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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绵绵花瓞     斋芳事txt下载     斋芳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证据

    宣霁摩挲着下巴,眯着眼在姜斋脸上打量,“听到自家大哥,你倒是挺冷静的。”

    “我早就知道我……大伯和大哥是被冤枉的,”姜斋顿了一下,借抬头的动作掩饰,直视宣霁的眼睛。

    宣霁眼皮很深,眼角却开得不多,眯着眼打量人的时候仿佛利刃出鞘般锋利,所有的谎言与迷雾都被重重挑开。

    “应该是在的,但只左润清那一份证明不了什么,”看到江参将脸色不太好,宣霁收回探究的视线,走到桌案前将茶杯递给江参将。

    “将军相信吗?”姜斋敛眸,又看向宣霁,“相信姜家是无辜的。”

    姜斋知道,如今要想姜家沉冤昭雪,仅凭如今自己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势必得取得宣霁的信任与支持。

    她总觉得姜家出事蔓延地太快了,半个月就定罪名下昭狱。

    说句不好听的,平时像这种世家大案区区绕绕,里面关系错综复杂,没有一年半载根本下不来,更遑论若是有关系,这拖得时间更是遥遥无期。除非……是有了那位的支持与默许,谁也不敢得罪,那诬陷迫害姜家的人更是猖狂无比了。

    有了宣霁的势力,可以说姜家的事事半功倍。

    宣霁听到姜斋的话,看着姜斋严肃的表情,一笑,眼里眯了些笑意,“我相不相信有什么用,我不是圣上,我只能帮你看看其中有何猫腻罢了,不相信如何?相信又如何?”

    “不相信,那将军帮我这个忙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若是相信,我们互惠互利,你也不觉得这事烦心。”外面是荒凉天地,眼前的少女不施粉黛不攒珠钗,一身肥大灰朴棉袄,可那自信淡然的话语,矜贵大家的风华,仿佛汇聚天地间所有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怎么个互惠互利法,”宣霁闻声负手转身,衣角拂云动,眼中的一点笑意好奇如钩如玉,声线也拉得有些低,拂在耳畔低低懒懒。

    宣霁对姜斋身上的本事越来越好奇了,她好像是一颗明珠,不扎眼所以第一眼注意不到她,可她一有动作就仿佛擦拭了珠上的蒙尘,明润却不晃眼。当时他向姜斋问询退热汤药时,她一口回绝说不能,不知为何他留了个心眼觉得姜斋在藏掖着。

    “明庭……”江参将看宣霁了一眼,摇摇头没再说话。

    眼中的神色宣霁自然是懂,又笑了一声,眉梢也微微扬起,“姜姑娘也说了是双赢,那有何不可,”

    宣霁微微靠近姜斋,一派清贵华然,嗓音压得稍低,“但希望你的筹码不会让我失望。”

    “话不如说,说不如做,将军等着看好了,我不会让您吃亏的。”姜斋眼角微微弯起,含着一抹笑意,更多的却是严肃认真,让人不由自主就相信她,沉入她的眼里。

    “好,我等着,”宣霁微屈着手,手背的指骨轻轻一碰桌子,发出清脆一声,却让人心里莫名一跳。

    “这是什么?”姜斋低着头抽出一张,上面是大大小小的村镇,好像是一张地图,但很潦草粗略,只划出大概的路线,倒是途径的镇子无论大小都在上面。

    江参将侧过身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是线路图,赈灾官员走的路线都是经过精心设计,是根据受灾程度,路上耗费时间,连接距离,计算得出的一张图,确保不会遗漏一个受灾庄子。”

    “这也是拓印的吗?”姜斋看见上面勾勾叉叉,还小字写着批注。

    “不是,这种东西基本受灾当地官员人手一张,算不得机密,这份是左润清的,想是一起挟带过来了。”宣霁也接过来看了看,看到几个自己较为熟悉的村镇名字。

    “那我大哥作为赈灾主理官员肯定也有吧,”姜斋直接看向宣霁,眼中的神色不言而喻,要宣霁帮忙找。

    “这是一个好证据,倒是可以去找找,”江参将也点点头,喃喃道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宣霁说。

    “恐怕要找那么容易,纸张易丢损,且这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即使那东西没丢,背后的人也不会放过怎么明显的证据。”宣霁摩挲着纸张,半抬着眼眸看着姜斋和江参将。

    “将军知道背后一手谋划的人是谁吗?姜家的事太快,都没有给我爹喊冤的时间,仿佛就怕姜家反应过来,回过神让他们功亏一篑。”

    “谁从姜家倒台中受益,不是帮手就是主谋,再顺着查,总能顺藤摸瓜揪出来,”说着宣霁眼里涌过一阵杀意与凌厉,但稍纵即逝没人看到,薄唇也微微抿着,显得脸部线条更加锋利。

    “将军有线索了?”

    “朝堂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殿前的熟悉面孔也就那么几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更少,等着瞧吧,狐狸尾巴藏不住多久了。”宣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倒出来的水清澈,是白水。

    “您如今连茶也喝不得了?”宣霁早就注意到江参将本该装茶的茶杯里换成了白水,打趣着江参将。

    给江参将掖上一角被子,“您好好休息,元良的事我心里有数,营帐还有人等着我就先走了,不舒服不准忍者!”说完宣霁往外走,帘子被掀开,透进来的光影被揉碎。

    “他何时回来?”再急再气,江参将还是担心随元良。

    而姜斋一看宣霁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不单单是为救姜家,甚至是宣霁也想揪出这幕后之人。

    那事就好办多了,惹上宣霁这种人,要不就让他狠狠报复回来,要不你就把身家性命全部赔给他,让他消气,否则上泉碧落不死不休。在宣霁对她说胆敢生出害焰麟军营的二心的时候,姜斋从没有把它当作空话。

    看到宣霁出去,江参将和姜斋半晌没有开口说话,都在想着眼前的事。

    姜斋又端过来一杯水递到江参将手边,“参将,您身上有没有哪不舒服的,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强撑。”

第七十七章 合作

    这次江参将接过喝了一口,轻抿了一口还是有些不习惯,“丫头,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去给您做些疏通郁气的药丸,您好好休息,”姜斋看出来江参将此时确实心情不好,也没有过多打扰,打声招呼便出去了。

    “丫头,你恨吗?”姜斋正放下手中的东西要出去,江参将突然问出了这句,眼睛有些红一瞬不瞬看着姜斋,声音里也多了许多无奈与无力,仿佛什么都触之不及。

    姜斋有些不明白江参将的意思,不是不明白话里的意思,是不明白江参将为什么要怎么问,江参将是一个臣子,问出这话难免有些……令人意外。

    “我不知道,”姜斋回头看着江参将,江参将灼灼的目光让姜斋知道这个问题江参将问得很是严肃,自己必须仔细思考,认真回答,姜斋想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姜斋确实不知道,因为仿佛所有的苦难都与她有着一层隔膜,她没有亲历原主的欢愉与难过,欣喜与哀伤。即使她很努力将自己带入角色,可自己也深知,还是没办法完全做到感同身受。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江参将张了张嘴,仿佛还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摆了摆手,有些疲惫似的闭上眼睛。

    江参将一向显得比真实岁数小的脸庞上,不知何时添了些许沧桑与衰老,头上的白头发比第一次见到时也多了许多。

    姜斋莫名有些心揪,她知道这是人在衰老过程的表现。

    出了营帐,姜斋莫名越走越快,她想早些见到二嫂和五姐,此时自己心里感觉空落落的,也许是迫害姜斋的凶手隐约显出了踪迹,可那人却不是看证据就能伏法的,不说凶手后面的人是谁。

    但凡不能一击即中,姜家永无翻身之地。

    姜斋回到北军营的时候,瓦房里空空如也。看着平时池景芸和姜容常用的东西和冬日取暖的用具也不在,又抬步往庵庐走。

    寒风掠过碎石地,军营的帐篷顶,瓦房风干外墙的碎屑,卷起树梢无力往下坠落的枯黄树叶,最后缠绕到姜斋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袖间。

    姜斋脑子清醒许多,轻吐口浊气从肺部吐出,身体仿佛轻盈了些,对于姜家的事也不再那么纠结。

    因为未来所有的不确定而迟疑,都是对当下的一种浪费。

    若是有机会回到盛京,一定要寻时机去一趟昭狱见见大伯,姜斋总觉得姜林苏一个在朝堂几十余载的肱骨之臣,处在权力的中心,事发前不会一点嗅觉都没有。

    为什么呢?大伯的罪名又是怎么一回事?

    卖官鬻爵,谁都可能做,唯独大伯不可能,一手推动选官制度改革,推动新政,敢只身面对那些旧贵族,日夜颠倒的思虑法律、推行、修改,怎么可能知法犯法,推倒自己一手推动的政令。

    触犯了谁的利益,谁又在中间获利了呢?

    姜斋思绪万千,突然感受到一道视线直向自己而来,一下敛了眼神,情绪不显,听到刻意压轻的脚步声,脚步没有停顿迟缓。

    “姜妹妹,”一道惊讶欣喜的甜美女声,姜斋转过身,是秦似珠,一脸亲切,看到姜斋停顿了脚步,就上前几步想要抓她的手。

    姜斋微微侧过身子,躲过了那只手,“有事吗?”

    秦似珠一愣,很快掩饰过去,讪讪收回了手,脸上还是单纯替姜斋高兴的笑意,“也没什么事,听说你和你嫂姐要搬到庵庐了?真是好福气啊,活以后轻松不少,第一次见到姜妹妹就知道你是有大气运的。”

    脸方的脸显得人淳朴老实,秦似珠的脸就刚好有些方,侧脸看下巴又有些尖,一脸真诚说话时让人莫名就觉得她话是真的,对她人也生出些好感。

    “我要是真有大气运,也不至于流落到这了,”姜斋也笑了几声,将手抱在胸前以抵挡些寒风,拉开些和眼前人的距离。

    藏得再好,也藏不住呼之欲出的野心与势力,不知道她给二嫂和五姐下了多少绊子。

    秦似珠的笑有些撑不住了,但还是跟姜斋尬聊着,“大难里也藏着机遇嘛,祸福相依不是这个理吗?”

    “机遇?福在哪呢?”姜斋嘴角勾着笑,仿佛真对秦似珠的话题产生兴趣似的。

    “你用药方子救了那么多将士,可不是积福嘛,”看到姜斋眼里有兴趣,秦似珠更热切了。

    “也是,”姜斋看着远方的白茫茫,随意点了点头。

    听到姜斋附和自己,也顺着说出此行的来意,“姜妹妹,往后我能不能来庵庐找你,也学一些药理,能帮忙救治伤兵。”

    “哦,”姜斋抬头看着秦似珠,总算知道她突然攀着自己干嘛了,进庵庐,出于什么目的呢,“你想学药理?”

