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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三章:入宫报喜

    张静一吩咐过了张顺,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宫。

    不过在这宫外头,各千户所的锦衣卫却已忙开了。

    虽说京城的军民百姓,还是后知后觉。

    可有心人却察觉到,厂卫突然开始緹骑四出。

    宫中也开始起了变化,防卫开始变得越发森严起来。

    此时,一处宅邸里。

    有人疾步匆匆地进入了宅邸的小厅。

    这小厅,四壁都没有窗,因而,即便是白日里,也显得阴森。

    来人进入了小厅之后,立即拜倒,随即道:“老爷……宫里出了消息。”

    “什么消息?”

    坐在小厅的最深处,一人正盘膝坐着,镇定自若状。

    来人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只口里道:“也不是有人传出的消息,而是小人让人去查看,发现宫禁突然森严了许多,厂卫那边,也变得格外的紧张。”

    “是吗?”那坐在小厅深处之人,依旧气定神闲的样子,施施然地呷了口茶,才又道:“这样说来,应该是毒药已经发作了,是吧?”

    “理应是的。”这人小心翼翼地道:“河豚之毒,天下无人能解,只要毒发,便是神仙也难救。或许……这个时候,陛下已经身亡了。”

    “天下没了皇帝,可怎么得了啊。”小厅深处的人叹了口气。

    “是啊。”这匍匐在地的人道:“没了皇帝,那些人,哪里还有心思顾着其他的事?这一门心思,都准备着争权夺利呢,尤其是厂卫,只怕都要吓着了。”

    “好啦,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别急……后头还有许多热闹可看。只是……那些银子……”

    “那些银子……已经藏妥当了,就等闹起来的时候,再悄然送出去,请老爷放心。”

    “嗯,去吧。”

    那人便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厅中又恢复了安静。

    此时,小厅深处之人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世受国恩,本不该如此,只是……这怪得了谁呢,要怪就怪你们非要为难,这天底下,谁不贪财呢?别人贪得,老夫莫非贪不得?”

    说罢……

    又是一声叹息。

    …………

    当日,一队锦衣卫在田尔耕的亲自带领之下,拿着驾贴,抵达了一处府邸。

    而后,众人破门而入。

    一时之间,鸡飞狗跳。

    紧接着,便有人被捆绑出来。

    第一个被捆绑着出来的,正是宣城伯卫时春。

    卫时春大怒咆哮:“我有何罪?”

    而田尔耕却是面无表情,只皮笑肉不笑地道:“等到了诏狱,便知有没有罪了。”

    站在田尔耕一旁的,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周正刚,周正刚此时也已跃跃欲试,朝校尉们喝道:“带走,立即审讯!”

    紧接着,便是一长串人同样被捆绑出来,宣城伯卫时春的几个儿子,以及两个弟弟,还有妻妾人等。

    数十人直接押上了囚车。

    田尔耕此时松了口气,忍不住道:“还好,总算是来得及。”

    周正刚则是小心翼翼地在旁赔笑道:“田指挥,这审问之事,就交给卑下吧,卑下一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审出结果。”

    田尔耕点点头,道:“要尽快,不可耽误了,陛下已经震怒,这是天大的案子,若是不赶紧,仔细你自己的脑袋。”

    说罢,田尔耕又换了一副温和的语气,这周正刚毕竟是他的心腹,于是道:“你自己心里清楚,陛下对你的印象已是不佳,若是再有什么差池,你这佥事……还能干的下去吗?现在是你将功补过的时候,知道了吗?”

    周正刚立即正色道:“请田指挥放心便是,此等事,卑下手到擒来。”

    说罢,忙领着人,匆匆至诏狱。

    诏狱里头,这卫家上下二十七口分别审问,一时之间,整个诏狱之中凄叫连连。

    周正刚不敢怠慢,直接提审卫时春,足足一夜过去,他才一脸疲惫的从诏狱中出来,带着一沓供状,前往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里,田尔耕也是一宿未睡,一直在此等着结果。

    一听周正刚来了,顿时豁然而起,劈头盖脸的便问:“怎么样,如何了?”

    周正刚面带喜色道:“统统都招供了,这卫时春倒是硬气得很,起初的时候,一直喊冤。他的一个弟弟,没熬过,乖乖的供认了,说是这些年,卫家一直都和建奴人有牵连,和不少的私商有关。后来……得了这些供状,又去提审他的几个儿子,他那几个儿子,也都供认不讳。此后卑下亲自拿着他那兄弟和儿子们的供状去提审卫时春,卫时春眼看大势已去,大哭一场……”

    “他哭什么?”

    “还能哭什么。”周正刚此时露出了阴狠的一面,虽然他极力想在田尔耕面前掩饰,可眼里的杀气,却还是露了出来。

    周正刚慢悠悠地道:“当然是知道自己无所遁形了,呵……到了诏狱,还想抵死不认,真当我们锦衣卫是吃素的。”

    田尔耕便又问:“那卫时春可供认了?”

    “已经供认了。”周正刚点点头,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得意,接着将一沓供状统统送上去。

    田尔耕低头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于是松了口气,道:“这些贱骨头,非要打了才肯招供,此事你办得好,十二个时辰不到,便人赃俱获了!噢,对啦,这里写着,还发现卫家在府邸里,藏着七十多套铠甲和四十多张弓……赃物都还在吧?”

    “都在呢。”

    “可是赃银呢?”

    “赃银还在审。”

    田尔耕点头,接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正刚一眼。

    卫家既然一直跟建奴人做买卖,一定有一笔巨大的财富。

    到时候抄没起来,只怕可以大发一笔横财了。

    田尔耕随即道:“这案子,按理来说,理应还需继续审下去,这卫家的罪行,肯定不只这么几件,不过眼下嘛,陛下对此格外重视,老夫需立即入宫去报喜。所以你这边继续提审,老夫先去禀告。”

    周正刚连忙点头:“是。”

    田尔耕又道:“好好干,你放心,等入了宫,老夫会为你美言的,不管怎么说,你我也是郎舅之亲。”

    周正刚喜滋滋地道:“知道的。”

    田尔耕说着,便带着供状,火速入宫报喜去了。

    …………

    张静一也同样坐镇着新县千户所。

    新县緹骑,以及军校的特别行动队生员,已是统统放了出去。

    他足足一夜没有睡,和邓健彻夜梳理着送来的讯息。

    此时,张静一的一双眼睛已有些熬红了,眼下有着乌青,忍不住唏嘘:“邓千户。”

    邓健神色一正,认真地道:“叫副千户,多了一个副字……”

    张静一便道:“一样的。”

    “不一样。”邓健委屈地道:“可叹我……做了副千户还没有娶着……”

    张静一便立即拉着脸道:“认真一点,不要说笑。”

    邓健只好点点头,咕哝道:“为了这个案子,饭也没得吃,睡也睡不了,连开句玩笑也不成,这兄弟和妇人一样,都是善变的,平日里……”

    见张静一瞪眼过来。

    邓健立即噤声。

    就在此时,一个书吏匆匆进来,手上似拿着什么,口里道:“侯爷……宫里有消息。”

