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登堂入室TXT下载登堂入室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登堂入室全文阅读

作者:吱吱     登堂入室txt下载     登堂入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宋积云从荫余堂出来,去了钱氏的住处。

    钱氏忙让小丫鬟端了盘紫艳艳的葡萄,道:“吴管事让人送来的。我给积玉和积雪各端了一盘去,这是留给你的。”

    吴管事从前可没这么殷勤。

    应该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他都看在了眼里,觉得她是个可托之人。

    宋积云笑着尝了颗葡萄。

    还挺甜的!

    她和母亲说起了明天出殡的事,包括宋大良、宋三良和九太爷去找过元允中的事也都告诉了钱氏。

    钱氏很是震惊,可她开口问的是元允中:“他怎么说的?”

    宋积元想想就觉得好笑,道:“他倒狡猾!谁来求他他都答应,可明天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钱氏道:“人人都答应也好,免得得罪了你大伯父他们,以后找他的麻烦。”然后她说起九太爷,“真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是这样的人!”

    正午的阳光被遮天蔽日的树冠挡在了外面,钱氏糊了碧绿素面软烟罗的起居室显得清凉而又静谧,让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的宋积云顿时生出几分睡意来。

    “财帛动人心啊!”她说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如果没有动心,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这都说的是些什么?

    钱氏哭笑不得,再一看,大女儿歪着脑袋,在迎枕上睡着了。

    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是有多累,才能说着话都能睡着了。

    钱氏轻手轻脚地拿了把蒲扇,坐在罗汉榻旁,给女儿打着扇。

    郑嬷嬷撩帘而入。

    钱氏朝她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和郑嬷嬷去了厅堂。

    她想起刚才女儿跟她说的话,小声道:“你是为了明天摔盆的事吧?”

    郑嬷嬷点头,道:“大老爷和九太爷不知道去了哪里,三老爷守在老太太屋里不出来。之前大小姐让盯着点,不管他们过不过来,都跟她说一声的。”

    钱氏看了眼起居室,道:“这孩子,这些日子太累了。和我说着话就睡着了。摔盆的事,不着急,还是让她先好好睡一觉吧!”

    怎么会不着急呢?

    郑嬷嬷不免面带焦虑。

    钱氏冷笑地道:“都争着摔盆,不过是想做我们家的嗣子。可我是嫡母,他们要是不心疼孩子,只管送过来。”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一点。

    丈母娘拿女婿没办法,可管嗣子,却是名正言顺的。

    之前她担心二太太性子太绵软,如今大小姐常常在二太太面前说这说那的,二太太可不是从前万事都忍让的二太太了!

    大小姐肯定也是知道了,心里头松了劲,这才睡着了的。

    郑嬷嬷顿时满心欢喜。

    钱氏则坐在罗汉榻旁给宋积云打了一下午扇子。

    *

    元允中吃过了晚饭,还不见邵青的踪影。

    他干脆带着六子在荫余堂逛了一圈,还在宋又良烧窑的地方停留了好一会儿,捏了捏放在大缸里的高岭土。

    六子看了,就骄傲地和他比划,说宋家早年帮御窑厂烧的一对青花瓷海水云龙大缸就是在这里烧成的。

    元允中有些意外,和六子比划:没在宋家的窑厂烧?

    六子与有荣焉地跟他比划:宋家上供给御窑厂的好东西,都是老爷在这里烧出来的。宋家窑厂,只烧平常的东西。

    元允中漫不经心地颔首,又在院子里转了转,这才回了厅堂。

    葡萄架下石桌上的茶壶嘴已换了个方向。

    元允中打发了六子,回了内室。

    邵青翻窗而入。

    他神色有些窘迫地低头站在元允中的面前,低声道:“宋小姐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她从您这里出去之后,就去了她母亲那里,在她母亲那里睡了一下午的觉,然后把晚饭摆在了灵堂,她和她母亲、两个妹妹在灵堂用了晚饭。”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道:“哪里也没有去?”

    “哪里也没有去!”邵青能做元允中的心腹,自然非常擅长揣摩他的心思,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身边的丫鬟、婆子、小厮、随从也都没有一个人和宋大良、宋三良或者是宋九太爷接触的。”

    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是,这妖女没这么胆大妄为吧?

    如果真是这样,明天就有好戏看了!

    元允中平生第一次盼着天快点亮。

    次日,天刚刚泛白他就起了床,用完早饭就去了灵堂。

    宋积云正和钱氏、两个妹妹在小茶房里吃早饭,听说他过来了,颇为诧异。

    她以为元允中会被宋九太爷三催四请才来。

    钱氏倒很高兴,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饭了没,在荫余堂住的习不习惯。

    元允中一一答了,提出去给宋又良敬香。

    钱氏就更高兴了,亲自领他去了灵前,抽了三支香给他。

    他恭敬地给宋又良鞠了三个躬,磕了三个头。

    宋积云按礼答谢了元允中,请了他去小茶房里奉茶。

    灵堂外就渐渐喧呼起来。

    送葬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陆陆续续都来了。

    宋桃出嫁的大姐宋梅、二姐宋杏作为出了嫁的姑奶奶,由各自的丫鬟扶着,还没有进灵堂就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灵堂内外都开始有人掉眼泪。

    宋桃和王氏扶着两人去了孝帐后面。

    钱氏母女都泪眼婆娑的。

    宋大良、宋三良和宋九太爷等人才姗姗来迟。

    王氏悄声问钱氏:“怎么没看见三弟妹?”

    钱氏已经懒得理会这些了,她哭着摇了摇头。

    来送葬的女眷们都纷纷安慰着钱氏。

    门外,吴管事跑前跑后,轿夫、细乐、人役都按之前说好的开始各司其位。

    宋九太爷看着,往灵堂前的香案一站,高声道:“二房的元姑爷呢!”

    忙有人去请了元允中。

    宋九太爷对他道:“你站到我身边来!”

    元允中颔首。

    人群中不时有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宋家二老爷家的大女婿!”

    “还别说,二老爷这女婿长得真是好!”

    “听说前天才赶过来,是京城人。二老爷怎么把女儿嫁那么远!”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天曾家突然来下聘……”

    说起了宋家的八卦。

    宋九太爷脸都黑了,问宋大良:“还有多久到吉时?”

    宋大良道:“还有半个时辰!”

    宋九太爷道:“怎么不见曾家的人?宋三良呢?”

    宋大良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不知道!我昨天就派人去请了。”

    宋九太爷也没有看见曾氏。

    他沉了脸,道:“摔盆的人呢?”

第三十一章

    宋家的那点事,现在梁县还有谁不知道?

    宋九太爷的声音一落,灵堂内外一静。

    宋大良忙把自己十岁的儿子宋天宝推到了众人面前,道:“我家天宝摔盆!我家天宝是老二的嫡亲侄儿,宋家的长子长孙。他摔盆,再合适不过了!”

    宋九太爷却脸一板,道:“你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吗?”

    宋大良立刻道:“不过是摔盆,又不是要过继,有什么打紧的?”

    但只要他儿子能摔盆,他就能想办法把二房的家产拿到手。

    宋九太爷皱眉,不由朝孝帐望去。

    门外却突然传来曾氏的声音:“老二出殡,由老三家的天慧来摔盆!”

    众人回头。

    只见曾氏由李氏扶着,牵着宋三良的小儿子宋天慧,由她娘家的一群侄儿、侄孙簇拥着走了进来。

    宋大良顿时急了,瞪了一眼宋三良,道:“娘,这是我们做儿子的事,您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曾氏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将四岁的宋天慧往宋家族老们的面前一推,道:“天慧是老二的嫡亲侄儿,又是家中的次子,他摔盆最合适不过了。”

    曾家的人也在那里七嘴八舌地道:“哪有让独子给叔父摔盆的?这岂不是断了长房的根。还是说,长房不想承宗了?那也行,把这一房的族谱交出来,由三房保管。”

    宋大良听了直跳脚,道:“放屁!我们家天宝是独子又怎么了?还不允许他一肩挑两头吗?”

    曾家的人耻笑他道:“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曾老爷更不留情面,道:“你败了宋家的祖产,还要败光二房的家产?”

    打人不打脸。

    这正好是宋大良的死穴。

    他上前就要打曾老爷,被曾氏的族长隔开了。

    宋三良则和曾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

    曾老爷和曾家的人就拥着宋天慧往灵前去,还继续踩着宋大良:“你这是想耍无赖吗?我们可不怕!”

    宋大良想到昨天晚上小女儿说宋三良打算借着摔盆,把小儿子过继二房的事,再想到刚才曾老爷的话,脑子一嗡,情急之下伸手就拎住了宋天慧的领子,喝斥道:“小兔崽子,你还想摔盆!”

    宋三良只想刺激宋大良犯错,却没想到火烧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来了。

    他生怕宋大良伤了儿子,上前就去抢人:“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李氏和曾氏吓得齐声尖叫,惹得王氏等人都从孝帐后面跑了出来。

    宋大良只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宋三良的命脉,哪里肯轻易放手?

    两人你推我搡的,场面很是混乱。

    宋三良的长子宋天聪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见白白胖胖的宋天宝在那里看热闹看得眉开眼笑,自己的弟弟却被他爹拎在手里,他想也没想,一拳就打在了宋天宝的眼眶上。

    宋天宝一声嚎叫,冲上前去就和同岁的宋天聪打成一团。

    女眷们忙跑过去拉架。

    宋九太爷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指着宋家的人:“还不把他们都给拉开!”

    众人上前,好不容易把两拨人拉开。

    宋大良被人架着还要踢宋三良:“你个孬种!只知道在背后算计别人!”

    宋三良则冲着他“呸”了一声。

    宋天宝在王氏等人的怀里哭。

    宋天聪兄弟在曾氏和李氏的怀里哭。

    两家壁垒分明,斗得像乌眼鸡。

    宋九太爷直摇头,对着孝帐内的钱氏道:“又良媳妇,你是丧主,你出来说一句话吧!看谁摔盆合适?”

    钱氏从孝帐内走了出来。

    她上前几步,给宋九太爷行了个礼,恭敬地道:“请了您老人家来主持出殡,谁摔盆,我们听您的。”

    这怎么能行呢?

    那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宋大良和宋三良都想到了元允中。

    一个道:“凭什么让她出面说话?”

    一个道:“元公子呢?你可是二房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个时候也应该出面说句话才是!”

    元允中懒懒地靠在灵堂的黑漆柱上,事不关己地道:“我毕竟只是宋家的女婿,有事你们商量就好!”

    他看了一眼孝帐。

    宋积云这是要隔岸观火还是借刀杀人?

    宋大良和宋三良目瞪口呆。

    宋九太爷却很高兴,不仅钱氏识趣,元允中也依诺站在了他这边。

    他强忍着笑意板了脸,道:“她是又良的遗孀,这种事不商量她,商量谁?”

    宋家的族人也都道:“理应如此。九太爷处事公正!”

    宋大良等人脸色发青,心里很不好受。

    平时被他们看不起的人,此时却决定他们的利益。

    李氏几个妇孺尤其沉不住气,看钱氏的目光又忌妒又愤慨。

    宋九太爷却满意地捋了捋三绺胡须,正想和钱氏客气几句,谁知钱氏却温声道:“只是这摔盆是摔盆,过继是过继。两件事不好混为一谈。”

    众人齐齐变脸。

    不是想要宋又良家的产业,谁愿意舍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去给宋又良当孝子!

    钱氏却低头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这还怀着一个!总不好白白地让别人当孝子。”

    言下之意,她要是生的是儿子,那摔盆的人怎么办?

    宋三良最不甘心,立马道:“二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哥生前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他这尸骨未寒,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连找个给他摔盆的都不愿意。二哥的出殡,你准备怎么办?”

