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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登堂入室txt下载     登堂入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此时的元允中,正大老爷般地盘坐在宋积云书房的禅椅上。

    六子站在一旁的冰盆边,使劲地给他扇着风。

    他在那里挑剔着刚刚从宋积云茶壶里倒出来的那杯茶:“这是什么茶?你平时都喝这个?除了新鲜,它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宋积云冷眼望着他。

    她可没有忘记,他闲庭信步般地过来,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说有女子叩他门时,眼底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所以,他来干什么?

    看她的笑话吗?

    先有猪队友,后有蠢亲戚。

    不过,他还是挺聪明的。

    水榭的事,一箭三雕。

    既赢得了她母亲的好感,又破了她的局,还让她心生愧疚。

    要不然,他敢在她面前这么嚣张,她早就收拾他了。

    宋积云道:“碧罗春、龙井、毛峰、瓜片、松萝……都有。你喝什么?”

    元允中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理直气壮地指使她:“那就松罗吧!松罗是炒青茶,清热解毒,这个季节喝最好不过了。”

    宋积云让身边的人去给他重新沏茶。

    元允中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香簪折了回来。

    宋积云想着元允中是当事人,他既然找过来了,她无论如何也应该给他一个交待才是。

    她干脆站在落地罩旁和香簪说话。

    “桃小姐已经回去了。”香簪道,“她是随着大太太、天宝少爷一起过来的,说是要和太太商量明天老爷祭七的事。”

    宋积云道:“大太太可知道这件事?”

    香簪抿着嘴笑道:“郑嬷嬷送的大太太。大太太这会儿肯定已经知道了。还说,桃小姐累了,明天的祭拜,就不劳驾桃小姐过来了!”

    宋积云点头,转身问元允中:“元公子,您看这样可行?”

    元允中像赶蚊子似的挥了挥手,道:“我是没什么的,就怕宋小姐不方便。”

    宋积云闻言,只想把让她在元允中面前丢脸的宋桃塞进灶膛里去才好。

    她索性把话挑明算了。

    她曲膝给元允中行了个福礼,道:“元公子,水榭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怀疑你的人品。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才好。”

    元允中挑了挑眉,一副很是意外的样子。

    宋积云笑了一声,道:“我这个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我的事,我不会推诿,不是我的事,我也不会背黑锅。”

    “是吗?”元允中望着她,好像对她要说的话很感兴趣的样子。

    宋积云在他的对面落座,支肘斜倚在扶手上,弯着眉眼望着他,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地道:“元公子,我不想你来趟我们家这滩浑水。什么条件才能让你回京城去?”

    “什么条件啊?”元允中沉吟着,“我得仔细想想!”

    他端起手边的点心,失望地叹气道,“看来宋小姐从来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之前就说过了,是走是留,从来都不是别人能决定的……”

    宋积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她沉声道:“你确定?”

    元允中松懈地靠在禅椅的椅背上,将手中的点心碟子朝着宋积云抬了抬,懒懒地道:“宋小姐,你要不要尝尝?芸豆枣泥糕。你们家厨子做的,甜而不腻,糯而不粘。很合我的胃口。”

    宋积云噌地站了起来,剑拔驽张。

    元允中却朝她无害地笑了笑。

    宋积云的气势顿时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氛不知不觉地就缓和下来。

    她冷哼几声,郑全突然皱着眉走了进来。

    宋积云讶然,道:“什么事?”

    郑全看了元允中一眼,见宋积云并没避开他的意思,但还是在她耳边道:“周正派人给我递话,说汪大海不见了。”

    宋积云眉心一跳,领着郑全往厅堂去。

    “汪大海不见了,”她道,“什么意思?”

    他是管库房的大掌柜。

    郑全压低了声音道:“明天寅时,有船青花的日用瓷要运到鄱阳湖。平时这个时候库房里就应该清点货物,准备出仓了。库房的小管事已经把东西都清点好了,去找汪大海画押,可怎么都找不到汪大海。

    “一开始还以为汪大海中午喝多了,在哪里睡着了。可四处找了一通,硬是没看见他的踪影。

    “如今库房那边等着出货。

    “再找不到汪大海,就等不及搬上船了。

    “如今东家不在了,汪大海一声也没有交待就不见了,他们也不知道找谁好,库房那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宋积云心中一沉,道:“周正怎么说?”

    “周正的意思,”郑全道,“最近宋家的人频频找他们这些大掌柜、大师傅们饮酒喝茶,会不会是宋家的哪位老爷请了过去?”

    不可能!

    宋积云立刻就在心底否认了周正的猜测。

    宋家的这些老爷们和他们拉关系,是为了更好的接手铺子和窑厂,不可能在她们家的产业还没有定论的时候就让自己的意图曝光。

    但周正是个妥帖人,他要是说汪大海不见了,必定不是字面上的不见了。

    宋积云想了想,道:“我现在手书一份父亲的‘嘱托’,你拿给周正,让他暂时代管库房,帮着把这批货出了。至于汪大海那边,你去汪太太那里看看。”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道:“你也跟汪太太说清楚,汪大海和我们家签的是长契,他这样一声不吭地不见了,我们是可以报官的。要是能问清楚他这段时间都和谁来往得比较多,那就更好了。”

    “我明白了!”郑全会意,道,“我这就去见汪太太,晚上再派人四处找托,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宋积云点头,继续道:“若是天亮了还没有找到人,你就去报官。”

    郑全犹豫道:“会不会把事情闹大了?”

    宋积云望曾氏住的地方,道:“就算我们不把事情闹大,也会有别人把事情闹大。”

    郑全默然。

    宋积云去了起居室仿着父亲的笔迹给周正写委托书。

    旁边的书房里,元允中半阖着眼眸,慢慢地喝着茶。

    *

    翌日宋又良的二七,宋大良和宋三良都没有出现,反倒是宋九太爷和几位族老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还带了子侄过来祭拜了宋又良。

    只是宋九太爷走的时候特意问宋积云:“汪大海还没有找到吗?我怎么听说他最近染上了赌博?”

第四十六章

    翌日是宋又良的二七,宋大良和宋三良都没有出现,反倒是宋九太爷和几位族老,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带了子侄来祭拜宋又良。

    所谓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宋积云也不介意粉饰太平,请了他们去了东边的厢房喝茶。

    宋九太爷这才问她:“汪大海还没有找到吗?我怎么听说他最近染上了赌博?”

    看来大家都挺关注窑厂的事啊!

    宋积云不冷不热地道:“已经报了官,会有官府来处置的。”

    宋九太爷锁了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报了官,那些官差今天来查,明天来查,麻烦不说,还闹得人尽皆知,让人看笑话!”

    重点是那句人尽皆知吧!

    万一汪大海的失踪真有什么蹊跷,他们不报官,岂不是更加说不清道不明了。

    宋积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我爹在的时候告诉我,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报了官,有什么事也免得赖到了我们身上。”

    宋九太爷被她说得一噎。

    宋积云趁机叫了吴管事过来陪客,她则和找过来的郑全去了祭坛旁的小茶房。

    “怎么样了?”她皱着眉问道,“顺利的出货了没有?”

    郑全一夜没睡,喝了盏浓茶,吃了两块点心,这才缓过气来:“挺顺利的。不过,周正那里遇到了点麻烦。”

    宋积云吩咐丫鬟去给他端饭,敞开了小茶房的门和他说话。

    “项阳听说汪大海不见了,库房里的货不能顺利出单,就带了几个徒弟过来帮忙。”郑全压低了声音道,“结果他一看到周正手里拿着老爷的委托书就炸了,说周正这么年轻,去年刚刚升了大掌柜,老爷生前不可能把窑厂托付给他。

    “七、八个人围着周正吵了半天。

    “要不是我去嚷了一嗓子要出货,周正还不能脱身。”

    他担心道:“窑厂那边,周正只怕是镇不住!”

    宋积云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道:“周正原本就是个引子。”

    只是她没有想到引出来的是汪大海失踪,还影响了家里的生意。

    她道:“其他人呢?”

    “宋立也不服。”郑全道,“快天亮的时候,他赶了过来,明里全是劝项阳的话,可仔细一想,全是挑拨离间的意思。”

    他摇头:“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到,我都不敢相信,宋立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那罗子兴呢?”宋积云道。

    “他没到场。”郑全道,“说是在汪大海家里,一直陪着衙门里的人问话,之后又陪着去吃了花酒。我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散。”

    “是吗?”宋积云道,颇有些意外。

    “他们的事你别掺和。”她叮嘱郑全,“你只要派人帮我把这些人都盯死了。谁站在他们身后才是最重要的。再就是九太爷说的,汪大海赌博是不是真的。要是他真的赌博,说不定赌坊那也是条线索。怕就怕有人给他乱扣帽子。”

    郑全点头,见丫鬟给他端了早饭进来,狼吞虎咽的开始吃饭。

    只是他饭还没有吃完,周正满头是汗地赶了过来。

    “大小姐,不好了!”他急急地道,“库房那边,丢了好几本账。”

    宋积云皱了皱眉,示意他坐下来说话,还让郑全给他倒了杯茶:“别慌,有事慢慢说。”

    周全道:“郑管事走了之后,我寻思着您说不定会叫了我过来问出货的事,就去了库房的账房,想把这些日子库房都出了些什么货,各发往哪里,数量多少都记下来,见了大小姐我也好回话。

    “谁知我去了库房的账房,却发现有几本账册放错了顺序。

    “我原以为是汪掌柜的粗心大意,就想着顺手把这些账册理一理。

    “结果……我发现去年九月份的出库单不见了。”

    所以,他们这些人要干什么?

    汪大海的失踪难道与这些账册有关?

    宋积云知道周正是个精明强干,心思缜密。如果仅仅只是丢了账册,他不会如此的慌张。

    她沉声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周正的汗冒得更多了,他忍不住拿衣袖擦了擦额头,这才道:“我又去查了采买那边的账册和总账房的账册,去年八月,我们给宁王府送了三船货。”

    宋积云和郑全都懵懵懂懂的。

    周正继续道:“然后我去查了去年八月的账册,八月的时候,我们给宁王府送了三船货。

    “大前年的八月,我们也宁王府送了三船货。

    “连续四年,我们都给宁王府送了三船货。

    “可今天,我没有找到出货单。”

    小茶房内一片死寂。

    御窑厂和宋家的窑厂的订单,五年一签。会提前一年或者是两年把需要的瓷器告诉宋家,但什么东西送到什么地方去,却会在瓷器烧好之后才会再有单子过来。

    单子通常是库房、总账房和御窑厂各一份。

    可御窑厂那边的督陶官万小泉的爪子很深,有时候送银子都不一定好使。宋又良打从心里瞧不起万小泉,万小泉也觉得宋又良说话行事很古板,喜欢和汪大海一起玩。

    一来二去的,御窑厂那边的订单多半的时候都是由汪大海拿回来之后,再送到总账房入账。

    宋积云咬着牙道:“不会总账房没有收到今年的货单了吧?”

    “是!”周正苦笑道,“不仅没有收到八月份宁王府那边的送货单,也没有收到淮王府那边的送货单。

    也就是说,他们家马上要给宁王府和淮王府送货了,却不知道应该送什么货?

    郑全不死心地道:“那去年和前年都送的是些什么?”

    “每年都不一样。”周正无奈地道,“今年窑厂烧成了三个青花龙纹大缸。两个是用苏麻里青料烧的,一个是用浙青料烧的,没有出货单,根本没办法出货。”

    苏麻里青釉料烧出来的青花带着明显的黑点,浙青釉料的青花烧出来非常的轻柔,一看就是不同的釉料烧出来的,想混淆一下都不成。

    宋积云很头痛,道:“那就只能从御窑厂想办法了?”

    听说要和御窑厂想办法,周正和郑全都畏缩了一下。

    周正更是道:“还是先找汪大掌柜吧!要是找不到,再从御窑厂想办法也不迟。”

    宋积云沉吟道:“我就怕烧的瓷也出问题了!”

    有货在,只要把出货单找到就行了。可万一连货都没备齐呢?

    特别是烧瓷,又不是丢到窑里就能百分之百的烧出来的。

第四十七章

    周正和郑全一听,脸都白了。

    特别是周正,趔趔趄趄地起身就往外走:“我得去库房看看!”

