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开祠堂?!”荫余堂里,元允中颇有些意外地望向郑全。
郑全“嗯”了一声,一面指使着小厮们将一个个沉重箱笼抬放到厅堂的一角,一面道:“这些全是我们家大小姐从南京给您带回来的礼物。”
他说着,还拿出一张礼单给元允中:“东西都在这里了。”
元允中望着那大红洒金的单子,觉得有点刺眼。
他以为宋积云会亲自来一趟。
何况送礼才会用礼单,家里人谁会计较这些?
他懒得接这礼单。
邵青见了,忙从一旁蹿了出来,不仅接了礼单,还欢快地拍了拍郑全的肩膀,道:“哎哟老郑,你回去之后替我们家公子好好谢谢宋老板,就说我们家公子改天请她吃饭。”
说完,他这才惊觉自己这些日子跟着宋积云,无拘无束惯了,忘记了他们家公子是多么的吹毛求疵了。他这样没有经过他们家公子同意就胡乱许诺,他们家公子明面上不说,事后肯定会收拾他。
可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认出了其中的一个箱子呢?
那箱子里可装的是支竹蜻蜓。
而且还不是一支普通的竹蜻蜓。
那竹蜻蜓有两尺长,半尺宽,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用两根木棍栓上他们家特制的牛皮绳缠在木柚,将那竹蜻蜓使劲往空中一丢,那竹蜻蜓就能盘旋在空中,嗡嗡嗡地飞来飞去,两刻钟不坠落。
南京城里看热闹的人把秦淮河都堵得水泄不通,走不动道了。
卖二千两银子一个呢!
当时宋老板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买了两个。他还以为是给她两个妹妹买的,没想到送了一个给公子。
他也想玩!
邵青想到这里,他硬着脖子看了元允中一眼。
他们家公子居然没有生气!
还亲自送了郑全出门!!
郑全也吓了一大跳。
元允中有多傲,他这些日子可是看在眼里的。
他一出院子的月亮门就停住了脚步,磕磕巴巴地说道,“公子,您请留步!”
元允中无意继续送他,却也没有折回去,而是吩咐了他一件事:“你连夜让宋氏族人知道你们家大小姐在南京赚了大钱。”
郑全不解,道:“东家曾经说过,要闷声发大财。”
言下之意,不能这么干,他得听宋积云的。
元允中胸闷。
要不是为了让这件消息更可信,他怎么会用郑全?
“你若是想让你们家大小姐明天得偿所愿,就照着我的话去说。”元允中强势地道。
郑全与元允中接触得越多,越怵他。
他不敢反驳元允中,可他可以告诉宋积云,让宋积云决定怎么办啊!
“好!”郑全顺从地点头,从荫余堂出来直奔宋积云那里,知道宋积云在钱氏那里还没有回来,他又转道去了钱氏那里。
远远的,他就听到钱氏院子里一阵欢声笑语。
是宋积云在告诉宋积玉和宋积雪怎么玩竹蜻蜓。
正房的屋檐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丫鬟婆子。
宋积云少见的抱着个手炉站在院子里,玉面透红地大声地朝宋积雪喊着:“那边,那边!”
宋积雪呢,早就玩疯了。她不停地追着那竹蜻蜓跑不说,还大声地朝宋积云嚷着:“好好玩!姐姐,我明天想带去让姐夫也玩一会!”
宋积云等宋积雪将落下来的竹蜻蜒抱在怀里跑了过来,这才接过婆子手中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满头的汗,道:“今天太晚了,小心竹蜻蜓飞出去了飞不回来。明天再玩。”
宋积雪乖乖点头,由宋积玉领着下去梳洗。
宋积云则和郑全去了旁边的茶房。
“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她顺手给郑全泡了杯茶,伸手在薰笼上烤着火。
江北的冬天也一样湿冷,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怀念有暖气的冬天。
郑全将元允中的话告诉了宋积云。
宋积云一愣,随后嘴角忍不住就泛起了笑意。
“你照着他的话去做吧!”她轻声地道,“他也是为我好!”
郑全更糊涂了。
但宋积云没有解释,他也没有多问,去安排这件事去了。
宋积云靠在薰笼上,半晌,“扑哧”笑出声来。
被丫鬟婆子收拾干净的宋积雪从门外探出头来:“姐姐,你笑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姐姐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仿若开在三月梢头盛放的桃花,有着春花的温柔与娇美,也带着春日的明媚与晴朗。
从前她爹出门,她娘也曾这样笑过。
她问她娘为什么笑,她娘告诉过她,是在想她爹。
“姐姐,你是不是也在想姐夫?”她跑了进来,拉住了宋积云的手。
宋积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冬日的夜很长,薰炉旁摆着的桔子皮散发着清新的香味,桂圆被烤得“嘭”地一声炸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
*
没等天亮,宋氏要开祠堂的消息就传遍了景德镇的大街小巷。
等到宋氏族人打开礼堂的大门,清扫院子,擦拭桌椅,准备茶点的时候,祠堂外的墙上、树上已经趴满了人。
大家都等着看宋家的热闹。
而宋氏所有有资格来的人都来了。
三间的大敞厅,两进的院子,乌鸦鸦一片,全都是人。
他们三三两两的议论着这次开祠堂的事,声音不大,但你一句我一句的,喧嚣的像个菜市场。
宋积云进去时看到这样的情景还挺意外的。
她以为宋氏只会请那些族老和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
陪她进来的是宋十一太爷的儿子,宋积云要称“喜叔祖”,他悄声道:“大伙儿知道了,都要来!”
也就是说,没能阻止住。
不知道与昨天元允中让郑全传的话有没有关系?
她泰然地穿过院子,进了大堂。
她经过的地方一片安静。
她走后的地方则会响起比之前更热烈的说话声。
冬日单薄的阳光透过天井洒落在青石板上。
族老们见了她,有好几个人情不自禁地就站了起来,待见有人坐着没动,有的面露窘色,忙重新坐了下来,也有的不以为然,主动和宋积云打着招呼:“宋老板来了,快坐!快坐!”
站在旁边等着宋积云来的宋三良母子顿时脸色一黑。
这些人,可都是收了他们重礼的。
宋积云微微地笑,全当没有看见,和大厅的众人寒暄着。
宝子们,突发事件,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加更,大家别等……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宋三良母子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等宋积云在那些族老的礼让中坐在那一排只有族老们才有资格坐的太师椅上时,宋三良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朝着宋十一太爷拱手行了行礼,指了宋积云道:“她有什么资格坐在主位上?我们宋氏什么时候轮到女人说话了?”
宋十一太爷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已有族老喝斥他一声“放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宋又良的闺女虽然是女流之辈,却办了我们宋氏的族学,还能三年推荐三个去苏州鹤山书院读书,是能立家立族,传承百年的大功,就凭这,她就有资格坐在这里!
“你一个差点被除族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位族老比宋十一太爷的辈份还高一辈,不是大祭,他基本不会露面,和宋积云也没有什么交情,没想到这位族老是这么看待她的。
宋积云颇为意外。
她欠身点头,朝那位族老道谢。
那位族老已不满地对宋十一太爷道:“不是召了大家说事吗?怎么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
宋十一太爷忙重重地咳了两声,开始说明这次开祠堂的事,把宋三良母子撇在了一旁。
曾氏不由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胳臂。
这次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就算不从宋积云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也要让宋积云脱层皮。
曾氏冷眼旁观。
宋氏的族人已经炸了。
虽说大家都知道钱氏生了个女儿,也都各有各的盘算,但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式的告诉众人,大家还是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宋十一太爷就让族中惩诫的男子敲了敲云板。
众人忙安静下来,耸着耳朵听宋十一太爷说话。
宋十一太爷也没有准备背这个锅,他道:“原本这是宋又良这一支的私事,他们自己处理就行了。但是宋又良的弟弟找到族里,说要把他的儿子过继到宋又良这一支,要族里给他作住,这才开了祠堂,让大家都来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祠堂里又议论开了。
有人直接就嚷了起来:“凭什么?他们是分了家的兄弟,和我们一样,他儿子能过继到宋老板这一房,我们家也有资格。”
宋积云在南京赚了大钱的消息已经一夜之间传遍了宋氏族人。且不说宋又良之前留下来的家财,就看宋积云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就算那疼爱孩子的,也动了把儿子过继给宋积云当嗣弟的心思。
立刻有人接了话:“就是!要过继,那就全族里选。宋老板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选个败家子吧?”
顿时就有人动了心思,也跟着喊道:“既然是为了家业过继,选五、六岁什么也不懂的,不如选那十二、三岁的,既能看出人品,还能这个时候就开始跟着宋老板学烧瓷,这才是正经的路数。那把不懂事的孩子抱过去的,都是想让宋老板家帮着养大了孩子自己好去占便宜的。”
虽说过继了就和本家没有关系了,可血亲就是血亲,嗣子通常都很少真正能不管亲生父母的。这就给了很多人可趁之机。
也有人自己得不到,干脆捣乱的:“既然能选十二、三岁的,那也能选十八、九岁的。不就是要身体好,立得住;吃苦耐劳能烧瓷吗?宋家那么多的子弟在窑厂做工,从窑厂的子弟里选不正好。还可以知道有没有烧瓷的天赋。”
当然也有那说公道话的:“谁家这样选嗣子。自然是要选那不懂事,隔得远远的,最好是父母都不在了的,否则岂不是给别人养儿子!”
宋三良有点急了。
他原意是抓住宋又良这一房没有儿子,分两步走。第一步是让宋积云交出窑厂的话事权,第二步才是过继子嗣。而且他还私下给那些愿意帮他的人许诺,谁能让他的儿子过继到宋又良那一支,他就把宋又良的家产分谁一半?
并不是所有的族老家里都有合适过继的孩子的。
没想到宋十一太爷会来这一手。
收了钱,却不打算办事!
他愤恨地瞪了宋十一太爷一眼,朝之前明确答应会帮他忙的一位族老望去。
这位族老就站了出来,让人敲了敲云板,众人安静下来,他这才按照和宋三良商量的道:“原本又良出殡的时候就说过了,宋家大闺女代管窑厂,如今钱氏添了个女儿,是不是先重选代管窑厂的人?”
让宋三良没想到的是,这位族老的话音还没有落,族人还没有说话,就有族老明确地反对:“这是两件事。今天只谈过继的事。至于说宋家窑厂是不是由宋又良的闺女代管,我觉得这没什么好讨论的——过继了嗣弟,难道嗣弟就能立刻打理家业了?这不是扯蛋吗!”
更让宋三良没想到的是,众人居然都觉得这位族老说得有理,纷纷道:“是啊!还不知道谁过继过去,这个时候说谁掌管窑厂,也太早了点!”
还有人干脆道:“若是过继的嗣子压根不是烧瓷的料,做姐姐的帮衬着弟弟把家里的产业支撑起来不是应该的吗?”
“就是!这是两件事。今天只说过继的事。”
宋三良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去撕。
过继儿子不也是为了宋家的家业吗?
如今有机会夺宋积云的话事权,宋家窑厂就可以任由宋氏族人宰割了,这些人竟然视而不见?
