风中,雨幕渐渐掩没了姜斋纤细的身影。

    “好,”淅淅沥沥的雨下,只有手中的这把绸伞听到。

    回到院子,姜斋褪下外衫,擦了擦漆黑乌亮的头发,正想解下衣带,外面传来敲门声。

    姜斋披上干净的衣衫,打开门,是下午那个清丽婢女,她打着绸伞站在门外,衣衫发间皆有湿意,却不显得狼狈。

    将人引入屏风前,女子率先施礼开口。

    “姜姑娘,您的院子里有一处温泉,就在最里面的两扇雕花门后。今夜雨大,主人让我来特意提醒您,可以祛祛寒气。”女子嘴角带着清丽婉约的笑。

    “多谢姐姐,”姜斋有些欣喜,嘴角不由地一勾。没有什么是在下雨天泡温泉更让人舒适的了。

    “折煞我了,唤我轻暮便可,”清暮说这话时,还是一个语调,找不出错处,也说不上亲和。

    轻暮又问姜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听到姜斋的回答,点点头帮姜斋阖上窗拉上门便走了,“姑娘早些歇息。”

    推开两扇雕花木门,白气蒸腾,置于仙境,所有的寒冷都被阻挡在两扇薄薄雕花木门后。

第六十五章 温泉

    这处院子叫芳汐馆,里面布置得轻灵雅致,里面的浴池修缮得也是婉约精巧,面积不大。源源不断的温泉水从池子四边的莲花流泻出来,到了池子的一定高度,稀稀散散的、有打成孔的小洞,从浴池里排泄出去,这处浴室时时活水来。

    底板由汉白玉铺成,浴室周围打磨得及其光滑,池子里雕刻着含怯带羞的仕女图,十分传神,另一边是栩栩如生的各种珍异水果,沾着浴室的雾气和溅起的水珠,仿佛是主人的款待,等着客人去采摘。

    姜斋褪下衣衫,惦着脚尖慢慢踏进池水,衣衫下的肌肤雪白,墨发黏贴着后背肩头,白与黑的剧烈色差,说不出的诱惑晃眼。十四岁的身子被家人娇养着,发育得已经初见端倪。

    发出一声喟叹,僵硬的身体融化在在这一池春水里,四肢仿佛躺在清晨的草丛花束中,灵魂已经飘到不知何处。

    缓缓流淌的水流不间断地流过姜斋的身体,比在木桶里狭**仄不同,身体尽情舒展,嫩如青葱的指尖划过温泉水,姜斋吐出一口浊气,所有的寒气都消散。

    姜斋闭上眼,享受这几个月来最舒适的时刻。

    在一墙之隔的浴池里,幽幽泉水里坐着一道修长的身影,露出来的后背胳膊强劲有力,水珠从他的侧脸往下滴落,蒸腾的雾气柔化了刀刻般的棱角,如玉面孔上残留着几点不舍得掉落的泉水,幽暗如海的深邃眸子此时也微阖着。

    其实两人院子隔得不近,宣霁院子靠北,姜斋住的院子稍南一些,为了引进温泉水,建造温泉,方便主人沐浴,便将两处浴室合了起来,中间用一道假墙隔开。

    宣霁闭上眼思考这几日发生的事以及随元良受伤的事,突然眼前就闪现塞北晴日里的晶莹,在阳光下五彩斑斓,然后变幻成一双冷静清冷的眸子,最后逐渐突显全貌。

    细长秀致的眉,挺高精致的鼻,不点而朱的唇,被质疑时眼里不加掩饰的不耐,离开前让自己喝些姜汤的关心。

    宣霁不知为何想起这些,有些烦躁地拍打水面,溅起一阵浪花,砸在光滑的壁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回想,又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突然就被挑动了。

    拿过干燥的毛巾,宣霁随意擦了擦身子,套上中衣就出去了,

    泡澡对疏通经脉、缓解疲劳,但过犹不止,姜斋感觉指尖有些胀皱,突然感觉池水晃荡,远山眉一簇,睁开眼,池水平缓地流动着,只有不停升起地白气,

    姜斋感觉泡过的身体说不出的舒畅,一天的疲惫和一身的僵硬都留在了池水中,拿过一旁的大布巾,脚仿佛踩在松软的棉花上,细细擦净身体。

    水汽晕得脸颊绯红,睫羽濡湿,手指碰到一个冰凉凉的东西。

    一愣,所有神智突然都回笼,眼前的仙境也慢慢远去,脚底也踩实了,还是在大昭,边陲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小镇。

    姜斋莫名一笑,拿过中衣穿上,推开雕花木门,一阵寒气袭来。

    不禁打了个寒噤,姜斋吹灭夜灯,缓缓再次睡去。

    清远斋一烛灯光迟迟未息,摇摇晃晃地为屋内的一小片天地亮起,宣霁坐在青木案椅上,想处理些政务,刚想落笔,却满心烦躁。

    看着外面一勾残月,天空不知何时也起了些黑云,漏出淑淑几颗星,所有的情绪都消化在广大的昏夜里,宣霁放下狼毫站在窗前,手指在窗棂上轻叩,时而急促时而缓慢一点。

    紧皱的眉头仿佛遇到了人世间最难的问题,他不知该如何、甚至不知为何会产生。

    海底月是天上月……

    此时在寒冬风雪中还有两个不眠人,此时窗外的暗夜刮着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而下风浪如饕餮吞吃的声音。

    室内其实不算冷,可两个女人却死死瞧着外面,希望能亮起一盏昏黄的油灯,那道身影踏着积雪缓缓往这来。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人的身心揽动于无,激不起一点风浪,所有的声音都消散在厚重的黑夜帷幕里。只有一团不能放弃的希望,烛火般的亮在角落里,在广漠澎湃的黑夜深交处,一点萤火似的自照着。

    “阿荣,你说阿斋一个人在那会不会冷啊,”池景芸木着身子,眼睛酸涩却不肯移动,眼角有水渍就要不受控制地溢出。

    姜斋在庵庐的时间越长,池景芸睡觉的时辰就越短。虽然杨大嫂明着暗着送来许多过冬东西,日子好过了许多。

    在忍不住恳求杨大嫂陪着去庵庐找找姜斋,那些人却找着借口死活不让几人进,那一夜池景芸一夜未眠,第二天眼眶红肿,面色惨白。

    庵庐不比别处,除了郎中营护,没有品阶的人一般都进不了。

    池景芸在错午时分再也冷静不了了,如何劝阻也不离开,几个营护就要拉不住这个突然强悍地女人,就要惊动守卫,最后那个面色温和的鲁太医也来了,只是给拿出一封信递到池景芸手里。

    池景玉仔仔细细、不放过一个角落,看完用信纸掩着脸低低啜泣。

    姜容不敢再刺激池景芸,小心斟酌着语句,迟迟没有开口。

    池景芸终于转过头,看着一脸不知如何开口的姜容,“傻孩子,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啊。”摸了摸姜容的头。

    “二嫂,您信阿斋吗?”

    池景芸第一反应就是点头,随后眼里又有些迟疑。

    “信,我如何不信啊,其实看完那封信我知道阿斋如今安好就够了,可是……”池景芸又看向大雪纷飞的寒夜,漆黑的眼珠里是晶莹,眉宇间是心疼和无力。

    “那些不该阿斋来背负,”话语在池景芸喉头呢喃着。

    “嫂子,既然如此,我们安心等着便是,阿斋是要上九天翱翔的凤,眼前的苟且和厄运是拦不住阿斋的。”姜容将额头抵在池景芸的发间。

    时间无情的插进黑夜的心脏,黑夜还在无尽的喘息着。

第六十六章 药粥

    东方暗云被撕开,接着淡淡油彩铺陈,一层一层地染过云霞。外面日光欺上来,越过青玉屏风,掠过姜斋的指尖,映到浅白的眼帘。

    姜斋睫羽轻颤,手背掩着眼睛阻挡突来的光线,悠悠转醒,意识也慢慢回笼,缓了一刻钟,掀开被子下榻。

    衣裙有些繁复,姜斋憋着性子穿了好一会儿,细白的手指穿过一头青丝,不甚熟练地梳好一个简单的发髻,拿出瓜萎仔细覆面。

    推开随元良的院门,姜斋先是去了小厨房,炉上的火应是熄灭没多久,上面热着几壶水,锅里温着清淡小粥。

    澹灵坐在小机子上打着盹,眼底满是青色,连姜斋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姜斋脚步顿了顿,轻轻推了澹灵一下,没曾想澹灵一下惊动地跳起来,眼底满是慌张和焦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澹灵看着姜斋眼睛,紧紧抓住姜斋的手臂。