    汪大海失踪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他库房里的出货单会不见了,他肯定会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可现在,他的经历让他什么都不敢相信,什么都不敢保证了!

    他就怕账实不符——库房的账面有这个东西,实际上却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算宋积云能从御窑厂那边再抄录一份出货单,宋家窑厂没货给御窑厂,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宋积云没有拦他。

    送往御窑厂的瓷器,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有时候一、两年才能烧出来。

    如果库房账实不符,就算是他们想烧件一模一样的补缺,十之八、九也是不可能的。

    她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郑全不由朝祭坛望去:“那这里……”

    “还有母亲和两个妹妹。”宋积云打断了他的话,“不把事情弄清楚,我们就得像无头苍蝇似的乱飞。”

    郑全没听懂。

    宋积云也没有和他多解释,只是叫了郑嬷嬷过来附耳叮嘱了一番,这才和郑全、周正一起去了宋家位于昌江码头边的宋家库房。

    只是她刚刚在库房的账房坐定,项阳和宋立就闻讯赶了过来。

    项阳更是道:“大小姐,您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们好了,怎么亲自跑过来了。”

    他说着,不满地看了周正一眼,道:“太太知道您过来了吗?”

    宋积云把项阳和宋立带来的徒子徒孙交给了周正,留了项阳和宋立,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两人。

    两人和周正一样,吓得脸都白了。

    宋立还破口大骂:“姓汪的自己要死就去死,怎么能拖累着我们都跟着他倒霉!大小姐,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我们窑厂了。”

    说得好像汪大海还活着似的。

    宋积云看了他一眼。

    项阳显然比宋立沉稳,道:“大小姐,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我也来帮忙,先把库房里的东西弄清楚了再说。”

    宋积云点头,道:“派个人去跟罗师傅也说一声。让他也带几个信得过的人来。现在库房的人,一个都不能用。”

    项阳立刻出去叫了自己的一个徒弟去请罗子兴。

    宋立见了有些讪讪然,道:“大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宋积云道:“我已经让人把库房封了起来,在盘点没有完成之前,这里只准进不准出,你跟你的徒弟们说一声,若是觉得委屈,先忍着。等这件事过去了,自然会论功行赏。可要是有人不守规矩,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立觉得她这是在警告他,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

    库房里的瓷器事关重大,有什么好歹,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他心里忍不住又开始骂汪大海。

    宋积云没想到宋立会忍下来。

    她原本准备杀鸡儆猴的。

    那就看谁会成为这只鸡了!

    过了半个时辰,罗子兴神色匆忙地赶了过来。

    望着热火朝天的库房,他撩开账房的帘子就闯了进去。

    宋积云正在和周正对账本,见到他,忙里偷闲地瞥了罗子兴一眼,手中的算盘却没有停,道:“去请您的人应该都跟您说了吧!衙门有什么消息吗?”

    罗子兴恍惚了一下。

    他和宋又良私交最笃。宋又良生前常在他耳边说宋积云如何的能干,他都以为那是宋又良爱女心切。可看着宋积云洁白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拨弄着黑漆漆的算盘珠子,他突然觉得,宋又良的话,也许并不仅仅是爱女心切。

    “说了!”他喃喃地道,“县衙门没有什么消息。汪太太一心一意相夫教子,汪大海在外面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汪大海既没有在外面养外室,也没乱花钱,东家开的工钱一分一厘都拿回了家。汪太太觉得汪大海肯定是被人害了!”

    宋积云放下了的手中的算盘,对周正道:“这些大物件都是对的。”

    周正的脸色更难看了。

    小物件不好盘点不说,还容易认错。

    比大物件不知道难盘点多少。

    他看也没看罗子兴一眼,道:“大小姐,那我去盘点丙字库房了。”

    宋积云“嗯”了一声,请了罗子兴坐下,道,“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您,这次的事又要麻烦您。父亲去世后,什么幺蛾子都蹦出来了!”

    最后一句话,她眉眼冷峻,戾气十足,把罗子兴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道:“哪里,哪里!能帮得上大小姐,我是很高兴的。”

    宋积云的神色就缓了缓,和他喝了杯茶,说了说宋又良生前的轶事,两人一起去了库房。

    他们花了八个时辰,才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清理了一遍。

    少了一个青花龙纹海水缸杯。

    周正等人如丧考妣。

    只要是龙纹,都是御制。

    账上记得清清楚楚,青花龙纹海水缸杯是一对。

    就算不是送到宁王府和淮王府的,那也是送到京里皇上用的。

    这对杯子烧了六窑,三个月。

    罗子兴忍不住抱头蹲在了地上:“是谁?这么狠,要我们的命!”

    宋积云反而想明白了。

    汪大海、出库单、水缸杯应该都好生生地呆在哪里。

    只要把宋家窑厂交给他,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可若不把窑厂交给他,那就不好说了!

    她扫了几人一眼,淡淡地道:“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仇。要命做什么?”

    几个人不由都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这才不急不躁地道:“若是他们想宋家窑厂死,大可想办法把杯子拿走就行了,何必让汪大海失踪?惹得我们到处找人不说,还发现杯子丢了,账册有错。”

    周正眼睛一亮,激动地道:“大小姐说的不错!打草惊蛇!他们要打草惊蛇!”

    罗子兴几个面面相觑。

    宋立小声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积云若有所指地道:“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可有什么跟我说的?”

    罗子兴几个都没有吭声。

    宋积云笑道:“那好,窑厂出事,受益者不是大老爷、三老爷,就是宋九太爷。现在就看我们谁能先找到汪大海了!”

第四十八章

    汪大海失踪,宋家库房出事的消息像暗流,很快传遍了梁县。

    宋积云回到家里,刚去和钱氏报喜不报忧,香簪就跑了过来。

    “大小姐,大小姐!”她有些慌张地道,“不好了,九太爷、大老爷和三老爷带着窑厂的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过来了,说让你去厅堂说话。”

    宋积云用凉水洗了个脸,吩咐香簪别让钱氏知道,才去了厅堂。

    吴管事带着几个人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外,看见宋积云,朝她使着“小心”的眼色。

    宋积云微微点头,进了厅堂。

    宋九太爷坐在中堂的左边的太师椅上,宋大良和宋三良一左一右坐在两边,刚刚才分开的几位大掌柜、大师傅们则低着头坐在靠门的位置。

    怎么看都像三堂会审似的。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目不斜视走到中堂右边的太师椅坐下。

    宋九太爷脸都黑了,沉声道:“这是你能坐的地方吗?”

    “我的家,凭什么我不能坐?”她面不改色地反驳道。

    宋大良立刻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死丫头片子,要不是你,老二留下来的窑厂会丢了御窑厂的订单。你还想牝鸡司晨不成?”

    “那也与你无关吧!”宋积云不耐烦地道,“我在我家司晨,敲我家的钟,你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宋大良跳着脚还要骂,宋积云已端了茶盅道:“要是你们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看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宋三良忙站了出来,先指责宋积云:“大侄女,这里的确不是你坐的地方,你还是换个地方坐比较好。”

    然后质问她:“那汪大海是怎么一回事?库房的账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青花龙纹海水缸杯,那可是御烧!别的人拿去了既不能用也不能当,怎么就偏偏丢了这样一件东西呢?”

    宋积云扫了几位大掌柜、大师傅一眼,凉凉的道:“大家都在这里,你们难道不知道?”

    几位大掌柜、大师傅都像鹌鹑似的,低着头,缩着脑袋不吭声。

    宋积云冷哼几声,厉声道:“几位大掌柜、大师傅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众人默不作声。

    宋三良看了,眼底闪过一丝烦怒。

    他高声对宋积云道:“你也不用逼几位大掌柜、大师傅。宋家窑厂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大掌柜失踪,订单不见,御烧丢了的事,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女人管理窑厂的事。说法来说去,都是你犯了忌讳。从今天起,你给我们好生生地呆在家里,不准再踏足窑厂一步。”

    他说着,站到了几位大掌柜、大师傅的面前,大声道:“今年运往京城的祭白瓷马上就要装船了。窑厂每天柴火不断,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不有舍本逐末,因为一个女人,破了窑厂的规矩,坏了窑厂的运道。”

    他还承诺:“宁王府、淮王府的货好说,九太爷和宁王府、淮王府的人熟,我和万公公熟,我们可以去求他们,让他们个性出库货。可京城离我们千里之迢,要是给那边的东西出了总是,那才是真正死路一条!”

    几位大掌柜、大师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没人吭声。

    宋积云轻声一笑。

    众人都朝她望了过来。

    她淡然自若地起身,道:“汪大海的事,窑厂库房的事,八月份之前,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至于现在,”她端了端手中的茶盅,喊了吴管事,“送客!”

    “慢着!”这个时候宋九太爷神色晦涩地道,“宋积云,你一意孤行,不听人劝阻。要是窑厂再出事,是不是也由你一力承担!”

    宋积云根本不想理他。

    这些大掌柜、大师傅是她以后的下属,宋九太爷、宋大良、宋三良是个什么东西!

    她再次朝吩咐吴管事“送客”。

    “好勒!”吴管事早就等着了,见此情景立刻带着健仆小厮涌了进来,道着:“几位老爷对不住了,我们家老爷不在了,不好留客。得罪了!得罪了!”

    嘴里说的客气,手底却丝毫不留情面,连拉带拽地把宋九太爷、宋大良、宋三良几个给轰出了厅堂。

    几位大掌柜、大师傅见了面红耳赤,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宋九太爷还碍着身份地位没说什么,宋大良开口就要骂,被吴管事亲手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宋三良看着,铁青着脸去了曾氏那里。

    宋积云看着无人的厅堂,终于觉得神轻气爽了。

    郑全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大小姐,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我就走开了一会儿!”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宋积云不以为然地朝他摆了摆手,好奇地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郑全道:“大家都知道汪大海失踪后,库房又出了事。九太爷今天一早就发了话,说谁要是能找到汪大海,就赏他二百两银子。结果三老爷知道了,开了三百两银子的价。九太爷听说,又加了一百两。大老爷直接开到了五百两……现在汪大海的身价涨到了八百两了!”

    宋积云听了直皱眉,道:“你打听清楚了。他们不会有人是在混水摸鱼,捣乱吧?”

    “不是。”郑全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道,“他们都是在暗中较劲。要不是我和码头上那帮船工熟悉,也不知道这件带来。”

    宋九太爷在找汪大海,宋大良在找汪大海,就连宋三良也在找汪大海!

    也就是说,汪大海并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手里!

    那有没有可能……

    宋积云陷入了沉思。

    *

    荫余堂的书房里,元允中坐在大书案后的太师椅上,轻轻地叩着扶手,可那声音却又急又快。

    “宋小姐在窑厂盘了八个时辰的账,”邵青道,“刚刚回到家里,就被宋家人和窑厂的人围攻。还有祭白瓷威迫宋小姐。宋小姐没有办法,只好承诺那些大掌柜和大师傅们,八月之前,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元允中不由望着邵青。

    宋小姐没有办法?

    不太可能吧?

    宋家还有谁是她的对手吗?

    他道:“官府那边没有汪大海的消息吗?”

    邵青摇了摇头,道:“主子,您看,要不要让江西按察司的人来调查这件事?”

第四十九章

    宋积云回到宋家不到一个时辰,又出了门。

    她带着郑全去汪大海家。

    郑全不免劝她:“你还是歇一会儿,您昨天一夜都没有睡。”

    “时不待我。”宋积云摇了摇头道,“我这几天不是忙着父亲祭七的事,就是忙着窑厂的事,但既然一切的源头都是汪大海,我应该去他家看看才是。”

    郑全劝不住她,只好护着她去了位于城北汪家。

    因这是城离城外的窑厂比较近,很多窑厂的大掌柜和大师傅们都把家安在了这里。

    来给他们应门的是汪大海的小儿子。

    这么热的天,他却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看到宋积云和郑全,他吓了一大跳,扭头就扯着嗓子朝屋里喊着“娘”,道:“大小姐和郑管事来了。”

    汪太太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她穿戴的也很齐整,豆绿色夏布褙子,圆髻旁还插了两朵枣红色的绡纱花。

    她心中一动,目光在两朵绢纱花上停留了几息。

    丈夫生死未卜,汪太太居然还有心情打扮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随着汪太太去了厅堂奉茶。

    厅堂里堆着大包小包的。

    汪太太解释:“孩他爹到现在都没有个信讯,我寻思着,带孩子去无名寺上个香,吃几天斋,求菩萨保佑能找点找到孩他爹!”