他忙朝着那位答应过他的族老使眼色。
那位族老原本和宋三良一样的打算,他听了这些话也正着急。见状立刻高声大嚷:“你们听我说!”
众人都望向他。
他道:“掌家和过继看似是两件事,可实际上是一件事。景德镇这么多宗族,你们给我说说,看谁家是女人当家?只要有一家,伱们就当我没有说过。”
祠堂安静下来。
他继续道:“过继嗣子,也是为了拨乱反正,让一切都归于正途。那就从掌家开始,让宋又良家的女眷好好在内宅后院守孝,窑厂,交给我们宋氏族人共同管理,待嗣子大了,再交还给嗣子,这才是道理。”
众人面面相觑。
但有人已明白其中的关键,面露贪婪之色。
宋三良心中得意,朝宋积云望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宋积云却气定神闲,还有空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宋三良心中却一颤。
宋积云从前的战绩太彪悍,就算她举止如常,也能让他心生警惕。
而已有宋氏族人叫嚣了起来:“族老言之有理!哪有让一个女人掌家的道理。就该回归正途。”
“其他宗氏也的确没有女主人掌家。”
但让宋三良没想到的是,应和这种说法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
“咚咚咚!”祠堂里突然传来一阵拐杖敲打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宋家那位须发全白的族老又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冷着脸道:“你们要是谁有本事在万公公手里拿到定单,我就力荐谁去掌管宋家窑厂。”
那些叫嚣的人顿时偃旗息鼓。
偏偏那位族老不放过这些人,怒道:“整天只知道盯着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怎么不管管自家的后院都长草了呢?一帮子拎不清的东西。我们宋氏的族人要是都像你们一样只想着不劳而获,都只敢欺软怕硬,趴在别人身上吸血,谁还敢依附宗族?”
他高喊了声宋十一太爷的名字,道:“你既然做了族长,就得有决断,不能人云亦云——宋又良家的闺女既然有能力掌管好家业,她出嫁之前,宋家的产业就由她掌管!”
他说完,有些浊浑的眼睛把在场的诸人都扫了一遍,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谁要是再胡说八道,给我乱棒打出去!”
还质问众人:“有谁不服?”
宋三良心都凉了,忙朝叫嚣得最凶的几个人望去。
那几个人都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
宋三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旁边的曾氏已面如金纸。
明知大势已去,她还是抱着侥幸地开口,弱弱地道:“族老,话不能这么说……”
只是她刚开口,那位族老的拐杖就朝她扔了过来,砸在了她的额头。
她“啊”地一声惨叫,捂住了额头。
“没规矩的东西!”族老骂道,“难怪养出宋大良这种出族的东西来!原来从根子上就坏了!男人站在祠堂里说话,有女人插嘴的份吗?给我滚!”
说着,他还狠狠地瞪了族中管惩诫的族人,示意他把人给赶出祠堂。
不要说祠堂里的众人了,就是宋积云,也被这变故惊呆了。
宋三良更是气得全身发抖,
欺人太甚!
难道宋积云不是个女人吗?
这也太偏心了!
他扶着母亲,指着宋积云话都说不利索地争辩道:“她怎么能坐在堂上?”
那位族老接过小辈们捡给他的拐杖,淡然地道:“她代表宋又良这一支,伱是什么东西?”
还催促管族中惩诫的人:“都磨磨蹭蹭在干什么?”
族中管惩诫的人忙将曾氏架了出去。
宋三良阻止不成,想跟出去,宋十一太爷已道:“掌家的事不允许再提。现在议过继的事!”
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曾氏被赶出了祠堂。
祠堂嗡嗡嗡全是众人议论的声音。
宋三良瞥了眼宋积云。
掌家的吸引力不够大,过嗣的吸引力也不够吗?
宋三良死死地盯着那些议论的人群。
宋积云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十一太爷的身边。
众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目光也全都落在她的身上,一个个都露出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宋三良就看见宋积云先是朝几位族老们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朝众人微微颌首,声音洪亮又不失清脆地道:“我前些日子去了南京,家里的事多谢诸位亲友相帮。按惯常的做法,我家添了个妹妹,得过继个嗣弟继承香火,可这世上除了过继,还有招赘一说。”
“嗡”一声,原本安静的祠堂又议论开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家不过继儿子,要留了女儿招赘吗?”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有些人家没有儿子不就招赘了吗?”
“可他们家不一样,他们家那么多的财产,难道都便宜给了外人吗?”
“就是。那可是宋家的产业。”
宋三良低下头,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站在宋积云身边的宋十一太爷听了也是一阵茫然。
宋积云之前可没有说她们家要招赘。
他原以为宋积云只是不想过继宋三良的儿子。
但招赘……正如族人们说的那些样,宋家偌大的产业,岂不便宜了外人?
他微侧,想低声和宋积云商量几句,可一转过头去,却看见了宋积云冰冷的眼眸,漂亮又不失坚韧的面孔。
他不由一哂。
自家又没适合过继的孩子,有宋九太爷前车之鉴,他又未必能斗得过宋积云,宋家的产业再大,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宋十一太爷立马就有了决断。
他悄声问宋积云:“你有什么打算?”
宋积云也没藏着掖着,坦然地道:“我还没打算把宋家窑厂交给其他人打理。”
宋十一太爷想到昨天听说宋积云赚了大钱的事,觉得宋家也的确没有谁有她这样的本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敢说以后不会求到宋积云面前去呢?他总得给后世子孙留条路吧?
“行!”宋十一太爷也不含糊,立刻就答应了宋积云。
转身让人敲了云板,再次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宋积云这一边:“那就大伙儿说说招赘的事!”
大伙儿立马就被宋十一太爷给带偏了。
有的问:“难道现在就要确定入赘的人选吗?”
也有人道:“把谁留在家里?宋老板再过个两、三年就嫁了,二小姐年纪倒合适,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宋老板似的支应起来。说起来,三小姐也合适,这个时候就把人招到家里,有宋老板在,好好的教导几年,说不定宋家又出个能干人。”
“要我说,不如就留了四小姐在家里。宋老板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能干个十几年?”
“宋老板可是有未婚夫的人。”
“哎哟,怎么觉得还是把宋老板留在家里更好。”
没有谁再去说过继的事。
“等等,等等。”宋三良再不站出来,就没他什么事了,他就是白白给宋积云做嫁衣,好不容易想办法开了祠堂,却被宋积云所用,他大声喊,“诸位,是没有合适的人过继,才会轮到入赘。”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但是令宋三良没有想到的是,宋氏宗族不仅没人接他的话,还有人冲着他冷嘲热讽:“我看是你想把自己家的儿子过继给宋老板当嗣弟吧?就你那儿子,读书读书不行,说话说话不行,人家宋老板未必看得上,你就别费心思了!”
还有人道:“这过继还能说和伱们家有点关系,这招赘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趁早闭嘴,少说多听。”
“就是!就是!”
宋氏的族老更是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在那里和宋积云商量着:“你可有什么章程?准备留了谁在家里招赘?上门女婿可是要掌管家业的,怎么也得睁大了眼睛挑一个!”
倒不是他们不想让宋积云家过继一个儿子,而是关于窑厂订单的话提醒了他们。
窑厂也不是那么好打理的。
而且就算宋家窑厂给了宗族打理,还不是被几位族老霸着,与他们这些普通的族人有什么关系?他们还不是照样过原来的日子。
不对。若是窑厂交给了宗氏里的族老们打理,这些族老们有几个有宋积云的能力,到时候窑厂被他们折腾没了,那些族老哪个没有点自己的产业,他们又不担心没饭吃。可他们这些普通的族人就不一样了。现在他们还能时不时地送自家的子弟和亲戚朋友去窑厂做事。若是窑厂倒了,他们怕是连吃口饭都难了。
与其把窑厂交给别人打理,还不如维持原状。
因而没等宋积云开口,已有人高声嚷道:“宋老板,窑厂能不能不招外人只招我们宋家的人?人家李氏窑厂就是这样的,还不是景德镇数一数二的大窑厂。”
他的话立马就得到众人的支持,纷纷道:“宋老板,大家都知根知底,用自己的族人岂不是更好打理。还不用担心有人学了宋家窑厂的技术,跑出去另立门户的。”
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很多窑厂也因此把一些重要的技术工序都掌握在自家人的手里。
“是啊!我们宋家还有那么多人没事干呢?宋老板不是应该先帮自家人吗?”
这话说得有道理,可管理一个窑厂怎么能用人唯亲呢?
此风不可长,更不是让他们和自己谈条件。
宋积云笑着压了压手。
祠堂内外顿时变得安静无声。
宋积云这才笑道:“倒也不是我不想只收宋家的人,可烧瓷这件事,哪一道工序不行就烧不成。加上窑厂才那么大,需要的人有限。”
她说到这里,思忖了片刻,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和宋十一太爷道:“要不,就多招点人,把现在的工价降下来。”
“那怎么能行?”她的话音刚落,就马上有人跳出来反对,“现在的工钱刚好养活一个人,要是降了工价,那我们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了!”
这话当然夸张了些。
不要说窑厂的大师傅了,就是一些出了师的窑工,宋家窑厂开出来的工价足以养活一家人了。
他的话也点醒了很多同样有人在宋家窑厂做事的,他们群起反对:“窑厂每年都会招工,有本事你们考进去啊,又没有人拦着你们!凭什么让宋老板降工价。合着你不干事,人家宋老板还得养活你不成!”
“一看就是一家子的懒货,没一个人考进窑厂的。宋老板说了,多劳多得,凭什么你们想不劳就得。”
祠堂内外吵翻了天。
宋三良气得血直往头上涌。
全是些蠢货,说句话都说不到点子上去。
他寻思着怎么利用这些把话题重新回到过继上去,却看见宋积云笑眯眯地道:“既然大家都觉得不能降工价,那谁家有想去宋家窑厂做工的,就只能像从前那样参加招工了。”
说着,她微微一顿,道:“不过,我也知道族里有些人生活苦顿,诸位族老,您看这样行不行?以后我每年都拿出利润的百中之五,来资助族中读书的孩子和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
“好啊!”族老们没有表态,族人倒先喝起彩来。
他们可都听说了,宋积云今年去南京赚了大钱了。
能分窑厂的钱,何乐而不为?
这种情况下,几位族老当然没办法反对。
而且他们也不想反对。
能从窑厂分点钱,他们也愿意。
宋积云也很满意。
她的钱只会从利润里出,而且还只资助族中读书的孩子和孤寡老人。
哪年利润少了,或者是窑厂没有赚到钱,资助自然也就少了或者是没有了。
特别是干了让她不高兴的事时,那就更没有了。
她笑道:“招赘的事不急。几个妹妹都小。何况,我们家产业特殊,得烧瓷。我想,就算是招赘,也只管传宗接代就行了。窑厂的事,就由我们姐妹几个掌管就行了。以后若是再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况,也可依照着办。”
她说完,还笑盈盈地问几位族老:“您觉得呢?”
几位族老愣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
宋积云这是想让宋家以后由女人掌家,男人只负责生孩子!