    宋大良一看这不行,他也得说两句才行。

    他没等宋三良把话说完就凑到了钱氏身边,道:“老二媳妇,你可要想好了,没有孝子摔盆,老二是找不到奈何桥,喝不到孟婆汤,没办法转世投胎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别把事给做绝了!”

    宋九太爷也叹气,道:“钱氏,你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啊!没有族人庇护的人,都如同浮萍。你别忘了,又良出殡,你女儿婚丧嫁娶,都得要族人帮衬,都得要族人撑腰才行啊!”

    钱氏耳边全是指责她的话,让她脑子“嗡嗡”作响。

    正哄着宋天慧的曾氏见宋九太爷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围在了钱氏周围,钱氏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胸口就像被压了块大石头似的,站起来就一通冷讽:“你说生儿子就生儿子?那你之前怎么生了三个姑娘。你这一胎要还是个姑娘呢?难道就让我们家老二绝嗣不成?!”

第三十二章

    钱氏闻言气得不行,不悦道:“那也等我生了,生的是姑娘了再说!”

    曾氏见钱氏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更生气了,道:“那怀了没生下来的多的是,生下来没立住的更是不计其数!我儿子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生前没能有个儿子继承家业,死后没有儿子摔盆送灵。你还有脸站在这里和我理论?”

    满满的恶意,扑面而来。

    钱氏脸色刹那间雪白,道:“您可是孩子的祖母,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曾氏不以为然地道,“你以为你怀的是个金疙瘩,在我眼里,那就是个屎壳郎!没了你肚子里的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我还有三个孙子。我稀罕你肚子里的那个?”

    钱氏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曾氏却越骂越解气:“你这个丧门星,要不是你生了几个赔钱货,要不是你整日在老二耳朵边说什么‘十里红妆’,我们家老二会没日没夜地在外面赚钱?会急巴巴地去收账?会死在外面?”

    钱氏没想到平时夫妻俩对孩子的疼爱,此刻全变成了扎进自己心窝里的匕首,让她不禁怀疑起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那些话,丈夫才会太过劳累,才会去世的。

    “我没有!”她面如金纸,泪珠滚滚而下。

    这段时间硬撑着的身体被击垮,摇摇欲绝好像要栽倒。

    旁边的元允中伸出手,扶了钱氏一把。

    宋家的人、曾家的人,一个个如狼似虎,好像要把钱氏吃了,简单、直接、粗野,连块遮羞布都不要了。

    欺负孤儿寡母还能这么堂而皇之,理所当然。

    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曾氏还在那里骂骂咧咧:“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儿!你不是总哄着我儿说什么‘生同衾,死同椁’吗?我儿现在不在了,你怎么还有脸好吃好喝的活在这世上?你怎么不去死!”

    “够了!”

    孝帐“唰”地一声,穿着粗麻孝衣的宋积云冷着张脸走了出来,站在曾氏面前。

    她扬颔看着曾氏,声音又冷又刺:“说我母亲害死了我父亲,怎么不说是祖母你害死了我父亲!”

    曾氏和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宋积云随口道:“不是你要银子补贴大伯父和三叔父,我爹才出门收账的吗?”

    “你血口喷人!”曾氏大怒。

    宋积云道:“你敢说大伯父的铺面不是我爹出的钱,三叔父新添的别院不是我爹买的。”

    曾氏发飚:“那是你爹要补贴侄儿!”

    “哦!”宋积云沉声道,“那如果我母亲怀的是个儿子,祖母你准备怎么办?让大伯父给我弟弟买个铺面?三叔父买个别院?”

    曾氏凉薄地道:“做梦吧!她还能生得出儿子来?她就只有生姑娘的命!”

    宋积云咄咄逼人的问:“那你急什么?”

    曾氏噎住。

    宋积云道:“不是儿子,自有众人商议,族老们做主,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人说了算了?族里的人都死光了吗?”

    灵堂的人被她骂的鸦雀无声。

    这就有点意思了!

    元允中笑着朝六子打了个手势。

    六子忙去给他端了个凳子,倒了杯茶。

    而宋大良见母亲被宋积云压制住了,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笑呵呵地凑了过去,道:“大侄女,还是你明事理。有些人,说的是要摔盆,打的却是过继的主意。还是我们家天宝好,他是长子长孙,我们家的独苗苗,给老二摔盆不过是想在叔父面前尽个孝而已,就从来没有想过过继的事。”

    只是没有到时候罢了。

    “长子长孙?”宋积云凉凉看了他一眼,问宋九太爷,“族中的担保都是没有用的吗?衙门的文书都是不算数的吗?”

    宋九太爷愕然,脱口道:“此话怎讲?族中的担保怎么就没用了?”

    衙门的文书他可以不管,但若是族中的担保都没用了,以后谁还会敬着他们这些族老?

    宋积云被气笑了,道:“既然如此,我们家和大伯父、三叔父家已经分家十五年了,怎么有人到我们家来称长子长孙却没有人出面为我们家说一句话呢?”

    宋家的族人面红耳赤。

    宋九太爷更是直接道:“长子长孙的话,不要再说!”

    宋大良恼羞成怒,指着宋积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我抬举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这里哪里有你一个姑娘家说话的份?你趁早给我滚一边去!”

    钱氏赫然而怒,起身就要冲过去,却两眼冒着金星的扶住了桌子。

    郑嬷嬷忙扶了她,悄声道:“二太太,您放心,大小姐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教训的。”

    钱氏坐下,就听见宋积云不紧不慢地道:“姑娘家是娇客。等你做了族长,做了族老,能管宋家所有房头的事了,再来让我‘滚’也不迟。现在,你站在我家的地面上,还没这资格让我滚!”

    半点不吃亏。

    让宋大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曾氏看着气定神闲的宋积云,忍不住就跳了出来。

    “你大伯父没资格管你,我呢?”她恨恨地盯着宋积云,一副你死我活的模样,“我是你祖母,有资格让你滚吗?”

    宋积云一听就很烦。

    她这个祖母,除了会拿孝道压人,还会什么?

    从前也不过是遇到了她父母这样忠厚老实的人,不和曾氏计较,曾氏还真把自己当老封君了。做出来的事说出来都丢人,她压根就不想和曾氏打交道。

    她干脆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皇帝家还要立块牌子说‘内宫不得干涉朝政’。我们宋家既然没这规矩,既然谁都能当家作主,那正好,以后族老们议事的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一房,我也托祖母的福,去旁边听听。”

    这是说曾氏不守妇道。

    几位族老闻言面面相觑。

    曾氏愕然,随后暴跳如雷地喝斥宋积云道:“巧舌如簧,搬弄是非!”

    “口舌”是七出之一,她这么说,不仅说宋积云没有女德,还骂了钱氏教女无方,甚至连宋积云的外祖父、外祖母都一并骂了。

    家人是宋积云的逆鳞。

    曾氏敢碰她的逆鳞,她就敢挖曾氏的心窝子。

    她话锋如刀,直接把曾氏最爱的儿子宋三良给揪了出来鞭尸:“自古有‘七出’,还有‘三不孝’。三叔父,你平时自诩读书人,祖母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是说,你既不能扫一屋,也无力修己身?”

    这话说的实在是漂亮!

    要不是彼此立场不对,宋九太爷都要给宋积云喝一声彩了。

    “三不孝”的第一条是陷亲不义,指父母有错,子女不指出来。

    “不能扫一屋”和“无力修己身”则分别出自《孟子》和《礼记》,都是读书人的必读之物。

    曾氏骂钱氏无德,宋积云就骂宋三良无能。

    还把曾氏的言行说成是宋三良支持和默许的。

    今天要是曾氏还敢指着钱氏骂,宋三良的名声也完了。

第三十三章

    灵堂里有读过书听得懂的,自然也有目不识丁听不懂的。

    听得懂的暗笑不止,听不懂的纷纷向别人询问。

    待那些听不懂的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后,少不了又是一阵窃笑。

    还有悄悄地对曾氏指指点点的。

    曾氏她恨不得一把掐死宋积云,连带着把宋又良在心里也骂了又骂,怎么生了个这么不服管教的女儿来。

    可面上她要装出没看见的样子,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就会坐实了宋积云的话,毁了宋三良。

    宋三良看宋积云的目光都能喷出火来了。

    不管是为了眼前的利益,还是他刚才被损的名声,他都不可能被动挨打。

    他强压着怒火,笑道:“大侄女,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祖母也是为了你们好。”

    说着,他还瞥钱氏一眼,貌似劝慰实则威胁地继续道:“你年纪还小,不懂事。就算二嫂生了儿子,不也得我们这些叔伯兄弟帮着教导?何况养个孩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出痘、玩水,甚至是吃个汤圆都有可能夭折了。你别逞一时意气,害了你的弟弟妹妹们。”

    宋三良再次刷新了宋积云对他的认知。

    她抓起香案上的烛台就朝宋三良的面门砸了过去:“王八蛋,你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在我父亲灵前说一遍吗?我告诉你,我家的孩子不出事则罢,但凡掉了一根头发,我都和你没完!”

    宋三良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被砸了个正头不说,还额头流血。

    李氏一声尖叫,冲上前去就要和宋积云撕扯:“我打死你这个小贱人!”

    宋积云身边的人怎么会让她吃亏?

    立刻拦在宋积云面前。

    钱氏也跑了过来,挡在了她前面。

    王氏等人要顾着大面,也都不住地劝李氏:“有话好好说!你一个做婶婶的,怎么好和侄女计较。”

    曾氏则震怒,指着宋积云和钱氏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曾家人自然是帮着曾氏的,见此都围了过来。

    宋家的人肯定不愿意自家人吃亏,也迎了上去。

    宋积云怒火中烧,不介意火上浇油,道:“这里可是宋家,不是曾家。你们曾家这是欺负我们宋家没人吗?”

    灵堂里乱糟糟的,眼看着一触即发就要打起来了,宋九太爷只好站在了春凳上大喊道:“给我住手!谁要是敢动手,就去跪祠堂!”

    好不容易才把事端平息下来。

    宋九太爷原本想说宋积云两句,见宋积云眉锋眼利,他心中凛然,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两眼一闭,装作没看见似的,高声道:“都不准吵闹!你们几家没有一家是省心的。今天我做主,由四太爷家的重孙帮着摔盆。二房的事,等出了殡再议!”

    宋家立刻有人把宋九太爷胞兄的重孙推出来。

    一直以来都将二房的财产视为己有的宋大良和宋三良都傻了眼。

    只有宋积云,铿锵地高喝了声“且慢”。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宋积云道:“虽说举贤不避亲!九太爷的好心我心领了。可摔盆是大事,总不能让人空担了名声没讨着个好。”

    宋九太爷刚刚见识过她厉害,听了心头一跳,声音都变得紧绷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积云道:“四太爷和我们家已经出了五服,按理说,我们家还有一帮子还没有出五服的亲眷,不管是摔盆还是过继,都不好劳动他老人家的后辈。”

    然后她话锋一转,道:“可您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您的道理。我也不能小家子气。”

    她喊郑嬷嬷:“拿一百金来,当是酬谢四太爷家的重孙在我父亲面前尽孝了!”

    这是要划清界线的意思。

    郑嬷嬷应声而去。

    宋氏族人却哗然起来。

    摔个盆就有一百两黄金的酬谢,在这烧炉窑也不过五、六两黄金的时候,谁人能不眼红心热?

    特别是那些和宋家还没有出五服的。

    凭什么让四太爷家的重孙得了这好去?

    宋家这么有钱,要是钱氏生了女儿,要讨论过继的事,宋九太爷是族老,要是拿了摔盆的事做文章,原本他们这些和宋家血缘关系更近的岂不是看着宋家的财产落到宋九太爷他们手里?