    秦似珠赶紧不住点头,“是,姜妹妹愿意教我吗?”又想伸手拉姜斋。

    姜斋已经抬步往前走了,转身的瞬间让秦似珠格外觉得讽刺,“不必,我会告诉杨大嫂和鲁太医需要注意的地方,到时候你仔细听就行了。”

    “姜妹妹,那我以后能去庵庐找你玩吗?”听到姜斋的回答,秦似珠觉得姜斋眼神刮得他生疼,如何也是油盐不进。

    “军营可不是玩的地方,秦姐姐,我也不会玩你玩的那些,就不耽误了。”

    没有理会身后,姜斋迈步往庵庐方向走去。

    身后的秦似珠已经额角青筋爆出,狠狠咬着牙,好像想从姜斋身上撕下一块肉,眼神恶毒狠厉的跟着姜斋,好像想把她背后灼穿。

    “凭什么凭什么……”秦似珠不住的呢喃,眼睛如凶兽般通红,眼里是压制不住的欲望与野心。

    “特别不忿是吧,想不想把她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呢?”一个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的男人,脚步无声走过来站在秦似珠身边。

    秦似珠一愣赶紧收敛自己的神色,含着笑正要说话,眼前人的面容却让她一脸讶异,久久回不了神。

第七十八章

    看到在院子里池景芸和姜容,姜斋放回有些微微提起的心,轻手轻脚走到院门口。

    池景芸和姜容正在跟柳郎中学辨别药材,脸上扬起一抹久违的笑,正在弯腰拾擢架上晾晒的药材。

    “郎中,这是什么,”姜容仿佛很有兴趣,认真学习着柳郎中讲授的药理知识,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温润的气息。

    柳郎中拿过一眼就认出,”这是焦石草,味甘甜,形若兽赤,叶子有舒经活络,活血化瘀之效,不算贵重却用效极广,很多药方都得用到这味药。”

    “二嫂,你来看看,”姜容点点头,拉了拉明显有些出神的池景芸,柳郎中已经往前走,“二嫂,你别担心,鲁太医和柳郎中都说是将军给的赏,而且骗我们也犯不着,或者等阿斋回来我们问问就行,您别忧心。”

    池景芸只是含糊点头,依旧忧心忡忡的样子,宽慰似的笑着看了姜容一眼,没有说话。

    “方才还想去北军营给二嫂和五姐,原来你们都开始上手了,”姜斋笑着上前,仿佛之前思绪万千、满心疑惑的人不是她。

    正午的日头最烈,凝固的冰晶藏着五彩的太阳白光,在冰棱的折射下显得十分炫目,背景是茫茫的白色画布,这片天地陷入短暂的安宁。

    池景芸一下猛地回头,惊喜地看着姜斋,擦了擦手就要上前去拉着姜斋,“阿斋,你回来了!”

    “二嫂,五姐,还好吗?东西有没有遗漏,我帮你们回去拿,”姜斋也上前握住池景芸和姜容的手。

    “姜丫头,回来了啊,”柳郎中眯着笑,对着姜斋扬了扬手,“我已经将你的屋子收拾好了,我也不懂你们姑娘家的心思,缺什么和我说啊。”

    池景芸和姜容连连摆手,“不缺不缺,多谢柳郎中了,您辛苦了。”

    “没事,我这一天没事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帮忙忙也是好的,”柳郎中拉着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又忙起了手里的动作。

    “阿斋,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们怎么突然要住这了?”池景芸和姜容也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姜斋拉到庵庐院子里一个角落。

    不等姜斋开口询问,池景芸已经急急开口。

    “二嫂,您别担心,这就是将军对那张药方给我们的奖赏罢了,毕竟还是救了不少焰麟伤兵。”姜斋低着头,手上安抚着池景芸和姜容的手背,示意她们别担心。

    “真的吗?”池景芸还是谨慎地多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的,难不成我还敢自作主张啊,”姜斋拉着池景芸和姜容进入庵庐,嫣然一笑,带着些俏皮,“二嫂,五姐,你们饿了没?知道去哪里取饭吗?”

    “知道,方才有一个嫂子都给我们介绍过了,阿斋,你用过饭了吗?”庵庐用饭不是定时定量,因为事一多,很多郎中和营护就忙不上吃饭。庵庐有专门的厨房什么,只要你在庵庐做事,三餐没有定量、时间也没有限制,提供极大便利。

    “还没,我们去吃点饭,先适应。”姜斋有心提醒池景芸和姜容秦似珠不是个善茬,便提起方才自己碰到秦似珠的事。

    “二嫂,五姐,你们知道秦似珠吗,”

    听到姜斋提到这个名字,池景芸和姜容肩膀都僵硬了一下,姜斋装作没看到继续说下去,“方才她在庵庐外跟我打招呼,想进庵庐让我教她些药理,又说来找我玩。”

    “阿斋,别给她多来往,这个人心术不正,”姜容拉着姜斋的袖子,脸上很是严肃,眼神里也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能让五姐这样如水的性子讨厌的人,这人得多恶心。

    “做事很是圆滑,眼里是藏得很深的野心与图谋,我们才到伤兵营那会儿,她明着暗着给我和二嫂找茬,这人还心思还很是毒辣,她还污蔑我和二嫂……”

    池景芸打断了姜容的话头,“五妹,没证据的事我们不好下判断,吃饭去吧。”

    “但阿斋,这人确实心思深重,有些拿不出手的手段,最怕这种小人在背后时不时给你一个不出血的伤口,明枪易躲,小人难防。”池景芸将姜斋鬓边的碎发勾到耳后。

    知道二嫂和五姐都知道秦似珠的本性,姜斋也放下心。

    这是一个专门辟出来的厨房,不大仅供庵庐里的人用餐,可以自己做也可以直接拿厨娘做好的现成。三人也没那个心思自己做饭,拿了一些就着厨房里的一张小桌子开始吃午饭。

    吃饭的时候,姜斋几次想告诉池景芸和姜容得到的关于姜家的线索,但几经犹豫还是没有开口。

    看着池景芸和姜容好不容易才有的笑容,姜斋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得到的关于姜家的消息告诉她们,最后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如今还为之尚早,等有切实性突破再告诉她们,否则现在再多思虑也是无济于事,还惊扰二嫂和五姐忧心。

    姜斋突然想起运回来的罂粟果,自己从一回来就没有见到。

    池景芸和姜容都看出姜斋欲言又止,但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有问出口。

第七十九章 去处

    “阿斋,吃好了吗,不够我再去拿点,”池景芸说着就要起身。

    姜斋轻轻按住池景芸的手,“不用了,二嫂,我吃好了。”

    “对了,二嫂,五姐,东西都放好了吗,房间还要收拾吗?”

    “阿斋放心,柳郎中给我们准备的房间很好,东西都全,已经很不错了,”姜容站起身来,将桌上的碟子放好,拉过池景芸和姜斋,“二嫂,阿斋,走吧,问问柳郎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五姐,你对医药感兴趣吗?”姜斋看到姜容开朗不少,方才辩药时也很认真,现在又主动提出帮柳郎中的忙,不由问了一句。

    “我吗?”没想到姜斋会突然问她,姜容先是愣了一下,看着姜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颊间有些涩红。

    “还好,只是觉得挺有用的,往后也能给你打个下手,”姜容现在已经没有才来时的自怨自艾,开始接受适应这里的生活。

    姜斋知道姜容不排斥,点点头,“五姐,我今晚回去给你带几本医书,应该有所裨益。”

    姜容脚步一顿,没有抬头,重重颔首,藏掖着自己快要涌出来的感动。

    姜斋在路上跟池景芸和姜容说起近况,想让她们宽心。池景芸倒是没有来时那么忧心忡忡,脸上也依稀有了几分笑。回到庵庐,姜斋打量了一下四周,注意到鲁太医没在庵庐,略一思索,想到鲁太医可能在江参将营帐。

    姜斋想问问买回来的罂粟果如何处置的,思量之下,只有去问问鲁太医。

    同池景芸和姜容打过招呼,姜斋又去到江参将营帐。

    姜斋看着军营里的熟悉,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仿佛一切都不似从前。想来自己也并没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却觉得在几经生死变得十分熟练,原本是终点的地方,却在这里找到替姜家沉冤的转机。

    不由感叹,生死有命,缘之一字罢了。

    姜斋在营帐前竟没见到千俞这个熟面孔,有些讶异,是参将又出事了吗?

    刚想走近问问,就见鲁太医提着药箱被推了出来,有些讪讪又有些惊讶的样子,看了一眼帘帐,想骂人却没敢说出来。

    鲁太医背上药箱,瞄了一眼门口守卫,抬脚还想进。

    守卫眼快手疾,伸出一只手拦住鲁太医,“太医,您先回吧,有什么情况我肯定会第一时间通报的。”

    守卫看起来是个新兵,脸上对着鲁太医满是为难。

    姜斋加快步子,“太医,”

    鲁太医回头见是姜斋,脸上的愁云惨淡被冲淡了些,顾不上这边,上前几步问到:“丫头,你怎么也往这来了?”

    “我来找您,想问您一件事,您现在忙吗?”姜斋有意这个时候过来叫鲁太医,姜斋知道江参将此时不好受,不想人打扰,任何人上去都是碰一鼻灰。

    “忙倒是不忙,”鲁太医嘴里这样说着,却又看了一眼营帐。

    “太医是担忧参将?”姜斋顺着视线看过去,知道鲁太医还是放心不下,主动开口安慰道,“上午我替参将探了脉,静养需可,您毋须忧心。”

    “当真?你上午何时来过……”鲁太医还没问完,自己先不说了,只若有所思点点头。

    两人慢慢走远,姜斋还没开口,鲁太医先是问道,语气有些急切,“丫头,你早上何时探过参将的脉?”

    “参将吐血后,千俞来找过我,我仔细探过脉,是气急攻心,一时吐出胸中久淤未散的积血,无大碍。”姜斋不清楚鲁太医知不知道随元良如今身染毒瘾的事,也不敢把事说得太过仔细。

    鲁太医微微吐出一口气,一抹额,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丫头,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啊?”

    “太医,我想知道买回来的药材一般是如何安置的,”姜斋看着鲁太医的眼睛,说到“安置”停顿了一下,鲁太医看着姜斋的眼神就懂。

    知兹事体大,不敢马虎,鲁太医也说着两人能听懂的暗语。

    “普通常用的药材放在一楼三面药柜里。越贵重稀少的药材越往上放,还有人专门看护,配置锁钥,有的是庵庐里的郎中,有的,”鲁太医顿了一下,语气沉下去许多,“由将军亲自派亲卫看管,旁人甚至位置在哪都不知。”

    “我知道了,多谢鲁太医解惑。”

    鲁太医摸着胡子笑着点点头没说话。提到这事,鲁太医也是一阵舒心一阵彷徨,但转念一想,又笑自己杞人忧天了些,在其位,谋其事,自己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干嘛。

    “今晚可得喝上几杯,”鲁太医抚摸着背侧的药箱,沉甸甸的却想就这样背一辈子。

    姜斋想出声提醒,看着鲁太医好久没露出如此舒心的笑容,自己又是个郎中,想是心中有数,也就噤了声。

    回到庵庐,临近卯时。

    姜斋打过招呼,就钻进自己的小隔间里。

    碾墨誊写自己还有记忆的一部分证据,一边写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姜斋总觉得太巧了。

    大伯倒台却无一点风声传出太巧,姜琛出事太巧,甚至赈灾也许都只是个请君入瓮的局。既然还有朝廷派去的赈灾钦差,他是谁?扮演着什么角色?