这怎么能行呢?
几位族老的话都到了嘴边,想到刚才众人还乐呵呵地接了宋积云的银子……这就算是到了嘴边的话也没办法立刻就说出口去了。
不过等别人先开口。
几位族老你等等我,我等等你,被宋积云目光灼灼盯着的宋十一太爷见此情景,一咬牙,笑道:“那就这样定了。以后你就们家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景,就由女人当家,赘婿不得染指窑厂的事务。”
那大家还争个什么劲!
众人都不吭声了。
宋积云满意地点头,笑着对诸位族老低声道:“我在桃花居订了一桌,等会大家一起去吃个便饭。我从南京回来还给大家带了些礼物,吃过饭了,诸位正好带回去。”
几位族老只能点头。
郑全已借机去督促记族谱的人把刚才族老们同意的事写进族谱。
以后有什么事,也就有据可依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桃花居用了午饭,等送走了诸位族老,宋积云一出门却看见了元允中的马车。
去了趟南京,被邵青耳提面授了一番怎么样认识各家的马车,她已经不会认错元允中坐的马车了。
她面若桃花,趴在车窗上问元允中:“你怎么来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元允中抬睑。
撞上一双含笑的眼。
仿佛蕴着一汪春水,轻柔的,令人心悸。
他一时愣住。
宋积云轻笑,跳上了马车,靠着车壁而坐,再次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枣红色的车壁,映着她白皙的皮肤,嫩得像春天刚剥壳的春笋,满头的青丝乌鸦鸦的,也格外的亮泽。
元允中有些不自在地侧脸朝窗外望去,耳垂上的那枚红痣越发的娇艳欲滴。
“太太让我来接你回去!”他淡淡地道。
宋积云不解。
元允中回头望着她,眼尾微微挑起,似笑非笑的地道:“听说以后宋家会由女人掌家,男人只负责传宗接代?”
“胡说八道。”宋积云矢口否认,佯作薄怒,“这是谁在造谣生事?”
她从来都不会用性别去判断一个是否应该做什么。就像女人未必非得带孩子,男人未必非得养家糊口。谁应该在哪个位置上,从来都不是用性别来决定的,而是由他的能力或者是天赋来决定的。
她当时那么说,不过是为了给家里争取一个喘息的机会。
“不是你在祠堂里当着宋氏宗族的人说的吗?”元允中目光微闪,却带着些许的戏谑,“宋家的人可都亲耳听见了。”
宋积云叹气。
她没想到流言传得这么快。
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不仅人尽皆知,连话都传变了。
她无奈地摊手,道:“伱相信这不是我说的吗?”
谁知元允中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信!”
宋积云有些意外。
元允中瞥了她一眼,道:“你就是这么想的,也不会当着众人面前这么说出来。”
宋积云愕然,坐直了身子骨。
元允中整了整衣袖,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要说,也只会说能者居上,谁能干谁当家。至于什么女人当家,男人传宗接代,一听就是那些人传来传去,把话给传走了样。”
他的话,如巨石,狠狠地砸在了宋积云的心间。
她没有想到元允中这样的信任她。
她否认,他就信。
宋积云心头顿时如云海翻滚。
这算是被偏爱了吗?
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男子英气俊朗的面容,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
钱氏见到宋积云就狠狠地朝着她的肩膀捶了一下,嗔怪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当着那么多族人说什么‘男人只负责传宗接代’的话,你以后可怎么见人?还好人家元公子不相信,不然你这桩婚事就算是假的,只怕都要起波澜了!”
宋积云却只把“还好人家元公子不相信”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她不由打断了母亲的话,道:“您问过元公子这件事了?”
“那当然!”钱氏不满地望着她,道,“我一听说如今景德镇大街小巷都在传你这句话,就心里咯噔一声,生怕元公子误会,跟着外面的人起哄,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忙让郑嬷嬷去请他过来。
“谁知道这孩子不仅自己不相信,还让我们也不要相信。说你看似横冲直撞没有章法,可心里什么都知道,心思细腻着呢,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让我们要对你有信心!
“他怕你遇到什么事,说要去接你。”
说到这里,钱氏万分的感慨:“你这孩子,也算好命了。能遇到这样的元公子,以后,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跟元公子过日子吧!
“有这样一个人,日子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宋积云笑着握了母亲的手。
万丈红尘,谁又不喜欢缱绻的柔情?
有时候孓然独行,不过是没有找到那个能够相依相偎的人罢了。
如果遇到了,她并不怕去试一试。
*
晚些时候,严老爷和吴老爷等人来拜访她。
和他们随行的,还有李子修。
不过一个春节没见,他明显的苍老了很多,见到宋积云,也恭敬了很多。
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来打听宋积云去南京的事。
“听说一船的瓷器都卖出去了?那边的市场如何?旧青花的生意能不能做?”严老爷没喝两口茶就急不可待地道,钱氏嘴里的那些传闻,不知道他们是没有听到,还是觉得自家的生意更要紧,没空理会。
宋积云也没准备藏私,将南京那边的情况说了说:“我主要是有朋友帮助,找了家银楼,一口气全卖给银楼,再由他们去想办法卖高价去。旧青花那当然也好卖。就是这一路过去巡检司的关口不好过。真是拿了瓷器过去卖,还得盘算清楚了。”
严老爷因为已经决定金盆洗手了,听了这话并不着急,还又拿了个桔子剥着吃。
吴老爷和李子修都急得不行。李子修干脆开口道:“宋老板,我们都知道您是个有本事的,您看您能不能帮我们搭个桥牵个线的,我们也想把瓷器往外卖。”
宋积云惊讶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吴老爷和李子修对视了一眼,朝着宋积云吐起了苦水:“还好您有先见之明,去了南京,不然留在景德镇,只怕是要被气死。”
原来,她走后,宋桃连开了两次龙窑,共烧了一万多件瓷器。万公公干脆又把他们叫去了一次,将烧瓷的份额重新分配了一次。
不仅宋家窑厂的份额全都没了,而且李子修等人的份额也大幅缩水,全给了良玉窑厂,还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现在景德镇一半以上的作坊都为了活下去,开始给良玉窑厂制匣、做瓷坯或者是画画。
“赚的钱也就和窑工差不多。”李子修沮丧地连连叹气,“因为这个,开春的时候很多作坊和窑厂既不敢招收徒弟,也收不到徒弟。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窑厂都没活路了。”
他非常客气地道:“这才厚着脸皮来找您的!”
可照宋积云说的,去南京卖也不是个事。
他和吴老爷都有些茫然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窑厂要想兴旺发达,传承最要紧。而有天赋的孩子却不多。此消彼长,如果都落入良玉窑厂手里,其他窑厂、作坊未来拿什么和良玉窑厂一争高下?
宋积云沉吟道:“要不,你们找个常在我们本地收瓷的?他们通常都有自己的门路。”
这也治标不治本。
毕竟现在景德镇的旧青花能不能卖出去不再是烧不烧得出来了,而是能不能和良玉窑厂拼价格。
吴老爷大骂起宋桃来。
我闺蜜说我骗大家的推荐票,给了推荐票就不加理,哈哈哈哈哈……我在这里弱弱地辩解一下,没有……是写不出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严老爷忙打断了吴老爷,不管怎么说,宋桃还是宋积云的堂姐,他怕宋积云心里不高兴。
“他良玉窑厂也不能把这天下的买卖全揽在手里,”严老爷道,“主要还是万公公。”
他不说大家也能猜到,万公公这样不遗余力地帮良玉窑厂,两者之间肯定有猫腻。
可从前为什么他们这些窑厂东家都不愿意这么干呢?一是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怕和现任督陶官走得太近,被后任督陶官不喜;二来是因为这些太监爪子都长,他们忙活了一场,说不定还不够“孝敬”的。
李子修恨恨地道:“她好像算准了万公公能保她一辈子似的。”李子修的话让宋积云心头一跳。
说不定宋桃还真知道呢!
那么,有些事她就得早做打算了。
宋积云思忖着。
严老爷开了口:“宋老板,我既来了,也不怕你笑话我倚老卖老。我寻思着,要不,我们也给你们窑厂做瓷坯或者是画画吧?无论如何,大家齐心协力,先把万公公熬走再说吧!”
资源有限,大家站在同一个层面的时候,不可避免会争夺。
但宋积云不会这么简单的就同意。
她望向李子修。
李子修忙保证道:“宋老板,您放心,我肯定一心一意地跟着您干。”
他还发誓道:“若是我违反诺言,让我不得好死!”
道德和良心从来都不能约束一个人的野心。
她和严老爷商量:“您看看还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宋家窑厂合作,我这几天也尽快先拟个契书出来。到时候大家觉得能行,我们就签约,依约行事。要是觉得不能接受,那就再说。”
严老爷松了口气。
他对宋积云非常有信心。
他真诚地向宋积云道了谢,问了些南京轶闻趣事,就起身告辞了。
宋积云立刻叫了周正过来拟定契书,吩咐郑全去外面打听良玉窑厂的工价。
郑全犹豫道:“我们和良玉窑厂一样吗?”
“肯定得一样啊!”宋积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不能和良玉窑厂比工价,我们要比其他。比如说,我们窑厂的订单多,他们只要努力,就能赚到比别人更多的钱;能让他们在我们窑厂学点手艺;有可能拜我们窑厂的大师傅为师。”
能用辛劳换金钱,能学到独当一面的技术,还有上升的空间,总有一样能吸引那些人。
郑全笑呵呵地走了。
周正却把宋积云的话听了进去,还在家里仔细地琢磨了好几天,等宋积云把马会长请出来,和严老爷等几个做中间人,大家一直讨论怎么合作的事时,见大家听到工价都有些意外时,他就把这些抛了出来:“大家又不是我们窑厂聘的窑工,我们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若是只指望我们窑厂过日子,万一我们窑厂有什么变故,大家怎么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怂恿众人:“你们看,良玉窑厂宋家三小姐不就是我们老东家教出来的吗?从前你们可曾听说过她的名声?”
大家都笑了起来,不得不承认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紧张凝重的气氛立马烟消云散,大家高兴地签了契书。
宋积云就带着周正开始一家一家的窑厂和作坊走访,整合所有能整合的资源。
*
万公公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刚过元宵节,红色炮竹的纸屑还满街都是,没来得及打扫干净。
他当时就把一旁的茶几踢翻了。
他的师爷只好干巴巴地安慰他:“说不定她那一船瓷器只卖了个仨瓜俩枣呢!”
万晓泉神色阴森,没有说话。
*
宋桃对此却并不意外。
前世,宋积云不仅把瓷器卖到了南京,且整个景德镇几乎都成了她一个人的作坊和窑厂。十家就有七家在她手下讨生活。连御窑厂也要看她的眼色行事。
这些事,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前世宋积云能去南京,是万公公帮着搭的桥。
她也早就知道钱氏会生下一个女儿。
不过这个女儿早早就夭折了,也是因为这个女儿夭折了,宋积云才会和宋三良翻脸,开始和宋三良争夺宋家窑厂的掌家权。
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内情?