    “没事没事,”姜斋拍了拍澹灵的手背,“澹灵,你也快守了一夜,回去歇歇吧。”

    澹灵快速摇摇头,“不行,随公子还没好呢。”

    “没事的,这我看着,回去睡会吧。”姜斋开口劝到

    澹灵还有些犹疑,“好吧……那有事就叫我,”一步一回头回头望着姜斋。

    姜斋站在厨房中间扫了一眼,对厨房里的东西多少有了个数。

    对于厨艺不是特别精通,但是一般的粥还是做的出来,洗好莲子肉、梗米,用一个小碗装好。

    又问轻暮找出些党参,黄芪,山药,加水煎煮两次,与梗米、莲子肉煮粥。益气健脾,适用于戒瘾后神疲乏力、心悸气短,有安神除烦、健脾开胃的效果。

    听到轻轻叩门声,姜斋微微转身,轻暮站在门口,莲花色绫子袄,青缎子坎肩,容长脸蛋,细挑身材。

    轻暮朝姜斋施了一礼,“姜姑娘,还有什么缺的吗?尽管和我说。”

    “多谢轻暮姐姐,麻烦您多准备些松子、果蔬、猪羊肉、鲜鱼在大厨房里,一定要注意生寒的食物。“

    轻暮点点头,暖暖阳光下白如凝脂的下颌格外柔和,“辛苦你了,若是你想歇歇,随时叫我就成。”

    姜斋坐在小机子上,看着晃动的炉火,明明暗暗地跳动着,眼里的光跟着摇动,瞳孔深处漆黑一片。

    “碰”轻轻的一声脆响,像是两道木质东西碰撞,姜斋下意识向声源处抬头一望。

    闻珏懒懒靠在门框上,披着一件大氅,取下风帽,依旧没有束冠,墨发松系,容貌,眼底是海棠花上的晨间露,高远而不可攀。

    姜斋眉梢扬起,不知闻珏为何会出现在这扬着烟灰的地方。

    “闻先生有事?”姜斋从炉前起身,对着闻珏没有行礼。

    见姜斋没有对自己来那繁文缛节的一套,莫名的有些欣喜有趣,“无事,天好随便走走,溜达到这来了,得知你在这里熬粥就过来看看。”

    男子声如和风,低低懒懒,如流经树林蓊郁的暖风,又如初春流经冰河的清冽。

    “先生想尝尝?”姜斋对闻珏第一印象不错,且这粥也是滋补,对闻珏的身体也没坏处。

    要拒绝的话脑子经过就吐出来,却没想到说出来的却是,“好啊,正好我早上担心着元良没吃下多少。”脸上一阵忧心伤感。

    姜斋掩着布巾掀开盖子,拿着木勺在锅里一转,梗米粒粒分明,白气蒸腾而出,模糊姜斋的面容,可那双眸子就如远山绝无景致,巷陌之景难敌一分。

    淡淡药香也顺着白气飘到闻珏的鼻子里,闻珏折开扇子,微阖上眼,嘴角勾着笑说道:“党参,黄芪,你还在粥里加了药材?嗯,还有山药。”

    “如今随参领吃这些正好,您还要吗?”姜斋手上拿着一个瓷白的小碗,说不清是手还是碗更白。

    “要,当然要,我经常吃呢!”闻珏撒谎了,从小到大若是让他说出一个最厌恶的,那必是药、黑糊糊吃不完的药。

    闻珏撩着衣袍坐在木凳上,一身潇洒无谓。

    姜斋看着闻珏坚决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询,拿着碗给闻珏舀了两勺白粥,“先生,小心烫。”

    闻珏拿着勺子正要碰碗的手一僵,停顿了一下,抬头漾起一抹笑,“多谢。”

    闻珏笑着朝姜斋举举碗,拿着勺子掩着碗边舀起一小勺,慢慢放进嘴里,比他想得要好很多,药味清香,梗米软糯。

    “你熬的粥挺不错的,嗯……随元良应该会喜欢,”说着清高雅致的脸上扬起一抹近似恶劣的笑,“他现在不喜欢也不成了。”

    “先生和随参领有旧仇?”姜斋看着闻珏脸上不加掩饰的笑,这好友生病……

    “没有,我们三人都是好友,”门外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高大身影也随着进来,容颜在半室日光里得以窥见,挺高的鼻,深邃的眼,是宣霁。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一身月白色长袍,墨锦般的发用白玉冠束起,俊逸的容颜如同造物者手里最惊心动魄的一笔,冷峻的气势如高天孤月,白玉冠平添的几分贵气,也让人不敢直视,唯恐亵渎。

    姜斋一噎,莫名觉得宣霁在不开心向自己撒气,心里暗说一声“莫名奇妙”,没有回答他的话,行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礼,“参见将军。”

    宣霁薄唇抿得似一道钢刃,下颌线也是紧绷。

    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瞥,姜斋和闻珏离得极近,两人脸上都带着真心实意的笑,不知道在说什么,像多年好友似的侃侃而谈。

    一片随和淡然,远远瞧去竟像一对……壁人,不像和自己在一起,永远都是猜忌与戒备。

    “你们在干嘛,”宣霁的眼神从宣霁身上掠过,又看向闻珏和他面前的碗。

    “我说你干嘛啊,一大早上就一张棺材脸,嫌随元良死得不够快啊。人小姑娘起个大早给随元良做滋补的清粥,我瞧见了就给我来了一碗,你这样子弄得好像偷情似的,”闻珏这人外表骗人,一副谪仙的样子,其实嘴巴也是不饶人的,和宣霁也是互相拆台惯了。

第六十七章 矛盾

    “你如今什么东西都敢入口了?粥里还有药材吧,平时是除了轻暮做的你都不屑一碰吗。”宣霁也是毫不客气回敬好友,平常宣霁不与人争辩,回怼起好友倒是毫不客气。

    宣霁说完,闻珏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姜斋,发现她没有在意自己和宣霁,在炉旁一勺勺盛粥。

    “你……宣霁,我早上没吃饿了行不行啊,你就是一个注定孤老一生的男人,就你这嘴,真别想有姑娘看得上你,”许是心虚,许是觉得这里跟宣霁骂街太毁形象,闻珏说完就一甩袖子走了。

    闻珏走得太快,宣霁觉得那股憋闷还没有消散,失了平日里的冷静。

    姜斋看着闻珏匆匆离去的身影,莫名好笑,两个大男人像个不服输小孩一样拌嘴。

    “你笑什么!”宣霁见姜斋看着闻珏的身影笑,不知何来的又是一阵不舒服。

    “没笑什么,“姜斋又慢慢隐了笑,早起的男人果真是惹不得。

    ”我劝你最好别打什么主意,有!现在也给我憋回去,“宣霁沉稳雍容的气度中,破出一个口子,混进去些焦躁,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如此,“刻薄”。

    姜斋没有说话,瓷碗与木桌发出沉闷的一声,“姜斋不懂将军的意思,还请明示,”姜斋冷了脸,若是还听不出来宣霁的意思,就是在装疯卖傻了,声音里含着冰碴子的寒。

    “你自己清楚,最好没有,”宣霁深吸一口气,稍微冷静一下,心里却有些对自己的言语后悔,不是对闻珏,是对姜斋的欲加之罪,其实自己也是知道姜斋不可能的吧……

    姜斋看着宣霁,清冷的面孔上是对宣霁的无理取闹的愤怒,和对宣霁无休止的怀疑的厌烦,琉璃似的眼珠不躲避地直视宣霁的眼睛,干净剔透得让宣霁不由移开了眼。

    “不得不说,您真是高看我了,小瞧你身边的人了,而且若是我真有什么心思,你以为你的威慑有效果吗?”今日天很是高远,云在苍穹浅淡悬挂,外面的海棠在风中枝枝颤颤,院子里还有着昨夜风雨的凌冽。

    看到宣霁和姜斋一同进来,随元良以为是自已眼花,还在一幕一幕的梦里,放下手中的书,眼睛上下打量着宣霁,大早上一张棺材脸,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随元良没敢说出来,在心里默默腹诽着。

    姜斋还是跟从前一样,看不出神情,只是微抿着唇。

    “早啊,你俩吃了吗?“随元良打着哈哈道。

    宣霁看了一眼随元良,站在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满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是“触之者死,三里内无活物。”

    “随参领,这段日子你先喝着药粥,接下来静养一月,应是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剧烈发作,”姜斋放下手中的托盘,上前替随元良诊了一个平安脉。

