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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九章:中兴之主

    天启皇帝听了这老卒的话,真是心都凉透了。

    虽然久在宫中,也知道外间有许多人对他颇为微词。

    可直接大逆不道得将皇帝不放在眼里的,他算是头一回听说。

    他冷冷道:“那什么千户、百户,什么指挥和总兵,见了天子,哪一个不要磕头,你不过是无知老儿罢了。”

    这老卒挨了骂,却不动气,依旧喝了口茶,这茶水喝干了,他似乎还舍不得,尽都将这茶渣也一并倒在口里咀嚼,笑呵呵地道:“不过是敬一声陛下而已,这又算得了什么?实际上,谁真正当一回事啊。”

    天启皇帝不服气,还想说什么。

    这老卒又笑着道:“你啊,太年轻,只怕是戏文听多了。来,小老儿来问问你,就像咱们这些当兵的,做皇帝的,管得着我们吗?可是我们的生死,却都捏在这千户、百户手里,他们要咱们挨饿,咱们就得饿肚皮。他们叫咱们去死,咱们敢不死?这饷银……每一次发的时候,大家都说黄恩浩荡,可谁不晓得,这银子……是千户和百户们发的,他们说给你多少,便给你多少,那皇帝老儿,又有什么用?”

    这一番话,问的天启皇帝竟是哑口无言。

    “若是建奴人来了,皇帝老儿能差你去送死吗?还不是这些千户、百户们,说你做先锋,你便得冲在前头,如若不然,回头宰了你,连带着还宰了你的妻儿,你能有什么话说?”

    老卒很世故的叹了口气:“倘使你运气好,你斩了一个建奴人的头颅,立了功劳,那皇帝老儿可知道吗?还不是上头的千户和百户们来给你报功,他们说你有功你就有功,你便是无功,也是有功劳的。可若说你没有功劳……嘿嘿……你待如何?有本事找他们去啊。”

    “可见啊,这天大地大,皇帝老子大,也没有这百户、千户和总兵官们大,那皇帝老儿若真似戏文里说的那般厉害,什么洞若烛火,什么明察秋毫,那我来问,咱们这辽东怎么日子过的这么苦。那建奴人,又为何猖狂到这般的境地?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千户和百户们,又怎么非但没有获罪,反而个个高升,一个个穿着绸缎做的衣衫,家里十几房的妻妾,天天吃着山珍海味?可怎么咱们这些卫戍了一辈子,拿命做先锋的人,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呢?你瞧瞧……你说不出话来了吧。别急,等你到了小老儿这个年纪,也便这样想了。”

    天启皇帝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想到自己在京城里,为了辽饷的事,时常睡不着,想到一次次焦虑的催促着辽饷的摊派,想着没了银子,一次次下旨节省用度。

    这些钱,不敢说是饿着肚子节俭下来,可至少……为了这祖宗的江山,他这个做天子的,平日里扣扣索索,可对辽东这边的请饷,却是大方的,每年数百万两的纹银源源不断地往这儿送,眉头都不皱一下。

    结果呢……

    张静一已越发的感觉到天启皇帝那平日里深藏不露的贵气,渐渐的消失不见,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装逼被打脸,惨!

    天启皇帝此时换了个话头道:“你既是军户,怎的成日在此喝茶?”

    “小老儿已经欠饷七个月了,不喝茶做什么?难道还操练不成?卫里上下……都是这样……”他点了点一旁的茶摊伙计:“你看他是个茶小二吧,其实他也是营里的,是步弓手。”

    他又点了点隔壁算命的一个瞎子:“你看他是个算命的吧,其实他是一个刀牌手。”

    “还有……”他又指一个街对面抱着妇人在那喝酒欣赏着远处屋脊雪景的肥胖商贾:“你看他是一个商贾对吧,说出来吓死你,他是咱们的总旗官,现在专门做的乃是粮食买卖,当然,这买卖也不常做,他主要还是在这窑子里做恩客,每日都要来的。”

    天启皇帝听得瞠目结舌。

    连张静一也不禁震惊了,踏马的,这个操作就比较秀了。

    老卒老神在在,却点着远处一条啃骨头的流浪狗,笑道:“就算是在咱们这里,那一条癞皮狗,你瞧见了没有,那也是军犬,说不定,咱们指挥和千户、百户们,还给它造了册,每年能从皇帝老儿那里,领来几十斤肉,百来斤粮呢。我喝茶……我老啦,不知什么时候,两腿一蹬,便要去极乐啦,我喝口茶也不行?”

    天启皇帝道:“你……你……”

    天启皇帝憋红了脸,很显然,天启皇帝真给气的不轻。

    张静一怕天启皇帝惹事,便赔笑着对老卒道:“这样说来,老叔已算是这卫里的精兵强将了,佩服,佩服,我这兄弟……脾气坏,你包涵着。”

    说着,连忙拉了拉天启皇帝的袖子。

    天启皇帝张了张口,似还想对老卒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合上了嘴,极不情愿地和张静一走开。

    回到了营里,天启皇帝勃然大怒,怒骂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朕这是白白做了冤大头……张卿,你难道没有听见吗?这义州卫上上下下的人,都该杀。”

    张静一深深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语出惊人地道:“陛下,不是臣要抬这个杠,陛下这话不对,而是整个辽东上上下下的人,都该杀。”

    天启皇帝被张静一的话吓住了,这比朕还狠。

    张静一却道:“可是……他们固然该杀,可又怪得了谁呢?他们不将王法放在眼里,难道是他们的错吗?那喝茶的老卒有什么错呢?他吃不饱,穿不暖,卖了一辈子的命,临到老了,还要为了自己的儿子,在军中听用。你让他日夜操练,他的饷银却拖欠了七八个月,就算是发放下来,那也七扣八扣,没剩下几个了。他该怎么办?让他时时刻刻将忠义挂在心里,提到了陛下,就要露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吗?可他和陛下您八竿子也打不着啊!他没有去作奸犯科,没有去投靠建奴人,就已算是良民了,你能教他怎么办?”

    天启皇帝便涨红了脸,最后冷笑道:“朕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子。敢情他们这是将朕当做汉献帝了,朕是太祖高皇帝,朕要做的是汉光武帝!”

    说着,他怒气冲冲地道:“要提早做好备战,建奴鞑子若是要朝宁远去,那么……势必要拿下义州卫,这义州卫,乃是宁远的门户,咱们就在这,给建奴人一个迎头痛击。”

    张静一笑了笑:“陛下现在也相信,建奴人会来攻了?”

    “以前还有怀疑。”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的脸色沉下来,道:“现在信了,只怕这辽东一听到有朕来这辽东的消息,早就有人悄悄给那建奴人送信去了,这建奴人知道朕在辽东,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张静一翘起大拇指,道:“陛下果然聪明伶俐,与臣不谋而合。”

    话虽如此,虽然一切好像都有准备。

    可当义州卫外围开始出现了大量的建奴斥候时,天启皇帝还是不安起来。

    其实这种不安,还是义州卫本身造成的,一时之间,这一座小小的军镇里流言四起,卫中上下的人,惶恐不安。

    义州所屯驻的军镇,乃锦州门户,建奴人进兵,势必要长驱直入,击破义州卫才成。

    于是乎,这义州卫驻扎在此的千户官一面立即向宁远求援,一面如临大敌一般。

    那些老弱病残,个个都分发了武器,穿着如破絮一般的绵甲,登上了城墙。

    派出去的探子很快送来了消息,一支两千人的骑兵,已火速抵近。

    先锋两千,且都是骑兵。

    这让义州卫上下已是慌乱起来。

    傻子都明白,显然建奴人是要大举进攻了。

    天启皇帝也不禁开始慌乱起来,平日里吹牛是一回事,真要碰到了事,却又是另一回事。

    更甚是生死存亡的事?

    何况宁远那儿,还在为火烧行在,陛下不知所踪的事乱成一团。

    显然,这些人……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张静一看着淡定,其实也有些心慌,不过毕竟是经历过战阵的人,在召集了教导队的教官们开完了会议之后,心也就渐渐定了下来。

    “陛下,这建奴人,只怕明日就可抵达义州卫,只是他们长途奔袭,一定是人困马乏,不会急着攻城,这里的城墙低矮……若是固守,肯定是指望不可若是等待援军,宁远那儿的情况,只怕也不容乐观,臣的建议是,趁着他们初到,立足不稳,直接攻击,让这些建奴人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天启皇帝还以为张静一会提出什么十面埋伏,或者是空城计之类比较有技术含量的战法来呢。

    结果……开了一天的会,你就提出这么个玩意,打就是了?

    于是天启皇帝皱眉道:“这样能成?”

    天启皇帝直直地看着张静一,似乎想看出张静一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第二百七十章:动用大杀器

    这个时代,无论是建奴人还是大明的高层,其实对于三国演义都颇为喜爱。

    因而人们总是觉得,若是打仗不耍一点计谋之类的,就好像从小被抓去阉割的太监一般,总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完整。

    张静一制定下计划,却是简单直接。

    夜里突袭。

    但是敌人太多,而且先锋来的,定是建奴精锐,这些人警惕性更高,军纪更严明,即便是有夜盲症,直接突袭是不够的。

    一旦对方奋起反抗,军校生们就有可能被拖入混战的危险。

    可如果在夜战之中,使用自己的大杀器呢?

    天启皇帝看过张静一的作战计划,越来越觉得匪夷所思,于是道:“夜里还放炮?”

    张静一笃定地道:“对,夜里放炮。”

    “这不妥吧。”天启皇帝皱眉道:“根据朕多年的经验,这火炮沉重……怎可拖出去与人交战?守城还差不多。”

    “臣有一样东西,威力甚大。”说到这里,张静一压低声音:“最紧要的是,携带也很方便。”

    “真的吗?”天启皇帝却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这可以理解。

    天启皇帝在西苑练兵的时候,也是爱打炮的,史称炮声隆隆,他对火炮很是了解。

    此时,天启皇帝又提出疑问:“而且夜里,打得准吗?”

    张静一现在嫌天启皇帝啰嗦了:“陛下在军镇之中坐镇便是。”

    天启皇帝不高兴了,道:“要朕与义州卫这些老弱病残在一起?不成,朕也要出击。”

    张静一便道:“只是城外危险。”

    天启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静一一眼:“你莫不是忘了,是谁将你背出宁远城的?”

    张静一脸抽了抽,他突然发现,这事天启皇帝能念叨一辈子。

    天启皇帝继续伤口上撒盐:“到时若是战事不利,朕再将你从乱军中背出来。”

    张静一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有诅咒的成分。

    张静一道:“上次是上次……”

    “这次也一样,休要啰嗦。”天启皇帝气定神闲地道:“夜袭……这个朕擅长的,朕经常夜里睡不着的,每日练剑至三更,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好了,速去准备,这个计划……”

    他摇摇头,很是为张静一的智商着急。

    可就在此时,却有人报来了两个消息。

    建奴人的前锋已抵城外数里,果然如张静一所料,他们抵达之后,立即扎营,并没有选择立即进攻,毕竟长途奔袭,在他们看来,义州卫的人,不过是瓮中之鳖,不如休息之后,吃饱睡足,再一鼓而定。

    这个消息,是在意料之中。

    另一个消息,就很是可怕了。

    义州卫镇守于此处的千户,带着家小以及妻妾六十余口人,昨天夜里的时候,就以巡视的名义跑了,义州卫上下,乱作一团。

    天启皇帝气呼呼地痛骂道:“什么巡视,此人就是临阵脱逃,该死!”

    张静一道:“这不算临阵脱逃。”

    天启皇帝恨恨道:“如何算不得?”

    “调令是宁远副将张文英签发的,也就是说,确实在这个节骨眼,有一封调令,命这千户去巡视,如此算来,他这便是办公事了。”

    天启皇帝大恨:“朕所恨的,就是如此,前些日子,建奴的斥候大规模的出现,是人都明白,义州卫有危险,这千户怎就偏偏这时得到调令……无非是上下沆瀣一气罢了。”

    “臣也听说,这千户乃是宁远副将的妻舅,想来正是因为如此……”

    天启皇帝气得哆嗦,平日里吃空饷的是这些人,现在临阵脱逃的也是这些人。

    若是光明正大地临阵脱逃倒也罢了,至少这样的情况,事后却是可以追究的,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人家恰好有一份调令。

    至少这在朝廷看来,义州卫丢失,千户恰好在宁远公办,人不在,义州卫陷落,这千户也难有什么罪名。

    毕竟……这只是碰巧而已,至于留在这里守备的副千户或者其他人,则成了替罪羊。

    “朕养了一群猪。”

    正德皇帝在的时候,因为猪与朱同音,因而下旨,不得称猪为猪。

    不过朝野内外,没人将这禁令当一回事。

    太祖高皇帝,还不允许商人穿丝绸和坐轿子呢。

    何况还是正德那‘昏君’的旨意呢。

    即便天启皇帝,也不守这些规矩。

    张静一道:“陛下,猪没他们聪明,在臣看来,猪只是吃了睡,睡了吃而已,总不会坏事。”

    天启皇帝只气的发抖。

    再去巡城,却发现城中的防务处处都是漏洞。

    本来奏请了要修城墙的地方,没有修,钱给了,墙没修好。

    义州卫上下,根本没有守卫的心思,还未开战,就已传出无数流言蜚语,城中军民恐慌弥漫。

    据说与那千户一起逃的,还有不少富户。

    一般开战之前,往往都会让将士们饱食一顿,可大家打开了粮仓,却发现囤积的粮食……只剩下掺了近半沙土的黄米。

    一些士兵,已经开始陆续在军镇之中进行劫掠了。

    天启皇帝终于意识到,这里根本守不住,人心坏了。

    张静一的计划是完全正确的,此地的防务,形同虚设,只要建奴人临门一脚,立即便丢失。

    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出击。

    特别行动教导队的人,已有偷偷摸出城去,假扮是商贾,而后带着讯息回来。

    建奴人扎营的情况,以及营外的布防,大抵都摸清了。

    这些建奴人长途奔袭,沿途都会有商贾给他们带去一些稀缺的商品。

    而建奴人一般不会对这些商贾动手,毕竟一旦杀了,以后这样的商贾就不会来了。

    何况他们也绝不会掩饰自己的军事动向,因为在许多作战之中,他们都清楚,直接暴露自己的军事动向,反而对攻城略地更方便,寻常的守军,往往望风而逃。

    特别行动队,已拟出了一份防务的地图,标记了对方的地点,方向,以及营里的情况。

    当日,张静一下令大家吃饱喝足,到了天色渐渐的黑下来,所有人开始集结。

    足足五百余人,个个龙精虎猛。

    天启皇帝骤然觉得这些人和义州卫相比,完全不同。

    心里滋生出了安慰。

    出击……

    夜色的掩护之下,在这天寒地冻之中,所有人都穿着厚重的绵甲,却依旧无法抵御这严寒。

    所有的将士,这一次没有背着行军的被褥,而是每一个人,背着一个个类似于棉布的包裹。

    这包裹半个磨盘大,份量十足,一人背着一个,便连张静一,也背了一个在身后。

    “这是什么,给朕来一个。”

    张静一的神色很凝重:“陛下,这个你不能背,太危险。”

    天启皇帝不解地看着他:“危险?”

    “会炸的。”

    “这不是棉被吗?”

