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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四章:回京

    魏忠贤摸着自己的脑袋,显得有些头痛。

    魏忠贤是何等聪明之人,许多事,比谁都看得明白!

    其实他不担心信王出来‘主持’大局,而是唯恐信王不出来。

    信王若是出来,这厂卫和军队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只要他这边不松手,这信王就算是做一个所谓的贤王,其实也就是一个花架子而已。

    可现在这般引而不发,却是摆出众望所归的样子,反而会让天下人的矛头指向他魏忠贤。

    人们不免怀疑,是因为他魏忠贤权势滔天,从而导致信王忌惮。

    可若是他对那些腐儒们动手,这便等于将天下的最后一点人望,都推到信王那边去了。

    魏忠贤感慨,忍不住眼眶一红,幽幽道:“哎,陛下若在,何至这些儒生们如此猖獗啊,这些人……实在太可恨!陛下还生死未卜呢,就急着要跳出来,他们这是想做什么,真是要除咱而后快吗?”

    崔呈秀毕竟是读书人出身,所谓读书人才最了解读书人,他道:“干爹,无论是拥戴信王,还是要剪除干爹,其本质……就是一个,那便是从龙。只有借此机会,得了这从龙之功,将来才有荣华富贵。这是天赐良机,谁肯错过呢?”

    魏忠贤眼眸里迸发出冷意,冷笑着道:“除了长生殿下,谁也别想做天子。”

    “现在可虑的,不是这个……”崔呈秀道:“陛下一日生死未卜,长生殿下就登基不得,而现在内忧外患,无非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学英宗皇帝的时候,让藩王代位!另一条,便是效仿万历先皇帝登基,由内阁执政,司礼监协助。前者是便宜了信王,而后者,才对干爹有利……干爹,此时不是伤神的时候,此时一定要慎之又慎,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啊!”

    魏忠贤皱着眉头,点点头道:“是极,那就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吧。”

    ……

    或许是有人起了头。

    又或者,是出于对辽东骄兵悍将和建奴人的忧虑。

    再加上南方时不时的传来各种关于流寇的消息。

    京城上下,也恐慌起来。

    国无君长,一旦滋生变故,京城怎么办?

    在这种忧虑之下,在这信王府外头的人越来越多。

    以至于几条街都已阻塞住了。

    甚至已经有侍郎级别的人,亲自跑去信王府,请求劝进。

    大儒王欢提出了国赖长君的话,一时之间,人们开始深信,眼下这个局面,若是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长君,这大明是没办法继续延续的。

    王欢在信王府外头跪了三四日,已是一脸疲惫。

    不过,他却显得气定神闲,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弟子已悄然跪到他身边,低声道:“恩师,现在京城里头,都在议论恩师。”

    “噢。”王欢只点点头,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只是不知,殿下何时出来。”

    “不急,好酒需酿一酿才香。”王欢淡定地道,依旧稳稳跪着。

    跪几日,本就是难熬的事,好在,到了夜里可以躺一躺,除此之外,膝盖这地方,还垫了东西,偶尔也可挪动一二,活络活络气血。

    “只是这般下去……只怕不妥……”

    王欢只笑了笑,看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他回头的一刻,便见身后人山人海,此时压低声音道:“今日午时,便可成事。”

    这弟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解道:“恩师……这是什么缘故?”

    王欢却是不言,依旧气度非凡,双目凝视在这门前的石狮上。

    ……

    午时……

    艳阳当空,天气越发的炎热了,许多来此的人,都不免变得焦躁起来。

    这些天,厂卫的人一直在附近监视,只是这校尉和緹骑们,也显得忧心忡忡,很是忧虑。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于是大家隔三差五去报知魏忠贤,希望魏忠贤拿主意。

    而魏忠贤,显然也在耐心地等待着。

    无论是信王朱由检,还是魏忠贤,都在观望着什么,似乎……在等着火候。

    校尉刘焱此时按着刀,忍不住擦了擦额上的汗,因为读书人闹事,他已三天没有休息过了,几乎每日与人轮岗,来此一站就是六七个时辰,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

    宫里头又没有明令,自然而然,也没办法赶人。

    看着眼前人山人海,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刘焱正想寻个人给自己顶一顶,自己好寻个附近的茶坊,去喝口茶歇歇。

    于是,他踱了几步,正要回头时,猛地……却见一个汉子朝他的怀里撞来。

    这里人多,自是拥挤,刘焱本没当回事,只下意识地骂了一句:“瞎了眼……”

    眼字出口。

    却是一柄匕首自那汉子的袖里探出来,随即便狠狠地扎在了刘焱的腰上,一股剧痛自刘焱的下腹传来。

    刘焱顿时大惊,他张口要喊人。

    却听这汉子早已丢了匕首,而后大呼:“锦衣卫打人……打人了……”

    这一声大喊,便早有一群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几个读书人直接涌了上来,随即便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刘焱拳打脚踢起来。

    “魏忠贤已下令格杀我等……”

    焦虑的人群,开始变得狂躁起来。

    附近的緹骑见这边出了事,马上明火执仗的涌来,口里叫骂。

    可他们这叫骂,却恰好应了魏忠贤要来杀人。

    于是乎……周遭本就在烈日之下,焦躁不安的读书人以及好事者们便都大怒:“国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们还敢这样放肆吗?”

    这般一呼。

    一时群情激动,更有一生员在人群之中道:“再不能委曲求全了,今退是死,不妨与他们拼了。”

    又有人道:“国家养士两百年,辟恶除患正在今时!”

    一时之间,无数人也朝这边涌过来。

    这一下子,反而是緹骑们慌了,有人大呼:“去……奏报,叫人……”

    可已是迟了,他们已被层层围住,愤怒的人冲上来直接拳打脚踢。

    等到人群分开的时候,这几人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是被打死了。

    另一边……大量的锦衣卫緹骑和校尉开始集结。

    本是在此观察的东厂宦官,也已带着大量的番子匆匆而来,一见这样的情景,心里又怒又惊,可眼前的人潮实在可怕。

    “挡住他们,立即派人报九千岁与田指挥使,让御马监提督,调一队勇士营来,要快!”

    “九城兵马司的人呢,他们死绝了?”

    有緹骑悲愤地道:“咱们几个弟兄死了。”

    另一边,锦衣卫纷纷拔刀,个个火冒三丈。

    突然,屋脊上冒出了一人,竟是拿了石头,狠狠朝着街边的几个锦衣卫砸来。

    一个锦衣卫突然遇袭,石头砸中他的面目,他啊呀一声,手中的刀哐当落地,捂着自己的脸,脸上已鲜血淋漓,自指缝之间流淌出来。

    于是,下头的人潮,尤其是读书人欢呼起来:“打的好,打死这些鹰犬。”

    有千户觉得不对劲,立即飞马而来,大呼道:“所有人贴着墙根,暂时不要妄动,派人上屋警戒……这里混杂了贼子,若是发现形迹可疑的,不可放过。”

    这千户随即,又焦虑地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呢,为何还没到?”

    这时有人匆匆而来道:“千户,五城兵马司那边,据闻……据闻……”

    “据闻什么?”这千户怒不可遏地挥舞着鞭子,怒道:“都到了这个时候,竟还磨磨蹭蹭吗?”

    这人道:“听说五城兵马司诸官,已经严令,他们的兵丁,不得随意上街……”

    这千户顿时明白了。

    这些人怕出事,怕自己成为替罪羊,所以索性继续观望事态。

    千户冷笑:“好一个不得随意上街,他们这是谁赢了,再来帮谁啊。”

    一时之间,这里已是乱做了一团。

    可是……跪在信王府外的王欢,却对附近街道发生的事不为所动,他依旧跪着,耳畔听到嘈杂的声音,却对此不予理会,倒是一旁的弟子想起身去看看。

    王欢低声道:“不要动。”

    弟子便只好停止了动作。

    王欢气定神闲的样子,优哉游哉地道:“火候要到了,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是。”

    …………

    这时候,数十匹快马,正一路飞奔疾行,引来一路的沙尘滚滚!沿途每到一处驿站,便直接换马!

    这一路,天启皇帝是归心似箭,张静一跟着这个嗷嗷叫的家伙,实在觉得受不了,何况……这后头,还押着一个皇太极呢!

    皇太极被捆在一匹马上,由一个瘦弱一点的护卫骑着马押着他,也一路尾随。

    终于,张静一忍不住了,道:“陛下,臣实在受不了了,这京城就在眼前了,我们还是歇一歇吧。”

    “不成!”天启皇帝焦急的样子道:“朕要赶紧回宫,长生已有许多日子不曾见朕了,定是对朕日思夜想,这孩子怎么能这么久不见父亲呢……就要到了,你忍一忍!”

    张静一心里想吐槽,可见天启皇帝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住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登基

    天启皇帝与张静一踏马而行,越是靠近京城,越是发现这里变得异样起来。

    这附近的守卫,明显的森严了许多。

    若不是张静一穿着飞鱼服,沿途巡检和兵丁不敢盘查,只怕这一路没这么容易。

    天启皇帝不喜欢大量的随扈跟着,他更喜欢自在一些。

    偶尔,回头看一眼绑在马上的皇太极,他便觉得很幸福,嘿嘿的傻笑,眼里露出来的,是一股说不清的邪恶气息。

    皇太极已渐渐适应了被俘的生活。

    人就是如此,在逆境之中,总能慢慢去适应。

    他从起初的时候,一口饭也不吃,摆出一副要干脆饿死的模样,却随后,又大快朵颐,吃起东西来,吧唧吧唧的响。

    他的头许久没剃了,所以开始长出了寸长的头发来,后头的猪尾辫子,便索性放开,披头散发。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

    至少皇太极并不吵闹,也绝不会瞎折腾,很安静的样子。

    自然,若是天启皇帝询问他,他也会桀骜不驯地回几句,这事关着自己的尊严。

    等抵达了京城的时候,却见这里的卫戍便更加的森严了。

    天启皇帝心里不免奇怪,便对张静一道:“朕才几日不在,京城就已如此了吗?”

    张静一脸上透出狐疑之色,皱了皱眉道:“倒像是有什么变故,陛下,要不要让人提前去知会一声为好?”

    天启皇帝立即摇头道:“不必啦,朕这一路披星戴月的……便是急着回宫,若是等人来迎驾,又不知要耽误多少时候。张卿,咱们入城吧。”

    其实绝大多数的百姓,都被挡在了城外,城内不允许随意出入。

    门前一队队的京营官兵,或是按刀,或是提着鞭子,喝退人群。

    张静一几个大喇喇地打马排众而出,这几个京营的人见为首的一个人穿着钦赐麒麟服,便连忙行礼。

    张静一坐在马上,呵斥道:“城中出了什么事,为何不允许百姓入城?”

    这为首的一个百户连忙道:“城中有读书人滋事,煽动民变,厂卫正在弹压……我等奉命,为了遏制事态……”

    张静一和天启皇帝面面相觑。

    张静一便道:“你是说读书人反了吗?”

    “这……”很明显,这个百户也是个墙头草,现在里头的局势不明,现在就说城内的读书人反了,这难道不是找死吗?说不准到时人家翻了盘,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这‘阉党’。

    经过内心的一番衡量,百户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卑下绝不是这个意思,卑下的意思是……”

    张静一见他手足无措,便知道这家伙要和稀泥了,于是冷笑道:“哼,不必解释啦,让开,我们有重大军情,必须立即进城。”

    这百户如蒙大赦,连忙站到了一边。

    对方腰间是绣春刀,身上穿的乃是钦赐麒麟服,虽然看上去年轻,可至少,也是千户以上的人物,而且又是锦衣卫,自然不是他区区一个京营百户可以相比的。

    门洞内的士卒也纷纷退让到一边,于是门洞大开。

    天启皇帝与张静一没有多言,直接打马进去。

    只是过了门洞,张静一却是忧心起来,于是忍不住对天启皇帝道:“陛下……我怎的会有不好的预感呢?”

    进了城,天启皇帝反而气定神闲了,他这一次去辽东,可谓是耍足了威风。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单纯的对人宽厚,是没有用的,因而自信满满地道:“无妨,怕个什么,难道还有人想夺位不成?朕又非汉献帝,海昏侯,谁敢做曹操?”

    说着,神气十足的样子。

    骑马又行了几条街,却见远处人头攒动,许多人纷纷热切地朝着一个方向去,人们七嘴八舌。

    “信王殿下出来了,信王殿下出来了,信王殿下眼看着京中出了乱子,这是要出来主持大局了。”

    “这下就好了,咱们的心也就定了,听闻信王节俭爱人,礼贤下士,为人也很宽厚,有他在……那便好极了。”

    “这几日人心惶惶,若是再没有人主持大局,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家里那婆娘,一直劝说到南京去,说是南京安全一些,免得这里出了什么事,惹来弥天大祸。”

    “听说还打死了几个锦衣校尉……”

    “我看信王要登基了……”

    “就是不知宫内之中……是什么主意,说不准那九千岁狗急跳墙……大加杀戮呢?”

    “什么九千岁,他就只是一个太监,先帝在的时候便罢,大家自然都遵从他,可是如今先帝不在了,他魏忠贤有什么样的胆子,就算他肯杀人,下头的那些攀附他的阉党们,难道就不怕亲王秋后算账?信王乃是龙子龙孙,魏忠贤再如何,也只是一个阉人。现在信王殿下众望所归,真要厮杀起来,还真不定有人敢为那魏忠贤拼命呢……我看……魏忠贤见着了信王殿下,也得乖乖地跪下去。”

    天启皇帝听了,不禁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还真有曹操?

    张静一也是大惊,脸色不禁凝重起来,低声道:“陛下还是速去新县,在那里,自有千户所的人保护,臣带几个人,先去探探风声,看看出了什么事。”

    天启皇帝则是冷笑道:“不用,朕也想亲自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天启皇帝显然勃然大怒,眼前的事是小,在张静一面前丢了面子是大。

    他自以为自己是铁桶江山,又有魏忠贤镇守于此,万万料不到,自己才离开京城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

    此时,信王府大门已经打开了。

    事情已经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这就让朱由检必须立即做出决定。

    若是继续不管,那么外头的厂卫势必大举报复,这里的读书人和寻常的看客百姓,早已被厂卫围堵在几个街口,说不准一声令下,便是血流成河。

    继续无动于衷,只怕天下人要对自己大为失望。

    思量了片刻,信王朱由检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命王承恩道:“取孤的礼服来。”

    于是王府开了中门,里头一个个护卫鱼贯出来,而后又有众宦官众星捧月一般,拥簇着穿着蟒袍的朱由检走出来。

    外头众人一见到朱由检,于是大受鼓舞,纷纷欢呼:“千岁……”

    “千岁……”

    这千岁的声音,络绎不绝,轰然一般,不断地传导到大街小巷。

    那原本已做好了弹压准备的厂卫緹骑、番子、校尉、力士们,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在此的千户官,和宫里来的太监紧急商议,一时急得跺脚。

    那王欢一见朱由检出来,终于站了起来。

    只是他站起来的时候,膝盖已失去了知觉,打了个踉跄,一旁的弟子忙是将他接住。

    朱由检也快步上前,将他搀扶住,紧接着,朱由检眼里的泪水要夺眶而出,似乎很有触动一般,道:“先生……何苦如此?”