    她说着,拿出帕子抹着眼睛哭了起来。

    宋积云少不得要安慰她几句。

    只是她这眼泪落得有点奇怪。

    她人都不哭了,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眼睛还立刻就红肿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宋积云打量着汪家。

    除了书房,其他的门不是掩着就是敞着。

    她道:“我想去书房看看。”

    汪太太忙道:“那里也没什么东西了,衙门里的人已经查过好几次了,连个纸片都收走了。”

    宋积云起身往书房去,道:“或者还有什么遗漏。这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汪太太无奈地陪着宋积云进了书房。

    书房只有一间。靠墙是放书或者是赏物多宝阁格子,正中一个大书案,书案后面是个罗汉榻。

    正如汪太太所说,书房干干净净,除了家具,什么都都没有了。

    她四处看了看,还真是连片纸都没有找到。

    汪太太就道:“别说是您了,就是我,也想找到点线索,几乎把这书房都翻遍了。”

    宋积云这才发现她身后的墙上挂了幅人高的牡丹图。

    她不死心,不仅继续四处打量,还推开窗户看了看。

    汪太太道:“后面是仆妇住的地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衙门里的捕快把他们都带回去问话了,还没有放人。”

    窗户离汪太太站的地方有点远,可她宁愿站在那里高声和她说话,也没陪她走过来。

    正常的人,不是应该客人走到哪里,就会陪到哪里吗?

    宋积去走到了牡丹图前。

    汪太太依旧没有动,只是笑容显得有些紧绷,道:“大小姐这是在找什么?”

    宋积云道:“我看这牡丹画得不错,是谁画的?我想看看落款。”

    汪太太的笑容显得僵硬了,她道:“是御窑厂的韩先生画的。他人物画得好,牡丹也画得好。您也是知道的,孩他爹常常替东家去应该万公公,一来二去的,他和御窑厂的人也都混了个脸熟。”

    她话很多。

    宋积云都要和她挨着肩膀了,她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是吗?”宋积云淡淡地笑道,靠在了书案上,“那还挺难的。”

    “郑全,”她道,“你把这画娶下来让我仔细看看。”

    “大小姐!”汪太太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她拒绝道,“这画很贵重。韩先生是轻易不给别人画画的,孩他爹求了韩先生好几年。生怕有个什么闪失,才特意挂在这里的。”

    郑全才不会管她说了些什么,伸手就要去取画。

    “不行!”汪太太想阻止,却只能睛睁睁地看着郑全把画取了下来。

    画后面是一片雪白的墙。

    宋积云就听见汪太太长长地松一口气。

    她微微地笑。

    连个挂画的旧迹都没有。

    汪太太这口气是不是松得有点早。

    宋积云坐到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那幅牡丹图就摊在书案上。

    她重新审视这间书房。

    书房里除这幅牡丹图,书案旁还挂了扇挂屏。

    黑漆边框的挂屏,右下角好像要比其他地方更润泽。

    宋积云站起来仔细地看了看。

    挂屏不是常有人打扫,润泽的地方不过是因为常有人去动它。

    宋积云朝着汪太太嫣然一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捏着那挂屏的角就使劲地左右晃了晃。

    只听见室内一阵“轰隆”声,对面挂画的白墙开始朝两边裂开,露出一个密室的门来。

    “不!”汪太太凄厉地喊了一声,“那,那是我们家收藏瓷器的地方。”

    不用宋积云吩咐,郑全已经弯腰走了进去,转瞬就把这两天让梁县翻江倒海般汪大海推搡出来。

    汪大海脸色苍白,神色间还残留着震惊和害怕。

    汪太太却直接扑倒在宋积云的脚下:“大小姐,求求您,他不是有意的要躲起来的。他也是为了窑厂,为了您!”

    “是吗?”宋积云似笑非笑地望着汪大海,“汪大掌柜也是这么想的吗?”

    汪大海一个激灵,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忙道:“是啊,大小姐,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我,我知道东家生前是想让大小姐掌管窑厂的。可东家突然去世了,三老爷一天到晚来找我,让我帮他。我虽然念着东家的恩情不愿意做这种事,可三老爷毕竟是大小姐的嫡亲三叔父,我也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我只好出此下策,向大小姐示警!”

    他还喊汪太太:“快,你快去把我那天给你的出库单拿过来!”

    “我这么做,还能帮大小姐把窑厂里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都揪出来。”他说着,仿佛他什么忍辱负重的功臣,满腹委屈,眼眶都红了,“那个宋立,不就和九太爷勾结在一起了吗?”

    宋积云莞尔,好像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似的,道:“那水缸杯在谁手里?”

    汪大海一顿,马上道:“也在我手里,不过,我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宋积云懒得听他胡言乱语,轻轻地叩了叩书案,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叔父他们,出的悬赏有点高吧?不知道这几天来踩点的人多不多?你们准备去无名寺上香,无名寺在郊外,找个地方躲个十天半月很容易吧?”

    汪大海的神色显得没有那么自然了:“大小姐,看您说的……”

    “那个王氏的釉料铺子,这几年替你赚了不少钱吧?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宋积云理都没有理他,继续道,“你说,如果我报了官,让你把吃的都吐出来,会什么样?听说往官府塞了银子,要不回来的债还可以让对方自买己身。你这一大家子,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大小姐!”汪大海冒着冷汗,“扑通”跪在了宋积云的面前。

    宋积云眼皮子都没有撩一下:“你不会以为,等到宋家窑厂花落谁家之后,你再跑出来,拿着你失踪了的事说话,你就会什么事都没有吧?”

    “不,不是。”被她说中了心思汪大海面如土色,还不死心,道,“我是真的想帮大小姐,不然我何必提前失踪,大可等到宁王府的瓷器发船的前一天失踪。”

    “那只能说明你还没有傻到家!”宋积云道,朝郑全使了个眼色。

    郑全抬脚就把他踩趴在了地上。

    汪大海惨叫一声。

    宋积云站了起来,目光锋利如刀地俯视着他,厉声道:“那个青花龙纹海水缸杯在哪里?”

    郑全碾了碟脚尖。

    汪大海吓得差点尿裤子,忙道:“在我老婆那里!在我老婆那里!”

    宋积云冷笑,重新坐回到了书案后,慢悠悠地道:“那我们可以开始好好叙道叙道了!”

第五十章

    从汪家出来,宋积云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在轿子里就睡着了。

    等回到家,却看见元允中正站在她书房的博古架前,拿了个罗汉杯在瞧。

    看见她回来了,他还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吓得她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看错花眼,走错了地方,忙回头朝外望了望,见着了自己熟悉的场景,这才敢肯定自己在哪里。

    宋积云不由睁大了眼睛,道:“元公子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元允中没有哼声,而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她虽然面带倦容,却目光清正,神色泰然,可见早上宋家的那些话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他把罗汉杯放回了原处,道了句“无事”,就告辞离开了书房。

    宋积云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

    那他来这干什么?

    就为了看她收纳的瓷器吗?

    她一头雾水,人困站着都能睡着了,觉得既不明白就暂时别想好了,真有什么事,元允中自然会再来找她的。

    宋积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钱氏带了两支沙参过来,让郑嬷嬷督促宋积云泡茶喝,还叮嘱郑嬷嬷:“她不喜欢人参的味,你可得能我把人盯紧了。她这几天人都瘦了一圈了。”

    郑嬷嬷也心疼宋积云,道:“小姐哪里歇得住。要是往年,还可以去田庄住几天。”

    宋积云听着却心中一动。

    汪大海的事一日没有彻底解决,家里就一日不会消停,钱氏气成那样,不如避一避。

    她怂恿着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去报恩寺里住几天:“给父亲做个道场,给我们姐妹祈祈福。”

    钱氏不想把长女一个人留在家里抵御那些豺狼虎豹。

    宋积云只好朝着郑嬷嬷使眼色。

    郑嬷嬷就劝了钱氏半天,好不容易让她答应了。

    宋积云怕夜长梦多,用过午饭就送钱氏和两个妹妹出了门。

    结果钱氏几人的马车刚刚驶出大街,宋家的大门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宋九太爷、宋大良和宋三良就呼啦啦地带着一群人朝他们家走过来。

    宋三良还在那里叫嚣:“宋积云,你给我出来,宋家窑厂早上开的祭白瓷窑,一件成品都没有烧成!要不是你这个孽障,宋家窑厂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还有完没完!

    她正缺瞌睡,有人给她送枕头,她当然要笑纳!

    宋积云干脆也不关门了,带了吴管事和家里的护院、小厮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他们过来。

    宋三良等人看到宋积云等人,不由停下了脚步。

    喧嚣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

    宋积云这才发现除了窑厂的几位大师傅,还有一些能独挡一面的师傅和听到动静跑过来看热闹的人。

    她不禁冷笑。

    宋三良已指着她的道:“宋积云,你可知罪?”

    “不知道!”宋积云斜睨着他,干脆地道。

    宋三良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把宋家窑厂一大早怎么开了窑,怎么发现烧的祭白瓷没有一件成功的事又说了一遍。

    人群嗡嗡直响。

    宋三良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很是满意,再次指向宋积云道:“自古以来男是乾,女是坤。这女的要管到男人头上,那就是乾坤颠倒,大逆不道。就是因为你插手宋家窑厂的事,宋家窑厂才会此劫难的。”

    随后他痛心疾首的疾呼:“我昨天就说过了,窑厂的事不能让女人插手!你们看,今天报应就来了。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在警示我们。我们不可再视而不见了!”

    众人窃窃私语,都觉得宋三良说的有道理。

    宋积云嗤笑,道:“照三叔父这么说,景德镇这么多窑厂,我们宋家窑厂因为女人插手,所以烧不出祭白瓷了。那其他窑厂全都是男人管事,别说是祭白瓷了,青花、矾红、洒蓝,岂不是想烧什么就能烧出什么来?”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是御窑厂也不敢说这大话。

    众人一默。

    宋积云高声道:“烧不出瓷器来,与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有人低下了头,觉得宋积云言之有理。

    宋三良一看形势不对,忙道:“宋积云,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只说宋家窑厂,只说今天早上的那炉窑。宋家窑厂自成立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不是你是谁?”

    “我也想知道,这炉窑没有烧成是为什么?”宋积云说着,扫了众人一眼,“为何我父亲在的时候就什么事都没有,我父亲不在了,汪大掌柜失踪了,库房的出库单不见了,御烧的杯子丢了,现在,给御窑厂的祭白瓷又出了问题。

    “是不是只要我不插手宋家窑厂的事,失踪的汪大掌柜就能找回来,给御窑厂的祭白瓷就能烧出来?”

    有人觉得有道理,更多的人却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可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们小声的议论着。

    宋三良生怕这些人会动摇,立马大声道:“宋积云,你不用狡辩。宋家窑厂就是因为你,才会落得这般境地的。”

    “是吗?”宋积云淡然地看了他一眼,道:“所以说,宋家窑厂落到这般境地,与男女无关,而是与我有关。只要我不管理窑厂,就什么事都没有。但只要我管理窑厂,那窑厂就会诸事不断!”

    “啊?!”众人惊呼。

    突然觉得宋积云说的很有道理,而且事情也是这样。

    所有的事都是从宋积云插手宋家的事开始的。

    他们把目光都投向了带他们来找宋积云理论的宋三良身上。

    “你胡说八道!”宋三良有些慌张,立刻道:“宋家窑厂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你是女的……”

    宋积云见窑厂的人都开始怀疑宋三良的话,也就懒得和他多说什么。

    她从荷包里掏出了几张出库单交给了吴管事,示意吴管事拿给众人看。

    “御窑厂给宋家的出库单!”只是在窑厂做事的人,多半都认识它。

    “这是我在我三叔父的书房里找到的。”宋积云说完,斜睨着宋又良,“三叔父有什么可以解释吗?”