    姜琛殚精竭虑做了实事,却被人说中饱私囊,那姜琛做的事成了谁?或者说有人冒领了姜琛治水赈灾的功劳,而一步登天。

    还有大伯的门生不少,这些年在朝廷里受过他恩惠的也不少,他出事难道就没人怀疑,替她鸣冤吗?

    原身是一个闺阁小姐,脑子里没有关于朝廷如今局势的记忆,姜斋直觉不能先从大伯那边的事下手,不仅是因为不清楚事实真相,昭狱那就是一滩泥泞,陷进去很难脱身,得先从姜琛这边的事一一击破。

    到时一个也跑不了!

    姜斋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也知道这些东西不是短期内就用得上的,眼下寻得宣霁的支持是最重要的,然后慢慢调查姜琛在受灾州县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平白莫名就被抢了功,被扣上中饱私囊的帽子。

第八十章 下落

    姜斋笔不离手,时而扶额时而皱眉,看着窗外的雪树银花,手腕一勾,锋利,一个“严”字赫然于纸上,姜斋突然记起,里面有一个钦差官员姓严,且如今现任的户部尚书也姓“严”,天下没有怎么巧的事吧。

    手指在桌案上轻点,看着手上的白纸蔓延的墨迹,那就先从你开始吧。

    户部尚书也不是什么人都做得了的。

    姜斋总和着近月来自己了解到的不多朝廷局势,脑子一边构画着关系图,利益与权力就是能将所有人连成一条看似坚固的线,没有人能跑得出去;站在金字塔上方的人却只是轻而易举地一勾手指,那条线立马分崩离析。

    当朝皇帝昭景帝,年近不立之年,龙体康健,现在也未立太子,子嗣不多,甚至早年间后宫一直无子嗣消息传出,亲自下旨在皇室宗亲里挑选了一个儿子,可就在几年后接连有后妃的消息传出宫闱,那个宗亲子嗣虽说是占着大皇子的称号,可百无一用。

    最大的角逐方应该就是曲皇后的亲子宣和,母家是右丞相,背后是丞相府和一干大臣;庄贵妃的儿子宣珏,庄贵妃深受景帝宠爱,甚至说是宠冠六宫也不为过,只可惜红颜薄命。

    听说景帝一夜之间就白了半头黑发,更不许有人再提起庄贵妃,对于庄贵妃留下的孩子也只是血缘关系上的关爱。

    对于宣霁,姜斋确实有些好奇他在景帝心中的位置,冠以国姓,兵权说给就给,封王直接给开国皇帝潜邸时的名号,这是大昭开国第一次也不为过,当时朝堂震惊,有老儒生甚至当着宫门自尽,只为一句于理不合……

    景帝对宣霁的宠幸不仅如此,可以说就是在把宣霁当继承人培养,可从来没承认过宣霁的身份。生母何人,从何而来,在宣霁的出生名册里,最多的就是不详、不详、不详。

    姜斋知道的有关宣霁的不多,不仅是因为流传出来的消息本来就少,而且敢讨论碎嘴的人就不多。

    姜斋正想着,突然感觉身后有空气在不规律流动,没有转头,但银针已经悄然出袖,在寒凉的天色下尖端泛着白光。

    “你在写我的名字,”身后不远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是宣霁,他正在往这边走。

    姜斋不动声色地收回银针,转身看向宣霁,脸上声色不显。

    宣霁很多话是疑问句,可语气里却早就是肯定,他也并没有想被询问者给他一个回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指节修长,指盖干净,宣霁丝毫没有客气,直接拿过桌案上一页页摊着的纸张。

    空气中传来纸页翻动时发出的轻微刺啦声,姜斋福身行礼,“参见将军,将军安好。”

    宣霁没有说话,甚至一个眼风都没给姜斋。

    宣霁随意翻了几张,前一两页是方才他给姜斋看得证据,中间夹杂着几张好像是药方的东西,最后几张仿佛就只是鬼画符,什么也看不懂,有几张他只知道是类似于关系图之类的……

    “这是什么,”宣霁把纸页放回原位,走到桌案前的椅子,掀起衣袍便随意坐下,手指也不时在座椅上轻叩。

    “我的思量,随手便写下了,不值一提。不知将军余尊降贵小地,未曾远迎,还望将军见罪,”姜斋见宣霁就直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由有了一股“鸠占鹊巢”的恼怒。

    看着姜斋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分明有一丝恼怒,那一抹不起眼的情绪仿佛在加热眼里琉璃剔透的寒凉,慢慢在显出少女最美好的一面。

    宣霁莫名眉梢一挑,捏起姜斋方才握过的狼毫,心情很好的样子说道:“你是怪我不请自来?”

    姜斋没有说话,可眼里神色仿佛就是在说,“你说呢?”

    宣霁笑了一声,眼底也迅速漫上笑意,深邃的眉目染了人间七情,更添一份瑰丽,让人不经意间就迷了眼,失了魂。

    微微摇头道,“我只是见你奋笔疾书,冥思苦想地样子不想打扰到你罢了。”

    宣霁想着方才自己在窗外看着的姜斋,捏着毛笔皱着眉,苦大仇深的样子,下唇也被咬得有些青,做出在外面不可能出现的小女儿娇态。

    嘴里还不住絮叨着什么,拿着毛笔沾饱墨故意滴在宣纸上……

    “你找我有事吗?”姜斋知道宣霁不可能恰巧路过来盯一眼自己,想是……

    果然,宣霁已然开口,“你想知道买回来的毒果如何安置的?”

    隔间不大,但也不算小,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个宣霁,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变小,在哪里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容忽视的气息。

    “是,”姜斋没想到宣霁怎么快就得到消息,但又一想,自己知道怎么一件禁忌的事,宣霁不找人看着自己那才奇怪。

    “你不用多问,何时要给我说一声便成。”几个呼吸间,宣霁已经写了一行字,将狼毫放回原处。

    宣霁起身,身姿迅即,利落就从窗子跨出隔间,好似一只低飞的燕。

    “将军慢走。”姜斋上前将窗掩上,还是有寒风从缝隙里渗进来,姜斋还没来及烧炉子,隔间里不算暖和,可莫名的,姜斋觉得手脚和一处地方在发热。

    迎着窗缝,降下些莫名而来的热气,姜斋回到桌案前,看着宣霁在宣纸上留下的字,只有寥寥几字,紧跟着姜斋写下的“宣霁”后。

    大昭珉王,焰麟军主将。笔端沉稳内敛,不显主人的气韵,可在每一字的最后一笔,银钩铁画尽显苍茫大气。

    就好像宣霁这个人,无人来犯时本就是是一把未出鞘的利刃,剑鞘里藏着血气;有敌触境时,双眼睁开的一瞬间,压低的眉眼里都住着冰原之上的雪狼,凶戾而危险。

    冬月的残阳,如血,悄无声息地已经滑至天与地相接的地方,又缓缓地落到天际,一天又一天,就怎么结束了,太阳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洒下一点余晖至人间。

第八十一章

    姜斋在隔间里又呆了会儿,不知为什么,总是坐不下来,感觉隔间里莫名有些逼仄,弥漫转瞬即逝的白松香,很淡却不知为什么无处不在。

    有些静不下来了,姜斋推开门到大堂。

    营护已经在做最后的收尾打扫工作了,柳郎中带着池景芸和姜斋辨认着药草,时不时穿插说些部分草药最主要的功效。

    姜斋没有出声,站得不远,柳郎中说的话能听到十之八九,

    柳郎中指着一块规则结节状拳形团块,表面黄褐色的药材,说道,“这是川穹,粗糙皱缩有多数隆起的轮节,顶端有凹陷的茎痕,你俩看看。”柳郎中递了一块过去。

    池景芸接过拿在手上和姜容细细观察,柳郎中继续说道,“川穹质坚实,不易折断。”

    使用了巧劲,沿着波纹断面,柳郎中手上用力,递到池景芸和姜容面前,“你们看,断面黄白色或灰黄色,散有黄棕色的油室。气浓香,味苦、辛。稍有麻舌感,微回甜……”

    “……是制作跌打药不可少的药材,在军营也用量极大,”说着许是越来越安静,柳郎中看了一眼外面黯淡天色,停了下来。

    “今日就先到这里,你们今晚想想,有什么不懂的,明日再问,我一整天应该都在庵庐。”柳郎中说着收拾手边的东西,整理好放回药箱。

    “多谢郎中,我这个妹妹年纪小,学东西快,我就不行,耽误您时间了,”看到周围都没什么人了,池景芸心中有些内疚,觉得浪费柳郎中时间,做完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教自己和五妹分辨草药。

    池景芸和姜容上前帮着柳郎中整理,将散落在外的药材一一分门别类放回原处。

    “哎,”柳郎中抬头,笑着摇摇头,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平日里我想教还没人来学呢,回去也是一样,与草药打不完的交道,而且,你们有这个天赋也有这个心,教起来不费心。”

    姜斋也在角落处听了一会儿,感觉有所收益。其实姜斋对中医技艺并不出类拔萃,只是融会贯通老军医教给自己的,比这之前依样画葫芦,对许多草药远没有像鲁太医、柳郎中这样的探脉辩药、行医几十载的老中医熟悉。

    许多草药的功能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最近看的医书也派上了很大用处。

    池景芸和姜容还在收拾,柳郎中提着自己的药箱就要出取药处,姜斋从角落出来,站在大堂显眼处。

    看见柳郎中出来,姜斋迎了上去,“辛苦柳郎中,多谢,”抬手施了一礼。

    柳郎中摇摇头,握着胡子微微笑道,“你嫂姐道谢就算了,你给我道什么谢?”

    姜斋看着柳郎中,也是笑着没说话,眼里漾起的笑,比塞北最亮的星子还耀眼。

    “老柳,还没走啊?”是今晚当值的夏郎中,手里拿着簿子,看见柳郎中还没走,远远地问了一句。

    “这就走了,”仿佛是真不知姜斋为什么道谢,柳郎中提了提药箱带子,有些垂下来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不早了,丫头,早些歇着,我先走了。”

    姜斋一直目送柳郎中,远处的柳郎中的在暗处尽头的拐弯处,抬起手朝空中摆了摆,提着药箱往更远处走去。

    姜斋收回视线,池景芸和姜容站在一旁,看着姜斋的眼里好像有流光在晃动,那是悲喜交加的欢愉。

    突然从北军营到庵庐,距离不长,可池景芸和姜容都知道意味着什么,这不仅让姜容和池景芸燃起对活着的信心,还让她们看见未来的希望。

    “三位,你们要歇了吗?”夏郎中举着一盏灯过来,询问着姜斋三人。

    “哎,”池景芸掖了掖眼角,拿着一盏灯说道,“要的要的,郎中你也早些休息,辛苦了。”

    “六妹,我们也去睡吧,”姜容看了一眼庵庐四周,值夜的营护吹灭了一多半烛灯,只留下堪堪几盏照明。

    整个天地都陷入与光亮时不一样的寂静,外面最入耳的声音只有寒风吹过树梢的呼啸声与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

    庵庐有守夜制度,随时都会有人在,由一位当差大夫和两位营护值夜,晚上会住在庵庐里,姜斋三人住进庵庐的隔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只要晚上别随意外出。

    对于突然住进来的三人,庵庐里的人不是没有疑惑,可将军亲自下令,鲁太医和柳郎中亲自操办,再多的疑问也轮不上他们提。

    庵庐里的隔间只是用作暂且休息,面积不大,里面的床榻更是不大,三人是一人一个隔间,就在姜斋住的隔间附近。

    站在门口,池景芸拉着姜容和姜斋的手,眼里有些担心犹豫,“二嫂,你是怕我和五姐怕黑吗?”