    轻刀刮竹,脉气在脉道有些滞涩不流通,主气带血淤塞,脉道不免受阻。

    姜斋让随元良坐起身来,拉开随元良的衣襟检查腹部的伤口,肌理分明的下腹上一道白色的纱布,雪白的中衣堆叠在劲瘦的腰间,再配上那张张扬艳丽的脸,活脱脱就是一个男狐狸精。

    宣霁不知何时也迈步走到塌前,一移也不移的眼神,都快在随元良肚子上烤出个洞。

    随元良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到,实在忍无可忍开口,“明庭,你是在怕姜斋占我便宜吗?我一大老爷们再怎么样在一小姑娘这也吃不了亏。”

    随元良本意是调剂一下室内莫名的气氛,这气息都粘稠了。没想到宣霁脸更黑了。

    宣霁还没说话,姜斋先笑了几声,“是吧,你们在将军眼中都是无辜清纯小白莲,我是街边无赖大恶霸,时刻都对你们有着不纯洁的想法,可不是得防着我对你们使些龌龊手段。”

    “参领静养,”姜斋说完,拿着东西就出去了。

    “这……”随元良看了一眼姜斋离去的身影,想着姜斋“阴阳怪气”的话,小心瞄了一眼宣霁,这位爷脸上也是随时能拔刀砍人的表情。

    “吃不了亏?银针顶你脖子上说要杀人的时候,没见你误会啊,”见姜斋(对自己)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心里更是憋屈。对着随元良那张脸更是不客气,只想出去透透气。

    现在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抽了什么风。

    “以前是误会嘛,现在大家都算是一家人了。”随元良口中一家人的意思是,姜斋对于江参将很是重要,说一家人也不为过,自己和宣霁对于江参将都算半个儿子了。

    “阿霁,说句公道话啊,姜斋这小姑娘吧,挺不错的,你别一天到晚针对人家,以前的事……男人嘛,大气一点……“随元良还在絮絮叨叨。

    “一家人?”宣霁眼睛眯了起来,觑视着随元良,“你什么时候跟姜斋一家人了。”

    随元良被宣霁突如其来的煞气吓到了,愣愣看着宣霁,不明所以,半晌才回神。

    “明庭,今日你很是不对劲,情绪也太外露了些,是因为我受伤?军营里出事了?”随元良见宣霁严肃的神情也是惊吓得捂着伤口起来,动作太快扯到伤口。

    随元良捂着伤口“嘶”的一声,看着随元良捂着伤口额头直冒冷汗,宣霁回过神也知道了随元良本来的意思,是自己想多了。

    压着随元良的肩膀,“没有,是我自己想岔了,你安心养伤,别忧心军营里的事,焰麟军养着也不是光吃饭的。”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你如今还替姜斋说话,”宣霁替随元良掖了掖被子,坐在红木椅子上,敲了敲桌案还是忍不住开口。

    眼底深处排查的目光看着随元良,穿透人心的眸子仿佛什么谎言都瞒不过他。

    “什么?”随元良又拿起清粥喝了一口,没注意到宣霁语气里的异处,对着勺子里的粥吹了一口气,“只是接触多了,了解得要深些,姜斋,嗯。”一口粥咽下。

    “虽然我看不出她的想法,但是直觉就觉得吧,她不会危害军营,反而对我们有一种莫名的认同感。”

第六十八章 归来

    “认同感?”宣霁脑子里回荡着随元良的最后一个词,“为何?”

    “说不清?”随元良含着勺子,想了想,“姜斋在医治伤兵时有一种大义的凌然和对死亡的豁达,这是我在外人身上第一次感觉到,而且还只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宣霁垂下眸子看向漆桌上盛着白粥的白瓷碗。动了动有些冻僵的手指,脸上神情莫测,随元良摇了摇头,感觉宣霁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姗姗迟来的暮色四合,半盏酒浆倾倒,夕阳余晖大片大片惊心动魄的昏黄,还留着一刃殷红,晕染着金黄的色泽。

    在后院门口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姜斋戴着帷帽,提着裙子踩着马登掀开帘子就要屈身进去,动作一下僵停在了原处,宣霁正坐在正中的塌上,骨节修长的手上捧着一本书。

    “不进来?”宣霁脸上的疤已经去掉了,光滑的下颌线如山水间的汗青笔墨勾成。

    没等宣霁说完,姜斋已经屈身进去了,坐在最外面的右边,帷帽晃动看不清神色。

    宣霁是一军之主,如今边境不稳长时间离开他自己也放心不下;而姜斋毕竟是军营里流放的犯人,不知道有几双眼睛在看着姜斋和背后的姜家,长时间不露面还是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随元良好些,宣霁便议上回程的路程了,而随元良在此处养伤也是绝佳去处。

    澹灵没有进来,坐在外面同述安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事儿。

    马车渐渐行走,述安驾马技术不错,马车内感受不到晃动,同时也听不到声音,静默得气息都在粘稠,十级狂风也吹不动。

    澹灵坐在马车外面,都能感受到死寂的尴尬,同时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像来时那样坐进马车,但偏偏两人都没察觉到。

    “在马车里你也不取帷帽,”宣霁许是察觉马车里奇怪的气氛,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姜斋,低磁的嗓音在马车内响起。

    “怕嫌了将军的眼,万一将军又是一番指责,我一介女子可担不起这骂名,”姜斋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含着淡淡的嘲讽。

    “我说不得你了?”听到姜斋的“回讽”,宣霁不怒反笑,手指在膝上轻点,有些快活的节奏。

    听到宣霁的笑声,姜斋的帷帽下的白纱轻微晃了晃,“将军自然说的,但我的名声与将军身边的人比起来不值一提,所以还望将军往后慎言。”

    姜斋抬手取下帷帽,放在身旁。

    “慎言”对于宣霁来说,确实有些新奇,第一次有人对他如此大胆地说出这两个字。

    宣霁莫名又想笑,但是忍住了,万一又惹怒那个小姑娘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述安抄了近路,还是离开的边陲小镇里军营不远,在夜色最浓稠的时候,宣霁一行人他们到达。

    澹灵扶着姜斋下马车,野上传来蝾螈的鸣叫,几千里外来的寒风打在厚墙上,发出风鸣的嘶吼声,今晚月光格外明亮,让姜斋想起了才来的第一个晚上。

    想起了池景芸和姜容,姜斋心下一暖,同时又有些担心和内疚,自己离开那么久,也不知道……

    宣霁也下了马车,看着灯火点点的军营,竟有些久违的滋味。

    “斋妹妹,我和述安得回了,我们不能随意进军营,你多保重,我会尽量寻着机会见见你。”澹灵伏在姜斋耳边,语气中也满是不舍。

    “你也多保重,多谢一路上的照顾,”姜斋转身看着脸圆圆的澹灵,大大眼睛此时有些耷拉着,有些难过。

    澹灵悄悄望了一眼宣霁,宣霁的目光正好扫射过来,连忙垂着头,偷偷向姜斋做了个鬼脸,踏上马车和述安从另一个放下走了。

    广阔的天地,雨雾霾霾,寒风如刀,灰扑扑的荒凉里只剩下两个人,互相沉默着没有说话。

    “走吧,我先送你回庵庐,明日你再回北军营吧,”宣霁负手而立,先行抬步,雪白的衣袍在空中拂动,不染世间尘埃。

    姜斋亦步亦趋地跟着宣霁,此处不比别处,不敢轻易拿自己的命做赌注,试探焰麟军的防备系统有多完善。

    一路上,竟什么人也没遇到,想来宣霁早已做好准备了。

    莫名的,姜斋看到这处军营和熟悉的庵庐建筑,竟有些“归心似箭”。

    站在庵庐的大门口,姜斋向宣霁行了一礼,“多谢将军相送,您早些休息,”就要起身离开,

    “谁说我是专门送你来庵庐的,”宣霁也跟着望庵庐的方向走了一步。

    姜斋脚步一顿,有些疑惑的看着宣霁,“将军还有事?”