    “没有这样的道理!”立马就有人叫嚣起来,“就算是要摔盆,那也是要按亲疏远近来排,怎么就让四太爷的重孙去摔盆了。我们家儿子更有资格。”

    宋大良和宋三良一个激灵,都醒悟过来。

    两兄弟终于想到一块去了,齐声高呼道:“老二又不是没有嫡亲侄儿,他凭什么给我们家老二摔盆。我们不服!”

    场面再次乱了起来,这次还全是宋氏的族人。

    眼看着就要到吉时了,大家却越扯越远,宋九太爷脸一沉,斥责道:“混帐东西!不尊长辈,你们这是要出宗吗?”

    族人才是血脉相连的人,出什么事,相比去官衙送了衙役送师爷,族人更可靠。

    宋氏族人都安静下来,包括宋大良和宋三良。

    曾氏看着两个窝囊的儿子,此刻真心盼着二儿子能从棺材里爬出来,给她当家作主才好。

    宋积云却斩钉截铁高声道:“可以!出宗就出宗!从前我们家捐给宋家的祭田、义庄的银子不用你们还了,但也别再想我们家出一分钱。”

    此话一出,宋家的人都炸了。

    特别是几个族老,脸色特别难看。

    宋又良是宋家最有钱的,他们很多人都靠他的银子过日子。

    宋九太爷被她理直气壮的口吻气得头目森森,有些口不择言地道:“你有什么资格当家作主?那是宋家的银子!宋家的家产!你一个马上要出嫁的姑娘,与你何干!”

    “我是二房的长女,就算我们家没儿子,我们家也可以招女婿。”宋积云针锋相对地道,“我家的银子怎么就和我们家没关系了?我们的产业怎么就成了宋家的了?我朝律法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定?你要说不清楚,我就去县衙问。县衙里要是说不清楚,我就去府衙里问。我就不相信了,这天下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这是要打官司的意思。

    宋家的族人却想,除了宋积云这个要外嫁的,她们家还有两个女儿。

    招女婿好啊!

    只要能摊着一个就发财了。

    大家心思各异,家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金帛之下,就是宋九太爷这个“德高望重”的族老身份也压不住了。

    大家喧嚣叫嚷着,灵堂成了集市。

    元允中端着茶盅,惬意地喝了口茶。

    这次是谷雨前的阳羡雪芽,汤色绿润,甘醇爽口。

    泡茶的手艺也不错。

    可惜没地方泡茶,没办法欣赏茶叶的银豪。

    听说广东那边有人用玻璃杯子泡茶,可以欣赏茶叶在水中沉浮,比起茶壶和盖碗,另有一番风趣。

    他是不是也弄个玻璃杯子泡泡茶?

    特别是像岩茶,有些有红梗或是红叶的,泡在玻璃杯中,应该更好看。

第三十四章

    灵堂外响起了三声云板。

    这是告诉大家快到吉时了。

    可宋家摔盆的人还没有定下来。

    灵堂里的人窃窃私语,倒不敢像之前那样指手画脚了。

    宋积云站在灵堂中间,厉声道:“抬棺的人呢?”

    众人猝不及防,失语地望着宋积云,灵堂里落针可闻。

    “来了!来了!”吴管事擦着汗道,声音显得特别的洪亮。

    立刻有八个人高马大的抬棺人拿着棍子、麻绳走了进来,还有十六人护在棺材旁。

    原本就不宽敞的灵堂一下子拥挤起来。

    宋大良大吃一惊。

    这几个人,不就是前两天宋积云从田庄里带回来,塞到他那里说是来帮忙做粗活的吗?

    什么时候他安排的抬棺人变成了这些泥腿子、大老粗?

    宋三良和宋九太爷却已经明白过来。

    特别是宋三良,他怒声道:“宋积云,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让你爹死后不能转世投胎吗?”

    宋积云冷笑数声,端起孝盆“啪”地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转身端起了宋又良的画像。

    “我爹没有兄弟,没有侄儿,没有族人,女儿不出来摔盆端像,难道指望你们吗?”

    她杏目圆瞪,一一扫过在场的人,高声道:“起棺!”

    抬棺的人齐齐一声喝,宋积云面向棺材跪了下去。

    她身后,传来钱氏嘶声裂肺的哭声。

    *

    宋府门前的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炮竹的硝烟呛得人直咳嗽。

    元允中站在宋家大门的台阶上,看着那披麻戴孝的身影端着父亲的画像,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退后九步停棺叩拜,起身再走九步,停棺叩拜……一步步,离宋家越来越远。

    只是那高挑的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干净利落,有着男子都少见的洒脱随意,在人群里让人一眼就首先看到。

    自己摔盆,还真是这样的女子才能干出来的事。

    元允中暗暗感慨,转身进了宋家的大门。

    他身后,炮竹四起,白茫茫的冥钱从天而降,落满了半条街。

    送葬的队伍在细乐声中渐行渐远。

    宋家的管事、小厮们跑来跑去,忙着拆孝棚、换灯笼、扯孝布,要赶在送灵的人回来之前把家里的事务都安排好。

    元允中带着六子,慢慢回了荫余堂。

    太阳升了起来,阳光还是很炙热。

    六子向吴管事又要了些冰,元允中就窝在醉翁椅上看传记。

    邵青翻窗进来,恭敬地向他行礼,道:“公子,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元允中放下手中的传记,道:“你留下来伺候,其他的照之前的计划去南昌府。”

    邵青愕然。

    元允中想起灵堂里宋积云那掷地有声的一声“起棺”,他不由笑道:“我还有十万两的报酬还没有拿到手,暂时就不走了。”

    公子还稀罕十万两银子?

    邵青脑子发懵,却并不影响他尽忠职守。

    他恭声应诺,又悄无声响地走了。

    元允中望着窗外浓绿的树荫,笑了笑,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那本新的传记上。

    *

    送葬的人从珠山回来,已是夕阳西下。

    宋积云抱神主魂幡,宋积玉捧着画像,宋积雪扶着灵床,跨过火盆,去了钱氏屋里安置牌位神龛。

    左邻右舍回城时就各自散了,亲戚朋友则在水榭和敞厅各设了几桌。

    几位族老都没有来,本应该招待亲戚朋友的宋大良也不知道了去向,宋三良和曾氏等人干脆就没去送葬。

    家里没有男子主事,宋积云便一桌桌地去敬了酒。

    其中不少人委婉地问她,她家是不是真的准备招上门女婿。

    宋积云道:“要等母亲生产之后才能决定。”

    众人若有所思。

    这一顿饭十之五、六的人都没吃好。

    倒是钱氏,人困神倦,从坟头回来,什么也没有吃,在宋又良的画像前狠狠地哭了一场,用冷水洗了脸,这才想起灵堂的事,问郑嬷嬷:“我记得在灵堂的时候,好像是元公子扶了我一把。”

    郑嬷嬷端了碗安胎药给钱氏先喝了,又端了碗加了鸡蛋揉的龙须面进来,道:“正是元公子。”

    钱氏欣慰道:“这孩子真是不错!”

    郑嬷嬷也觉得他今天很好,悄声道:“没有乱说话,也没有和大老爷、三老爷他们搅和到一起,大小姐教训那些人的时候,更没有横加指责,觉得大小姐不好。是个不错的人。”

    钱氏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郑嬷嬷:“那孩子是谁在服侍呢?今天中午都吃了些什么?晚上的席面安排他坐在了哪里?”

    郑嬷嬷忙得脚不沾地,还真没有注意。就叫了香簪去问。

    很快香簪就跑了回来,一一回了钱氏。

    钱氏听说晚上元允中没有坐席,而是就在荫余堂吃了碗素面,忙吩咐郑嬷嬷:“去跟厨房说一声,元公子还不是我们家的人,不用守我们家的规矩。平时给他炖点鸡汤肉羹之类的送过去,不用茹素。”

    郑嬷嬷笑着应了。

    钱氏一个人在宋又良的画像前站了良久。

    直到宋积云把外面的事都处理妥当了,过来看她,她这才拉着宋积云的手在桌边坐下,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含泪说了一声“难为你了”。

    宋积云却觉得最难的都已经过去了。

    她起身给母亲按捏着肩膀,道:“外面的事有我,您啊,当务之急就是好好的保重身体,给我们添个弟弟或者是妹妹。”

    钱氏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今天但凡元公子插上一、两句话,就不可能是如今这个局面。

    她和宋积云说起灵堂的事,并感慨道:“我们得好好谢谢元公子才是。他虽出身不显,人品却很好。我们能认识,也算是缘分了。他有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尽其所能地帮帮他才是。可别再让他落到那腌脏地了。”

    宋积云该做的事已经做了,原本也要安排元允中离开了。

    她连声应下,并道:“您放心,我就说我这边要守三年的孝,他得回去和家里的长辈商量婚事怎么办。保证让他安安稳稳的离开。”

    钱氏道:“钱财上也别短了他的。我们家不差这点银子。”

    宋积云很想告诉她,元允中的出场费是十万两银子。

    他们家再有钱,也还是差这点银子的。

    不过,有些实情就不必和她母亲明说,说了只会让她母亲担忧罢了。

第三十五章

    宋积云一口答应了,还道,“我会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苏州那边,父亲还有些老关系,我到时候也会跟别人打声招呼,他找不到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钱氏觉得这样挺好。

    宋积云则和母亲商量起其他的事来:“通往大伯父和三叔父那边的甬道我准备封起来。

    “祖母若是还愿意和我们住,我们就继续住在一起。若是不愿意,就随她想跟着谁。

    “宋九太爷在宋家颇有威望,这次我们和他撕破了脸,就算怕坏了名声愿意忍下这口气,却再也不可能帮衬我们了,父亲的小祭,我准备去问问报恩寺的师傅,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还有王主簿那里,关系就更不能断了……”

    她林林总总地和钱氏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钱氏见女儿处处都想到了,安排好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你父亲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会又伤心又骄傲的。”钱氏含泪催她快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去封通往你大伯父和三叔父那边的甬道。”

    宋大良和宋三良如果还有一点点良心,就不会把送葬这么大一摊事就这样丢给她女儿了。

    钱氏准备不和这两家人来往了。

    宋积云点头,回去时看见荫余堂还亮着灯,她不由问香簪:“元公子在干嘛呢?”

    香簪道:“元公子看见老爷留下来的高岭土,说要捏个杯子。”

    宋积云想到明天还有一堆的事,干脆转了个弯,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坐在父亲的小作坊里,正在捏着个压手杯。

    六子指着旁边的拉坯机急得直“啊啊”,他却不为所动。

    看着还挺有想法的。

    宋积云莞尔,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道:“这样也能行。不过有点可惜。高岭土还是做瓷器更好。你这个用一般的黏土就行了。”

    她前世资助过很多艺术家,其中就有做陶艺的。

    宋积云想到他扶自己母亲的那一下,对他和善了不少,道:“你想带走吗?我可以帮你把它烧出来。”

    元允中放下了手中的泥杯,道:“这么说来,我可以走了?”

    宋积云含蓄地道:“这些日子委屈您了。走的时候,我会把酬劳给您带上。”

    元允中“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捏着他的杯子。

    宋积云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想到从前的种种,心里微微发怵。

    总感觉有点不真实。

    但她的确也想早点送他走了。

    他这个未婚夫的身份太敏感,早走早完事。

    而且正如她母亲所言,如果在灵堂的时候他乱说话,她虽然不至于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但也很麻烦。

    就当是他遵守承诺的报酬,她对他宽和一些好了。

    “你看明天启程怎么样?”宋积云道,“虽然有点急,但吃穿嚼用我都会帮你准备好的,你要是需要,到了鄱阳湖,我还可以让郑全给你买几个小厮或者是随从,一路陪你回家。”

    元允中点头道:“可以!”

    ……就没有了下文。

    这么爽快?!