    看透池景芸的担心,姜斋握池景芸的手安慰,手里的暖热源源不断通过手心传到池景芸的心窝子。

    “阿斋,你高热才好,晚上被子一定得盖严实了,千万别病上加病了,”池景芸叹了口气,抚摸着姜斋额头的碎发。

    “阿荣,晚上要是做噩梦,或者睡不好,过来找嫂子啊,”池景芸将姜容鬓边的黑发别到耳后,眼里是担忧。

    池景芸跟姜容睡得最久,知道姜容晚上极易做噩梦,有时嘴里说着胡话,大汗淋漓却就是醒不来,醒来就半宿睡不着了,只默默往枕上淌着眼泪,每每池景芸是真心疼。

    整个天地被夜侵占大部分,只留下燃着黯然昏黄的蜡烛的小小一隅,在这背景里,一个人身心的搅动缩小到以至于无,只之一团如米粒大小的萤火亮着明天的希望,不敢落入广漠澎湃的黑暗深处。

    隔间有简单的洗漱工具,姜斋简单梳洗过后,并没有急着上床,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找处几本自己最近在看的医书,简单翻阅后,找处较入门程度的<<妙药奇方>>,这本医术算是现如今最全的药材大全了。

    编撰者是前朝的顾圣孙先生,一代医圣,就凭这本一力编撰的入门药书,当之无愧。

第八十二章

    清晨的光,是一把利剑划破久睡的暗夜,让世间万物显出原有的景貌,让所有黑暗无处遁形,可光在的时候,阴影也如影随形跟在身后,有得必有失,有明既有明,天之昭昭命理也。

    当第一束光抵达姜斋的眼睫,慢慢印出姜斋雅致的脸部轮廓,眼皮微动,衣衫翻动。

    姜斋系上棉袄衣带,手指灵巧地穿入引出,脸上还带着点晨起初醒的懵然,

    “咚”一声轻缓的敲门声响起,姜斋勾起眼尾,速度加快打上简便实用的结扣,敲门声响了一声就没有再打扰了。

    “阿斋,你醒了吗?”门外传来池景芸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敲门声,“不急,我给你打了些热水过来。”

    听出是池景芸的声音,姜斋几步拉开门闩,看着站在门外的池景芸穿戴整齐的样子,姜斋有些讶异,“二嫂,你这是起了个大早?”

    “醒得早,也睡不着了,不如就去给厨房帮帮忙,”池景芸进来,把水放在角落的架子上,将挂在横帘上的帕子浸润在热水里。

    “辛苦二嫂了,是房间寒凉,还是褥子不够多?”姜斋听到池景芸说“睡不着”,有些担心。

    “这是说什么,”池景芸转身笑着看向姜斋,“再冷还能比北军营冷?都好,而且这有什么辛苦的,搭把手帮人忙罢了。”

    池景芸将白帕子递到姜斋手里,“你先洗漱着,我去厨房看看,那大嫂子人不错,往后我们在庵庐可以多认识几个好心的。”

    池景芸话声越说越低,但是听声音心情还是挺好的。

    姜斋推开窗,万物染霜,缄默着颤抖着,天与地都是淡淡的灰白,偶尔有边边角角的雪青,鸡蛋壳一样薄薄一层。

    轻缓吸进一口寒凉的空气,再慢慢吐出,脑子顿时感觉神清。

    昨天的事还在姜斋脑子里,由于昨晚上睡觉前还在走马观花想着,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无可避免地窜进脑海里,继续思量。

    姜斋到药柜的时候,守夜的营护已经早起开了门,有光从大门处泻进来,天光大好。

    鲁太医和柳郎中站在桌案前埋首对着一本书谈论着什么,时不时大声争辩几声,鲁太医气得脸涨得通红,眉头也没有松开过。

    姜斋知道这样还是不要出声打扰好,正想往后面厨房去。

    “哎,丫头,”鲁太医朝姜斋挥挥手,示意姜斋过来

    “鲁太医,柳郎中,你们起得也早”

    “老年人睡得不多,你们小孩子怎么不多睡会儿,”鲁太医将手里的书翻到一页,“丫头,既然醒了,你来看看这个。”

    “听说这是顾圣孙先生留下来的重伤发热医治的法子,我和老鲁看了半天,还是觉得太过凶险,且说得太过模糊,”柳郎中咂咂嘴,摸着胡子摇头道。

    “去去去,你别说话,”鲁太医轻轻往后推了柳郎中一把,脸上满是嫌弃,“顾圣孙先生说’后颈处下三寸的大椎穴,是三交阳经交汇之处,又在督脉之上,刺破后放出淤血,对于解表风热、发散风寒有大益‘。”

    “放出多少淤血,用的刀子银针还是什么别的尺寸的东西,此处穴道凶险,就怕行至出错一步,枉送无辜性命。”柳郎中没理会鲁太医,指了指纸上的几处,在重要的地方用手点了点。

    听到鲁太医和柳郎中都如此说,姜斋也是认真考量这个法子的可行性,放下纸页。

    “此法子也是到最后的无可用之法,给病人最后一个希望,何必再如此畏手畏脚,放手去干,活了,便是从老天那里捡回条命,死了,我命矣。”

    “也是这个理,”鲁太医和柳郎中喃喃道。

    “我想顾圣孙先生是一位真正懂得生与死的大医,分清界限,明知病死是人之常态,无法逆转。”姜斋也是满心喟叹,这样一位医者才称的上人间至圣。

    “若是能有幸一窥顾先生的手札,我少活十年,不,二十年,我也是满心愿意啊。”柳郎中收好这本来之不易的医书,喟叹道。

    “你愿意,还得问问顾先生愿不愿意呢,就算你早生几十年,人家可能嫌你朽木不可雕,避之门外。”鲁太医重重一声“哼”,满眼嫌弃。

    见柳郎中将医书收回袖袋,眼里巴巴看着有些眼馋,但也知道这个老东西肯定是不舍得拿出来给自己看的。

    “鲁太医,柳郎中,饭好了,要不去用些早饭。”姜斋见池景芸在里面的帘子后向自己招手,想着如今尚早,二位先生可能都还没有用饭。

    “不了,一会儿我们垫吧几块糕点就可以,”鲁太医提起自己的药箱挎在肩上,拍着脑袋,“今儿事太多了,我和老柳还得去江参将营帐看看,这里还有好多草药等着入库、清账……”

    “医者不自医,您们注意身体,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姜斋点点头,将案上的灰鼠毡帽递到鲁太医手上。

第八十三章骨痛复发

    “好啊,我们做点事如今做得繁琐伤神,人老了真得服老啊,”鲁太医一脸喟叹走远了。

    姜斋也突然想到江参将如今膝盖也该开始用药,确实拖延不得。

    药膏炼好了,针灸穴位差不了,熏艾会不会好些?

    “阿斋,想什么呢,快去吃饭。”姜容轻轻碰了一下姜斋的额头,手上拿着一个小包袱,包着头巾穿着厚棉袄就要出门的样子。

    “五姐,你不用早饭了吗?”姜斋看着姜容要出门的样子,如今天都还没有亮完,做事还早。

    池景芸姜容和姜斋往后其实都不用去伤兵营了,既然住在庵庐,杨大嫂那边的活也是找不到三人身上了。

    “不了,杨大嫂说这几日有些要准备的事多,忙不过来,我去伤兵营帮些忙,你先吃着,”姜容替姜斋把衣领整理好,抚着姜斋的头发,动容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眼里也是有了些笑意。

    “那五姐你带点吃的吧,饿了还能垫垫,”姜斋说着就要去后面厨房给姜容拿馒头吃的。

    “不用了,你快去吃吧,二嫂和何嫂给我拿了不少,都够我吃到中午了。”

    何嫂是庵庐负责厨房的,她丈夫是前焰麟军的士兵。

    听说十几年前带着儿子来找丈夫,想在边垂小镇扎根算了。

    一家团圆还没多久,她丈夫就在战场上受伤不治身亡,留下她和一个孩子,当时主事的人,听说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在边境孤苦无依,又有些炒饭手艺,就让她进庵庐当了个厨娘,如今儿子也是进了焰麟军,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我先走了,阿斋,快回去吧,”姜斋把姜容送到庵庐大门处,姜容摆了摆手,清丽婉约的笑在脸上也是一闪而过。

    用过早饭,池景芸帮何嫂洗碗,聊着些琐碎杂事。

    姜斋同池景芸和何嫂打过招呼,在大堂外面帮忙碾压药材,帮值守的郎中和营护把新进的草药入库,忙忙碌碌一个多时辰。

    姜斋看看时间,想江参将已经醒了,鲁太医和柳郎中也快回来了,就带着装药的荷包和托鲁太医特制的银针往江参将营帐走去。

    庵庐离江参将营帐近很多,几乎只是花了往常一半的时间,姜斋就到了。

    远远的,姜斋就看见营帐面前跪着一个人,披风上都落了一层霜,垂首缄默,像冬日里沉默的雕塑。

    姜斋脚步有些放缓,这背影属实有些眼熟……

    营帐前,千俞站在一边,脸上的冷淡,像凉寒雪天里的淡日。

    姜斋在愣了一秒后,就知道这是谁了。

    跪在江参将营帐前亲自谢罪,除了随元良,在焰麟军营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吧,姜斋想知道随元良如今的情况如何,毕竟他也算是自己的病人。

    上前几步,站在随元良旁边,一个跪着一个站着,姜斋很容易看清随元良的脸色。

    听到脚步声,随元良头也没抬,感觉到姜斋打量的眼神,也是无暇顾及。

    随元良明显消瘦许多,往日灼灼的桃花眼也蔫败了些,下眼睑还有淡淡的青色,脸色也没有之前红润。

    “你大病初愈,就跪在这冰天雪地里,不怕往后余毒未清,遗留终身,”姜斋声线不高但也绝对不低,至少帘里的人能清楚听见。

    姜斋确实是故意的,果然,姜斋说完没多久,帘内就传来江参将含怒低沉的声音,“跪着做什么!丢人现眼,如今是做给谁看。”