    庵庐的大门处点了两个灯笼,有殷红烛光从笼里晕染而出,宣霁夜视能力极好,眼前的面容清晰地看在眼里。

    微卷的眉毛像鸦翅一般浓密,长长的盖在眼睑上,在灯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眼角微微有些向上勾勒,弧度上翘优美,有些像塞北雪地里的白狐狸,看似软萌可欺,其实利爪都藏在肉肉的掌心里,受到威胁便张牙舞爪亮出利爪。

    “你今晚好好便好生休息吧,我叫了在庵庐鲁太医谈事,”宣霁继续往庵庐的方向走去。

    “将军辛苦,”

    院子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步伐不一,在薄雪上留下浅浅的脚步印。

    听到外面的声响,鲁太医早就打开门在门槛处望着他们了,看着一大一小的影子。

    鲁太医急急出去迎接,“参见将军,”说着就要下跪,鲁太医眼中竟有些热泪,胡子也轻轻颤动。

    宣霁先一步抓住了鲁太医的胳膊,“太医,你年事已高,以后这种虚礼就免了吧。”

    鲁太医躲闪着宣霁的目光直点头,掖了掖眼角,“快,快,热茶已经准备好了,快进来吧。”

    闻着熟悉的药香,姜斋只觉得莫名安定,有些焦躁的情绪也被抚慰。

    “丫头回来了,这一趟可是安好?”鲁太医又转身看着姜斋,满是心疼和回来的平安归来的欣喜语气中是真心的关怀。

    “安好,太医放心,“姜斋此时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眼角微微弯起,眼底含着亮光和一簇笑意,心中也是动容。

第六十九章

    “太医,我不在的这几日营中伤患情况如何,”宣霁端起一杯热茶,轻呷了一口。

    “这几日军营里有些因重伤突发高热,还有伤口迅速感染,来不及抢治而……,但保持在正常水平,您别担心,”鲁太医看了看宣霁的神色,

    宣霁停顿半晌,轻呷了一口热茶,接着神色不显地又问了几句,

    姜斋在旁边听了几句,打了小小的一个哈欠,宣霁突然看过来“去休息吧,马车颠簸不好受。”

    姜斋没有强撑,向鲁太医微微颔首,就去了之前一直住的隔间。

    在这小小空间里,姜斋最能放下心来卸下所有的防备与警戒,将荷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案上,换上自己的肥大棉袄。

    竟有一种“荣归故里”的错觉,姜斋点着指尖不由笑了起来,明日便能将所有需要的汤药提上日程了。

    躺在隔间的床上,本该疲惫得立马睡去,可莫名的耷拉着眼皮,就是毫无睡意。脑海中有很多面孔浮现,走马观花一般放映着,不知道何时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姜斋扶着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昨晚的最后一帧是一副人像一闪而过,姜斋甚至没有抓住。

    推开门,郎中和营护各司其职,看着姜斋也是熟悉的神情,并没有姜斋几日未出门的怀疑,

    “丫头,辛苦吧,”柳郎中看着姜斋的身影,放下手中的笔,走过来向姜斋慈祥地笑着。

    不明所以,姜斋下意识摇摇头,“不辛苦,郎中这几日辛苦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昨晚闭门咋没见到你,”柳郎中一如几天前跟姜斋寒暄着。

    “回来得晚,都睡了,我没好惊扰,”姜斋顺着柳郎中的话,斟酌着言语,移开了与柳郎中对视的眼睛。

    柳郎中好似还想说什么,顿了顿没有再说。

    “在外面采药很辛苦吧,这几日好好休息休息,”柳郎中上下看了姜斋,脸更小了,摇着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老鲁咋想的,让一小姑娘去做苦力活。”呢喃着走开了。

    原来是自己“采药”去了。

    姜斋直接回了北军营,原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可没想到去了还是扑了个空,池景芸和姜容已经出门了。

    坐在破旧的木屋里,将手指抵在嫩白的脖颈上,项圈被自己体温奻得不是那么阴寒,但还是有一阵寒凉从指尖探出。

    自己也许真该想想下一步给如何“走”了,不打无准备的战是她一贯作风,坐以待毙也不是她的风格。

    冬季的寒风总是很喧闹,树枝在风中摇摆的呼呼声,刀剑碰撞的铮鸣声,靴子与碎石相碰的摩擦声,姗姗来迟的日光一时在半山处霞光大作,晃得人睁不开眼,却在这片寒凉之地,感受不到暖意。

    姜斋踩在碎石子路上,感觉步子像是踩在棉花上的,有些漂浮、软绵,头重得好像也要撑不起来似的,越走姜斋越觉得不对劲,自己怎么了?

第七十章 姜斋生病 嫂子拒接

    脚下一软,膝盖不由跪伏在碎石子路上,全身打着颤,姜斋抬手探着额头,手上一片滚烫,发烧了。

    这具身体在这几日的日夜颠倒,行走颠簸,还是撑不住了。眼前越来越迷糊,重重的黑暗的从眼皮上压下来,铺垫盖地向姜斋袭来……

    姜斋想站起来,可所有力气都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抽光,身体撑不住地往下滑,意识一片模糊。

    姜斋感觉有人来到身边将她抱了起来,怀抱很暖很宽阔遮挡住呼啸的寒风,一件还带着温度的披风笼盖住了身体。

    姜斋想睁开眼,可眼皮却如同千斤重,眼睛没有聚焦,只看见刀削一般的下颌,线条冷硬。

    “好眼熟啊,”姜斋想。

    人能强忍世间悲痛、苦难,可身体的病痛却从脆弱、细枝末节的地方将你打倒,你所有的防备与警惕都陷进泥潭,一片混浊。

    姜斋听到耳旁一直有人在说话,还传来一阵阵的哭声,手背上仿佛还有些湿润……

    好像一脚踩进流沙里,不敢挣扎也无法获救,平躺在泥潭里,脑子里仿佛有火在烧,一道清流从喉头而下,缓缓流经四肢。

    “鲁太医,阿斋怎么还不醒啊,”池景芸急地手臂颤动,拿着热巾子的手也有些握不住,姜容在一旁拿着药碗忧心忡忡,撑着池景芸摇摇欲坠的身体。

    鲁太医在一旁替姜斋把脉,一脸忧色,看着姜斋苍白的脸色,也是暗暗心疼,“孩子太累了,让歇歇吧,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都是我不好,没照顾好阿斋,”池景芸拂过姜斋濡湿的额发,脸上晕着不正常的红,眼里簌簌的往下掉。“

    “你也别自责,阿斋是为军营的事累病了的,将军肯定会负责到底的,”鲁太医轻声劝慰道,虽然知道这对阿斋嫂姐的安慰效用微乎其微。

    “鲁太医,那几日阿斋究竟去哪了,您别骗我,”池景芸瞪着通红的眼睛,脸上满是诘问,感受到姜容在轻轻的拍自己提醒。

    池景芸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听什么我的阿斋给你焰麟军当牛做马啊,最后换得一次高热,方才皱着眉头,脸都烧红了,喘出的气都是灼热的。

    “这……你问我也没用啊,阿斋嫂子,如今阿斋的身体最为重要,这些事往后再说或者等阿斋醒了亲口告诉你,如何也比我可信。”涉及军事机密,鲁太医当然不敢告及旁人,只好先稳住她们。

    “难为鲁太医了,二嫂只是心疼阿斋,”姜容向鲁太医微微颔首道歉,轻轻拍着池景芸的后背,“请问鲁太医,阿斋是不是只要醒过来,再喝上几剂您给的汤药就能痊愈?”

    “理论上是这样的,若是阿斋不见好或者出了异常情况,你可以到庵庐来找我,”鲁太医看了一眼天色,“天不早了,我还得去江参将营帐一趟,就先走了。”

    姜容起身,娴静的面容如雨打海棠,“鲁太医慢走。”

    回头望着躺在床上虚弱极致、额上泛着冷汗的妹妹,姜容咬着下唇,掖了掖眼角,又去打了一盆热水放在床前备用,转身又给池景芸倒了杯热茶。

    “二嫂,喝口水吧,阿斋醒来见你这样会担心的,”姜容捏着杯子,递到池景芸的面前,握着池景芸的手,将方才积攒的热量传给池景芸。

    池景芸回头看了看姜容,轻轻抚摸着姜容的发顶,点点头,“五妹,你也歇会吧,”

    “阿容,你知道吗,”池景芸将茶杯握在手心,没有喝,眼睛里空荡荡的,“自从阿斋离开后,杨大嫂送来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想要,我总觉得……觉得,”池景芸紧紧抿着唇,嘴唇不住颤动,仿佛已经承受不了,眼泪不住从眼角旁滑下。

    看到池景芸这个样子,姜容也是急了,“我知道我知道,二嫂,我知道你难受,别说了……”手忙脚乱地想为池景芸擦眼泪,却被池景芸拉住了手。

    “阿容,我想说,”仿佛自虐似的,池景芸毫不手软地剥开自己的伤疤,鲜血淋漓,“我觉得,那些东西仿佛是阿斋用命换来的,你说若是没有我们,阿斋会不会活得肆意许多,甚至有能力从这里出去。”