    宋积云简直都要怀疑眼前换了个人。

    可就在此时,元允中微微抬头,朝她扬了扬手中的杯子,道:“我要把这个杯子烧出来,带回去做个念想。”

    宋积云深深呼了口气。

    这还差不多!

    她就知道,这人不找点事,没这么容易答应走人。

    烧个杯子,最快也要四、五天,若是不凑巧,七、八天,十几天都可能。

    不过,她们家就是烧窑的,他只说把这杯子烧出来,又没有说烧成什么样子。

    宋积云朝他勾了勾唇角,道:“好!”

    然后伸手夺了他的杯子,道:“元公子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才好!”

    元允中在旁边的铜盆里慢腾腾地一面洗着手,一面道:“我什么时候说话没有算数?愿赌服输,我这不是在宋小姐指定的地方住着吗?拿钱消灾,我这不是一句多的话都没说吗?宋小姐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宋积云被他说得一噎。

    这就好比员工消极怠工,可他还是完成了工作目标,纯粹让人觉得不舒服罢了。

    问题是元允中还不是她的员工。

    宋积云再次朝着元允中假假地笑了笑,举了手中的杯子,道:“我明天和你的行李一道送过来。”

    “多谢!”元允中翘了翘嘴角,也笑得很假。

    宋积云憋着一口气走了。

    元允中对着六子打着手势:明天做鲜肉馅的大方糕。

    六子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元允中慢悠悠地往厅堂去。

    宋家的厨子还是不错的,他提了几次要求,她们家的大方糕就做得可以和他们家的厨子相媲美了。

    *

    宋积云回到房间连喝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汤,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些。

    她叫了郑嬷嬷和郑全过来。

    “元公子明天就走。”她不顾两人的惊讶,吩咐郑嬷嬷,“你连夜派人去县里最好的裁缝铺,把元公子能穿的衣服都买回来。再让厨房做些路上易食的干粮点心。凉席、被褥、熏香、围棋双陆之类的也都要准备……”

    说起来都要半天,何况是要准备。

    郑嬷嬷匆匆走了。

    宋积云这才吩咐郑全:“他人一不见,衙门那边就找了过来,虽说用的是县令的名头,可我们查了这么长时候,打听了这么久也没个准信。他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他走的时候,不能在梁县露面。你准备辆平时小厮出门采买的马车,今晚上亲自去联系给我们家送瓷器的船家,最好能随着他们一起离开梁县,直接把人送去杭州,送他上了回京城的船。”

    郑全一愣,道:“不是苏州吗?”

    宋积云笑道:“你还怕他在苏州没人吗?”

    郑全脸一红。

    宋积云叹息道:“他走得越远越好。就算是要找我们算账,我们也有时间布局。”

    郑全沉声应是。

    宋积云转身去拿了张名帖给郑全,低声道:“这是宁王府大总管的名帖,你想办法手找到那边漕帮里的人,最好能打听到婚书上写的那个元浩然是谁?江南这边打听不到,就往京里问。”

    她总觉得元允中的身份是个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郑全一一应诺。

    宋积云又和他讨论了些出行的细节,务求让元允中安安稳稳地走人,两人这才散了。

    她去了她院子西南角的一个石板房。

第三十六章

    石板房外观颇为简陋,看着像是放花具的地方,可它却是宋积云小时候宋又良为了哄她学烧瓷,专门按她的要求砌的一个小作坊。

    宋积云望着靠墙堆放的煤炭,在心里冷哼了几声。

    用柴烧窑,一夜的时间,不要说用高岭土做的瓷器了,就是用黏土做的陶器,也不可能烧出来。

    可她从后世来,知道用煤炭也能烧窑,而且升温快,时间短。

    她从置物架上找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匣钵,把元允中的杯子放了进去,再用石板房里的红砖砌了一个小小的蛋窑,然后开始用煤烧窑。

    当然,他这个杯子想烧成瓷器是不可能的,但可以烧一半——烧成素坯。

    只是渗水性不太好,稳定也不怎么样,还说不好能不能用,但这与她何干呢?

    谁让他只给了她一夜的时间呢?

    宋积云要注意的就是别让温度太低,泥不能成坯。

    红红的火光中,宋积云守了一夜,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等到天青时分,她觉得自己闻起来就像在腌菜缸里打了一个滚又泡了一夜似的,味道“酸爽”。

    宋积云赶回去好好的梳洗了一番,让香簪带着几个小丫鬟去石板房开了窑,取出了那个烧得歪歪扭扭,像被狗啃了的素坯压手杯。

    别说,仔细看看,还挺有艺术品的味道。

    如果能再烧层釉,还挺有意思的。

    等元允中拿到这个杯子,她倒要瞧瞧,他还有什么理由意难平?

    宋积云满意极了,让人去请了郑嬷嬷。

    郑嬷嬷几乎一夜没睡,眼下有黑黑的眼圈。

    她身后跟着五、六个小丫鬟,或拎着包袱,或提着食盒。

    “都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她说着,犹豫着打开了其中一个包袱,拿出一件男式衣服,道:“就是怕元公子不太喜欢。”

    宋积云一看,大乐。

    那是一件大红纱宝蓝色织金银菖蒲纹团花的直裰。

    先不说那衣裳猩红猩红的有多亮丽了,就是这宝蓝色织金银菖蒲纹的团花,在屋内光线不充裕的情况下还不时闪动或金或银的光芒,就可以想象到穿在身上,走在阳光下是多么的耀眼了。

    郑嬷嬷解释道:“也是巧了,街尾洪家的公子九月份行及冠礼,特意从苏杭那边订了一批布料回来,做了这几件衣服。我好说歹说,加了五倍的银子,那家的裁缝才答应瞒着洪家,先紧着我们。”

    宋积云再看那包袱里,除了这件大红色,还有若干件苏梅色、紫蒲色、朱柿色等颜色极其鲜艳的衣服。

    若是穿在元允中的身上……肯定很有意思。

    不过,就元允中这身材,能和他穿同样大小的衣服,这位洪公子只怕也是个大高个子。

    宋积云大手一挥,道:“你记得到时候洪公子的及冠礼好好的送份贺礼过去。”

    不管怎么说,没有洪公子的及冠礼,就不可能有这一堆衣服。

    郑嬷嬷松了口气,笑着应是。

    郑全也赶了回来,说事情都办好了。

    宋积云放下心来,找了个藏蓝色的锦盒装了杯子,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不在。

    宋积云挑眉。

    扫院子的小厮说,他去了钱氏那里。

    他去那里干什么?

    宋积云眉心突突地跳,她拿着锦盒,匆匆去了钱氏的院子。

    满院的浓荫,让钱氏的院子看着就透着股清凉。

    厅堂龟背锦的琉璃扇门洞开,元允中穿了件青竹色素面纱道袍,坐在厅堂里摆了茶具点心的黑漆钿镙束腰圆桌前,和她母亲说着话。

    听见动静,钱氏扭头笑着朝她招手:“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早上要去封道吗?快来,元公子给我带了大方糕。你还别说,这鲜肉馅的大方糕,我还是小时候在老家吃过,好多年都没吃过这种味道了。”

    这话就有点夸张了。

    去年中秋节,她爹还从苏州带了鲜肉馅的月饼回来。

    宋积云的心思半点不漏,含笑着过去坐在了母亲的身边。

    钱氏就亲自叉了一块点心给她:“你尝尝好不好吃?”

    宋积云接过钱氏手中的青花瓷小碟,还没有来得及尝一口,就听见她母亲笑道:“我准备留元公子在家里多住些日子,等过了冬至再说。”

    点心差点从她手里落下来。

    她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摊了摊手,一脸茫然,好像比她更不明所以。

    他不知道才有鬼呢?

    宋积云忙问母亲:“您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这边送元公子回去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钱氏温声道:“我是觉得这么快就让元公子离开不太好。你父亲七七都还没有过呢!何况我们和宋家的闹得这么厉害,他要是走了,你的婚事还不知道会起什么波澜。”

    这都不是理由。

    她既然敢撕破脸,就不会怕他们魑魅魍魉。

    送走了元允中,没有了这个定时炸弹,她反而行事更方便,把握更大。

    她尽力地说服着母亲:“总不好让人在我们家过这么长的时间吧?”

    钱氏却铁了心,任她怎么说也不为所动,还道:“这件事你听我的,元公子就暂时在荫余堂住下,想吃什么喝什么,或者是有丫鬟小厮服侍得不周到的,你就让六子来跟我说。”

    最后几句,她是对元允中说的。

    元允中笑着应“好”,还温文尔雅地道着:“多谢二太太。外院有什么事,您也直管差遣我就是了!”

    钱氏的满意溢于言表,还对积云道:“他身边只有一个六子服侍怎么行?我已经派人去跟牙行的人说了,他们明天会带人过来,你让郑全帮元公子挑几个机灵的小厮。”

    宋积云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她要是当初对母亲坦白了元允中的来历就好了。

    此时再说,她怕……她母亲会以为她是在找借口让元允中走。

    宋积云抚了抚额头,草草地答应了。

    可转过头来就把元允中拽出了厅堂,按在了院角的香樟树下,沉声道:“你和我母亲说了什么?”

    他低头,望着她揪着他衣领的手。

    宋积云冷笑,不仅没放,而且还拧了拧。

    元允中就伸出手来,点了点宋积云的拳手,若有所指地道:“宋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第三十七章

    “哦!”宋积云才懒得理会他的这些小把戏,道:“你要是不说,等我去问过我母亲了,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元允中听着,就缓缓地朝她眨了眨眼睛,一副很是无辜的样子,道:“宋小姐,我在令堂面前什么都没有说,你总不能让我造谣吧?”

    好样的!

    宋积云揪着他衣襟的手突然用力,两人面对着面,呼吸仿佛都要融在了一起似的。

    “明人不说暗话。”她徐徐地,“有什么条件?说吧!”

    元允中望着自己胸前被揪得皱巴巴的衣襟,慢慢地道:“宋小姐,不是我不想离开,是令堂非要留我。”

    两人离得极近,元允中垂眼,就可以看见她乌黑的青丝,光洁的额头,又长又翘的睫毛,还有那冷锐清澈,英气逼人的眼睛。

    他的心骤然间就有点乱。

    宋积云却“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元公子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昨晚还连夜让人做了鲜肉馅的大方糕,怎么今天当我的面就说没办法了呢?”

    “长者赐,不能辞。”元允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宋小姐不喜欢吃咸口的点心吗?我瞧贵府的厨子还挺聪明的,下次我让他们做甜口的点心,您看如何?”

    宋积云突然发现,元允中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表情居然特别的认真、诚挚。

    到了这个时候,还和她装模作样。

    “好样的!”她道。

    元允中突然偏头,低低地在她的耳边道:“宋小姐,我觉得你这儿还是放手比较好。”

    他灼热的气息打在宋积云的耳朵上,她耳朵一痒,差点儿就下意识松开了手。

    还好她很快回过神来,不仅没放开他,还讥诮道:“看来元公子不怎么瞧得上那十万两银子啊!”