可今生很多事情都变了,她也不能一味的靠前世的记忆行事。
宋桃觉得她这辈子得靠自己走路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拼命烧瓷。
她上辈子没能接触烧制甜白瓷的作坊,压根就不知道烧制甜白瓷有什么秘方。
要不然她就不会烧所谓的“玉瓷”而是直接烧甜白瓷了。
她很清楚,甜白瓷底釉的青花一出,他们这些老青花都会被拍死在岸上,只能在中低端的市场一争高下。
她要在新的青花被大家熟知之前,赚到足够多的钱,摆脱洪家,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窑厂。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宋积云从南京回来之后,同时有吴老爷和严老爷家的坡地上砌了两座龙窑不说,还一口气烧了一万四千多件新青花。
那些瓷器的余温还没有散去,南京就来了人,蹲在窑厂等着瓷器降温,连夜就搬上船运走了。
宋积云连挑夫的钱都省了。
跟着她烧瓷估计都分到了不少钱,街头直接响起了炮竹声。
据说万公公原本想派人不允许那些商船靠岸的,谁知道巡检司的人根本不听万公公的,那位姓邓的巡检司巡抚使还大大咧咧地让万公公自己的人去码头拦船,阴阳怪气地道着:“魏国公府的船,我们英国公府惹不起。”
万公公听说后,直接气病了。
宋桃也觉得很棘手。
他们在这里限额,宋积云直接把瓷器卖去南京,所谓的限额,岂不成了笑话?
因为这事当时在码头闹得还有点难看,有很多人跑去码头看热闹,因为买不到想知道宋家新青花是什么样子,有人雇了混子去宋家窑厂偷因为烧坏了而被砸了的瓷片。
偷到瓷片的人惊为天人,忙带了信回各自的东家,宋家窑厂这些日子又开始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日子。
宋积云不怀好意,告诉这些客商:“不是我不想卖给大家,也不是没有货。是今年御窑厂做定额销售,我们家的瓷器没办法在景德镇卖。”
这话不知怎么没两、三天就传到了宁王府。
他们家新上任的长史亲自来了趟景德镇,在宋家窑厂转一圈,直接找宋积云订了一百五十几件新青花,说是要送进宫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管什么事,但凡涉及到权贵就很麻烦。
宋桃证实了这个消息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去求见万公公。
如果没有宋积云这根刺,万公公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万慎那里,他算是搭上了;宋桃的烧瓷技术也的确比景德镇的其他那些所谓的大师傅要强很多;宋桃也算得上机敏,每十天就给他送一批孝敬银子,银子的数额不菲,这让他有种每天都在赚钱的错觉。
他从前还真没看出来宋又良有这本事,教出两个不输男子的姑娘家来。
听说宋桃要见他,他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宋桃每次来当然都不会空手。这次带了她好不容易烧出来的一对尺高的八宝缠枝花的青花梅瓶。因用的是苏麻离青,烧出来的青花泛着点青。
她暗示万公公:“和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您要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可以叫人送去当铺里请朝奉看看。”
这就是要冒充古董了。
万公公会意,觉得宋桃这小姑娘很上道。
如果宋积云也能像宋桃这样知道察言观色、善解人意就好了。
念头闪过,他又有些烦躁起来。
宋积云这个刺头,他迟迟早早得拔了!!
万公公就有些不高兴,他粗声粗气地问宋桃:“你来干什么?”
宋桃满肚子的气。
这个万公公真是贪得无厌,送多少东西也不满足。
难怪景德镇的人都不愿意和他走得太近。
也不知道上辈子宋积云是怎么和他相处的?她居然能讨了他的欢心?
可惜她回宋家的时候,万公公早就调走了。
不然她还能从中借鉴一下。
宋桃强忍着心底的不快,笑着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怕就怕宋积云搭上了宁王府的人。您是知道的,她这人,有个缝就能叮上去,何况是宁王这么大一尊佛呢?”
万公公对此嗤之以鼻,道:“我还怕她不去搭宁王这尊大佛呢!”
宋桃不解。
或许是这段时间被宋积云弄得有点烦心,他难得和宋桃说起了宁王府:“永乐帝南下的时候,说的是以后要共治天下,可也只有宁王府的那群蠢货相信这话,一直蠢蠢欲动的不安分。皇上可都是看在眼里。不过是碍于祖训,不好把事情做得那么绝罢了。
“可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酣睡。要不然,一个小小的走私案,犯得着兴师动众地派了巡抚来查吗?那打死朝廷命官,侵占百姓良田的藩王多得去了,怎么偏偏就要查他宁王府?”
宋桃虽是第一次听这些秘辛,心神俱震,可上辈子,宁王却安然无事,可见宁王府还是有可能被宋积云所用。
她就寻思着怎么跟万公公说。
可万公公已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倒是那甜白瓷的配方,你可有什么进展?”
万慎很喜欢甜白瓷,估计是拿进宫讨好他的那个姑妈万贵妃。
这几天来信催着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烧出几个甜白瓷的东西来。
他上次就和宋桃提过,宋桃说这是宋又良的不传之秘,她要慢慢的摸索,才能知道和玉瓷的配方有什么不同之处。
万公公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宋桃在心里把宋积云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那么多的点子,还每次都能成功。
但面上她却半点不敢流露不说,还得笑着对万公公道:“我已经试着烧过十二、三窑了,这烧一窑就得七、八天的工夫,实在是没办法快。”
万公公就更不满了,道:“不是说现在烧一窑只需要两、三天工夫了吗?”
宋桃再次在心里骂起了宋积云。
她怎么那么闲,天天搞这些所谓的“技改”,煤、松柴换着烧,有时候甚至会各烧一半,弄得大家都跟着不得不想办法天天动脑筋怎么烧瓷。
昌江码头上的煤船把江水都染黑了。
“宋积云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呢!”她只好辩驳道,“谁不知道煤的火更大,烧得更快,可煤多贵啊,有几家能烧得起。前几天不就有人效仿他们家,一窑瓷器全都烧裂了,一个好的都没有吗?瓷器这东西娇贵着呢,火大一点小一点都不干。哪能用那么猛的火。”
两人正说着话,御窑厂的主薄神色不愉地来见万公公。
见宋桃在,他脸色更不好看了,原本准备私下里和万公公说的,现在他干脆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出来:“宋老板刚刚又开了一炉龙窑,烧了八千多件旧青花,以良玉窑厂一半的价格在卖。宋家窑厂现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要货的客商不说,还有很多人连夜在往景德镇赶。”
他是很不赞同万公公所谓的“定额销售”的办法,更讨厌给万公公出主意的宋桃。
但山高皇帝远,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赞同也只能忍着。
“不可能!”万公公还没有说话,宋桃就跳出来了。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主薄忍不住讽刺她:“宋三小姐怎么会觉得不可能?是宋老板烧一窑烧出了八千件旧青花不可能,还是宋家窑厂敢在景德镇卖瓷器不可能?”
万公公的一张脸早已胀红成了猪肝,他懒得管主簿的阴阳怪气,厉声道:“怎么回事?”
主簿不屑地瞥了宋桃一眼,这才道:“说起来,宋老板也算是托宋三小姐的福了。宋三小姐把青花的价格拉了下来,那些烧青花旧瓷的人家只好帮宋三小姐做工,这些人也就不占什么定额了。
“他们把手里的定额都卖给宋家窑厂。
“如今一年十五万件瓷器的定额,除了良玉窑厂的,全都在宋老板手里了。
“你说,她能不能在景德镇卖瓷器?”
“怎么会这样?!”宋桃惊呆了。
万公公也傻了眼。
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
主薄却看戏不怕台高,早就想把这个可笑的限额制给取消了。他趁热打铁问万公公:“您看这件事怎么办?以后只让良玉窑厂一家烧青花吗?我可看见了,今年造办处拿过来的单子里,还有两对龙缸。您看,要不要让良玉窑厂先试着烧烧,免得到时候交不了差!”
万公公顿时老羞成怒,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宋桃砸去,还愤怒地道:“你怎么让那些低贱的窑工把限额卖给了宋积云?你是吃干饭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宋桃捂着额头,感觉鲜血从她的手指缝里滴落下来。
可她站在那里,连让人包扎的勇气都没有。
万公公神色太吓人,两眼冒着凶光,仿佛能把人吃了似的。
主薄看了,反而有点同情她了。
他不由对万公公道:“您看,这件事怎么办?”
万公公狠狠地瞪了主薄一眼,阴恻恻地道:“把师爷叫进来!”
他当时怎么鬼迷心窍地听了宋桃的话呢?
他瞥向宋桃的目光充满了厌恶。
主薄吓了一大跳,忙将宋桃拉了出去。
见她额头血流不止,叹了口气,低声提点她:“赶紧去找个大夫,万公公那里,只怕你要使点力了。”
雪中送炭。宋桃感激不尽,忙请教道:“您看,我怎么办合适?”
主薄想了想,还是点拨了她一下。
朝他伸出一个巴掌。
这就是五万两银子的银子了。
宋桃心里一沉。
她虽然用计赶走了一部分洪家留在窑厂的人,但时间尚短,账目上却没办法瞒天过海,她积积攒攒,也不过想办法昧下了不到五万两银子。
若是全都拿给了万公公,那她这段时间岂不是白干了?若是不让万公公心里痛快了,那她这段时间的投入岂不是打了水漂?
宋桃咬着牙向主薄道了谢。
*
宋积云在和元允中、宋积雪一起扎纸鹞。
过了元宵节就是龙抬头,正是放纸鹞的好时候。
还没有收灯,宋积雪已拉着元允中的衣袖开始嚷着要去放纸鹞了。
元允中干脆教她怎么做纸鹞。
宋积云发现,元允中教学非常的灵活,旁征博引也就罢了,他还会根据遇到的事情调整授课的内容和方式、方法。
比如之前的元宵节,元允中就告诉宋积雪做走马灯。
而且还真做成了。
宋积雪整日整夜地抱着那个画了个扑腾的飞鸟,因为灯的旋转,画面上的飞鸟像拍翅而飞似的灯笼不放手。
这涉及到一些物理的元素。
做一个能飞上天的纸鹞,则涉及很浅显的力学和风学。
让宋积雪亲自动手,她能在玩的时候慢慢地感受到这些自然科学。
因而当她知道元允中在告诉宋积雪做纸鹞的时候,忍不住过来看了看。
然后,事情就从元允中教宋积雪做纸鹞,变成了他们三个人一起做纸鹞;从只是做一个非常简单的咸鱼头明纸糊的纸鹞,变成了做一个三丈来长的高丽纸百足蜈蚣纸鹞。
宋积云也被元允中按头坐在屋檐的竹椅上,帮他们画百足蜈蚣的图案。
在她旁边扎纸鹞的元允中还不时侧身过来指点:“这里要点一下,让颜色渐渐洇染,有层次感,蜈蚣的脊背看上去才能是一节一节的。”
宋积云当然知道,但她看着春日暖暖的阳光透过树间枝桠洒落在他们前面的青石砖,有着偷得半日闲的惬意。
“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和元允中闲话,“纸鹞放上天,大伙只能看得见他的腹部吧?说不定连腹部也看不清楚,只看得见一只大蜈蚣。”
元允中冷笑,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青色的竹篾间翻飞,令人赏心悦目。
“那你最好让菩萨保佑我做的纸鹞放一次就破了。”他垂着眼帘,神色认真且专注,“不然就把这百足蜈蚣挂在你墙上收藏。”
“咦,纸鹞还能放几次吗?”这下子轮到宋积云奇怪了。
前世,她小时候很少去放风筝,没更多的记忆。这一世,她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有些风筝放上去没多久就破了,摇摇晃晃地从空中落下来;也有那能放好几次的,但都非常的贵,好像是绸布做的,不像纸做的那么容易放上去。
正在哼哧哼哧地把元允中扎好的纸鹞骨架搬到凉亭里放好的宋积雪跑了过来。
“姐姐,姐夫买的是油封纸。”她满头大汗的,宋积云给她喝了一杯茶,她继续道,“是姐夫听说我们龙抬头的时候要去昌江边上放纸鹞,特意让人从南昌买回来的!”