    “为了天下。”王欢回答。

    朱由检道:“就请先生带人散去吧。”

    王欢摇头:“信王不出,奈天下苍生何?如今国无主君,国也赖长君,殿下乃是贤王,天下皆知,正是众望所归之时。咱们的陛下,听信了魏忠贤与张静一的奸佞之言,如今生死未卜,国家危难就在此刻,社稷已风雨飘摇,人心浮动,内忧外患啊。这个时候,信王当以列祖列宗为念,以江山社稷为重,立即出面,主持大局。如此……学生人等,纵万死也甘愿了。”

    朱由检听的更是流泪。

    王欢这番话,何尝不是他的心思呢?他早看现在的朝堂不顺眼了,皇帝昏聩,望之不似人君;阉党横行,杀戮大臣;宵小之辈,列于庙堂,豺狼遍地,侵害百姓。

    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道:“事已至此,孤王别无他念……”

    说罢,他后退一步,整了整衣冠,便郑重其事地朝王欢作揖,行了一个礼:“先生德高望重,求告多日,孤王竟还在王府之中称病不出,实在惭愧,先生……辛苦啦。”

    这一礼,让王欢心里汹涌澎湃。

    显然,他所希望的天子,就该是这样的人。

    其他的读书人见信王如此,纷纷备受鼓舞,一个个朝朱由检行礼:“请殿下念及苍生,主持大局。”

    朱由检站直身体,而后拂袖道:“随孤王来。”

    他随即,踏步前行,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王府的护卫,也列队尾随,一时之间,便以朱由检为首,聚集了浩荡的队伍。

    这人流随着朱由检到了街头。

    而这里……一些锦衣卫緹骑和校尉见状,也有些慌了。

    朱由检率先上前道:“你们要加害百姓吗?”

    校尉、力士们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倒是有千户上前,忙不迭地朝朱由检行礼道:“卑下锦衣卫千户刘文,见过殿下。”

    朱由检皱眉道:“你们要做什么?”

    “卑下人等,是……是来保护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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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进入宫中

    这刘文原本还杀气腾腾。

    死的几个锦衣卫,都是东城千户所的,是他的部下。

    这还了得?

    可当信王过来的时候,刘文顿时胆怯起来。

    这可是天潢贵胄,是天启皇帝的亲兄弟,是明光宗景泰皇帝留下来的唯二血脉。

    倘若天启皇帝当真驾崩,或者是遭遇了不测,这北京城里,除了长生殿下之外,信王朱由检,便是天启皇帝血脉最近的人了。

    更何况,信王的恩宠,是人所共知的,坊间一直都在传言,至少在长生殿下生下来时,大家都知信王朱由检乃是天启皇帝的继承人。

    这可是真正的亲王,而且和寻常的藩王不同,是有着巨大声望的龙子龙孙。

    在这信王朱由检的面前,就算是九千岁在此,也绝不敢倨傲的。

    刘文弓着身,朝着信王朱由检行礼,这后头的锦衣卫校尉和緹骑们见刘文如此,气势一下子便弱了。

    “保护孤王吗?”朱由检皱眉,眼眸则是不屑地看了一眼刘文。

    朱由检的性情和天启皇帝完全不同,天启皇帝重用厂卫,而朱由检却是厌恶厂卫,对于这些厂卫的鹰犬,他历来是不屑于顾,甚至认为自己的皇兄借这些鹰犬来治理天下,才是现在建奴猖狂,流寇四起的原因。

    刘文垂着头,不敢抬起来,只是答道:“是,是……卑下生怕这些乱民……”

    听到此处,朱由检的厌恶更甚。

    他勃然大怒,抬起手,便给了刘文一个耳光。

    啪……

    刘文吃痛,连退三步,捂着自己的腮帮子,疼得眼泪都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可此时,他却无可奈何,只能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卑下万死,恳请殿下恕罪。”

    朱由检身后的读书人们,顿时大喜,个个都激动起来。

    这时,便听朱由检振振有词地道:“在孤王门前的,无一不是国家栋梁,自太祖高皇帝开始,国家便养士迄今有两百五十年,两百五十年来,正是这些栋梁为国筹谋,为列祖列宗们代治天下,大明能长治久安,也正是仰赖这些忠义之士。你竟说他们是乱民?他们若是乱民,你们这些搜刮民财,与民争利之人又是什么东西?当今天下,纲纪败坏就败坏在你们的手里,祖宗的基业,也是毁在你这等人的手里!”

    这一番振振有词的话,顿时鼓舞人心,甚至令读书人们都兴奋得欢呼起来。

    不少看客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纷纷叫好:“千岁!”

    “千岁!”

    朱由检顿时脸涨得通红,他第一次感受到众望所归的滋味,此时再看跪在地上的刘文,只是瑟瑟发抖,显然也已吓着了。

    刘文后头的一些緹骑和校尉,此时哪里还敢站着,纷纷拜下,大气不敢出。

    朱由检便昂首,不过他没有表现出志得意满的样子,却只显得自己大义凛然。

    他随即回头,却见那王欢还跟在身后,便感慨地道:“刘先生,国家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受苦啦。”

    王欢心里激动无比。

    自从阉党登台,尤其是经历过最糟糕的天启五年之后,他王欢朝思暮想的,不就是今日吗?

    皇帝昏聩,阉党当权,鹰犬四出,百姓已是苦不堪言。

    而今……他日思夜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出一个圣君,宽厚大度,礼贤下士,重用那些道德高尚的人……这才是天下人的期望啊。

    王欢此时禁不住红了眼眶,深深朝朱由检作揖行了个礼,才道:“殿下,时间已耽误不得了,恳请殿下,速速进紫禁城,拜见诸太妃与皇后娘娘,早定大局。”

    虽然激动,可王欢这样的人,此时却是冷静的。

    眼下这个局面,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停止了,必须得趁着这些阉党分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热打铁!

    当然,现在就想登基,是不可能的,皇帝还生死未卜呢!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效仿代皇帝那样暂时称帝。

    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可以达成妥协,在无数军民百姓的众望所归之下,得到太妃和张皇后的支持,暂时以宗亲的名义摄政!

    那身份有问题的长生殿下,固然还可以敕封为皇太子,可以后怎么样,却等朱由检得到大权,铲除了阉党之后,再另行处置。

    朱由检听了王欢的话,立即会意,随即道:“孤王去见太妃。”

    说罢,抬腿便走。

    锦衣卫们自是不敢阻拦。

    王欢便大呼道:“奸党势必要阻挡信王殿下,若是信王遇害,我等便是千秋罪人,诸公,何不随殿下同去。”

    “同去,同去。”

    有人激动莫名,一副慷慨的样子。

    也有人纯粹是好事者的姿态,这是多难得的事呀,这么大的瓜都不吃,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也有一些人,护在朱由检的左右,这些人竟都是朝中的臣子,虽然地位并不高,可此时……若是表现出从龙的姿态,将来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浩浩荡荡的人流,如开闸的洪水,锦衣卫的緹骑和校尉们看得目瞪口呆,也无可奈何。

    反而那东厂的番子们,倒是试图想要阻止一下,却很快就被截住,与追随朱由检的人,推搡起来。

    当然,真正可虑的,却是信王卫。

    信王的卫士见状,早已集结起来,任何藩王,都有护卫,在明初的时候,卫士甚至有数万人的规模,只是到了现在,许多卫队已成了空架子。

    可哪怕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至少信王这边,保护他的卫队便有三五百人。

    三五百人在大明可能只是沧海一粟,可在这京城,一群正规的军马,就很不简单了,至少对于一群东厂的番子,却是绰绰有余。

    朱由检神采奕奕,带着人流,一路步行,很快便到了钟鼓楼,有人道:“去午门。”

    可朱由检却是不露声色,踱步往大明门去。

    午门是寻常人进出宫禁的场所。

    而大明门则不一样,只有皇亲贵胄,或者更严格的意义来说,是皇帝和皇后才允许出行的,其余人想要出入,都必须得到恩准。

    而现在的这番举动,不啻是信王朱由检直接告诉大家:不装了,我摊牌了,孤王打算孤注一掷,谁拦我,谁就死!

    于是王欢等人更是振奋不已,他们突然察觉到,这一向温良恭谦的信王殿下,也绝不是一个简单之人。

    这浩大的人流,一眼看不到尽头。

    当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一行人,匆匆抵达这里的时候,已发现座下的马已成了妨碍。

    于是,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不得不下马步行。

    被这巨大的人流所包裹,犹如两叶扁舟。

    张静一死死地拽着天启皇帝的大袖,低声道:“陛下,小心……我看……这里很危险,不如立即去调兵。”

    天启皇帝却是不以为然地道:“宫里有魏伴伴呢,不怕。”

    耳边,有人络绎不绝地道:“保护信王殿下入宫……”

    又有人道:“铲除阉党。”

    听到这里,天启皇帝的脸已骤然黑了起来。

    他心里不免嘀咕,魏伴伴的名声这样坏?

    张静一便笑了笑道:“魏哥……怎么弄的天怒人怨啊,陛下………为啥大家都痛斥魏哥呢……”

    就在此时,只听一旁又有人怒骂道:“诛杀张静一党羽!”

    张静一:“……”

    张静一的脸也一下子黑了。

    天启皇帝更是已气得脸色阴沉。

    便听张静一道:“陛下,这人群之中,混杂着诸多恶徒,这些人……坏人心术,妖言惑众,万死难恕。”

    天启皇帝绷着脸,倒没有一时怒极暴起,而是低声道:“走,挤到前头去看看。”

    张静一眼尖,见混杂在人群之中的,不少都是纶巾儒衫的读书人,心里便冷笑,接着身姿灵敏地随着天启皇帝挤到前头去。

    而后,他们便看到了在众人簇拥之下的信王朱由检。

    这一路过来,天启皇帝和张静一都是风尘仆仆,脏兮兮的,尤其是天启皇帝,辽东那地方天寒地冻,脸都好像冻着了,通红通红的,早已和此前面目全非,若是不仔细辨认,还真是认不出的。

    此时……已至大明门。

    一群宫中禁卫见这边闹得厉害,顿时惊着,正要关门,只是这宫门厚重,关门的速度缓慢。

    于是,许多人便冲进去,纷纷大喝着道:“不得关门,信王在此,你们不要命了吗?”

    禁卫们一时慌乱不已,关又不是,不关又不是。

    信王朱由检则走上前,大义凛然地道:“孤王要入宫拜见诸太妃,难道你们要将孤王拒之门外吗?”

    于是守备只好来见礼,道:“殿下,卑下只是奉旨行事。”

    朱由检便冷冷地看着他道:“皇兄沦落辽东,生死未卜,你奉的是谁的乱旨?”

    这守备吓了一跳,又见朱由检人潮汹涌,便只好道:“此宫禁之地,卑下见这里的乱民……”

    他说到乱民,却见朱由检冷哼一声,目光冰冷地盯着他。

    于是这守备猛地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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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告慰祖宗之灵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眼前巍峨的宫门。

    当初他的皇兄无子,似乎身边每一个人都曾告诉他,他将有一天从这一道门里入宫,而后执掌天下。

    朱由检一直认为,他们的话是对的。

    直到皇子长生出生。

    不过,朱由检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无论如何,自己终究还是从这一道门进去了。

    眼下的局面,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刻。

    皇兄生死未卜,死在外面的机率很大。

    而朱由检和读书人们所担心的是,阉党们趁机,扶长生克继大统!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希望便将化为泡影,紧接着,便是陷入绝望。

    读书人无法忍受,未来数十年依旧还在阉党的淫威之下。

    而朱由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很清楚,自己若是再没有动作,等到魏忠贤这些阉党扶立了皇子长生,那么所有的大政,就都掌握在了魏忠贤的手里。

    他这个在读书人心目中的贤王,也势必成为魏忠贤的心腹大患,必要剪除而后患。

    皇兄还算是个宽厚的人,所以有他在,自己或许还能做一个藩王。

    可现在的问题是,皇兄没有了。

    到了那时,随便下一点毒,又或者是……随便让人搜罗一点自己的证据,便可将自己置之死地。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朱由检的心,还在颤抖,大明门已为他洞开,可他还在雷池之外,踟蹰了几步。

    收拾了混乱的心情,朱由检随即道:“所有人在这外头等待,在朝中的大臣以及王先生,随孤王入宫。”

    外头这么多人,是不可能让他们入宫的,不过随行的也有不少想要从龙的大臣和官员,让他们随自己入宫,就最好不过了。

    至于其他人,就在外头候着,倒要看看,那宫中的魏忠贤,想要怎么样。

    说着,朱由检终于踏前一步,越过了雷池。

    其余大臣和官员,与那王欢一道,忙是尾随其后。

    读书人们便在后纷纷道:“大家不要慌乱,就在此等候,人不要散,否则……宫中可能对信王殿下不利。”

    这些读书人,显然都是极聪明的人,他们都很冷静,没有乱冲,反而既鼓动了情绪,同时又在安抚大家不要激动。

    于是乌压压的人潮,在大明门外止步。

    这紫禁城圣地,终究还是让不少人望而生畏。

    至于那些大臣和官员,足足一百多人,便都尾随进去。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便也跟着进去。

    大家似乎没有心思关注他们,张静一正好穿着的麒麟服,自然也就成了入宫的证明,当然……他这一身衣衫在京城里自是很显眼,可到了这个地方,和其他大臣相比,反而显得寒酸了。

    一看就是四五品的赐服,只堪堪勉强允许进入的水平而已。

    天启皇帝今儿所穿的,也是一件官衣,没办法,一路风尘仆仆,也没什么衣服换,只好借张静一随身携带的衣衫穿了。

    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紫禁城,天启皇帝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他原本以为,只是一群人起哄闹事,拿自己的皇弟出来做由头而已。

    可看到自己的皇弟竟是打头的人,心一下子便凉了。

    这些年来,天启皇帝对信王一直很不错,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远远超出了信王应该有的待遇。

    寻常的亲王,一到了成年便要立即就藩,可正因为害怕这兄弟到了藩地,生活不习惯,天启皇帝便将就藩的奏疏都压着,终究没有下达这份旨意。

    可现在……

    二人尾随着人,先是往后宫的方向去。

    迎面过来的,竟是那张顺。

    张顺正带着一群宦官拦住信王朱由检,正色道:“信王殿下,太妃有懿旨,此时不便相见,还请信王殿下回王府等待传召。”

    这一下子的,信王朱由检身边的官员们便哗然了,这个道:“拿我们看看。”

    “信王乃是东太妃抚养成人,怎会不见?”

    张顺却是木着脸,一副坚决不让的样子。

    傻子都知道他是张静一的干儿子,现在外头那些人,到处都对他的干爹喊打喊杀,就不说父子之间真有什么感情,有什么父慈子孝的玩意。

    可至少张顺很清楚,一旦这信王得了大权,首先要弄死的就是他这个宫中的张静一党羽。

    信王朱由检不屑地看着他,冷冷地道:“是哪一个太妃?”