    元允中答非所问:“宋小姐,我劝你还是快点放手的好,不然你等会一定会后悔的。”

    宋积云冷笑:“元公子还有什么高见……”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屋檐下突然传来钱氏的声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宋积云身体一僵。

    元允中若无其事地朝着她笑了笑。

    宋积云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厮应该是早就发现她母亲过来了,才故意说那些话的。

    她冷冷瞪了元允中一眼,转身却对钱氏豁然地道:“好像有香樟树的果子掉在了元公子的肩膀上,我帮他拍拍。”

    钱氏听着不由走了过来,苦恼道:“这香樟树夏天可以趋蚊,好是好。可就是这树果黑漆漆的,一踩就破,看着脏兮兮的,不太好。可又没有什么可以取代的。”

    元允中笑道:“要不您种几棵山胡椒树?就是这树的气味不太好闻。或者是在家里种食蝇草……”

    “你还知道山胡椒树啊!”钱氏喜出望外,道,“我小的时候,记得我家屋后就种了好几棵山胡椒树,小时候只觉得不好闻,如今却是想闻也闻不到了。

    “这有什么打紧的。”元允中道,“景德镇几乎每日都有船到鄱阳湖去,再转道苏州或者是杭州的,让人带个信,给你找几棵就是了。”

    钱氏笑眯眯的连连点头。

    两人居然就夏天种什么样的花草好热情地讨论起来。

    宋积云撇着嘴角笑。

    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

    她笑着喊了声“娘”,打断了两人的话,道:“既然元公子暂时不走了,那我就把为他准备的一些衣饰吃食放到荫余堂去好了。”

    她还让郑嬷嬷把包袱拿了过来,让钱氏看了看那些原本属于洪公子的衣服,随手拿了一件抖开道:“娘,这料子好吧?为了这几件衣裳,我们不仅承了裁缝铺的情,还承了街尾洪家公子的情呢!”

    元允中看着那艳亮的颜色,道:“这恐怕有些不太好吧?”

    钱氏见那衣料做工的确是好,且元允中长得又高又白,气势极盛,觉得他穿这样的衣服肯定很好,道:“虽说我们家要守孝,可我们两家毕竟没有正式下聘。你去外面,总不能穿孝服吧?出门的时候换一换也好。”

    按理,戴孝的人是不能随便进别人家门的。

    元允中道:“还是做几件素净的衣服吧?这也太不够敬重了。”

    钱氏根本不听他的,亲自系了包袱,吩咐六子:“你帮元公子拎着。”

    宋积云就朝着元允中挑了挑眉角,仿佛在说“是你了解我母亲,还是我了解我母亲”。

    元允中就望着宋积云对钱氏道:“难得您这样的宽厚慈爱,那我明天就穿这些衣服出门去见王主簿好了。”

    钱氏直摆手,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可眉宇间透露出来的欣慰却让人一目了然。

    宋积云在心里“嗤”了一声。

    要出门?

    想得美!

    她斜眼望着元允中道:“娘,听说县令大人去了南昌还没有回来,王主簿这几天下乡督促夏粮去了,不在城里。”

    钱氏立刻对元允中道:“那你就别去了!天气这么热,就在家里歇暑。我们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需要麻烦他的。等天气转凉了再去拜访他也不迟。”

    元允中不以为意的样子,笑道:“宋小姐怎么知道王主簿去了乡下督促夏粮?是和户房的人很熟吗?”

    她之前说要把南昌和上饶等地的田地处理掉。

    而土地买卖,是要经过各地的户房登记造册的。

    宋积云笑道:“在梁县,我们家也算是地头蛇了,不仅和户房的人熟,和刑房的人也挺熟的。下次我让吴总事陪你出门,带你都认识认识。”

    说完,她撒娇似的拉了拉钱氏的衣袖,道:“元公子既然不走,荫余堂那边还要收拾,您就别总拉着他说话了。”

    钱氏恍然,忙吩咐身边的小丫鬟:“把那冰湃的李子、香瓜给元公子送去荫余堂。”还歉意地对元允中道,“那我就不送你了,你有什么事找不着吴管事,就来找我,或者是找积云也是一样。”

    宋积云笑道:“娘,我去送元公子好了。”

    元允中没让她送,客气道:“不用了。有六子带路就行了。宋小姐也很忙。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四个字,被他说的意味深长。

第三十八章

    来日方长吗?

    行啊!来日方长!

    宋积云朝着元允中微笑,糊弄人般地把元允中送到了门口就折了回去。

    钱氏在库房,正在整理她的一些陪嫁。

    宋积云找了过去,把母亲按在库房的鼓形小圆桌前坐下,还给母亲倒了杯茶,道:“娘,刚才元公子在,我也没好细问。现在只有我们母女了,您总得给我讲讲您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吧?”

    钱氏像是早就意料到了她会追问似的,笑着指了身边的绣墩,示意她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云朵,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您是说家里的事吧?”宋积云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我们还有三年的守孝期,当务之急是让您平安的生下小四……”

    “我不是说这些。”钱氏打断了宋积云的话,温声道,“我是说你。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我吗?!”

    “嗯”钱氏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虽说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太好。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以后准备出嫁还是准备招赘?”

    “都没有准备!”宋积云不以为然地道。

    钱氏抿了嘴直笑,道:“你这孩子,主意也太正了些。”

    宋积云就抱了钱氏的胳膊,枕在了她的肩膀上,道:“娘,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不外乎是觉得我把宋九太爷和祖母他们的面子都扔在了地上踩了又踩,把宋家的人几乎都得罪光了,以后我们家再出点什么事,不要说帮衬的人了,可能连给我们家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钱氏直点头,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她这个女儿更贴心、知心的女儿了。

    她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青丝,幽幽地道:“他们这些人黑心烂肝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别的事都好说。我就怕他们在你的婚事上做文章,几家人联手,花个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工夫来做局,骗婚。”

    宋积云已经知道她母亲在想什么了。

    她笑道:“您这是想让元公子做您的大婿吗?”

    钱氏道:“我最怕,我们千防万防,精挑细选,结果找的人还是和九太爷、你大伯父他们狼狈为奸。那元公子再不好,关键的时候能站在我们这一边,就比什么都好。”

    再就是,元公子长得好。

    万一这要是成了,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好看。

    只是这个理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好说给女儿听的。

    她就只说了第三个理由:“他这样的出身,你也比较好节制他。”

    宋积云眼角直抽,寻思着,要是她母亲知道元允中是个能让官府来搜家的人,会不会就改变了主意。

    钱氏已继续道:“我留他在家里住些日子,也是想仔细观察观察他的德行品格。我们不求别的,只求他能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你又是个立得起来的,以后这日子,就不会太差。”

    可如果他不听她的话呢?

    宋积云忍着笑,爽快地道:“行!母亲要是觉得这个办法好,那我们就留元公子在家里住些日子。”

    钱氏见女儿赞同她的办法,非常的高兴。

    她悄声对女儿道:“如果元公子不合适,我们再换一个人好了。”

    宋积云忍俊不禁。

    原来她母亲对元允中的喜欢也是有条件的。

    他只是个备胎而已。

    她干脆直接给母亲泼冷水,道:“元公子准备今天就走,捏了个压手杯,说是要带回去做个纪念,让我连夜烧出来,我一夜没睡,把杯子烧了出来。他虽说暂时不走了,我还是帮他把杯子送过去好了。”

    钱氏闻言一喜,道:“他用你爹留下来的高岭土捏杯子了?捏了个什么样的杯子?你拿来我看看!”

    关注点不应该是他让她连夜烧出来吗?

    宋积云看了她母亲一眼,发现她母亲是真的满心欢喜,沉默地把刚才没来得及给元允中的杯子拿了过来。

    钱氏拿着杯子左看右看,宋积云道:“很丑吧?”

    “不丑!”钱氏笑眯眯地道,“想当初,你爹哄着你做杯子,你也做了个和这差不多的样子。”

    宋积云满头乌云。

    她那是艺术创作好不好?

    钱氏见她不为所动,起身去找杯子:“我记得你爹还把它当宝贝似的收藏了起来。说是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当陪嫁的。”

    她说到这里,不免又想起丈夫的种种,神色黯然。

    宋积云忙搀了钱氏,道:“您就别折腾了,小心小四不高兴了。”

    钱氏以为她是害羞,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又说起元允中来:“你说,元公子都捏杯子了,他不会对烧瓷也感兴趣吧?要是这样就太好了。以后还能帮着你管管家里的窑厂。”

    宋积云觉得她母亲想得太美了。

    就元允中那个样子,还烧瓷?管窑厂?

    宋积云不好和她母亲明说,陪着钱氏说了会话,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一副大爷的模样,在书房躺在醉翁椅里看书。

    书房四角放着冰盆,书案上摆着清供,茶几上是冰湃过的果子,还有六子在旁边尽心尽力地打扇。

    他看见宋积云,抬头“哎哟”了一声,道:“宋小姐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何指教?”

    宋积云倚在落地罩旁,道:“我父亲去得突然,主持丧礼的又是我大伯父,铺子里的掌柜、窑厂里的师傅都没能有个交待。我准备这两天在家里设宴,请他们来坐一坐,说说话。元公子若是没事,就来给我打个下手吧!”

    元允中听了,就走到了她身边,在落地罩的另一边站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积云,道:“宋小姐这是想让我去给你执壶吗?”

    这通常是下人干的事。

    宋积云挑衅地望着他,轻笑道:“怎么?元公子不愿意吗?我们家的碗,可不是那么好端的!”

    元允中扬了眉笑,眼底像盛着星光,低声道:“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他的声音如胡琴,悠远而又清亮。

    宋积云顿了顿,把手中的锦盒丢给了元允中,道:“你的杯子!”

    随后扬长而去。

    元允中打开锦盒。

    一个灰白色的杯子安静的躺在藏青色的漳绒上。

    他不由拿起了杯子,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着。

    一夜之间,居然真的烧出了杯子。

    看来,宋又良真的是景德镇百年难见的烧瓷大家。”

    原来这位宋小姐,也不仅仅只会胡闹!

第三十九章

    宋积云从荫余堂出来,就被李氏堵在了她院子门口。

    “宋积云,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她叉着腰就骂了起来,“凭什么堵我们家的道……”

    宋积云觉得自己和她说话都是浪费时间。

    她绕过李氏,一面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一面吩咐随行的郑嬷嬷:“找几个健妇把她的嘴给堵上,送到老太太那里。告诉老太太,看在她是我婶婶的份上,这次我就算了。她要是再敢骂人,我就像今天一样,绑了她的人堵了她的嘴,敲锣打鼓地把她送回她娘家去。”

    郑嬷嬷忙去叫人。

    宋积云则叫了吴管事过来,商量着明天宴请大掌柜和大师傅的事。

    吴管事跟随宋又良多年,这些大掌柜和大师傅个个都很熟悉,做起事来如信手拈来,很快就确定了人数和名单。

    宋积云让他去下帖子,自己则回屋里去补觉去了。

    等晚上醒来,服侍她的香簪叽叽喳喳地告诉她:“两边的路都封了,大老爷那边只说要开个角门,三老爷这边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可小姐把三太太送去老太太那里,把老太太给气坏了。听说曾嬷嬷都被茶盅砸破了额头,用帕子捂着额头出来的呢!”

    宋积云听过就算了。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只要宋三良夫妻不再惹她,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和他们打交道。

    *

    翌日,宋积云请客。

    早上下起了雨。

    好在是她和母亲出门的时候雨又停了,天边还挂上了彩虹。

    钱氏想到昨天李氏去找宋积云的麻烦,担心道:“你祖母那边知道我们请客,不会来捣乱吧?”

    “无所谓!”宋积云和母亲伫足看了一会儿彩虹,才互相挽着手继续往请客的水榭去,“我都安排好了。她们越闹,就越容易被我们抓住把柄,我还巴不得他们来闹呢!”