    张静一立马打起了精神,随即站了起来,手往前一伸,道:“拿来我看。”

    这书吏便忙将一封字条送到张静一的手里。

    这字条,乃是张顺所书,是张顺清早就送出宫来的。

    张静一一看字条,便松了口气,口里道:“果然……我的猜测没有错。”

    说罢,张静一将字条交给邓健道,吩咐道:“顺着字条,召集人马,给我拿人吧。”

    邓健取过字条,一看到字条之中的姓名,大惊失色,忍不住道:“此人……来头可不小,咱们千户所去拿人……会不会……”

    张静一冷冷地道:“不必有什么顾虑,现如今,我们都在和时间赛跑,若是再不拿人,难免贼子会警觉,要快……无论是什么人,谁敢阻我们的人,统统格杀勿论。”

    得了张静一的准话,邓健便没有犹豫了,立马起身:“我这就去。”

    随即,邓健按着腰间的佩刀,大喝一声:“还喘着气的人都来,到我这儿来,招呼所有的弟兄,集结,待会儿发布命令。”

    张静一则长长地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却有宦官匆匆而来,到了张静一的跟前,就立即道:“新县侯,陛下召您立即入宫,说是有大事商议。”

    张静一打起了精神,却是笑着问这宦官道:“怎么不是张顺来?”

    这宦官点头哈腰道:“张提督告了假……”

    张静一点点头:“嗯,可知道陛下召我入宫,是为了什么事?”

    “田指挥已经拿着人了,陛下请新县侯立即入宫商议。”说着,这宦官压低了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旨意,陛下说了……他痊愈的事,不得声张。”

    张静一微笑着拍拍他的肩道:“知道啦,入宫!”

    ………………

第一百一十三章:真凶

    张静一进入宫中时,发现这里的防卫已森严了许多,几乎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跟着领路的宦官,一路疾步穿行进去,随即来到了勤政殿。

    勤政殿里,静谧非常。

    张静一入殿,却见天启皇帝端坐着,双眉紧紧地拧起来,神色很严峻,似低头看着什么。

    魏忠贤站在一旁,也是低垂着头。

    那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依拜在地上,一言不发。

    张静一行礼道:“陛下……”

    天启皇帝的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此时,他只抬头看了张静一一眼,却没有说话,继续低头。

    这一份份的供状,可谓看的天启皇帝触目惊心。

    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

    朕的身边,居然有这样的人。

    这是天启皇帝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私藏军械,私通建奴,毒害皇帝。

    这里头,哪一件罪行,都是十恶不赦,足以抄家灭族了。

    天启皇帝原本还有些不相信卫时春会做出这样的事。

    在他看来,卫时春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可现在才知道,自己被他忠厚的外表给蒙蔽了。

    一想到如此,天启皇帝便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地想,这世上还有人可以信任吗?

    这供状里头,个个都是签字画押,从物证到人证,应有尽有。

    甚至包括了卫家管家的供词。

    上头签字画押,所说的是卫时春如何勾结这些商贾,私下里,又如何藏着军械,还有河豚毒,又从哪里搜罗到。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天启皇帝叹道:“真是没有想到啊。”

    “陛下,没有想到什么?”张静一嘴贱,很不合时宜的询问。

    天启皇帝怒道:“想不到卫时春胆大包天到这样的地步,可恨,可恨!”

    连骂两个可恨,而后将手上的供词狠狠地摔在了案牍上,道:“张卿自己看吧。”

    接着便有小宦官将供词整理好,送到张静一的面前。

    张静一是极想从这些供词之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比如彼此之间的口供有矛盾,又或者其他。

    却发现,这口供几乎没有任何的问题。

    可以说是毫无瑕疵。

    以至于张静一都怀疑人生了,莫非……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这卫时春当真是大奸大恶之徒?

    这般一想,便越发的觉得不可思议。

    终于,张静一将供词放下,道:“陛下……卫家历代都为宫中信重,这些年来,也立过不少的功劳,这样的人……竟丧心病狂至此,却是臣没有想到的……不过……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单凭供词,就认定一个伯爵大逆不道,这会不会有些不妥?”

    天启皇帝冷笑道:“就是因为卫家的历代祖先都是赤胆忠心之人,这卫时春才如此可恨。这案子如此之大,当然不可能只相信这些供词,田尔耕,你命人……将这些人犯……统统押入宫中来,朕要亲审。”

    一听天启皇帝要亲审,张静一才松了口气。

    田尔耕此时精神奕奕,他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来了,立马道:“是。”

    于是,田尔耕匆匆而去。

    此时,天启皇帝缓缓地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口里道:“他竟还敢害朕,朕有哪一点对不起他们卫家的……愚蠢,实在愚蠢!”

    魏忠贤在旁连忙劝道:“陛下的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动怒才好。”

    天启皇帝气呼呼地道:“朕偏要动怒如何?”

    魏忠贤:“……”

    天启皇帝随即驻足,又唏嘘:“你说……为了钱,怎么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朕已经给了他们卫家足够的富贵了,却还是贪婪无厌。”

    他一个人发火,魏忠贤反正不劝了。

    张静一有了魏忠贤的前车之鉴,自然也不吭声。

    天启皇帝身子确实还有一些虚弱,因而痛骂之后,忍不住咳嗽。

    天启皇帝又是叹息:“你们为何不做声?”

    魏忠贤憋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圣明。”

    天启皇帝便瞪着他:“……”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田尔耕总算是去而复返,他这一次领着周正刚来了。

    只是天启皇帝不喜周正刚,便摆着冷脸,口里道:“钦犯都带来了?”

    周正刚上前道:“陛下,都押来了。”

    “一个个带上来。”天启皇帝坐下。

    最先被押进来的,乃是卫时春的大儿子卫家生。

    卫家生穿着囚衣,浑身带着镣铐,他已二十多岁,此时却是蓬头垢面,低垂着头,一副战战兢兢,且好像是胆怯的样子,竟是不敢抬起头来。

    进了殿,便在镣铐的哐当声中跪下:“万死……万死……我有罪……我有罪……”

    张静一坐在一旁,打量着这卫家生,见他如此,也不禁有点懵。

    天启皇帝极是厌恶地看着卫家生,道:“你是何人?”

    “卫家生。”

    “卫时春是你什么人?”

    卫家生似乎精神涣散,麻木地道:“正是家父。”

    “你的父亲……勾结了建奴人,是吗?”

    “是。”

    “怎么勾结的?”

    “和商贾一起勾结……售卖他们火药,还有军械,以及盐巴。”

    “火药从何而来?”

    “从造作坊,偷偷运出来。”

    “你的父亲还想要毒杀朕是吗?”

    这卫家生居然对答如流,他低垂着头,晃着脑袋……似乎精神已崩溃的样子,却又好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天启皇帝几乎询问他什么,他便能立即回答:“是。”

    “为何要毒杀?”

    “畏罪……害怕陛下察觉私通建奴,所以……想尽了法子,想要杀死皇帝……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察觉……”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大怒道:“朕平日待尔等不薄,你们为何要如此丧心病狂?”