    “出发吧。”

    天启皇帝此刻突然有些兴奋了。

    或许是祖先们好战的基因,此时渐渐开始在他的血液里作祟起来。

    历代的大明天子,除了偶有几个如弘治、嘉靖这样的奇葩之外,都十分好战,亲临战阵这种事,无论是朱元璋,还是靖难的成祖,正德这些赫赫有名的之外,便是最拉胯的明英宗,也嗷嗷叫着要御驾亲征,当然……人家是玩脱了。

    可输赢不要紧,至少这份基因还在的。

    夜色之下,众人火速出营。

    所有人都没有带骡马,因为骡马无法控制,一旦嘶叫,难免被人预先察觉。

    不过……却有人拖拽着雪橇,在这城外厚重的积雪之下,雪橇上,是一个个大圆筒,这圆筒很单薄,看上去,也不沉重。

    就这玩意……

    天启皇帝立即察觉出问题:“张卿,你不会拿这个去炸建奴人吧,这……这不成的,会炸膛。”

    “陛下拭目以待,能不能少啰嗦。”张静一已经觉得这个‘军事专家’有些讨厌了。

    天启皇帝顿时生气了,可又心有不甘,你不懂……

    “陛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话,你听说过吗?”张静一道:“这时候……只能听从一人指挥,如若不然,这仗就没法打了。”

    天启皇帝一时无语。

    众人继续悄无声息的朝着预定的方向靠近。

    远处,终于可以看到对方营地的灯火。

    当然,建奴人会派出斥候,他们的斥候不会跑太远,毕竟……长途奔袭,已是人困马乏。

    只是他们的营地却加强了许多的防备……

    若是此时直接夜袭,可能就糟糕了。

    这些建奴人,显然也察觉到营地百丈之外,有零星的‘明军’在活动。

    不过他们一般不会当一回事。

    大半夜的,如此寒冷,这一般情况都是明军的斥候,难道夜里还会追击,这夜幕之下,根本是追不到人的。

    因此,建奴人保持着一定的克制。

    可就在斥候的帮助之下,先行出发的一个营,却早就在这建奴大营之外,挖出了一个个斜面的坑洞。

    等大家悄无声息的抵达,特别行动队便立即散开,开始以这数十个坑洞为圆心进行保护。

    张静一的眼里,已亮出了光。

    终于轮到我他娘的大杀器动手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万炮轰鸣

    趁着夜色的掩护。

    所有人已是蓄势待发。

    远处的营地,依旧火光阵阵。

    而与此同时,张静一下达了命令:“迅速准备。”

    这时,没有人吹起哨子。

    大家开始将一个个圆筒,装进土坑里。

    这土坑大抵可以容纳圆筒,当然……会留有一些余量,这余量的缝隙,恰好可以作为校射之用。

    张静一看大家热火朝天,只一声吩咐,便开始熟稔的在土坑里装填圆筒,不无得意。

    前些日子,军校生在新兵训练之后,已经开始进行大量的军事训练了,而现在张静一在折腾的玩意,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所谓‘没良心炮’。

    明朝军队最大的问题,不在于火药的花样太少,而在于使用火药的人,以及火炮制造工艺的问题。

    这使用火炮的人,譬如那些炮手,基本上没几个操练合格的,绝大多数,都是混日子的老油条。到了战时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对校射之类的事一窍不通,甚至连火药的装填量,也没办法拿捏。

    结果就是,各种事故频出,有时候……火药给自己带来的伤亡,甚至比给敌人带来的伤亡还要大。

    其实炮兵历来都是技术兵种,在这个还未机械化的时代,炮兵的正规化非常重要,同样都是炮,在不同的人手里,发挥出来的效用,可谓是天壤之别。

    而另一方面,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工艺制造的问题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冶铁水平不过关,铸造出来的火炮往往有许多的气孔,为了防止炸膛,所以大家琢磨出了一个土办法,为了防止炸膛,好嘛,我铁不好,但是我可以把炮管加粗啊,只要加粗到足够的水平,就保准不会炸膛。

    于是乎,许多大家伙出现了,火炮的跑管,厚实无比,却也沉重无比,这玩意除了守城之外,没有任何的效用,可这么粗的炮管,其实威力也有限得很,想凭借这个大规模的杀伤敌人,不啻是痴人说梦。

    而没良心炮,就解决了后者的问题。

    至于前者的问题,张静一已经通过不断的训练进行弥补了。

    炮兵不只放炮这样简单,还需要懂得基础的数学知识,更需学习抛射的原理。

    如若不然,连基本的军令都听不明白,瞎比比的乱射一通,除了浪费钱之外,没有什么用处。

    天启皇帝果然很专业,一看到这些家伙……果然在装‘炮’,顿时吓了一跳。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地远离那一个个的圆筒。

    他是专业打过炮的。

    当然晓得火炮威力确实不小,可是……风险却很大。

    这要是炸了膛,贼没杀到,说不定自己就先完蛋了!

    大家默默地将一个个圆筒塞进了坑洞里之后。

    便又开始熟稔的装填火药。

    天启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看这些人装填火药的药量,几乎要窒息了。

    于是顾不上身为皇帝的威严了,带着几分恐慌道:“慢着,慢着,怎么装这么多?张卿,要炸死人的。”

    “这也叫多?”张静一忍不住不屑道:“炸药包里装的才叫多呢。”

    “什么?”天启皇帝的脸色一下子白了,惊道:“这包里头……包里头也是炸药?”

    “对呀。”张静一很坦然地道:“不只有炸药,里头还有铁砂呢,铁砂里都是浸泡过屎尿的,陛下……你不会害怕了吧?”

    这……就有点刺激了。

    天启皇帝没见过这样的玩法。

    他忍不住皱眉问:“你就不怕炸膛?”

    张静一笑着道:“铁桶不是埋在土里吗?它还能把土炸了。”

    装填了大量的火药之后,大家开始在圆筒里搁上了一个隔离板子,紧接着……便是开始往炮筒里塞火药包了。

    塞火药包是技术活,因为得布线,这些家伙们,不知操练了多少次了,动作非常的纯熟,很快就将这引线布置妥当。

    紧接着,似乎还嫌火药包装填得不够密实,有人甚至伸脚进去,狠狠地踩这火药包两脚。

    如此,齐活!

    “准备好了吗?”

    “准备妥当了。”

    “那就干吧。”

    “是。”

    黑暗之中,回应张静一的人很兴奋。

    其中这队官一样的人,拿起了一个单筒的望远镜。

    这玩意是从佛郎机人那儿买来的,花了大价钱,军校里就只有四个。

    他不断地仔细观测着什么,最后压低了声音道:“朝着三点的方向……这营盘够大,拼命的炸就是了。都听我号令……”

    听到号令……

    天启皇帝又禁不住急忙离远了一些。

    虽然他内心也很兴奋,但是不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

    而此时,在这建奴的大营里。

    中军大账之中,却有一个明军甲胄模样的人正坐在大账里,脚踏着羊毛毯子。

    外头虽是寒风凛冽,可这里却是温暖如春。

    这明军甲胄的人正笑着道:“那陛下的行在,突然之间生了火,宁远城里已乱成了一团,袁崇焕与满桂相互攻讦,彼此挖对方的老底,可谓热闹无比,主子……只怕这辽东大溃,已成定局了。”

    “现在这大明群龙无首,辽东诸将们又离心离德,正是一举攻克宁远,袭了锦州,引兵山海关的大好时机。当初大明皇帝来这辽东,奴才就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所以立即给主子爷修书,奴才早料想到,主子爷雄心壮志,一得到准信,准要引兵而来,与那大明皇帝一较雌雄的。”

    这人口里所说的主子,披着一件华贵锦衣,头上戴着暖帽,暖帽上镶嵌着一颗东珠。

    他看着眼前这个奴才,眼里似笑非笑,却是起身,用夹生的汉话道:“此番我引兵而来,只可惜那大明小皇帝竟是先死了,如若不然,擒住那小皇帝,便可直取北京。不过……现在辽东人心浮动,却也是大举进攻的好时机,此番你报信有功,到时定有重赏,等此战之后,我抬你的籍,让你做真正的旗人,到了那时,你我就是真正的主奴了。”

    这人于是大喜过望,连忙啪嗒一下跪下,激动地道:“能为主子效力,奴才真是三生有幸,主子您看好吧,宁远城里,我的部下早就做好了准备,等主子您先拿下了义州卫,便可长驱直入,到时我让部下开了城门,主子便可一举拿下宁远。”

    这主子颔首点头,面带微笑,如沐春风地道:“好啦,你不必激动,我素知你的忠心……你先赶紧回去吧,不要让宁远城中的袁崇焕和满桂怀疑。”

    “是。”这人感激涕零地起了身,又是抹泪又是擦鼻子,点头哈腰道:“主子保重。”

    随即,快步踏出了大帐。

    他前脚一走。

    便有一个建奴的牛录进来,此人虎背熊腰,虽是年轻,可面上却已是满脸络腮胡子。

    他回头,眼露不屑地瞪了那汉人将军一眼,等那人走远了,才冷笑道:“此等人……主子还说他忠义,他若忠义,怎么会为我们效力。”

    这头戴着暖帽,面上白皙的建奴人背着手,笑了笑道:“汉人就是这般,你要驾驭他,便免不得要说一些漂亮的话,这就好像我们渔猎一般,放狗去追熊的时候,也需先给他一块肉,摸摸它的脑袋,怎么,鳌拜……你来做什么?”

    这叫鳌拜的年轻人似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连忙道:“探子说,东南方向好像有人活动,起初以为是斥候,可又察觉,不像……似乎人数不少。”

    这戴暖帽的人却是哈哈一笑:“明军自打在京城打败了我们一小股军马,便已不知天高地厚了。看来……近来他们熟悉了夜战,只可惜……我今夜,就是专等他们来夜袭的!这用他们的兵法来说,就叫以逸待劳!等他们真攻来,便可将他们精挑细选的精卒一网打尽。”

    “我早听说,此番大明皇帝来此,也带来了一支精兵,驻扎在金州卫,我们两千八旗精锐,对他们几百汉卒,怎么可能输?今夜……就给他们一个结果吧。你好好布置,假装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踪迹,在营中藏下伏兵,到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

    鳌拜行了个礼,志得意满地去了。

    ……

    而在此时,大明军校生们将所有的炸药包已经装填完毕。

    张静一和天启皇帝已很熟稔地都趴在地上,做出一副男孩子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姿态。

    紧接其后,随着在这静谧的夜空之下,一声长哨吹响。

    于是,一个个火折子,先是引燃了炸药包的引线,紧接着……有人再点上了铁桶中火药的引线。

    轰……

    一声闷响,大地震撼。

    张静一顿时觉得这震动,让自己五脏六腑都变得难受起来。

    与此同时,埋在土坑中的铁桶剧震,发出火光,随后……第一个有半个磨盘大的炸药包……便在天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半弧,那火药包的引线,还在半空发出耀眼的火光。

    随后,连续的轰鸣传来。

    数十个火药包同时飞在夜空。

    这一刹那。

    火树银花,漆黑的夜空点上了点点星辰!

第二百七十二章:灰飞烟灭

    没良心炮的可怕之处就在于。

    它携带方便,根本不需要携带笨重的火炮。

    随便一个什么圆筒,便可带着,简直就是野战利器。

    不只如此,因为发射的时候,它埋在坑洞里,所以根本就没有炸膛的风险。

    毕竟,人家四周都是土呢。

    明军的炮队曾经出过一种情况,因为害怕炸膛,所以在发射的时候,尽力的减少火药的药量。

    如此一来,这炮弹的威力便小了许多。

    可没良心炮不一样,这火药包里不但装满了火药,而且还有大量的铁砂,这半个磨盘大的炸药包,足足十几斤重。

    这可比寻常的炮弹份量更重一些。

    却因为不怕炸膛,所以这火药的药量,拼命的添加,因而炮筒里火药炸开,这炸药包便生生的炸出去,射程还不低。

    天启皇帝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要炸出来了,然后抬头看着天上飞起的炸药包,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因为那玩意……它还在发光。

    这光,乃是炸药包上的引线。

    这可不是寻常的炸弹,寻常的炮弹,就是一个实心的铁疙瘩,砸中了谁便算谁。

    而火药虽然将炸药包推出去,真正威力巨大的火药,却在炸药包里。

    张静一在一旁看着,却早已捂住了耳朵。

    天启皇帝也不傻,也连忙捂耳。

    另一边,哨声又响。

    这是命令炮队继续装填火药。

    这个时代的火炮,一般情况之下,放出一炮之后是不能连续装药的,毕竟……此时的炮管已经烧得通红,若是连续炮击,就增加了炸膛的概率。

    而这埋在土里的没良心炮,其实炮筒内部已是千疮百孔,可又如何,在连忙浇水冷却之后,大家七手八脚地继续装填火药,置放炸药包,反正这玩意不炸膛,而且是一次性的玩意,埋在土里的炮筒,早就和土石深深的嵌在了一起,这玩意,可是牢固无比。

    …………

    一听到炮响。

    建奴大营这边居然出奇的安静。

    这建奴大营虽然很安静,可此时鳌拜等人,心中却是大定。

    他们早就察觉到了有人在大营附近集结,这是夜袭的前兆。

    这一声炮响,并没有令埋伏在帐中的鳌拜等人觉得惊诧。

    在和明军的作战之中,他们早对明军的火炮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

    这玩意,与其说是火炮,不如说是抛石车。

    看上去威力很吓人,惊天动地的,可不过是天上砸下几个铁疙瘩而已,只有极不幸的人,才可能被砸中。

    因而,这些精锐的建奴人只屏住呼吸,依旧耐心地埋伏在帐中等待。

    这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没有夜盲症的人,鳌拜心里猜测,只要这炮弹砸进营里,明军一定会趁乱杀来,到了那时,便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

    紧接着,这数十个火药包开始散落。

    鳌拜没有听到有人哀嚎,心里却越发的觉得好笑了,他忍不住朝身后的几人道:“这些明人的火炮,越发的无力了,连一个都没砸中。”

    嘲笑的意味十分明显。

    “哈哈哈……”

    “待会儿杀光这些明狗。”

    众人欢快地叫嚣着。

    可就在此时……轰隆……

    又是爆炸。

    而这一次,却是将大家都炸懵了。

    因为这一次爆炸距离他们应该是非常近,而且威力更加大了不知多少倍。

    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响。

    便见火光四溅开来。

    硝烟大作,而后无数的烫红的铁砂便四处飞溅。

    一个炸药包里,数百个铁砂,便如狂风骤雨一般的炸开,又如花瓣飞舞一般往四周肆意地飞溅。

    而建奴大营的这些可怜的牛皮帐篷,根本无法抵挡,于是瞬间……就在这鳌拜的牛皮帐子里,这数十个建奴武士,还没察觉出发生了什么事,便如割麦子一般一个个倒下,伴随而来的,则是他们口里发出的激烈惨叫……

    鳌拜大惊失色,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又一个的爆炸,在大营各处接二连三地炸起。

    下一刻,他才疯了似的扶住一个要倒下的人,口里大声道:“哈察,哈察……你怎么……”

    可这时,他便见那哈察,却好像筛子一般,直接被七八个铁砂直接砸中了脑袋,整个脑袋,像瘪了的气球,鲜血自他的头骨疯了似的流淌下来。

    有人更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吃痛地大呼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边说边疯了似的到处鼠窜。

    鳌拜大惊。

    他从未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于是惊慌不已地冲出了帐子,而后不可思议的场景,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见四周火光四射,整个大营,到处都是混乱。

    这些精锐的武士,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次次的爆炸之后,大量的帐篷燃烧起来。

    附近的马棚的战马已受惊了,竟是挤垮了栏杆,疯狂地乱奔。

    许多人被炸的血肉模糊,在地上拼命的蠕动。

    “救命啊……救命啊……”

    这些平日里建奴人中的‘硬骨头’们,只不停地哀嚎着,指望身边有人搭救。

    这炸出来的铁砂威力惊人,竟可以直接射穿人的身体。

    即便是受了轻伤的人,现在也一瘸一拐的四处想要躲避。

    要知道,若是直接炸死,某种意义而言,也是一种幸运。

    因为这种铁砂,大多在装入炸药包之前,都生了铁锈。

    铁锈一旦进入了肉体,那么伤口便会造成持续性的危害,足以折磨人一辈子。

    而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是不存在能够完好地将生铁的铁砂取出的。

    这基本上……等同于造成一个人残疾,并且一辈子疼痛难忍,亦或者一两年后流脓化血而死。

    很快……远处又是轰鸣。

    鳌拜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终于看到对方放炮的位置。

    此时,他不禁悲愤的拔出了腰刀,高呼:“随我去那儿,将明军杀个干净。”