    宋三良惊呆了,他扑上去就要抢吴管事手中的单据,被早防备的吴管事躲开。

    “不可能!”他叫嚣道,“你这是陷害!”

第五十一章

    在宋三良看来,宋积云此时就是病急乱投医,以为靠着这么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胡乱地攀扯他,就能让她翻身。

    可汪大海的失踪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次,宋积云输定了!

    不枉他赶在找到汪大海之前快刀斩乱麻地带了人来找宋积云算账。

    想到宋家窑厂很快就会落到他的手里,他看宋积云的目光都闪烁一丝得意。

    而宋积云仿佛被他的话惊呆似的,片刻后才回神,一副不愿意和宋三良打赌的样子大声反对:“谁家会把掳来的人藏在家里?”

    可这么好的机会,他会让宋积云缩回去吗?

    他厉声道:“宋积云,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我横加指责,坏我名声,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不然你可别怪我翻脸无情,把你告到官府去!”

    侄女被嫡亲的叔父告,这一脚踏进衙门的时候这名声也就全完了。

    也就是说,今天这事她查也得查,不查也得查。

    宋积云脸色有些发白,向来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底气不足的暗沉,道:“莫欺少年穷。三叔父行事,就不给自己留一线吗?”

    宋三良面露轻蔑地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话里有话道:“少年郎,我是不敢欺负的。可其他人嘛,那就不一定了。”

    话里话外,瞧不上她一个女子。欺负她家里没有成年的男丁!

    宋积云的脸冷得能掉冰渣子。

    宋九太爷和宋大良这下子明白过来了。

    宋三良与汪大海失踪无关,宋积云却话赶话的把事情弄成了这个局面。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们只要将宋积云除了,二房就没有一个能挑事的人了。

    两人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宋大良就急吼吼地冲上前去拽了宋积云的胳膊就往隔壁宋三良家里去。

    “是不是,搜搜就知道了!”他还嬉皮笑脸地招呼其他看热闹的人,“等会还要请你们帮忙四处找找,大家可别走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觉得宋三良那么大的宅子,就算是真藏了个人,这么闹哄哄地跑过去,估计也搜不出什么来。

    再想想来时宋三良在窑厂时说宋积云牝鸡司晨遭了天谴的那些话,他们又觉得若是能让宋积云从此不管窑厂的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了。

    众人就簇拥着极不情愿的宋积云和满头是汗的吴管事去了宋三良家里。

    李氏不明所以,见来了这一大群人吓了一大跳,等知道是为何而来时,她立刻喜上眉梢,忍不住讥讽宋积云:“有些人,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想做人上人,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当凤凰的命!”

    宋积云没有理她,和宋九太爷、宋大良、宋三良等坐在厅堂里喝茶。

    去搜查的人都不是他们近身服侍的,而是由窑厂自己的人推选出来的,兵分几路,最先查的就是宋三良和李氏的内室。

    “免得人觉得不公平!”李氏十分宽宏大量的道,搂着两个儿子陪坐在厅堂里,后院只留了各房值守的丫鬟婆子。

    李氏的内室没有,宋天聪兄弟的院子没有,宋三良内院的书房没有……去搜索的人一个个地来回话。

    宋积云端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表情晦涩,面前的茶水一口也没有动。

    李氏抿了嘴笑。

    三个时辰之后,去搜查的人都回来了。

    众人都没有收获。

    宋三良压抑不住心底高兴,嘴角翘得高高的,装模作样的左右看了看,道:“大家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再看看的?就是我收藏字画古玩的库房都打开让你们搜了!”

    搜查的人都望着宋九太爷等人。

    他们都自认为已经尽心了,就算是再搜也搜不出什么来了。

    宋九太爷就捋着胡须,扭头和宋大良商量:“我这边好说,你还有什么地方要看看的吗?”

    宋大良呵呵地笑,瞥了眼正襟危坐的宋积云,笑道:“我也没什么说的了。”

    宋九太爷就站起身来,道:“那就这样了!”

    宋积云木着脸,也跟着站了起来。

    有人低头看不清表情,有人鄙视地睃着她,也有人同情地摇头叹息。

    大家都朝外走。

    “慢着!”厅堂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宋三良站在厅堂的中央,高声道:“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们是不是要立个契书?”

    “契,契书?”就是宋九太爷,也被他的话震住了。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宋三良眼底闪动着明明灭灭的光芒,“还是弄清楚的好。”

    宋积云眉梢一挑,就要说话,却被宋九太爷拦住。

    “这样也好!”他看了她一眼,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小事。写个契书也好。”

    宋大良有点佩服他这个弟弟了,心眼比马蜂窝还多。

    李氏还请窑厂的几位大师傅:“你们也帮着做个证人!”

    大家都留了下来。

    宋九太爷帮着写着契书。

    因没有什么人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宋积云像是受不了屋里的气氛似的,一直站在外面的屋檐下,等到宋九太爷的契书写好了,见证人都按了手印,她这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在契书上签字画了押。

    宋九太爷笑眯眯地把其中一份契书给了宋积云,还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安慰她道:“女孩子家,相夫教子最要紧。你过几年也要嫁到京城去了,家里的事,就不要管了,交给你叔父和你大伯父就好。”

    宋积云没有说话。

    站在她旁边的一位窑厂师傅却道:“什么声音?”

    众人都望向他,厅堂一静,大家都听到了时断时续的“咚咚”声。

    大家面面相觑。

    宋九太爷先是愕然,随后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咚咚”声越来越大,有个窑厂的年轻小伙子高喊道:“是东厢房楼板!”

    宋三良的厅堂,是典型的一明两暗的格局,东、西厢房就铺了楼板。

    立马有人拿了梯子过来,爬了上去。

    不一会,满身狼藉,五花大绑被堵住嘴的汪大海就被众人从楼板上抬了下来。

    厅堂里的人都惊呆了。

    “不,这不可能!”宋三良更是目眦欲裂,他下意识地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嘴角带着冷笑,正慢条斯理地折着刚刚出炉的新鲜契书。

    电光石火间,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这小贱人!”他想也没想地朝宋积云扑了过去,“你栽赃陷害我!”

第五十二章

    宋积云一直防备着宋三良。

    见宋三良扑了过来,她可没准备演苦肉计,起身就想躲闪。谁知道吴管事却大喝一声,从她身后蹿了出来,横腰拦住了宋三良,还大声质问他:“你要干什么?”

    连声“三老爷”都不尊了。

    而宋三良见近不了宋积云的身,指着宋积云就骂开了:“你个小娘养的!你还敢躲!看我不打死你!”

    宋积云顿时面如薄霜,道:“三叔父,我敬你是长辈,你却对我开口即骂,抬手即打。还说我栽脏陷害你。凭什么?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还我个清白,就是要打二十大板,这衙门的公堂我也要去走一趟的!”

    白身告官,要先打二十大板的。

    她这是要去告他。

    宋三良听着,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还在松绑的汪大海道:“凭什么?就凭汪大海是你们宋家窑厂的大掌柜!要不是你和汪大海勾结,事情怎么就这么巧,我和你签完了契书,就发现了汪大海,还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我家厅堂的楼板上?”

    “所以你就诬陷我!”宋积云讥诮道,“之前汪大海不见了,你冤枉我,说因为我是女子,连累了窑厂,没能烧出祭白瓷来。现在,汪大海找到了,你又冤枉我,说我和汪大掌柜勾结。是不是以后窑厂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缘故?”

    她说着,扫了厅堂的众人一眼,厉声道:“我就是让你们来推卸责任,算计陷害的吗?”

    众人低下了头。

    厅堂里鸦雀无。

    刚刚松了绑的汪大海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宋九太爷的面前:“九太爷,救命啊!三老爷要杀我!”

    众人齐齐色变。

    汪大海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我鬼迷心窍,接受了王氏釉料铺子一百两银子的贿赂。不知怎地,被三老爷知道了。

    “三老爷就威胁我,让我帮他誊一份八月份送往宁王府和淮王府的出库单。

    “我想这都是小事,就答应了。

    “后来,三老爷又让给他偷一件御烧瓷给他。

    “我不敢!可三老爷胁迫我,要是我不帮他办,就要把我收受贿赂,泄露御窑厂出库单的事说出去,让我在景德镇都不能立足。

    “我害怕了。思前想后,就帮他偷了一只青花龙纹海水缸杯。!”

    他说到这里,嚎啕大哭起来:“谁知他得寸进尺,又要我在给宁王府和淮王府出货的前一天,悄悄地把总账房和库房里出库单给烧了。”

    众人一片哗然。

    “我哪里敢啊!这不是要把宋家窑厂往死路上逼吗?”汪大海声泪俱下地道,但三老爷说,我要敢违背他,就把我沉了昌江。”

    “怎么会这样啊!”众人窃窃私语,看宋三良的目光充满了忌惮。

    宋三良气疯了。

    只是没想到汪大海会突然失踪,让他的计划提前暴露了。

    现在看来,他是投靠了宋积云。

    汪大海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道:“我只得先假意答应了三老爷。回到库房后,就悄悄撕了宁王府的出库房,还把账册打乱了,希望有人能发现。

    “可我等了好几天,也没有发现。我就有点着急了。

    “这个三老爷又来找我,问这段时间的祭白瓷都什么时候开窑?”

    众人惊呼,议论声嘈杂如集市。

    宋三良可算是看清楚了,宋积云这是要把他一脚给踩死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问祭白瓷的事了?”他恨得双目允红,却也只能自辩,不然宋积云肯定会把这次没能烧出祭白瓷的锅甩到他的身上,“你一个管库房的,管得到窑上去吗?”

    宋积云也有点奇怪。

    这不在他们的角本里。

    难道是汪大海听到些什么,自己加戏?

    她深深的看了汪大海一眼,告诫他别说多了,反而露了马脚。

    汪大海也不知道明白没有,继续在那里哭诉:“我说我不知道。三老爷很生气。我们之间发生了口角。他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就趁着那天我来大小姐家坐席喝多了,悄悄地把我绑了,关在了内院他书房的秘室里。”

    之前搜府的时候,宋三良内院的书房,的确有个用来收藏瓷器的秘室。

    众人看宋三良的目光都很复杂。

    相比一直和他做对的宋积云,汪大海的背叛和诬陷更让他愤恨。

    他不声不响的,突然急步走到汪大海的身边,抬脚就朝汪大海的心窝踹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关过你?”

    汪大海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惨叫,捂着胸口就倒在了地上。

    之前给他松绑架的几个年轻小伙子立刻架住了宋三良。

    “大小姐救命啊!”汪大海就爬到了宋积云的脚下,苦苦地哀求道:“三老爷让我烧出库房,是为了对付大小姐,为了和大小姐争夺窑厂。我是因为没有答应三老爷,三老爷才会要我死的。”

    “你还敢血口喷人!”宋三良恶狠狠地道。

    汪大海没有理会宋三良,只顾着求宋积云:“大小姐,就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收受贿赂了,一心一意为窑厂人做事,为我的过错恕罪……”

    宋积云叹气,吩咐吴管事:“扶他起来吧!”

    汪大海不肯起来:“大小姐不原谅我,我也没脸起来!”

    宋积云犹豫了良久,才沉吟道:“你十几岁就进了窑厂,一直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窑厂有今天,你也功不可没有。看在你上有老下有小,没有听三老爷的话,一条路走到黑,我就原谅你一次。”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汪大海连着给宋积云磕了好几个响头。

    窑厂的人看着,都松了口气,觉得宋积云像宋又良,待人宽厚大度。

    宋三良却不愿意放过汪大海,追着他打,还叫嚷道:“你敢冤枉,你敢嫁祸我!”

    别人去拦他,他就不管不顾地见人就打。

    厅堂里顿时乱糟糟的。

    宋积云看着直皱眉,吩咐吴管事:“去报官吧!”

    在旁边装泥塑菩萨的宋九太爷和宋大良骇然,忙高声道:“报官!这怎么行?”

    厅堂里的人听了,也渐渐安静下来。

    宋积云道:“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自然要报官了!”

    她还催着吴管事:“快去快回,把这件事处理完了,我也要回去用午饭了。”

    吴管事恭敬应“是”,厅堂外突然传来曾氏的声音:“暂且!”