    “西李太妃。”张顺回应。

    这西李太妃和客氏,以及魏忠贤的关系匪浅,现在西李太妃不许信王朱由检入宫,倒是在意料之中。

    朱由检便道:“现在国家危难……”

    张顺居然直接打断朱由检道:“殿下……太妃说了,此时不便相见,后宫乃是禁苑,寻常藩王,怎可轻易进去?莫非……信王想要淫秽后宫吗?”

    这一下子,许多大臣都炸了,口里叫骂:“无耻!”

    朱由检甚至脸都青了,这是直接侮辱了他的道德。

    要知道,他可是道德典范。

    只是……张顺表现得十分强硬,而且直接拿了一个淫秽后宫的帽子出来。

    朱由检倒是没有继续硬闯了,而是冷冷地道:“好,那便去太庙,召百官来见。”

    既然没办法见太妃,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太庙,太庙乃是祭祀列祖列宗的地方,他朱由检也是先帝们的嫡亲血脉,去了那里,底气就足了!

    至于魏忠贤……他一个宦官,终究只是家奴,他在列祖列宗面前,且看魏忠贤敢不敢玩花样。

    而召百官来见,也算是直接摊牌了。

    张顺则是面无表情,他还真是没办法阻止朱由检去太庙的。

    王欢一听朱由检的主意,立即颔首点头,对朱由检的反应比较赞许。

    “不错,去太庙。”

    这太庙就在东安门一侧,距离这里并不远,另一边,又有人去请内阁大学士,以及外朝的翰林,或是出宫,去请六部的大臣。

    而事实上,朱由检此时已是捏了一把汗,不过他此时强迫自己冷静,心无旁骛地想着到了太庙,该如何应对局面,又想到魏忠贤到底敢不敢当着天下人和自己动手。

    细细一想,他心思便镇定下来了,人心在他,如今他众望所归,魏忠贤没有了他皇兄的支持,京营的态度也不明,魏忠贤若是敢对他动手,这天下各州府,只怕都要募兵勤王了。

    还有各地的藩王,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魏忠贤若是敢动强,就等于和自己同归于尽。

    魏忠贤也不过是他皇兄手里的工具罢了,根本没有号召力,而魏忠贤的那些徒子徒孙,更不可能跟着魏忠贤一道走到黑。

    世人说到了魏忠贤,便都称呼他九千岁,其实……这九千岁是天启皇帝给的,天启皇帝在,他便可代行皇帝旨意,说是九千岁也不过分。

    可现在天启皇帝不在,似这样的皇家家奴,便什么都不是。

    这一点,信王朱由检倒是认识得很深刻。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混在人群之中,这两个品级低下的小官,没有人过于关注他们,何况……就算关注,只怕也绝不会想到二人的身份。

    天启皇帝此时拉扯着张静一,低声道:“朱由检赌魏伴伴不敢造次,你猜魏伴伴会如何?”

    张静一想也不想就道:“他没有臣忠心,肯定不敢造次的。他还想保着自己呢。而且就算他下令,谁敢背着谋杀亲王的罪来动手?”

    天启皇帝颔首,随即道:“你记下,以后宫变,先去太庙。”

    张静一苦笑道:“陛下,你是天子,宫个什么变?”

    天启皇帝很认真地道:“多一门手艺傍身,总不是坏事的,技多不压身嘛。你看他们有几成把握?”

    张静一叹道:“这个说不清,不过……现在比的就是谁胆子更大,谁的魄力更大了。”

    天启皇帝又叹了口气,道:“朕的这个皇弟,平日很是温良,今日却是这个样子。”

    说着,郁郁不乐的样子。

    等一行人抵达了太庙。

    而这时,魏忠贤已带着大量的太监,以及锦衣卫指挥使到了。

    内阁大学士以及各部尚书也纷纷抵达这里。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则是默默地躲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

    魏忠贤脸色铁青,开口便道:“尔等这般作乱,不怕死吗?”

    其实这个时候,信王朱由检并不在此,而是先进入了太庙的享殿,先行祭祀列祖列宗。

    在这殿外,乌压压的人群都不做声。

    只有王欢站了出来,笑着道:“国无主君,为免大权旁落于阉竖之手,信王殿下为江山社稷,这才入宫,魏公公何以气急败坏?”

    魏忠贤看都不看王欢一眼,这一次,信王确实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扫视群臣。

    此时……他也有些摸不准大家的态度了,这群臣之中,也有不少是他的党羽,其中以黄立极和兵部尚书崔呈秀为首。

    可其他人,平日里虽也有对他示好的,却毕竟不是心腹之人。

    魏忠贤一直举棋不定的是,是不是该索性鱼死网破,直接拿人,而后去后宫讨西李的懿旨?

第二百八十八章:朕反对这件事

    可现在,看着这些气势汹汹的人,某种程度,魏忠贤也希望能够做一次‘评估’。

    究竟在这朝中,有多少大臣是他的死党?

    只是对于这个王欢,魏忠贤却是表现出来了不屑于顾。

    这个人……不是大臣。

    你是什么东西!

    他森然地扫视了王欢一眼,暗暗记下此人。

    却在此时,朱由检终于从享殿中出来。

    他穿着蟒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脸庄重的样子,让人远远看去,很是贵重。

    黄立极等人便连忙朝朱由检行礼。

    其余大臣自然纷纷抱手:“见过殿下。”

    当然,朱由检却对大家没有多费眼神,而是眼眸死死地盯着魏忠贤,看他的动作。

    魏忠贤显然是不情愿行礼的,一旦行礼,就落了下风了。

    可朱由检之所以敢入宫,其实也是吃定了如此,他魏忠贤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奴才,就算再怎么恨得自己牙痒痒,不给自己行礼,也是不敬。

    就在尴尬的时候,朱由检淡淡道:“魏公公,孤王听说,外间人都叫你九千岁。”

    魏忠贤皮笑肉不笑地道:“坊间流言,不足为信。”

    大臣们一声不吭,屏息地看着二人,其实除了铁杆的阉党,或者是铁杆的‘从龙’之人,绝大多数人都是举棋不定的。

    他们更希望的是,哪一边赢,他们就站哪一边。

    这当然是首鼠两端。

    可身为大臣,不首鼠两端,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高风险才有高收益!

    而对于能来此的不少大臣而言,他们本身就有高收益,为何要冒着高风险?

    此时,朱由检笑了笑道:“九千岁……比孤王还大八千岁,方才孤王告急列祖列宗,心里就在想,我大明已经如此不济了,龙子龙孙,竟不如一个阉人。”

    这话……几乎等同于撕破了脸皮。

    魏忠贤听罢,一愣,他现在算是掂量出来了,朱由检这是下定了决心,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了。

    魏忠贤此时只好朝朱由检作揖行了个礼,笑呵呵地道:“奴婢给殿下见礼。”

    “不必多礼啦。”朱由检淡淡道:“今日孤王入宫,除了祭祀列祖列宗,却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当初皇兄出山海关的事,你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曾知情吗?”

    魏忠贤立即就摇头道:“不知。”

    “那么……”朱由检突然脸色一变,厉声道:“魏忠贤,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许多人胆寒。

    魏忠贤其实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有和自己党羽商量好应对之策,就直接面对朱由检的暴击。

    他深吸一口气,气定神闲的样子道:“殿下,不知奴婢,何罪之有?”

    朱由检冷笑道:“你常伴皇兄左右,皇兄被逆贼张静一蛊惑,带去了辽东,而今还生死未卜,你竟不知情,这是失职。除此之外,你还肩负着东厂提督,可是……对这件事,居然毫无察觉,以至皇兄出关,生死不明!倘若皇兄当真有失,那张静一罪无可赦,那么魏公公……只怕也难逃关系。”

    这一声大义凛然的呵斥,让似王欢这样的人,心里畅快无比。

    正义战胜邪恶的时候,在他们看来似乎到了。

    可是黄立极和孙承宗等人,则心里都皱眉起来,他们没想到,这是直接撕破了脸皮,若是如此,这魏忠贤的性子,未必肯轻易就范。

    尤其是孙承宗。

    他的内心深处,对朱由检不由得有些失望。

    起初他是很看好朱由检的,可自从经历过新县之后,他开始察觉到……事情远不只这样简单。

    这倒不是他从前愚蠢,只不过新县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朱由检此时的举动,在他看来,更像是一个假装自己是成人的孩子。

    魏忠贤则抿抿嘴,不做声了。

    朱由检继续道:“现在内忧外患,诸卿认为,应该怎么办?”

    于是,忙有人上前道:“国家危难之际,需仰赖长君,如今皇子年幼,下官以为,当以皇子为太子,入居东宫,国家大政,暂时由宗亲节制,以防不测。”

    朱由检一副细听的样子,可眼睛依旧不敢离开魏忠贤。

    魏忠贤则是面带着微笑,却也毕恭毕敬的样子看着朱由检。

    此人说罢,便沉默起来。

    朱由检慢悠悠地道:“大家以为呢?”

    可还是沉默,哪怕是当初跟着从龙之人,现在看魏忠贤在场,竟也开始有些迟疑了。

    朱由检不耐烦起来:“大家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殿下……”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还是王欢。

    见大家都不敢轻易表态,王欢知道,自己该有所作为了。

    他站了出来,振振有词地道:“现如今,民望在殿下这里,殿下摄政,乃是理所应当,若是殿下不代政,难道让异姓代政吗?若是当今皇帝陛下有尚在……他得知了京城的情况,也一定希望殿下代政,为大明守住江山社稷,以免有宵小之徒,觊觎九鼎!这紫禁城之外,无数的士民都在等着消息,他们一个个……”

    “噗嗤……”

    这不合时宜的喷笑,直接打断了王欢的话。

    其实……若是有人义正言辞的跳出来反对王欢倒也罢了。

    可偏偏,这却是喷饭一样的笑声。

    这……

    王欢皱眉,顿时暴怒,他可以被人驳斥,但是容不得被人羞辱。

    王欢立即冷冷地大喝道:“是谁在笑?”

    “是我……”

    一声落下,终于……角落里,一个年轻人慢慢地踱步走了出来,带着从容和淡定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家纷纷看去。

    一下子……

    许多人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似乎……很多人以为自己看错了。

    以至于黄立极连忙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再要去看的时候。

    却听到一声震天般的咆哮,这却是王欢发出的。

    王欢勃然大怒,他自诩自己是有名望之人,便是信王殿下,也称呼他为先生,他说话,对方竟然大笑,实在可气可恨!

    而且看对方的样子,不像什么重臣,他心里想,这定是阉党的走狗了。

    于是,王欢咆哮起来:“何故发笑?”

    这青年人声音平和地道:“不要误会,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方才你说,皇帝若是还在,知道了京城的情况,也一定希望信王代政,我一时没憋住,所以笑了。”

    王欢:“……”

    这可笑吗?

    可笑吗?

    王欢已是气得想要跳脚,他一下子就认定了,这定是眼前这个小阉党想要故意羞辱他呀!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此时气氛的异常。

    毕竟……眼看着胜利在望,这个时候,任何人阻止信王代政,都等同于是他的死敌。

    于是他冷若寒霜地盯着这年轻人,冷冷地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你这阉贼,定是心怀不轨。”

    这青年人又乐了。

    心怀不轨……

    这四个字,本来一向只有他给人扣着帽子的。

    毕竟,他是朱由校,是天启皇帝。

    可当看到一个老头儿,手指着他,怒气冲冲地呵斥他心怀不轨,别有所图,这……不乐也不成啊。

    天启皇帝又笑了,这一次是捧腹大笑,一面笑,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哈哈……哈哈……不成啦,真不成啦,你别说话,你一说话,我便乐得厉害……哈哈……”

    这一下子,王欢已是气炸了。

    这是奇耻大辱啊。

    自己说一句,他就笑一次,如此肆无忌惮,是分明没有将老夫放在眼里,这是故意要给老夫难堪!

    王欢很认真,他毕竟是大儒,自恃身份,觉得跟这样的无名小卒多话,都是浪费自己的口水,于是冷冷道:“看来,你是反对信王代政……是吗?”

    他这话,显然别有居心。

    你这年轻人好不晓事,老夫奉劝你好自为之。

    有本事,你就直言反对,倒要看看……到时你是个什么下场。

    天启皇帝这一下子倒是不笑了,突然站直了身体,凝视着王欢,他的身上,突然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压迫感。

    顿了顿,天启皇帝一字一句地道:“不错,我反对这件事!”

    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似乎与生俱来的威严!

    王欢有点懵,这事儿,连魏忠贤……都不敢直言反对,定会想其他的借口来否决。可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他正开口想说点什么。

    这时,天启皇帝身后的一个穿着钦赐麒麟服的人,也站了出来,冷冷地看着他,大义凛然地道:“我也反对。”

    王欢瞳孔收缩,他忙看向其中一个侍郎,这侍郎和他一样,也都是入宫‘从龙’的,这侍郎慢悠悠地站出来,也跟着道:“我也反对。”

    王欢一时眩晕起来。

    他也反对?

    他到底站哪一边的?今日清早,这个侍郎不还跑去信王府,请信王出山吗?

    只见此时,又有人站了出来,这人……乃是黄立极,内阁首辅大学士。

    他脸色显得很怪异,不过却还是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道:“老夫也反对。”

    …………

第二百八十九章:臣弟见过皇兄

    但凡是内阁大臣,一般情况之下,是不会急着反对的。

    毕竟,他们的地位,没有必要立即站出来。

    而黄立极表态之后。

    孙承宗也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老夫也反对。”

    “我反对!”

    “我反对。”

    “除非从我尸首上走过去,如若不然,绝不让你这奸臣贼子的奸计得逞。”崔呈秀大义凛然地道。

    “反对。”

    反对之声此起披伏!

    这就有点令王欢始料未及了!

    王欢本来以为,大势所趋,这衮衮诸公见了外头的声势,一定会权衡利弊。

    何况,随来的还有这么多从龙之臣,有这些人作为骨干,必然能逼迫朝中诸公就范。

    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对决,魏忠贤再怎么权势滔天,终究也只是一个阉人,这些人……理应会绝大多数都站在信王殿下一边的。

    只是这络绎不绝的‘我反对’却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其实当天启皇帝站出来的时候,就大局已定了。

    王欢乃是大儒,并没有入朝,当然不知天启皇帝是什么样子。

    可黄立极等人一见陛下竟生龙活虎地站了出来,起初的时候,通过容貌还无法辨认,毕竟天启皇帝穿着这武官的衣衫,而且一路风尘仆仆,相貌也微微有些改变,实在跟他们印象中的皇帝陛下相差太大了。

    可这声音,还有性子,却是骗不了人的。

    陛下……回来了……

    他没有出关?

    又或者是……

    无数的猜测,已盘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而这个时候,却听那王欢还在大义凛然的瞎咧咧,换做是任何人……都只是觉得此人吵闹。

    那些从龙之人,已是个个脸色铁青,就好像见了鬼似的!