    只可惜,他的话被隆隆的炮声掩盖。

    而且此时大乱,也没人理会他。

    又是无数的炸药包飞入大营。

    这一次对方显然更有准头。

    紧接着,炸药包炸开。

    轰隆隆……轰隆隆……

    硝烟加上大火烧起的烟尘,已将整个大营笼罩。

    鳌拜几乎看不到人。

    而巨大的轰鸣,还有四面八方的惨叫,也令他几乎已经没办法分辨声音了。

    又一次不断的爆炸。

    他只依稀看到身边的几个人影,一个个倒下。

    而就在此时,一枚铁砂啪的一下,砸中他的胳膊。

    而后,深深地嵌入他的手骨。

    他呃啊一声,剧痛一下子弥漫全身,手中的刀险些拿不住。

    终究,他还是忍住了痛,却是茫然地在滚滚硝烟之中,漫无目的地走。

    身边,有人慌不择路地直接将他撞开。

    这撞开他的人,对他没有丝毫的畏惧,此时……内心的恐惧已经弥漫开,平日里敬畏的牛录,哪里及得上逃命。

    这些建奴人,乃是精挑细选出的精锐。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并不怕死。

    可是……像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不明不白,尤其是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下,却已令他们的勇气荡然无存。

    这时,鳌拜似乎想起来了什么,顿时眼睛瞪大,接着疯了似的朝着大帐而去。

    等冲进了帐里,一下子跪倒:“主子爷,主子爷……不妙,不妙啦。”

    他嚎叫着………嚎啕大哭。

    可这位主子爷,却已不在帐里。

    鳌拜便又冲了出去,却见附近,有数十个建奴人,护着一人,正寻了一匹马,想要护着这主子立即离开。

    鳌拜便冲上去,急匆匆地道:“主子……我护着你。”

    这主子爷惊慌失措地上了马,头上的镶嵌了东珠的暖帽早已不翼而飞,他惊魂未定,只看了鳌拜一眼:“护……护着我,鳌拜,你很好……快,收拢我们的勇士……”

    “是。”

    可就在此时……

    附近……一个炸药包飞来。

    轰隆……

    这时,鳌拜才真正的见识到了这炸药包的威力。

    来不及思考,鳌拜已一下子朝着那马上的主子爷猛扑了过去。

    紧接着……炸开的无数铁砂……便瞬间将他的后背炸成了筛子。

    平日里穿戴在身的棉甲,此时显得极其可笑,因为在炸药包面前,它几乎没有任何的防护能力。

    鳌拜只觉得数十个铁砂,自自己的后背贯穿了自己的身体,似乎伤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他艰难地呼吸,弥留之际,努力地张眼,看着怀里早已瑟瑟发抖的主子。

    这主子已是一脸苍白,若不是鳌拜及时扑过来,只怕他早和身边数十个亲卫一样,倒下了。

    鳌拜咬牙,一字一句地道:“主子,为奴才报仇啊……”

    报仇二字出口……

    他那主子,却几乎已身躯颤颤,拽开他的尸体,努力爬起来,茫然地看着这大营,方才的马,早已吓得不知奔去了哪里,地上躺着的鳌拜和数十个亲卫,已是死透了。

    刺鼻的硝烟,让他越发的意识到,自己身处于地狱之中。

    爆炸引发的大火熊熊燃烧,冲向天穹,翻滚的浓烟,已将整个天空遮蔽,抬头……再也看不着星月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格杀勿论

    这主子爷此时已彻底的懵了。

    身边的亲信都已死了个干净。

    至于其他的‘奴才’们,都已炸的鬼哭神嚎一般。

    这里已处于人间地狱。

    甚至……在这滚滚的浓烟之中,连跑都不知往何处跑。

    他显然万万想不到,这一次长途奔袭,要与大明皇帝会猎的结局是今日这般样子。

    他拼命地咳嗽,浓烟呛得他有些呼吸不畅。

    眼睛也不断地流泪,甚至烟火已呛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勉强地看了看地上鳌拜的尸首。

    尸首的形状让人触目惊心。

    铁砂造成了很大的创口,可数十个铁砂的创口,就好像是凹凸不平的火星表面。

    问题在于,那伤口处,还在冒着烟,血液与翻出来的肉混合一起,不忍睹卒。

    远处……哨声连连。

    在消耗掉了所有的炸药包之后,军校生们重新开始集结。

    远处还是浓烟滚滚,四处都是抱头鼠窜的逃敌。

    当然……这火药包的杀伤力巨大,能幸存下来的人并不多。

    而还能活动的人,只怕更是少之又少了。

    毕竟,即便躲过了炸药,也可能躲不过大火,躲过了大火,也可能无法躲避这败逃的相互践踏,即便这些都躲过了,滚滚的浓烟,反而是最致命的,置身其中,绝大多数人昏厥过去,尤其是那燃烧过后的牛皮,散发出来的味道……

    呃……

    远处的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居然觉得有点香。

    看来建奴人的帐子质量很好,是正宗的牛皮。

    天启皇帝不由道:“这火药包,威力竟如此厉害吗?”

    张静一摇头道:“火药包的威力是很厉害,可真正厉害的是人。”

    天启皇帝听罢,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而这时,张静一道:“陛下留在此地,建奴人要败逃了,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

    说着,他拔出了腰间的刀。

    天启皇帝却道:“抢朕功劳的,回头都不计功劳,朕来做先锋,所有人……听命,给朕杀。”

    张静一:“……”

    天启皇帝已再无疑虑,朝着那大营冲杀。

    张静一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将天启皇帝带来,是错误的。

    可是能怎么办呢?

    于是,他只能振奋精神:“杀!”

    一声大吼。

    军校生们纷纷拔刀,气势如虹。

    他们最擅长的,本就是夜战,此时尾随着天启皇帝,更是精神百倍。

    这可是当着陛下的面亲自砍人,每砍一刀,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建奴的败兵,已是兵败如山倒。

    他们好不容易从浓烟滚滚中冲出,早已是筋疲力尽,更有不少人,身躯被铁砂射中,既是疲惫,又带着伤,早已是风声鹤唳,此时听到了喊杀,战马却早已都跑光了,只得拖着疲惫的步子,疯了似的败逃。

    跑在后头的,一旦被追上,立即被后头的生员们一脚踹翻,而后不等他们反应,长刀便狠狠劈下。

    此时生员们人少,已经顾不得抓俘虏了,能杀一个是一个。

    于是……便如猛虎驱羊一般,这漫山遍野,败兵无数。

    天启皇帝体力倒是好,冲在前头,他一把抓住了前头的一个建奴人的鞭子,那建奴人被狠狠一扯,口里说着建奴话,不知是不是痛骂。

    天启皇帝直接手起刀落,一刀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后背。

    这人闷哼一声,直接倒在了血泊。

    别人闻到了血腥气,或许会觉得不适。

    可咱们的这位天启皇帝闻到血腥,此时双目已是赤红起来,他此刻热血沸腾,仿佛太祖高皇帝附身,歇斯底里地大喝道:“一个不留!”

    张静一反而变得累赘起来,他得护着天启皇帝的安全,若是天启皇帝真有什么闪失……

    好吧,其实他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卸给袁崇焕和满桂,一口咬定天启皇帝是死在宁远城。

    这平素里凶神恶煞的建奴人,此时就如同绵羊一般。

    失去了战马,失去了彼此的协调和组织,在惊惶不安之下,这些曾经的凶悍勇士,此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他们本以为靠双腿便可摆脱掉后头的生员。

    却不知,这特别行动教导队的生员,却早已散布在营地的四周,开始进行堵截了。

    天启皇帝已杀得兴起,他已连斩六人,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在西苑里学到的那些花招没有多大的效果。

    真到了战场上,手中的一把刀,不过是拼命的劈砍而已。

    此时……前头又一个建奴人倒下,显然他已是体力不支了。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同时追上,天启皇帝举起刀来,正待要砍。

    可这倒下的人……眼里瞳孔收缩,随后闭上眼睛,似乎颇有几分慷慨赴死的气概。

    待这天启皇帝的刀锋在虚空划过了半弧,眼看着就要斩下来。

    这本已闭上眼睛束手待毙之人,却在这一刻里,猛地生出了求生欲,他突然大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我乃皇太极……我乃皇太极……”

    真正让人坦荡去死,其实很难的。

    绝大多数时候,在这生死一刹那之间,人便忍不住发出无穷的求生欲。

    天启皇帝听罢,不禁一愣!

    皇太极……

    对于这个名字,天启皇帝实在太熟悉了。

    毕竟,天启皇帝在西苑射稻草人的时候,这稻草人从前上头贴着的,乃是努尔哈赤的名字,再到后来,努尔哈赤死了,天启皇帝便又让人换上了皇太极这三字。

    在西苑,天启皇帝至少杀‘死’了皇太极数百上千次。

    这皇太极,乃是建奴的贼酋,身边勇士无数,哪里想到……今日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天启皇帝顿时一阵狂喜。

    而另一边,却有人嗖的一下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了皇太极。

    天启皇帝又是一愣,定睛一看,却是张静一已重新将皇太极扑倒,一副要搏斗的样子。

    哇哈哈……

    一听这三个字,张静一便没有丝毫客气了。

    这特么的就是天大的功劳啊,对不住了,陛下,我先抓为敬。

    张静一一面按住皇太极,一面大呼:“快看,我抓住了贼酋,快看……”

    这叫造成既成事实,让自己多几个见证人,有这功劳,张家往后可以横着走了。

    天启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禁无语。

    张静一随即很义气地道:“陛下,你看,恰好我们二人一起拿下了贼酋,真是运气好啊,这功劳,我们一人一半。”

    天启皇帝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道:“分朕功劳,真是岂有此理,这功劳……”他空着手将拳头握紧,一字一句道:“朕全都要。”

    皇太极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毕竟……他从呱呱坠地起,身边就有无数的奴才。

    奴才们个个像哈巴狗一般围绕在他的身边,无论是汉人、蒙人或者是各部建奴人。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想着如何拿下天启皇帝,一举拿下关外,甚或是北京城,可谁想到,转眼之间,他竟成了阶下囚。

    可此时,听这二人对话,他心里不免无比震惊。

    朕……陛下……

    这一个个字眼,让他几乎不敢相信,在自己眼前的青年,竟……

    他此时……已是后悔不及,只恨不得方才绝不开口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宁愿去死。

    而此时,天启皇帝则是借着火光,细细地看了一眼皇太极,口里却道:“此人生的甚是平庸,看着不像皇太极呀,或许是假冒的?”

    张静一摇头道:“陛下,臣以为还真有可能是皇太极,又没有规定了皇太极必须长得俊逸不凡的,再说在这建奴人之中,能说汉话的人凤毛麟角……陛下等等,我搜搜看。”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你一句我一言的,可两人实则心里早已升起了惊涛骇浪。

    不会吧,不会吧……皇太极居然为了攻打大明,竟这样的卖力,亲自来做先锋?

    他这是有多馋大明的疆土啊。

    所以二人此时心跳得都很快。

    倘若……倘若当真是皇太极呢?

    若是皇太极……那么……

    这大明天子拿刀去砍死了几个建奴人,不算什么,可若是能捉了建奴的酋长,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张静一兴奋之处就在于,这功劳……别人也抢不去,天启皇帝得名,自己得利,若是真是皇太极,那么张静一回家就给祖宗烧高香,太积德了。

    他的手开始朝这皇太极身上摸去,摸了片刻,随即便将他的裤腰带扯出来。

    天启皇帝身躯一震,见他如此,竟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张静一将腰带扯出后,而后细细辨认,接着大喜道:“这……这是黄带子,陛下你看……这个骗不了人的。”

    天启皇帝这才心里轻松一些,随即乐呵呵地道:“再摸摸看,还有什么……”

    皇太极这时已是羞愤难当,口里羞恼地道:“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天启皇帝此时才重新认真打量起他,不由道:“皇太极,你可知道朕是谁?”

    皇太极甚不甘心地看着天启皇帝,不过此时,他更在意的,却是那一双不规矩的手。

    “不要摸了,我自己取……我的金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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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大获全胜

    天启皇帝不断地压抑着自己的激动。

    他甚至觉得眼前发生的事就像是做梦一般。

    而此时,这皇太极果然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枚小印。

    天启皇帝接过,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随即笑着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日破贼,竟得了全功。”

    皇太极不吭声,沉着脸,一言不发。

    张静一则是打量着皇太极,其实他内心深处,是对这个人颇为好奇的。

    某种程度来说,张静一并不觉得皇太极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

    这就好像每一个王朝的开端,都容易出‘明君’一样。

    张静一当然认可开国之君的能力,可所谓的明君却是值得商榷的。

    其实说穿了,就是王朝刚刚建立的时候,处于上升期,君王的命令,能够得到很好的执行和贯彻。

    等到慢慢的……王朝进入全盛,此后的所谓君主,就必须面对无数冒出来的大量的得利者,这些得利者抱成一团,最终无论你下达什么旨意,想要怎么改革,这些得利者都能歪曲你的本意,让这旨意和新法,都变成让他们更加得利的工具罢了。

    现在的建奴……某种程度就处在这种上升期,八旗的人口不多,只要不断地扩张自己的土地,那么跟着一起去扩张的人,便可得到大量的财富和奴隶,那些八旗兵的积极性自然也就调动了起来。

    因此皇太极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无论是八旗,还是那些汉奸们,统统都踊跃无比,像一条条饿狼。

    反观天启皇帝,就全然不同了,大明的士绅以及军头们,早已和朝廷的利益相悖,离心离德了。

    表面上的君臣道德,还有出于做乱臣贼子的恐惧,虽然勉强维系着这已行将就木的大明王朝。

    可实际上,在这些人眼里,是让天启皇帝来做皇帝,还是让皇太极做皇帝,是没有任何分别的。

    皇太极的见识未必比天启皇帝高明,学问当然也远远不如,甚至连骑射更是比不上,可偏偏,皇太极却几乎成了后世鼎鼎有名的半个开国之主,而天启皇帝也差点成了亡国之君。

    张静一押着皇太极,丝毫不肯放手。

    天启皇帝此时志得意满地道:“皇太极,你带人作乱,悖逆天朝,今日为朕所擒,可心服口服吗?”

    皇太极此时已越发后悔了,方才的求生欲,让他现在后悔不及,早知如此,还不如给一刀痛快一些。

    他摇摇头道:“大明天子昏聩无能,纵容贪官污吏,欺压我的族人,我的父亲才起兵反叛,所过之处,望风披靡!你问我是否心服口服,我倒要问,你问问这遍地的辽人,他们可曾对你心服口服吗?若是他们心服口服,何至我大金起兵至今,降者如云,兵峰过处,势如破竹。”

    这话一出,气得天启皇帝提刀要斩。

    皇太极便闭上眼,一副愿引颈受戮的样子,口里则冷笑道:“你以为擒了我便有用吗?我的父亲死的时候,明廷不一样也是弹冠相庆吗,可又如何呢?家父病亡,众人拥我为主,来归附我的人,数不胜数。今日你们擒了我,他们自然会拥戴我的兄弟,只要我大金一息尚存,明廷便永远不得安宁。来吧,杀了我吧。我今日大意,无非是一死而已,可这又如何?”

    天启皇帝冷冷地看着他:“没想到你们建奴人,有这般伶牙俐齿。”

    皇太极居然认真起来,此时稍稍恢复了一些威严,随即道:“我所说的,都是再铁不过的事实而已。我来问你,我大金在辽东,攻取了大小七十余城,哪一座城,不是两三日便可破城,难道是因为我大金有攻城的利器吗?你错啦,我大金八旗起兵初期,便是连火炮都不曾有,何来什么攻城利器?几乎是我们的兵锋一至,城中便有你们汉人偷偷打开城门,引我们杀入城中。”

    “唯一一次……攻城失利,我的父汗攻打了三日,拿不下宁远城,你可知道是为何吗?那是因为袁崇焕派人直接将城门封堵了起来,令城中的人打不开城门。否则,去年的时候,便可大破宁远!我来问你,你口口声声称孤道寡,自称自己是天朝的皇帝,其他地方,我却不敢说,只是在这辽东,有谁将你当做天子看待?这辽民宁愿认我为主,也不认你这大明皇帝,岂不可笑?”

    天启皇帝大怒,恶狠狠地瞪大了眼睛,抬手想一巴掌打下去。

    可手放在虚空,随即大笑:“哈哈……兵败之人,嘴巴倒是硬的很,其实你说的对,这辽东里头,倒是有不少有数典忘祖之人,朕此番来辽东,便是要解决这腹心之患,今日你被朕俘了最好,朕正好借你一用。”

    说着,天启皇帝对张静一道:“将他押起来,好生看管着。”

    张静一便招呼了几个生员来,将皇太极绑了。

    天启皇帝看着漫山遍野的尸首,心中又是兴奋无比,可随即想着皇太极方才的话,脸上的得意之色,又不禁收敛了起来。

    “朕方才思量着,建奴人……其实哪有什么可畏的呢?说到底……终究还是我大明祸起萧墙,才让这建奴人坐大罢了。且不说那些依附建奴人的辽人,单说朕的这文武百官,难道真的希望建奴覆灭吗?”