第五十三章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李氏小心翼翼地扶着神色憔悴的曾氏走了进来。

    宋三良忙跑过去扶曾氏一把:“娘,您怎么来了?”

    曾氏没有答他,而是拍了拍他的手,对在座的诸位道:“不能就这样去衙门。要去,也要商量好了再去。”

    汪大海找到了,这个案子也就该结案了。可汪大海口口声声说宋三良要杀他,这样去了官府,宋三良不被判个斩立决,也会被判个三千里流放。

    曾氏可不能让她的宝贝儿子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宋九太爷和宋大良此时也反应过来。

    宋三良要是被关了进去,说不定他们两个人也会受牵连。

    特别是宋九太爷,考虑得更多。

    他是秀才,每年有岁考。要是牵扯到这样的案子里去了,很可能会被主考官判定为末等,连续三年的末等,是可以取消秀才资格的。

    他忙给曾氏帮腔:“对对对,先商量好了再去官府,免得把衙门的人得罪了。”

    曾氏得到了宋九太爷的支持,心中轻快了不少。

    她目光犀利地朝宋积云望去,可心里却直打鼓。

    她这个孙女,脾气暴躁,目无尊长,心毒手辣,怼起来半句也不让,整起来那更是不手软。

    她已经连续几次见识过宋积云尥蹶子了,没有把握宋积云会不会给她面子。

    不过,也不要紧。

    宋积云要是不给她面子,正好让大家看看宋积云是如何的不孝也行。

    这么一想,曾氏多多少少有了点底气。

    谁知道宋积云好像和她没有半点罅隙似的,和风细雨地问他们:“那几位长辈是什么意思呢?”

    曾氏原本想等宋九太爷先开口说话的,可李氏却急得不行,不停地摇着曾氏的衣袖,加上曾氏见儿子神色狼狈,也心痛不已,干脆就抢在了宋九太爷之前道:“汪大海原本就是宋家窑厂的伙计,老二不在了,老三让他办点事,一时没说清楚也是有的。官衙那边,就说是场误会好了。”

    宋九太爷听着,就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曾氏要为宋三良出头,只要保住了宋三良,自然也就保住了他和宋大良。宋积云可不是个吃素的,他还是别搅和进去为好。

    他捏着胡须,一副万事都由你们说了算的样子。

    宋积云见了,竟然也置身事外地道:“祖母,您是长辈。既然您都发了话,我这个做晚辈的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断然不能让长辈们不高兴。只是我不是苦主,这法子行不行,还得您和汪大掌柜商量才好。”

    曾氏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汪大海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个在他们家讨饭吃的贱民罢了。

    她想到宋又良在时汪大海巴结宋又良的样儿,连眼角都没有扫他一下。

    她只是没想到宋积云竟然会这么好说话。

    曾氏不由满面春风,道:“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只是她的话音还没有落,那汪大海居然用衣袖抹着眼泪道:“肯定是要去官府结案的。”

    曾氏刹那间像被人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似的,脸上火辣辣有些下不了台。

    她脸一沉,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道:“汪大海,你可别犯浑!”

    “老太太,我也不想啊!”汪大海哭起惨来,“三老爷非说我和大小姐勾结陷害他。这是多大的罪名啊!我背不起!今天不趁着这个机会说清楚了,我以后怎么做人啊!”

    曾氏还没有说什么,宋三良倒忍不住了,他瞪着汪大海就骂了起来:“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怎么爬到我们家楼板上的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我没弄死你你就该烧高香了,你还去衙门告我。我告诉你,就算去了衙门,有钱能使鬼推磨,还不是我宋家说什么是什么……”

    宋积云重重地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温声道:“三叔父,慎言!官衙的事,不是我们能非议的,我们宋家,也不是那土匪地霸。”

    宋三良早已认定宋积云是陷害他的原凶,恨不得掐死她,哪里还听得这样的话,可他转念想到在官府里被打的那三十大板,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这没你说话的份”。

    汪大海却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似的,忙对宋积云道:“大小姐,不是我固执不知变通,您看三老爷,到现在还对我喊打喊杀,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宋三良看汪大海就像是只臭虫,这臭虫如今还爬到他的头顶上作威作福来了,他就格外的不能忍。

    他左右看看,突然抡起一把太师椅就朝汪大海身上砸去:“你以为我真的收拾不了你!”

    汪大海吓得直往外蹿:“救命啊!三老爷要杀我!”

    宋三良破罐子罐摔,追着就打了过去:“老子就要杀了你,你能怎么样?”

    不要说曾氏了,就是宋九太爷都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己从前怎么看走了眼,会觉得宋三良这个人不错,现在看来,连宋积云都不如。

    但他没准备管这事。

    宋大良那更是巴不得宋三良倒霉,在旁边看着热闹。

    厅堂里鸡飞狗跳的,众人好不容易把两人拦开了,宋三良还像斗鸡似的。

    曾氏也不待见汪大海,觉得他是祸事的根源,可事已至此,宋三良被人抓住了把柄,愤怒,不甘都没用。

    她劝宋三良:“你冷静点!先把汪大海打发了再说。”

    宋三良这下子都要委屈死了,他愤愤然地道:“娘,您是不是也觉得这事是我做的?”

    曾氏觉得这还真是宋三良干得出来的事,可这个时候,她肯定不能说出来:“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可我们这个时候,也不能硬碰硬啊!”

    话语中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回避。

    宋三良气得吐血,想争辩又无从争辩,满腔的怒火只能冲着身边的太师椅发脾气。

    “噼里啪啦”掀翻了一大片。

    偏偏汪大海还在旁边叫嚣:“大小姐,您看,不是我不愿意和三老爷和解,是三老爷不愿意放过我!”

    他还道:“大小姐,您得给我做主啊!我可是窑厂的人!三老爷和您打赌输了,您以后可是窑厂管事的人,您不能不管我啊!”

    什么时候宋积云成了窑厂管事的人?!

    不要说宋三良了,就是曾氏、九太爷几个都傻了眼。

    窑厂的人却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还是那几个把汪大海从楼板上“救”出来的年轻人,早就对宋三良满肚子怨气了,闻言立刻带头喊了起来:“是啊!大小姐,您得给我们做主啊!”

    宋九太爷忙站了起来,道:“等等!这窑厂的事是窑厂的事,汪大海的事是汪大海的事,你们不要混为一谈!”

    就有年轻的人道:“这就是一回事。祭白瓷烧不出来,也是三老爷让我们来找大小姐的,现在他又不认账了。我们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吧?”

    众人的声讨一声高过一声。

    宋九太爷知道再说下去,说不定把他也给卷了进去。

    他闭紧了嘴巴。

    宋大良想到宋桃的话,也冷眼旁观的没有说话。

    李氏急了,冲上前去,尖声厉叫:“不是!不是!窑厂是我们家老爷的!宋积云一个女人,凭什么管窑厂?”

    要是在汪大海出现之前她喊这句话,还有人觉得有道理,可事情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已经没有人理睬她了。

    相比是男人还是女人管窑厂,活下去更重要——像宋三良这样,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用得着他们就一个桌上喝酒,用不上了就把人往死里整的,太凉薄,他们是很畏惧的。

    众人同仇敌忾的只想把这件事快点定下来:“大小姐,窑厂的事,我们听您的!”

    “大小姐,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宋积云为难道:“不是我不想管,是在座的多是我的长辈,怎么也轮不到我管啊!”

    “可我只相信您!”汪大海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您要是不帮我,我拼着挨那二十大板,也要去衙门里说个清楚。”

    白身告状,不管有理无理,要先打二十大板。

    汪大海这是铁了心要和宋三良衙门里见。

    众人也都帮他相求:“您得给我们做主!”

    曾氏看了,不由闭了闭眼睛。

    大热天的,她心里却像寒风吹过似的,骨头缝里都是冷冰冰的,仿佛瞬间人就老了十几岁。

    她紧紧地攥住了宋三良气得颤抖的手,不停地低声劝他:“儿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就忍她这一次。以后我们一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那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

    宋三良只觉喉头腥甜,半晌都没有说话。

    曾氏这才放下心来,咬着牙对宋积云道:“那你就来做个中间人,看汪大海有什么条件?”

    李氏不服气,刚说了句“凭什么”就被曾氏一个冷眼给咽了回去。

    她愤慨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却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而是略想了想,爽快利落却又不失谦逊地道:“既然大家都觉得我来管窑厂合适,汪大掌柜又是窑厂的人,那我就自不量力,帮大家做这个中间人好了!”

    众人一片欢呼。

    宋积云就指使着三房的丫鬟小厮重新把厅堂的桌椅摆好了,请大家落座,温声问曾氏和宋三良:“祖母,三叔父,您们是什么意思呢?”

    宋三良木然地坐在那里谁也不理。

    曾氏就道:“我还是先前的意思,不用去衙门,私了。”

    宋积云劝汪大海:“你既然请了我做中间人,那就各退一步。”

    汪大海苦笑道:“只要三老爷答应不杀我,其他的都好商量。”

    曾氏轻轻拍着儿子的手背,怕宋三良一时愤怒,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安抚着他。

    宋三良没有动静。

    曾氏心中微安,道:“可以!我保证三老爷不会再追究从前的事了!”

    汪大海道:“那就照着三老爷之前和大小姐打赌一样,签一份契书。”

    曾氏被堵得气都透不过来。

    白纸黑字的,以后岂不是想什么时候拿出来翻旧账就能翻?

    “不行!”曾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汪大海道:“那我也不答应私了。”

    两边就僵在那里。

    宋积云就请教宋九太爷道:“您经验丰富,您看这事还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说完,她还道:“我三叔父这脾气,不快刀斩乱麻,还不知道又会攀扯些什么人和事出来。”

    这是话里有话啊!

    宋九太爷深深地看了宋积云一眼。

    要是当初汪大海失踪她没有报案,此时就算是汪大海要去告官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早就算计好的?

    他梳理着胡须,对宋积云很是忌惮,怕自己不答应,宋积云这边还有后招,甚至怕宋积云早就算计好了他不愿意出手,让他落在她的坑里。

    宋九太爷沉思道:“要不,还是签份契书,不写明什么理由,只承诺从此以后,三老爷再也不找汪大海的麻烦,你们觉得如何?”

    曾氏勉强同意。

    汪大海有话说了:“大家住在一个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三老爷和我在街上遇到了,非要我给他让路,这算不算找麻烦?”

    宋九太爷无奈地道:“那你说这契书该怎么写?”

    “我觉得除非三老爷答应此生永不踏入梁县,不然总有碰见的时候。”汪大海道,“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放屁!”李氏凶悍地道,“凭什么让我们离开梁县,要走也是你走!”

    宋积云等都当没有听见,宋积云还沉吟道:“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她抬头望着曾氏:“我记得我们家在乡下还有间老宅,三叔父的田庄也在那里,不如就让三叔父移居那里,我们有空的时候,去探望三叔父也很方便。”

    曾氏差点昏厥。

    那老宅还是宋三良的曾祖父时砌的,早没人住,塌得只剩几面墙基了。住那里,比重新砌个屋花的力气还要大。

    再说了,宋家用了几代人才在梁县站住了脚,回了老家,岂不是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了过去。

    “不行!”她想也没想地道,“老宅子早就不能住人了。”

    宋积云道:“住在其他地方也行,可当初您把祖田都分给了三叔父,三叔父住在其他地方恐怕不太方便。”

    这话提醒了宋大良。

    长子没能继承祖田,这可是他一生的痛。

    他立刻嚷道:“就是!要是老三不愿意回老家,去弟妹的娘家上饶也可以。把祖田卖给我,你们去上饶再买块田。”

    “休想!”李氏也顾不得那么多,和他争道,“那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凭什么卖给你们!我们是不会卖祖业的。”

    两人吵了起来。

    宋积云还在那里劝曾氏:“三叔卖了这边的宅子,在那边砌个比这边还大的宅子,银子还有多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那你怎么不去?

    曾氏想着,猛地恍然大悟。

    这才是宋积云真正的目的吧?

    不仅要夺了窑厂的管事权,还要把她儿子赶出梁县。

    “蛇蝎心肠!”她恨恨地盯着宋积云,“你就不怕遭报应?”