    随元良依然没有动,只有眼睫上结的冰霜掉了些下来。

    说完帘里沉默一会儿,“都进来吧,”声音听起来怒气少了许多。

    但显然,随元良并没有领姜斋这份好意,剜了姜斋一眼,好像在怪姜斋多管闲事。

    察觉到随元良的不乐意,姜斋直觉自己好心喂了狗,也不再管随元良,自己掀开帐帘往里走。

    姜斋进去的时候,江参将用指骨撑着额头,眉间是难掩的怒气和……痛意。

    “参将,”姜斋屈身施礼,抬头就看见这样一幕,心下一跳,连忙上前。

    “参将您是不是风湿又复发了,”姜斋脸上难掩担心,扶住江参将往里面床榻走去,江参将弯着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但还是强撑着朝姜斋摇摇头,示意自己还撑得住。

    帘子被猛地掀开,一阵寒风肆无忌惮地灌了进来,营帐里的暖意被外来的寒气中和,江参将膝盖如今敏感,眉间的皱褶更深了。

    “关实帘子,参将膝盖骨痛犯了。”

    随元良赶紧将帘子关严实,确定一丝风也跑不进来。有吩咐千俞取炭火来。

    江参将咬着牙,儒雅的五官有些扭曲,眉间的痛意仿佛就快要撑不住,冷汗也直往下冒。

    “怎么会这样,你难道还没有给参将用药,”随元良何时见过江参将这个样子,神情虚弱,脸色苍白,好像一戳就碎的风干薄纸,七尺男儿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随元良此时更是乱了方寸,他知道这次把载叔气得够呛,所以营帐都不敢进。

    “随元良,谁教你的,一来就先指责别人,”江参将忍者痛苦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吐字有些缓慢,此时的语气却格外严肃。

    “我……”随元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姜斋,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恳求。

    “我知道怎么做,你在旁边打下手,别多说话,”姜斋将银针拿出来开始在灯上消毒,烛光晃动映在姜斋冷静的眉眼间。

    随元良也冷静不少,打起精神听仔细姜斋的吩咐。

    “将参将裤腿挽起来,把火盆移到塌边,这期间一定别开窗放风进来。”

    江参将隐在裤腿下膝盖的已经红肿起一个小包,还有些变形,随元良不知道江参将暗地里忍了多久,忍不住撇过头,心酸愧疚不已。

    姜斋示意随元良将江参将膝盖弯起来,用脚撑在塌上,用手摸着膝盖正上方,与骨头的正上方是鹤顶穴,用吸引针直接扎进红肿的膝盖里,使用雀啄术,没有左右捻动。

    第二处是找吸眼,用手一按凹进去的地方,针小范围的抖动,三寸针仿佛进到江参将膝盖的底端……

    此时江参将已经痛得有些神智涣散,外面有一行人的脚步声传来,随元良怕他们掀开帘子进来,悄悄退到帘帐前。

    小声说道:“先别进来,参将在施针,受不得风”

第八十四章那夜前去峨嵋春打探

    外面的声音小了些,随元良又急急回到塌前,将火盆里的火尽量生大点。

    像这种类风湿性关节炎可以用针灸治疗,但只能麻痹神经缓解疼痛,无法根治。

    中医治疗方法贴膏药能针对关节炎外在病邪,内在体虚同时治疗,标本兼治。

    “参将,您膝盖处疼痛有没有缓些,”姜斋把银针取出来,轻轻而富有力道按捏江参将膝盖的穴道。

    “载叔,你怎么样,膝盖还疼吗?”随元良半跪在床榻边,眼里满是自责,男儿有泪不轻弹。

    “好多了,你们辛苦了,”江参将满头虚汗,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

    看到姜斋额头也溢出汗珠,微喘着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欣慰酸涩交杂。

    “参将,您膝盖都怎么严重了,怎么不告诉我和将军,”随元良将江参将扶起来能够坐着,拉过一个引枕在背后垫着。

    江参将看了一眼随元良,给了他一个眼风,又闭上眼睛没说话。

    仿佛看懂江参将眼里的情绪,随元良头埋得更低了,没有再多说。

    姜斋将江参将膝盖放下,拉过棉被轻轻盖上。

    “参将,不可动怒,身体为上。”姜斋拿出圆瓶身的膏药,放在一旁准备着。

    “如何?”外面传来宣霁的声音,似乎就要进来。

    随元良起身处理好情绪,小心开了一个小缝,说着什么。帘子大了些。

    千俞和宣霁近卫手里捧着火炉鱼贯而入,帐内温度不止上了一个度,也顿时闷得气都有些上不来,

    “没必要,只要保证帐内不冷就行了,端两个火盆出去。”姜斋拿着膏药里远了些,看着地上六七个火盆。

    “将军,这几个火盆也治不好我的膝盖,拿出去几个吧,”怕姜斋说话太直得罪宣霁,江参将也出声劝道。

    宣霁摆了摆手,立马有两个近卫端着火盆出去了,上挑的眼尾也是凝重,平日里不显露情绪的眼眸里,也流露担心。

    “除了这几个,军营里其他人不知道吧,”江参将指了指出去的几个近卫,风湿把他折磨得有些衰老,两鬓间也多了些白发。

    “不知道,只是多拿了几个火盆的事,您别忧心这些了,养好身体才是当务之急,”随元良见到这个样子的江参将,心里十分不好受,知道江参将这样忍着,也是边境局势不稳,他不敢退居二线。

    宣霁听到江参将又开始担忧会不会传到军中,心里也是一番酸涩,一声喟叹。

    江参将听到宣霁的话,安心地点了点头。

    “你有几分把握治好参将,”宣霁看向一旁在调理膏药的姜斋,专注看人的时候有一种执拗。

    “我尽最大努力,放心,”姜斋拿出一个木片,用热水洗过。“此时也是暂时止疼,过会儿就敷膏药,还是要好生养着,塞北气候太过严寒……”

    “敷上膏药吧,我无事,”江参将抬手打断了姜斋的话。

    姜斋也是无奈看了一眼江参将,知道他是如何也不可能此时离开焰麟军营。

    姜斋拿着膏药上前,“将参将膝盖露出来。”

    ……

    放下药瓶,姜斋看向一直在床榻边的千俞,“千俞,你看清我方才敷药的手法了吗?”

    千俞的脸色仿佛是洁白薄脆的玉盏,此时脸上满是严肃,点点头。

    “每晚睡之前给参将把药敷上,在蒙上一层薄纱保证药不蹭出来就行。”姜斋将药瓶和木片举起来示意。

    千俞上前接过。

    “风湿治起来慢,痛起来却是站起来都难,要根治基本不可能,只能平时饮食、活动上多加注意,稍后我列出一份食禁单子给你。”姜斋走到一旁净手,收起用过的银针。

    宣霁一摆手,千俞和近卫施礼退下,营帐里只剩随元良,姜斋。

    “载叔,我知道是自己大意轻敌了,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再拿自己冒险,”随元良“噗通”一声,狠狠跪在地面。

    “如今我的样子不够给你教训,还动不动就往地下跪?”其实江参将对随元良出事一直都是心疼大过愠怒,但也是吃了秤砣要让随元良记得这次疼。

    “我已经传令下去,正三品护军参领随元良尸位素餐,在其职却不为其事,贬为从四品的宣抚使,”宣霁拉住随元良,这是他和江参将一起议定的。

    “你有异议吗?”

    “谨遵将军命令,绝无异议,”随元良不知道江参将今日病情复发有没有自己的原因,但是近日来肯定也因为自己忧心不已,是自己的疏忽大意造成的苦果。

    “起来吧,”江参将声音低沉,摇着头,脸上有些疲惫,“元良,有我在前方指引,你在仕途方面万事顺逐,也让你心性欠缺些,也是我考虑不周。”

    “参将……”随元良又是自责,又是无奈,说着就又要跪下去。

    “行了,这件事以后再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您累了吗?”宣霁看出江参将此时的疲惫,帮江参将掖了掖被子,转身又问姜斋,“还需要做些什么。”

    “多加休息便可,勿大悲大怒,参将还有旧伤。”

    “下去吧,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想你清楚,”宣霁低沉的声音穿透,波澜不惊地语调依旧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姜斋神色不变,知道宣霁的意思,“姜斋明白,”略施一礼便退出营帐。

    姜斋退下后,营帐依旧缄默

    “元良,你再与我详细说说那晚的事,”看到随元良这般样子,江参将心里也不好受,强撑起精神。

    “是,”

    “那晚我前去峨嵋春打探,正在角楼边,远远过来一辆马车,随之而过的就是不少隐在暗处的高手气息,开始我也没放在心上,竟看到有人显出朝廷京官的命牌,门口的人好似很熟悉,还亲自将下来的人迎了进去,这让我心生警惕,装作酒客也混了进去。”

    “我知道将军提醒我尽量不进那峨嵋春,”说到这,随元良小心地看了一眼宣霁和江参将,“可那人实在太可疑了,我悄悄跟了上去。”

    “看什么,继续说,”江参将斥了随元良一句。

第八十五章

    “我一直没太敢靠近,隐在二楼暗处的死角里,离得太远什么也没听清,只能瞧见那人一直戴着大黑斗篷,和一个异族男人讨论什么,可能两人说话声量提高了些,我听见“姜苏林”的名字,还有朝廷的一些字眼,我一时也是急了,就……”

    随元良也是懊恼不已,“就失了分寸,我悄悄跳到窗下,还没蹲多久,就被巡场的峨嵋春守卫看到了,喊声惊动了那人的护卫。”

    “我一路躲藏,杀了不少守卫,可就是有一人甩不掉,戴着斗笠可速度奇快。最后别无他法,我算好角度和力度,挨了那人一剑,假意受伤让他放松警惕,才算逃了出来。”

    “你在窗下听到什么了?”江参将对于那人的身份好奇忌惮,京官能来到边境可不是容易的事,与异族人说起姜林苏,谈到朝廷,身边还养着那么一大群高手。

    随元良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宣霁,眼神微动,随元良埋首,江参将没有看出来,只当是在回想。

    “还没听到什么重要内容就被逮住了,”随元良呵呵一笑,装作大方,脸上有些羞涩。

    “就是说,其实你什么也没探到,还白受了一身伤?随元良,你可真行,”江参将朝随元良竖了一个大拇指,把头移动移到另一个方向,不想再看随元良。

    “不是,那人听到声音大惊,慌乱之中露出一双眼睛,若是下次我再看见,我一定能认出来,还有那人的随从,”随元良眼中含有一点亮在明明灭灭,眼中也是狼一般的血光,只是隐藏在眼前的笑意后。

    “下次,下次你便如何!此次若不是运气好,阿斋跟你们一起及时发现,你以为你还有命在这耍滑头!”江参将如今看到随元良憔悴的脸色和明显消瘦的身姿,依旧气不打一处来。

    “阿斋,阿斋,现在你嘴里全是姜斋,你那么喜欢她,你认她做干女儿啊。我看她保准同意,”随元良心里清楚知道,但就是嘴里想损一下,也逗江参将一个乐。

    “说什么,还敢顶嘴!出去给我端点吃食进来,”江参将指了指帘外,眼神神色暗晦不明。

    随元良见此,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小心拉开帘子出去了。

    江参将端详着眼前已经足够抵挡四方、担起一军的俊美男子,不笑时不怒自威,笑时又是恩威并在,举止之间皆是浑然天成的贵气……像极了当年誓死效忠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江参将心中一阵酸涩,有些情绪又要喷涌而出,自己这一生遗憾颇多,该抓住的一样没得到,浮浮沉沉几十载,也唯有在宣霁身上安心。