    他们此时魂不守舍,哪里还有半分愿意听这王欢聒噪的心思,只恨不得立即打破王欢的狗头。

    最震惊的,就非信王朱由检莫属了。

    朱由检本是面带微笑,带着天潢贵胄的威严,虽然心里略有几分慌张,可更多的还是期待。

    他心里知道,自己距离这最后一步,只差临门一脚了,只要压制住魏忠贤,造成摄政的事实,那么接下来,便是正本清源。一步步的剪除阉党羽翼,提拔那些忠良臣子,最终让这大明回到正轨的时刻。

    可当有人大笑,当他看到大笑的这个人时,朱由检窒息了。

    意外来得太快。

    让他猝然无备。

    眼前这个人……正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皇兄。

    而这皇兄,穿着残破的武官官服,依旧还是从前那样,行为举止没有正形的样子。

    朱由检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产生了。

    莫非……

    这根本是计谋,是郑公克段于鄢?

    表面上毫无心机的皇兄……其实深不可测……

    骤然间,他恐惧了。

    恐惧得魂不附体。

    于是,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一般,他双膝一软,心中已是万念俱焚。

    他的耳畔,依旧听到那王欢的咆哮:“端王贤明……”

    这些话,从前听着有多顺耳,现在就觉得有多讽刺。

    王欢啊王欢,你真是害人不浅啊。

    朱由检已跪了下去,整个人匍匐在地,在这个时候,一切的妄想都已被打破,他心中不禁悲戚起来,而后,脑袋重重地磕在了这享殿前的砖石上,带着颤意道:“皇兄……”

    这一声皇兄,终于打断了王欢的聒噪。

    紧接着,大臣们便也纷纷拜倒,朝着天启皇帝道:“臣等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依旧乐呵呵的样子,目光却落在王欢的身上。

    王欢这一刻,显然成了众矢之的,因为他太过于鲜明太过于出众。

    所有人都卑躬屈膝,只有他还站着,他的脸色骤然间变得铁青。

    陛下……这个人……是皇帝?

    天启皇帝没有死?

    那么……

    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则含笑道:“你继续说,我这皇弟,是如何的贤明了?”

    王欢的脸,已露出了绝望之色。

    他悲哀地看着一个个已拜在地上的大臣,便连那朱由检,也已匍匐在地,此时……心已凉了。

    此时此刻,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所有的算计和期望,已全然烟消云散。

    脑子不受控制般,一下子空了。

    他嘴张得有鸡蛋大,如鲠在喉一般,一刹那之间,他生出了许多的念头。

    天启皇帝跨前一步,慢悠悠地道:“方才,你不是伶牙俐齿吗?怎么到了现在,却是哑口无言?”

    王欢依旧还伫立在原地。

    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

    天启皇帝厉声道:“尔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悖逆君父,见了朕为何如此无礼?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读书人,你读了四书五经,天地君亲师也忘了吗?”

    厉声的斥责,让王欢打了个冷颤。

    他这时才想起什么,完了。

    什么都完了。

    他忙是颓然倒地,拜在了地上,臀部撅得老高,脑袋深深的埋下。

    这是最标准的五体投地大礼,他幽幽地道:“学生……学生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便站到了这王欢的面前。

    以至于王欢的脑袋,几乎和天启皇帝的靴子近在咫尺。

    王欢无比恐惧起来,甚至身躯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这种不得不臣服,而后被人居高临下地俯瞰所带来的巨大的压迫感,令王欢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天启皇帝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你一介读书人,不好好读书,为何四处鼓动?”

    王欢心如死灰,在恐惧之后,又禁不住的悲愤起来,他急了:“学生……只希望还天下一个清明。”

    天启皇帝此时已经不笑了。

    其实这事对他而言,一点都不好笑。

    若是眼前这个人得逞,可能自己儿子的皇位也要不保,而始作俑者,却是一个读书人。

    天启皇帝冷然道:“这样说来,你觉得现在这天下并不清明,是吗?”

    王欢身子颤抖着,可似乎此时,忍不住也横下了心,他振振有词道:“是。”

    “为何朕治理天下就不清明,到了朕的皇弟这里,便可以清明了?”天启皇帝说话之间,目光瞥了朱由检一眼。

    朱由检大惊,忙道:“臣弟万死,请皇兄责罚。皇兄,请听臣弟解释,这一切……都非皇弟所愿,臣弟……臣弟……是被王欢人等……裹挟而来……”

    王欢听到这里,顿时两眼一黑,他本是对朱由检抱有巨大的期望,可谁料到,转手,朱由检就毫不犹豫地将他卖了。

    天启皇帝厉声道:“朕在和这姓王的说话。”

    朱由检吓得忙是住口,而后继续诚惶诚恐地拜在地上,再不敢吱声了。

    王欢心已绝望,凉透了,此时已经知道,自己绝无生路,索性……

    于是,他抬头起来,冷笑道:“天下内忧外患,建奴在辽东肆虐,是谁的过失?”

    “流寇四起,百姓们纷纷揭竿而起,难道这就是清明吗?”

    “朝堂之上,似魏忠贤和张静一这样的豺狼竟可当道,敢问陛下,天下生民,可还有一丝活路?”

    他连番的质问,此时只想说个痛快,于是继续道:“国家到了这等地步,是谁的责任?陛下呢……陛下做了什么?陛下口口声声说要巡幸山海关,却跑去了辽东,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是九五之尊,非但不爱惜自己,也不顾及天下人的感受,一意孤行,以至现在京城里头流言四起,都说辽东的骄兵悍将已经谋反,建奴人已经开始大举进攻,辽东沦陷只在即日,他们将破山海关而入,京城已是岌岌可危……陛下啊……京城的军民百姓,尚且认为我大明守不住京城,可见现在朝政和纲纪已经败坏到了何等的地步,天下人对于陛下又失望到了何等地步,陛下这种种举动,何来清明?”

    他说的大义凛然,倒是颇为痛快。

    天启皇帝望着脚下的众臣,他当然心如明镜,虽然这些忤逆之言,只有王欢在说,可实际上,有不少人是认同王欢的。

    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高高兴兴地随着信王朱由检来这紫禁城。

    天启皇帝心中大恨,咬牙切齿地道:“好,你既都说了,这都是朕的责任,朕要问,该如何解决,难道没了朕,这种种的积弊,就可以轻易解决了吗?”

    王欢这是已开始恢复了神智,随即慨然道:“当然可以,只要皇帝贤明,铲除掉朝中像魏忠贤和张静一这样的奸佞,裁撤掉镇守太监和锦衣卫,让贤明的大臣进入朝堂,任用道德高尚的人。如今海内虚耗,内忧外患,此时时务之要,理应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如此……自当扫清天下的阴霾,使这天下清明起来,到时再振作起来,天下军民,一心一德,那建奴人也就没有什么可虑的了。”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骤然觉得好笑起来,于是道:“你的意思是……只有如此,才可解决建奴之患?”

    王欢理直气壮地道:“陛下,难道不是如此吗?”

    …………

第二百九十章:请皇太极来说几句

    王欢心里很愤恨。

    这种愤恨来源于自己受到了羞辱。

    他是大儒,名满京城。

    某种意义来说,他放在后世,那应该是摇着扇子,优哉游哉的在电视中向人宣教的某名流或者教授。

    皇帝固然是言出法随,可他呢?他的每一句话,说出来的应该都是至理。

    可是自己这至理,作为天子的天启皇帝,居然露出的却是不屑于顾的表情。

    于是,他怒了。

    怒不可遏!

    天启皇帝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看来,只有让你这样的人入朝,天下就可以大治,对吗?”

    “不敢。”王欢正色道:“虽不敢自比管仲、乐毅,却比朝中这些蝇营狗苟之徒要强上几分。”

    他说到此处,黄立极只能苦笑摇头。

    孙承宗却下意识地看了黄立极一眼。

    黄立极看到了孙承宗这不怀好意的眼神,顿时心里微怒,偏偏此时,想要讥讽,却是不合时宜,只好忍住,下次找由头骂他。

    此时,天启皇帝又道:“那么,朕便让你去平建奴如何,朕将你送去锦州,你愿几年平辽?”

    天启皇帝的话,当然只是玩笑。

    可王欢一听,顿时大怒,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更大的羞辱,反正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撕破了脸,索性就说个痛快:“学生非武夫,此等冲锋陷阵的事,非学生所长。”

    大意是,我宁死也不愿做贼配军那般的丘八。

    天启皇帝心里笑得更冷:“这样说来,你为何又振振有词的说,你能平辽呢?”

    王欢大义凛然地道:“治理天下,贵在良知,重在人心。而非是刀兵,若是陛下以王道治天下,任用了贤臣,百姓们都沐浴了陛下的恩德,人心依附,于是天下大治,这天下如尧舜之时,那区区的建奴……又算的了什么呢?自然是弹指之间,灰飞烟灭,他们虽是不通王化,却也能俯仰恩泽,不必陛下大动干戈,自然也就拱手来降了。”

    “正因为如此,孔圣人才提倡礼义,如今的世道,之所以如此,就如当初春秋之时,是礼崩乐坏的结果,陛下现在却开口建奴,闭口建奴,实则却是舍本求末,以为依靠着区区刀兵,便可令建奴人降服,这难道不可笑吗?圣人之道,即为仁道也。譬如那建奴的皇太极,此人固然是豺狼成性,可若是他知中国出了圣主,又怎么敢冥顽不宁呢,等到了那时,他若是还不悔改,到时陛下下诏,发中国之兵,以仁义为干戈,礼信为甲胄,王道之师,长驱直入,自是摧枯拉朽,犁庭扫穴,贼子丧胆,而辽东大定。”

    王欢说到此处,似乎已经兴起,他一辈子的学问,此时正好可以施展出来,于是又声若洪钟地继续道:“我们现在所做的,恰恰是南辕北辙,陛下……你已铸下大错,当初的东林诸生,哪一个不是正人君子,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名流,哪一个不是这天下少有的贤人?可是陛下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呢?陛下对他们如猪狗一般,不但远离他们,还对他们动辄以杀戮。可是陛下所亲近的……又是什么人呢?”

    说着,他眼睛很厌恶地瞥了一眼魏忠贤。

    魏忠贤则是面带微笑,似乎很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王欢继续道:“陛下亲近的……却是魏忠贤和张静一这样的乱臣贼子!陛下有没有想过,魏忠贤与张静一这样的人,这天下的军民百姓,人人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寝他们的皮。他们仗着陛下,欺压百姓,任人唯亲,不说这魏贼,单说那张静一……”

    张静一“……”

    王欢道:“这张静一恶名昭彰,为了羞辱天下的名士,竟是建言陛下设什么东林军校,这是什么?这是沐猴而冠。更不必说,张静一此人,凶残滥杀,欺凌百姓,贪婪无度,好色成性,这样的人……也可以信任吗?”

    王欢说的咬牙切齿,龇牙裂目。

    张静一顿时大怒,你可以说我凶残,骂我贪婪,但是侮辱我好色是怎么回事?

    天启皇帝忍不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瞥了张静一一眼。

    王欢则是说得心情澎湃:“陛下想想看,那皇太极知道大明的朝廷,都是这样的把持朝纲,得到陛下的信任,成为陛下的腹心。只怕那皇太极,定要大笑,这华夏之君,竟不如他这蛮夷,便是那禽兽一般的蛮夷,也做不出的事,在这大明的庙堂,竟是蔚然成风!陛下想想看,那皇太极可还会畏惧我大明吗?”

    “似皇太极这样的乱臣之所以能够成为大明的腹心之患,正是因为这皇太极看透了我大明朝廷有魏忠贤和张静一这样的人,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啊。陛下……若是再不改弦更张,罢黜张静一这样的人,那建奴势必更为猖獗,又还奢谈什么平辽呢?”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大为震惊。

    以往虽也有不少清流和他上一些什么仁政之类的建言,可毕竟人家是上书,言辞还是很克制的。

    今日这王欢,反正知道自己要完蛋了,来一个破罐子破摔,索性就把心窝子掏了出来。

    可这一掏,天启皇帝却吓住了。

    因为他见王欢说的振振有词,好像掌握了至理的样子,心里却禁不住发寒。

    因为他很清楚,这样认知和理解的人,绝对不只是一个王欢。

    于是,天启皇帝扫视了跪地的大臣们一眼,而后轻描淡写地道:“众卿之中,只怕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众臣跪地,都不敢作答。

    天启皇帝随即又看向自己的兄弟朱由检,不由问道:“皇弟呢,皇弟也这样认为的吗?”

    朱由检沮丧无比,此时却不做声。

    没有矢口否认,其实就曝露了他内心里的想法。

    天启皇帝又手指着大明门,继续道:“宫外的那些读书人,抱有这样念头的人,怕也不是少数。”

    王欢道:“这是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天启皇帝却是冷笑起来,而后道:“只可惜……皇太极却不这样想,他只恨朕重用了张卿。”

    王欢立马反驳道:“这只是陛下被奸臣所蒙蔽,一叶障目而已。”

    “你不信?”天启皇帝道。

    王欢冷漠地道:“问题的关键在于,陛下是否信不信。”

    “那好。”天启皇帝一挥手:“来人,去将宫外拘押的那个人,给朕押过来。”

    随即,天启皇帝便不做声了,他很寒心,没想到这么多人反对自己。

    不久之后,便见几个锦衣卫押着一人进来,这人显得极不情愿,却不得不被人推搡着,到了太庙这里。

    一见太庙,皇太极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心里只想说,只怕今日就是自己的忌日了。

    要知道,太庙一般是处置俘虏的地方,像他这样重要的俘虏,十有八九是在这里明正典刑,用来祭祀这朱明的列祖列宗。

    众人见了皇太极,自然不认得,却见此人被推搡着,却桀骜不驯的样子,一时都不禁心里生出狐疑之心。

    这人是谁?

    却见天启皇帝道:“皇太极,你来的正好,可不是巧了吗?朕本来还想先将你圈禁起来,毕竟这一路鞍马劳顿的,朕乏了,想来你也疲乏了。可哪里想到,现在正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来,你来说说看,这张静一怎么样?你要说实话,如若不然,朕可不饶你。”

    皇太极……

    原本大家还各怀着心思,现在一下子,一切都烟消云散,脑子统统空白了。

    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拖着猪尾辫子,且狼狈不堪的人。

    这个人……就是皇太极?

    皇太极为何会在这里?

    那王欢面上,本还以为自己一番大道理,已说得这皇帝羞愤难当,心里还颇有几分得意。

    可如今……脸骤然垮了下来。

    而皇太极同样很不好受,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大明的狗皇帝,问的莫名其妙,什么叫做张静一这个人怎么样?

    我敢说怎么样吗?

    虽然皇太极还是有些没有适应做俘虏的生活,可也不至于愚蠢。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张静一一眼,对张静一虽是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本心而言,他只能感慨道:“可惜……这样的人竟为你们大明效力,若是在我账下,我大金不出三年,便可踏破辽东,入主关内!”