    宋积云温柔地笑着,靠近她耳边说出来的话却阴沉沉的:“要报应,也先报应到你身上。我怕什么?”

    “你!”曾氏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宋积云就继续和她耳语:“祖母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我的话吧!不然,再这样纠缠下去,可就不仅仅是赶出梁县这么简单了!”

    曾氏气得头昏眼花,好一会才道:“好!三良搬去老宅住。”

    至于会不会“此生不踏入梁县”,她没有承诺。

    宋积云也没有追究。

    要是她让他们搬出去了还能搬回来,那她也太无能了!

    宋积云微微地笑。

    一直没有吭声的宋三良却一个倒栽,口角流血地瘫软在了地上。

    “三良!”曾氏和李氏悲怆地扑到了他的身上……

第五十四章

    大夫来了,曾氏和李氏簇拥着宋三良去了内室。

    宋九太爷就在那里假惺惺感慨:“这人一老,就不能不服输——我以为我是在助人为乐,谁知道却是助纣为虐!只是对不起又良家的大姑娘了!”

    他言辞诚恳,众人都笑了起来。

    宋积云却没准备原谅他,随着众人笑,并不接话。

    宋九太爷不以为意,捋着胡须,神色凝重对宋积云道:“既然大姑娘是窑厂的当家人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祭白瓷的事。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众人凝神屏气,全都目光灼灼地望着宋积云。

    他们刚才只顾着义愤填膺了,却没有想到宋积云接手了窑厂怎么办?

    有人甚至露出懊悔之色。

    宋积云笑了笑,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窑厂看看。先找出今早事故缘由,再和大家一起烧一窑。”

    可这有用吗?

    她从来没在窑厂干过?

    众人望着她稚嫩的面孔,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人嘀咕道:“今天不行吗?我们还有一个月就要出货了!”

    宋积云还没有说话,宋大良已阴阳怪气地道:“大侄女,这窑厂可不是后院,谁的嘴皮子利落谁有理。这是要见真章的。我劝你还是量力而行为好。”

    反正这祭白瓷烧不出来,宋家窑厂也完了。

    他有什么好怕。

    “在宋家窑厂之前,最有名的窑厂可是王家窑厂。”他道,“他们家当年不就是因为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烧出一对龙纹大缸来,死的死,疯的疯,流放的流放了吗?

    “偌大一个王家,那可说散就散了,说垮就垮了!”

    六月天,众人却不寒而栗。

    在座的三十岁以上的人都亲眼见过,三十岁以下的都听说过。

    立刻有人附和:“大小姐,您能找到汪大海,肯定也能弄清楚今天这一炉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他的话如一石击起千层浪。

    也有那害怕的:“是啊!大小姐!您是我们窑厂的主事人,您可得救救我们。”

    “大小姐,烧瓷这个事太玄乎了,您看要不在几位大掌柜、或者是大师傅里提拔一个出来做总管事,以后窑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他要是解决不了的,再找您好了。”

    还有给她出主意:“大小姐,您毕竟从来没有烧过窑,万一要是烧出来的还是空窑怎么办?”

    “要不要请报恩寺的师傅来帮着做场法事,听说他们很灵验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把宋积云团团围住。

    *

    宋三良府里发生的事,不到一盏茶工夫就传到元允中的耳朵里。

    “那老虔婆,太不要脸了!”邵青站在他的书案前道,“宋三吐血,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她非哭天抢地的说宋三不能动弹,一句也不提返乡的事了。”

    元允中没理他,在青花里加入少许的藤黄,慢慢地调和成草绿色,笔落在微黄的熟宣上,很快成了一张张的芭蕉叶。

    邵青看见,就说得更欢快了,且声音里还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还好那个汪大海机灵,立刻让窑厂的人帮他报官。

    “老虔婆一计不成,又使一计。说宋三现在的宅子太大了,一时也卖不出去,等把房子卖了再走。

    “宋小姐是什么人啊?能被她这点小谋小计给骗过去?她就说,亲戚之间原本就应该相互帮衬,宋三的宅子她买了。

    “老虔婆又说乡下的祖宅一时不能住人。

    “宋小姐就恭维老虔婆精明能干,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都多,让老虔婆陪宋三回乡,还可以照顾宋三。”

    他说到这里哈哈地笑了起来:“可惜,您不在现场,没看见那老虔婆的脸色有多难看。还问宋小姐,是不是想趁机把她也赶到乡下?

    “宋小姐也很好玩,她居然眨着眼睛对那老虔婆说,还是您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老虔婆气得要死,指着宋小姐说她不孝,宋小姐无辜地问大家,说怎么现在连奉承长辈也这么难了,她还是别插手宋三和汪大海的事了。

    “那些人就嫌弃老虔婆多事。

    “老虔婆的脸都青了。最后还得咬牙切齿的把宋小姐请回来,让宋小姐继续主事。”

    他还在那里感慨:“宋小姐可真厉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的是什么花招到了她面前都没用。”

    “你在眼亲见了?”元允中头也没抬,慢悠悠地道。

    他用细细的勾线笔蘸了青花,勾勒着芭蕉叶的筋脉。

    邵青一下子卡了壳。

    他那天见元允中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就让江西按察司的派了几个高手过来,原准备帮帮宋小姐的,结果人到了,宋小姐把汪大海也找到了。

    他就没敢跟元允中说,又不能把人立刻就打发回去,干脆让他们去看看宋小姐在干什么,然后报给他听。

    他没想到元允中居然知道了。

    邵青立马站好,一句多的也不敢说。

    元允中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画的画,重新去调了色,在芭蕉叶旁画了几颗圆润喜人的樱桃。

    邵青就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在元允中的手边,道:“主子,这是我查出来的东。”

    元允中一手拿着笔,一手心不在焉地翻了翻。

    然后他的手停了下来。

    “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

    “怎,怎么了?”邵青心中一凛,想着自己兜里还有从御窑厂抄来的,八月份宋家要送往宁王府的出库单。

    主子不会连这个也知道吧?

    不过,他好歹也拿六品武官的奉禄,公子就是要罚自己,也不会大庭广众下动手吧?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却听见元允中道:“宋小姐在哪里?”

    邵青松了口气,忙道:“去了窑厂。”

    元允中突然就站了起来,指着满案的颜料和画笔,道:“收拾干净!”

    “啊?!”邵青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虽然从小就服侍主子,可他是护卫,只需苦练武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小厮做的事啊!

    但他不反驳,蹲在墙角,默默地洗着画笔。

    元允中一路向西。

    隔壁宋三良的宅子里隐约传来驴叫人沸之声。

    应该是在搬家!

    他不由挑了挑眉,加快了脚步。

第五十五章

    宋积云把所有的头发梳在了脑后,盘了个圆圆的鬐,插了两簇茉莉花,白衣黑鞋,素净利落,由一群大掌柜、大师傅簇拥着,在绿荫匝地的窑厂甬道上慢慢地走着。

    “泥料是我亲手揉的,全都搁那里堆着,”领头的项阳指着堆泥料的库房,给宋积云介绍着,“是东家在世的时候亲自和我选的料。”

    宋积云走到墙角,亲手掰了一块泥,细细地捻了,在天光下看了看颜色,这才示意项阳继续。

    项阳恭敬地点头,转身锁了门,继续道:“祭白瓷是宋家窑厂的命脉,能在这里做工的,都是选了又选,对窑厂忠心耿耿之辈。”

    宋积云点头。

    众人往前走。

    有小学徒跑了过来:“大小姐,有位姓元的公子找您?”

    姓元?元允中?

    宋积云看了郑全一眼。

    郑全摇了摇头。

    宋积云的脸就沉了下来。

    家里任他胡闹就算了,跑到窑厂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有什么事不能等她回家再说?

    宋积云示意郑全把元允中弄回去:“有什么急事,跟你说一声,等我回去了再处理。”

    郑全应“是”,正要转身去传话,谁知道旁边的项阳几个已连声道:“这么热的天,元公子既然赶了过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还是请元公子进来坐坐吧!窑厂的事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还不快去洗点果了,备些上好的茶点。”

    最后几句话,是对他身边的徒弟说的。

    宋积云成年之后,还是第一次来窑厂,那些小学徒、小徒弟自然是更听大师傅们的话。

    没等她开口,小学徒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项阳的徒弟们则跑得更快,洗果子、端点心去了。

    宋积云觉得以后必须给窑厂的这些小学徒和小伙计们分分工了。

    她看着这些因为元允中到来而热情高涨的人,道:“毕竟是窑厂,任人随意进出不太好!”

    项阳等个个不以为然,笑道:“元公子又不是外人!”

    说话间,元允中已一身月白色的细布道袍,带六子,如璋如圭般地走了进来。

    “元公子!”众人忙恭敬地和他打着招呼。

    元允中微微颔道,白净的脸庞因为热气被蒸得像添了层胭脂似的,越过众人,把视线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

    宋积云面无表情。

    她不禁想到前世的那些说法,说像元允中这样越晒越红的皮肤,都是天生的冷白肤。

    她不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她一直防晒,伸出在阳光下也是白得能发光的,并不比元允中差。

    可她还是不太高兴。

    男孩子长这么白做什么?

    宋积云问他:“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元允中道:“听说窑厂出了事,我来看看!”

    宋积云在心底“呵”了一声。

    她可是宋三良家闹了一大场才过来的。

    他要真是关心,早就去了宋三良家里,还等到现在?

    偏偏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听了,看元允中的目光都像“丈母娘看女婿”不说,还纷纷帮他说话:“元公子也是关心大小姐,大小姐就不要责备求全了!”

    宋积云扫了一眼这些为元允中说话的大掌柜、大师傅们,突然巧笑嫣然,道:“我这不是觉得窑厂不是泥就是水,怕委屈了元公子吗?”

    元允中睁睛说瞎话:“宋小姐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您为了窑厂都能呆得往,我有什么委屈的?”

    众人看着他们纷纷点头,拥着他们一面往前走,一面给元允中介绍窑厂。

    宋积云笑眯眯地听着,压低了嗓子对元允中道:“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

    元允中神色温和地四处好奇地张望着,道:“我真的只是来看看”

    宋积云微笑着朝着说话的人点头示意,道:“这可是你说的,只是来看看!”

    元允中低头,闻到她圆髻旁簪着的茉莉花清香:“宋小姐放心,我说话是算话的。”

    宋积云轻笑几声。

    元允中的目光却落在了前面的工房。

    马上就有人给他解释:“那里是上釉的地方。”

    元允中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

    宋积云带着众人进了上釉的工房。

    领头的就变成了宋立。

    他道:“釉料是我带着两个徒弟一起上的。都是按照之前的工艺做的。”

    他还把自己的两个徒弟推了出来,道:“要是您不相信,可以问他们。”

    两个徒弟紧张地直点头。

    宋积云也懒得管元允中了,问宋立:“还有上次用过剩下来的釉料吗?”

    “有,有,有。”宋立忙道,他的徒弟立马去把剩下的一桶底的釉料端过来给她看。”

    宋积云闻了闻,吩咐郑全:“带回去我仔细看看。”

    郑全应“是”,拿了个碗,装了半碗釉料。

    众人走到一开阔处。

    中间堆着扒开的葫芦窑,旁边胡乱堆着百来件烧破了的高足碟、盘、碗等。

    宋积云拿起一个高足碗看了看,把它交给了郑全,示意他一起带回去。

    可一转头,发现元允中也在那里扒拉着那些烧坏了的碗碟。

    宋积云就看着他,道:“你看什么?”