    天启皇帝此言一出,让张静一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话……说的有点……过于深入了。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又道:“只要有建奴人在,每年就有数百万两的辽饷源源不断的送到这辽东来。这数百万的辽饷每年可以养肥多少人呢!更别说,从前的时候,想要立军功,升任游击将军、副将、总兵,敕伯爵、侯爵,何其难也。可因为有了建奴,每打一仗,无论胜负,他们都要报个小胜和大胜,朝廷又敕了多少爵位和官职出去。”

    张静一下意识地冒出一句话:“由此可见,这剿建奴,实为百工漕工身家性命所系,固然建奴肆虐,无数寻常的军民百姓被杀戮,可却也有不少人因此得利。毕竟,不打就有辽饷,胜了就有军功,就算输了,投去了建奴那里,也不失王侯。”

    天启皇帝表情凝重地道:“正是如此!好啦,不说这些了。这一次,多亏了你,如若不然,朕只怕还在这里做冤大头呢!这个冤大头,不能再做了,辽东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袁崇焕和满桂那边,你已派人修书去了吧?”

    “昨日就修书了。”张静一道:“告诉他们,陛下在义州卫。”

    “很好。”天启皇帝点头:“我们就不去宁远啦,就在这义州卫守株待兔,现在他们相互揭发,只怕也揭发得差不多了,你命急递铺,将他们相互攀咬的奏疏送来,朕要亲眼见识见识一下。”

    天启皇帝说话之间虽是语气平淡,却目光冰冷。

    天启皇帝本是个宽厚的人,至少对身边的人,是极少愤怒的。

    可这一次……他似乎浑身上下都潜藏着一股怒气。

    这怒气似一团火。

    于是,他眼眸里掠过了杀机,却又勉强笑了笑,抬头看着天穹,天穹依旧被那滚滚的浓烟所遮蔽。

    天启皇帝便背着手,口里呵了口白气,似别有深意地道:“这天不知何时才亮呢。”

    …………

    整个宁远城里,一封封的奏报,火速地送往京城。

    除了关于陛下行在被焚毁,而后陛下不知所踪之外,如雪片一般的奏报,都是进行弹劾的。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你好我也好了。

    这么大的事,肯定得有人要死。

    既然自己不想死,那么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揭发别人的恶行,因为虽然没办法找到对方放火的证据,但是可以搜罗大量的证据,来证明对方有大量的疑点。

    陛下这才刚刚说要彻查关宁军呢,当夜行在就起火了,只有不断的将朝廷的思路引到有人犯了大罪,为了自保,所以才铤而走险的思路上去。

    因此……整个宁远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袁崇焕此时,已是杀红了眼,他当然知道,满桂这些人,也已经疯了似的在弹劾自己。

    可他是善茬吗?平日他们做的事,他可早就记下了账的,只是有些事,他平日里不能说,因为一说,就断了无数人的生计,到时……人家狗急跳墙,牵连出来的就是一两个总兵官,十几个副将,数十个游击将军,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朝中的某些贵人的问题。

    这个马蜂窝,换谁也不敢捅。

    可现在,显然是不一样了……

    谁还跟你客气,我袁崇焕命都要没了,还顾得了这个?

    他连上七本奏疏,洋洋洒洒竟有十万言,林林总总,几乎将所有捕风捉影,或者列有真凭实据的罪证,统统抖落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依旧不安……

    就在这时……突然有书吏跌跌撞撞地来,口里边道:“袁公……袁公……义州卫……有奏报。”

第二百七十五章:不世之功

    袁崇焕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

    听到义州卫来了消息,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义州卫?

    袁崇焕冷笑道:“义州卫……又怎么了,建奴人就已攻破了义州卫吗?”

    建奴人的动向,他是知道的,这两日就有人奏报,建奴已经派人一路朝着宁远奔袭而来了。

    在袁崇焕看来,建奴人杀来这里,是冲着皇帝来的。

    可皇帝都没了,拉倒吧你们。

    “不……”这书吏摇头,却还是一脸紧张的样子:“义州卫那边,有东林军校的送来了书信,说是陛下与新县侯,就在义州卫。”

    “什么?”袁崇焕大为震惊:“陛下在义州卫。”

    “正是,这是新县侯的亲笔书信。”

    书信送到了袁崇焕的手里。

    袁崇焕捏着书信,禁不住颤抖。

    他低头看过,随即眼睛都红了,嚅嗫着道:“没死……没有死……陛下没有死……”

    可随即,他的心突然好像扎针一般:“没死的话,那些奏疏怎么办?这么多的弹劾奏疏……这该如何收场?”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陛下若是没死,那他不是白弹劾了吗?

    而此后,又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连忙道:“等一等,那……建奴人杀到了何处?”

    书吏道:“已杀到义州卫了……是今晨送来的快报,建奴铁骑,直奔义州卫,只怕昨天下午,便已抵达了。”

    袁崇焕战栗起来,忍不住道:“陛下在义州卫,建奴人也到了义州卫,这建奴此番奔袭,动用的乃是八旗精锐,势不可挡。区区一个义州卫……根本无险可守,那土夯的城墙……聊胜于无……还有义州卫……义州卫……”

    袁崇焕随即看着这书吏:“义州卫是谁在守备?”

    “千户张彦。”

    “此人如何?”

    “此人……前两日,就已接到了调令,离开了义州卫,来宁远听调了。”

    袁崇焕一下子就明白了。

    只一下子,他的脸色就已苍白如纸。

    本来陛下还活着……他不知如何应对。

    敢情到了现在,陛下他还要重新死一遍啊。

    土木堡之变……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一般的在袁崇焕的脑海里掠过。

    袁崇焕脸色已是惨然,完蛋了。

    “那该死的新县侯!这定是他的主意!”袁崇焕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起来。

    现在事后回想起来,可能性似乎只有一个了,陛下是自己跑去义州卫的,而那火,也十之八九,是陛下他们自己烧的。

    现在好了,玩火自焚,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若是陛下在义州卫有什么闪失,袁崇焕他们,将是没一个人会有好下场。

    当然,袁崇焕是不敢骂皇帝的。

    虽然他隐隐觉得,这事极可能就是皇帝吃饱了撑着的举动。

    可作为臣子,他不敢骂君上,思来想去,该死的不就是那个跟在皇帝身后的新县侯吗?

    “陛下若是有什么好歹,他新县侯便是王振,死无葬身之地!”

    袁崇焕又气呼呼地骂了一通,可越骂越发现这样的大骂,没有任何的意义。

    等着吧……

    很显然,袁崇焕已经有了主意,对书吏吩咐道:“你……赶紧以老夫的名义,修书一封,送去京城,说明事情原委。此事……都是新县侯所为,新县侯罪无可赦,鼓动陛下烧了行在,跑去义州卫,罪恶昭彰,罄竹难书!”

    “是,是……”书吏慌忙点头。

    “快,来人,给老夫换衣。”袁崇焕随即大声嚷嚷:“召总兵官满桂人等来。”

    其实不等袁崇焕传唤。

    得到了消息的满桂等人便已急匆匆地来了。

    袁崇焕和满桂可谓是仇人见面,不过今日却没有眼红,大家都知道……以前的事再去追究没有意义,当初都是为了自保。

    可现在……局势已经彻底的改变了。

    满桂见到袁崇焕,就冷着脸道:“新县侯罪无可赦,他是我天启朝的王振啊。”

    当面便是开门见山。

    袁崇焕点头,接着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道:“建奴人气势汹汹而来,陛下若是有失,你我必死无疑,新县侯的罪责,且放一放,眼下当务之急,是陛下该怎么办?”

    满桂咬牙切齿地道:“还能如何,救驾!”

    这一声救驾,立即让二人统一了意见。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只是……建奴此番来的乃是八旗精锐,一旦宁远的军马出击,一旦遭遇……恐有覆亡的危险。”

    满桂皱眉,感叹道:“不去救驾,你我必死,救驾的话,至少还可作出一个公忠体国的样子。”

    袁崇焕又道:“若是救援不及呢?”

    满桂沉默了片刻,道:“若是救援不及,就只好死在建奴人的刀下了。”

    这是实话。

    这个时候,战死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可以减免一些罪责。

    二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其实论起来,辽东的败坏,与这二人不无关系,可事到临头,却也只能临危一死报君王了。

    “末将亲自去,带五千关宁铁骑,立即出发。”

    “五千只怕不够。”袁崇焕道:“再调三千,老夫与你同去。”

    满桂一愣,八千关宁军,是整个宁远、锦州一线的老底,全部送出去,一旦遭到建奴铁骑的攻击,可能这宁远和锦州一线……便彻底的垮了。

    大明屯驻于这一线的兵马,看上去有十数万之多,可实际上……二人心知肚明,真正有战斗力的战兵,只有这么多。

    其他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空饷吃的严重,还有一部,则被调去了山海关,所以,这等同于是倾巢而出了。

    满桂不由皱眉道:“若如此……宁远怎么办?锦州又怎么办?”

    袁崇焕跺脚道:“都到了这个时候,陛下若是遇害,或是被人擒获,有再多的宁远和锦州又有什么用?”

    满桂再没说什么了,此时……作为巡抚和总兵官,这辽东的一号和二号人物,都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如若不然,秋后算账,谁也别想逃。

    当日,满桂点齐人马,与袁崇焕迅速出发。

    这里距离义州卫并不远,这一路疾行,竟也不管后队有没有跟上。

    至于本该派出的斥候,此时也顾忌不上了,因为前锋策马狂奔,跑的比斥候还快。

    只是越到这义州卫周边,却越发觉得蹊跷。

    这里哪里有建奴人的踪迹?

    难道是……误报?

    若是当真附近有建奴人,这建奴人一定会在四周遍布探马,按理来说,此时肯定能遭遇几个的。

    袁崇焕和满桂心里不无疑虑,却依旧不敢放下心。

    二人一路疾行,都有些疲惫,下马休息的时候,袁崇焕满腹心事。

    满桂此时想起了一件事来,道:“你弹劾本将的奏疏,只怕已送到京城了吧。”

    袁崇焕便冷冷地看他道:“你又弹劾了多少,莫非以为本官不知吗?”

    说罢,二人都沉默了许久!

    缓了缓,满桂才又道:“若是陛下真有什么不测,我们该共体时艰,不能再相互攻讦了。”

    “你有何策?”

    “新县侯!”满桂斩钉截铁地道:“新县侯就是当今天下的王振,陛下若有不测,新县侯难辞其咎……”

    袁崇焕点点头,对此深以为然:“走吧,不能再歇了。”

    说着,袁崇焕已翻身上马。

    满桂道:“怎么,袁公为何不说话。”

    袁崇焕道:“新县侯成了王振,你我……总算可以平安落地,也幸好你我还有用,这辽东的诸将也还有用,朝廷没有我们,守不了辽东,更别提,抵御建奴了。朝廷既离不开我等,那么……总不至情况太坏。只是陛下的安危,依旧是重中之重,若有不测,你我依旧难辞其咎,不要耽搁,先勤王要紧。”

    满桂顿时明白了袁崇焕的心思,也不禁定下神来,若是陛下是死在宁远,他们二人肯定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若是在义州卫出了意外,这新县侯则负有主要责任,再加上如袁崇焕所言,朝廷若是真将他和袁崇焕连根拔起,又需株连多少军中的将军呢?一旦大家离心离德,这辽东还要不要?朝中诸公,拿头去应付建奴人吗?

    这样一想……他似乎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的糟糕了。

    …………

    义州卫里头,所有的尸首,都被收敛之后,集合在一起埋葬。

    不过军校生员损失并不多,倒是伤了不少,如今,也都带回军镇之中进行救助。

    天启皇帝休憩了一个多时辰,却又亢奋的起来,寻到了张静一:“哈哈……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抓了皇太极,谁晓得这一觉醒来,咦,还真将皇太极拿住了,哈哈哈……朕的功劳,远迈先祖,依着朕看……朕以后要做的不是光武帝,朕要做唐太宗。”

    张静一炸了眨眼道:“陛下……此言差矣,分明是我们一起捉到的人,怎么就一口咬定是陛下擒住的呢?当然,陛下要这功劳,臣当然拱手相让的,可话得说清楚,不然不明不白的,毕竟大家都看到是臣一把擒住了皇太极。”

第二百七十六章:袁崇焕面圣

    张静一又不傻。

    皇太极被擒这事,当然可以送给天启皇帝。

    小事一桩。

    可送这份功劳这事,当然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

    这样才不亏本嘛。

    免费送皇帝一场大功劳,这有什么不好呢?

    要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天启皇帝也已开始怀疑人生了。

    张静一在他面前反复强调捉皇太极有他一份功劳,已经说的他耳朵长了茧子了。

    以至于天启皇帝居然记忆也开始逐渐产生起偏差。

    这皇太极到底谁抓的来着?

    是张静一先扯住了皇太极,还是朕先将刀搁到了这皇太极的脖子下头?

    此时……竟也觉得有些糊涂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抖擞了精神,决定先安抚这大功臣:“好啦,好啦,朕当然知道你功劳不小,不要啰嗦啦。来,你坐下,我们商议大事。”

    张静一点头:“是。”

    天启皇帝道:“现在皇太极被抓,建奴人会大乱吗?”

    张静一想了想,才道:“按照八旗的制度,只要皇太极被拿,他们就会立即推选出一个新的旗主为汗,毕竟皇太极的威望,在努尔哈赤诸子之中,未必是最高的。此时若想捉拿皇太极而导致八旗四分五裂,是绝无可能之事。因为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渐渐蚕食大明疆土从而获利的机制,这种机制只要还在,我大明的辽东若还是糜烂,就还是如皇太极所言的一般,建奴人不需攻城利器,便可横扫我大明军镇!那么就算建奴人没了皇太极,也会有李太极和赵太极。”

    天启皇帝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随即不无遗憾地道:“若如此,岂不可惜?”

    张静一道:“这倒没什么可惜的,其实对我大明而言,一切都是疥癣之患,我大明有百姓万万之众,疆土万里,无论是什么鞑靼、建奴,若是大明政通人和,他们凭什么撼动呢?这建奴从前不过是大明治下的一个小小的酋长,可是……那努尔哈赤是如何壮大的,难道臣不说,陛下还不清楚吗?从成化年间开始,大明在辽东的军马便不断地犁庭扫穴,每一次都得到了巨大的胜利,可每一次的犁庭扫穴,最终得来的,是无数辽东的武官们借此平步青云,每一次都获得了大量的奖赏。”

    “臣倒是觉得……根由还是养寇自重,其次则是这里武人们的利益,错综复杂。若是这些不剪除,朝廷的政令不通达,每年拿着大量的钱财,赏赐和犒劳这些武官,可得来的却是建奴一次次壮大,陛下啊,臣虽没什么才干,却也看得出来……迟早,建奴还是心腹大患。只是这心腹大患,不在于建奴人有多彪悍,他们终究不过十万户而已,人口不及我大明一成,说到底……根子还是在朝中,在辽东,而不在建奴。”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一脸深思状,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其实张静一不说,他也都明白。

    问题是……他这个皇帝,敢不敢壮士断腕。

    天启皇帝站起来后,便背着手来回踱步,最后道:“那皇太极被朕俘了,也还敢那边嘴硬。为何,不就是自以为他比朕高明吗?呵……朕若是继续姑息下去,就算没了建奴,也会有鞑靼,会有倭患。不平这些旧恶,辽东迟早要烂下去。

    说罢,天启皇帝又坐下,阴沉着脸,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朕顾念旧情,不愿意为难他们,所以才有人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可若是他们这般欺朕,呵……”

    他随即道:“宁远那边的诸将……快到了吧。”

    “应该快到了。”张静一道。

    天启皇帝点点头道:“很好,你现在就去吩咐下去,让生员们都打起精神来,让他们格外的戒备,所有从宁远来的士卒,都不允许进入军镇。”

    “是。”张静一应下,却依旧端坐不动。

    天启皇帝则是直直地看着张静一,不免好奇地道:“怎么,还不去布置?”