她强调:“是你,我,姐夫,娘,二姐,小四,郑嬷嬷……我们一起哦!”
她还欢快地道:“姐夫还在观澜楼订了雅间,娘和小四在观澜楼玩,我们去放纸鹞,放了纸鹞,还可以去观澜楼吃饭、喝茶。”
宋积云朝元允中望去。
他可没有跟她说。
元允中木着脸“哦”了一声,道:“是邵青安排的。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坐不住。来景德镇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怎么出去过。眼看着春风扑面衣不寒了,他就想去踏个青。正好让积雪他们也出去透透气。”
如果他不解释那么多,她也许会相信。
宋积云正色地点头,打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邵青神色严肃地大步走了进来。
“公子!”他和元允中打过招呼后,朝宋积云点了点头,和元允中耳语了几句。
元允中皱了眉,思索了半晌,这才放下手中的竹篾,站起来拍了拍手,对宋积云道:“我有点事,去去就来。东西你先放着,等我回来再弄。”
宋积云很少见到邵青这副表情,她忙道:“你们忙你们的去,这里有我收拾。”
元允中颔首,很快就和邵青走了。
可他们直到三更鼓也没有回来。
宋积云有些担心。
半夜,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沥沥地吵得人睡不着,直到天色泛白,她才勉强合了合眼。
她醒过来时,雨还没停。
院子里的树枝三三两两的都冒出嫩嫩的绿芽,院子里铺着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湿,泛着油光。
她吩咐香簪:“你去荫余堂问问,看元公子和邵公子回来了没有?”
香簪一路跑过去一路跑回来,喘着气道:“大小姐,元公子和邵公子都没回来。”
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从前他们也曾经连着好几天不在家。
宋积云自我安慰。
到了下午,吴总管来见她:“万公公送了帖子来,让您明天一早去趟风神庙。”
他还告诉她:“送信的是御窑厂的小厮,我留他喝杯茶都不喝,赏钱也不接,我怕明天是场鸿门宴。”
“景德镇还有谁不知道我和万公公撕破了脸的吗?”宋积云不以为然地接过帖子,“他不敢喝我们家的茶,接我们家的打赏也是寻常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一大早就去风神庙……
她问:“知道还有谁去吗?”
第二百三十章
出于关心,吴总管也会打听这些。
他立刻道:“听说景德镇有头有脸的老板都请了。”
还猜测:“会不会是为了我们家烧旧青花的事?”
“十之八、九是为了这件事。”宋积云道。
她这次打了万公公和宋桃一个措手不及,以他们的性格,是不会这样轻易就算了的。
可他们想向她发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宋积云冷笑着把帖子丢在了一旁的书案上。
他们想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那她也不介意和他们玩玩!
她不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悄地买下了大量的限额指标,还一口气烧了两炉龙窑,把旧青花的价格再次拦腰砍了。
接下来她还会继续开龙窑烧旧青花。
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限额指标用完。
而且价格还会继续往下降。
一直降到良玉窑厂接下来的九个月一张订单都别想接到为止!
就是不知道洪家老太爷看了窑厂的账目之后,会不会继续力挺宋桃?
她有这九个月时间缓冲,怎么也能把万晓泉挪个地方。
接下来,就看良玉窑厂有多少银子和她硬刚了。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以为收售那些给良玉窑厂做事的窑厂或者作坊的限额指标会有阻力,没想到,那些人不仅没拒绝她,甚至有人悄悄主动找到她,将限额指标卖给她。
可见宋桃虽然有技术,却没能力。
宋积云吩咐吴总管:“晚上请了严老爷、吴老爷他们来家里吃饭。”
至于李子修这个墙头草就算了。
谁知道他到底会倒向哪一边。
吴总管应诺,忙去送了请帖。
众人都知道宋积云为何请客,早早就过来了。
七、八个人围着水榭敞厅的大圆桌说着话。
如丝的细雨落在还没有长出枝叶的垂柳上,在锦鲤摇曳的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波纹。
直到雨停,酒宴散了,月上柳梢头,元允中和邵青还没有回来。
宋积云在书房里奋笔疾书,直到三更鼓响,她这才有些疲惫地伸腰站起来,打开了窗棂。
皎皎月色洒落在庭院里,银白一片。
*
元允中站在船头,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头,仿若落了一肩的白霜。
黝黑的河面泛着清耀,却更显深不可测。
邵青从船舱里钻出来,道:“公子,前面有暗礁,船老大说了,他根本没有把握能顺利地过去。我看,我们今天还是找个地方靠岸,先在这里歇一晚吧?”
元允中没有说话,抿得直直的嘴角暴露了他的不悦。
邵青看了,也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知道鄱阳湖上有水盗啊!他们不说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宴清吗?不跟着您出来一趟,还不知道这下面有这么多的猫腻!”
元允中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叫了船老大出来问话:“明天能赶到景德镇吗?”
船老大战战兢兢,道:“不,不能!最,最快也要后天一大早。”
元允中闻言,眼底一片雪光。
船老大吓得两腿发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跪下去了,邵青走了进来,道:“公子,您这是怕那纸鹞扎不完,龙抬头的时候没办法去放纸鹞吗?”
“聒噪!”元允中有些不耐烦地道。
邵青却嘿嘿地笑了起来,举了手里的一只纸鹞,得意地道:“还是我想得周到吧?您进城办事的时候,我在旁边买了好几个纸鹞。其中一个还是那百足蜈蚣的。万一来不及,正好拿出来用。反正积雪那丫头片子也看不出来!”
半晌,元允中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中又飘起了春雨。
远处的山峦、树林、宅院朦朦胧胧的,仿佛都浸在一片薄雾中。
宋积云撑着伞,上了骡车。
她没准备给万公公当靶子打,踩着点到了风神庙。
就算这样,她一到风神庙,几乎所有窑厂、作坊的人都撑着伞从敞厅里跑了出来,恭敬地和她打着招呼,称着“宋老板”。
宋积云笑着和众人一一点头,却始终感觉有道视线强烈地粘在她的身上,始终跟着她走。
她不动声色地望过去。
是宋桃。
她撑着把湘妃竹的桐油纸伞,站在风神庙正殿旁的罗汉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剪了整整齐齐的齐眉厚留海,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可眼里流露出来的恨意及忌妒也更加藏不住了。
看来自己上辈子和宋桃是对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对头?
她不觉得宋桃身上有什么值得她针对的。
宋积云看也没看她一眼,在众人的簇拥下,径直进了风神庙的正殿。
风神庙里供奉着风火仙君。穿着道袍的尺高木雕人像面容慈祥,坐在一张雕花太师椅上俯视着众人,大殿两边则立着把桩、拉坯等各个脚力的师祖。宽阔的大殿里香烛袅袅,青色的幔帐绣着绿色的云海纹垂落在两边。
宋积云把伞交给了庙祝,给风火仙君上了香,这才和围上来的众人轻声寒暄起来。
有人悄声告诉她:“万公公早来了,见您没来,就去偏殿歇息。”
还有人告诉她:“那个宋桃,和万公公一起来的。您要小心。”
宋积云不动声色向这些人道了谢。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唱礼:“万公公到了!”
大家伙儿都不说话了,左右站开,把过道让了出来,也让站在佛像前面的宋积云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宋桃扶着万公公走了进来。
万公公看见宋积云,就森冷地笑了笑。
宋积云毫不畏惧,主动上前和万公公打招呼:“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您可安好?”
“好,好,好!”万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进了大殿,“宋老板不在景德镇,景德镇都没有往常热闹了。”
宋积云才懒得理他,笑道:“人多是热闹点。”
万公公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大马金刀地坐在了风火仙君的雕像下首的太师椅上。
宋桃这次毫不避忌地站在了万公公的身后。
万公公给了身旁师爷一个眼神。
那师爷就站出来,示意庙祝敲了敲云板。
众人噤声。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高声道:“今天奉万大人之命,把大家召到风神庙里来,就是想当着风火仙君的面,和诸位商量一件攸关众人、攸关景德镇生死的大事。”
还有第三更……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殿中寂静无声。
万晓泉这些年在景德镇当督陶官干过些什么,谁不知道?
他每次所谓的“好事”,要看是对谁而言了。
众人一个个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投在了这一次居然站在众人前面的宋积云身上。
她身姿笔直,神色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十分的镇定。
不愧是敢和万公公对打的宋老板!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暗暗感慨,顿时觉得自己都被她影响,心中大定不说,腰杆子都变硬了。
师爷感觉到众人微妙的变化,不禁隐晦地瞥了宋积云一眼,眼底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狠戾,这才道:“大伙儿也知道,宋家窑厂烧出来了一种叫‘甜白’的新瓷器,还进献给了宫里。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御窑厂刚刚把它定为进贡御瓷,宋家窑厂就在御窑厂没有同意的情况下,私自用在了民间瓷上。”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厉声质问宋积云:“宋老板,你有什么话说?”
按规矩,最好的东西是要御呈的。
宋积云把御呈的东西给平民百姓用了,认真追究起来,是死罪。
就像宋家窑厂想拿回“玉瓷”,就得御窑厂同意一样。
宋积云却不慌不忙,道:“师爷这话我可听不懂。不是你们御窑厂没瞧上我们家甜白瓷吗?怎么这个时候倒打一耙,反而说是我们不愿意御呈?”
她说完,上前几步,走到了众人让出来的过道上,高声道:“诸位同行,有人参加过御窑厂的竞标,有的人没有参加过。我就在这里给大家说明一下御窑厂竞标的事。”
然后她不等万公公那边的人开口,径直道:“从前景德镇但凡有谁家烧出了能御呈的瓷器,都不用参加御窑厂的竞标。因为造办处会根据宫里贵人的需求,提前一到两年把单子送到御窑厂,御窑厂再根据造办处的单子安排能够御呈的窑厂或者是作坊开始烧瓷。”
她说到这里,朝着万公公冷笑了几声:“可自从万大人来了之后,就觉得这样的制度对大伙儿不公平。若是总定在一家烧瓷,万一有人烧出了比从前御呈的更好的瓷器,岂不是不能把最好的东西孝敬给皇上了吗?