    池景芸紧紧咬着唇,眼睛通红,下唇铁青,却仿佛感不到疼一般。

    姜容也无话可说了,她知道此时什么话都是在池景芸和自己的心上撒盐,轻轻抱着池景芸,想给她一些自己也所剩无几的勇敢与力量。

    “二嫂……”

    “在干什么,”门外,宣霁站在门前,五官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可一出声却不容人忽视,身上没有披大氅,携带来一身寒气,破败狭小的木屋里因为多进了一个人,显得更加逼仄。

    池景芸和姜容赶紧擦干眼泪,跑过来行礼,“参见将军。”

    “起来吧,”宣霁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姜斋怎么样了,还没醒?”抬步走到床前,衣角轻轻扫过。

    姜斋还是紧闭着眼,眼睫上有是热气的湿润,远山眉紧紧皱着,仿佛在睡梦中也睡得不安宁,莹白耳廓上泛着粉红。

    宣霁莫名想抬手帮姜斋揉开,实际上宣霁也这样做了,一个小姑娘哪有那么多烦心事。触到姜斋的眉间和触手可及的温热,宣霁手指在暗处蜷缩了一下,在眉间停留了几瞬,抚平了褶皱,又神态若然地收回了手。

    从宣霁抬手到拂到姜斋的脸上,池景芸眼睛就一眨不眨,眼神仿佛要将宣霁修长的手指斩断,藏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剧烈颤动着,眼睛更红了。

    池景芸走到塌前,明着暗着将宣霁隔远了些,“将军,怎么晚了,让您担心了,”说着将姜斋被子掖到下巴,“这有我们照顾,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宣霁眯着眼直视着池景芸,并没有释放出威严,可一般人也是受不了,早就埋头装傻。池景芸只是抬头看着宣霁,咬着下唇不说话,眼里是老鹰对于幼崽的保护与防线。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姜斋,“好,若是缺什么,可以和鲁太医说。”宣霁想着这是姜斋的嫂姐,想着姜斋的“功劳”,宣霁也没有过多计较。

    “不用了,我们什么也不缺,”宣霁话语刚落,池景芸就梗着脖子拒绝了,眼神满是坚定。

    “不是给你们的,是给姜斋的,”宣霁没有那么好脾气,不是很懂女人的区区绕绕,直接也是来了脾气。

    宣霁是从战场下来的人,发怒时眼里都好像含着血气和寒光,气势如泰山压顶,却还是念着屋子里只是三个女人,强制收敛住煞气。

    “将军回吧,今日多谢将军,”这时姜容也走上前,朝宣霁客客气气地施了一礼,“但是无功不受禄,往后阿斋不会再去庵庐了。”

    宣霁眼神一寒,“谁说的,你说的还是姜斋说的。”

第七十一章 道故人依旧

    “我说的,”池景芸拉过姜容的手腕,遮挡至自己身后,“将军,我们姑姐三人流落于此,只求偏安一隅,能有一条活路已是万分感激,不敢再奢求其他,阿斋只是一个小小女子,没那么大本事能帮将军排忧解难,还望……”

    “够了,不必给我戴高帽,何事让姜斋亲自来给我说。”宣霁一甩袍就要离开,真是不知好歹,竟敢跟自己讨价还价,当这里是菜市场买菜吗!

    “阿斋还未及笄,长嫂如母,我有权利……”池景芸身体在颤抖,眼底深处有畏惧,可就是不肯服软,仿佛是一个已经所剩无几的末路人了,最后一点信仰都被摧毁的话,她便带上盔甲,什么也不怕,遇神杀神佛挡灭佛。

    “二嫂,”不知何时姜斋已经睁开眼,挣扎着想要起身,池景芸和姜容什么也顾不得了,红着眼上前紧紧抱住姜斋,仿佛终于在黑暗里看到来之不易的光亮。

    “阿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给嫂子说,”池景芸抚着姜斋额头的碎发,捧着姜斋瘦了一圈的脸眼里又簌簌地往下掉眼泪。

    姜斋看着憔悴的池景芸和姜容,轻轻摇了摇头,眼里也是一片感触,情绪的晕染让姜斋漆黑的眼珠晶亮,整张小脸也更加流光溢彩,什么都没说。

    看向站在木门处的宣霁,“还望将军见谅,”姜斋说到这顿了顿,“今日给您添麻烦了,明日一早登营谢冒犯之罪,到时再给您一个期望内的解释。”

    “我等着,但姜斋,我不是一个良善之人,”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威胁与煞气,眼中的情绪却又不显露分毫,令池景芸和姜容身体一震,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宣霁回头看了一眼还带着一脸病容的姜斋,平常红润的唇起着白皮,眼中的光泽也暗了些,眼角也烧红着,心下不由一软,又想到她嫂姐对自己的警惕和拒绝,心火中烧,好心当作驴肝肺!

    没做迟疑推开门走了。

    “将军慢走,恕未能远送。”

    姜斋收回视线,看着昏暗灯光下的池景芸和姜容,她们比自己离开前又憔悴了许多,眼下满是青黑,嘴唇也裂开几处,露出里面的红肉。

    “二嫂,五姐,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姜斋百感混杂,却只能说一句抱歉。

    “阿斋,哪也别去了,就在伤兵营给杨大嫂帮帮忙,别去庵庐了,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啊,”池景芸抱着姜斋含着泪摇头,“二嫂禁不住吓了。”

    “嫂子,你听我说,”姜斋将池景芸扶起来,“你信我吗?我有把握能帮到姜家洗刷冤屈,还能打探到父兄在昭狱的消息。”

    “借宣将军的势吗,”听到姜家,池景芸定了定神,漂浮涣散的眼神看向姜斋,努力聚漆一个焦距。

    姜斋点了点头,得到姜斋的回答,池景芸确是一脸惊恐,“阿斋阿斋啊,你有没有在他们面前现出过真容,”颤巍巍抓住姜斋的手,仿佛姜斋的回答能给她断生死。

    姜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知道池景芸的言外之意了,“没有,二嫂,你觉得宣将军会因美色贻误军机大事吗,世间绝美怕将军也是见得不少。”

    姜斋脸上的笑抚慰了池景芸,她轻轻松了手,“是嫂子想岔了……”

    姜容听到姜斋这几日就是在为姜家的事奔波劳累时,一时就像上百只鼓在她的脑髓里击打,“阿斋,这些这不该你来背负的,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的责任!你还小,只有十四啊。”

    姜容摇着头,陷入自我内疚中,她不明白为什么重担突然就到了最小的妹妹身上。”

    “二嫂,五姐我不小了,在姜家被抄家的那一天,我就是一个能承担的大人了,”看着姜容失神的模样,姜斋也不好受,“五姐,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的责任,毋须自责。”

    姜斋握着姜容冰凉的手,轻声安抚道。

    总要学会自我承担,突如其来的厄运、悲剧、低谷,没有谁能一直靠得住,也没人能让你一直靠,当学会承担时,孤身一人也似千军万马,抵着剑尖迎来繁花似锦。

    “二嫂,五姐,至少我们现在能知道父兄们的情况,便是一个好消息,这是一个好的征兆,说明姜家里沉冤昭雪的那一天不远了,我们谁都不要放弃。”姜斋给池景芸和姜容打着气,将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斋手心的温度传到池景芸和姜容的手心,心下一阵滚烫。

    池景芸和姜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掖了掖眼角。

    “阿斋,宣将军怎么会帮姜家?”池景芸还是不放心,有些斟酌着开口,她还是怕,毕竟姜斋在她心里只是一个小姑娘。

    姜斋微低了一下头,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相较于之前,姜斋的底气有些弱,“我给宣霁将军提供了一份我娘以前写的一张药方,对于焰麟军营的伤患有极大益处,甚至能很大程度上减少伤患死亡数量。”

    “婆婆?”