    卫家生却不知怎么回答了,只是哭丧着脸,干瘪的嘴唇嚅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都招,我都招,你让我死吧。”

    天启皇帝见他语无伦次,便烦厌地道:“带下去吧。”

    接着,又将卫家的管家,以及账房人等,统统都提了上来。

    他们的回答,都是大同小异。

    天启皇帝随即道:“卫时春在何处?”

    没多久,便有几个宦官抬着一个人进来,此人已是遍体鳞伤,似乎比其他人都要惨上几分。

    天启皇帝瞪大了眼睛,怒斥道:“卫时春!”

    这卫时春没什么反应。

    天启皇帝则道:“朕平日这般待你,你若只是贪心也就罢了,朕念在你祖上的功劳份上,还可饶你一死,可你却要置朕于死地,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这下,卫时春总算有了反应,可只麻木地不断点头:“万死……万死……”

    天启皇帝此时的情绪格外的激动,怒不可遏地道:“你也知道万死吗?”

    天启皇帝说着,抓起那些供状,大喝道:“你还做了什么?来,一一给朕说……”

    …………

    钟鼓楼外的一处公府宅邸外。

    此时,邓健正骑着马,带着一队人马,匆匆地赶到了这里。

    邓健等人一出现,附近早已埋伏好的暗探,便都纷纷围拢了上来。

    邓健落马,上百人已聚集起来,人人按着腰间的刀柄,杀气腾腾。

    邓健随即走到了大门前,身后便有緹骑猛地拍门。

    咚咚咚……

    没拍几下,一旁的校门吱呀一声,却已是开了,一个门子凶神恶煞地探出脑袋来:“是谁……”

    此时……一柄绣春刀便毫不客气地横在了门子的脖子上。

    这门子顿时心惊丧胆,期期艾艾起来,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知道……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邓健大眼一瞪,扬手便给他一个耳光,而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锦衣卫办事,给我入宅,传令下去,谁敢抵抗,立即格杀勿论。宅中家眷,胆敢逃亡的,也立即拿下,各处出入口,都给我严防死守,一只苍蝇也不得出入。其余人随我来……”

    说罢,他龙行虎步,自这地上的门子身上跨过去,后头如潮水一般的校尉便都按着刀,一窝蜂地随着他而入。

    一进入这第一重门,随即便有一个护卫迎面而来,面带嚣张之色,手指着邓健大呼大叫道:“锦衣卫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你不知我老爷是什么人吗?”

    邓健疾步上前,手中的绣春刀已是抽拉出来。

    铿锵一声,绣春刀出鞘,迅雷一般刺入迎面而来的护卫腰间,这护卫身躯抽搐,似乎没想到对方当真动刀子,便呃啊一声,面上带着不甘,而后倒下去。

    他的身后,也有七八个孔武有力的护卫本想和他一起上前来。

    可此时,却见邓健已抽出血淋淋的刀来,脚下的靴子,踩着血泊,身后数不清的锦衣緹骑和校尉涌出,个个已哐当拔刀,长刀出鞘,如龙吟一般不绝于耳。

    于是,这些护卫顿时吓得几乎要瘫下去,哪里还敢上前。

    邓健持刀,冷着脸,一步步上前,看也不看这些护卫,只是道:“趴下,抱头,噤声!”

    话音未落,十几个护卫已忙不迭地趴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这才是真凶

    沿途几乎没有什么抵抗。

    一群飞鱼服的校尉火速涌入宅邸的深处。

    片刻之后,在大堂里,几个特别行动教导队的生员,揪住一人出来。

    这人年过四旬,此时神色慌张,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口里大骂着:“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邓健踱步上前去,上去便道:“找的就是你,当然知道你是何人,你这狗一样的东西,以为我们新县千户所是吃素的吗?”

    这人被两个生员反剪着双手,只能用眼睛瞪着邓健,气咻咻地道:“是张静一,是张静一教你来的?大胆,大胆,你们还要王法不要。”

    邓健不耐烦,作势要拔刀。

    这人立即噤声了。

    其余人,一个个被抓了出来,尤其到了内宅,女眷们更是惊叫连连。

    邓健咕哝一声:“这等狗东西,也有这么多妻妾。”

    于是,无处安放的荷尔蒙便令他脸上杀气更盛:“一个个的给我审……若还有人敢大吼大叫的,立即杀了。”

    生员们也不知道,这位邓教导为何这么大的火气,抓人就抓人嘛,倒像是杀父仇人一般。

    他们踹开一扇扇门,先将所有人全部集中起来。

    而后,再根据对方的装扮,将一些重要的人揪出来。

    于是这府邸中的人,跪了一地。先审问,审出结果,又获得新的名册,从这乌压压跪在一地的人中传唤新的人。

    至于那被抓的男主人,此时已从震惊之中慢慢缓了过来。

    他是最后被抓去提审的,被人押入了一个小厅之中。

    紧接着,有一个锦墩让他坐下。

    他稳稳坐定,而后目光四顾,便见邓健亲坐在厅内,一旁是一个记录的生员,另外几个人校尉按刀而立。

    此时,邓健虎目一瞪,喝道:“堂下何人?”

    此人只冷着脸,却是理也不理邓健。

    邓健便使了个眼色。

    顿时有一人上前,左右开弓,直接便给这人两个耳光。

    这人彻底的被打懵了,他万万料不到,有人胆大到这个地步。

    于是,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可知道,今日做的事,会引来什么后果?”

    邓健冷哼道:“当然知道后果,若不知道你的后果,怎么会来?”

    “那张静一,他不怕死吗?”此人冷笑,眼中闪露着愤恨。

    “你先顾好自己!”邓健厉声道。

    这人气急败坏,显然似他这样的贵人,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于是歇斯底里地道:“好好好,到时看谁先死!”

    邓健继续板着脸,再次厉声道:“堂下何人?”

    这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发现方才给他两个耳光的校尉却是按刀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嚅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客气地道:“朱纯臣!”

    邓健道:“朱纯臣,你可知罪吗?”

    朱纯臣不屑地瞥了邓健一眼,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乃东平郡王之后,世袭成国公,领后军都督府,知不知罪,轮得到你来问?”

    邓健似乎也不急:“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过吗?”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朱纯臣依旧不屑于顾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副千户。

    似邓健这样的人,在平日里,确实朱纯臣是看也不看一眼的。

    却在此时,有人快步进来,直接到了邓健的身边,低声道:“找到了。”

    邓健顿时眼眸一亮,随即豁然而起:“去看看。”

    便点了一人:“你来审。”

    说着,匆匆而去。

    这一路,邓健与一队人匆匆赶到朱家后院。

    此时,朱家前后诸门,已统统被围住了。

    不只千户所的校尉,便连军校的两个教导队都来帮忙,动用的人手,足有千人之多。

    一路穿过无数楼台亭榭,终于,在一片假山这儿,这里早有几个人在此等着了。

    邓健快步上前,一个校尉兴奋地对他道:“副千户,在此发现了一处地窖,里头极大……”

    邓健道:“有人下去了吗?”