“当时景德镇的烧瓷人都觉得万大人的话有道理。都想拿出自己最好的瓷器敬献给皇上,参加御窑厂的竞标。可万大人又说,若是大伙儿都参加竞标,费时又费力,劳民伤财。提出由御窑厂指定几家有实力的大窑厂和有特色的作坊参加竞标。”
宋积云冷冷地道:“我今年可没有接到御窑厂的帖子!”
她还咄咄逼人地直问万公公:“万大人,我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大殿里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自有和宋家窑厂一起经历这件事的人悄悄地为宋积云作证。
万公公早已经脸色铁青。
他身边的人当然不能让宋积云问到他脸上去。
师爷忙道:“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今年御窑厂给你们家的帖子还是我亲手写的,怎么没给你们家下帖子?”
当时万公公老羞成怒,算准了她不敢不做御窑厂的活,别说给宋积云下帖子了,还准备着宋积云到了之后狠狠的羞辱她一番,怎么可能给她下帖子?
争论这些是没有什么用的。
可吵架嘛,不就是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唇枪舌箭吗?
“我没有收到帖子!”宋积云淡然地道,“要不您回忆回忆当初把帖子交给了谁?是由谁?什么时候送的?万一是下面的人狐假虎威做错了事,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解开这个误会。您觉得如何?”
这是在骂他吗?
师爷得极力忍着,才没有和宋积云翻脸,但大伙儿都看出他吃瘪了,脸色难看的和万公公有得一比。
宋桃就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师爷别和宋积云逞口齿之快。
宋积云要是真怼起人来,没几个人能怼得赢她!
师爷也冷静下来,他直接跳过这件事,说起了所谓的“好事”来:“万大人在景德镇这些年,素来勤政爱民,大伙儿是有目共睹的,要不然景德镇的瓷器也不会从每年的八、九万件涨到如今的十五万件了。
“这也是因为万大人相信只有百花争艳,才能百花齐放。
“可如今,宋家窑厂用甜白瓷的新工艺烧青花,一枝独秀,让景德镇大多数的窑厂、作坊没活可做,弄得景德镇十窑九空。再这样下去,还有谁会烧瓷?”
大伙儿不以为然。
这还不是因为万公公支持良玉窑厂降价!
何况烧瓷原本就是个不进则退,不断负荆前行的行业。只有不断地想办法烧出新瓷,才能让这个行业蒸蒸日上,始终占据鳌头,把其他地方的窑厂压下去,成为当朝第一。
众人不为所动地听着。
师爷却激动了,他大声地道:“因而万公公决定了,让宋家窑厂交出甜白瓷的配方,全景德镇的人家共享!”
大殿在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哄”地一声炸了窝。
“还能这样?!”
“要是有了甜白瓷的配方,是不是我们也能烧新青花了?”
“宋老板愿意交出来吗?”
“有万大人在,她不交也得交吧?不然就可以治她个大不敬的罪名。毕竟像甜白瓷这样的新瓷按道理也应该是先御呈的。”
除了少数几个人,众人都忍不住议论起来,而且还一面倒地都畅想起如果拿到甜白瓷的配方之后会怎样摆脱目前的困境来。
宋积云眼底寒光四射,扫视着众人。
议论声渐歇。
众人神色各异,彼此偷偷地交换着眼神,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应和刚才的话。
大殿的气氛凝重中透着尴尬。
万公公气得嘴角直哆嗦。
宋桃心急如焚。
她没想到都这样了,还挑不起一些人的贪婪之心。
宋积云就这么厉害吗?
不到一年的工夫却已经积威深重?
她来不及多想。
戏台已经搭起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可以啊!”巨大的利益面前,宋桃只得亲自出马,笑道,“江县令不是曾赞堂妹‘巾帼不让须眉’吗?堂妹向来心胸宽阔,豪爽豁达,想来能理解万大人的苦心,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终于赶上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这是小事吗
很多人一辈子都烧不出一种新瓷器,能够烧出来,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可以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了。
景德镇这几十年来,也就出了个宋又良烧出了玉瓷,出了个宋积云烧出了甜白瓷。
别人也就罢了,她宋桃也是做瓷器的,她这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还是居心叵测呢?
只是万公公虎视眈眈地在上面盯着,没有人吱声罢了。
但众人看宋桃的目光都有些微妙起来。
可这个时候,宋桃已经被架在火炉子上了,她不可能,也不能退缩。
她笑道:“大伙儿可能不知道,我这位堂妹从小就有烧瓷的天赋,只要是关于瓷器的事,但凡到了她手里,那都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宋积云,的确有这本事。
你看她,一接手宋家窑厂就烧出了甜白瓷。原本在其他人手里平平无奇的矾红,到了她手里就大变样,像烧出了一种新瓷器似的。还有釉上彩,谁家不是烧得战战兢兢,可她呢,随随便便就是一炉。如今手握甜白瓷的配方又烧了新青花……除非他们之中有人能想办法破解了甜白瓷的配方,不然就只能永远跟着宋积云屁股后面屁颠屁颠。
问题是,就算有人破解了甜白瓷的配方,如今大家都跟着宋积云做事,受了她的大恩,谁又好意思和宋积云翻脸,自立门户呢?
可既然有宋桃做了出头鸟,自然有人跟风。
有人不由小声嘀咕:“宋老板技艺超群,宏才大略,没有了甜白瓷,肯定还可以烧出其他的新瓷来。我们就不一样了,如今只能捡别人不要的。”
立刻就有人瞪了说话者一眼。
说话的人还硬着脖子想反击回去,不料门外突然传来高亢的唱喝声:“龙虎山正一教葆光仙君到。”
什么人?!
众人俱是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万公公则紧紧地皱起了眉。
江西官场形势很复杂,除了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位封疆大吏之外,还有三位王爷,一位龙虎山正一教被朝廷封为“天师”,官居三品的道教宗师。而本朝自永乐帝南下,信奉北方的真武大帝之后,历代皇帝都信奉道教,甚至还有皇帝为表虔诚,会派大太监代他在龙虎山修行、祈福。
这位号称“葆光仙君”的道长,正是皇上派去正一教代他修行、祈福的大太监。
而且这位葆光仙君还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秦芳的干儿子。
不过,这位仙君自从代皇帝去了龙虎山之后,就眼高于顶,一直在道观里蹲着,他跑来景德镇干什么?而且还跑到风神庙来了!
可事出突然,他也来不及找人打听,只好让人赶紧去通知主簿,带着身边的人匆匆出了大殿迎接。
见此情景,大殿里顿时炸了窝,纷纷询问这葆光仙君是什么来头?怎么万公公都要敬他三尺的样子?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也有常去龙虎山祈福的,头头是道的讲起了这位葆光仙君的来历。
这位道长居然是位大太监,难怪会来找万公公。
众人感慨之余,更多的是关心这场集会会不会继续下去?
若是今天的会就这样散了,万公公却露出了獠牙,只怕宋老板不会就这样罢休。
甜白瓷配方的事还有得扯。
众人都偷偷地看宋积云。
宋积云却气定神闲的,仿佛这集会继不继续都与她无关似的。
倒是昨天和宋积云定了攻守同盟的吴老爷心急如焚地挤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宋老板,您看这件事怎么办?”
他们昨天想到了很多条预案,但没想到万公公会这么的无耻,要的是甜白瓷的配方。
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吴老爷给宋积云出主意:“您家最近不是和宁王长史搭上话了吗?实在不行,就花些银子,一状告到宁王府去。宁王府是出了名的死要钱。我就不相信了,我们合起伙来还扳不倒这个万晓泉!”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露凶光。
宋积云忙安慰他:“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要帮忙的时候,肯定要请诸位相助的!”
吴老爷面色微霁。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宋桃的目光始终有些惊慌地落在宋积云的身上。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位葆光仙君来得太凑巧了!
宋积云也太镇定了!
可葆光仙君是太监,太监应该都是一伙的。
或者是她前世被宋积云压得太厉害想多了?
宋桃自我安慰着,却忍不住咬起了指甲。
万公公陪着一位身披紫色道家法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面白无须,却生得相貌堂堂,正气凛然,不像个太监,倒像个大将军似的。
他声音也颇为洪亮,和万公公的阴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听他笑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当年在宫里,我们好歹也曾经一起在乾清宫当过差。你们这里烧出了等身高的瓷器佛像你都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武当山的牛鼻子跑到我们龙虎山炫耀,我还不知道。你可没把我当兄弟!”
万公公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显然和这位葆光仙君连维持个面子情都有些勉强。
“您如今是贵人,我哪里想到您还会管这些庶务?别的不敢说,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您要什么没有?不过是几尊三清像,哪里需要您亲自跑一趟?您让人给我带个信,我亲自给您送到龙虎山去,我还可以借着您的面子见见那张天师,让他老人家给我看看流年!”
葆光仙君打了个哈哈,并不接他这话,而是看了满殿的人,道:“你这有什么话不能在御窑厂说,跑到这风神庙来?难道还要人家祖师爷看着,要人家言出必行不成?”
万公公的笑容就更勉强了,道:“这不是事不凑巧吗?再说了,这风神庙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真想在景德镇住几天,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好好地陪着你在景德镇逛逛,我们这里有个叫仙岩的地方还值得一看。”
葆光仙君一听,突然就翻了脸,道:“万晓泉,你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远道而来,特别想看看风神庙是什么样子,你推三阻四的,就是不愿意净场,你是什么意思?”
这怎么叫不给面子呢?
他这火正烧得旺,净了场,把人都弄走了,想再逼宋积云就犯可就难了。
万公公傻了眼,可一抬头,他看见了宋积云淡然的面孔。
他突然间福慧双至。
葆光仙君,是宋积云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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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万公公非常诧异。
他以为宋积云会请江县令出面,结果她却请了葆光仙君。
他额头的青筋一下子就暴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冲着她大喝了声:“宋积云!”
看着她的目光像淬了冰似的。
宋积云抬头,毫不回避地和他对视,眼底一片冰凉。
她这些日子不是卖瓷器给淮王府就是给宁王府,她难道是稀罕赚点碎银子吗?
她那是为了把这位葆光仙君请过来。
想要制住太监,就得请太监。
这就好比用魔法打败魔法。
可惜了,她原本是想让这位葆光仙君给她在宫里找条路子,把万公公给弄走的,如今万公公发难,她只好提前用了这着棋。只是不知道这位葆光仙君不知道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明码标价,说到做到。
她朝葆光仙君望去。
葆光仙君立刻明白了这位就是想办法请他出山的人。
他这些年给不少人办了事,招牌也是很重要的。
他立刻重重地咳了一声,揽了万公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老万,何必这么认真!你也好,我也好,在外面几年,总归是要回去的。留点香火情,别人有个什么事,也好找你疏通疏通。
“你呀,得跟我学学。
“我能得了皇上他老人家的青睐,可不是一味的只知道逞强斗狠的。”
他们两人又不一样。
葆光仙君不过是个虚名,就算是正一教把他给供起来,最多也不过是吃穿嚼用好一点,他管着御窑厂,手里略紧紧,每年可是十几、二十万两的银子。
万公公不想得罪葆光仙君,可如今宋积云已一家独大,他要是不使点手段把宋积云压下去,新青花的利润他可是半点也沾不上。
他回了京城,哪还有这样的好事!