    说着,皇太极的脸上,不由得露出悲愤和可惜的样子。

    这表情是骗不了人的,毕竟……对皇太极而言,你大明皇帝也不怎么样,至于你的那些大臣,在他皇太极的心里,个个都是酒囊饭袋!

    他此时不禁有点妒忌,可惜啊,可惜了张静一这样好的人才,怎么就落在这大明的狗皇帝的手里呢?

    “……”

    …………

    这几章为什么要细写,不是因为要水,而是因为,这其实是整个明朝末年的理念之争,王欢这种思潮,其实是当时是得到很多知识分子的认可的,如果不细写,那么之前拥戴朱由检,就站不住脚了。好吧,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跟大家求一下月票和订阅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恭贺陛下

    皇太极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他的脸上有嫉妒,当然也有羞愤。

    这一路上,他自然知道,一夜之间将自己的铁骑杀的片甲不留的,便是什么东林军校。

    而东林军校,竟是张静一操练的精兵。

    若说不佩服张静一是不可能的,他见识过不少所谓明军的名将,其实……都不过尔尔。

    譬如那在大明声名赫赫的袁崇焕,在通了一些书信的过程中,皇太极能分明感觉到对方爱用所谓的‘技巧’,而不尚实干。

    这几乎是整个大明的通病,每一个人都自诩是诸葛亮,可一旦到了练兵和出战这个层面就拉胯了。

    东林军校虽然是夜袭,可是表现出来的军事素养,却令皇太极震惊。

    因为皇太极出身在建奴,自然最是清楚夜袭的难度。

    想要数百人不溃散,在夜间保持整齐划一,各司其职,这种难度非常大。

    能操练出一支这样的军马的人,已远在大明的许多名将之上了,只有传闻中的戚继光才可以做到。

    当然,戚继光已经久远,大明的颓势已显现出来,皇太极得到了汗位,本来以为正该是大干一场的时候,结果直接摔进坑里,什么都没了。

    而众人听说他是皇太极,已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太极……竟被俘虏了……

    这是建奴的首领啊。

    从万历年到现在,这二十多年来,建奴猖獗,已成大明心腹之患,无数的忠臣良将,都无法解决的隐患,现在……

    孙承宗的眼中已经放光,他镇抚过辽东,自然是清楚这个努尔哈赤的儿子是个极有才干的人,如今又得汗位,本就让孙承宗忧心忡忡。

    甚至孙承宗还曾和人断言,若是努尔哈赤还在,建奴人对大明的威胁固然甚大,但是……绝没有到动摇大明根基的地步,可若是这个皇太极,就完全不同了!

    皇太极比他的父亲努尔哈赤更擅长手腕,用兵也更加狡诈,这是最难缠的对手。

    眼看着皇太极竟被押送至此,孙承宗猛地眼眶一红。

    这是什么感觉呢?

    就好像是……一直以来内心都有一种焦虑,觉得内忧外患,难有作为,无数的事情缠身,可突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发现,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孙承宗忙是道:“陛下……陛下圣明啊……”

    这句话,纯粹出于肺腑。

    真情实意。

    “我大明……也有扬眉吐气的一日……”

    其他人在错愕之间,无论出于何等情绪,可在此时……却也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

    尤其是魏忠贤,好家伙,就连皇太极都抓来了,可恶……咱怎么就一下子慌了神呢?居然让孙承宗这个平日里不擅长溜须拍马的家伙占了先机。

    于是魏忠贤立马拜倒在地,行五体投地大礼道:“陛下武略过人,今只身入辽,即擒贼首,历朝历代天子,谁可及陛下万一,奴婢恭喜陛下……立此不世大功!”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道:“吾皇万岁,万岁!”

    天启皇帝顿时志得意满,精神奕奕地道:“朕平心而论,这功劳,可不是朕的,朕固然……咳咳……朕固然运筹帷幄,也上阵斩了几个建奴人,可这贼酋皇太极,却是张卿拿住的,张卿奋不顾身,勇猛过人,生擒了皇太极……这是他的功劳,你们不要算在朕的头上。”

    张静一听罢,倒是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一直振振有词地表示'这是朕拿住的皇太极'的天启皇帝,转过头,居然谦让地将这大功劳让给了他。

    我靠,那我之前隔三差五的在皇帝面前暗示'陛下不要忘了我',岂不是白白暗示了?

    张静一连忙道:“陛下……这是陛下的功劳,陛下怎么可以让给臣呢?当初……是陛下……”

    天启皇帝一挥手,大气地道:“你休要再谦让啦,你真以为朕一点气度都没有吗?和你抢一个头功?是你的便是你的,何须多言。”

    张静一大受震撼,这不是我认知的朱由校。

    不过却不再说什么了。

    倒是其他人,依旧还处于震惊之中。

    尤其是那信王朱由检,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太极,心里产生了无数个念头……

    这怎么可能?皇兄这样胡闹下去,理应是天下大乱才是……可是……眼前这些,如何解释?

    王欢更糟糕,因为他没想到,自己拿皇太极举个例子而已……

    结果人家真的把皇太极从辽东拎到了他的面前,这还怎么讲道理?

    天启皇帝却是看着皇太极,随即道:“皇太极,这样说来,你认为张静一是人才了?难道他不该是奸贼吗?”

    皇太极很耿直地道:“这样的奸贼,给我大金一个,今日束手就擒的,便未必是我了。”

    这话说的……

    王欢:“……”

    天启皇帝又道:“他有什么厉害的?他又不是什么道德君子。”

    皇太极觉得天启皇帝在侮辱自己,他甚至气得一口吐沫吐在了地上,接着厌恶地道:“什么道德君子,行军打仗,有何道德可言?我大金也看你们汉人的书,只是从不看什么狗屁四书五经,却只看《三国演义》,里头总还有一些用处。大金之所以能横扫辽东,就是因为你们眼高手低的糊涂虫太多,平日里只会高谈阔论,事到临头,个个便开门乞降。我本以为,此等风气在你们大明已蔚然成风,这大明本该是纸糊一般,只要一踹便倒,哪里想到……竟撞着了东林军校还有这个张静一……哎……这是时运啊。”

    皇太极此时面色已是动容,其实他一直都在反省这一次的失败,像他这种聪明的人,自然很快便洞悉了这一次战败的原因。

    这些东西,憋在肚子里太久了,不吐不快,皇太极感慨道:“这张静一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虽身居高位,却肯实干,这与你这皇帝养着的其他酒囊饭袋不一样。”

    说到酒囊饭袋,皇太极忍不住瞥了一眼其他人,一副在座诸位都是垃圾的表情。

    “不说其他,这火炮乃是你们大明的技艺,火炮的犀利,也一直让我大金忌惮。只是可笑的是,你们派去辽东的那些文臣武将,哪一个在乎过火炮?结果就是,空有这样的宝贝,却忽视了火炮的操练,身居上位的人,只知敛财,要不就是清谈,每日说一大堆的屁话,除了正经事,什么都干。结果就是什么呢?就是上行下效!这许多的火器,到了你们辽东的军马手里,成了一坨坨废铜烂铁。”

    王欢:“……”

    皇太极继续道:“可这东林军校不同,这能夜战,已经算是百战精兵了。我自己是带兵之人,自然清楚这夜战的厉害,这需要协同,需要兵知将,将知兵,需要一次次的操练才可以做到。而更难的,是夜里放炮。这么多的火炮,怎么放,如何校准,火药怎么处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熟练的。”

    “真以为我行军打仗,是书上说的,摇一摇羽扇,对着舆图指点几句便可以了?大明的酒囊饭袋太多,可这张静一,经历了那一场夜战,我方才知道,他不但擅长练兵,让这将士与他同心同德,而且士兵们的作战技艺也是高强,夜里如何放炮,哪一些人负责伏击,什么时候冲杀,如何判断是否开始追击,这些………统统是大学问,张静一却做的极好,他若是投的不是大明,而是我大金,我定要将最爱的女儿嫁给他,让他做我的额驸,再给他正黄旗的身份,分他十个八个牛录不可。”

    众人听的动容,而那王欢,自是羞愧难当。

    当然,他的羞愧并不是因为自己错了,而是来源于,天启皇帝居然真把一个活蹦乱跳的皇太极搬到了他的面前来,狠狠地打他的耳光。

    他绷着脸,最后冷哼一声,表示不屑于顾的样子。

    天启皇帝倒是听的极认真,某种程度而言,他居然觉得皇太极的话,每一句都很对自己的胃口,于是手指了指,点着这王欢道:“此人一直倾慕你,还说要用礼义……”

    皇太极居然觉得这话很耳熟,还不等天启皇帝说下去,就立即道:“是不是说什么礼义为干戈和甲胄之类,还有什么……实行仁政,什么大治天下,什么尧舜禹汤之类?”

    “呀。”天启皇帝惺惺相惜地看着皇太极:“对,你也听说过?”

    皇太极又一口吐沫吐在地上,脸上毫不保留地露出轻蔑厌恶之色,骂道:“这样的土鸡瓦狗,跑来投我大金的人,多的去了,简直屁话一大堆,实则半分本事都没有。讲起这些屁话来,能说好几个时辰,既不能上马领兵,也不能治理一个庄子,居然还每日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很高明。这样的人……到了我那里,我恨不得一个个宰了,此等狗才,只能去捡马粪,也只有你们大明将他们当宝贝看待。”

    …………

第二百九十二章:诛三族

    皇太极并不愚蠢。

    说实话,他倒是想过,离间一下天启皇帝和张静一。

    像离间这种把戏,他是最熟悉的。

    所以,若是他贬低一下张静一,也未必是坏事。

    可是这等手段太拙劣了。

    我带着两千精兵,都被张静一带着人给破了,却还说张静一是个渣渣,还是那些读书人比较厉害,我最害怕的是读书人。

    这么明显的离间,岂不是侮辱人智商吗?

    只怕离间没有成功,弄巧成拙,反而惹来了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大怒,天知道他最后会受什么惩罚,到时死都不知如何死的呢!

    任何手段,总是需要有计划成功的可能,可用拙劣的手段,反而是有害。

    既然如此,倒不如说真话。

    当然,他自然知道像王欢这样的人误国,或许吹捧一下王欢,让这样的人继续祸乱大明,有未必是坏事。

    他心心念念的,终究还是他的大金,虽然已成了阶下囚,却也希望有朝一日,大金能破山海关,威震天下。

    可是……当天启皇帝问起他对王欢这样人的看法时。

    好吧,他实在憋不住了。

    不是他不想使用阴谋诡计,而是无数类似于王欢这样的人,实在令他作呕。

    他在沈阳的时候,时常会有一些头戴纶巾的读书人来投效,然后说无数什么久仰之类的话,接下来便开始侃侃而谈,放什么仁政之类的狗屁,而且还故作聪明似的,各种引经据典,嘴里没有一句人话。

    就这么一群货色,偏生像皇太极这等心思深沉的人,却不得不要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样子,他很清楚,这些读书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他们背后,往往都有一个大家族,可以为大金所用。

    所以,虽然无数次动了杀心,却还不得不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然后被这些噪音反复的鞭挞。

    现如今……我皇太极都成了阶下囚了,此时再见这等人,宏图大业已成了空,还忍着恶心说这些人都是大才,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这些日子,兵败的委屈,鞍马劳顿所带来的疲惫,无数次噩梦醒来时的后怕,现在是统统宣泄了出来。

    如此一来,心里便畅快了许多。

    舒服!

    听完皇太极的话,这王欢的脸色已是阴沉了下来,很明显……他又被羞辱了。

    而且是被一个建奴的蛮子所羞辱。

    他很想咒骂皇太极。

    可陡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拿皇太极来举例。

    于是……他干瘪着嘴唇抿了抿,竟发现素来口才了得的他,此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启皇帝倒是陡然之间觉得自己与这皇太极心心相惜起来。

    随即,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正是如此,这些话,朕早就想说了,一直憋在肚子里……你……”

    说到这里,他手指着王欢。

    下一刻,脸色开始变得严厉。

    声音冷若寒霜:“你撺掇朕的兄弟图谋大位,可知罪吗?”

    王欢脸色苍白,咬着牙一言不发。

    天启皇帝道:“似你这样的土鸡瓦狗,猪狗不如的东西,成日将君臣挂在嘴边,实际上,却不过是乱臣贼子,却还每日宣扬圣人之道,你这恬不知耻的老狗!”

    王欢的心就如同被人拿着锯子,来回的摩擦一般。

    他四处张望,希望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能为他讨一个公道。

    皇帝不该这样辱骂一个读书人。

    这是天下士人的耻辱。

    可是……所有人都板着脸,紧抿着嘴。

    王欢便急了,他留有最后一丁点的期望,回头看向朱由检。

    朱由检在触及王欢的目光的那一刻,立即低下了头。

    他心里很复杂,虽然朱由检是个固执的人,未必认同皇太极所言,可……不管怎么说,他很清楚一点,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居然俘虏了皇太极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京城,只这一条,便不是他可以相比的。

    此时,朱由检便更不愿为王欢出头了。

    天启皇帝似乎看出了王欢微妙的心理,于是便道:“皇弟,你看……这王欢该怎么处置?”

    朱由检已是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地道:“他……他……”

    朱由检艰难的张着口,老半天,最后咬着牙道:“他胆大包天,蒙蔽……臣弟,臣弟一时失察,差一点酿成千古遗恨,此贼……巧舌如簧,十恶不赦,当诛!”

    当诛二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王欢目中掠过了绝望之色。

    见到天启皇帝平安回来,他绝望。

    见到皇太极,他也绝望。

    可真正将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的,却是朱由检这当诛二字。

    天启皇帝可以说这样的话,魏忠贤也可以说这样的话,他尚可以体面的大笑,表现出一点气节。

    可此时……他突然落泪了,身子瘫下去,带着无尽的悲切,嘴巴嚅嗫着道:“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老夫……老夫……看错了人……看错了人了啊……”

    说着,嚎啕大哭。

    天启皇帝却是冷冷地道:“谋逆大罪,只是当诛吗?”

    此言一出,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寒意。

    此时,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惶恐起来。

    朱由检甚至打了个冷颤,他不得不开始揣摩圣心。

    若是从前,兄弟二人和睦的时候,固然可以固执己见,可朱由检已明白,这样的兄弟情分,从今日起,已到此为止。

    他今日能不能活着走出宫去,尚且还是两说。

    在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之下,朱由检忙道:“大奸大恶,人神共愤,此等奸贼,倘若不能严惩,势必众人效仿,为了防患未然,臣弟以为,只诛其一人,实……实……”

    他说到这,已是有了一些哽咽,最后继续道:“实在无法以儆效尤,以臣弟愚见,应该诛灭三族为宜。”

    天启皇帝直直地盯着他道:“这可是你说的。”

    朱由检叩首,甚至不敢迎接天启皇帝的目光,诚惶诚恐地道:“是臣弟说的。”

    他低垂着头,说着,两眼已是泪水滂沱。

    王欢顿觉毛骨悚然,转眼魂飞魄散。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朱由检。

    朱由检却叩首于地,没有去看他。

    王欢已是怒急攻心,直接昏厥了过去。

    天启皇帝则是淡淡道:“既如此,那么就依信王的话去办吧,魏伴伴……让人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魏忠贤振奋精神,立即道:“奴婢遵旨。”

    天启皇帝的目光这才落在其他的地方,环顾四周,声音清冷地道:“你们入宫来,也是要效仿王欢的吗?”