    元允中没有吭声。

    就有大掌柜忙向他解释:“这些就是上次烧坏了的祭白瓷。您看这暗纹,全是莲花、双鱼、宝瓶等佛家八宝,线条分明,像玉雕似的。这是我们家窑厂的拿手好戏。”

    “哦!”元允中应着,举起手中一个面光洁如玉,盘底却烧坏了,露出褐色坯土的盘子饶有兴趣地看着。

    罗子兴生怕他也想带走,忙道:“元公子,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带出窑厂。那是御窑厂拿过来的图样,别人是不能用的。”

    还怕元允中误会,指着那堆烧废了的祭白瓷道:“那些,都是要打碎了埋起来或者是丢到河里去的。”

    元允中不以为然地丢下盘子,拍了拍手中的灰,站了起来。

    项阳看了,就对宋积云感慨道:“窑开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吓傻了。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找原因,可怎么都找不到。这才……被三老爷一说,就怒气冲冲找去了城里。”

    可这些人里有谁是受人怂恿,有谁是别有用心,现在还不知道。

    宋积云道:“我们厢房说话。”

第五十六章

    窑厂进门口有个不大的院子,盖了七、八幢房子,不仅窑厂议事的厅堂,就是窑厂的账房和大师傅们休憩的厢房也都在这里。

    宋积云请窑厂的大掌柜、大师傅去了厅堂,自己则和元允中去了旁边的雅室。

    “公子来找我,是想离开梁县了吗?”他们一进雅室,她就拉上了雅室的槅扇,尽量地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而又和善地朝元允中笑道,“可是需要我准备些什么?您尽管说,我一定全力帮您做到!”

    “宋小姐多虑了!”元允中一面走,一面打量着雅室,漫不经心地道,“您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您的未婚夫却无动于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他在茶几前的文竹前停下,伸出指头轻轻地碰了碰文竹叶片,道:“我能不过来吗?”

    宋积云在心里冷哼。

    她过来之前,可是在宋三良府上大闹了一场的。

    他那个时候干什么去了?

    他说的话,她一句也不相信。

    “多谢元公子。”她似笑非笑地道,“您看也看过了,我在这边都挺好的,只是等会要和窑厂的大师傅们商量烧祭白瓷的事,恐怕没时间招待您,我让郑全送您回去好了!”

    元允中突然转身,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比她要高一个头,神色冷峻,气势惊人。

    宋积云脸色微变,心中暗暗后悔不应该把门关上的,人却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想避其锋芒。

    谁知道他却步步紧逼,让她不由朝后微仰,后背就硌在了硬木上。

    她这是硌在博古架上了!

    宋积云倒吸一口凉气。

    元允中却在她一拳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宋小姐!”他猝然伸手,搭在了她的头顶上,“话不能这么说。”

    他高大的身躯覆盖着她,让她眼前一暗,只能看见他胸口细布的织纹。

    宋积云非常后悔单独见他。

    不知道这时候喊郑全来不来得及?

    她双手攥拳,决定要是他敢对她不逊,她就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

    宋积云的目光不由落在他的鼻梁上。

    又高又挺又直。

    上次在她父亲书斋里摔倒,好像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宋积云紧了紧拳头。

    就听见元允中道:“我来了就走,能有几人看到?那我这么远跑过来有何意义?”

    呸!你想有什么意义?

    宋积云在心里吐槽,抬眼看到他干干净净,线条优雅的下巴。

    而他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胸腔里透露出来的,震得她耳膜余音缭绕。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最好离我远点!”

    说出来的声音却出乎她意料外的有些颤栗,还有些破碎。

    她生平还没有这样狼狈过。

    她恼羞成怒,抬手就想给他一拳。

    元允中却像能预料到她的举动似的,如猝然伸手那样又猝然收手,还懒洋洋地道:“这儿也有个罗汉杯?和你书房的那个是一对吗?”

    他连退几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日光照进来,雅室内又重新明亮起来。

    宋积云看到,他手里拿了个画着拄杖罗汉的青花罗汉杯。

    她不禁抬头向顶上望去。

    博古架空出一个格子来。

    宋积云脸一红。

    偏偏元允中还望着她,乌亮的眸子深邃含笑,道:“宋小姐在担心什么?怕我知道祭白瓷是怎么烧的吗?你不就是有把握让内行看见都不知道,才带我走了一遍作坊吗?放心,我什么也没看懂!”

    所以这混蛋算准了她拿他没有办法啰?

    宋积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能慢慢地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和元公子客气了!”

    她沉思道:“要不元公子这几天就留在我身边吧!帮我跑跑腿,做点事。大家见了,肯定夸公子急公好义,菩萨心肠,您看如何?”

    他不是不愿意走吗?

    那就别怨她把他当小厮使唤!

    元允中难掩惊讶,随后他眼中浮现薄怒。

    宋积云强忍着嘴角才没有翘起来。

    他要是不答应,她就赶他走。

    不曾想他眼底的薄怒很快散去,一双大大的杏眼笑得像夏日的阳光落在湖水里,波光粼粼,满是欢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越过元允中,“啪”地一声打开了雅室的门,走了出去。

    *

    厅堂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见宋积云和元允中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忙敛声静气,喊着“大小姐”和“元公子”。

    宋积云仰首点头,坐在了首座上。

    元允中倒没有作妖,直接坐在她的下首。

    宋积云就听见众人在下面窃窃私语:“还是东家有眼光,给大小姐挑了个心胸不一般的女婿。”

    “这也是大小姐的福气!”

    “有商有量的,什么事做不成?”

    所以,元允中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宋积云一眼扫过去,落针可闻。

    罗子兴几个还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骨。

    宋积云也懒得理会了,说起了窑厂的事:“窑厂当务之急是烧出祭白瓷来,把御窑厂的订单交了。至于今天早上那炉窑为什么没烧出来祭白瓷,我们可以一面烧窑一面查,就算一时查不出来,以后还有时间和机会。”

    众人都觉得宋积云说的有道理,纷纷点头。

    宋积云就问起订单来:“现在我们还欠御窑厂多少件祭白瓷?”

    管库房的汪大海和吴总管还在宋三良府上,代管库房的周正就起来回答道:“我们还有四十五件瓷器没交。”

    他详细地把哪四十五件瓷器一一念给宋积云听。

    宋积云道:“我们还有几天时间交货?”

    周正道:“三十四天。”

    宋积云沉吟道:“要是我没有记错,项师傅这边,揉泥、立坯大约需要个三、五天的工夫,修坯需要一、两天,上釉还得需要一、两天,摆放匣钵、封窑怎么也得个一天,满打满算,需要十天。”

    “是!”众人没想到她懂烧瓷的基本工艺,意外之余都心中一定。

    宋积云就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的,面庞仿佛都亮了起来,望着众人道:“我们抓紧时间,还有两到三次机会。”

    众人都被她的热情鼓舞,跟着笑了起来,道:“对!”

    宋积云站了起来,高声道,“那就由我来主持,我们再烧一窑祭白瓷!”

第五十七章

    众人都很高兴,盼着能在宋积云的带领下重新烧出一窑祭白瓷来,解决窑厂的危机。

    宋积云和众人商量:“这次就不要学徒上场了,把其他作坊的师傅们都集中起来,这样立坯和修坯最少能节约一天的工夫。上釉也最多一天。要是天公作美,不下雨,我们就可以烧三窑了。”

    宋家窑厂还有好几个烧民间日常瓷器的作坊,能在那边主持大局的,也都是手艺不俗的大师傅。

    众人都觉得她这样的安排好,和宋积云商定好立坯师傅的名单,罗子兴开始联系砌窑的师傅,周正清点匣钵,宋立要去配制釉料……大家都风风火火地忙了起来。

    只有项阳被宋积云留了下来。

    两人站在厅堂外的屋檐下说着话。

    “上次的祭白瓷为什么没烧成,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她低声道,“我不怕是天意,就怕是人为。”

    项阳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宋积云不紧不慢地道:“烧祭白瓷的泥料和釉料都与其他瓷器不同,一旦被人破坏,就只能重新调配,很花功夫。不像是烧青花,没了泥料,直接去买些高岭土回来就成了。”

    项阳点头。

    这也是祭白瓷与其他瓷器不同的地方。

    需要专门的泥料,专门的釉料,在整个景德镇也是独一份的。要是真被人祸祸了,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替代品。

    宋积云继续道:“我刚才去泥料库房里看了看,祭白瓷泥料比较暗沉,高岭土比较细腻,不是天天盘这些的人,乍眼看不出区别来。

    “我想你悄悄搞些高岭土回来,做一批祭白瓷的泥坯,混淆视听,防止有人从泥坯入手,坏了祭白瓷的烧制。”

    项阳心中一凛。

    的确有这种可能。

    他立刻道:“大小姐放心,我听明白了。这件事我一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让人发现哪些是祭白瓷的泥料做的,哪些是高岭土做的。”

    宋积云还和他开玩笑:“还是要想办法做个记号的,别到时候我们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项阳憨笑道:“要是我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了,还做什么立坯师傅啊!”

    宋积云失笑,和项阳说了几句话,才各自散了。

    她回了厅堂。

    元允中倒挺能自得其乐的,正弯着腰打量着中堂上摆着的十八罗汉。

    看见宋积云回来,他还道:“这几尊罗汉还挺有意思的。和那罗汉杯上的柱杖罗汉是同一个风格,是谁的画作?”

    宋积云想到刚才在雅室的事。

    她不由冷冷地笑,道:“是家父的画作。我父亲很喜欢画罗汉,不知道元公子有何指教?”

    元允中就拿了其中一尊举钵罗汉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如今京城都流行观世音像了。看到你们家摆了这么多尊罗汉,有点奇怪而已!”

    宋积云却听得心中一动,喃喃地道:“京城都流行观世音像了?”

    “是啊!”元允中叹气,随手把举钵罗汉放在了长案上,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观世音主管生子,一堆妇人哭着喊着要求观世音像。不仅京城,就是江南,现在也渐渐流行开了。”

    宋积云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那模样,好像遇到了什么攸关生死的事似的。

    元允中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宋积云却突然朝着他笑了笑。

    那笑容十分的明亮灿烂,如夏日入怀。

    自他认识她以后,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

    元允中一愣。

    心“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宋积云还长得挺好看的。

    特别是大笑的时候,明媚照人,光彩夺目。

    他脚步微顿。

    宋积云已转身朝外去,还冲他喊了声:“走了!”

    元允中眼眸低垂,站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走出了厅堂。

    六子已赶了骡车过来。

    宋积云直接上了骡车,还撩了帘子催他:“快点!”

    元允中不慌不忙地上了骡车。

    天色越来越暗,骡车骨碌碌地驶出了窑厂。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宋积云闭目养神。

    路边的树枝不时地打在车顶,发出“啪啪”地声音。

    元允中斜卧在大迎枕上,懒懒地道:“我记得你上次给我烧的那个杯子,怎么和你们家立坯房的那些泥坯一个样?你不会是拿了个泥坯骗我吧?”

    宋积云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也颇为温和,道:“怎么会?你觉得就你捏的那杯子,其他人能捏得出来吗?”

    元允中自信地道:“的确是不能仿冒。”

    宋积云想笑,道:“那天时候的确有点赶,你有没喜欢的颜色?我可以帮你重新再烧一遍。”

    元允中有些不相信的样子,道:“什么颜色都能烧吗?”

    “什么颜色都以烧!”

    元允中来了兴趣,道:“那能烧点别的吗?”

    “可以!”宋积云很好说话地道,“你想烧什么?”

    元允中坐了起来,目光微沉地望着她。

    幽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睛仿佛是唯一的光。

    宋积云的心好像漏跳了似的,她隔了几息才轻声道:“怎么了?”

    元允中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宋积云傻了眼,下意识地就要尖叫。

    元允中却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分明的眉眼格外的冷峻,传到她耳边的低语却充满温意:“别吭声!”

    前世的宋积云,被绑架过。

    她顿时四肢冰冷,牙齿“咯咯”打着颤,全身都使不上劲来。

    她睁大着眼睛,看见元允中拍了拍赶车的六子,打了几个她看不懂的手势,然后就抱着她,带着她从车尾跳了下来,躲在了路边的树林里。

    夜幕下,四周都是影影绰绰的杂树,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凌乱无章地胡乱生长着。

    “出了什么事?”她被他半抱着,气若游丝地问。

    元允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如没能及时收鞘的刀锋,雪亮雪亮的。

    “不知道!”他悄声道,“但事情不对劲。让六子往前走,我们换个道走,或者是折回窑厂去。”

    宋积云“嗯”了一声,等着元允中安排。

    黑暗中,元允中也望着宋积云,乌黑的眼睛仿若夜空的星子。

    宋积云不明所以,继续望着元允中。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元允中还是没有动。

    奇妙的气氛漫延在他们之间。

    宋积云心中一跳,不由道:“你该不会是不认识路吧?”