    水榭外湖光山色。

    钱氏却抱怨道:“当初是你大伯父把祖产都败光了,要债的天天到家里催债,你祖母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分的家。

    “你大伯父分了祖宅;你三叔父分了别院,两间铺面;你父亲呢,分了一个破院子,还有两千两银子的外债。

    “你父亲好强,不愿意动我的陪嫁银子。

    “他干脆租了个铺子,请了四个伙计,一位拉坯的大师傅,请了你外祖父给我们家当画师,和别人合伙租了一个窑,继承祖业,自立门户,开始做瓷器生意。

    “第一年亏了三百两银子。

    “到了年末尾牙宴的时候,连去馆子里请作坊里的人吃顿饭的银子都没有。”

    她越说越激动:“你祖母当时和你三叔父住。

    “你父亲瞒着我去向你三叔父借银子。

    “带了半车的年节礼过去的,空着手回来的。

    “那年的尾牙宴是在家里请的。

    “饭是你郑嬷嬷帮着做的,我只在旁边帮着烧了柴。事后你父亲却伏在我的膝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直说对不起我。”

    钱氏说到这里,眼眶红红的,眼泪落了下来:“这么多年了,你父亲念着父母之恩,手足之情,可谁又念着他的不易呢!”

    宋积云小的时候曾经听大人们说过,只是第一次听钱氏在她面前抱怨,她忙安慰着母亲,道:“您放心!爹留下来的铺子也好,窑厂也好,我都不会给他们的。”

    话说到这里,她不由冷笑了几声:“我原想着,烧瓷也是个苦差事,要是他们愿意接手,我们只拿分红也行。

    “谁知道他们都是群白眼狼。

    “说不定我们把铺子、窑厂交给了他们,他们还觉得我们软弱可欺,是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呢!”

    她冷静地道:“摔盆只是个开始。等父亲过了七七,他们一准打着‘商量’的旗号,要推了人来管理我们家的铺子和窑厂。那才是下蛋的金鸡,他们最终的目的。”

    “可你一个小姑娘家,能行吗?”钱氏担忧道,“铺子和窑厂向来都不允许女人进去的,特别是窑厂,连扫地的都只请男子。那些大掌柜们和大师傅们能服你吗?就算有父亲的余威和恩情在,也不是见一面,喝个酒就能行的。”

    “我知道。”宋积云就抱了抱母亲,道:“我这次也没准备他们能立刻就支持我。主要还是为以后做铺垫,见见人,说说话,看看他们的反应。”

    钱氏见女儿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不由道:“把桩那边你请了谁?”

    宋家仅把桩的师傅就有六个。

    宋积云道:“罗子兴。”

    钱氏沉吟:“我记得他。他是从安徽那边逃难过来的。要不是你父亲收留他,他早就没命了。”

    宋积云笑道:“这次我还请了他们的家眷。”

    钱氏有些意外。

    宋积云笑道:“既然是家宴,就要像家宴的样子。有些话女眷可以说,那些大掌柜、大师傅们却不好说。”

    钱氏连连点头。

    元允中过来了。

    他穿了件宝蓝色织紫色五蝠团花的罗纱直裰,或者是一路走过来,面颊微粉,衬着他面如粉敷,目如秋水,格外俊俏矜贵,和平日的清冷自持截然不同,宛若换了个人似的。

    宋积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半晌都没说得出话来。

    倒是钱氏,一看他就十分的欢喜,忙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道着“来了”,赞他穿这身衣服好看:“要是我没有记错,这是昨天郑嬷嬷从裁缝铺子里带回来的其中一件吧?”

    元允中含笑点头,奉承道:“您眼光真好!”

    钱氏就笑得更欢畅了,问他用过早饭了没有,早饭都吃了些什么,合不合胃口之类的。

    元允中一改在宋积云面前的桀骜不驯,温文尔雅,轻声慢语,一副让所有中老年妇女看了都会喜欢的模样。

    宋积云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要是元允中知道钱氏对他的喜欢是有条件的,不知道他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好在没说几句话,接到请帖的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都陆陆续续到了,钱氏领着他们俩在水榭门口迎接客人。

    宋积云小的时候,常被宋又良顶在肩膀上去铺子里查账或者带去窑厂里玩,过了十岁虽然不常见,彼此却不是连面也没见过的陌生人。

    特别是罗子兴,她小的时候还曾经抱过她,看见她时热泪盈眶,对着钱氏直夸:“大小姐真是能干,像老爷。”

    钱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待看到罗子兴带来的人却吃了一惊,指着罗太太身边的妙龄女子迟疑地道:“这是?”

    罗子兴和他太太都长相一般,可那女孩子却芙蓉骨桃花面,娇娇憨憨如朵富贵花,实非罗家能养得出来的。

    罗子兴大笑,道:“太太不认识了,这是我们憨娘啊!”

第四十章

    “哎呀!瞧我这眼神。”钱氏忙上前拉了那小姑娘的手,对罗太太道,“这小姑娘长大了也长太好看了。这要是走到街上,我一准不敢认。”

    她扭头给宋积云介绍:“是罗太太娘家的侄女。比你小两岁。跟着罗太太从安徽过来的时候,还没有绣墩高呢!”

    还对女儿和元允中低语:“这孩子小时候撞到过脑袋,才取了憨娘这个名。”

    两人不由都看了憨娘一眼。

    憨娘就冲着他们直笑,那笑容,又灿烂又热烈,让人想起夏日或者是繁花,美得让人眩目。

    罗太太是个面相憨厚的妇人,赧然地推着憨娘:“还不给太太、大小姐磕头。”

    憨娘十分听话,也不管正站在屋檐下,她还穿着身粉色杭绸褙子,腿一弯就要跪。

    钱氏一把拉住了她,对罗太太道:“哪有这样行礼的!她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然后对温柔地对憨娘道,“去和你云姐姐玩去!”

    小姑娘没心没肺地跑到宋积云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就叫“姐姐”,还睁大了眼睛看着元允中,一副毫不掩饰的惊艳模样。

    漂亮又可爱!

    宋积云嫣然一笑。

    元允中从小就被人看着长大的,安之若素。

    倒是罗子兴,看了元允中一眼,问钱氏:“太太,这是谁啊?”

    其他人都竖起了耳朵。

    钱氏笑道:“这是元公子。”

    “原来是姑爷啊!”罗子兴忙上前给元允中行礼,当着钱氏夸奖着他,“真是文质彬彬,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啊!”

    几位大掌柜、大师傅闻言,都主动上前和元允中见礼。

    看来,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宋家的事了。

    钱氏就招呼众人:“外面天气热,大家都里面坐吧!”

    众人进了水榭,均是一愣。

    三间的敞厅,空旷开阔,却只摆了一张圆桌。

    按理,就算是不男女分屋也要男女分桌。

    钱氏看了笑道:“我记得我们宋家窑厂第一年的尾牙宴,就只设了一个大圆桌。如今老爷虽然不在了,可有些规矩还是一样。大家不用见外,都随意坐了吧!”

    这是话里有话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被惊呆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倒是管库房的汪大海,素来以机敏著称,他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哈哈地笑了几声,率先往圆桌走去,还道:“太太说的对!我就不客气了,先落座了。”

    其他人见了,恍然大悟。

    他们可都是签了长契的,就算以后不想在宋家干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走的,何必因这个事惹了东家太太、小姐不高兴。

    众人纷纷找位置坐下。

    罗子兴更是要推了元允中坐上席。

    众人见了,不免在心里骂罗子兴阴险,可也佩服他的应变能力,都嚷着非要元允中坐上席不可。

    元允中是习惯坐上座的人,推辞了几句,就顺势坐下了。

    宋积云和钱氏则坐在了元允中的身边。

    大家都围着三人坐下。

    钱氏笑着示意丫鬟上菜。

    元允中如猛然清醒般,“哦”了一声,忙起身去拿酒壶。

    汪大海就坐在他对面。

    他没等元允中起身,已麻溜地起身,把酒壶抢到了手里,道着:“我来,我来!姑爷是贵客,怎么能让您执壶呢!”

    开始给众人倒酒。

    元允中颇为无奈地向汪大海道谢。

    宋积云懒得理他。

    钱氏却看着满意地暗暗点头。

    宋积云等大家的酒都倒满,就站了起来,以茶代酒,说要给大家敬三杯酒。

    “这第一杯酒,要敬大家,这么多年对宋家不离不弃,没有你们,也就没有今天的宋家……这第二杯酒,我要敬先父,他老人家这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宋家窑厂……这第三杯酒,敬我们大家,感谢大家这么多年为宋家窑厂所付出的艰辛……”

    她说的情真意切,让在座的都浮想联翩。

    也有热泪盈眶和唏嘘感慨。

    但气氛到底慢慢变得温情起来。

    元允中对她刮目相看,又觉得理所当然。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她要不是这么厉害,也不会干出这许多事来。

    他默默地喝着茶,感觉有道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他顺势瞥了一眼。

    看见那个叫憨娘的小姑娘正笑弯了眉眼望着他,看见他望过来,还朝着他小小地摆了摆手。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正好看到宋积云端着酒盏下位,站在了拉坯的师傅项阳的面前,道:“那年阴雨绵绵,泥坯都不能干,父亲让人拿了扇子扇风,可都解决不了根本。我就随口说了句,可以先拿火烤烤。没想到项师傅真的做成了。”

    项阳起身,差点跳了起来,惊讶地道:“原来这个主意是大小姐出的?”

    宋积云道:“不过是黄口小儿的无心之语,要不是您带着徒弟忙了两个月,也不可能做成这件事。您才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不是,不是!”项阳脖子都粗了,忙给宋积云敬酒。

    元允中在心“啧啧”了两声。

    这妖女“高山流水觅知音”玩得挺溜啊!

    念头刚刚闪过,他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他眼角的余光望过去。

    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身边宋积云的位置上,面如桃花,目如春水般抬头仰望着他,软软糯糯地道:“姐夫,你是不是要娶云姐姐?”

    元允中面无表情,掸灰似的掸了掸被憨娘抓过的衣袖。

    憨娘不高兴,嘟了嘴,问元允中:“姐夫,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元允中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

    憨娘就摊开手来,帕子上躺着几颗松子糖,道:“姐夫,我请你吃糖!是我爹托人从苏州买回来的哦!”

    元允中置若罔闻,看着宋积云。

    宋积云在给上釉的大师傅宋立敬茶:“听先父说,您的画功是跟我外祖父学的,这样说来,我还得称您一声‘师叔’才是。”

    宋立听了,慌张地差点打翻了酒盅。

    元允中似笑非笑地靠在椅背上。

    攀亲带故啊!

    这妖女,手段一个接着一个!

    一直被无视的憨娘不高兴了,娇嗔一声,威胁道:“你再不理我,我就去告诉云姐姐,说你对我意图不轨!”

第四十一章

    元允中仿佛没有听见。

    他静静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盅。

    憨娘更是不满了,她哼哼着还想撩元允中两句,谁知道元允中却瞥了钱氏一眼,突然起身,快步朝宋积云走了过去。

    宋积云在给负责采买的大掌柜周正敬酒。

    “现在苏泥麻青料不可多得,又常有陂塘青、回青、浙青混淆不清的,还好周管事目光如炬,家里的釉料才能供应充足,从来不曾出过错。”她道,“我饮三杯茶,你随意。多谢你这些年为宋家窑厂披荆斩棘,不辞辛劳。”

    周正今年二十五岁,八岁就在宋家窑厂做学徒,是这些大掌柜、大师傅里最年轻的一个。

    他中等个子,皮肤有点黑,相貌却英俊,面红耳赤地端着茶盅,只知道喃喃地道:“大小姐言重了!”

    宋积云莞尔,端了茶盅就要一饮而尽,却被一双洁白修长的手覆在了杯口,耳边传来元允中低沉却依旧清越的声音:“我来代你敬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吧!有时候喝茶比饮酒还让人难受。”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更低了。

    仿若耳语,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月桂的熏香味道。

    宋积云不由恍惚了一下。

    元允中已接过她的茶盅,朝着周正抬了抬手,温声道:“久仰周掌柜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他主动地上前轻轻地碰了碰周正的酒盅,提着茶壶,连饮三杯。

    喝完,还将茶壶亮给大家看了看,很爽快的样子。

    众人原本对他的印象就不错,此时就更好了。

    元允中更是客气地道:“今天不能饮酒,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大掌柜、大师傅海涵!”