万公公目露凶光,道:“兄弟,不是我不给伱面子,是你要砸我的饭碗。今天这事,可没这么简单,你可别被人当枪使了。”
葆光仙君听着脸色大变,他不悦地放开了万公公,高声道:“这么说来,你是不给兄弟这个面子了?”
他猝然间提高了嗓音,透着几分尖锐,这才让人意识到他真是个太监。
万公公神色晦涩不定。
大殿里的众人已是大惊失色,忍不住在心里尖叫了无数次。
宋老板真是牛!居然把在龙虎山替皇帝修行祈福的大太监请来了。
这位葆光仙君毕竟代表的是皇上,万公公还敢和他正面怼不成?
万公公这次只怕是要吃哑巴亏了。
他们同仇敌忾地互相挤弄着眼睛,心里的小人早已搬好了板凳,端起了茶水,准备看万公公的戏。
而万公公呢,人气得直哆嗦,却还倔强着不肯松口。
葆光仙君觉得还是应该给个台阶万公公下,继续劝道:“你有什么要求,跟人家提。谁也不是那楞头青,有什么不好商量的。非要弄得两败俱伤了好?从前你师傅没有教过你吗?过什么也不要和钱过不去。要不这样,我做个东,给你们搭个桥,大家讲和。”
还道:“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嘛!”
万公公压根就不相信钱到了葆光仙君手里还有出来的。
他冷笑道:“可不敢当。您要是真想和我一起发财,就不会这个时候来景德镇了。我看,我们还是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的好!”
葆真仙君眼皮一翻,冷哼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回京城了!”
司礼监也掌管着二十四衙门的人员调动。
万公公垂着眼睑,手紧紧地攥着,一副强忍着怒火的样子。
宋桃看着,人像坠入了冰窟窿似的,刺骨的冷意一阵接着一阵往身上涌,冻得她四肢发麻。
不,不能这样。
万公公若是和宋积云冰释前嫌了,还有她什么事呢什么事儿?
以宋积云睚眦必报的性格,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宋桃心急如焚。
就看见主簿抹着汗匆匆地走了进来,在万公公耳边一阵低语。
万公公睁大了眼睛,止不住的喜悦从他的眼底涌现:“快!快!快请!”
主簿一溜烟地跑了。
宋积云心里一紧。
大殿里也顿时鸦鹊无声,大家的视线都随着主簿朝外望去。
万公公则整了整衣袖,就要迎出去。
主簿殷勤地陪着七、八个男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三十七、八岁,留着三绺美髯,穿着绯色织云纹的官服,胸前绣着三品文官的孔雀补子。他一旁的官员和他穿着同样的官服,不过个子要比他高半个头,皮肤白皙,没有留须。在两人之后是个三品的武官,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胸前绣着老虎补子,却系着金镶玉的腰带。
宋积云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之前为了不犯常识性的错误,曾经对本朝的服饰做过仔细的研究。
一品以上才能佩玉腰带。
那武官穿着三品官服却系着一品官员才有资格系的腰带,应该是他身上有爵位,而且爵位还不低。
宋积云的心又沉了沉。
万公公已上前就跪拜在了几个人的面前:“王大人,黄大人,徐大人。”
甚至连那位葆光仙君在看见了为首的官员之后都明显的拘谨了起来,万公公上前拜见的时候他甚至一副恨不得躲到旁边的样子,在那位官员朝他望过来时,他窘然地笑了笑,给那位官员行礼,喊了声“王大人”。
王大人锁着眉头背着手,厉声道:“秦芝,你不在龙虎山为圣上祈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葆光仙君竟然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听说万晓泉在这里,来,来看看热闹!”
说完,还朝后躲了躲。
宋积云在心中长叹。
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打起了精神。
就见那位王大人看了眼满殿的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万公公连忙上前,恭声道:“王大人,这也是小的请您过来的缘故。”
他急急地道:“原本御窑厂的事是由造办处管,不应该惊动您老人家,可您也看见了,这些窑工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不服御窑厂的管教,烧出了一种叫甜白瓷的新瓷却不愿意御呈皇上,绕过御窑厂,跑去南京售卖,谋取高额利润。
“我想管,又怕闹出当年处州之事,正巧大人来梁县公办,下官想请王大人来给我做个证,免得这些窑工闹起来,有人告到朝廷,说我横征暴敛,坏了皇上、坏了朝廷的名声。”
他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看了葆光仙君一眼。
处州,是有名的产银之地。本朝也是派了太监在此处设局管理。因为暴政,常有矿工暴乱。
万公公巧言如簧,这是把宋积云比喻成了暴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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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只是没等宋积云说话,那位葆光仙君就跳了出来。
他指着万公公就是一顿大骂:“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说事就说事,你看我做什么?伱们御窑厂的事,与我有何干系?我是吃了你一粒米还是喝了你一口水,你要这样信口雌黄埋汰我?”
万公公显然觉得来的人能制得住葆光仙君,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顾请了众人在风火仙君像前的太师椅上坐下,又亲自端茶倒水上点心的。
葆光仙君气得不行,可王大人一个眼神瞥过来,他立刻偃旗息鼓,缩到了一旁。
这反应,未免太激烈了些。
宋积云暗暗惊讶,不禁在心里琢磨起来。
看来万公公今天是有备而来,他不仅请了这么多的官员过来,而且一个个官职都不低。
她现在吃亏就吃亏在对目前的政局一无所知,连这几个人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如果万公公不是冲着她来的,她还可以拖延时间,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听到这几个人的身份、来历、彼此间的关系。可惜,她被万公公盯着,估计是没办法避开众人视线了。
倒是那位葆光仙君……她没想到他这么怂。
宋积云心沉到了谷底。
今天的事,只怕难以善了。
她飞快地睃了万公公等人一眼。
那位王大人不知道是要故意冷落葆光仙君还是真瞧不上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反而是和万公公寒暄着,瞧那架式,他们彼此间倒是很熟。
宋积云眸光晦涩。
还好昨天在水榭和吴老爷等人协商的时候,她觉得江县令对万公公的约束有限,坚持没请江县令出手。不然江县令来了,只能被这些人妥妥地碾压。
她瞅着个机会就把葆光仙君拽到了自己身边,略略侧身,以保证万公公等人一眼望过来不至于能全都看在眼里,她这才低声:“我就是那个被万公公说把御呈卖到南京去的人。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你快做选择。”
葆光仙君一愣。
他虽是受了宋积云之托,但他并没有见过宋积云。
他看着因为万公公殷勤地谄媚而神色和缓的王大人,一咬牙,道了声“行”。
宋积云松了口气,飞快地问他:“王大人是什么人?”
“江西布政使。”他一股脑地把其他几个人也交代了,“姓黄的是按察使,姓徐的是都指挥使。那个姓王的是言官出身,都察院御史转过来的。姓黄的是原吏部尚书的门生,姓徐的是京城定国公的弟弟。”
她问:“谁能帮我们说得上话?”
“姓徐的。”葆光仙君想也没想地道,“他这个人很贪财,之前在京城五城都督府就是因为收受贿赂被革职,走了万贵妃的路子,跑到江西来当都指挥使了。”
“他们和你的关系如何?”
葆光仙君道:“和姓黄的没交情。姓王的,曾经弹劾过我爹,我爹因为他,被皇帝问过责。姓徐的刚来还没一个月,我这是第三次见他。他应该最好说话。”
他爹?
宋积云脑子转了转,才意识到他说的“爹”是司礼监大太监秦芳。
连秦芳都敢弹劾问责,还能在江西做布政使,是个牛人啊!
难怪葆光仙君那么怕他。
宋积云问葆光仙君道:“你有没有办法收买徐都指挥使帮我们说话。”还着重强调,“钱我出!”
葆光仙君显然是个死要钱的,在这种情况下,他闻言神色都变得轻快起来,拍着胸道:“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他叫了身边一个随从,小声地交待了几句。
宋积云当然不会把希望放在这些人身上,临时的金钱关系毕竟太肤浅了。
也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万公公那边几个人已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那王大人甚至问道:“谁是宋积云?”
宋积云不愿意得罪他,但也不能卑躬屈膝。否则她一旦失了风骨,以后就再也难以镇得住景德镇大大小小万余家的窑厂和作坊,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得不偿失之事。
所以,哪怕今天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想办法趟过去!
她大大方方地朝着王大人行了个礼。
王大人颇为意外,笑着对身边的人道:“难怪敢把御呈的瓷器卖到南京去,果然胆子很大!”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宋积云等这些人笑过之后,才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地道:“大人过奖了。草民也是没有办法了。万公公今年颁布了新政,景德镇所有的窑厂、作坊需按照御窑厂分配的指标烧瓷。御窑厂没分配给我们家窑厂指标,我们家不能烧瓷,我这才铤而走险去南京的。”
她还喊冤:“不然这一路那么多的巡检司,谁愿意出远门啊!”
御窑厂没有分配指标给她们家窑厂!!!
不仅万公公,就是大殿里的人听了也暗暗啧舌。
这可是当着三品大员的面,宋积云她可真敢说。
要是追究起来可怎么办?
众人不由低下了头。
万公公则睁大了眼睛。
宋积云再次刷新了他对她的认识。
这女子,真是有颗熊心豹子胆。
看着宋积云一脸的强词夺理,他被气笑了。
“请大人明察!”他忍不住和宋积云辩了起来,“宋家窑厂在这女娘的父亲手里时倒威名远播,可自从这女娘成了窑厂的话事人,仗着宋又良遗留下来的秘方,飞扬跋扈,自视极高,您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了。从来没把御窑厂放在眼里,御窑厂竞标,她也不来。
“我怜惜她年纪小,又有一身不俗的烧瓷手艺,这才想了个法子,逼着她每年给御窑厂烧多少瓷器的。到她嘴里,居然成了我不让她烧瓷了。
“我要是没请了大人您来主持公道,我这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宋积云觉得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她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拖延时间,让葆光仙君的人把话递给徐都指挥使,她才可能有一线的生机。
她和万公公辩道:“宋家窑厂能有今天,全仗着御窑厂慧眼识珠,我怎么敢对御窑厂不敬!你说我没有把御窑厂放在眼里,御窑厂竞标我也没去,可我根本就没有接到窑御厂竞标的帖子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起了口角官司。
但宋积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注意着有没有人接近徐都指挥使。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可令宋积云失望的是,始终没有人悄悄地接近徐都指挥使。
她一面和万公公继续辩论对错,一面在人群中寻找葆光仙君的影子:“我可全是按照万大人的示下办事的,一点都没有违背。虽然知道没有了烧瓷的指标,我们是一个碗都没敢烧。直到后来发现很多人瓷器烧了也卖不出去,分的指标用不完,这才想到用买的办法。”
葆光仙君这个怂货却躲在一旁不敢吭声。
宋积云朝他使眼色,他还畏畏缩缩的悄悄摆手。
宋积云真是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可她如今正和万公公打嘴仗,就算是想把他拎过来都不行,更不要说撕他了。
偏偏万公公还在那里辩驳:“如果不是你去了南京,我会把你们家烧瓷的指标给别人吗?说来说去,都是你不服管教,没有把御窑厂、没有把我这个督陶官放在眼里!”