    元允中眨了眨眼睛,不悦地道:“我怎么会不认识路呢?我只是不认识这周围的路罢了!你是本地人,当然是你带路了!”

第五十八章

    这个是草稿版啊,我等会改一改,建议大家明天起来看,我多写点……

    *

    元允中不会是个路痴吧?!

    宋积云想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地闯进了她父亲的书斋。

    她不由道:“那来时的路呢?你也不记得了吗?”

    元允中斜睨着她,振振有辞地道:“北斗七星二十八星宿,要不要我等一会指给你看看?”

    可看得懂夜空中的星相和会在地面迷路有什么关系呢?

    像她,从来没有在满天的星星中找到北斗七星在哪里,却从来没迷过路。

    宋积云看着元允中那钉嘴铁舌拒不承认的傲娇样儿,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他,“是折回窑厂还是换个道走?”

    既然他不认识路,她的方位感还不错,那就她来带路好了。

    元允中却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之前他只顾着两人的安危了,想也没想,抱着宋积云就跳了车。

    可如今他们都落了地,宋积云还窝在他怀里没有动弹。

    香香软软的,他就像抱着一团云,重重不得,轻轻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特别是她说话的时候,口中的热气会扑在他的耳朵上,痒痒的,他偏了偏头都没能躲过去,耳朵火辣辣的,很不自在!

    他闻言颇有些掩饰地轻咳了一声,这才道:“都可以!我们如今在半道上,两边的距离差不多。就看哪边的路好走了。”

    宋积云沉思起来。

    元允中却拉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语道:“趴下!有人过来了!”

    宋积云想也没多想,立刻就趴了下去,连带着元允中一个趔趄,肩并着肩地和宋积云趴在了一起。

    元允中想挪开点距离,驿路的尽头已出现七、八个穿着短褐,拿着木棍,膀大腰圆的男子。

    宋积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从前的那些过往再次漫上她的心头,让她全身都开始冒起冷汗来。

    元允中一心盯着那几个男子,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还和她耳语道:“你认不认识?我跟六子说过,若是有人拦车,就说回城给你拿铺盖行李的。”

    可万一是认识他们的,这借口就用不上了。

    一口怒气萦绕在宋积云的胸口,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她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那几个人,直到几个人走近了,她才松了口气。

    全都是她不认识的。

    那就不是她周围的人。

    六子不过是个不怎么出门的小厮,就算是有人要害她,也只会盯着她,不会去注意六子的。

    她朝着元允中轻轻摇了摇头。

    元允中没说话,神色颇为平静,可挨着宋积云的肩膀却像被火在烤似的,越来越热,让他的手心都开始热汗起来。

    他没有说话,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可很快,驿路的另一头,也出现了七、八个穿着短褐,拿着木棍,膀大腰圆的男子。

    两群人碰了头,互相问:“你们是从哪里跟丢的?”

    “就在这一块儿!”

    其中一个领头的就道:“他们没有回窑厂,也没有回城,肯定是躲了起来。那我们就在这一块儿分开了找!”

    有人道:“会不会弄错了。他们今天根本就没有出窑厂!”

    “不会!我亲眼看着他们出来的。”

    “那他们怎么会发现我们的?”有人问。

    领头的很烦躁的样子,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快把人找出来是正经。”

    然后他开始安排人手,哪些人负责找哪一块地方。

    事到临头,宋积云反而镇定下来。

    她四处张望,看能不能找个趁手的木棍,明的不行,暗的也要干掉几个。

    元允中却朝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拉起她就朝树林里跑去。

    宋积云觉得这样不行。

    他们难以躲过那些人。

    谁知道元允中没跑几步就停在了一棵参天大树前,蹲下来指着自己的肩膀道:“踩上来,躲到树上去。”

    宋积云知道以自己的体力再跑下去只会是别人的累赘,她二话没说,就踩到了元允中的肩膀上。

    元允中扶着她的腿,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连爬带蹬的,躲在了树冠的树桠上。

    元允中退后几步,几个助跑,身轻如燕地跳了上来。

    两个人一右一左地挤在树桠上,看着那群人拿着木棍一面挥打着小树枝,一面呈扇型慢慢地朝他们搜了过来。

    宋积云紧张地抱着树杆,就看见元允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宋积云的脑子也开始飞快地转了起来。

    听这些人的话,早就等着她回城了。

    可他们怎么知道她今天一定会回城?

    如果她今天不回城,他们准备怎么办呢?

    这驿路两边还有好几个窑厂,可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

    是大意了,还是人为的呢?

    她浮光掠影地想了几件事就想不下去了。

    有人从树底下走过。

    虽然都没有朝上望,宋积云却止不住的紧张。

    她不禁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的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

    宋积云一愣。

    如果不是她,他肯定很容易就脱险的。

    她想想,实际上元允中这个人虽然气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的伤害过她。

    可惜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走?

    如果他觉得她冒犯了他,她这次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满意的。

    宋积云在心里叹息,元允中已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准备走人。

    她惊讶地望着他。

    他已轻巧无声地跳了下去,朝她伸开双臂。

    宋积云毫不犹豫地朝他跳了下去。

    元允中虽然接住了她,但惯性让两个人一下子都滚在了地上。

    好在是树下没有什么矮植,只有轻微树枝的摩擦声。

    元允中拉起她就跑。

    宋积云迟疑了一下。

    元允中回头望着她,乌黑的眸子如星光闪烁,却也盛满了疑惑。

    宋积云摇了摇头,主动拉着他往前跑。

    元允中没再问什么,两人一口气跑到了驿道上。

    他再次半蹲在了宋积云的身旁,拍了拍肩膀。

    宋积云立刻趴了上去。

    元允中背着她跑了起来。

    夏夜的风吹在宋积云的脸上,头顶是稀稀疏疏的星子,她不知道前面还会遇到什么,此刻却觉得充满了信心。

第五十九章

    明天因为要去医院,25号要请一天的假!

    *

    元允中背着宋积云,一口气跑了四、五里地,脚步才渐渐地慢了下来。

    宋积云趴在他的肩头,能感受得到他薄薄衣衫下结实的肌肤和慢慢湿透的后背。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把我放下来吧!”

    元允中没有客气,指了驿路旁的树林道:“你在那里歇歇,我到周围去看看。”

    宋积云不解。

    元允中道:“要不找个车,就你这脚程,我们天亮也走不回城去!”

    可他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宋积云道:“今天看得到紫微星吗?”

    她知道紫微星就是北斗星。

    元允中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天空寥寥的星星道:“你看看,那就是紫微星。”

    宋积云朝夜空望去。

    可惜,她实在分辨不出哪一颗星最亮。

    元允中急了。

    仿佛她不能认出哪一颗是紫微星就不能证明他不是路痴似的,他匆匆走到了宋积云的身后,举起她的手臂指向夜空,道:“你看,那就是最亮的一颗星。正对着它的就是天枢,天枢旁边是天璇。三颗星排成了一排……”

    夜风吹过来,吹散了她绾着的茉莉香,也吹散了她鬓角的青丝,朝元允中扑面而去。

    元允中这才发现,他怀里的身子骨软软温温的,像团暖玉。

    他顿时觉得握着宋积云胳膊的手都有点发烫起来,说话也开始词不达意:“你,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会认不出来?你好好看看!我七岁的侄儿都能一眼就认出来了!”

    宋积云扭头瞥了他一眼。

    这才发现,他的下颌就贴在她的鬓边,她像依偎在他怀里似的。

    宋积云甩开了元允中的手,冷冷瞪着他道:“我又不迷路,要认识紫微星做什么?”

    元允中噎住。

    宋积云轻哼一声,越过他,朝前走去。还催他:“你快点!从这里往前走个两里地有个村子,说不定还能借住一宿,派个人回去给家里人报个信呢!”

    那个村子里住的都是各窑厂的窑工,她小的时候曾经和父亲去过几次,印象深刻。

    元允中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很快就看见驿道旁有一条下斜的羊肠小道。

    宋积云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正准备下去,却被元允中一把拉住:“你等会!”

    她是很相信他的判断的。

    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听见骡子打喷嚏的声音。

    宋积云和元允中不由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下了斜坡。

    他们家的骡子和车正停在羊肠小道旁。

    “六子!”宋积云喜出望外,忍不住轻声地喊了一声。

    他肯定是也想到了这个村子,所以才把骡车赶到了这里。

    元允中已经上前撩了车帘。

    “没人!”他朝宋积云摇头。

    宋积云快步上前,发现车厢里东西都在,可六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先回城!”元允中当机立断道,“六子多半是看着情况不对,躲了起来。”

    宋积云正是因为六子机灵,就算他身有残疾,也一样的用他的。

    元允中道:“正好,我们可以赶了骡车回去。”

    宋积云“嗯”了一声。

    元允中少见的面露犹豫,低声道:“那,那你会赶车吗?”

    宋积云深深地看了元允中一眼,没有说话,直接上前去拉了骡子,吩咐元允中:“你推车。”

    元允中倒没有吭声。

    两个人一个人拉骡,一个人推车,把骡车推上了驿路。

    宋积云和元允中都松了口气。

    特别是元允中,翘着嘴角就跳上了车辕。

    宋积云拿起长长的竹鞭子在空中挥了挥,竹鞭子既没有发出声音,骡子也没有走。

    元允中睁大了眼睛。

    宋积云就又试了试,还是没能赶动骡子。

    “你也不会赶车!”元允中震惊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不会可以学嘛!”宋积云悠悠地道,“难道我们两个就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不成?”

    元允中被她的言辞惊呆了。

    宋积云经过再三的尝试,终于让竹鞭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好在是深夜,又没有人影,小小的声响足以让骡子迈开蹄子,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了。

    可宋积云毕竟只是平时坐骡车的时候随便听了一耳朵,那骡子开始还能歪歪斜斜地走上几步,后来就不听话了,一面跑,一面要扭了头吃驿路边的草。

    马车七拐八扭的,坐车的人被颠得头晕。

    元允中喃喃地道着:“不能这样!这还不如走回去!”

    宋积云没理他。

    虽说这样和走路差不多,可到底不用自己走路啊!

    元允中就夺过了宋积云的竹鞭子,跳下了车辕。

    “你要干什么?”宋积云忙勒住了骡子,扭头问他。

    他没有说话,跪在路边捣腾了会,抓了几把草回来了。

    他把其中一把草绑在竹鞭子上,跳上了骡车,把草吊在了骡子前面。

    那骡子伸长了脖子想吃草,可不管它怎么往前赶,草总是离它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骡车跑了起来。

    宋积云忍不住低声地笑了起来。

    元允中板着脸,没有理她,认真地吊着那骡子。

    宋积云坐在车里,就像看马戏似的。

    可惜元允中不是专司马戏的人,那鞭尾又软,草束一偏,连带把骡子也带偏了。

    骡车冲着驿路旁的树林就冲了过去。

    车厢、驿路、树林瞬间全都翻天覆地。

    元允中冲了过来,把她紧紧地护在胸前。

    她什么也看不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他清亮却不知道说着什么的安慰声,还有骡子的叫唤,树枝的摩擦。

    他们的骡车翻了!

    可宋积云却没感觉到害怕。

    或者这与她前世遇到的车祸不在一个等级上有关。

    她脑海里居然还浮现出元允中用竹鞭绑草吸引骡子吃草的场景。

    车厢停下来,骡子断了腿,元允中擦破了手肘,只有她什么事也没有。

    两人狼狈地躺在翻车现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元允中甚至还问宋积云:“你想到是谁干的了吗?”

    “不知道!”宋积云不以为意地道,“狐狸尾巴总是会露出来的。”

    元允中不太满意她的态度,道:“你就不怕他故技重施?”

    宋积云淡淡地道:“以后不会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元允中率先起身,朝宋积云伸出手来,道:“我们赶紧走!”

    刚才骡子叫得太悲烈了,很容易把人引过来。

    宋积云就着他的手劲站了起来。

    两人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驿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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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介绍:
元执第一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谋夺家业;
元执第二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栽赃陷害别人;
元执第三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那个乳兄终于不在她身边了,可她却在朝他的好兄弟抛媚眼……
士可忍,他不能忍。元执决定……以身饲虎,收了宋积云这妖女!登堂入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登堂入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登堂入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