    “是,我之前偷偷溜进去几次,娘以前教过我学医识药,加上有兴趣,多多少少看得懂些。”

    池景芸和姜容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黑夜缓缓踏过了寒风残月,卷起小路上的落叶,无力地被刮向无边的原野。边关的疾风吹皱了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布满风霜认不出,道故人依旧。

    姜斋被池景芸看着吃完一碗白粥,才被允许出去,又厚厚地穿了一层,导致姜斋走路都有些……滑稽。

    这几日边关是最冷的地方,仿佛都能滴水成冰,姜斋到主军营的时候,睫毛上都沾了些白霜,被瓜萎覆着面的脸看不清有没有割红。

    看着威风凛凛、持着长枪的卫兵,姜斋正要上前,身后穿来被寒风裹挟的声音,穿透风雪。

    “姜斋,”声音唤出“姜”字尾调上扬,“斋”字却是低沉磁性,唤出的感觉仿佛有把钩子在勾着心尖。

第七十二章 奖赏

    姜斋下意识一回头,漫漫风雨下,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站在白色原野里,墨发随风扬起丝缕,深邃上挑的眼眸是这茫茫雪色里摄人心魂的瑰丽,水勾墨描的下颌在边地染了霜,更显锋利。

    不知是发热心志有些不稳定还是眼前的“景”太过魅惑,心弦仿佛被人无意拨了一下,很轻但余响穿透蔓延至整个胸腔,姜斋反应有所减慢,一晌才移开眼。

    迈着稍显艰难的步子,向宣霁施礼,“参见将军。”

    “很冷?”宣霁见姜斋裹成一个粽子,鼻头也通红着,不由问了一句。

    “大病初愈小心点好,”隆冬的雾霭将她说话时带出的白气轻轻晕染开,琉璃似的眼珠仿佛被这边地雪上的融水洗过一样,清亮澄澈,不染世尘。

    宣霁看着姜斋的眼睛,一时之间仿佛被蛊惑,呼吸都轻了些,很快回过神,移开眼,“进来吧。”

    门外的守卫放下帘子,阻挡了千里之外来的寒风。

    宣霁跨进主位,还没开口问话,姜斋已然开口,“嫂姐无心之过,还望将军见谅。”

    看着堂下下跪的姜斋,轻笑几声,“我还不至于如此小气,且也轮不着你替她们道歉,”宣霁随意挥了一下手,仿佛掀过一页无关紧要的文章,“行了,说正事吧。”

    “何时可以熬药。”

    “现在就可以,带回来的药材经过烘焙,可以直接入药。”

    宣霁若有所思点点头,“不急,军营伤患其实绝大多死于伤后的高热,你有没有法子。”

    姜斋想了想,“高热是受伤皮肤导致的,最有效的方法是及早对伤口进行清创换药治疗,另外口服的汤药治疗炎症,防止进一步加重,引起脓毒血症或晕血症。”

    营帐里烧着细碳,空气里的空气都是热的,姜斋穿着厚重的大棉袄,开始有些舌干脸燥。

    “口服的汤药你有方子吗?”宣霁三指在椅搭上轻叩,骨节和上乘的木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姜斋没说话只摇摇头,表示她做不到。

    口服汤药就是抗生素,但姜斋也有自知之明,这些太超越时代东西,她做不出来。“我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处理干净伤口,用医治技法让伤口的创面小一些,减少些感染造成高热的风险。”

    此时若是说得太满,到时候做不出来或者出些意外,宣霁不得拿自己是问,说也说不清倒也道不明,到时又是一阵威胁,风险太大,机率不高,还是小心为上。

    “你也没法子?”宣霁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看着外面凝结成冰晶的雪,一落下便与积雪融为一体,分不清先后。

    “姜斋一介女子,学医几载罢了,将军高看了。”姜斋轻轻咳嗽了几声,嗓子干哑。

    与宣霁的谈话本就耗费精力,大病初愈的身体处在热气蒸腾的营帐里,姜斋像上岸的鱼儿,全身干热,脸颊一片霞红,眼里也有些湿意,伸出鲜嫩小舌下意识舔了舔唇,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宣霁听到姜斋咳嗽声,正好转过来查看,右手尾指轻轻颤了下,声音也低沉许多,“你怎么了?”

    “热,”姜斋断断续续吐出一个字,就支撑不住身体膝盖跪了下去,眼前也有些模糊,“好闷,”姜斋皱着眉头,揪着领口。

    宣霁见姜斋这样,以为是病没好全,上前几步扶住姜斋下滑的身体,“要不要紧,宣鲁太医。”宣霁向门外近卫吩咐。

    “无事,”姜斋喘着气,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嘴唇也干燥到发白,额头冒着虚汗。

    看着姜斋这个样子,宣霁眉头一皱,一脚熄了炉子,拉开了帐帘。

    “有没有好一点,”手不由抓住姜斋的手臂,发现手心里握着的全是棉袄,“穿怎么多不怕热出痱子?”

    清寒的空气从无边原野而来,透过窗子、帘帐涌入营帐,姜斋的绯红脸色渐渐褪去,额头上的虚寒也被吹干,融化蒸腾带空气里。

    宣霁起身给到桌案旁倒了杯水,“喝点水。”

    姜斋道了声谢接过,喝了一大口,缓过劲来,细细喘着气。

    等神智归位,清醒过来也有些涩然,“在塞北的冬天自己被热晕了!”

    “让将军见笑了,”姜斋起身,退后一步施了一礼,不由有些涩然。

    姜斋在不经意间露出的小女儿神态,羞态的眼眸嵌在清冷的面容上,出奇的矛盾和勾人……

    宣霁神色有些微动,随即恢复淡然,“没事便好。”顿了顿又说,“你们住的地方很冷?”语气中的试问和迟疑让姜斋莫名一愣。

    “还好,杨大嫂送了不少炭火,”不知宣霁为何会怎么问,姜斋敛眸观察宣霁的神色,小心斟酌回答道。

    宣霁听到了没说话,思考半晌,“你嫂姐可懂药材?”

    “懂得一些,”听宣霁提到池景芸和姜容,姜斋心中更是警铃大作,直勾勾看着宣霁。

    “那……”抬头扫见看着姜斋像小狮子警惕着天敌一样的眼神,不由好笑,“你怎么看着我干嘛?我是想让你和你嫂姐住到庵庐中去,忽冷忽热,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宣霁端起茶杯掩住嘴角的笑意,“你也算不大不小立了一功,给你些奖赏也无可厚非。”

    听到宣霁的“奖赏”姜斋发自内心觉得自己之前的险冒得值,自己找药寻药方也方便些,二嫂和五姐夜里也不必担惊受怕,晚上冷得睡不得好眠,“多谢将军。”

    “回吧,尽你最大努力,医治伤兵,姜家的事也有眉头了。”

    姜斋轻步退下,出营帐后,姜斋也默默敛了脸上的喜色,宣霁果然手段非凡,“姜家”的事这几日竟就有线索了。

    在回去的路上,姜斋还看到紧赶慢赶过来的鲁太医,小跑喘着粗气。

    鲁太医见到姜斋,也只是急促点点头就提着药箱往主军营小跑,

    “鲁太医,”

    “丫头,有事咱一会儿说,将军急唤我!”鲁太医只是转过头,脚步没有停留。

    “鲁太医,不必去了,已经无碍,”看着鲁太医在湿滑的雪地上就是一个趔趋,幸好旁边的守卫扶住了鲁太医手臂,“太医,地上雪滑,您小心些。”

第七十三章 住进庵庐

    “丫头,你知道?”知道姜斋不是乱说话的个性,鲁太医喘着气停下来,有些疑惑看着姜斋。

    “我才从主军营出来,已经无事了,太医歇歇吧,”姜斋从鲁太医手上接过药箱,“方才是我在主军营里热晕了过去。”姜斋低着头有些涩然,清冷的面容遮掩不住羞态。

    “啊,”鲁太医诧异地看着姜斋,看着身上穿着的厚重棉袄,也是一笑,“你说说你啊,最近两次将军唤我都是为你看治,天寒你也得注意多加注意身体,别让你嫂姐担心。”

    鲁太医摸着额头上的汗水,摇了摇头。

    “两次?”姜斋疑惑出声。

    “可不是,你发热晕倒在小路上,正巧将军经过,紧着就将你抱回北军营,还叫亲卫来找我,”鲁太医跟亲卫打过招呼,和姜斋一起往庵庐方向走。

    “是宣霁?”姜斋看着原野上白茫茫一片的景致,树桠结着冰晶,仿佛是夏日里留存的白花,从几千里来的寒风还是如刀割一般刮着皮肤,却会在几月后消弭在南上的暖锋里。

    脑海中仿佛记起了些残缺的场景,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温暖的怀抱,那人有些焦急唤着自己的名字,原本模糊的记忆在鲁太医的提醒下,对上那双深邃眸子,清晰了许多。

    “对了,丫头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再随我去庵庐抓几剂汤药,别落下病根了,”鲁太医见姜斋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以为是身体难受着。

    姜斋低着头有些出神,一样不知名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在心头在埋下一颗种子,此时还不见踪迹,却会在一阵春风,一场雨水里冒出头,生根发芽。