    “明庭,下次你们去巴乌城要小心了,巴乌城四不管地带,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此事在峨嵋春闹得不小,巴乌有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江参将收敛好自己的情绪,

    “元良还是得多打磨,如今不能大用。那剂汤药您一定得小心为上,不被奸诈之人抓到把柄,军营上层得换换新鲜血液,如今更是刻不容缓……”

    “载叔!”宣霁出声打断了江参将,他实在受不了江参将像交代最后的遗言那样同自己说最后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在蛰自己的神经。

    “为时尚早,此事往后再论。”宣霁敛下眸,遮掩住眼中的情绪,就想起身离开。

    “将军,您心里清楚的,不早了,”江参将眼眶红涨,挣扎着身子,“如今军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危机四伏,不少人盯着焰麟军,翘首以盼我们行至踏错,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有句话不得不说了,老将垂垂老矣,新人若不顶换……”

    江参将阖上眼,眼角似有泪光晃动,声音无奈又凄凉,“将军,我怕啊,我怕我走你手下无将可用。”

    “走?参将,焰麟军就是您的家,您去哪?”听到江参将如今直白说起此事,宣霁知道也是躲不过去了。

    自己其实知道,焰麟军人才济济,军中有将才之人确实不少,可能让自己无条件信任的,除了江参将,就只有一个随元良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别人很难取信于自己,其他位置也就算了,江参将的位置确实无人可替代,先不说能力经验,就凭参将对自己的无条件的信任与忠诚,也是难寻。

    就想江参将说得,元良如今不能大用,参将一走,自己可能真的可能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

    沉默片刻,宣霁站起身,天光此时暗淡,窗棂却被雪光照得镜面一样新亮,“参将,你说的这些,我和元良都清楚,我也知道您的意思,”

    顿了顿,“您放心吧,别忧心过度,安心养着。”宣霁给江参将倒了杯水,轻轻放到江参将手中,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随元良就在营帐不远处,看到宣霁出来,急急就上去问,桃花眼里满是焦急“如何了?”

    宣霁脚步未停,眼神都没变,淡淡问道:“什么如何了。”

    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又一次想做弑将的大逆不道之事,赶上宣霁的步子,咬咬牙道,“载叔的情况啊,还有没有发怒,好些了吗?”

    “怎么多问题,那你就自己进去看啊。”不动声色加快脚步,把随元良甩在了身后。

    “宣明庭!我他娘倒是敢啊,”随元良暗骂了一声,转身就想往江参将营帐走。

    突然脚步一顿,想起江参将刚刚问自己的问题‘有没有在窗下听到什么’。

    随元良撒谎了,他听得很清楚,以至于惊讶之下动了半寸脚步,惊动了守卫。

    那满身裹在黑袍里的男人用地道的盛京话说,“姜林苏必死,如今昭狱情况不明,焰麟军营里的那三个女人也别留,以绝后患!”听到熟悉的名字,来不及掩下心中的惊讶,落下的小石子已经惊动了守卫,引来追兵。

    随元良其实也不是故意不说的,江参将对姜斋看得如此之重,若是得知有人想取她性命,不知道又想干什么。

    焰麟军本来就是铜墙铁壁,又有自己照拂着,出不来大事。随元良这样安慰自己道。

第八十六章 面对的恶意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随元良觉得这世道真是邪门。

    姜斋从江参将军营出来,心里知道江参将是要和随元良算那晚的总账。

    随元良到底是去打探什么?

    “军中是时候提拔几人上来了,”宣霁脚步不停,一身玄衣沉稳雍容,眸似深海,微眯起眼看向戒备森严的军营,操练的声音此起彼伏,混杂军营巡卫的脚步声。

    “宁缺毋滥,明庭,你有人选了吗?”随元良一听宣霁说这事就知道方才江参将在营帐中也在说这事,脸色也严肃起来。

    宣霁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随元良,眼中的意思恐怕只有两人知道了。

    姜斋这边脚步越走越快,心口也有些莫名发慌。

    总有一些风雨欲来的烦闷,对于这种不确定性,姜斋仔细回想近日来发生的事,想不出哪里出了纰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思无益,庸人自扰罢了。

    姜斋时刻做好应对的准备,远处冰雪在晨起的太阳下也在慢慢消融。

    塞北边塞慢慢回暖。

    姜斋踱步往庵庐方向走,如今姜家的事仿佛隐在迷雾中,看不透摸不着,姜斋总觉得姜家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那些妖魔鬼怪在迷雾后张牙舞爪等待着致命一击。

    如此看来,就凭三人如今的力量,焰麟军营还算是安全。

    至少宣霁除了一碗伤药,对自己别无所求。

    “阿斋阿斋,你看见阿容了吗?”看见姜斋已经回来,拉住姜斋的手着急地问道。

    一直站在庵庐门前焦急等待的池景芸,不停朝路口看去,虽说强撑着神色,可眼里的担忧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二嫂,怎么了?”姜斋不明所以,抓住池景芸的手让她不至于太过慌张。

    许是池景芸感受到手上的力量,也镇定不少,哑着嗓子说道,“你五姐早早地出去了,但现在还没回来,我担心出些什么事。”

    说到这,池景芸颤抖着咬着唇,脸色惨白。

    姜斋下意思看了一眼天色,已经临尽正午,五姐一向知心懂事,不可能现在不回来还不给二嫂传个信。

    姜斋心里的不安似乎得到一些验证,但是无暇置喙,凝重了神色。

    姜斋安慰着池景芸,“二嫂,您别担心,五姐许是忙忘了,况且,这里是焰麟军营,出不了大事,我这就去看看。”

    “我随你一起去,”池景芸眼眶通红,说着也要随着一起去。

    “二嫂,我一个人去就行,万一一会儿五姐回来了,找不见您也该着急,您备着饭,很快我们便回来了。

    虽说三人,但毕竟是代罪之身,况且这里不比别处,不好随意走动。

    “池嫂子,厨房人手不够,过来帮会儿忙吧,不耽误你吃中饭的时辰哩。”是厨房的嫂子在叫池景芸。

    池景芸转身正要回绝,姜斋已然出声,“好的,就去,嫂子等会儿。”

    “嫂子,快去吧,别让杜嫂子久等,我一个人早去早回。”

    池景芸还想说什么,姜斋已经几步往伤兵营方向走去。

    姜斋眯着眼看着天色,日头正盛,看来这焰麟军营也不是铁桶不破,到底还是有浑水摸鱼混进来的。

    杨大嫂远远看见姜斋就迎了上来,姜斋还未开口。

    杨大嫂就急急开口说道,“阿斋,你快去看看,你五姐被拉住不让走,说是意图谋害大昭将士。”

    姜斋神色一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五姐确实遇到了麻烦,甚至陷害,同时心里也暗松一口气,幸好心里暗觉不对,坚持不让二嫂跟过来。

    “嫂子,您快带我去看看,我五姐是不可能的怎么做的,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到底发生了何事。”

    杨大嫂点点头,有些红的的脸上满是坚毅,“我当然信容妹子,今日是我找妹容子帮忙,我说什么都逃不开责任。”

    本来池景芸三人去了庵庐,伤兵营的事她们可以不去帮忙了,可昨日杨大嫂说起人手不够,姜容二话不说就说要来帮忙。

    杨大嫂喜闻乐见,姜容本来就对伤兵温柔,包扎的伤口也细致,更不偷奸耍滑,听到三人不来了,杨大嫂还难过了一会儿,但随即又替她们高兴。

    “妹子今日去伤兵营帮忙,开始倒还好,一切顺利,之后又进来几个伤兵,成群结队的,说是前些天容妹子帮忙包扎的,伤口不仅不见好,还发脓流脏血。”

    姜斋形似远山的眉头一皱,伤兵营住的帐篷经常通风,清洗,下来也是尽最大努力包扎但是如何也避不了感染的风险,对于这种情况,完全就可以去庵庐医治,却在伤兵营找事,她不信那几个兵不知道。

    杨大嫂见姜斋嘴唇抿起,神色也很是严肃,“我知道这如何也管不着妹子的事,我也跟他们说过,他们说去过庵庐,医官说他们伤口被弄进去脏东西,其中一个兵伤口烂了好大一块!”

    “我出来主事说‘待我禀报后自有主张,让他们先回去,找几个大夫先看着,可那些兵铁了心说容妹子害他们,罪臣之后手段也是狠辣,要处死她,否则对不起兄弟’。”

    姜斋知道杨大嫂摘了很多,那些兵肯定更恶劣。

    想着五姐在那里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恶意,姜斋不自觉更加加快了脚步。

第八十七章 怪谁

    “大嫂,我五姐那里怎么样?”姜斋怕自己姜容一个姑娘家,往前也是家里千娇万宠着长大的,面对这种事情会想不开。

    心里暗暗焦急,恨不得现在插翅飞过去。

    “我家当家的听说过去了,我才有时间来找你,短时间没事,”杨大嫂说着点点头,让姜斋放心,心下却不免对自己有些疑惑,自己居然没去找她们二嫂,看到姜斋,就觉得心定了下来。

    “那些士兵流脓出污血很严重吗?”

    “确实比一般伤兵严重些,我看其中一个手臂都快断了,”杨大嫂沉着脸,两颊的细纹也稀疏散开了些。

    杨大嫂听姜斋没有再出声,低叹一声。

    “杨大哥,我给你面子,你把那个女人交出来,给我们兄弟一个交待!”

    一个黑壮汉子,站在伤兵营外扯着嗓子大吼,他肩胛骨受了箭伤,纱布早已被染得又红又黄,此时随着手臂挥动,正源源不断往外流着脓血,可他丝毫没有察觉。

    他脸上似悲似愤,眼眶里满是血丝,咬着牙看着在杨大哥身后的姜容,仿佛他就是自己的战场上的仇敌。

    现场所有信了的人因为这个汉子就信了一多半,他脸上的表情实在不像作假。

    况且焰麟军男儿都是真性情,说一就是一,断不可能无端污蔑一个姑娘。

    “李铁,事情是怎么样,得大人来判定,说不准里面有什么误会,到时平白诬陷一个好人。”杨大摇摇头,看着李铁满脸不赞同。

    素日里他和李铁关系还不错,也知道不是鼠辈之人,今日如此咄咄逼人,透着怪异。

    “好人?”被唤作李铁的汉子讥讽一笑,看着后面明显被吓得却勉强保持镇定的姜容,眼角一压,“那恶贯满盈的姜家,有其父必有其子,看他老子干了多少破事,她哥做的丧尽天良的事,她能是个什么好玩意儿。”

    一字一句仿佛泣了血,额头的青筋也根根爆出。

    杨大郎深吸一口气,突然明白了李铁为什么来这一出,他一家老小都住顺抚县,顺抚县不富庶,与盛京城豪贵姜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那顺抚县是姜家大爷奉命赈灾的地方,不作为害死了很多人,尸鸿遍野,买儿吃子,早已传遍那一带,听说李铁的妻儿老小如今都下落不明,他身在军营也没法探知,每日每夜焦作。

    传去的信件也没见一个回程,家里也没个男人,其实心里已经暗知妻儿老小恐怕已经不测。

    “我父亲,大哥志虑忠纯,为贞节死良之臣,为大昭鞠躬尽瘁,他们没做那些坏事!”姜容从杨大郎身后站出来,声线依旧柔美温婉,有些颤抖,但不影响话语中的坚定。

    她直视着面前虎背熊腰的男人,眼里有些害怕,可就是倔强不肯移开眼。

    姜容的声音穿过吵闹的人群,钻进那几个来找事的将士耳朵里,他们愣了一下,看着姜容那副样子,听见姜容的话,仿佛是蜜蜂蛰了一下耳朵。

    李铁其实对于姜家如今的下场很满意了,再多的他一个小小将士也是无力,可是听到姜家那三个女人搬去庵庐,

    他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人家出来的人,里子都是坏的,有什么资格住进将军为大昭将士修筑的地方,又凭什么手持伤药救治为大昭冲锋陷阵的将士!