    “下去了,里头太大,还没上来。”

    邓健毫不犹豫地道:“走,下去看看。”

    说着,一旁待命的校尉便揭开了一处巨大的青石板,接着便裸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邓健亲自提了一盏灯,沿着洞穴的台阶下去。

    这台阶很长,而后便是一个长数十丈的甬道,甬道两侧,似乎还有许多的壁画,看年代,似乎已经非常的久远了。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像朱家这样的人家,已经富贵了两百年,狡兔三窟,设置一个巨大的地库,也不算什么。

    一直走到了甬道的尽头,这尽头之处,似乎还有一处大门。

    只是这大门,已经被前头进去的人破开,等进入此门,顿时……一个巨大的空间便出现了。

    整个地库里,规模巨大,说是一个校场,也绝对不夸张。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却是亮堂无比,无数白晃晃的光芒折射在了邓健的脸上。

    纵使是邓健,此时脸色也已僵住,而后双目里发出光来。

    只见堆砌在这地库中的,是数不清的金银,层层叠叠。绝大多数的金银,都装了箱子,还有一些,似乎来不及装箱,便直接一层层的码在地上。

    邓健手中所提的灯,冉冉发出火光,而这火光招摇在那金银之上,这金银便折射出了光,令这里整个空间都显得蓬荜生辉。

    邓健深吸一口气,纵使他是张家的人,也算是见过世面,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金银。

    他整个人竟是吓住了,而后,努力地深呼吸,这才使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随即道:“派人在此看守,准备抽调文吏来,而后对这里进行清点……要快!”

    “他娘的……”邓健心里忍不住暗骂。

    到现在,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惊。

    这里头……到底多少金银啊,只怕数个三天三夜,也数不完啊!

    …………

    成国公府动静极大,自然已引发京城哗然。

    靖难公爵,富贵了两百多年,从未没有听说过锦衣卫直接登堂入室的。

    一打听,方才知道是新县千户所的校尉,这一下子……便引发了更多的猜测了。

    而在宫中。

    一场审讯却已结束。

    供认不讳!

    天启皇帝情绪上了头,此时杀气腾腾,他又拿起案牍上的供状,不由道:“该死,该死!”

    连说两个该死。

    张静一坐在一旁,忍了忍,还是道:“陛下……这卫家之人,个个都被打的遍体鳞伤,陛下,我瞧他们方才精神涣散,这样询问,只怕不妥。”

    天启皇帝毕竟气盛,忍不住想说,这样的逆贼,还不能打了?

    当然,其实天启皇帝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正在盛怒之中呢,何况这个时代,动刑是常态,不动才不正常。

    不过张静一倒是挺佩服这诏狱的,这才一晚上功夫,这卫家之人,就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以至于连当着皇帝的面推翻口供的胆子都没有了。

    最惨的是卫时春,卫时春只认了两句罪,便昏厥了过去。

    这多么硬气之人,就这么被折腾得什么罪都敢认。

    张静一便道:“可问题在于,既然他们私通了建奴人,那么敢问,这十数年来,源源不断的挣了多少银子,可这些银子呢?只有人认罪,却没有赃银,这是什么道理?”

    天启皇帝听到此处,顿时一愣,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于是怒视田尔耕和周正刚。

    周正刚此时头皮发麻,心里想,这新县侯……看来当真是为了抢功,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于是连忙道:“陛下,暂时在卫家的府库里,没有搜来多少银子,不过……臣以为,既然这些贼子如此谨慎,赃银一定藏在别处,臣正在想方设法……打探。他们既都认了罪,现在新县侯却处处质疑,臣为了办此案,从昨日到现在……还未合过眼,滴水未进……臣……臣……无话可说……”

    说罢,朝着天启皇帝叩首,委屈无比的样子。

    前头这番话,是有一些道理的,一夜之间,能找到人,且将人拿住,最后还能审出结果,已经是极了不起了。

    这等效率,说是空前绝后也不为过了。

    若是这个时候,周正刚直接对张静一进行反击,反而会惹来天启皇帝的反感。

    可是他只说自己的辛苦,却让天启皇帝突然觉得,这个人未必这样糟糕,现在质疑他,倒显得不够体恤了。

    天启皇帝便道:“你是有功的,不必哭哭啼啼,此案,还要继续……”

    田尔耕和周正刚长长的松了口气,尤其是听到天启皇帝说自己有功,周正刚心里不免得意。

    天启皇帝又看向张静一:“张卿似乎认为不是卫家所为,难道另疑他人?”

    张静一点头,平静地道:“臣以为,倒有一个人……”

    “是谁?”

    张静一一字一句地道:“朱纯臣……”

    一听这三个字,天启皇帝登时脸色大变。

    而此时,却有宦官跌跌撞撞地进来:“陛下,陛下……不好啦,不好啦,有锦衣卫去了成国公府,拿住了成国公……”

第三百一十五章:死无葬身之地

    成国公…

    大明的公爵并不多。

    甚至可以说凤毛麟角。

    和这满天下的亲王和郡王相比,这国公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这任何一个能延续至今的国公,那可都是大明的顶梁柱。

    有的世镇南京,有的镇守云南,有的一代代署理五军都督府,

    可以说,某种程度而言,历代国公的份量,虽然远不如亲王和郡王尊贵,可是影响力都是巨大的。

    大明虽偶有些国公犯罪,可一般情况,都是皇帝先过问,然后再下旨。当然……也绝不可能会派厂卫杀进国公府去,对于这样的尊贵之人,是保留一些体面的,只拿罪首,其余不论,而且你还得把人家的继承人也给决定了,虢夺了对方的爵位之后再论罪。

    这国公,可都是有丹书铁券的。

    虽然丹书铁券在太祖高皇帝那儿,一点事也不顶,可后代的天子们,影响力哪里比得上太祖高皇帝,怎么可以无视?

    现在听说锦衣卫居然杀去了成国公府。

    天启皇帝大惊失色,目光立即杀气腾腾地看向田尔耕和周正刚。

    田尔耕与周正刚二人……也吓了一跳。

    田尔耕连忙道:“陛下……这……这……这与臣没有关系啊,臣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成国公……向来忠厚,没有什么劣迹,乃是柱国之臣,臣……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人。”

    天启皇帝顿时脸色狐疑起来。

    张静一这时站出来道:“这是臣干的。”

    这一下子,殿中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静一的身上。

    天启皇帝诧异无比地看着张静一:“你干的,这是为何,你知道不知道,朱纯臣乃是国公,便是朕……”

    张静一冷静地道:“臣只交代,捉拿钦犯,至于千户所里,怎么拿人,臣因为要急着入宫,所以并不知情。”

    钦犯……

    田尔耕冷笑道:“什么钦犯,你这千户所要拿人,北镇抚司竟是不知?新县侯,我知道你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可无论如何,老夫是你的顶头上司!”