    几个校尉,已将王欢拖了下去。

    众人早已是寒毛卓竖,胆战心惊,此时纷纷道:“臣等不敢。”

    “朕看……”天启皇帝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冷然道:“你们胆子大的很,你们一个个的,不都想从龙吗?不都巴望着大内祸起萧墙,你们好火中取栗吗?朕若是今日没有回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你们这些心思,以为朕不知道吗?”

    天启皇帝怒气冲冲,随即又道:“朕之所以被人骂做是昏君,你们之中,只怕有不少人都有一份功劳。顺你们的,便是明君是圣君,不如你们意的,便是昏君!你们以为朕不明白吗?朕乃天下人的君父,你们记好了,不是你们一人、两人的君父,想要朕处处顺你们的意,什么都便宜了你们,难道要将朕的天下,拱手相让吗?”

    众臣已吓得抬不起头来,纷纷道:“不敢。”

    “敢与不敢,都不紧要,朕也懒得去辨别,朕只告诉你们,王欢就是榜样,无论你们怎么想,都给朕记着今日,说不准,他日你们也是这个样子。”

    众臣大气不敢出,只感到后背冒着莫名的寒气。

    而现在的天启皇帝,似是脱胎换骨,一方面,是在辽东擒住了皇太极,底气十足,另一方面,也是在辽东收拾袁崇焕那些人,学习到了经验。

    驾驭群臣,没有道理可言。

    天启皇帝随即目光落在了信王朱由检身上:“皇弟……现在你怎么说?”

    朱由检已是万念俱灰:“臣弟万死之罪,恳请皇兄圣裁。”

    “你我兄弟往日和睦,朕万万料不到如有今日!朕平日对你关爱有加,朕如何做这个兄长的,你心如明镜,今日兄弟这般的相见,教朕寒心。”

    朱由检吓得以头抢地:“臣弟知错了。”

    “知错?”天启皇帝不屑于顾地道:“是真的知错了吗?你以为你这般说,朕还敢相信?呵……朕待你如手足,是因为你本就是朕的手足兄弟,朕的偏爱,并非是朕愚蠢,只是朕……朕……”

    深吸一口气,愤怒的天启皇帝,脸上带着巨大的失望,他眼里突的有泪水夺眶了。

    至亲至爱的兄弟,做下这些事,令他如扎心一般的痛,此时,他接着道:“只是朕将你当做自己的至亲啊,你我本是一家,至亲至爱,何至如此……”

    天启皇帝洒泪,顾不得去擦拭,他咆哮道:“张静一,你来说,你来说……该怎么处置这乱臣贼子,要教朕如何处置他!你说给朕听,是要杀还是要剐!”

    …………

    还有。

第二百九十三章:诛心

    天启皇帝已是怒极。

    在所有人看来,这定是天启皇帝不愿意背一个杀弟的责任,因而让张静一来说该怎么处置。

    那信王朱由检,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他认为这是对他而言最坏的结果,可毕竟还想着他有一线生机。

    哪里想到,皇兄已彻底不顾兄弟之情了。

    可是……在场有两个人,却一下子猜中了天启皇帝的心思。

    魏忠贤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觉得惋惜。

    而张静一也不禁心里唏嘘起来。

    陛下虽然勃然大怒,动了杀心,却还是存着几分理智。

    否则的话,以天启皇帝的性格,他是绝不会问张静一该怎么处置的。

    因为张静一很清楚,如果天启皇帝当真要杀,绝不会让他来背这么大的锅。

    毕竟,信王乃是龙子龙孙,而且还是先帝的嫡亲血脉,张静一这个时候请皇帝杀信王,谁知将来会不会有后遗症呢?

    而且,信王现在颇得人望,张静一的名声已经很糟糕,为了张家……天启皇帝也不会让张静一做这个坏人。

    张静一了解的是,天启皇帝若真要杀,就会问魏忠贤,毕竟魏忠贤是以残酷而闻名,乃是天启皇帝最凶残的心腹。

    若是天启皇帝还不想杀,他便会问张静一,因为张静一会想办法给天启皇帝一个台阶下。

    顺道,也让张静一做一个好人。

    陛下……终究还是心太善了。

    张静一想到,那西李太妃,虽然将天启皇帝养大,可天启皇帝生母,据闻却是西李太妃所害的,得知这件事之后,天启皇帝虽是对西李太妃心中生怨,可最终还是没有痛下杀手。

    从这个角度来看,天启皇帝实在不是一个好皇帝,一个真正的好皇帝,势必是辣手无情,莫说是什么兄弟、养母,便是自己子女和亲生父母,也绝不会留情。

    可这样的皇帝,张静一会愿意为他效劳吗?那还不如索性反了呢,跟着李自成去混,说不准结果还好一些。

    张静一心里唏嘘一口气,这时候……该轮到他了。

    于是他道:“陛下……若要杀,一纸诏令即可。可是若这般轻易将信王殿下杀了,岂不是反而让某些人的奸计得逞吗?”

    天启皇帝想到眼前这个亲兄弟,便忍不住发抖,自己这般真心实意的对待,换来的却是如此背叛,可即便在暴怒之下,他依旧还留着一丝清明和理智,他看着张静一道:“你继续说。”

    朱由检已吓得魂不附体,抬头看着张静一,似乎等待着张静一最后的判断。

    大臣们也都屏住呼吸,个个大气不敢出。

    这些尾随朱由检入宫的从龙之臣们,更是吓得不轻。

    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一旦杀朱由检,势必株连,到时候他们的人头也要落地了。

    张静一随即道:“陛下可看到那宫外的读书人吗?信王殿下说自己被裹挟,臣相信,却又不相信,可是……像那王欢这样的人,在这天下,却是大有人在。陛下今日诛杀了信王……无非是让这无数王欢这样的人,多了一个仇恨朝廷的借口罢了。臣以为,要杀人容易,可要治这无数王欢这样的人,却是难上加难。”

    天启皇帝本来以为,张静一会随口回一句,陛下与信王乃是兄弟,看在先帝面上,还是不要杀了!

    可哪里想到,张静一却是以紫禁城外的那些读书人为借口。

    黄立极和孙承宗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张静一的这番话,何尝没有道理呢?

    灭了王欢的三族,再杀掉一个朱由检,就有用了吗?

    或许暂时有用,可是……他们那些想法却还在,依旧根植于无数人的心中,杀人显然只是一种办法,可除了杀人呢?

    “臣以为,诛杀信王殿下,乃是懒政,是不作为!”张静一振振有词地继续道:“若是不去解决无数王欢这样的人心中的想法,那么今日是信王,明日可以有魏哥……后日可以有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他们总能推举出合适的人,像今日这般,进入紫禁城,行这篡逆之事。”

    田尔耕:“……”

    在此时,田尔耕不敢吭声,却在心里默默道:你确定你这不是故意的?

    魏忠贤却是感觉要窒息了,眼珠子顿时睁大,血压开始飙升,禁不住道:“张老弟,不要胡闹,咱一个阉人,与王欢这样的人不共戴天……”

    张静一抱歉地笑了笑道:“魏哥,是这样的,毕竟我需举例说明,可举别人,总害怕得罪人,我与魏哥还有田指挥使关系好,知道举了也不会生气,我说的是比如,并不要当真。”

    魏忠贤:“……”

    天启皇帝本就不喜,此时见魏忠贤还在啰嗦,忍不住道:“先听他将话说完,不要这样小家子气。”

    魏忠贤:“……”

    张静一咳嗽一声,便接着道:“所以臣的建议是,既然信王殿下,还有王欢,甚至还有无数读书人……不得不说,只怕这朝中百官,也有不少人,暗暗同情信王和王欢的吧,这么多人……都是这样想,他们既认为,唯有如此,才可以让天下清平,那么……臣斗胆建议,何不如让信王去试一试呢?”

    “河南布政使司,现在不是闹了流寇吗?大可以陛下格外开恩,封信王至河南,让他在河南治理一方!陛下……是真的让他治理,他的封地,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愿意提拔谁,便提拔谁,至于这朝中百官,那些大儒,那些读书人,若是觉得信王贤明,就让他们投奔信王便是了,他们用他们的法子,去大治他们的藩地也好,去招抚流寇也罢,臣以为……朝廷可以不干涉。”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

    看着众人的反应,张静一很淡定,这都是意料之中的!

    没想到吧,我张静一居然提议开设特区了。

    当然……这个特区的牛逼之处就在于,有人开设特区是为了进步,进行改革,来作为试验田用。

    我张静一逆历史潮流而动,直接让他们朝着历史的反方向去开设一个特区。

    当然,提出这个建议,风险很大。

    毕竟,如果人家真的干好了呢?

    到时候人家海晏河清,无数人投奔信王,这朝廷只怕就……

    另外……给予藩王大权,显然也是不合适的,这事是由张静一提出来的,若出了什么乱子,到时这黑锅,张静一是背定了。

    听了张静一的话,众人都窒息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这张静一脑子没进水吧?

    信王朱由检也不禁愕然,显得很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死,也摆脱不了圈禁的结局。

    可哪里想到,张静一不啻是让他去河南布政使司,等于是做一个小皇帝!

    问题是,他非常怀疑,这张静一有这样的气度和好心?

    黄立极和孙承宗则是都皱眉起来。

    二人都同一个感觉,都觉得不靠谱,摆明着,这是要制造出一个新的藩国啊,而且是实打实的藩国。

    到时候……可别信王朱由检大治河南,无数人投效,到时振臂一呼,来一个靖难,那就真的一锅端了。

    天启皇帝一脸无语地看着张静一,这家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朕是让你找个台阶给朕下,你倒好,你这是一脚把朕踹进坑里去了。

    你这是站哪一边的?

    张静一则是很认真地继续道:“信王到了藩地,到时他和王欢这些人所提倡的东西,最后好与不好,便可知道怎么回事了。若是当真好,朝廷大可以效仿,若是不好,至少这天下人都可以知道,信王今日所为,不只是谋逆这样简单,甚至还差一点祸乱了天下,臣……恳请陛下定夺。”

    说罢,张静一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他很认真,一点都不开玩笑。

    只是心里默默地为河南的乡亲们悲哀。

    老乡,真的不是我张静一坑你们啊,对不住了。

    天启皇帝此时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他低头看看朱由检。

    朱由检显然心里已经暗喜起来。

    难道……还有机会?

    自然,他是不能让天启皇帝看出他的暗喜的,于是他忙做出恭顺的样子。

    不过内心,不免对张静一多了几分感激,这个人……似乎也没这么坏,不像魏忠贤,今日……若是成功,杀了他倒是可惜,剐了魏忠贤这些阉党才好。

    天启皇帝皱着眉道:“河南交给他?”

    “不是河南,是藩地,陛下封朱由检藩国,让他立即就藩,谁想跟着去,都可以去,朝廷绝不干涉,甚至……朝廷可以免去信王藩地的税赋,这税赋,他们自己征收,自己用就是。”

    天启皇帝越发的觉得张静一这家伙……是个惹事精。

    不过……

    天启皇帝冷哼一声,瞪着朱由检道:“你想去吗?”

    朱由检很是恭谨地道:“臣弟已是戴罪之人,岂敢有这样的奢望……”

    天启皇帝直直地盯着他,冷笑道:“看来是不想了。”

    这一下子,朱由检急了,来不及思考,忙脆生生道:“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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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重赏张氏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朱由检自是求之不得。

    天启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心里不禁唏嘘,终究他还是重感情的,只是他觉得张静一的主意未必好。

    这不是摆明着放虎归山吗?

    可终究……他还是动了一些念头,于是便道:“你仔细听着,你自断兄弟之情,朕也原本不想尽做兄长的本份,你要作乱,朕为了维持纲纪,自当要诛你。只是张卿苦苦为你求情,朕看在父皇和张卿的面上,便饶你一回。你年纪不小,也该就藩了。朕封藩归德府予你,你自己开府建牙,好自为之罢。”

    在明朝,河南布政使司的藩王分封的是最多的,几个重要的亲王,如周王、赵王、潞王都分封于此,至于郡王,那就更是多了。

    一般能被分封去河南的亲王,往往都是皇家的近支。

    而天启皇帝分封他去归德府,其实倒是顾念了兄弟之情的,现在数省流寇闹得厉害,若是天启皇帝动了其他念头,将这兄弟封去闹得最厉害的几个府,那么这朱由检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

    而归德府比邻开封府,同时东南方向,距离中都凤阳也近,与南直隶和山东相邻,可谓是数省通衢之地,又是军事重镇,附近驻扎了不少的军马,防范流寇,十分安全。

    而且河南沃野千里,人口也是众多,这么个丰腴之地,直接分封了出去,已是仁至义尽了。

    这天启皇帝虽是杀气腾腾,终究还是带着慈念。

    至于朱由检到底感念不感念这个皇兄的好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朱由检多少还是顾念这份情义的,至少还是羞愧难当地朝天启皇帝行了大礼,道:“臣弟……谢皇兄恩典。”

    说罢,又朝张静一点点头,表示了谢意。

    这张静一在朱由检的心中,印象好了少许。

    只是此时的朱由检,更大的念头,只怕是想到要施展自己的报复了。

    归德府虽然只是一府之地,可是人口众多,下辖着北方较为富裕的一州六县,退可自保,进可荡平流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英雄用武之地。

    倘若他在那里能有所建树,固然现在早就绝了克继大统之心,可在朱由检看来,若是能缔造出一个太平盛世,也足以做天下的榜样了。

    眼下这天下,乱成了一锅粥,说到底,都是那些阉党祸乱天下,厂卫横行,镇守太监四出,残害百姓!

    他则自认有他在,到了那归德府,礼贤下士,任用贤能,只怕不出数年,便可实行自己的仁政!

    到了那时候,只怕人人称颂,便连他的皇兄届时也会知道他的苦心,晓得厂卫的危害了。

    这样一想……实在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了。

    天启皇帝虽是做了决定了,可终究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让自己的兄弟去了河南……他若是出了事,朕心里挂念,哪怕这个家伙实在不是东西,可毕竟还是血亲的兄弟。

    可另一方面,若是这家伙干的好,怎么办?到了那时……岂不让朕面上无光?

    这好也不是,坏也不是,倒是最为难的。

    张静一这主意……

    不过想到了张静一,天启皇帝便换了一副模样,朝张静一笑了笑,随即背着手道:“此番张静一在辽东之战中,立下了首功,而且此番所动用的人马,也尽都是东林军校。如此赫赫大功,诸卿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个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

    都别装傻了,给张静一一点实在的吧。

    魏忠贤羡慕地看了张静一一眼,随即振振有词地道:“这自是陛下统揽全局,运筹帷幄的功劳,张老弟不过是沾了陛下的光而已。”

    一方面压一压这个小子,另一方面狠狠地拍了一下天启皇帝的马屁。

    天启皇帝却是笑了笑,摇摇头道:“少来这一套,朕说的还不明白吗?”