    张静一道:“陛下,臣想了想,这生擒皇太极的功劳,臣还是不要了。”

    天启皇帝瞪他一眼:“不许再提生擒皇太极之事。”

    张静一觉得效果达到了,终于满意地离开。

    ……

    等到浩浩荡荡的关宁军抵达义州军镇的时候,眼看着这军镇之中悬挂的还是大明的旌旗。

    这袁崇焕和满桂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带着众将入城。

    这军镇之中,到处都是生员,个个警戒,不过……倒是没有攻城的痕迹。

    难道……果真是情报有误吗?

    这样便好,只要皇帝还活着,那么就好办了。

    虽然二人相互揭发,可现在却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连忙请了人去通报,希望觐见皇帝。

    随即便带着众将,跪在了行在的外头。

    只是……消息送进了行在里,却如石沉大海。

    大家只好继续跪着。

    这一路本是人困马乏,现在得不到休息,又得长跪于此,这让袁崇焕和满桂心里都有些不安。

    其他的军将们也都窃窃私语。

    满桂跪在袁崇焕身边,低声道:“袁公,你看……陛下为何不见?”

    袁崇焕道:“想来……是希望能给我等一个下马威吧。”

    满桂皱眉道:“我思来想去,除了你我相互弹劾,并没有什么罪,就算是宁远的行在失火,那也是罪臣张静一所鼓动,与我们何干?”

    袁崇焕侧目,看了满桂一眼,平静地道:“咬死了这个……就成。我等无罪,自然不必担心。陛下是孩子性情,闹过了也就过去了。”

    满桂点头,道:“就怕那张静一在陛下面前进谗。”

    他们二人对张静一没有好印象。

    一方面是早先和京城里的某些贵人们通信时略听说过这个人,显然大家对这张静一没什么好话。

    另一方面,他们已经料定,失火的事和张静一不无关系,这事儿害大家不浅啊!

    “袁公,我明白了。”

    一直跪到了天色暗淡,文武大臣们已经实在受不了了,这才见一个穿着麒麟服的人徐徐踱步,按刀出来,道:“陛下请诸位进去说话。”

    袁崇焕抬头看了这人一眼,他此前在宁远对张静一颇有几分印象,因而很平常的样子站起身来,朝张静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张静一也朝他点点头。

    至于满桂,就带着武人的桀骜了,四顾无人一般,尾随着袁崇焕进入行在。

    所谓的行在,其实就是东林军校的大营。

    张静一觉得天启皇帝住在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在这东林书院的营地,才让他心里觉得踏实一些。

    袁崇焕等人过辕门,穿过重重警戒,最终到了中军大帐。

    紧接着,便见这大帐之中,天启皇帝正盘膝坐在暖塌上,头戴着一顶暖帽子,这暖帽子一看就很碍眼……

    袁崇焕等人便又都重新跪在了地毯上,齐声道:“臣等救驾来迟,万死。”

    天启皇帝呷了口茶,才道:“你们既知万死,来,说说看吧,你们有什么罪,一条条的说,袁崇焕,你先来。”

    方才说万死,不过是礼节,现在天启皇帝虽然打蛇随棍上,袁崇焕心里却觉得好笑。

    他毕竟和满桂这些粗人不一样,好歹也是进士出身,做过地方官,也在兵部担任过职务,如今为辽东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自然不至完全无法应对。

    “臣有事要奏。”

    他撇开了天启皇帝丢来的话题,而是直接振振有词地道:“敢问陛下,陛下本在宁远,何以突然来了义州卫?”

    本以为这一句,便可将天启皇帝问住。

    天启皇帝却道:“朕觉得宁远有人害朕,思来想去,自是来这义州卫安全一些。”

    袁崇焕听罢,心里又觉得好笑。

    果然……是个孩子啊。

    诸将一时无语,纷纷面面相觑。

    这话说的……真是诛心至极,这不是摆明着告诉辽东诸将,皇帝信不过你们吗?

    就算皇帝真信不过,这个时候,怎么可以直接说出来?

    袁崇焕便又道:“陛下此言,实在诛心,臣等为陛下勠力,勤于王事,这辽东天寒地冻,文武大臣们在此驻守,防备建奴,无不是赤胆忠心,何来的信不过呢?陛下此言……岂不是教臣等寒心?这叫臣等如何面对?”

    这话的份量就很重了。

    我们忠心耿耿,大家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是陛下直接说信不过,这还让将士们怎么打仗?

    历来文武大臣带兵的,皇帝都直说信不过了,还怎么带兵?

    袁崇焕随即摘下了脑袋上的乌纱帽,搁置在了地毯上,随即又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若是信不过,那么臣……愿请辞……还乡。”

    满桂等人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纷纷摘下头上的头盔,搁在地毯上,叩拜道:“臣等也愿解甲归田,不敢令陛下生忧。”

    这一来,就给天启皇帝一个下马威,陛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不干了,你好自为之吧,看谁来给你节制这些辽东的骄兵悍将。

第二百七十七章:朕来找你们算账

    袁崇焕说出这番话,是有底气的。

    辽东的关系可谓是盘根错节。

    朝廷对于辽东已经深为忌惮了。

    就说袁崇焕这些年,提拔起来了这么多的军将。

    而这些军将在辽东都是有分量的人,他们早就不依靠朝廷给的乌纱帽来行使权力。

    因为理论上而言,朝廷的军马都是一群欠饷的老弱病残,对朝廷毫无忠心可言。

    而真正的精锐兵马,早就成了这些将军们的家丁,其实就是依附于他们身上的家奴。

    这辽东,何止是建奴人在弄奴才那一套。

    这大明的将领们,更不知多少的家奴,这些家奴,恰恰战斗力比较强,乃是军中的骨干。

    若是陛下直接怀疑袁崇焕或者是满桂不忠心,这就意味着,他们提拔的这些军将,岂不也不忠心?

    如此一来,谁能安心?

    到时若是闹出了哗变,甚至是直接投了建奴,这朝廷又该如何收场?

    什么叫骄兵悍将,这便是骄兵悍将。

    我要辞官,我不急。

    但是陛下你急。

    满桂等人,显然也看出了袁崇焕的心思,于是也忙着一道请辞。

    看着这满地的文臣武将,天启皇帝怎么回不过味来?他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道:“好啊,你们竟拿辞官来威胁朕。”

    袁崇焕显得很镇定,他心里想,陛下果然是心浮气躁,这样的青年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他忙诚惶诚恐的样子道:“陛下,臣……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臣岂敢不为陛下效力?只是这辽东乃是要害之地,不容有失,若是陛下对臣等心生疑虑,臣等带兵在外,只恐陛下将来去了京城,也是不安。陛下自有信重之人,既然臣等无用,自然甘愿退位让贤,请陛下另择良才。臣等绝无胁迫之意,还请陛下明鉴。”

    满桂等人平日里可能和袁崇焕未必相处和谐,争权夺利乃是常有的事!

    可在这方面,他们远远不如袁崇焕,现在自然乖乖的都以袁崇焕马首是瞻,听了袁崇焕的话,便道:“袁公所言甚是,臣等……甘愿让贤。”

    天启皇帝的面色越来越冷,此时他骨子里,似乎都散发着寒意。

    随即,天启皇帝大笑起来:“好,很好,你既愿让贤,朕还有什么话说呢?你们也是如此吗?”

    满桂等人忙道:“是。”

    天启皇帝便站了起来,道:“可以,这些,朕都照准!”

    他淡淡的说出这番话。

    可一下子,却让本以为拿捏住了天启皇帝的袁崇焕和满桂等人都有些懵了。

    不会吧……这陛下还真脑子没拎清楚?

    袁崇焕便道:“谢陛下,臣年纪老迈,正好也可卸去重担,回家中去,颐养天年……”

    天启皇帝却突然森冷地道:“可是……在请辞之前,有些事,你们似乎没有交代清楚!”

    此言一出。

    让袁崇焕等人心里一沉。

    他们没有胁迫住天启皇帝,谁料陛下……似乎还想……得寸进尺。

    袁崇焕便叩首道:“不知还有什么没有交代清楚?”

    天启皇帝冷冷地看着他道:“去岁,朕押解至辽东的辽饷是四百五十万两,除此之外……辽东屯田的所得的钱粮,也准许你们就地充作军费。不说饷银,也不说在辽东你们自行的摊派,朕还送了一百二十万石粮,送来了无数的刀枪剑戟,还有军马、牛骡等等,这些钱粮物资,可谓是数不胜数。到了今年……”

    天启皇帝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今岁的情况,朕不说你们也清楚,关中大旱,流寇四起,可是辽东的钱粮告急,朕是想方设法,筹措了无数的钱粮送出了关来。你们要多少……朕不敢不给,可是……朕问你们,给了这么多的钱粮,你们说你们修城,说你们练兵,说你们发饷。这城修成了什么样子,朕是亲眼所见,呵……就这些土疙瘩,你们花费了多少?还有饷银,将士们到手的钱粮,又是多少?为何到现在,还有军卒欠饷八个月之久?朕难道八个月的钱粮,也拖欠了你们的吗?这些钱粮,都去那里了?你们一文一武,一个是巡抚,一个是总兵官,想来一定很清楚吧。”

    袁崇焕听得冷汗淋漓,他突然意识到……天启皇帝口里所说的不信任宁远的文臣武将,看来是发自内心的,而并不只是单纯的斥责。

    天启皇帝随即抬高了音量,大声道:“就算朕退一万步,朕不说这些,朕就说一说这义州卫,义州卫……到底有多少士卒,有多少人吃了空饷,为何并不册中本该有的战马,朕一头也没见到。这些兵,这些马,还有钱粮呢,去了哪里?”

    这样的问题让他袁崇焕此时如何答,最后托词道:“臣……臣会彻查。”

    天启皇帝大笑道:“彻查?哈哈,你在这辽东这么些年,难道会不清楚吗?何须彻查呢?你上奏疏,敢打包票,说什么五年平辽,后来又说三年平辽,还说什么辽东局势,你成竹在胸,了如指掌。可现在,朕来辽东才几日便知道的事,你这堂堂巡抚,封疆大吏,却还需要彻查。”

    说着……

    天启皇帝已是勃然大怒,直接抓起了案牍上的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哐当……

    茶盏落地,顿时摔的粉碎。

    袁崇焕、满桂等人心中一沉,此时心也随着这茶盏的碎裂噗通跳起来。

    袁崇焕便只好叩首道:“陛下……臣……”

    天启皇帝愤怒地咆哮道:“你们这是将朕当做了聋子,当做了瞎子。你们以为朕就这般的愚昧无知,可以全由你们糊弄的吗?你们以为……朕投鼠忌器,就不敢奈何你们了吗?”

    这连番的质问,已让袁崇焕有些慌乱起来。

    他没想到面圣的时候会有这样的局面。

    满桂等人一时也有些慌了,不知所措。

    天启皇帝继续冷笑道:“现在你们要辞官,这很好,也算是遂了朕的心愿,朕可留不得你们,可……账总是要算清楚的,这笔账不算清楚,你们就想要安安生生的回家做富家翁,还想着颐养天年,想着含饴弄孙,是吗?”

    “臣……”袁崇焕努力地使自己冷静下来。

    天启皇帝却是歇斯底里地道:“休想!不说清楚的,一个也别想走脱!”

    满桂越发的慌乱了,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扫视袁崇焕。

    袁崇焕此时眼眶已是红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这不是君臣反目吗?

    这个时候,若是不赶紧将利害剖析个清楚,只怕天启皇帝这青年天子,可能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于是,袁崇焕便开始落泪,哽咽着道:“陛下,臣斗胆要问,这些话,是谁教陛下说的?陛下乃是圣君,历来宽厚,今日何以如此待臣等。陛下……这些奸佞之言,实是在离间你我君臣啊,臣为陛下效命,镇守辽东,虽无寸功,却也无愧于心。反而有奸佞之人,成日伴驾左右,日夜进谗,如此……天下军民百姓,怎么会不担心呢?”

    “臣这无用之身,陛下要训斥也罢了,便是囚禁和杀头,臣也断无二话。只是……陛下啊……只是臣恐陛下说出这么多诛心之言,辽东军民上下,人人寒心,到时……谁为陛下卫戍辽东,谁为陛下抵挡建奴?陛下只听奸言,而视百万辽东军民而不顾,这不是国家之福,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恳请……陛下圣裁!”

    说罢,以头抢地……

    满桂等人这时候都忍不住地佩服起袁崇焕的高明,随即也纷纷磕头如捣蒜,口里道:“请陛下三思。”

    天启皇帝禁不住笑了,这是透着心凉的笑:“你们所说的奸臣,指的是张静一,是吗?”

    袁崇焕只是脑袋磕着地,不置可否。

    算是默认。

    当着面,肯定是不能说皇帝错了的。

    既然横竖得有人做错了,那么……

    张静一站在一旁,其实哪里没有听到袁崇焕这明里暗里的话呢,他只冷眼旁观,心里只觉得可笑。

    此时,天启皇帝道:“看来,你倒是好心,倒是生怕朕这辽东,无人镇守了?若是朕敢不对你们言听计从,你们莫非还要犯上作乱,是吗?很好,朕现在告诉你们,这辽东,朕指望不上你们了,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吗?”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脸色一正,对道:“来人……将人给朕带上来。”

    说话之间。

    便见几个生员押着一个五花大绑之人进来,这人似乎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不肯迈步,由着被人推推搡搡,于是跌跌撞撞地进来。

    天启皇帝指着这人,冷笑着道:“袁崇焕,满桂,你们来看看,好好地看看,此人是谁!”

    袁崇焕心里本是觉得可笑,认为这青年天子,实在有些不知轻重,也不看看,他现在身处何地,就敢直接把辽东的骄兵悍将们如此指责,还真不怕惹出事来。

    下意识的,他不以为意地抬头,哭红的眼睛,在下一刻,瞳孔却迅速地收缩起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杀无赦

    袁崇焕不是不识货的人。

    他久在辽东,对建奴人有着极深厚的了解。

    眼前这个被押解进来的人,头上已没有暖帽了,却是拖着一根辫子。

    寻常的辫子也罢了,偏偏这辫子和一般建奴人的猪尾辫子不一样,其实建奴人的所谓辫子和后世完全不同,绝大多数人……不可能随时预备一个剃头匠,给他将脑袋理干净。

    只有那些旗人们进了京,生活优渥,这才隔三差五剃头,保持自己的脑壳的油光。

    而眼前这个人……显然他的辫子就修理的非常好,甚至还扎成了麻花状,脑壳处,显然是时刻剃的,以至于……几乎没有什么死角。

    只一看这脑袋,袁崇焕便立即能猜测出对方在建奴之中的尊贵身份。

    若只是寻常的建奴人,其实脑袋更多像刺猬,而且就算是剃光了,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让自己妻儿或者是同伴来帮自己剃头,所以,那也像癞痢头一样,东一块西一块,永远都清理不干净。

    除此之外,此人显得比较年轻,最醒目的是,他身上还系着一根带子。

    是黄带子……

    这建奴人,有资格系着黄带子的人寥寥无几,无非就是努尔哈赤那几个儿子,其他人……就算是近亲的宗室,也不过是系着一条红带子而已。

    看着这醒目的黄带子……袁崇焕几乎要窒息了。

    他脑子里掠过了几个有资格系黄带子的人,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容貌。

    他猛地想到……他曾找过探马,刺探过某几个人的相貌。

    而眼前这个人的相貌,与一个非常相合。

    莫非……是他?

    不。

    断然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又怎么会成为阶下囚。

    这个人……虽然刚刚接替了努尔哈赤不久,可就算是袁崇焕对这个人也颇为佩服。

    此人虽没有他的父亲努尔哈赤一般的骁勇,可是作为一个建奴人,行事缜密,还给自己修书,这书信的往来中,虽然袁崇焕并没有看出对方文词的功夫深厚,但是,里头每一个人,显然都经过斟酌。

    某种程度而言,袁崇焕觉得,这样的人更有一种君王的气概,不似北京城里的某个人……

    袁崇焕的震惊,写在脸上,可此时,又不敢确认对方的身份,此时只好心乱如麻,不断的胡思乱想。

    满桂等人,虽没有袁崇焕联想的这样深,可……一看对方的神态和服色,却已知道,此人是建奴人中非常紧要的人物,一时也极为震惊。

    而这个人……进来这里,便露出了愤怒之色,虽然在生死一刹那之间,他也认过怂,可并不代表,他贪生怕死,于是,咬着牙,怒视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却对他置之不理,只是目光死死的盯着袁崇焕,一字一句道:“袁崇焕,你看他是谁?”