    这是迅速将自己撇干净,意思就是,人是你张静一拿的,别说和北镇抚司有关系,我不背这个黑锅。

    张静一只看着天启皇帝,道:“陛下,臣也在查私通建奴,毒害陛下一事……而成国公就有最大的嫌疑,因为此案牵涉甚大,所以臣不敢徇私枉法,早就交代下去,但凡是牵涉此案的钦犯,立即拿下。”

    天启皇帝大为震惊。

    是成国公?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绝不可能。

    莫说宣城伯这边已经认罪了,人证物证都俱全。

    就说这成国公……历来公忠体国,深受天启皇帝信任的,而且是靖难公爵,与国同休,他会做这样的事?

    “新县侯此言……就没有道理了。”周正刚已是勃然大怒。

    他抓了宣城伯,这案子已算是水落石出了,功劳就在眼前,而张静一却跳出来,说什么钦犯是成国公,不说其他的,你张静一就算是简在帝心又怎么样,你要翻了这个案子,我周正刚便死无葬身之地。

    正因如此,此时已没有什么忌惮了,他冷冷地看着张静一,现在是生死局,不必有什么客气,周正刚冷笑道:“你说成国公谋害了陛下,证据呢,只凭你无端猜测?宣城伯这边,该有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卫家这么多人认了罪,难道都是假的?新县侯,我素来知道你仗着陛下宠幸,嚣张跋扈,可万万没有想到,你身为锦衣卫千户,不将指挥使和我这指挥使佥事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居然连成国公也不放在眼里。你这般颠倒是非黑白,指鹿为马,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张静一早就压着一肚子火了,这个周正刚,上蹿下跳,尤其让张静一厌恶的是,这所谓的锦衣卫的精锐干将,最擅长的本事却不是真正的侦缉拿人,而是屈打成招。

    这样的人,还堂而皇之,敢骂他指鹿为马,简直无耻之极!

    张静一怒道:“住口!”

    住口二字,声震瓦砾。

    周正刚猛地心里一颤,居然没来由的有些惧怕。

    明明他才是这个小子的上司。

    于是周正刚便拜倒,朝着天启皇帝道:“陛下,张静一猖狂至此,实在教人心寒,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彻查这一桩冤枉成国公的公案,以正视听。”

    魏忠贤看看田尔耕和周正刚,再看看张静一,却显得谨慎起来,只抿着唇,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天启皇帝皱眉起来,烦躁地道:“都吵个什么,张静一,你说成国公谋害了朕?”

    张静一立马斩钉截铁地道:“是。”

    天启皇帝顿了一下,便道:“很好,那就将成国公召来,你和他当面对质。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道吗?”

    张静一却是气定神闲:“是。”

    天启皇帝这才坐下,他脸色很不好看,回想到卫家人供认不讳,现在又横插了一个成国公……这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是立马对人吩咐道:“将成国公带来。”

    现在大家都怀着心事。

    魏忠贤觉得事有蹊跷,总觉得张静一身上好像藏匿着什么。

    而田尔耕呢,心里则有些没底了,他不断去看周正刚,卫家那边,是周正刚那边审的,会不会……真有什么纰漏?

    周正刚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一方面,他是要给田尔耕信心,另一方面,这张静一如此拆台,这不是要将他往死里整?

    今日他与张静一,就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反正豁出去了。

    良久,方才有宦官匆匆来道:“禀陛下,新县千户所副千户,押着成国公到了。”

    一听朱纯臣到了,天启皇帝面容一正,立即道:“传见。”

    却见这朱纯臣五花大绑,被邓健押着,邓健一身的血腥,杀气腾腾的样子。

    而朱纯臣已是羞愤不已,等进了勤政殿,便毫不犹豫地跪在了殿中,嚎哭道:“陛下……陛下啊……”

    说着,嚎啕大哭:“陛下,陛下啊……臣不活啦,臣不活啦,朱家两百年,为宫中效命,先祖们血战疆场,哪一个不是出生入死,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如今……臣没有用啦,陛下要卸磨杀驴,要将我们朱家……置之死地,既然君要臣死,臣自然不敢不死。只是……陛下竟让厂臣鹰犬,如此辱臣,臣不甘受辱,宁愿成仁……”

    天启皇帝听着这番话,顿时惭愧起来。

    这成国公世系,可谓是满门忠烈,如今这朱纯臣却是落了这个下场,天启皇帝自然羞愧难当,于是当即道:“松绑。”

    邓健道:“陛下,这是钦犯,不能松绑。”

    天启皇帝:“……”

    朱纯臣一听,顿时心里有数了,只怕……这未必是陛下的主意,而只是张静一和邓健这样的鹰犬爪牙的主意而已。

    如此一来,他底气更足了,又嚎啕大哭:“现在还要污蔑臣有万死之罪,陛下……臣的为人,您是知道的,陛下打小,臣就认得,不敢说臣与陛下亲如一家,可这也是君臣相得,今日陛下听信这些奸佞之言,竟要将臣置之死地,臣……痛不欲生,痛不欲生啊,陛下……敢问陛下,臣是奸佞吗,臣是反臣吗?”

    他抬头,咬牙切齿地质问。

    天启皇帝这时候反而被问的哑口无言了。

    倒是一旁,田尔耕和周正刚二人不禁暗暗窃笑,这成国公朱纯臣可不是好招惹的,什么叫公爵,这就是公爵。

    这下好了,且看你张静一如何收场。

    天启皇帝道:“此事的是非曲直,朕自有明断,只是……张卿说你牵涉到了私通建奴,弑杀君父,所以才寻你来问问。”

    他用的是‘寻’的字眼,显然是没有底气的。

    看看,人家正被五花大绑呢!

    朱纯臣听罢,便勃然大怒道:“那我还可以说,张静一淫秽后宫,说他图谋不轨,陷害忠良,陛下是不是也要立即将他捆绑起来?此贼口口声声说臣弑君通贼,好,那么证据呢?臣如何弑君,又如何通贼?来,说说看,今日不说出一个子丑寅卯,臣反正是不打算活了,可这张静一,还有这个姓邓的副千户,也不必活了,陛下不诛此二獠,莫说臣不答应,这天下的勋臣和宗亲,也不答应!”

    这话,听着就有那么点威胁的成分了。

    此时,张静一正色道:“够了,你不是要证据吗?那么……给你证据便是。”

    朱纯臣的话,戛然而止,却是阴狠地看着张静一,听了张静一的话,便道:“你们锦衣卫栽赃构陷,本就是常事,没有铁证,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张静一则是冷冷地看着他,却是带着几分嘲弄地道:“成国公这番话,当然有道理,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铁证,我怎么会敢这样对待成国公呢?成国公,你看……陛下吃了你的毒药,不也没事吗?到现在,你还在此狂妄,其实,你见陛下还活着,已是慌乱无比了吧。”

    …………

    不会取名字,好惨。

第三百一十六章:真相

    张静一这番略带嘲讽的话,让其他人一头雾水。

    本以为,成国公朱纯臣此时一定有些慌乱。

    可成国公朱纯臣的表现,却依旧还是理直气壮的样子。

    这家伙的心理素质,远远超出了张静一的想象。

    这样的实力,足以吊打一百个大碗宽面。

    张静一心里也不禁佩服起他来。

    果然,朱纯臣面上依旧还是一副愤怒的样子,毫无慌乱,却只是咬牙切齿地道:“新县侯所言,我一句也听不懂,什么毒害陛下,陛下何时中的毒?这宫里,又非老夫把持,陛下中毒,为何要冤枉老夫?”