    宋家窑厂能做到景德镇第一,除了宋又良,在座的也都付出了不少的心血,谁也不希望这艘船翻。

    可老东家突然去世,没能留下足以担当起经营窑厂之任的继承人,还因为没有儿子陷入到争产的困境,他们也很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看着元允中说话行事是个能撑得起来的,不免会寄希望于他,对他也就更热情了。

    汪大海干脆拎起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一杯酒,主动的敬起了元允中:“公子哪里话!我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失礼之处,公子多多海涵才是!”

    他说着,一口饮尽了自己的酒,道:“我敬公子。公子随意,我饮三杯。”

    元允中听了,就颇有些无奈地回头望着身边的宋积云,道:“汪大掌柜也太为难我了,这随意可不好喝啊!”

    那调侃的语气,亲昵的态度,好像在外面受了委屈向妻子诉苦的丈夫。

    好像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众人大笑。

    罗子兴更是凑热闹道:“元公子放心,他真不是和您客气。毕竟刚才您也说了,有时候喝茶比饮酒还让人难受。”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宋积云只想骂人。

    她飞快地睃了钱氏一眼。

    钱氏也在笑,而且还是望着她和元允中在笑,眼角眉梢全是欢喜和满意。

    宋积云愕然。

    她母亲不会对元允中越看越喜欢了吧?

    她朝憨娘望去。

    憨娘垂着眼睛,咬着唇,楚楚可怜的样子。

    宋积云收回了目光,看着宋立和项阳一前一后地来给元允中敬酒,还说起了各自的技艺。

    元允中颇为惊讶,道:“上釉我是知道的,没想到拉坯还有专门的师傅?”

    项阳恭敬地道:“实际上修坯也有专门的师傅。不过拉坯和修坯我都擅长,东家在的时候,就把这两道工序都交给了我,我还负责窑厂的修坯。”

    元允中点头,也没有冷落宋立:“我知道烧瓷是要画师,上釉和画师有什么区别吗?”

    宋立耐心地给他解惑。

    憨娘起身,朝元允中这边走了过来。

    有小厮端了梁县名菜瓦罐鸡汤过来。

    憨娘让了让那小厮,却不知道怎地,脚一滑,人就冲那热腾腾的鸡汤扑了过去。

    她顿时吓得惊声尖叫,手在空中乱抓。

    小厮脸都变了,忙举起手中的瓦罐想避开,谁知道那么倒霉,就正好被憨娘抓住了手臂。

    他手一疼,瓦罐一倾……眼看着就要劈头泼在憨娘的脸上。

    众人齐齐惊呼。

    元允中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瓦罐的罐耳,然后把那罐鸡汤拎到了桌子上,烫得直甩手。

    “元公子,你没事吧?”旁边的项阳忙道。

    元允中摇头,伸出手来。

    手指红通通的,还好没有起泡。

    可这还是让直奔过来的钱氏心疼不已,急得团团转,吩咐完小厮去请大夫,又指使丫鬟去厨房拿生菜籽油。

    民间的偏方,生菜籽油可以治烫伤。

    元允中倒气定神闲的,反过头来还安抚钱氏:“不要紧,给我打盆冷水来泡一泡就好了。”

    “好,好,好!”此时的钱氏,元允中说什么是什么。

    罗太太也反应过来,跑过来就压着憨娘给元允中道歉:“要不是元公子,你就毁容了。”

    憨娘惊魂未定,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只知道喃喃地对元允中说“对不起”。

    钱氏看着有点可怜,想帮她说几句,可想到元允中红红的手,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反倒是元允中宽和大度地对钱氏和罗太太道:“这也是意外,谁也不希望发生。”

    钱氏直点头,想像自家孩子那样拍拍元允中的手,又觉得不妥。

    罗太太更是感激不尽。

    “还好没事。有惊无惊!”汪大海见气氛有凝重,忙起身张罗道:“来,来,来,大家赶紧把这罐鸡汤分了。这罐鸡汤可是来之不易啊!”

    众人哈哈大笑,也就把刚才的事揭了过去。

    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吭声的宋积云却觉得有些奇怪。

    她御下极严,特别是这种容易发生意外的宴请,都会让管事的嬷嬷反复检查餐具餐厅,叮嘱小厮丫鬟们注意。

    旁边也没能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憨娘怎么会滑脚?

    她刚才落座的时候还特意在憨娘站的地方用脚蹭了蹭地板,并不油滑。

    所以……

    宋积云笑着靠近了元允中,轻声地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他低声地笑,笑声好像在胸膛中回荡,语气却又轻又快:“宋小姐在干什么,我就在干什么?”

第四十二章

    “哦!”宋积云坐了回去,睁大眼睛满脸不解地望着元允中道,“我做什么了?元公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元允中见了,也睁大了眼睛,道:“连你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就更不知道了。宋小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奇怪你个头!

    宋积云咬牙彻齿,也满心困惑。

    她的设计很简单,不可能会失败,他是怎么识破的?

    元允中却靠近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那罗子兴,是你的人吧!要不然,她们两口子也不会陪着你演戏了。我就是有点奇怪,在座的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还有谁是你的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宋积云瞪着他。

    什么布局不布局的?好像她一直在谋划些什么似的?

    她只是习惯性的喜欢把关键的事抓在自己手里而已。

    不过,元允中是真的看出了点什么事,还是只是在诈唬她呢?

    可她既然已经否定憨娘的事,这件事自然也要否定到底啦!

    她的表情更显无辜了:“元公子,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吗?”元允中也坐直了身体,笑道,“听不懂没关系,我慢慢地给你说。”

    他说着,他从她面前盘子里抓了把莲子,低了头,慢慢地开始剥着莲子:“汪大海太机灵了,这样的人心思也多,你肯定不会找这样的人;项阳呢,一看就是那种埋头做事的,就算他站在你这一边,关键的时候也不太能顶事。”

    他把剥好的莲子放到宋积云的碗里:“再就是宋立。不知道他是姓宋,还是你们宋氏的族人。但他为人清高,对御窑厂的画师推崇备至,对自己在宋家窑厂当画师隐隐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你就更不可能拉拢这样的人了!”

    他拿了帕子,一面擦着手,一面扭头望着她,目光如星:“那就是周正啦!”

    宋积云的心怦怦乱跳。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妖孽?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把她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难道他刚才陪着她给周正敬酒,是有意而为?

    那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呢?

    她缓缓地眨着眼睛。

    元允中浅浅地笑,指了指她碗中的莲子:“尝尝,清火!”

    宋积云耳边突然就传来一阵窃窃地笑声。

    她不由循声望去。

    就看见坐在钱氏身边的女眷正眉眼带笑地指着她和元允中,和钱氏几个说着什么,还可以隐约地听见什么“帮着剥莲子”,“天作之合”的话。

    宋积云乌云盖顶。

    元允中却仿若没有看见那些女眷在做什么似的,低了头,在她的耳边温和地笑:“宋小姐,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去留,从来都不是别人能决定!”

    月桂的味道随着他的靠近,越发的浓烈起来。

    宋积云只想知道,这是谁给他熏的香,真是难闻!

    *

    水榭的宴请到下午未时才散,等宋积云送了钱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已是申初。

    她去了东厢房。

    面色苍白的“憨娘”立刻从圆桌旁的绣墩上站了起来,惶恐地喊了声“大小姐”。

    宋积云板着脸坐在了中堂的太师椅上,冷冷地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名杜鹃的“憨娘”喃喃地道,“我照着您的吩咐,不停地找元公子说话。可元公子一直都不理我。还突然起身跑去了您那里,陪着您敬酒去了。我,我没办法,就追了过去,谁知道我踩了自己的鞋……”

    宋积云骇然,噌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自己踩了自己的鞋?”

    所以杜鹃滑了脚,纯属意外!

    她却怀疑是他做的手脚。

    杜鹃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道:“元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我就毁容了。我,我不能害他!小姐的钱我也不要了!”

    难怪鸡汤事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缠着元允中说话了。

    宋积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深深地看了杜鹃一眼,道:“你母亲的病不治了吗?”

    她母亲要留元允中,她要元允中走,她还不能和她母亲硬碰硬。

    她只好使美人计。

    找个容貌极美的女子,顶着罗太太侄女憨娘的名头进府来坐席。

    若是元允中对那女子和颜悦色,她就有办法让钱氏相信元允中对貌美的女子都怜香惜玉;若是元允中对女子冷漠疏离,她就有办法让钱氏相信元允中不管对多美的女子都冷心冷肺,没有爱怜之心。不是良配。

    原本她想找个青楼女子的,不曾想郑全遇到上当受骗差点被卖到青楼的杜鹃,郑全觉得她更合适,就把她带了回来。

    杜鹃半晌无语,眼眶里泪珠滚滚,悄声道:“要不,我卖身给您?”

    宋积云看着她那张脸,道:“我下位去敬酒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杜鹃磕磕绊绊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宋积云默然。

    杜鹃扮演的是个脑子拎不清的,她居然会知道‘意图不轨’是什么意思,在元允中面前不露馅才怪!

    随便在外面找的人,到底不如自己調教出来的。

    这也许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宋积云觉得元允中都能救她一命了,自己也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好了。

    她道:“原本你把差事办砸了,按约定,我不应该给你钱。但念在你之前还是尽心尽力了,我给你一百两银子,算是你的出场费。以后你去哪里都与我无关。我们两清了。”

    之前她曾经许诺送杜鹃和她母亲去杭州投亲。

    杜鹃感激不尽,朝着她福了又福,还道:“您给我五十两就行了。”

    一百两和五十两对宋积云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挥了挥手,喊了郑嬷嬷进来,起身就走。

    杜鹃却怯怯地拉了她的衣袖,视死如归地对她道:“宋小姐,我觉得元公子是好人。你就算是不想嫁给他,也不能这样羞辱他。你应该和他说清楚。元公子肯定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

    哦豁!

    她还羞辱他了?她哪只眼睛看见她羞辱他了?

    宋积云扬长而去。

    等到了晚上去陪钱氏吃饭,钱氏慈爱地给她夹了个素馅的蒸米粑,还温声道:“娘还是有点眼光的吧?元公子这人不错吧?不仅能和那些大掌柜、大师傅们说到一起,还有侠义心肠,救人于危难。还知道给你剥莲子。这样的好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不仅是我,就是几位大掌柜、大师傅家的女眷也赞不绝口。”

    宋积云只低头吃饭。

    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大错。

    她不应该在宴请大掌柜、大师傅的时候去算计元允中,她应该找个没有外人的时候……

    偏偏这时钱氏还问她:“云朵,你觉得他怎么样?”

第四十三章

    怎么样?

    不怎么样!

    可宋积云看着母亲殷切的目光,她总不能就这样硬生生的几句话砸过去吧?

    “娘的眼光肯定没错啊!”她扯了扯嘴角,道,“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早了点,先看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嗯!”钱氏满意地笑着点头,和宋积云说起了自己的打算,“元公子还这么年轻,我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坐馆的,让元公子去读几年书。不求他能参加科举,能认识几个读书人也好。你爹当年就是因为资助了几个读书人,才搭上淮王府和宁王府的路子的。”

    她母亲这是打算出钱包装元允中啰!