宋积云只好暂时放过葆光仙君,继续和万公公口角:“常言说的好,人离乡贱。谁在家里好好的,愿意千里迢迢地跑去南京讨生活?我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我生在景德镇,长在景德镇,景德镇前前后后这么多的督陶官,还是第一次听说烧瓷要指标的。
“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我也想问一句,这烧瓷又不是捏泥巴,捏一个成一个,如果瓷器没有烧出来,这指标明年还能不能用?”
几位大人稳坐泰山,除了姓徐的都指挥使颇感兴趣地望着她,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万公公则继续和她掰扯,还讽刺她道:“我看伱为了‘物离乡贵’倒不怕‘人离乡贱’,只要能赚钱,是什么事都干出来!”
对烧瓷的指标之类的话,却矢口不提。
宋积云心里像压了一个秤砣似的,冰冷、难受。
按理说,任谁第一次听“烧多少瓷器还得有御窑厂的指标”时,都应该好奇地问一句。
可王大人等人不仅没有一个人好奇地问一句,甚至在她反复地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也都保持着沉默。
如果不是早就和万公公有了默契,不仅知道这件事,而且还被万公公说服了;那就是对万公公的行为早已经习以为常,在官场中是常态了,大家都想着法子在捞钱。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样的局面对她都是非常的不利。
她如今只能断尾求生了!
不然,就算她过了刀山火海,也不过是徒劳。
王大人等代表的权势,如同巨浪,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就会被拍死在沙滩上。
不然怎么有破门的府尹之说。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第一次主动出击,咄咄逼人地道:“那依万公公所言,只有把甜白瓷的配方交出来,才算是敬重御窑厂、敬重您了?”
不是想她的配方吗?
可她的配方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万公公一愣。
他没有想到宋积云会主动提及此事。
他隐隐有些不安。
和宋积云打交道的这半年,让他知道宋积云决不是那么容易退让的人,说不定她这话就是个陷阱。
可这念头一闪,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宋积云什么时候成了他忌惮的对象了?
就算宋积云有什么陷阱,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就算是龙也得给他乖乖盘着。
万公公又趾高气昂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宋积云,就像宋积云已经是他盘中的一道菜,可以任由他随意摆弄了似的,道:“你还想不交不成?”
宋积云淡然地笑,道:“甜白瓷的配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算得上秘方了吧?”
她朝众人扫视了一眼。
见有人点头,这才继续道:“既然是秘方,那就是‘秘而不宣的方子’。我想请问几位大人人,万大人是不是一辈子都会在御窑厂作督陶官?如果我这秘方交出去了,结果没几天就烂大街,人人都知道了,这责任在谁?瓷器特殊,若是御窑厂等人都烧不出来,是谁的责任?”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万公公:“还是说,这秘方是给万大人的,与御窑厂无关?”
他怎么可能在御窑厂当一辈子的督陶官呢?
“胡说八道!”万公公青筋直跳,忍不住大声喝斥,“这秘方……”
他一下子哑了壳。
在他看来,御窑厂就是他的,他就是御窑厂。
甜白瓷的配方给了御窑厂,就等于给了他,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可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他立马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说。
他怕以后被人揪住了小辫子。
他当初被下放到景德镇,就是因为从前说错了话,被人揪着不放,他干爹想保他都没能保住。
他不由朝几位大人望去,辩解般地道:“我要秘方做什么?这秘方当然是给御窑厂的?”
宋积云却立刻抓住这机会。
原来万公公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也没她以为的那样的密切。
她心里升起一股希望,追问万公公道:“既然是给御窑厂,那就请您拿出个章程来。我这秘方可是献给皇上的。若是出了纰漏,谁负责?”
万公公哑口。
他有什么章程?
他不过是要强取豪夺罢了。
可宋积云的话,却扯下一这层遮羞布。
万公公顿时恼羞成怒,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我堂堂一个朝廷命官,还诈你不成?”
宋积云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他。
大殿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这话谁相信!
葆光仙君更是满目发光地看着宋积云,背脊都直了几分。
万公公很是狼狈,正要说话,只见那位坐在正中的王大人突然伸手压了压,示意众人不要说话。
大殿马上鸦雀无声。
王大人笑道:“小姑娘,我问你几句。”
他声音温和,神色和蔼,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好感,下意识的对他产生几分信任。
宋积云却是一个“论迹”的人。
她看一个人,只看这个人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她心里升起层层的防备,面上却流露出些许的信赖神色,上前几步朝着王大人行了个福礼,恭敬地道:“您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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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王大人亲切地道:“你家是良籍还是匠籍?”
宋积云曾祖父发迹之后就买田买地,改了良籍。
“是良籍。”她恭顺地道。
王大人点了点头,道:“但还是行着工匠之事吧?”
这是事实。
宋积云虽然觉得这样的问题有些不妥,但这是事实,她不承认不行。
她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王大人的神色比刚才就更温和了几分,笑道:“既然是行工匠之事,而且还做得这样出色,烧出了新的瓷器,理应更加潜心研究,一心向钻研才是。”
他说到这里,却骤然脸色一变,顿时官威十足,大声斥责她道:“怎么却行那商贾之事,跑去南京兜售自家的瓷器呢?”
宋积云被他这突然的变脸吓了一大跳,心怦怦地乱跳,捂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站稳脚跟。
只是她正要答话,谁知那王大人却猛地站了起来。
他个子颇高,看人的时候更是目如鹰隼。
他扫视着众人,厉声道:“难怪景德镇一个万瓷之都,会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遭、一塌糊涂,官不像官,民不像民!”
大殿里的人全都脸色煞白,低下了头,瑟瑟发着抖。
葆光仙君则直接躲到了大殿的幔帐后面。
王大人很是气愤,继续大发雷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让你们交秘方,伱们推三阻四,还和朝廷讲条件,有你们这样做臣子、有你们这样做民众的吗?”
他也没有放过万公公:“你在景德镇督陶,是窑工的父母官。何为父母官?那就是待治下民众如儿女!教习、引导,你做到了吗?”
万公公被训得摇摇欲坠。
王大人似有不忍,抿了抿嘴,没有训下去,摇头叹气地转身,露出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地道:“为人父母者,谁不盼着子女好?我刚才听着没有说话。你们每年烧十五万件瓷器,万大人强迫你们多烧了?还是卡着你们不让你们烧了?”
确实没有!
但是,景德镇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众人低着头,没谁敢吭声,也没谁这么没眼色,在这个时候吭声。
王大人的语气更温和了:“万大人毕竟不是烧瓷世家出身,他的方法有可能和你们平时的习惯不一样。但是,毕竟他管着整个景德镇的瓷器,要从整个景德镇出发。不像你们,只用管好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只要看着自己脚尖下那点地方就行了。你们指责他不对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为何这么做?”
众人悄悄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宋积云的心却像被捅了个大窟窿似的,飕飕的冷。
这套说词她可太熟悉了。
那些蛊惑人心,给人洗脑的开场白,不就是这样的吗?
她目光渐冷。
“可这是你们违规不遵的理由吗?是你们抗议不为的原因吗?是你们拒不协办的道理吗?”王大人直击人脑门的三连问之后,把矛头重新指向了宋积云。
“宋氏!”他正色地道,“商人重利轻离别。你年纪还小,以为赚了钱,就是守住了家业。孰不知,人若是一味只往钱眼里钻,只会坏了根基,坏了本份,坏了德行。”
他还一副长者的慈爱,道:“交浅言深,原本这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跟你说。可我看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打理窑厂养活了一大群人,怜惜你是个人才,不想让你就这样荒废了,才会苦口婆心地跟你说了这么多。”
他还状似关爱,落在宋积云眼里却是在威胁一样的道:“你要懂得惜福!不要为了仨瓜俩枣的利益,坏了宋家你父亲留下的基业。”
宋积云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恭敬却眼底寒光闪闪地道:“大人爱民如子,既然已经如此的教诲草民,草民怎敢辜负大人的一片苦心。”
她福身道:“草民原愿意将甜白瓷的配方献给御窑厂。”
她加重了“御窑厂”三个字。
然后看了眼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却流露出藏也藏不住喜悦的万公公,道:“只是不知道这配方怎么交好?直接交给万大人就好了吗?”
她得把万公公拴到配方这艘船上去。
以后这配方不管是出了什么事,他万晓泉都别想置身事外!
“大胆!”谁知道她的话音未落,王大人勃然大怒,横眉怒指,“宋氏,我看你小小年纪,想提携你几句,你居然敢在我面前玩弄这些不入流的雕虫小计,挑拨是非。我食君之禄,岂会觊觎你家一个小小的烧瓷配方?
“来人!把宋氏押下去。我倒要看看,普天之下,谁敢违抗朝廷之命,谁敢和朝廷作对!”
大殿“嗡”地一声沸腾起来。
“怎么会这样?”
“也不用把人家宋老板捉起来吧?”
“可的确是这样的,我们黎民百姓,怎么能不听
立刻有人上前紧紧地抓住了宋积云的胳膊。
宋积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强权之下的浮萍般的无能为力。
可若是她就这样认输了,她身后的母亲和三个妹妹怎么办?
宋积云抬头望着王大人。
别人只是吃吃绝户,他却是吃了绝户犹不满足,还想连人家的祖坟一起刨了。
她没有挣扎。
这个时候挣扎也没用。
别人有心算计她,前路早就给她铺好了。
她盯着王大人:“王大人,既然有教无类,还请您教我,这配方怎么交才好?”
王大人冷笑,道:“晚了!我最恨那得寸进尺,不懂进退之辈。你在监狱里好好反省反省,这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还要下牢的吗?”
“不然押下去做什么?”
“我以为是赶出大殿就行了!”
众人小心翼翼地议论着,有困惑,有不解,有同情,有惋惜,有担忧。
只有宋桃,一直紧紧地绞在一起的手终于放开了。
“菩萨保佑!”她默默地念着,宋积云,终于和前世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万公公居然和如今任江西布政使,以后会任礼部尚书、英武殿大学士的王觉有关系。
难怪后来宋积云的生意能做到京城去。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都要仰身大笑了。
谁能想得到,她一个小小的主意,竟能改变宋积云的命运的!
宋桃难掩得意,见她旁边的吴老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甚至低声道:“你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吗?”
吴老爷压根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大殿里却响起一个清亮而又优美的声音:“是吗?我倒是很想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众人愕然。
回头。
只见元允中大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俊美的眉目格外的清冷,穿着一身大红色过肩柿蒂纹织锦曳撒。
肩上用金银线勾出来的莲花柿蒂等繁复花纹在大殿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华,映衬着他雍容华贵又英气逼人。
他眼底一片雪光地望着王大人,再次道:“我很想知道宋小姐做错了什么?你们不在梁县的县衙,怎么全都挤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