    众臣见魏忠贤说了话,其实便晓得魏忠贤有心思了。因此,他们自然不便说什么。

    魏忠贤便讪讪道:“是,是,当然,张老弟也是功勋卓著的,陛下当然……要重赏,只是赏赐一些什么才好呢,陛下圣明,一定已有主意了。”

    魏忠贤还是很了解天启皇帝的!

    天启皇帝背着手,踱了进步,随即道:“依着朕看,方才张卿倒是提醒了朕,河南乃是中原四战之地,关系重大,如今流寇四起,一旦糜烂下去,对朝廷而言,便是心腹大患了。张卿建言信王去镇藩河南,是有道理的。中原之地,决不可落入贼手,张卿,朕听闻,你在封丘县买了不少土地?”

    张静一没想到天启皇帝突然问起这个,他咳嗽一声道:“其实也没多少,臣……已经穷困潦倒到……”

    天启皇帝此时显然没心思听张静一的装穷,摆摆手道:“你是新县侯……既然朕开了信王的先河,那么朕便再开你这新县侯的先河,朕就将这封丘县,赐予你。一切照信王的规格,做你的藩地!此处乃是南直隶与北直隶之间的咽喉,又扼守黄河,关系重大,你给朕守好了!”

    这一下子,大臣们不禁面面相觑。

    若是以往,自然大家必定是会反对的。

    不过今日……大家却都出奇的沉默。

    大臣之中,阉党这些人,反正没啥节操,陛下说啥就是啥,给我官做就好,现在是非常之时,坏一坏规矩也无所谓。

    而某些清流,就显然不同了,张静一保下了信王,让信王可以破格建藩,若是现在反对张静一,到时信王建藩,就不太合理了。

    此时……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何况信王乃是亲王,他建藩,可是用一个府!而张家,不过是以侯爵的身份,建藩区区一个小县而已。

    只是一个小县,实在不值一提。

    张静一倒是觉得意外,可转瞬之间,张静一便明白了天启皇帝的意思了!

    封丘其实几乎和归德府相邻,陛下的意思是……希望张家在封丘镇守,既可将封丘作为咽喉,阻挡流寇北上,进入北直隶。另一方面,若是归德府有事,也好应变。

    这是一举两得。

    就算是有着长远眼光的张静一,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天启皇帝的深谋远虑!

    不过……

    我……特么的,也算有藩地了?

    张静一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也可真正成为一方诸侯。

    要知道,这根本就是有违明朝的体制的。

    天启皇帝算是开了一个坏头了。

    可细细一想,又不对,这天下如今到处都是流寇,这么多占据了府县的草头王,割据一方,威胁朝廷,天启皇帝若是还抱着祖制,只怕这大明,能不能熬过历史规律都未必,这时还管得了这么多吗?

    当然,有好处不要是笨蛋!

    于是张静一忙道:“臣谢陛下恩典,臣一定竭尽全力……”

    还不等张静一的话说完,天启皇帝又追加一句:“对啦,朕的意思是,封丘与归德府同例,他归德府能做的事,你封丘县也可以做。不过……朕丑话也说在前头,这只是特例!诸卿,朕在此立誓,倘朕与后世子孙,再敢违反祖例,天厌之!”

    开了一个口子,然后立即技术性地将这口子合上,等于是撬开锁拉着朱由检和张静一上了车,然后立即将车门一关,再迅速地挂几个锁上去,后头的……拜拜……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说的?

    天启皇帝一番操作后,又哈哈笑道:“若是有人肯去封丘,为张卿效力,也是可以的,既是特例……朕也不会厚此薄彼。”

    张静一心里欣喜,此时突然也开始豪情万丈起来。

    当初调了管邵宁等人去,还调拨了两个教导队,许多的匠人……

    还有不少的钱粮……

    从前是奔着……修城去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这是自己家的县,自己家里的……那当然要加钱了,工程的规模也要提高。

    反正……我张家有钱。

    当然,其实一个县,在这个时代而言,并不算什么,天下的县有两三千个呢,何况这封丘并不算大县,只算是中等,人口也不过两万三千户的规模,和后世动辄数十上百万人口的规模完全不能比。

    何况,现在河南布政使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鬼知道什么时候这县会被流寇端掉?

    所以……张静一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必须想办法,守着自己的这藩地,先求生存,再求发展,对了,这归德府,肯定是实施‘旧法’的,那么张家在封丘县,自然也可实施新政。

    张家这些年,攒了不少的钱,只是这些钱,却大多没处花销。

    现在好了,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这封藩的侯爵,可是天下头一遭,难免让人嫉妒。

    不过细细想来,他张静一俘了皇太极,这样的大功劳,其实封藩也足够了。

    而此时,天启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皇太极的身上。

    他冷冷地道:“皇太极,如今你既已被生擒,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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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共治天下

    皇太极此时心思很是复杂。

    如今成了阶下囚,自然无话可说。

    面对天启皇帝的质问,他也只能回答:“成王败寇,今日不幸落入你们的手里,还有什么话可说的,无非一死而已。”

    这话说出来。

    天启皇帝却是冷冷地道:“想死哪里有这般的容易,将他押下去,严加看管。”

    此时他不愿和皇太极多啰嗦,既然对方求死,可天启皇帝还没玩够呢,想想看,隔三差五地把这皇太极拎出来,让大家又想到他在辽东的赫赫功绩,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

    皇太极就好像天启皇帝的一个招牌,天启皇帝这时候甚至在想,等过几日清闲下来,朕抓他在这京城游游街。

    一声令下,几个禁卫便将皇太极拖了下去。

    随即,天启皇帝又下旨意,这魏忠贤奉旨,带着一干厂臣爪牙,至大明门城楼,而后宣读了陛下已平安返回,王欢族灭三族,以及信王就藩的旨意。

    外头那些混杂在人群中义愤填膺的读书人,个个面如猪肝一般,似乎一下子萎了下来。

    此时……从各方又调了緹骑和勇士营兵马来,层层叠叠的勇士营军马,手持大盾,浩浩荡荡推进,那如山一般的压迫感,早已让人胆寒,于是只片刻功夫,人便散去了大半。

    再过一些时候,这大明门外头,便连一个读书人和百姓们都不见了。

    只是站在城楼上的魏忠贤,并不觉得轻松。

    这一次给他的教训很大,陛下在这里,他便是不可一世的九千岁。

    而一旦陛下出了什么意外,他发现有时候他根本无法掌控局面,一个具有合法性的皇家血脉,所带来的号召力是惊人的,原先那些逢迎他的人,除了少数他的干儿子和干孙子之外,绝大多数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京城是如此,那京城外头就更不必提了。

    此时,他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大明门外的一片狼藉,而后他心里总结出两个东西,其一:要多收子孙,但凡是好苗子,都要收下,尤其是那个张三……若是他此次出海能平安回来,要立即收拢。

    其二:陛下决不能出事。

    而就在这时候,一旁的田尔耕道:“干爹……”

    魏忠贤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显得慵懒地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田尔耕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新县侯……越发的如日中天了。”

    魏忠贤眼眸微微眯起,带着警惕,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了一眼田尔耕:“怎么,你怕啦?”

    田尔耕讪讪道:“哪里,只是觉得该提醒一下干爹。”

    “咱不需要提醒,咱是阉人,他是外戚和勋臣,他难道还能割了自己的根,来司礼监和咱抢位置不出?只怕你是想提醒你自己吧,怕到时……你自己手中的权位不保吧?”

    魏忠贤笑了笑,又道:“少拿这一套来糊弄咱,莫不是还指着咱给你冲锋陷阵不成?咱心里清楚得很,能取咱而代之的人是在宫里。”

    田尔耕便再不敢说了,连忙诚惶诚恐地道:“是,是,儿子万死。”

    魏忠贤拂袖,冷冷地道:“此次锦衣卫应对失据,差一点酿生大祸,若不是陛下及时回来,你田尔耕难辞其咎,好生去反省吧。”

    田尔耕碰了一根钉子,便连忙应声虫一般。

    ……

    此时,在暖阁。

    天启皇帝已坐下,他显得有些疲惫,信王做的事,伤了他的心,让他闷闷不乐。

    不过更让他伤心的却是,这天下的臣民,今日所见之后,才知道不少人是真的希望他死在外头。

    这种恨不得立即拥戴信王取代他的风潮,让天启皇帝意识到,他已经不得人心到了何等的地步。

    因而当着张静一的面,天启皇帝忍不住大发牢骚:“朕自登极,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呢?这些人,处处都要朕的钱,却又要朕轻民赋?朕派矿监出去,不让镇守太监们想办法挣银子,难道这银子,摊派给百姓吗?百姓已穷困潦倒到了什么样子,民变已是四起,朕除了矿税和商税,还能如何?”

    他呷了口茶,气得在这暖阁中团团转,接着又骂道:“这些人,成日里总说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朕还道他们虽是愚蠢,读书读傻了,至少没有什么其他图谋。可朕万万没想到啊,他们居然还有这些心思。”

    “信王年幼,现在成日信他们这一套,现在已胆大包天到想取朕代之,朕怎么会有这样的兄弟……”

    张静一站在一旁,无声地看着天启皇帝叫骂。

    其实张静一很清楚,现在什么安慰,都是没有用的,人家只是想找个人倾诉,骂骂人而已。

    索性,他便当木桩子。

    这让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当初做大汉将军的时候。

    “朕决定了,朕不上朝啦,由着他们去,朕要看看……他们能做成什么事。”

    张静一微笑道:“陛下……何必为这样的事生气呢?信王既然不懂事,那就让他就藩,慢慢的他就懂事了。至于某些大臣和读书人,臣有一言,不知该讲不该讲。”

    天启皇帝驻足,凝视着张静一道:“你说罢。”

    张静一道:“当初的时候,我大明推行黄册,记录人口,户部造册的记录来看,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我大明有五千九百八十七万。而就在前年,也就是天启六年,陛下命人清查人口,在册人口,却是五千一百六十五万。陛下,大明承平了两百五十多年,可是……天下交到陛下手里,人口非但没有增加,却是反而减少了近两成,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任何一个王朝,往往都是战乱的时候人口大减,可随着新王朝的建立,人口就会不断的增加。

    可大明也算是奇葩了,从开国初期到,人口居然是减少的。

    而人口减少,就意味着税赋减少,也就是说,大明发展了两百多年,特么的不但在册的人口在下降,便连收税的能力也在不断地下降。

    以至于明初的时候,朝廷可以动用无数的兵马,可以南征北战,甚至可以一次次的横扫大漠,下西洋,征安南。到了明朝中期,尚可以犁庭扫穴。而到了天启皇帝这里,一个辽饷,就已让朝廷焦头烂额了。

    天启皇帝便阴沉着脸道:“朕也知道此事,当初这在册人口报上来的时候,朕还不信,要求继续清查,可当时奏报的却说,已经清查得非常仔细了。他们说,这都是流民所致,百姓们不肯安分守己。”

    张静一笑了笑道:“流民当然也有一定原因,可这流民……数目终究是有限的。诿罪于流民,实在可笑。臣看,问题的关键,还在于隐户,那些士绅人家,隐匿人口,以此做到不交税赋,可是……朝廷要花的银子是不能少的,因而……征收的税赋……难道也能减少吗?如此一来,税赋便强征到了那些没有藏匿的人口上,这些人口,恰恰是最没门路的小民!”

    “他们的税赋,却日益沉重,一年到头,莫说有存粮,尚且吃完了粮还不能果腹呢。一旦遇到了天灾,要嘛饿死,要嘛就只能卖身为奴了。”

    天启皇帝皱着眉头道:“朕也知道这些。”

    张静一则是继续道:“最可怕的是,那些藏匿了人口,有大量土地的人,他们大肆的兼并,地方的官府,却不敢过问。这些人在地方上,和皇帝有什么分别?他们的子弟会聘请名师,而后每日教授他们四书五经,让这些子弟去考取功名,于是便有了一门三进士,一门五进士,一门九进士。他们的子弟在朝为官,他们在地方上兼并土地,将本该给朝廷缴纳税赋的人口,也藏匿起来,成为了他们的家奴。他们甚至开取矿山,背后支持着商业,日进金斗。而朝廷却是难以为继,每年征取的钱粮,甚至连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都不如,陛下想想看,长此以往,朝廷怎么办,小民们怎么办?”

    天启皇帝道:“也正因为如此,朕才派镇守太监,去收矿税和商税。”

    张静一却是摇摇头:“臣看,这是治标不治本,镇守太监的收税成本太高了,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太监们到了地方,面对的却是那些在本地经营了数百年的人家,这些人子弟有做官的,彼此之间也是联姻,既掌控了舆论,也掌控了钱粮,现在太监们要征税,他们怎么会肯呢?”

    天启皇帝背着手,脸色愈发的沉重,而后直直地看着张静一道:“那你看该怎么办?”

    他不觉得张静一会无缘无故地在这件事上,跟他说这么多的话。

    张静一便道:“当初的时候,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其实并没有错,利用士大夫来管理天下百姓,不必皇帝亲力亲为,皇帝只管管好大政就好了。可现如今……臣却发现,这些当初为陛下管理地方的士绅们,胃口已经越来越大,犹如饕餮,他们已经远远不满足于,朝廷给他们的这些蝇头小利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众望所归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一言不发。

    便听张静一继续道:“说穿了,太祖高皇帝的时候,让士绅代治天下,乃是当时的最优选择!毕竟,新朝建立,需要安稳人心。可如今,这些人的土地越来越多,他们的利益也越来越重,现如今,已到了尾大不掉的趋势。倘若继续这样纵容下去,陛下需要花多少的代价,去买下他们的忠诚呢?

    张静一的提问,其实直指问题的本质。

    想要让人为你效力,你得给好处。

    可是这些好处,天启皇帝的父祖们该给的都给了。

    从科举,从优待士人,从免士人的税赋,再一步步制定对这些人有利的国策。

    “这天下之利,若有十成,朝廷已给了他们八成之利。现在国家困难,陛下只是让他们让渡一成的利益,对他们而言,却也比割肉一般,痛不欲生。人的贪心是没有止境的,他们有了一万亩地,就会想要两万亩,天下的地只有这么多,陛下难道还能割肉饲虎吗?”

    天启皇帝冷冷道:“那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用税赋打击他们,取消他们的特权。”张静一斩钉截铁地道。

    天启皇帝皱眉起来:“税赋?”

    张静一道:“从前大明的税赋,都是丁税,所以都是按人口的多少来算税收,这一个士绅人家,家里可能只有十口人,可他们却有十万亩地,那么他们所收的税赋,也是按十人来征收,至于他们的奴婢,则大多是隐户,朝廷根本不知有这些人,又如何征税?而那些寻常的小民,家里也是十口人,可实则他们却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连自己都养不活,可朝廷却还要以十丁的税赋来向他们征收税赋!敢问陛下,这样合理吗?”