    唤了一声见姜斋没反应,鲁太医怕孩子还恍惚着,又换了一声,

    姜斋一回神抬头,见鲁太医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整理一下情绪,“我没事了,太医,我只是在想下次见到得好好谢谢将军。”

    鲁太医一抚胡子,一脸欣慰自豪,看着不远处现出一角的庵庐,似有感而发,“是啊,别看将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其实心里对焰麟军营热乎着呢,要武器给武器,要药给药,大昭有怎么一位将军镇守四方,老有所依,幼有所靠,壮有实业,鳏寡孤独者有保指日可待。”

    越说越兴奋,眯着眼睛,鲁太医仿佛已经能看见那太平盛世,眼里是身为大昭子民对宣霁最崇高的敬意。

    “宣将军确实有这个能力……”姜斋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宣霁时他杀伐果断的样子。

    两人快走到院子里,柳郎中在院子里磨药,见鲁太医怎么早就回来了,一脸诧异放下药招呼道:“老鲁,你怎么快就回来了?将军唤你何事啊。”

    边走鲁太医扶着腰摆手,喘着气,走进庵庐里。

    有营护接过姜斋手中的药箱,端来一壶热茶。

    说道这事,鲁太医一脸好笑,”可别提了,是这丫头在主军营热晕过去了,将军唤守卫催着我去看看,”接过茶壶,鲁太医倒了两碗热茶,递给姜斋一杯,自己顾不得烫,撮着嘴喝了一大口。

    柳郎中听此也是一愣,看着姜斋穿着的大棉袄,也是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好多,“这丫头啊。”

    周围靠得近的营护也耸着肩低低笑着。

    “让鲁太医白跑一趟了,”姜斋接过水没有喝,笑着和柳郎中打趣道。

    “白跑一趟不算什么,身体最重要,风寒好些了吗?”柳郎中笑着坐到桌案,抬笔就想写些什么。

    “好多了,我嫂子不放心罢了,到是在将军面前出了个大丑。”姜斋平日里很少跟人如此聊天,但貌似效果还不错。

    毕竟没有人有义务从你沉默寡言的性格里发现你闪光优秀的内在。

    鲁太医又笑咧了起来,白胡子一直在颤动,柳郎中也放下笔,上前摸了摸姜斋的头,”现在倒知道不好意思啦。“嘴角也含着笑。

    歇了一阵,鲁太医开口道,“哎,老柳,将军让丫头和她嫂姐住到庵庐来,你看着点,早点收拾几个隔间出来,早些搬过来也少受些冻。”

    “真的!”柳郎中眼神都熠熠生辉起来,其实他挺喜欢姜斋这个小姑娘的,医术不凡不说,品行也是极好。之前与她讨论医术都因为太晚要回北军营了,如今住在这里倒是极好,随时随地都能讨论几句。

    “老糊涂了不是,我敢谎报将军的命令。”鲁太医一脸高兴惬意倚着椅背,吹着茶上的茶沫,仿佛很骄傲自豪似的。

    听到这,姜斋心头狠狠一颤,鲁太医都没有得到宣霁近卫的报信,仅凭自己的一面之词就无条件地相信自己,这种信任是多么令人……心颤。

    “好好好,”一向儒雅冷静的柳郎中连说了三个好,“我这就让人去收拾,“说着就去院子里唤来几个身强力壮的营护。

    看着柳郎中小跑出去的背影,莫名地,姜斋就有些慌,“太医,将军近卫都没来报信,万一是我骗您了呢。”

    鲁太医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注视着姜斋很是严肃认真的眸子,仿佛这就是大事似的,也敛了敛眼角的笑意,“丫头啊,先不说你犯不着,再者说,你救了焰麟军营那么多将士,给你些奖励不算过吧。”

    又重重的撮了口茶,“就算将军没给你,你既然提出来了,老鲁啊,也敢在将军面前给你争一争。”鲁太医脸上晃着笑,须发苍白,已经垂下眼皮显着老态的眼睛,慈祥地看着姜斋,仿佛她就是自家膝下的一个小孙女。

    姜斋心里猛地一动,更深的明白了上天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里,成为一个“全新”的人,想是让她知道世间有着最美好的东西,但她从未体会过其中滋味。

    亲人无条件守护的安心,隔着辈分孺慕之情的欣喜,友谊里普通分享里藏着的喜悦,是她在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极少得到的。

    “丫头,你们就安心地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给我或者给柳郎中说都成,“鲁太医见姜斋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以为把孩子吓着了,连忙出言安慰。

第七十四章 江参将吐血

    岁月的暖,就那么漫过时间长河,轻轻敲响自己久闭的心扉,放出不通世情不谙六情的遗憾与无措。在遥远斑驳的历史深处,让自己也能与这人间草木共一份天长。

    看着鲁太医的眼睛,姜斋觉得一句多谢,是对鲁太医善意的侮辱,”不会跟您和柳郎中客气的。”姜斋脸上扬起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笑,靥起的双颊漾起梨涡。

    姜斋又跟鲁太医聊了几句,知道平时是怎么医治士兵伤后的高热,先用烈酒擦身,再熬上退热的汤药一剂,然后就全凭伤兵自己的气运了……

    日头渐渐浓烈,高高挂起在东方,外面枝桠上的冰花变得有些透明,踩上积雪也不是之前那般坚硬硌脚。

    “太医,我之前住的隔间还在吗?”姜斋捏了捏手指,后背有些发烫。

    鲁太医正兴致勃勃跟姜斋说着,眼里火花迸发,眼睛亮晶晶的,此时仿佛一下年轻了十岁,听到姜斋的问,愣了一下回答道:“在啊,我专门吩咐营护不要随意进去,怎么了?”

    “没事,我有东西可能落下了,一会儿我去找找就成,”姜斋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鬓间透出些汗渍。

    “成,丫头,往后你就还住那屋子吧,搬来搬去麻烦得很,”鲁太医也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意犹未尽,看了看格子窗外的天色,“哎呀,这个时辰了。“

    鲁太医拍了一下脑门,“我去看看新回来的药,丫头,你随处看看,我就不陪你了啊。”

    “太医慢走。”看着鲁太医离开的身影,姜斋去到以前的隔间里,看着如旧的装饰,莫名地有些怀恋,脱下外面厚重的棉袄搭在床边。

    看看自己走之前还在研究的药方,姜斋指尖一勾躺在木床上,看了一会,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缓缓坐起身。

    想起宣霁说已经得到姜家的线索,是什么呢?

    据姜斋所知,大伯姜林苏户部尚书主管全国户口、赋役方面的政令。这确实是一个肥差,极容易腐败,可不代表包括一手推动改革,造福四方百姓的姜林苏。

    姜琛临危受命,马不停蹄地就去灾地,移民垦荒、招抚安置流民,以鱼鳞图册、黄册为根据,抑制豪民兼并,这些都是从姜琛寄回来的家书看到的。

    姜斋本不知道,是大伯拿着家书与父亲姜林越讨论姜琛遇到的难题,刚巧小姜斋在去送茶的时候,父亲和大伯不在,在桌案上看到大哥的家书,便抽出来一一看了。

    信上姜琛显得十分焦头烂额,可能是在家人面前,便没有多加掩饰,根本就不可能是罪名上写的毫无作为,贪赃赈银。

    听五姐无意说道,大哥甚至还动用了自家庄子上的钱补赈灾缺钱的窟窿。

    所以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着?甚至可以在世人面前混淆视听,天子面前只手遮天,将姜家这个望族朝夕覆灭。

    是姜家挡谁的路了?

    姜斋模模糊糊又眯了一会,怕受寒不敢在这躺太久,仔细整理好衣物、药瓶,将药方放回桌案,收回手时,手背碰到之前随身携带的荷包。

    掂了掂,姜斋将它又放回内侧的衣袋里。

    同柳郎中打过招呼,姜斋看看时候还早,想着自己回来几天了,都没来得及去看江参将。

    从庵庐出来,就抬步往江参将营帐中去。

    还没走出多远,远远就看见江参将的亲卫千俞,虽然看不清脸,但身上的衣服很好辨认,三品大将官职就可以在军营里携带亲卫,宣霁,江参将,随元良身边都有亲卫,他们不一定是焰麟军的人,却绝对忠诚。

    亲卫穿的衣服也是和普通近卫不一样,他们往往是官员自家府里的人,穿的衣服有统一规定,所以很好辨认。

    远处的千俞仿佛更是加快了脚步,几个呼吸间就到了姜斋面前,像是不顾军法施展了轻功。

    宣霁规定亲卫严禁在军营里随意施展武功。

    “姜姑娘,参将吐血了。”

    千俞话不多,只是催着姜斋走快点,甚至想用轻功带姜斋过去,一向仿佛戴着面具的脸上也出现名叫害怕和担忧的裂痕。

    姜斋听到千俞的话,手心也是冷汗直冒,一路跑着跟上千俞,微喘着气跟他打听江参将为什么会突然吐血,千俞说他在帐外也不清楚,之前伤处一直恢复挺好的,甚至在宣将军不在的那几日能下床视察军营,稳定军心。

    “今日参将早饭还没吃,只是从外面送进去一封信。”

    “一封信?”姜斋呢喃道,心里大概知道江参将为何会突然吐血了。

    姜斋进去的时候,江参将撑着身子站在窗前,手上正掖着一张纸。

    许是听到掀帘子的声音,江参将转过身,嘴角还有一抹殷红,更显脸色苍白,神色似悲似怒。

    见是姜斋,江参将脸上也是露出惊讶。

    许是怕吓到姜斋,江参将敛了敛脸上的神色,撑起一抹笑,“丫头,可是一切顺利?”