    袁崇焕将头埋下,他心里越发的升腾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敢去深想的可能。

    天启皇帝随后又道:“皇太极,你认得他们吗?”

    皇太极……

    袁崇焕心里咯噔一下……竟是真的……这皇太极怎么会在此,皇太极……可是堂堂的建奴首领啊,那个兵锋过处,无数明军望风而逃,无数人听到他的名字,便躲在城中瑟瑟发抖的皇太极?

    满桂等人,已是哗然。

    皇太极冷哼一声。

    天启皇帝道:“将这逆贼皇太极给朕押下去。”

    生员们便扯着皇太极,直接带走。

    天启皇帝背着手,俯瞰着这一个个跪在地上已惊的说不出话来的人。

    随即,天启皇帝笑了,只是眼眸里,却是掠过了一丝寒芒,天启皇帝厉声道:“不能不是要威胁朕吗?你们不是说……朕若是不对你们言听计从,这辽东上下,便要离心离德吗?”

    袁崇焕此刻已是魂不附体,此时,他口才再好,现在竟也无法回应了。

    而满桂本是看着天启皇帝,心里颇为不悦,心里想着,陛下不过是个毛孩子,毫无心机,到了辽东,居然对辽东诸将口出恶言,实在是有些昏了头。

    可这个时候……他突然心里恐惧了起来。

    天启皇帝这一声怒吼,竟让这久经沙场的汉子,身如筛糠起来,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天启皇帝道:“这皇太极带来了两千精锐,想与朕会猎于此,朕给他迎头痛击,照样教他束手就擒,他的两千八旗铁骑在何处?呵……你们平日里说什么,说八旗如何骁勇,如何厉害,现在如何?朕反掌之间,便教他们灰飞烟灭,所谓建奴铁骑,也不过如此!”

    这话若是平日里说出来,自然让人觉得可笑。

    可现在说出来,却让人如芒在背。

    两千八旗铁骑……没了?

    他们这些人,是最深知八旗精锐的厉害的,虽然现在还没有所谓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言论,可任何一个军将,在得知八旗铁骑到了。也断然不敢进行迎击,能躲则躲,不能躲,降了也就降了。

    难怪,这就难怪了,难怪皇太极会被俘虏。

    也难怪,这一路来,明明得到了建奴铁骑出动的消息,却没有在这里看到一个建奴人。

    原来……竟已没了。

    天启皇帝抖擞精神:“你们不是要胁迫朕吗?你们不是说,朕若是不答应你们,这军将们便不答应吗?怎么,你们口口声声为臣的,朕骂了也骂不得了?你们以为,朕离不开你们,没了你们,朕就要丢了辽东,就要丢了祖宗的基业?”

    袁崇焕已心乱如麻。

    满桂等人,已吓得脸色如猪肝一般,此时……哪里还敢辩驳。

    天启皇帝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好不知羞耻,竟也敢在朕奢言,你们是守卫辽东的功臣,居然还敢恬不知耻的认为朕离不开你们?”

    这些话,诛心到了极点。

    简直就是将最后一丁点的大臣体面都撕掉了。

    这大明的臣子,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若是被骂成这个样子,要嘛自己不活了,要嘛就跟你皇帝硬抗到底。

    可现在……

    袁崇焕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竟是哑口,发现自己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纵有三寸不烂之舌,在此时……除了诧异和恐惧,觉得匪夷所思之外,却也只能顺从的垂泪,磕着头道:“臣……罪该万死!”

    满桂等人也早没了气势,也纷纷道:“臣……罪该万死。”

    天启皇帝坐下,似乎慢慢的平复了心情。

    他第一次感觉,一个人有了底气,面对这些平日里要嘛振振有词的大臣们,居然可以如此痛快。

    他呷了口茶,冷冷的看着他们,而后,一字一句的慢慢道:“你们要胁迫朕,这不打紧,你们想用辽东和百万辽东军民来威胁朕,也不打紧。朕不怕你们说这些话,朕只是唯恐你们不敢去做,朕可以斩杀那些建奴的跳梁小丑,难道还奈何不得你们这些老弱病残吗?”

    一听老弱病残,居然此时听得,没有一丁点的违和感。

    袁崇焕此时道:“臣……臣不敢。”

    “不敢……不敢……”满桂等人纷纷道。

    天启皇帝厌恶的四顾左右:“不要以为,朕让你们坐镇辽东,便是朕离不开你们。也不要以为,朕对你们予取予求,你们便可上房揭瓦,真以为自己成了封疆大吏,便可不将朕和朝廷放在眼里,朕当初给你们多少好处,朕今日就可以统统收回来,朕还要连本带利,让你们将吃进去的,统统吐出来!”

    帐中沉默的有些可怕。

    除了粗重的呼吸之外,天启皇帝话音落下之后,再没有人敢回应了。

    天启皇帝随即身子靠后,超张静一使了个眼色。

    张静一会意,按着腰间的刀柄,站出来,气定神闲的道:“哪一个是张文英。”

    这跪的满地的武将之中,一人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惊惶不安的道:“在……在……”

    张静一记得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因为生的虎背熊腰,还颇有几分龙虎之气。

    可现在……却如一个磕头虫一般,连说话都是诚惶诚恐。

    张静一眯着眼辨认了一下,而后道:“你便是宁远副将是吗?这些年,你在宁远,吃的空饷……已经查实了,除此之外,你的妻弟,便是此地的千户,你听闻建奴人即将来袭,却紧急将自己的妻弟调拨去了宁远巡视,这……总是有的吧,除此之外……你与你那妻弟沆瀣一气,纵容他在义州卫胡作非为,这……可是有的吗?”

    这叫张文英的副将,此时百口莫辩,只是身如筛糠,良久才期期艾艾的道:“我……我……知罪了。”

    张静一平静如水的道:“看来,都没有错了,很好,来人,拿下,斩立决,除此之外,下驾贴至宁远,到他的府上,抄他的家……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将他的妻弟还有他在军中的子弟,统统都要拿下。”

    “喏。”

    站在一旁的几个生员,再无疑虑,其中一个,直接从这跪地的张文英身后,拎着他的后襟,便将这张文英扯了出来。

    张文英大惊,一听斩立决,几乎要昏厥过去,使出了浑身的气力:“饶命!”

第二百七十九章:天威难测

    这张文英乃是副将。

    官职不低。

    位列总兵官之下,算起来,已是整个辽东有数的高级武官了。

    现他这般的人,在这辽东也是跺跺脚能让地皮颤一颤的人物。

    何况,每一个副将之后,鬼知道背后人家巴结上了什么人物,这背后至少有个巡抚,说不定,人家与某个尚书关系匪浅也不一定。

    更不必说,往往副将之下,都有自己的几营兵马,也有自己的家丁。

    而像张文英,平日里空饷吃的不少,可武官虽然空饷吃的多,养起家丁却是不含糊的。

    家奴在辽东就是财富,家奴越多,财富就越大,毕竟武力是可以变现的。

    这张文英便有家丁七百多人!

    七百多个家奴,而且个个都被他养得膀大腰圆,都是与他唇齿相依的人。

    像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轻易杀的,因为一杀,就可能出乱子。

    这就好像历史上的袁崇焕斩杀了毛文龙一样,毛文龙是总兵官,他这一死,于是整个东江镇立即瓦解!

    许多当初跟着毛文龙的人立即投了建奴,这些人甚至一度成为入关的主力军马,譬如赫赫有名的耿静忠、尚可喜、孔有德人等。

    也就是说,袁崇焕诛杀毛文龙,直接就给建奴人贡献了三个功高,以至于可以位列王爵之人,至于其他因为毛文龙死后而降了建奴,为建奴立下赫赫功劳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由此可见,破坏力之大。

    朝廷之所以对于辽东的这些总兵官和副将们有所忌惮,其实也是有原因的,这些人盘根错节,下头有太多仰仗他们生存的人。

    你一旦将人贸然杀了,其余之人就算编入其他的军马,也难以驾驭,何况他们自己也已离心离德,毕竟无论调去哪里,在他们心中,自己终究不是对方的嫡系,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而在辽东这地方,你若是在军中没有一个靠山,就意味着每一次冲锋陷阵,都是你去送死,而每一次邀功领赏,你都得靠边站着。

    这等人身依附的关系一旦变成了习惯,这些在辽东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军头们,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不能轻易去碰的人物,尤其是在大敌当前。

    而那张文英,起初以为只是吓一吓他而已,因而口里叫着冤枉,倒还不至恐惧。

    直到他如死狗一般地被人拖拽着出了大帐。

    外头早有几个刀斧手在此候着,接下来人如死猪一般的捆起来,按在长条凳上,只一个脑袋悬空在凳子外。

    而后,那虎背熊腰的刀斧手直接举起了利斧。

    这时候,张文英才发现这不是开玩笑了,这是真的要命……

    于是他惊得脸色煞白地连忙惨呼:“救命,救命啊……我……我……饶我这一命,我冤枉啊……袁公,满总兵……”

    利斧直接剁下,那脑袋便如开瓢的瓜一般,生生与身体分离,孤零零地滚落在地。

    他的声音已戛然而止。

    很快,有人提着他的脑袋进来,道:“陛下,恩师……张文英伏诛。”

    天启皇帝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眯着眼,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对此像是无动于衷。

    张静一倒是点点头道:“悬在营外,立即传书本地锦衣卫,抄家拿人,不可走漏风声,也不得有误!”

    “喏。”

    此时……这大帐里弥漫的,却是刺骨的寒意。

    袁崇焕万万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糟糕得多,这张文英平日里颇受他的器重,乃是辽东军中的一员大将,如今……一声号令,便人头落地了。

    他再也淡定不下来了,内心顿时惶恐起来,副将如此,他这个巡抚,难道不是难辞其咎吗?

    他忙道:“陛下,陛下……臣万死。”

    那满桂也已吓得面如土色,此时竟已不敢直视天启皇帝了。

    天启皇帝依然保持沉默,对于这些文臣武将们的请罪,充耳不闻。

    他施施然地端起了跟前的茶盏,慢吞吞地喝茶,帐中只有他揭开茶盖和吹着茶沫的声音。

    张静一又道:“参将刘龙,张建义,游击将军王信,赵烨……”

    他面无表情地报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只是此时,却没有人敢回应了。

    被点到名的人,要嘛是屁滚尿流,要嘛……便是直接昏厥过去。

    紧接着,生员们开始一一辨认,直接将人拖了出去。

    这时候,一声声的惨呼,在这大帐之外此起彼伏起来。

    “陛下……陛下……”袁崇焕这时……哪里还有半分封疆大吏的威严,神色惊恐,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地道:“臣……万死,万死……臣不该隐瞒陛下啊……”

    天启皇帝只淡淡地道:“不要急,你的事,可以慢慢地说,账总是要一笔一笔地算的……”

    袁崇焕万念俱焚,惶恐地道:“臣……臣……”

    天启皇帝笑了笑,今日这笑,却显得气定神闲,很是轻松:“卿家不是说,怪罪辽东诸将,会引来人心浮动,会让大家伙儿寒心吗?朕今日不但要怪罪,还要杀人!不只一个人,还要祸及他们的家人,朕倒是很想看看,他们是怎么离心离德,又怎么让这辽东人心浮动,更会造成什么样的乱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又道:“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乱子,那就来好了,朕杀得了建奴,还杀不了你们这些叛臣吗?尔等与那皇太极相比如何?”

    皇太极就被押在帐外头,见这天启皇帝命人拉着一个又一个人来杀,这帐中天启皇帝的语气,竟还轻松自在,就像是这杀人乃是家常便饭一般,连眼睛都不需要眨一眨。

    此时,皇太极的内心也变得阴沉沉起来,他陡然发现,这大明天子,并没有他此前想的这样简单。

    可当他听到那句尔等与皇太极相比如何,皇太极顿时觉得心口发堵。

    扎心了……

    天启皇帝的声音这时又响了起来:“你们要作乱,就作乱吧!花了朕这么多的钱粮,朕每每在想,你们到底是明军,还是那建奴的人,即便是建奴,他们虽也攻城略地,却不会吃朕的血,啃朕的肉。朕与其养着你们这群废物,倒不如索性壮士断腕。”

    “袁卿家不是说,你们要离心离德吗?离心离德也很好,但可以去投建奴,且看建奴是否养得起你们,你们若是也能在建奴那里,每年花费四五百万两纹银,能吃他们几百万石粮,能吃那建奴人的空饷,这也算是为我大明立下赫赫功劳了,等将来朕犁庭扫穴,将这建奴人铲干净了,说不准朕还要记你们的大功呢!这功劳,可比你们在宁远和锦州龟缩在城中,为朕守边要高得多,朕一个个都要赏赐你们。”

    张静一:“……”

    张静一在一旁,不禁无语,这话说的,好像大明现在养着一群猪一样。

    那袁崇焕等人听到这里,可谓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了。

    天启皇帝则继续道:“朕还就实话告诉你们,朕还真不打算将今年和明年的饷银和军粮给你们了,你们不是养不起兵,这养兵的钱粮都在你们自己的私库里呢,朕呢,一个个的抄,且看看,诸卿平日里叫穷,见识一下你们到底有多少银子,藏着多少粮,蓄养了多少的私兵?朕要知道,朕的钱粮都花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又是震怒:“为了筹措这些钱粮,朕派太监到各地镇守,去收取矿税。这关内之人,个个将朕恨得牙痒痒,说朕与他们争利。为了喂饱你们,朕加辽饷,逼迫着多少百姓山穷水尽,个个骂朕是昏君。朕在关内做昏君,换来你们在此快活吗?”

    “朕就实言相告吧,这样的好日子到头了,你们一个个,要嘛挖地三尺,将朕的钱粮吐出来,要嘛……就去建奴那里,朕会让皇太极修书一封,为你们举荐,你们拿着皇太极的书信,去见那建奴人,顺道儿,也代朕传一句话,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袁崇焕已是五内俱焚,世上哪里还有逼着自己人去投敌的。

    这是什么,这是奇耻大辱啊。

    作为封疆大吏,辽东巡抚,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

    他叩首,此时哽咽着道:“陛下……陛下,臣死罪…臣与建奴,不共戴天,臣在辽东多年,身无寸功,实在愧对陛下……”

    天启皇帝没有丝毫动容的样子,只是道:“想死还不容易吗?可要活,却难得很!你对辽东,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你若当真还想改正,那么……就给朕做一件事吧。”

    袁崇焕越发觉得天启皇帝天威难测,此时只有诚惶诚恐,他其实更害怕天启皇帝发现他与皇太极通了书信,要知道,这些事,他根本没有奏报。

    因而,袁崇焕此时只有战战兢兢地道:“请陛下示下。”

    “杀人。”天启皇帝冷着脸,目光如冰,一字一句地道:“替朕杀人,你不杀,朕就杀你,并诛你三族。”

第二百八十章:格杀勿论

    袁崇焕历来爱卖弄聪明。

    这其实也是许多文臣们显著的特点。

    毕竟,在一个文盲遍地的社会,能中进士的,自然鹤立鸡群。

    可今日,袁崇焕只感到森森的寒意,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一刻都不愿待在这里。

    他心思已彻底的乱了。

    先是怀疑众将谋反,然后才知击溃了建奴人,擒住了皇太极,此后又开始大开杀戒。

    袁崇焕这才察觉到,自己这点小聪明而产生的优越感,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荡然无存。

    他此时剩下的,只有惶恐。

    “陛下……陛下……要杀谁……”

    天启皇帝语气平静,淡淡道:“你久在辽东,对于这辽东的情况最是熟悉……前几日,你可有向朝廷上奏?”

    袁崇焕猛地惊觉了什么,前几日,行在被焚毁,为了自保,他上了不知多少道弹劾的奏疏,弹劾的都是那些骄兵悍将。

    之所以弹劾,是因为当时的情势岌岌可危,行在被烧,朝廷第一个想到的,必定是有人想要刺驾,而是谁想让皇帝死,这就值得商榷了。

    正因为如此,为了确保自己的清白,向朝廷表明这辽东之地,有许多人贪赃枉法,而陛下一来彻查,便惨遭毒手!