    “所以,想要打击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着天下土地的多寡来征收他们的税赋,有十万亩地的人家,征收十万亩地,没有地的人家,不收取任何税赋,这样才最是合理。”

    天启皇帝听罢,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没有错,若是当真能如此,那么大明就有希望了。”

    大明的财富还少吗?两京十三省,经过了两百五十年的和平发展,虽然时常会有一些灾难,可实际上……积攒起来的财富是十分惊人的。

    可现在尴尬的处境就在于,如此富庶的一个帝国,朝廷的财政却是一年比一年糟糕,比两百多年前遭遇了战乱,百废待兴时还要糟糕一些!

    而寻常的百姓,日子只怕过的比两百五十年前那些百姓还要辛苦,以至于官逼民反,流寇遍地,天下糜烂。

    那么这些财富究竟去了哪里呢?

    这样的国家,它不灭亡都没有天理。

    天启皇帝随即道:“这样说来,朕只要效仿张居正,改革税制,便可解决这些问题了?”

    张静一便立即摇头道:“哪有这样容易。陛下圣明,何况这天下人,谁不知道问题的根结在哪里,可为何,大家都在装聋作哑呢?其实……除了一些大臣,本就利益相关,改革税制,就等于是让他们的家产减半。可是我大明,也不乏有有识之士,他们为何不吭声呢?说到底,因为大家都明白,这样的旨意一发出,只怕这两京十三省,都要烽火连天!流寇可怕,难道那些掌握了大量人口,有无数的奴婢,通过姻亲而在本地产生盘根错节关系的士绅们,就不可怕吗?莫说是京城外头保不住,便是京城之内的文武百官,只怕也都要反了不可,到时陛下身边,就只有臣这样的赤胆忠心之人了。”

    天启皇帝拉下脸来,其实他也明白,这玩意……它改不得。

    一改就死。

    可说了这么多,分析出来的结果还是这样,不就等于没说?

    于是天启皇帝叹息道:“你说了这么多,改又不能改,岂不是白费口舌?”

    “这不一定。”张静一道:“天下不能改,可我们在有些地方,难道不能改吗?如今陛下敕臣封丘为封地,臣便想着,不如臣来做这个坏人,这改制,何不从封丘开始?咱们可以一步步来,走一步看一步,成了当然好,不成……大不了找个人来背黑锅,拉出去平一下民愤便好了。”

    “拉你?”天启皇帝若有所思,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

    张静一道:“这……”

    他没有说背黑锅的是他,好吧!

    天启皇帝道:“好啦,你尽管去试一试吧,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总而言之,你们张家在封丘无论做什么,朝廷都不干涉。你有什么难处,朕都鼎力相助,你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那臣真做啦。”张静一笑起来,他就等这句话了。

    于是他又道:“陛下将来不要后悔。”

    天启皇帝倒是很爽快地点头:“当然。”

    张静一想了想道:“要不要立个字据……哈哈,臣开玩笑的,陛下言出法随,谁敢不信呢?”

    张静一这番话,让天启皇帝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之前一直赶路,回到京里来又发了这么多事,今日实在疲乏了,张静一看天色不早,自然也就告辞而出,回去休息了。

    次日,经过一夜休息,精神恢复饱满的张静一巡视了一下新县,这里的工作,大抵都按部就班,没什么差错。

    见这边稳定,张静一便打起了主意。

    既然封丘只是一个县,而且授予了全权,张静一打算,就不妨激进一些,他不断地开始给管邵宁写信,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授予他在封丘不妨将步子迈大一点。

    频繁的通信过程,也大致让张静一了解了封丘的情况。

    封丘有三大姓,是县里最大的士绅人家,出了一个进士,十二个举人,至于秀才就数不清了。

    户口不多,人口是两万三千户,九千七千多人。

    不过……隐户十分多,管邵宁的大致估算,这隐户应该是在册人数的一倍以上。

    也就是说,有接近十万人口,是簿册里不存在的,可是……明明这些人就活生生的在封丘活蹦乱跳。

    张静一于是提笔,他思量了很久,最终写了一封洋洋洒洒上万言的书信,让人送去了封丘。

    这天下已经失衡了太久,是该给大家一点刺激了。

    其实书信送出去的时候,张静一是颇有些后悔的,觉得是不是太激进了一些。

    可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张静一唯一明白的就是,这大明朝要嘛天下大乱,相互残杀,而后数千万上亿的人口被杀去大半,而后新朝建立,又开始百废待举的过程。

    要嘛就是他张静一来杀,血流成河之后,焕然一新。

    张静一注定只能选择后者。

    过了三两日,张静一却被张顺传唤入宫。

    张顺见了张静一,眉开眼笑,直接一甩,便是两锭金子,显然,他这个提督的油水不少。

    张静一掂量了金子,忍不住道:“儿啊,你贪污了多少钱呀?”

    张顺脸一红:“干爹……我……我自己攒的。”

    张静一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顺一眼:“是吗?”

    等入了宫,到了暖阁,却见天启皇帝大发雷霆,这被召来的内阁大臣们,也一个个显得很尴尬,一个个低着头,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走了这么多,干什么吃的,朕的笑话还不够吗?”

    见张静一进来,天启皇帝便怒道:“张卿,事情你听说了吗?”

    “臣这几日都在家里修身养性……不知陛下所言何事?”张静一见天启皇帝暴跳如雷,一时也是惊愕。

    天启皇帝道:“翰林院,走了二十多个学士、修撰、编修、庶吉士。御史走了十七个,还有……六部也走了四五十人……人心浮动啊……京中的大臣,投奔那归德府的,居然有百人之多!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读书人……好啊,现在全天下都在看朕的笑话了。”

    张静一震惊的样子,忍不住道:“陛下,他们为何要跑?”

    “还不是你说,要让信王去归德建藩吗?还说朝中大臣,想去的都可以去,这下好了,真跑了。”

    张静一见天启皇帝气急败坏的样子,一下子便明白了,大家这是用脚站队,对朝廷深为不满,宁可都去投奔信王,也不愿在朝为官了。

    卧槽……他张静一为啥心里想笑呢?

    当然,此时暖阁里的气氛很凝重。

    天启皇帝觉得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居然京官都不做了,跑去归德府,宁愿去给自己的那兄弟效力,这不是摆明着说,他信王是众望所归吗?

    几个内阁大臣,也是痛心疾首,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没办法啊……他们也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消息传出之后,朱由检立即启程就藩。于是乎,雪片一般的辞呈,便递了上来,都要去投效贤明的信王。

    至于这朝廷……现在大家都说,朝中是豺狼当道、朽木为官,当然不能与这些豺狼和朽木为伍了。

    好吧,这些人……居然真的跑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臣是专业的

    这可不是小事啊。

    上百个大臣,大大小小都有。

    有的甚至是官至侍郎,至于其他的给事中、庶吉士也不少。

    这些人都是什么,都是天之骄子,大明三年才科举一趟,选出几百个进士来。

    可几百个进士里,真正有资格留在京城的,其实也不过百人。

    等于是信王去就藩,因为陛下一道准许大臣去藩地的旨意,结果……一次科举以来,一甲二甲的进士跑光了。

    那到底京城是朝廷,还是那归德府成了大明的朝廷?

    现在看来,张静一的建言简直就是昏了头,这是送脸给人打呢。

    黄立极和孙承宗几个大学士,也觉得脸上无光。

    现在陛下震怒,觉得大失颜面,一下子骂这些大臣瞎了眼,转过头又骂黄立极几个没用。

    黄立极本想耐心解释,这是张静一的建言,陛下,咱们讲点道理,冤有头债有主啊。

    当然,这话他最后还是忍着没说,因为如果陛下想骂你,总能找到理由。

    张静一有点尴尬,虽然他觉得……这未必是坏事,这些家伙们,他是早就看不顺眼了,可说实话……这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天启皇帝这张脸,算是丢光了。

    张静一便咳嗽了一声,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陛下……这……人各有志,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朕偏要强扭,朕是天子,岂容这些人……如此放肆,他们这是故意的,是要给朕难堪,是要朕成为天大的笑话。”天启皇帝怒不可遏地道。

    黄立极倒是想起一件很担忧的事来,于是道:“陛下,这些人,都是有学识的,有的位列侍郎,有的乃是主事,有的为庶吉士和给事中,还有御史,这么多朝中的重臣,区区一个归德府,只怕知府都是侍郎这样的高官,知县便都由副都御史这样的人担任,只怕便是县中的主簿,都有庶吉士和给事中这样的人赴任,这样的规模,实在是空前绝后……臣……臣担心……”

    黄立极没将话说透。

    可是事情摆明着,这归德府将来是不得了了,只怕到时候真要成气候了!

    到时就不是朝廷的脸面问题,而是涉及到了朝廷的稳固了。

    经黄立极这么一提,天启皇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几乎可以想象,朱由检将会如何春风得意的去河南了。

    虽是兄弟,可你毕竟是罪臣,不是凯旋的将军。

    至于这天下的百姓如何议论,就只有天知道了。

    魏忠贤在旁不失时机地道:“现在京城里,只怕还有江南,有不少读书人和士人,都在鼓动去归德府呢!说是信王殿下贤明,都愿为他效命,要将这归德府,当成礼仪之邦!说是现下礼崩乐坏,归德乃天下希望所在……不少的读书人,也随之启程了,足有千人之巨。”

    “好啦,好啦。”天启皇帝心里烦躁极了,觉得魏忠贤此时是在给他的伤口上撒盐!

    他忍不住抬头看一看张静一,道:“张卿……你那边,也可以招一些人去,你那封丘县,朕不也恩准了吗?”

    张静一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他妈的难道不是跟着你混,才一点号召力都没有?

    让他张静一去招徕读书人,臣妾……不,臣做不到啊。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不吭声,便晓得答案了,似乎也觉得不妥,便唏嘘道:“朕平日里,不曾薄待他们吧,可他们呢,哪里还晓得什么君臣之道,但凡是能让朕颜面大失的事,他们便疯了似的去做,哼……”

    他冷哼一声。

    不过似乎觉得动怒也没什么意思,难道立即派人去将人追回来,然后将人一个个剁了吗?

    他还没失控到这种程度!

    于是又对张静一道:“张卿啊,你那封丘,可要好好治理,切切不可……让人取笑。”

    张静一亦是很无奈,只道:“臣遵旨。”

    天启皇帝就是如此,脾气说来就来,等这脾气下去,也就想通了。

    反正是经常放弃治疗的人了,与其成日生闷气,还不如去做一会儿木工呢。

    等内阁大学士纷纷告辞后,天启皇帝则让人给张静一赐座,随即道:“朕思量着,如何处置这个皇太极。现在建奴人依旧猖獗,抓住了一个皇太极,并没有多大用处,这建奴人实在是凶残……”

    说到这里……

    天启皇帝显得有些恼火:“到现在,竟也对皇太极不闻不问,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怕这个时候,这建奴内部,已经开始出了新的首领了,如此一来,这皇太极……不就成了朕的英宗先祖?”

    这话说的……

    张静一觉得天启皇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那明英宗在土木堡被俘,当时的大明也是不闻不问,而是立即组织防守,取得了北京保卫战的胜利。

    于是鞑靼人将明英宗带去了大漠,顿时开始觉得有些烫手起来。

    因为你俘虏了大明皇帝,这大明上下,得跟你往死里磕吧,我不弄死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于是不议和,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削弱你,往死里打,不互市,大力扶持你的对手瓦剌,几乎只要能削弱鞑靼的事,大明都去干了。

    结果鞑靼人觉得英宗成了一个包袱,便希望拿英宗去议和,好歹给一点好处,这皇帝就还给你。

    结果大明朝廷的态度就只有一个,什么好处都没有,继续死磕。

    这般折腾得鞑靼人开始怀疑人生了,明明获得了一场大胜,连对方的皇帝都俘虏了。

    可怎么好像还不如不俘虏?这明英宗你还得好生的供养着,若是这家伙死在了大漠,还不知会遭致什么样的报复呢!

    最后的结果就是,乖乖地将英宗放了回来,而鞑靼人则在大明不断的削弱和打击之下,最终消亡。

    而现在的情况,虽然和土木堡之变完全不同,却也未必没有相似之处!

    天启皇帝痛恨的是建奴人良心被狗吃了,好歹也来问一下,朕再狠狠呵斥建奴人一通,让你们灰溜溜的滚回去。

    显然……这一场精心准备的大型表演,无法如期上演。

    于是,天启皇帝便想着退而求其次,道:“这建奴果然是蛮夷,他们既然不闻不问,那么索性就看看,从这皇太极的身上,能问出点什么来,这事……田卿家已是主动请缨啦,想来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对天启皇帝而言,皇太极是一个巨大的收获,怎么也得从他身上榨出一点什么来,不然实在不甘心。

    张静一笑了笑道:“陛下圣明,而田指挥使精明强干,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天启皇帝便也笑道:“朕哪里圣明呀,只是不想吃这亏而已。”

    正说着,外头却有宦官疾步而来,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求见。”

    天启皇帝便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赶紧的,叫他进来。”

    一会儿工夫,田尔耕便走了进来,朝天启皇帝行了个礼。

    他见张静一也在,显得有些错愕。

    天启皇帝这时问他:“怎么,可讯问出什么来了吗?”

    田尔耕犹豫地道:“卑下……卑下……已经让人……让人开始问了,只是……只是此人……居然硬气得很,死也不肯说出点什么,卑下……卑下自然大怒,于是……于是……陛下……卑下有万死之罪。”

    说着,慌慌张张地拜倒在地。

    天启皇帝一脸诧异,他以为田尔耕是来禀告的,可哪里想到,对方居然是来请罪的。

    于是天启皇帝冷冷地道:“又出了什么事。”

    “这皇太极……死也不肯开口说一个字,卑下真的用尽了方法,结果……结果可能是用刑太过,他……他死了过去,不过……总算是救活了,卑下也不想用重刑啊,只是他不但不说,而且还痛斥……痛斥陛下,卑下这不是气不过,就……”

    他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

    这是办成这样,他心里也不免害怕天启皇帝会责罚于他!

    天启皇帝已是火冒三丈:“这样的小事也干不好吗?这样说来,岂不是白白将皇太极绑了回来?”

    田尔耕连忙道:“诏狱里头,都是干吏,连他们都没有办法,想来……这事儿……”

    天启皇帝愈显难堪,回了京城之后,反而诸事不顺了。

    倒是张静一这时道:“陛下,臣以为,诏狱那一套办法,本就没什么大用,臣奉旨在新县的新区建了一座大狱,不妨将这皇太极交给臣,臣不出几日,便可让他对陛下俯首帖耳。”

    天启皇帝不禁回头,奇怪地看了张静一一眼:“当真?”

    张静一不说,天启皇帝还真的一时忘了新县也有一个大狱了,那还是他当初特批张静一建造的呢!

    张静一几乎是拍着胸脯道:“臣这个人,陛下是素来知道的。臣何时敢欺瞒陛下?说是能让那皇太极俯首贴耳,便保准能俯首帖耳!那军校的特别行动教导队,是有专门课程的,叫犯罪心理学,专门揣摩人心,对症下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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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