    “参将,您接到信了?”姜斋见江参将才大伤初愈,穿着单薄站在开着的窗前,眉宇间还有着显而易见的病容,“您身体……”

    “是千俞叫你来的吧,”江参将截断了姜斋要出口的话,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衫,笑了笑又望向窗外,“这孩子对于我的伤病就是喜欢大题小作,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千俞对您的伤病大题小作,想是您对自己的身体太过漠视,”姜斋上前将帘子阖上,扶着江参将坐到椅上,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出来。

    见是茶,姜斋皱眉,“千俞,往后参将营帐里只有白水,茶暂时不要喝了,”把茶水倒回茶壶里

    江参将按住了茶壶,一脸坚决,“不行,我喝了几十年的茶了,白水我喝不惯。”

    “那您就习惯喝白水,如今又是风湿,又是旧伤还吐了血,浓茶您是不能喝了,”姜斋也是一脸坚决将茶杯移了出去。

    江参将恐怕微有品茶这一个爱好了,每年的早茶、春茶,市面上还没见到,在他的茶案上已经品到了。

第七十五章 左润清

    看得江参将一脸好笑,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只是轻叹了口气。

    姜斋听到江参将的一声叹息,看着手边的茶杯,“您可以适当喝些清淡的绿茶或者普洱,但是您得开始戒酒了。”

    千俞很快送了一壶水上来,顺道拿走了桌案上的青花茶壶。

    “这封信早该前几日送到的,想是元良在其中插科打诨了不少,”江参将撑着额头,声音里仿佛含着铁锈,低哑难受。

    “随参领应该是不想您太过担心了,”姜斋起身给江参将倒了一杯水,放到手边,蒸腾而起的热气湿润了江参将的眼角。

    江参将一拍桌子,眼里又出现悲怒交加的神色,“他要想我不担心,就该小心行事,什么事都觉得在掌控之中,就是没吃过大亏。”

    姜斋手指动了动没说话,随元良确实行事有些鲁莽,习惯轻敌。

    “丫头,你好好给我说说元良如今情况怎么样,别瞒着我,”江参将将手抵在眉心揉捏着,摇头有些叹气,眼底竟有些自责。

    许是吹了冷风进肺,也许是本就心中事多忧虑重重,被随元良的事一下急得攻心,江参将一下捂着嘴大力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尤为嘶裂,仿佛刀子割着声带。

    姜斋也是一阵急,替江参将抚着背,示意江参将多喝几口水,“伤口经过及时处理,体内残存的药性不多,接下来随参领的腹部伤口好时,药瘾也慢慢戒掉了,过不了多久,随参领就可以回来了,您别担心,”

    “且,这事对随参领来说也并不完全就是坏事,吃一堑长一智罢了,往后受益。”

    “有些事可以吃亏,可是有些亏吃一次就是一辈子啊,也怪我,是我让元良人生际遇太顺了。”江参将叹着气,一脸悔恨难过,捂着胸口喘着细气。

    “怎么能怪您呢……”

    营帘晃动,宣霁掀帘而入,急急几步跨过来,“参将,你身体如何?怎么突然吐血了?”

    “被这个傻小子气的!”江参将手指一指,指尖一下一下抵到信页上,“这是什么,除了他在其中耍把戏,你也在从中斡旋吧,要不我怎么到今日才收到信。”

    宣霁看了一眼已经桌案上的信纸,信上的字已经有些被洒出来的水浸湿,但模模糊糊还认得清。

    没回答江参将的问题,宣霁摸了一下鼻尖,脸上也有一些不自然,扶江参将到床上,

    “您房宽心,让姜斋给你把把脉,我和元良好放心,”

    “别提他,让他放心?他就想把我活活气死,”江参将摆了摆手,示意姜斋不用,“我给他说了多少次了,不可莽撞大意,他呢,上赶着给人送命。”

    江参将手掌狠狠一拍,又急又气。

    得到宣霁的眼神示意,姜斋还是上前探江参将的脉,“您气坏了身子,到时随参领更不得安心,戒瘾最重要的是一心一意。”

    江参将眯着眼不说话,胸膛一起一伏,任姜斋把脉。

    “载叔,经过此事,元良已经知道自己的错端,况且如今再急也无济于事,到时元良回军营,他说跪在营帐前亲自向您谢罪。”

    “别了,我担不起,”江参将睁开眼看了一眼宣霁,又闭上眼,语气里透出些疲惫,“我身体没什么大碍,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参将,怒伤肝,悲伤肺,情绪太过激动对身体没好处。”

    这种时候,宣霁和姜斋怎么敢出去,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动。

    “参将,我们就在营帐里陪您说说话也好,”

    “说什么!?我累了,”江参将阖上眼摇摇头。

    “左润清有消息传来了,”宣霁见江参将如此,知道他是真难过了,必须得让他分散注意力。

    “什么!”江参将果然一下就睁开眼,眼里急切,挣扎着就要起身,“他说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左润清是谁,但能让宣霁和江参将讨论的事,那就不是她应该听到的,“将军,参将,我先出去了。”

    “不必,”宣霁扶着江参将手臂,回头看向姜斋,眼中的神色姜斋看不清,“左润清传来的,就是关于姜家获罪的线索,你留下也听听。”

    “除了当地官员,每个受灾州县都可以指派一两个官员,所以奉命赈灾官员身边一直有当地官跟着,本意互相监督、牵制,姜琛要贪赃赈银没那么容易,刚巧指派到姜琛身边的官员有一个是参将以前的部下,我们找到他询问,得知是江参将派来的人,他也算知无不言。

    “左润清信上说‘此案件看着证据确凿,其实不然,一深查便是疑点重重,’这是他给我的一部分来往信件。”宣霁从箭袖里拿出一沓信件和账本的拓本。

    江参将和姜斋一一接过,账本是左润清所管辖的顺抚县那段时间赈灾的账本,信件是他和姜琛的及封来往谈论灾情。

    “那他为何不说?”姜斋这句话问得异常平静,只是翻看着账本和往来地信件。

    看着姜斋冷静的神色,宣霁深深地看了姜斋一眼,眼神中有些诧异,“他只是姜琛途径灾县的其中一名官员,没过多久姜琛就离开去下一处地方了,对于姜琛到底有没有贪赃,他其实也不清楚,但他一直等着上峰问询,可直到姜家入狱那天都没人来问过他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大昭刑律》官员贪赃枉法得一级一级收集官员或证人证词,证据不充分会问罪主司人。

    “那几日姜琛也算是对顺抚尽心竭力,殚精竭虑,他也想帮帮姜琛。便私下暗查,他直觉这事不对劲,明着暗着向几个关系要好的上级官员打听,可那些官员都是跟他打着官腔,支支吾吾有用的一句没有,左润清一看那还能不知道,是上面发了话,知道如何也是他帮不了的了。”

    不知为何,宣霁下意识看向姜斋,想看她作何言说。

    姜斋翻来覆去看着账本和来往的信件,“这个账本的原件还在他那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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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万水千山而来,穿越到一个流放路上的贵女,遇到了名震四方的将军。将军身份成迷,不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却不顾众人反对,把其当继承人培养。姜斋的出现掀起一层层海浪,露出潜藏在深底的阴谋诡计,情仇往事。在塞北,我是横刀立马的不败将军,一代战神;在庙堂,我是运筹帷幄的王爷,一代权臣;在你眼里,我只是你最美的情郎。误把眉目作山河,沦落半身未肯脱,我以为我是孤独的,原来你在远方等我。前半生的寂寥,是为与你在月下相拥。斋芳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斋芳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斋芳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