    这一连窜的诘问,好像是将张静一逼到了墙角。

    张静一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既然如此,那么……我索性便教你心服口服吧。”

    说着,张静一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你当真不知道河豚毒?”

    “闻所未闻。”朱纯臣肃容道:“我的先祖,都是骑在马上为宫中征战,下毒这等伎俩,不是我朱家的家学渊源,倒是你们这些赢取爪牙,呵呵……”

    他说话之间,颇有自傲之色。

    仿佛在说,也只有你们这些下作的人才擅长下毒吧。

    天启皇帝铁青着脸听着,此时他似乎越发的觉得可能张静一与成国公朱纯臣有什么误会。

    魏忠贤心里也在揣摩着,这个时候,他不能轻易表态,需继续观望才好。

    田尔耕与周正刚面上的嘲讽意味则更盛。

    这张静一仗着陛下宠爱,历来没有规矩,可今日撞到了成国公,算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了。

    瞧你能的。

    就等着看你倒霉!

    此时,张静一道:“很好,看来你是打算抵死不认了。其实……你确实很聪明,做事也非常的谨慎,其实……若不是皇太极那边得到了一丁半点的讯息,朝廷打算彻查那些与建奴人勾结的商贾,以你的缜密,这天下人谁会疑心到你成国公府的身上呢?”

    朱纯臣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张静一便又道:“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这朝廷一彻查,你终究还是有些慌了,虽然你心里清楚,皇太极对于你的事也所知不多。那些与建奴勾结的商贾,是绝不会向建奴人透露出你的身份的。可是……只要锦衣卫还一直顺藤摸瓜的查下去,你迟早会败露。”

    “所以,你便决定浑水摸鱼,只有将水搅浑,让这厂卫将注意力搅到其他地方去,再拎出一个替罪羊,那么……这件事便绝不会有人过问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而只要陛下中毒身亡,天下必定有巨大的变故,到了那时候,谁还有心思查这一桩案子呢?更何况,厂卫为了早日结案,那宣城伯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替罪羊吗?一切栽在他的头上,这件事便算是了了,那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陛下驾崩的事上头,你自然可以优哉游哉地逍遥法外了。”

    朱纯臣依旧镇定自若地看着张静一,笑道:“新县侯编的一个好故事。”

    张静一也笑了:“你就当我是编的故事好了。”

    说罢,张静一继续声情并茂地道:“所以,你的布置之中,最重要的是让人给陛下下毒!这些年,宫中比较松懈,再者,这河豚毒无色无味,只要添加一点,便足以致命,无药可医。”

    “可是,单凭下毒还不成,你还需有个替罪羊,是以,你便伙同了尚膳监的宦官,寻了一个替罪羊,这个替罪羊,就是刘武。”

    “刘武?”朱纯臣平静地道:“我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一旁的周正刚也忍不住讥诮道:“怎么,难道不是刘武投毒?”

    “不是!”张静一正色道:“刘武根本没有投毒,当时这边有了眉目之后,我第一个就是怀疑。这下毒之后,下了毒,便立即自尽,而且他与宣城伯的关系如此的明显,傻子都知道,他这一死,便是死无对证,肯定要牵涉到宣城伯那儿去,那么……这个人为何还要这样做?宣城伯又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既然大家在他的房里,搜到了半瓶河豚毒,这就更加奇怪了,你说一个人……他要自尽,手里明明就有毒药,可是偏偏……他不用这毒药,却非要将自己挂在房梁上,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张静一提出了两个疑点。

    当然……张静一之所以起疑,最大的原由,还真不是这两个疑点。

    而是因为,背黑锅的是宣城伯卫时春。

    卫时春这个人,张静一有印象,两世为人的人,又略知一些历史,便知这宣城伯是在甲申之变的时候,全家投井身亡。

    这样一个人……在明朝灭亡的时候,居然选择了自杀,而且是全家自杀,虽然颇有几分愚忠的成分,可这样一个人,却是说他一直私通建奴人,偷偷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业,虽然……也未尝没有可能,只是……张静一的直觉之中,却还是有些无法相信。

    正因为有了这些直觉,所以张静一才决心彻查到底。

    要怪,其实只能怪有人自作聪明,栽赃谁不好,非要栽赃给宣城伯卫时春。

    当然,这个理由是不能说的,因而张静一经过细细分析后,便找出了两个可以公布于众的小疑点。

    张静一笑了笑道:“第一个疑点,说明幕后之人有些不智,可问题又出来了,此人行事如此不周密,让刘武去下毒,结果很快就牵连到自己的身上。那么……此前他私通建奴,为何这么多年没有察觉?这是不是不合理?”

    “这第二个疑点,我可以断言,这是有人要杀人灭口,因为只有刘武死了,才能死无对证,最终,让卫时春百口莫辩。可是,想要一个人自杀,却并不容易,难道给刘武灌药?若是灌药,人难免会挣扎,这哪里像是自杀呢?可若是偷偷给他吃药,又无法确保他能立即毒发,说不准,挣扎几个时辰,这边锦衣卫一查,反而弄巧成拙,一切便真相大白。反而是悬梁自尽最好,先将人控制住,直接吊上房梁,不死也得死。”

    此时,殿中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大家似乎都在细细的咀嚼着张静一提出的疑点。

    朱纯臣立即大叫大嚷道:“就算不是宣城伯,那么与我有什么关系?莫非不是宣城伯,便必定是我弑君了吗?”

    “你别急。”张静一朝他笑了笑,显得异常的镇定,而后慢悠悠地继续道:“我当然并没有一开始就怀疑到你的头上,只不过……既然我已确定,宣城伯是被人栽赃,那么至少可以确定,下毒的人另有其人,而且还在尚膳监里。”

    他直直地看着朱纯臣,继续道:“于是,就在田指挥以及周佥事去捉拿卫时春的时候,我便留了心。临出宫的时候,便叫了一个叫张顺的宦官,让他去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天启皇帝似乎对张顺有些印象。

    好像……挺耳熟。

    此时,天启皇帝的好奇之心已经勾了起来,禁不住道:“找谁?”

    “回陛下。”张静一道:“首先,臣已经确定是尚膳监的人,其二,这个人能火速控制住刘武,并且制造出自杀的假象。那么这个人,一定在尚膳监里颇有几分权势。想要做到这一点,至少得有四个孔武有力的宦官,才能悄无声息地做到,而能让四个宦官对他死心塌地,而且还能让有毒的糕点送到陛下的御案之前,尚膳监里有这个本事的人,有几个呢?”

    天启皇帝此时也开始觉得疑窦重重起来,他忙点头:“不错,不错,有几分道理。”

    朱纯臣却还是依旧显得很镇定的样子。

    那田尔耕和周正刚面面相觑,尤其是周正刚,他当然知道,张静一不过是红口白牙的‘讲故事’,可倘若……当真不是卫时春呢?