    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袁崇焕可没少拿着各种罪证,送到京城里去的。

    为的……就是保全自己。

    他方才所感受到的,乃是天启皇帝的狠辣,而现在所感受到的,竟是一种智商上的侮辱。

    难道……火烧行在,是早就预料到了今日?

    倘若如此的话,那么后头与建奴人在此决战,想来也是预料之中?

    再到今日的斥责,今日的杀人……这一切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中?

    假若是如此……是如此的话……

    袁崇焕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岂不成了猴子,被陛下耍弄在掌心?

    这么多的弹劾奏疏送出去,不只有袁崇焕弹劾别人,也有别人在弹劾其他人,鬼知道有多少的罪证,都送到了内阁里去。

    这些多是查有实据的,毕竟……生死关头,到了那个地步,谁还顾得了什么脸面,而现如今……随手拿出来,都是铁证如山。

    官场上的规矩,历来是你好我也好,其实袁崇焕是个极聪明的人,即便是他杀毛文龙,其实也是料定了毛文龙的靠山不够瓷实,拿他的人头树立自己的威信,实是百里无一害。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等于是完全撕破了脸皮。

    而这一切……始作俑者便是现在高高坐在这里的青年天子。

    天启皇帝这时与张静一对视一眼。

    二人会心一笑。

    随即,天启皇帝又道:“如今,辽东糜烂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严惩那些违法乱纪之人,这辽东宁可拱手让给皇太极。”

    拉倒吧……

    张静一心里道,你口中的皇太极就在外头绑得严严实实的呢。

    天启皇帝又道:“你是巡抚,彻查不法,乃是你应尽之职,朕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辽东需要整肃,而且要好好的整肃,贪墨了钱粮的,就将他们的钱粮挖出来。蓄养了私兵的,就将他们的私兵重新整编。仗势欺人,害了人命的,还有那勾结建奴,与建奴沆瀣一气、暗通款曲的,就直接的杀,统统都杀了。再有就是……侵占了下头军户和良民田地的,也要杀。朕要看到这些地,看到这些钱和粮食,也要看看……到底有多少的私兵……这事……你来办,你不是平日里都说三年平辽吗?朕现在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三年平辽,就三月之内,除邪惩恶,可不可行?你给朕一个准话吧。”

    袁崇焕听完天启皇帝这番话后,心都凉透了。

    这得杀多少人,得查抄多少人的家产?

    这些人有的世代在辽东,早已自成体系,别看官职不高,实则却是盘根错节。

    还有一些人,与朝中的贵人们关系匪浅,哪一个都不是好招惹的啊。

    他若动了这个手,将来还能立足吗?

    天启皇帝看着他笑了笑,只是这笑显然不达眼底,道:“你可不要心存侥幸,这辽东诸将的罪证,可都在京城,在内阁,在司礼监呢!朕的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对他们网开一面,朕若是发现与你们上奏弹劾之事不符,朕不找别人,朕届时只找你,你少杀一个,朕就杀你家一人,你包庇一个,朕就抄了你的家当。朕懒得继续和你讲什么情面,你我君臣之情到底有没有,有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你就直接说罢,三月除恶,你办得成办不成?”

    袁崇焕已是心如死灰。

    他宁愿辞官,也不愿做这等恶人。

    这已经不是恶了,这等于是刨人祖坟!这么多的文臣武将……他袁崇焕岂不是千夫所指?做了这等事,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只是……他此时心里只有恐惧,他现在似乎发现,和这凶神恶煞的天启皇帝相比,好像这些个骄兵悍将们……才是软柿子。

    他抿着唇,犹豫着不答。

    天启皇帝则是冷声道:“看来,你是不肯为朕效命了,那也好,张卿家,我们就先给袁卿家来算一算他的账吧……”

    “陛下……臣愿效命。”袁崇焕慌忙道:“为陛下尽忠,乃是臣的本份……”

    他说着,似乎生怕天启皇帝不肯利用自己,为了彰显自己有利用的价值般,便急速地道:“臣久在辽东,对于辽东的种种积弊,知之甚详,这些枉法的骄兵悍将,臣岂有不知?只是臣糊涂,以往只是纵容,今陛下要整肃,臣甘为先锋,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这话的意思是,陛下,找我吧,我还有用的,这个我很擅长,选我,选我吧……

    天启皇帝微微一笑道:“那你说,三个月可以吗?”

    袁崇焕重重点头:“三月之内,必见成效,敢有抗拒者,臣一一杀之,教他们鸡犬不留。许多的罪证,都是现成的,臣这边心里有数。”

    天启皇帝于是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袁崇焕的身边。

    这袁崇焕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今日总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原本以为……这天子年轻,没什么手段,随意都可糊弄。

    现在才知道,人家不但能杀人,而且还敢杀人,一举一动,一心一念,即决定人的荣辱。

    天启皇帝随即和颜悦色起来,甚至伸出手将袁崇焕搀扶了起来。

    袁崇焕顿时吓得浑身发抖,他一点没感受到君恩,有的依旧是恐惧和不安。

    将他搀扶起来之后,天启皇帝脸上的冷意也收敛了许多,此时道:“如此甚好,朕拭目以待,你要谨记着,你的背后,是朕。所以,大可不必有什么顾虑,放手去杀、去抄便是!若是干得好,也不失忠臣本色。将来……朕定有重赏。”

    袁崇焕面如死灰,却比谁都知道他没有选择,便忙不迭地点头道:“臣敢不效命,继之以死。”

    “很好。”天启皇帝踱了几步,背对着众臣,随即又回过头去,看着这跪了满地,隐隐发抖的文武大臣。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便道:“满桂满卿家……”

    这满桂也算是一员虎将,战场之上,不知杀了多少人,可谓是杀人不眨眼。

    现如今,却已吓得魂不附体,天启皇帝唤他,让他打了个寒颤,随即口不择言地道:“陛……陛下……臣也可以杀人,臣……臣也可以抄家,臣……臣也是可以效力的。”

    到了这个份上,傻子都看得出来了。

    三个月内,整个辽东文武,只会有两种人,一种是杀人的,一种是被杀的。

    若是不能做到杀人,不能像袁崇焕一般,成为陛下手里的利刃,到时候……只怕他第一个就是被杀被抄家的那个。

    在辽东的武将,有哪一个真正敢说自己是干净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满桂却不似袁崇焕那般的扭捏,不就是杀人和抄家吗,我觉得我可以的。

    天启皇帝则是微笑道:“是吗?既然卿家如此自告奋勇,那么……你就从旁协助吧。”

    “是,是……”满桂这膀大腰圆的军汉,此刻居然将臀翘得老高,脑袋重重地磕下,像是小小的松了口气:“臣一定尽心竭力。”

    张静一却在一旁道:“陛下,臣听说,满总兵官倒还算是洁身自好,家里虽蓄养了不少私兵,却没有其他的恶迹,只是满总兵久在辽东,与不少军将都打成一片,平日里很是和气,臣担心,满总兵下不去手,对人网开一面,那不少军将,都是他提拔起来的,怎么忍得下心呢?陛下,依臣看……就不要让满总兵为难了吧。”

    天启皇帝便露出了狐疑之色:“是这样吗?”

    满桂听了,已是吓得浑身冷汗,脸色煞白,立即道:“不,臣……可以的,臣……绝不会有私心偏袒的,臣心中只有君臣,其他所谓私情,哪里抵得上君臣大义?陛下……臣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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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陛下圣明

    满桂急了。

    张静一分明是为他说了好话,说他在辽东还算是尽忠尽职,他满桂应该心生感激才是。

    可现在,满桂却只想问候张静一祖宗十八代。

    其他军将们见状,似乎也回过了神来,于是纷纷道:“陛下,臣也想效力。”

    “陛下……臣……”

    这些人的脸上,似乎都写了一行字: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天启皇帝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却是淡淡道:“查一些不法之徒,需要这么多人做什么?有袁卿家与满卿家便足够了。”

    众人已是惊恐到了极点,此时此刻,真是心颤得厉害,想到………自己从前种种,便想到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厄运,顿时心凉透了。

    倒是此时,袁崇焕心里却突然觉得轻松起来。

    他方才在犹豫,是因为他需要权衡利害关系,可此时他陡然意识到,整个辽东都无侥幸,他现在接受的使命,其实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竟是幸运的。

    很多事就是如此,起初的时候钻牛角尖,想不通,可一旦大彻大悟,又想到其他人都是倒霉蛋,自己至少不算太坏,一下子,心便镇定了。

    此时,他满脑子里想的就是如何完成使命,怎么杀人,怎么抄家,用什么样的章程,怎样防止狗急跳墙,毕竟是读书人,别的事可能不擅长,可这等事,却是手到擒来。

    天启皇帝的一席话,已让这些军将们的心迅速的跌到了谷底,他们个个面无人色,心知大难临头,可说也奇怪,此时此刻,他们竟没有丝毫反抗的念头,就好像……他们成了去势的公鸡一般。

    “朕在这辽东,待的时候不早了,此番来这里,一是为了清查辽东的积弊,其二,便是杀一点建奴人回去。今日这两桩事都办得差不多了,此地也不便逗留,待会儿便要启程回京,诸卿好自为之吧。”

    袁崇焕等人见他说的轻巧,心里更生恐惧。

    此时此刻,这天启皇帝竟让他们觉得比建奴人还要可怕。

    天启皇帝说着,居然说走就走。

    快要走出大帐的时候,天启皇帝突然驻足,头没回地道:“对啦,朕……终究还是留有几分慈念的,这样吧,五日,朕给这辽东上下文臣武将五日的时间,若是五日之内,乖乖认罪,并且补足当初挪用钱粮所得,朕可以只罢其官,并不加害。当然,这私通建奴等罪,却是不可饶恕的,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天启皇帝便扬长而去,张静一等人,自也是纷纷扈从左右,浩浩荡荡,这营门之外,居然早有许多的马匹候着。

    天启皇帝径自走到一匹马跟前,直接翻身上马,随即道:“京中不知如何了,在外太久,朕恐生变,走吧,回京城去。”

    声音落下,其余人也已骑在马上,接着,浩浩荡荡的马队,绝尘而去。

    留下大帐里的人,此时则细细咀嚼着天启皇帝最后留下的那番话。

    五日自首,可以保命。

    虽说钱财没了,家奴没了,甚至连乌纱帽也没了。

    可相比于杀头抄家,这显然已是极好的结果。

    袁崇焕脸色惨然着,与大家一道出了大帐。

    而在这大帐外头,竟是一个个的人头,这些人头的主人,不久之前还和他们一样,身居高位,如今,那一个个披头散发的人头,让人遍体生寒。

    袁崇焕脸抽了抽,一旁的满桂看了他一眼,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现在,这辽东的一文一武,都是默然,竟发现,没什么可说的。

    倒是后头一个军将突的奔了上前,道:“袁公,卑将……有事要奏,我平日里吃空饷……”

    袁崇焕心有余悸,脑子里细细的咀嚼着天启皇帝的意图,心里只觉得实在厉害,便正色道:“想要自首,都不必急,还有五日呢,要自首,先从老夫这里来吧,今年……老夫自作聪明,与敌酋通过几封书信,并没有奏报朝廷,这是罪一;其二,老夫利用便利,拿走了七十人和一百二十匹马的空饷,这些……老夫这两日,就会想办法补足。至于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老夫奉劝你们一句,事情到了今日,想要心存侥幸,已不可能了。那京城里头,彼此弹劾的奏疏堆的比人还高呢,你们能确保自己心存侥幸,朝廷那边看了弹劾奏疏,不能洞察你们的罪过吗?所以说……这些人头落地的,乃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过了五日,还有人不能幡然悔悟的,那么老夫也就不客气啦,到时到了动真格的,谁管你们在辽东有多大的势,你们在京城里结交了什么人?你们势力再大,大得过建奴人?你们结交的人再高贵,贵得过陛下吗?”

    这一番话……众将听了只默默地点头。

    他们知道,袁崇焕这话虽难听,可到这个时候,若是还想作死,那便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袁崇焕随即又道:“现在起,老夫,包括了你们,都是戴罪之身,想要活命,想保住自己的妻儿,就只能想办法赎罪了。陛下终究还是宽厚,最后给了大家自首的机会,哎,老夫也知道,这个时候你们还是有其他的心思的,心里想着……这罪不小,实在不成,投了建奴,呵……且不说现在皇太极被拿,那建奴内部只怕要为了汗位,争的不可开交,就算让你们投了建奴又如何呢?今日见了陛下这般样子,老夫便晓得,这建奴现在虽还凶悍,可我大明距离犁庭扫穴也不远了,尔等……不要自误。”

    满桂在旁连忙道:“正因为陛下圣明,才网开一面,到时可别不识好歹,老夫忝为陛下巡查使,是绝不会顾念旧情的,不要以为你们和本总兵有什么交情,便可以让老夫看你们什么面子!实话和你们说,那些不自量力的人,要嘛就是你们死,要嘛就是我满桂和妻儿们统统死尽,你们自己猜猜看,我会怎么做?袁公,你我言尽于此,他们自己自会领会,多说的话,也没有必要去说啦,多说无益。”

    袁崇焕点头。

    到了这个份上,其实也没必要去多讲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罪证都摆在皇帝的御案上了,你永远无法确定,陛下到底知道多少这些军将们的丑事。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人往死里整,整死的人越多,自己越安全。

    满桂也是聪明人,他的想法,只怕也和袁崇焕不谋而合。

    …………

    而在京城里头,其实早就乱作了一团。

    从陛下突然从山海关直往辽东。

    这满朝文武一时闹了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只是巡山海关的吗?

    这是皇帝啊,怎能随意跑边关去,莫非陛下要效仿英宗皇帝?

    要知道,这关外是什么地方呢?那可是建奴密布,若是稍有什么闪失,陛下落在建奴人手里,可该如何是好?

    这一下子的,就像是捅了马蜂窝。

    于是,众人纷纷传言,这一切都是张静一所鼓动,这张静一……真比当初英宗皇帝身边的王振还可恶。

    就在京城里,人心浮动的时候。

    却又有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陛下……的行在……被烧了。

    陛下……生死不明。

    消息先是传到了内阁,黄立极与孙承宗看的目瞪口呆,而后,二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更别说脸色有多难看了。

    黄立极只觉得眩晕,他拼命地抚着自己的额头,嘴嚅嗫着,下意识地反复念叨:“这……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呀。”

    孙承宗乃是帝师,与天启皇帝的感情不一般,此时更是忧心如焚,口里道:“生死不知……这火,到底是谁放的?难道辽东的骄兵悍将们,已经胆大包天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黄立极诧异地看着孙承宗。

    孙承宗的这番话令他陡然意识到,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

    连皇帝的行在都敢烧,烧行在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这些人如此猖狂,那陛下十之八九,已经遇害了。

    陛下没了,而如今,这大明江山该怎么办?

    自己……又该怎么办?

    就在惊慌之际,黄立极像是猛然地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道:“立即……立即……要禀告魏公公,这……这是土木堡之变重演啊,不,土木堡之变,至少将士们还是忠心大明的,可今日,辽东那些骄兵悍将们,忠奸难辨,就说不准了……”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毛骨悚然的样子,道:“说不得,这关宁军已经反了,倘若他们趁势入关,这南边流寇四起,北面是叛臣贼将,而我京城却是群龙无首,只怕……稍有不慎,要失天下啊。”

    这话,迅速地引起了孙承宗的警觉。

    说实话,这些话其实一丁点也不危言耸听。

    辽东的情况,此时根本无人知道,陛下如今又被谋害,谋害之人就在宁远城,十有八九,是掌握了关宁军的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人心所向

    孙承宗可是坐镇过辽东的人,自然很清楚,那些骄兵悍将们的厉害。

    别看这些人遇到了建奴人便龟缩在城中,一旦出战,几乎都是完败。

    可是……这些人的手段,却是让孙承宗的印象深刻。

    至少窝里斗的本事,还是极强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孙承宗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渐渐的酝酿。

    就不说这些外患了。

    单单京城之内,天下无主,将会发生什么?