    宋积云并不想听,可还是要回应她母亲:“这些事都不急。等爹的七七过了再说。”

    有些事,拖来拖去也就黄了。

    她还趁机转移话题,和钱氏说起了父亲的二七的事:“问了阴阳先生,说是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做场法事已是顶体面的事了。我寻思着到时候再在家里设个祭坛,他们愿意来祭拜就祭拜,不愿意就算了。”

    钱氏听着,眼眶不禁又涌出泪来。

    宋积云并不想让母亲伤心,她叹气地抱了抱钱氏的肩膀,道:“您放心,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对我们好的,我们找到机会就报报恩,对我们不好的,求到我们面前我们也别搭理就是了。”

    结果钱氏的话题又转到了元允中身上:“我看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从前不往你父亲灵堂前凑,多半是觉得出身卑微,不方便行事。这次你给他透个口风,说我们家感激他仗义执言。以他的性子,你父亲小祭,他肯定会帮着出面招呼来客的。有他在,别人就不会有太多的闲话了。”

    宋积云觉得今天一天她都别想逃脱元允中这个名字了。

    “我知道了!”她敷衍地应着,回去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去了荫余堂。

    六子要去通禀,被她阻止了。

    她轻手轻脚地往厅堂去。

    出了影壁,却看见元允中换了身月白色细布道袍躺在醉翁椅上看着书,几个新买来的小厮正一个个趴在院子的台阶上用沙盘学写字。

    六子忙跟她比划:公子说他的人不能不识字!

    颇有些世家子弟的作派。

    宋积云静静地在香樟树下站了一会儿,没有惊动元允中就走了。

    *

    曾氏屋里,几个人也在说宋又良的二七。

    “到时候我们都不去,看谁给他们家主祭!”李氏忿忿然地开口,对那天被宋积云堵着嘴丢到曾氏面前的还耿耿于怀,“我们家天聪和天慧是不可能认这个伯父的。”

    “胡说八道。”宋三良考虑的却更远,他坐到曾氏床头,帮靠卧在床头的母亲整了整迎枕,低声道,“娘,您听说了没有?今天二房请了铺子里的大掌柜和窑厂的大师傅们过来吃饭。我几次想找个借口去看看都被拦住了。你说,那死丫头片子会不会在打铺子和窑厂的主意啊!”

    曾氏鬓角依旧贴着膏药,脸上蜡黄蜡黄的,病怏怏地道:“这是她打主意就能成的事?你与其盯着她,还不如盯着宋九那边,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她之前是装病。可宋积云给宋又良摔盆之后,又把她这边和大房三房的通道都给砌死了,大房和三房想过来给她问个好都得走后门,她就真的被气病倒了。

    宋三良就又给母亲掖了掖被角,道:“娘,您看,我们要不要也接触接触铺子和窑厂的掌柜和师傅们?”

    宋又良一死,他就已经开始私下里悄悄地找这些人了,但他还需要曾氏做先锋,有些事,就得瞒着曾氏。

    曾氏闭了闭眼睛。

    她也不是那完全无知的妇孺。

    宋老太爷死得早,她一个寡妇,拉扯大了三个儿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手段和谋略的。

    她半阖着眼睛,沉声道:“铺子里和窑厂暂时不用管,他们都签了长契的,还有一些是死契,谁当了东家他们就得听谁的,烧不出瓷来,他们也活不成!倒是御窑厂那边,你们得想办法搭上话。”

    宋三良一早就知道了,他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御窑厂那边的督陶官是万公公,听说他是万贵妃的侄孙,这个人手面有点大。”

    曾氏睁开眼睛,看着宋三良沉默了一会儿,吩咐曾嬷嬷:“把库房的那幅《罗汉图》拿给三爷。”

    曾嬷嬷应声而去。

    宋三良难掩喜色。

    这幅画可是宋又良当年花了二万两银子买回来的。

    他忙道:“娘,我以后肯定好好干,绝对比二哥做得更好。”

    曾氏欣慰地点了点头。

    *

    宋大良这边,王氏正苦口婆心地劝着他。

    “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天宝打算啊!”她坐在绣墩上,一面看着丫鬟小厮服侍着宋大良穿衣,一面唠叨道,“我们何必要和二房闹得鱼死网破。他们家没有儿子,三叔小肚鸡肠,到时候肯定不会带着天聪和天慧去祭拜二叔的,你带了天宝去,我们这两家岂不是又走到了一起?”

    宋大良约了朋友去喝花酒,心早就飞了,他整着腰上的玉带,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老三家不去,我们也不去,二房还不得急着来求我们。我心里有数,不用你管。”

    王氏恨不得把宋大良的脑袋砸开,道:“你之前不是说二房肯定要求我们帮他们家摔盆吗?最后还不是人家自己摔的盆。”

    宋大良“呸”了王氏一声,起身撩着帘子就出了门。

    王氏追到门口。

    却看见小女儿宋桃突然从影壁后面走了出来,和宋大良碰了个正着。

    王氏吓了一大跳,生怕宋桃扰了宋大良的兴致,又被宋大良好一顿打。

    她急匆匆就赶了过去,却见宋桃下颌微扬,冷冷地看着宋大良道:“爹,您知不知道今天二房宴请了铺子里的大掌柜和窑厂的大师傅?”

    宋大良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想把挡着道的女儿推到一边去,道:“女人家家的,想管男人的事,做梦吧!”

    也不知道是说宋桃还是说二房。

    宋桃看着父亲,不屑地笑,道:“那您知不知道,祖母把从前要二叔父孝敬她的一幅前朝名画送给了三叔父,让他去打点万公公?”

    “什么?!”宋大良暴跳如雷。

    王氏忙上前拉了拉宋桃,示意她别管这些事。

    宋桃视若无睹,继续追问道:“那您知不知道,宋家白瓷的秘方,只有二叔父一个人知道呢?”

    “你说什么?!”

    这下子不仅宋大良了,就是王氏都目瞪口呆。

第四十四章

    宋桃看着她爹这怂样,就觉得有口浊气堵在胸口似的。

    她侧了侧身,给宋大良让出道来,道:“爹,您的那些朋友应该还等着您呢,您玩得高兴点,我和娘去给二叔父准备点祭品,明天是二叔父的二七。”

    宋大良哪里还有心思出门。

    宋家窑厂之所以这么多年都能源源不断地接御窑厂的订单,不是因为宋又良和历任督陶官有多好,而是因为宋家能烧出连御窑厂都烧不出来的皇家祭祀用的白瓷。

    这也这宋家窑厂敢在景德镇称第一的缘故。

    宋家窑厂烧不出白瓷了,那他们还争个屁啊!

    宋大良一把拽住了宋桃,道:“白瓷秘方的事,是谁跟你说的?”

    宋桃瞥了他一眼,道:“爹,这您就别管了。您不是认识很多人吗?你要是不相信,就让您这些朋友帮着打听打听好了。”

    宋大良听了,拔腿就往外跑。

    结果他刚跑了几步,就又被宋桃给叫住了,她道:“爹,大家都以为白瓷的秘方在管上釉的宋立手里,实际上是在项阳那里。您去查的时候,可别查偏了,最后什么都没有查着,还觉得我是在说谎。”

    宋大良再浑,也能感觉到宋桃说这些时的笃定。

    特别是她还准确地说出了宋立、项阳的名字。

    他顿时信了四、五分,一言不发就跑了出去。

    王氏焦急地问宋桃:“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桃拍了拍王氏的手,道:“娘,您就别管了。我爹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给他敲个响锣,他是不会当一回事的。您就等着他回来找我们好了。”

    “我们?!”王氏不解。

    宋桃笑道:“当然是我们!没有您帮着我,我一个人,怎么能成事呢?”

    不说别的,她娘不帮忙,谁盯着她爹呢?

    她现在还不想和宋积云正面冲突。

    宋积云太桀骜了。

    老太太逼她嫁人,她居然打起了自己摔盆的主意。

    而且还让她办成了。

    这两天她脑子只要一闲,耳边就仿佛响起了宋积云的摔盆声,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宋积云摔盆时的模样。

    她还记得她当时两腿发软,要不是有丁香搀着,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灵堂。

    宋家的人之前说得那么厉害,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看着宋积云给她二叔父端像。

    宋桃想到这里,心里就涌动着股隐秘的兴奋。

    她对王氏道:“娘,您去跟天宝说一声,我们等会去二婶那里坐坐,让她知道,明天天宝肯定会去祭拜二叔的。”

    她正好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见见那位元公子。

    王氏从前和钱氏的关系很好。

    两人都是成亲三、四年才生孩子,都是一口气连着生了三个女儿,也是都不得曾氏喜欢。

    等到王氏生了儿子,钱氏还只有三个姑娘,王氏对钱氏的同病相怜就只余同情,对钱氏就更好了。

    她闻言立刻道:“是应该去你二婶那里坐坐。要是你父亲明天又发疯,不让我们过去,我们今天提前去过了,你二婶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宋桃点头,和王氏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宋天宝去了二房。

    路上,宋桃还哄宋天宝:“你今天要是乖乖的,我明天就给你三两银子买糖吃。”

    宋天宝根本瞧不起,“嗤”笑了一声,道:“我昨天什么都没干,爹就给了我五两银子。”

    宋桃笑道:“那你今天又得了三两银子,不好吗?”

    宋天宝低头在那里算账。

    宋桃却在心里骂着蠢货。

    她爹现在这么大方,是因为借着治丧的事从二房贪了不少银子,等到他没银子,给你找了个有大笔陪嫁的寡妇做老婆,你就知道爹对你是不是好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焦虑的。

    宋积云手里有钱,她却一直都很拮据,就算是想赏人,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

    一行人去了钱氏那里。

    钱氏虽然对宋大良有意见,但还不至于迁怒王氏和宋桃姐妹,特别是长房的长女宋梅,来哭了宋又良不说,还陪着年纪最小的宋积雪守了几天夜。

    宋桃没坐一会儿,就问起了宋积云,知道宋积云回了自己的住处,她笑盈盈地起身,道:“二婶,我去找云妹妹说会儿话。娘,您走的时候让丫鬟去叫我一声。”

    钱氏和王氏都应了。

    宋桃带着丁香去了宋积云那里。

    可当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脚步一顿,转了个弯,往荫余堂去了。

    荫余堂的黑漆如意小门紧闭,左右各挂着一盏黑漆浅绿色绡纱罩的宫灯,两边草木葳蕤,静谧而又安宁。

    宋桃整了整衣襟。

    她今天简简单单地绾了个纂,戴了一排玉簪花,穿着桃红色的净面纱褙子,白色挑线裙子,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在这夏日的夜晚清凉中带着几分温婉。

    她对自己的相貌和打扮是很有信心的。

    前世,她就是做了母亲,出门出会有登徒子盯着她看。

    丁香上前去叩了门。

    半晌都没有回音。

    宋桃皱眉,亲自叩了门。

    可依旧半晌都没有回音。

    她让丁香去打听:“难道元公子搬了地方?”

    自己却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等着。

    灯光让她纤毫毕露。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什么都能被人看清楚似的,很不安。

    她躲到了旁边的香樟树林里,好不容易等来了丁香。

    “元公子还住在这里。”她气喘吁吁地道,“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应门。说是元公子这边服侍的,不是云小姐身边拔过来的,就是二太太亲自挑选的。他们一时也搭不上话。”

    宋桃不死心,又叩了会门。

    还是没有动静。

    她失望地正要走,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内探出个梳着花苞头的小脑袋。

    “桃小姐!怎么是您?”香簪大声地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这么晚了,您来元公子的住处做什么?”

    宋桃瞬间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香簪还道:“你是来找元公子的吗?元公子说太晚了,他不方便见您,只好去了我们小姐那里。说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家小姐说,由我们家小姐转告元公子好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841/ 第一时间欣赏登堂入室最新章节! 作者:吱吱所写的《登堂入室》为转载作品,登堂入室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登堂入室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登堂入室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登堂入室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登堂入室介绍:
元执第一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谋夺家业;
元执第二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栽赃陷害别人;
元执第三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那个乳兄终于不在她身边了,可她却在朝他的好兄弟抛媚眼……
士可忍,他不能忍。元执决定……以身饲虎,收了宋积云这妖女!登堂入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登堂入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登堂入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