    对他而言,是不是成国公,其实都不重要,可若不是卫时春……一念至此,周正刚禁不住不寒而栗起来。

    此时,张静一道:“你们不是要人证吗?很好,人证……昨天夜里,其实就已经有人去搜罗了,恳请陛下,立即召张顺,张顺昨日与臣一道,已在尚膳监里布置下了天罗地网,现在……成国公所要的证据,就在张顺的手里。”

    天启皇帝已是大为诧异,看着张静一笃定的表情,心里也不自觉地越发相信了张静一的分析。

    此时,他已顾不得这成国公是不是冤枉的了,立即道:“将张顺叫来,立即召张顺。张卿家,你为何昨日不早说?”

    “臣不敢说。”张静一老实地回答道:“臣虽然有疑心,可是在找到罪证之前,若是贸然怀疑,难免会被田指挥以及周佥事说臣不懂官场的规矩,臣毕竟只是一个区区的千户,连指挥使与佥事都一口咬定的事,臣这区区千户,又怎么敢胡言乱语呢?”

    …………

    还有。

第三百一十七章:大白天下

    这个理由……

    田尔耕:“……”

    周正刚:“……”

    天启皇帝觉得很有道理。

    张静一受委屈了。

    就因为官儿小,便被上头的指挥使和佥事如此欺负。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那张顺似乎早就在外头等着了,门口的禁卫还觉得奇怪,今日这张提督怎么老是在这像做贼一般的探头探脑。

    结果里头陛下传唤,这里头的小宦官一出来,迎面便见到了张顺。

    张顺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而后匆匆忙忙的进去。

    “奴婢……见过陛下……”

    “你便是张顺……”

    张顺想哭……这句话……陛下好像对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悲剧的是,每一次陛下得知他是张顺,转过头,又忘了个九霄云外。

    可他这时候不能发牢骚和抱怨。

    想来想去,还是干爹好,干爹永远记着他。

    张顺道:“是,奴婢便是张顺。”

    天启皇帝见他还算对答如流,不禁点头:“昨夜,你去了尚膳监?”

    “正是。”张顺道:“奴婢听闻干……听闻了新县侯的吩咐,心里便想着,这可是大事,事关着有贼子想要毒害陛下,所以奴婢便斗胆,在这宫中,召集了一些平日里关系较好的人一道,当夜潜入了尚膳监里,寻了那尚膳监掌印太监赵敬。新县侯是这样交代的,尚膳监里能给陛下下毒的人,可能有不少,可是却能悄无声息将刘武害死,且还能下毒的人,满打满算,就这么一两个,赵敬的嫌疑最大,他乃掌印太监,办事方便。”

    “于是,奴婢便和人连夜到了赵敬的住处,先将他拿住了,而后逼问实情,又在他的屋子里,寻到了一些东西……”

    说到此处,跪在一旁的成国公朱纯臣,虽是面上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身躯却不禁颤了颤。

    天启皇帝冷然道:“那赵敬人呢?”

    “已控制住了,奴婢这就将他带上来。”

    张顺似乎早有准备,飞也似的出去,很快又和几个宦官一道,将这赵敬押上来。

    这赵敬却是鼻青脸肿,一看就遭到了痛打。

    此时已吓得魂不附体,浑身颤栗。

    张顺对赵敬道:“你可认得成国公吗?”

    “不……不认识。”赵敬下意识的回答。

    “若是不认识,那么你屋子里的金子怎么来的?”说罢,张顺一下子掏出金块来,随即对天启皇帝道:“陛下,这些金子……都是从他的房里搜来的,请陛下过目。”

    金子送到了天启皇帝面前。

    其实这个时代……金子是贵金属,自然价值不菲。

    不过许多人家,在得到了金子之后,为了便于储存,或者是作为礼品,往往会进行重新熔炼,而后再倒模。

    比如眼下,天启皇帝手里的金子,虽也是金元宝的形制,却明显不是出自官方,而是私人制的,这金子底下,还有成国公府的印记。

    这等私人熔金,其实很普遍。

    天启皇帝点点头,看着赵敬道:“赵敬,这金子,可是成国公送你的?”

    赵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先是说是,后来又拨浪鼓似的摇头,连声说不是。

    天启皇帝怒道:“到底是不是?”

    赵敬已是吓得要昏厥过去,便匍匐在殿上,一声不吭。

    成国公朱纯臣见此,脸色已是微微变了。

    其实这些金子,倒不是这一次送的,傻瓜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上成国公府的金子呢。

    这都是往日收买赵敬用的,哪里知道,这家伙像宝贝一样还藏在宫里的住所。

    赵敬几乎要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陛下……是……是市面上流通的。”

    天启皇帝便冷笑道:“这就怪了,你出门在外,拿这么大一锭的金子流通吗?”

    张静一这时道:“陛下,其实臣查过,这赵敬……在外头,有一个对食的妻子,还有两个兄弟,他的父母也还活着,甚至收了一个侄子做自己的儿子……陛下……此人突然多了这么多来源不明的金子,已是罪大恶极,臣建议,他既然不肯说,那么索性便立即将此人千刀万剐,至于他的那些接来京城里享福的亲戚,也统统杀了,再查抄一下他在宫外的外宅,统统抄没。”

    赵敬听到这里,吓得两眼一黑,立即惊恐万分地道:“饶命。”

    “想要死个痛快,就实话实说!”天启皇帝一下子就明白了张静一的心思,便道:“如若不然,便依张卿的话来处置。”

    “说……我说……”赵敬颤抖着道:“奴婢……奴婢平日……平日里……”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朱纯臣一眼,朱纯臣的脸色已是铁青。

    赵敬则继续道:“奴婢平日里便受了成国公的不少恩惠,奴婢的几个兄弟,还有过继的儿子,也因为成国公,在京城里谋了个好差事。前几日,有人寻到了奴婢,让奴婢……干一些事,奴婢哪里敢啊,可他们好说歹说,说是奴婢若是不干,这外头的亲人,便都要死。还说……这事早就想好了替罪羊了,奴婢觉得这事……还算是稳妥,最后也未必能查到奴婢的头上……所以奴婢便吃了猪油蒙了心……”

    “这样说来。”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已是震怒:“当真是成国公?”