    孙承宗绷着脸道:“现如今,内宫的兵马,都掌握在魏公公手里,除此之外,难以掌握的便是京师诸营,眼下是多事之秋,必须稳住京城的局面才好。”

    黄立极自然不蠢,心知越是这个时候,先乱的肯定是内部,于是道:“也只有靠九千岁了,他手里有勇士营,而且可以随时出入宫禁,如若不然……只怕京城的局面,稳不住。”

    这是实话,这个时候,谁能出入宫禁,就决定了在这一场巨大的危机面前,化险为夷。

    毕竟……眼下陛下一旦出了事,那么……后宫之中的太妃和张皇后,某种程度而言,她们的决定,是具有极大的权力的。

    “倘若……我是说万一……万一陛下当真有不测,孙公,以你之见,谁克继大统为宜?”

    黄立极说着,目光幽幽地看着孙承宗。

    孙承宗道:“你真想知道?”

    黄立极紧张地看着他,孙承宗的意见很重要,一方面他有巨大的声望,而且他还是内阁学士,再加上督师辽东的经历,只怕……在关宁军中,也颇有声望。

    一个这样的人,他任何选择,都可能造成巨大的影响。

    在魏忠贤和黄立极看来,当然是皇太子登基为好,虽然长生殿下年纪小,可皇帝年纪大小没有关系,大不了,他黄立极做张居正,魏忠贤做冯保。

    可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本来父死子继,乃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的局面不同之处就在于,陛下若是当真暴毙,甚至还可能落在了建奴或者是关宁叛军手里的话,那么国家就到了危难的时刻。

    若是遵从祖例而言,就极有可能像土木堡之变之后的明英宗被俘虏之后,大家一起立明英宗的弟弟登基,为代宗皇帝。

    现在……正好天启皇帝也有一个弟弟,而此人就在京城里。

    而且这个人,又正好很得‘人心’。

    那么,若是有人提出,国家到了危难之时,宜立长君,那么该怎么应对呢?

    黄立极之所以拿不准孙承宗,是因为孙承宗的性格有些说不清,若是他真想着国家危难之际需要长君呢?

    若是他想做于谦呢?

    因此,黄立极紧张地盯着孙承宗,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

    孙承宗却在此时笑了笑,淡淡道:“这个嘛,不告诉你。”

    黄立极:“……”

    孙承宗转而道:“眼下陛下生死未卜,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若陛下化险为夷,一切便可无患!”

    黄立极只好沉默。

    相比于孙承宗的冷静,黄立极是没有这样底气的。

    孙承宗的名声决定了,无论是由长生殿下登基,还是信王朱由检克继大统,他的情况都不会糟糕。

    而作为大名鼎鼎的阉党,黄立极可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

    又过了一日,辽东那边,传来了紧急的奏报。

    建奴人听闻皇帝在宁远,已率精兵,星夜奔袭宁远。

    这消息一出,朝中又是哗然。

    魏忠贤表现得一点都不淡定。

    任何时候,魏忠贤总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毕竟他比谁都清楚,他的一切都是天启皇帝给的,天启皇帝若是有什么不测,那么……他就什么都完了。

    除了布置防务,以防不测之外。

    魏忠贤现在手忙脚乱的,便是成日与客氏在后宫一面让人好生看着长生殿下,一面想办法和宫中的太妃以及张皇后交涉。

    他和张皇后的关系并不好,彼此的关系十分僵硬。

    这是因为客氏一度希望自己的侄女能够问鼎后宫,将张皇后取而代之。

    可现在一时之间,想要维系关系,却有些难为了。

    而张皇后那边,却十分沉得住气,她对外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说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她的暧昧态度,其实某种程度上,也让许多人变得不安分起来。

    很显然……一次权力的真空,永远都不会缺乏投机者。

    就在一日之后的清早。

    薄雾缭绕。

    街上已有行人行迹匆匆,一群读书人,头戴着纶巾,穿着儒衫,招摇过市。

    当然,一群读书人罢了,不会有人刻意去关注。

    可当他们抵达了信王府外头,却一下子,让路人们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上去……要出事了。

    住在京城的人,和其他州府的人不一样。

    因为在天子脚下,从小耳濡目染,熟知各种朝堂中的内幕,虽然这些内幕,不过是雾里看花,可京城的人,却极具敏感性。

    于是,许多人忍不住驻足。

    而这时,这为首的读书人便跪在了信王府的外头。

    紧接着,其他的读书人也纷纷地拜倒。

    王府之内的宦官吓了一跳,连忙出来道:“敢问诸生来此,所为何事?”

    在大明,读书人是惹不得的,哪怕是王府的太监,也需对他们好好地应对。

    这为首的读书人道:“鄙人王欢。”

    一听王欢,这太监似乎略有耳闻。

    这好像是一个大儒,学问很精深,在京城之中很有名望,听说还组织了一个学社,和东林书院不清不楚,当然,是无锡的东林书院。

    听闻此人,曾是东林大儒的某个弟子,现如今,也已成了名满京城的人物。

    这太监更是小心起来,于是挤出笑容道:“王先生跪在此,是有什么冤屈吗?”

    “国家危难之秋,怎可为了个人的冤屈而来拜谒信王殿下。”王欢振振有词地道。

    这太监听罢,肃然起敬的样子,便又问:“那么……却是为何呢?”

    王欢道:“陛下生死未卜,外有流寇和建奴虎视眈眈,内有骄兵悍将心怀不臣之念,京城上下,人心浮动,社稷已经岌岌可危了。时至今日,理应有贤明的长君出来,代为执掌政事,效仿英宗先例。端王殿下,体貌大臣,礼贤下士,节用爱人,饱读诗书,在此时此刻,难道还可以闭门不出,做富贵闲人吗?恳请端王殿下,立即入宫,先行谒见太妃与皇后娘娘,与太妃、皇后娘娘共商国事,再召内阁诸学士,议定国策,以安天下。”

    这太监听的心儿砰砰作响,这些话,在平日里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现在时局并不明朗,就出现这种事……未必就对信王殿下有利。

    可眼下,围观的人却是已经越来越多了。

    这数十个读书人长跪于此,太过引人注目,于是宦官忙道:“此事,咱会转达,就请你们回去读书吧。”

    王欢微笑,慨然道:“殿下不答应,学生人等,便不起来。”

    太监无语,此时也不能动强,只好点点头,便又匆匆回了信王府。

    大殿之中,朱由检正背着手,神色焦躁地来回踱步着。

    外头的事,他其实已知道了,此时他忧心忡忡,显得有些举棋不定。

    没多久,便见那太监回来了,朱由检不禁率先道:“王伴伴,来者是谁?”

    这太监叫王承恩,王承恩瞥了这忧虑重重的朱由检一眼,随即道:“殿下,是一群读书人,为首之人叫王欢。”

    “王欢?”朱由检一愣,随即肃然起敬起来,忍不住道:“可是松江府的那位王先生?”

    “正是他。”

    朱由检却是露出了一丝苦笑,道:“他这样做是好意,现在是多事之秋,国家却被一群跳梁小丑所把持,而孤的那皇兄……”

    王承恩谨慎地打断了朱由检接下来的话,道:“陛下……请慎言,提防隔墙有耳。”

    朱由检随即便道:“那张静一,真可谓罪无可赦,若非是他误导了皇兄,何至皇兄有今日呢?若此子还活着,他日孤必杀此人。”

    自家皇兄不能说,骂一骂张静一还是可以的。

    朱由检面上露出了凶光,随即又温和起来:“怎么办,孤现在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王承恩平静地看着朱由检,他能感受到,信王殿下内心深处,早有了执掌大政的心思。这一次的机会,对信王殿下而言,可谓是机不可失。

    可是……王承恩却道:“殿下,此时万万不可轻动,如今厂卫还把持在魏忠贤的手里,勇士营又对魏忠贤忠心耿耿,此时轻动,一旦有失,则悔之不及。”

    朱由检不禁冷笑:“土木堡之变后,王振的党羽,也把持着大权,可又如何呢,人心在孤,他敢逆流而动,到时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

    朱由检却又道:“不过,王伴伴说的也没错,这个时候,还是格外谨慎一些的好,外头的那位王先生,暂时还是不要回应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京城风云

    事实上,朱由检现在内心在煎熬。

    一方面,他察觉到机会来了。

    而另一方面,他又谨慎起来。

    毕竟,一旦出现任何差错,都可能让自己这贵不可言的藩王,惹来弥天大祸。

    只是……内心深处,一股勃然的野心,却在激荡着,让他欲罢不能。

    此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又道:“再等等,需再等等,慢慢的观望动向……”

    王承恩则是担心地看了朱由检一眼,他跟随信王的日子不短,对信王也有一定的了解。

    其实,他知道信王殿下不是一个谨慎且能克制自己的人。

    迟早,但凡有机会,信王殿下是一定会跳出来的。

    这令他心里生出了些许的担忧,害怕……引发什么祸事。

    可是……那又如何呢,在那巨大的权力面前,谁能抵得住诱惑?

    承担这巨大的风险,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现在开始,不要和任何大臣接触,对于这些儒生,也要保持距离!传孤的诏令,就说孤王病了,现在正在养病,不见任何外客。”朱由检看了一眼王承恩。

    这王承恩是他最信得过的人,想了想,又添上了一句:“孤王要以拖待变,现在,急的是魏忠贤,不是孤王……”

    王承恩点点头,只是道:“是。”

    …………

    信王府越发的热闹起来。

    消息已经传开了,不少好事者都来看热闹。

    王欢这些人,依旧一个个跪着,纹丝不动。

    显然……王欢这样的人,也意识到,时机来临了。

    现在陛下只怕已经驾崩,京城的权力真空,若是再没有动作,那么必定是皇子登基。

    而这皇子,先不说来路不明,且年纪这么小,一旦登基,势必这朝政大权,将会继续执掌在魏忠贤的手里。

    如此一来,那么对于东林学的读书人而言,那是最后一丁点的机会也没有了。

    毕竟,等这小皇帝长大,起码还需二十年,二十年之后,这皇帝也是魏忠贤看着长大的。

    到时……耳濡目染之下,未来执掌天下数十年的皇帝会偏向谁,傻瓜都知道。

    对于他们来说,长生殿下登基,不过是另一个小天启罢了。

    可信王不一样,信王朱由检,爱读书,对于东林有着很深的同情,与不少大儒都打过交道,几乎士林对于信王朱由检的印象都十分好,大家一致认为,若是信王朱由检能够登基,一定会成为像宋仁宗那样的圣君。

    到了那时候,东林必定可以起复,对阉党的清算,只怕也要开始了。

    他们在信王府外头跪了整整一夜。

    而信王这边,也没什么反应,依旧大门紧闭。

    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事儿太大,信王必须得三思。

    这等事,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可能只是一个谈资。

    可对士林而言,却不异是晴天霹雳。

    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在津津乐道地议论着这件事,对于王欢,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都认为王欢乃是敢为天下先,是儒家典范。

    如此一来,不少的读书人,也陆续地零星跑了来,似乎受到了王欢的感召一般,他们沐浴更衣,穿戴好了衣冠之后,便抵达信王府外,随即跪下。

    当然……除了读书人之外,后来竟也有一些翰林和御史。

    他们听闻到了消息之后,大喜过望,对身边的人说:“大明要有救了,圣君即将临朝,我等何不去接驾?”

    说着,便兴冲冲的跑了去,竟也跪了下去。

    这些人的理由,大抵都是什么家国大义,或者是为了社稷苍生。

    可实际上,却也有人怀着其他的心思。

    任何时候,一旦出现了权力真空,那些被排挤于权利之外的人,便得到了巨大的机会。

    就如现在,若是将来信王当真有机会做天子,那么今日自己所做的事,便成了从龙之功。

    有了这样的功劳,身份就和别人不一样了,他日的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

    因此,有人带了头,这前来从龙的人,已越来越多起来,一时之间,竟是堵塞了信王府门前的街巷。

    且有分量的人,也开始越来越多。

    而在这里……外围早已被厂卫的人给围住。

    这些按着腰刀的厂卫校尉和緹骑们,如临大敌。

    有任何的新消息,便有人火速地往宫中报讯。

    而在宫中,魏忠贤正坐在司礼监里,他显得十分疲惫。

    陛下……可能死了。

    这个消息……令他措手不及,可现在根本不是悲伤的时候,魏忠贤很清楚,一场关系到了自己命运的决斗,已开始悄然的展开了。

    几乎所有人都将席卷其中,每一个人……都为了各自的利益,站在不同的一边。

    后宫里,几个太妃的意见不一。

    客氏固然是绝对站在他的这一边,可客氏毕竟只是乳母,一旦皇帝变成了先皇帝,客氏就其实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大‘丫鬟’罢了,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倒是张皇后的态度,十分紧要。

    而这个时候,张皇后却是不露声色,魏忠贤几次去见,并且暗示张皇后,国丈张国纪可以封爵为侯。

    张皇后也只是笑一笑,说几句费心思了之类的话,只是她的真实想法,却绝不透露半点,就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魏忠贤在张皇后那儿碰壁,转而开始每天夜里,与自己的亲信开会,谈论的,无非是当下的时局。

    长生殿下,是一定要上位的,若是长生殿下不能克继大统,魏忠贤绝对相信,自己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只是……这些党羽,不过是阿谀奉承之徒,有的人和阉党的瓜葛很深,自然卖力有加,可也有人,毕竟没有为魏忠贤干过什么脏活,没有必要将自己牵连进去,反而显得不太积极。

    还有军中。

    勇士营固然是已经彻底地控制了,可单凭勇士营是还不够的,这京营上下,也需拉拢,只是……这些京营,在魏忠贤看来,未必可靠,显然无法确保他们绝对的忠诚。

    可现在,跪在那信王府外头的儒生以及大臣,却越来越多。

    如今,甚至已有部堂里的主事参与了。

    再这样下去,却不知会不会引发什么风潮。

    这便是舆论的压力,以至于不少人……心中暗暗的已经开始中意信王起来。

    “见过干爹。”

    此时,一个人,匆匆地赶来了司礼监。

    来人正是崔呈秀,崔呈秀乃是兵部尚书,现在正是魏忠贤最倚重崔呈秀的时候。

    魏忠贤朝他点点头,道:“外头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崔呈秀不无担忧地道:“儿子这两天都睡不好,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要出事。”

    “出事?”魏忠贤冷哼道:“一群儒生而已,能出什么事呢?不要危言耸听。”

    崔呈秀却是急了,其实他是知道魏忠贤的,这个干爹也知道事情严重,只是藏着一手不肯和自己开诚布公罢了。

    于是崔呈秀道:“干爹,儿子哪里是在危言耸听,现在那信王府的外头,这信王还未出来说一句话呢,就已聚了六百多人了,这些人固然手无缚鸡之力,可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的也是人心啊,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儿子只怕……到时……”

    魏忠贤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现在立即让厂卫拿人?”

    “不能拿。”崔呈秀道:“不说其他的,就说兵部里头,倒是没有人参与这些事,可是儿子从一些人的口里,也知道不少人对这些跪在信王府外的人,是颇为敬重的。他们之所以没去,只是出于害怕而已。可若是这个时候,厂卫去拿人,滋生了冲突,甚至是流了血,到了那时候……只怕不少只是在观望的大臣,也免不得要站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又道:“不说其他人,就说孙承宗,他是内阁大学士,对京城里的事,他一直不置可否,他虽为帝师,却和干爹您一直关系不和睦,此时若是厂卫当真动手,只怕孙阁老他们也要激怒。孙阁老在军中也颇有威信,若是他和一些人站出来,和干爹您对着干,京营到底倒向哪一边,还未可知呢。这个时候,任何过激的手段,都可能将事情彻底激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动。”

    魏忠贤点点头,觉得催呈秀在理,其实一群腐儒,他当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可崔呈秀说的对,真正绝大多数,还是和孙承宗这些人一样,是那些在观望的人,一旦厂卫做的过了头,酿生了变故,魏忠贤又没有了皇帝支持,别到时候来个墙倒众人推。

    要知道,那明英宗的时候,土木堡之变发生过后,王振的党羽们,可是生生在朝堂中被人直接打死的啊。

    魏忠贤此时却是想到了什么,眯着眼道:“信王那边……倒是在装傻充愣,哼!”

    “信王……现在闭门不出,一直称病,这摆明着是纵容着事态继续扩大,而后……等着时机出来,好做出众望所归的样子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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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