    其中有一个汉将士,瘦小三白眼,那副染满鲜血变得暗红的鳞甲仿佛是被一个骨架子撑起来的,脸上满是风霜扫过留下的一道道痕迹,眼里满是阴狠,看着姜容的眼神恨不得咬下口肉下来。

    “笑话,没做?那当今圣上为何会发布诏令,你们姜家没罪,那是圣上错了?”张老三混迹其中,他被江斋带进军营,每日里拼死拼活操练,在战场上好几次死里逃生。

    盛京城的生活离他越来越远如今看见姜家那三个女人日子过得越发滋润,他心里更恨了。

    “你……”姜容没认出来张老三,听见怎么说,姜容被逼得不敢出声,死死咬着唇,眼眶有些热,不是为自己如今受到的侮辱。

    天理公道真的没有规矩了吗,姜容慢慢低下头,心里那支火慢慢暗淡,看见面前义愤填膺的将士,姜容陷入自我怀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的父兄凭什么被泼这些空穴来风的脏水,她到底该怪谁?

    “老李,你可知这样做得后果,”杨大郎出声提醒,他实在不想看到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变成工于心计,陷害无辜之人的后宅妇人。

    李铁眼神凄凉看向杨大郎,又看了一眼身后和自己同一个省出来的同伴,他们如今眼里看不见光。

    他们从军十几载,抛下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想为她们挣一个太平之地,可现在她们看不见了,可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铁觉得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冷气正在呼呼往里闯,让他一颗心变得冰冷、失望。

    “你身后那位姑娘可知谋害大昭将士的后果?”李铁闭上眼,眼前全是含辛茹苦的老子娘,温婉善良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孩子,一瞬间,他们都在血水里伸着手向他求救。

    可他却还在这里,守护着“仇人”。

    人群中突然寂静,没有人再发声,甚至呼吸都收敛着,看热闹的人眼睛也不敢再乱瞟,老老实实低垂着头。

    来者两人,看衣饰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左边的男人四十岁上下,浓眉虎眼,嘴唇周边留着一圈络腮胡,值得说的是他的手掌比一般人要大许多,他常用的武器是铁锤。

    右边的男子,二十岁左右,五官并不是十分出色,却也有自己独有的气质,一双眼如同隔着重重迷雾,眼角微微上挑,却不显得艳丽若是移开眼,又感觉有些可惜,没有看够似的。

    “不相干的人都散了,聚集在这里成何体统!”左边的男人是花祥,正四品都司,一双铁锤使得好,可不是个没脑子的,心中也有沟壑,在军中也有威严。

    听见他开口,周围的人都做鸟兽散。

第八十八章 李铁诬陷

    周围一下变得空旷,在场的人无可躲藏,脸上的神情分毫毕现。

    “参见花都司,林副千户,”在场的人都跪下施礼,有官职在身的则作揖示意,姜容不认识眼前的两人,也跟着笔直地跪下。

    花祥看了看姜容,耸了耸鼻翼,眼里不免掠过一丝轻蔑。眼神扫过在场所有的人,包括那些红着眼的焰麟将士。

    “都起来吧,”花祥声音浑厚,让人听声音就知道此人内功深厚,不敢小觑,“李铁,你来说,怎么回事,”花祥朝李铁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说。

    李铁最开始是他手下的兵,所以他也知道李铁是怎样的性子,于情于理都是偏向李铁那一方的。

    右边的男子,也就是林或无,暗暗皱了眉,没有说话。

    “花大人,求您为属下做主啊,”李铁一个七尺男儿,如今竟跪在地下声泪聚下,笔直的腰杆也被压弯了。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句句说为他做主,手撑在地下给花祥磕着头,黑血顺着受伤的手臂丝丝缕缕滑下来。

    张老三见花祥眼中暗暗已有不耐烦,嘴角也抿起,心里暗暗焦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关键时候什么也不说。”

    “大人啊,罪臣之女姜容罪该万死,将军宅心仁厚,免姜容不死,可是那姜容心中意图不轨,竟偷偷在伤药里下毒,致使好几个兄弟伤情加重,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张老三也不多废话,上前几步就跪在花祥的面前,装模做样掉了几滴眼泪。

    “可有这回事?”花祥眼神如鹰,勾勾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焰麟军,铁钩似的能钩住他们内心深处的龃龉

    没有人回答他,李铁也跪在地上木木地不出声,仿佛失了魂。

    张老三眼神悄悄四移,心里愈发急切,但自己已经发过声,再说也是无益,惹人怀疑。

    一时间广阔的营地安静得可怕,仿佛只有心跳声咚咚如雷鼓,无端窒息,也莫名恐慌。

    “有没有人说话!都他娘地给我说话,”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如今揉揉捏捏像个娘们,花祥有些发怒。

    但是花祥直接掠过姜容,都没有问这场事故的另一个当事人。

    “大人……”姜容给自己鼓气,压制住内心的恐慌,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如今自己一死不足为惜,若是连累二嫂和五妹,就是死也不敢见姜家列祖列宗。

    “焰麟军营还轮不到一个女人说话,”花祥凌厉的眼淡淡一瞥,虎眸中毫不掩饰地不耐与不屑,开口直接压过姜容的话头。

    姜容被那眼神一盯,眼泪差点出来,委屈让她现在就想逃离这里。

    可姜容死死咬住牙齿,不想露了怯,丢了姜家人的面子。

    “花大人,此女子涉在其中,给她一个机会说说事情的内情也未尝不可,”林或无一直没有出声,不仅因为他在军营沉默寡言,很少发表自己的言辞,更是因为花祥比自己官职高,自己没权利多说。

    花祥转身看了一眼林或无,眼神无波无痕,却莫名让被他盯着的人心下一紧。

    花祥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中含着施舍,“那你便说说这几名焰麟军将士为何会状告你!”

    听到林或无的话,姜容感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有什么东西也堵住了嗓子,远远地朝林或无投去感谢的眼神。

    姜容清着嗓子,但还是有些暗淡的哑,“回大人,姜容所做的救治伤兵的步骤,所用的伤药皆是军中统一发放,不敢有谋害大昭将士之心,望大人明鉴。”

    姜容说完,朝花祥跪下行着大礼。

    花祥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姜容起来,只是转身又问李铁,“我再问最后一次,她到底有没有害你们!”

    “证据呢。”

    “有!”李铁双拳紧握,青筋爆出,手臂止不住颤抖,“伤口一直未愈,我们去找了医官,医官说我们伤口上沾了脏东西,才久治不愈。”

    李铁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一份药单,恭敬地呈给花祥。

    花祥黑着脸接过,草草看过几眼,眼神不善的看向姜容,几个呼吸后,开口就要说话。

    “是什么脏东西呢,”林或无站在不远处,开口问了一句。

    花祥眼神已经不是很友善地看向林或无,眼神中的意思林或无不抬头就知道。

    为了一个小小的犯人,还是罪臣之后,大费干戈实在不值得。

    “花大人,属下只是觉得这样不清不楚,含含糊糊就说过,不合规矩。”林或无垂下头,花祥看不清林或无的神情,想了想,似乎想到什么,浓黑的眉毛一挑。

    “行,那你就来说说,”花祥斜眼看了一眼姜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往后退了一步。

    姜容此时知道也许自己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大人,那日用的伤药药还在,而且我包扎过的伤兵不止在场的几位,

    花祥示意,就有卫兵拿着姜容包扎用的伤药瓶出来。

    在伤兵营,每个在里面帮忙的营护都有自己的一套伤药工具,负责的区域也各有不同,这就是为了出事时找到负责人。

    几个姜容包扎的伤兵也稀稀拉拉来了,拉开伤口没流脓水,伤口也没发炎,已经呈现愈合的趋势。

    花祥看了一眼李铁,眼中的意思讳莫如深,迟迟没有开口。

    “李铁,脏东西是什么?”林或无放下手中的伤药瓶,查看过能找来士兵的伤口,平淡无波的眼神看着李铁。

    “是马钱子,”不是在场的人出声,所有人一凛,下意识都往声源处看去。

    姜斋在姜容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就赶到了,见五姐没受到什么欺负,姜斋就站在不远处打量这些伤口流脓的伤兵,仔细观察他们的伤口。

    发现他们的伤口上都有马钱子碎,这是一种通络止疼,散结消肿的草药,用于跌打损伤,骨折肿痛,不宜外用,有毒成分会被创口吸收。

    花祥见又来了一个小姑娘,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其实花祥也不是跟姜家有仇,就是重男轻女,在他认为,女人的作用就是生孩子,其他的不堪大用。

第八十九章 承认

    花祥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小小的一个事情,拖拖拉拉到现在。

    “你是何人?”目光凌厉,浑身的威严不敢小觑,若真是寻常没落贵女,现在恐怕已经被吓得不敢出声了。

    杨大嫂拉着姜斋,见花祥神情不太好,敢忙开口说道,“她叫姜斋,您面前女子的妹妹,是有话要说,望大人海涵,给个机会。”

    姜斋走到姜容的身旁,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只是给了姜容一个安心的眼神。

    让姜容心下一松,脊背也不像之前崩得像快要出弦弓,姜容如同快要溺水的人得到浮力在缓缓浮出水面。

    花祥摆摆手,转过身,憋着气说了一声,“快说,磨磨蹭蹭的。”

    姜斋见花祥这个态度就知道求助他是没用的,也就不打太极,“这位将士,我问你,您手上的伤久治不愈真的是我五姐的过错吗。”

    姜斋声音不大,清冷中带着从容,一字一句中也不见逼迫,只是陈诉。

    “当然!”张老三看见姜斋,心口仿佛有虫蚁爬过,憋闷痒疼,让他怒上心头可又无计可施,恨不得将那三个女人大卸八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斋回头看向张老三,虚虚显出一个笑意,似讽似讥,而又转瞬即逝。

    “那好,”姜斋收回视线,眼神直视着李铁,“这几位将士伤口中的脏东西就是马钱子,此药内用散结消肿,外用却是有毒,你知道吗?”

    姜斋之所以怎么肯定,不仅凭远远的看一眼,里面有个人她在庵庐见过,那人受剑伤,却偏要拿治骨折肿疼的药,让他拿出单子,又推推委委,软磨硬泡说是住一个营的兄弟腿有些骨折,走不动道了。

    最后拿走了药,却出现在这里。

    李铁没有开口,张老三开始眼神飘忽,里面有一个人却是脸刹时惨白。

    “医官又没有给我们说,你们下的毒,我们怎么会知道!”张老三提高音量,扯着声道就像是麻绳在互相拉扯,脸色尽显狰狞,仿佛一条恶犬,稍不注意就会显出爪牙扑上来。

    “不,”姜斋的声音一下沉了下去,“你们都知道,跪着的,站着的,不出声的,虚张声势的,都知道!”

    张老三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姜斋已经不想跟他们绕圈子了,二嫂还在庵庐等着,在这里多和他们多一句废话,二嫂就会多受一刻煎熬。

    “庵庐每一瓶药出去都有记录,这才过不久,找处簿子一看就知道这几日谁取过治跌打损伤的药!”

    姜斋抢在张老三前头说,看着张老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泛着凉气。

    此话一出,那个面色煞白的将士,全身简直快要抖起来,豆大的汗水也不断往下淌。

    “那你姐姐就没有嫌疑了吗?”林或无出声,他的眼神淡漠,问出这句话也是公事公办,姜斋听到林或无为自己姐姐出声,知道他并无恶意,只是照例询问。

    “对,军营中,尤其是伤兵营中每一瓶伤药,每一份草药,都有定额,如数在簿,伤兵营中大多是箭伤,治疗骨折的伤药就更少了,”姜斋语气平和,字句都清清楚楚地进入在场的人的耳朵,“我姐姐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含有马钱子的药物,望大人明鉴。”

    姜斋朝林或无略一施礼,

    “去庵庐找医官……”花祥话语未落,就有一道低沉磁性、不容拒绝的声音传来。

    “不用了,”三分随心,二分凌厉,还有五分威严。

    宣霁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随元良、鲁太医和近卫。

    众人纷纷施礼,“参见将军,将军万安!”

    宣霁的眼神一一扫过花祥、林或无,地上跪着的将士、姜容,最后落在姜斋的脸上,“都起来。”

    察觉宣霁看过来的眼神,姜斋心里敢百分百确定,宣霁就在暗处一直观察着,要不然哪有怎末巧,还直接带着鲁太医过来了。

    谋害焰麟军,宣霁是坐不住的。

    军中什么事瞒得过宣霁的耳目,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姜容察觉两道不容忽视的眼神,小心抬起头看过去,是鲁太医担忧慈祥的目光正看着自己,见自己也看过去,鲁太医眼神示意问自己可好。

    姜容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却含笑点点头。

    另一道目光却仿佛消失了一样。

    “陈乙何人,”宣霁从鲁太医手中接过一本簿子,不多会就点了一个人名。

    站着的受伤讨伐将士中,颤颤巍巍地跪下一人,“属下在此。”

    “你取跌打药何用?谁用?还剩多少?”宣霁开口的一瞬间陈乙的心理防线就崩塌了,在别人面前说谎,他还敢说些瞎话,可是在将军面前,却是如何也不敢造次。

    李铁听见宣霁的一串提问,就知道事情暴露了,多说无益,只是让焰麟军、将军面上丢丑。

    陈乙埋着头迸不出半个字,其实他不想的,他虽说是顺抚县人,可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自然无所牵挂。

    但看见自己同袍兄弟每晚哭湿枕巾,起来却又不得不装无事人,操刀训练。传往家里的信件像雪花片一样,可关于自己家乡亲人的消息却只有只言片语。

    想着自己在家乡受到的恩惠,变忘了军纪,与李铁几人合谋。

    “将军,您别问了,是我们蓄意陷害,”李铁给宣霁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脸上却是固执与执拗,“可是她们罪有应得!受灾地死那么多人,可是那姜家才死几十口,我不甘心啊,我的孩子还那么小……”

    李铁声泪俱下,比之前更悲恸,周围的将士也跟着无声的掉眼泪。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姜容听着这话,强忍的眼泪更是忍不住往下掉,不知是为自己,还是被冤枉的姜家,还是眼前这个家破人亡的将士。

    姜斋心中留有的怒气,莫名消了许多,她知道,这些将士承受了多大的苦楚,但这份恶意不该姜家来承受。

    “花大人,林大人,这件事是你们在处理,你们说说,如何处置,”宣霁话风一转,问到花祥和林或无的身上。

第九十章 推荐林或无

    花祥小心看了一眼宣霁,想看看宣霁眼神里泄漏的意思,可宣霁眼里如无风的暗涌,根本什么都探不出,但若是敢轻举妄动,便是吞噬一切。

    “回将军,属下认为,李铁等人为大昭血溅沙场,立下功劳,且事出有因,小惩大戒一番可好?”

    花祥说完,又小心看了一眼宣霁,可宣霁眼神就想是黑洞,什么也看不见,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大人以为呢?”

    林或无上前施礼,“回将军,属下认为,李铁等人犯了军纪,按照军规,包庇陷害,理应处死。

    陈乙闭上眼睛,掩住眼眶的泪水,张老三想是被毒蛇缠住脖子,脸色涨黑,李铁等人无言,只是脊背弯了下来。

    “可也如花大人所说,这些将士为大昭抛头颅洒热血,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他们做出这等事,虽不说情有可原,但也算事出有因。”

    “属下认为,革去李铁等人的功勋,终身不得参军,将功抵过,让他们回家找寻妻儿老小,尽最后一份人伦。”

    说实话,林或无这个方法是宣霁最赞同的,几人留在军中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说不定郁愤在心,做出什么危害大昭的事。

    可杀了几人,虽合军法,却是太不近人情,还不如放他们回家,能找到失散的亲人自然是好,不能,立个衣冠冢也好寄托自己的哀思。

    宣霁心下暗暗赞赏,这个林或无是可用之才,要知道将才可遇,但帅才却是难得。

    “两方可有异议,”这话一出,都知道了宣霁的决定。

    姜容下意识看向姜斋,姜斋拉住姜容的手没说话。姜容又看向那些跪着地上身上还有几个大洞的将士,他们最大不过三十,最小也不到二十。

    “听从将军之命,”姜容摇摇头。

    李铁等人大喜过望,不可置信地看着宣霁,愣过一会儿才会神给宣霁谢恩,神情激动,他们没想到还能捡回一条命回家的一天。

    军功很难挣,尤其是在焰麟军中,一份军功可能会要了半条命不止,可是前半生的抱负与热血奉献给了国家,后半生也该回家尽生为子、夫的责任。

    “谢将军,谢将军,”李铁一行人给宣霁磕着头,眼角还是泛着泪花,对于他们来说,这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将在战场上受的伤治好,干干净净地离开,”宣霁神情难辨,只是缓缓转身,“记住,以后你们就不是焰麟军的人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铁等人将宣霁看作自己心中的神和信仰,焰麟军营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家,自己生命最灿烂的一程。

    听宣霁怎么说,李铁几人也知道自己犯了将军的忌讳,也没脸再待在焰麟军。

    几人恭恭敬敬地给宣霁施了一个大礼,“多谢将军,各位大人对我们的照顾和栽培,属下等人没齿难忘,来世必结草衔环报答将军!”

    他们互相搀扶,就像在战场上浴血杀敌那样,互相搀扶着离开。

    张老三眼珠子一转,大喜过望,怀揣着一颗因过度兴奋跳动的心,正要转身离去。

    随元良笑眯着桃花眼,“注意写好户籍,毕竟这只是将军对你们乡那边的恩赐。”

    张老三如遭雷劈,他户籍在盛京,怎么一说,那岂不是……走不了了。

    “等等,这件事就怎么结束了吗,”姜斋站在人群外,看着一丝不苟,“若是这个结果,恐怕难以服众。”

    “那你还想如何,一个女娃子,真是无法无天,”花祥本来就是一肚子怒气,这会儿见姜斋有跳出来找茬,便忘了尊卑,赶在宣霁之前说了一句。

    听到姜斋开口,随元良一点也不吃惊,眼里甚至显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大人这话说得好笑,我想如何便能如何了吗,”姜斋讽刺地笑了笑,并不明显,但花祥却觉得她就是在嘲讽他!

    感受到姜容在小心拉自己的衣袖,“既然如此,我要他们给我五姐道歉,若是这件事得逞,那便是一条人命了吧。”姜斋看着李铁,眼里的坚决不容置喙。

    他们看似情有可原,但是这份陷害太过恶毒。

    “二位,我们道歉,但只是因为我们做此事时考虑不够,太过卑劣,往后若是再见,我们也不会客气。”

    李铁向姜容抱拳弯腰,焰麟军从来讲究,恩必报,债必究。

    宣霁在听到姜斋的话后,并没有反驳。“此事到此为止,你们走之前领三十军棍。”

    宣霁看着姜斋,眼尾竟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笑与无奈,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若是往后还有人敢藐视军法,知错犯错,决不饶恕,从重处置!”宣霁同随元良一行人渐渐远去。

    宣霁的声音冷冷清清,但凌厉的眼尾却是如刀如箭,吐出来的话语也是会要人命的。

    见宣霁一行人走远,姜容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光,若不是被姜斋扶着就要瘫软在地,杨大嫂也赶忙过来帮忙。

    “五姐,你怎么样?”姜斋摸着姜容的额头、脸颊,“有伤到哪里吗?”

    “我没事,”三个字说完,姜容就已经哽咽得说不出来话了,委屈,憎恨,无奈……万千情绪一下涌上心头,让姜容这副单薄娇弱的身子有些承担不住。

    连日来风轻云淡的伪装一下被撕开,露出血淋淋的伤疤与苦痛。

    “元良,你怎么看,说说,”宣霁站在主军营的帘帐前,看着巡逻的军队过去,白杨树上的积雪颤巍巍的落下,一营卫兵在前方的空地操练。

    素日里看见的便是这些,今日却觉得不够滋味,不如那人色彩热烈,也没有那人的固执可爱……

    “林或无此人可用,花祥就止步于此吧。”随元良说道,耸了耸鼻子,仿佛也有些心不在焉。

    很多时候,宣霁和随元良的想法都不谋而合,往往对方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如何做。

    二人借李铁姜容这个事情,就想看看这花祥和林或无会如何处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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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芳事介绍:
她万水千山而来,穿越到一个流放路上的贵女,遇到了名震四方的将军。将军身份成迷,不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却不顾众人反对,把其当继承人培养。姜斋的出现掀起一层层海浪,露出潜藏在深底的阴谋诡计,情仇往事。在塞北,我是横刀立马的不败将军,一代战神;在庙堂,我是运筹帷幄的王爷,一代权臣;在你眼里,我只是你最美的情郎。误把眉目作山河,沦落半身未肯脱,我以为我是孤独的,原来你在远方等我。前半生的寂寥,是为与你在月下相拥。斋芳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斋芳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斋芳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