    赵敬匍匐在地,已是吓得便溺了,他嚎哭着道:“是……是……”

    听到这个是字,成国公朱纯臣还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还在强作镇定。

    那跪在一旁的周正刚,已是打了个寒颤,吓得面如土色。

    天启皇帝怒不可遏,整个人拍案而起,而后死死地盯着成国公朱纯臣,厉声道:“朱纯臣,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朱纯臣故作镇定,道:“就算只是一个宦官……他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陛下难道只信一个阉人,而不信臣吗?这赵敬构陷臣,实在该死,恳请陛下,立即将此人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直到现在,朱纯臣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一点惊慌。

    不得不说,朱纯臣的心里素质,确实无比的强大。

    可张静一却知道,其实此人心里只怕早就慌得一批了。

    一听朱纯臣也要将自己千刀万剐,这个时候的赵敬,心知自己已是活不成了,于是冷笑:“成国公,你好狠毒啊,你用尽办法将咱拉下了水,现在还想让咱死?你……你……派来联络咱的人,就是你府上的朱岩。除此之外,我的外宅里,还有你家的金子。你现在想和咱撇开关系了?呵……呵呵……你不嫌迟了吗,你的事,咱都知道……你如何抵赖……”

    朱纯臣闭上眼睛,露出了几分颓然之色,随即,他张开眸子,依旧道:“陛下,这样的人,也可以相信吗?”

    这时,有人道:“可还有一样东西,不知成国公如何解释?”

    这突兀的话,顿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大家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却是那押着成国公朱纯臣来的邓健。

    邓健此时志得意满,他有点飘了,此时心里不禁佩服起义父的远见,果然……晚点娶妻是对的啊,以我的条件……将来能门当户对的,至少也该是一个侯门吧。

    天启皇帝显出几分急切地道:“还有什么,你说。”

    邓健便上前道:“陛下,臣等查抄了成国公府,发现了一处密室,不……说是密室也不对,这成国公,几乎将他家地下挖空了,说是地宫也不为过,那地下所藏的……是数不清的金银,如此多的金银,臣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了,却也是看的头皮发麻。臣还在让人进行清点,这金银多少……暂时还不敢断言,可是……臣敢说,就算他是国公,有十数代财富的积攒,哪怕是他们朱家一代代的人贪赃枉法,也绝对贪不来如此的巨大财富。”

    说到这里,邓健目光一转,看向朱纯臣道:“成国公,我来问你,这些金银,从何而来?”

    朱纯臣又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因为自己的金银损失而痛心,还是因为自己的滔天大罪无法抵赖而痛苦,他脸色已越来越苍白,却是沉默不言。

    到了如今……

    其实根本就无法解释了。

    这个时代,可是不跟你讲无罪推论的。

    天启皇帝其实只看他的表情,就一切都已明白了。

    天启皇帝抚着案牍,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有一些激动:“说罢,你现在不说……朕也会有很多办法让你说。”

    “没什么可说的。”朱纯臣苦笑,还能说什么呢?他叹了口气道:“一斤火药,在造作局,只需花费一钱银子,就可以制造出来。可送到了辽东,就能价值四两银子,这是四十倍的利差……”

    他面上没有表情,此时没有后悔,也并没有哀嚎着悔罪,而是平静地继续道:“这样的暴利,怎么能不动人心呢?”

    …………

    一:老虎每天五章,每一个剧情其实都是必要的,不然最后埋坑的时候串不起来。

    二:不是老虎不想合并章节,其实老虎以前是尝试过的,可是写了十年书,养成了习惯,最后发现这样很不理想,原因在于会下意识的把三千字的剧情,水成六千字。

    三:晚饭还没吃,第五章送到,吃饭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乱臣伏法

    朱纯臣显得很平静,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继续抵赖,甚至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的情绪变动。

    其实到了张静一派人开始针对朱家的时候,朱纯臣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完了。

    理由很简单,朱纯臣做的是这么大的买卖,一定牵涉到的是许多人。

    牵涉到的人越多,漏洞必然就越多。

    他其实已经十分缜密了。

    可在这一条利益链条上,不可能靠缜密就可以平安无事的。

    而之所以这么多年不为人知,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永远不会有人怀疑到堂堂的成国公头上。

    就算哪怕有一丁点的怀疑,也没人敢去查。

    可现在……抵赖有什么用?

    他已经成了焦点。

    被新县千户所锁定为了目标,这就意味着,就算漏洞没有出在那赵敬的身上,也会出在其他人的身上,躲不过去的。

    哪怕赵敬也很谨慎,那么朱家的家人呢?那些心腹的仆役呢?

    就算仆役们不肯招供,还有不少知道这事的至亲呢?

    总会有人有破绽,只要有一点破绽,那么一切也就真相大白。

    朱纯臣默默地叹了口气,他做的一切,其实都在争取被关注的时间,而并不是不被人发现。

    因为他很清楚……当案子已经开始查的时候,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才有了下毒的一幕,又让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到了宣城伯卫时春。

    只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将这些自己苦心经营了十数年,所挣来的银子,统统转移出去,令朱家可以安然无恙地潜逃。

    此时,天启皇帝整个人都在盛怒之中,怒不可遏地道:“这样说来,你是承认了?”

    “臣就算不承认,还有用吗?”朱纯臣道:“承认是死,不承认也是死,只是……”

    天启皇帝瞪着他道:“只是什么?”

    朱纯臣道:“只是,这又怪得了谁?这买卖,朱家不做,自然也会有别人做……”

    “呵……”天启皇帝突然觉得莫名的好笑。

    眼下这个人,显然还妄图给自己的行为辩护,甚至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可朱纯臣继续道:“源源不断的火药和铁器,仍然会流入辽东,别人做得,臣为何做不得呢?就算是陛下,若是知道其中暴利,也会如此吧。”

    朱纯臣随即又道:“再者说了,朱家为大明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靖难之役有朱家出生入死,征安南也有朱家,便是土木堡之变,朱家的血也曾染在那里,这些功劳,只得一些钱财之利,又有什么过分?”

    “我只是做了一件寻常人都会做的事而已,现如今事情败露,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尽力使自己做出正人君子的样子:“这些年来,我也做了许多的善事,拿出了不少银子给寺庙,也救济了不少的流民,修桥补路的事也做了不少。虽做了些许的坏事,可好事也做了不少……”

    他说的很认真。

    显然他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身为大明的国公,世受国恩,早就有了一身的富贵,似乎说出这些话,才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天启皇帝却已是气得发抖,他是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只是他气急败坏,反而张口,却不知如何骂起。

    “噗嗤……”

    却在此时,有人直接笑出了声。

    朱纯臣显然是已准备好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有人噗嗤一笑,这……就有点侮辱性了。

    朱纯臣皱眉,朝着笑的人看去。

    却见张静一正一脸鄙夷地徐徐踱步出来,笑着道:“成国公这是因为良心不安,才拿这些鬼话来骗人吗?”

    朱纯臣淡然一笑:“你相信这是鬼话,它就是鬼话,你若是不信它是鬼话,自然也可将其奉为圭臬。无非还是成王败寇而已……”

    张静一不禁道:“成王败寇?你也配说这句话?似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平日里张狂无比,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等到事情败露了,便又觉得心中不安,于是便将成王败寇四字挂在嘴边。我来告诉你,贼就是贼,不管你成与不成,你都是一个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莫说这天下人视你为贼,便是你祖宗有灵,他们也视你为贼。一个贼子,却在此高谈阔论,奢谈自己做了什么善事,而叛国杀君都被你说成是些许坏事,真是猪狗不如!”

    朱纯臣脸色微微一变。

    方才他尽力地保持着镇定,这是因为……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纵然是必死无疑,可他还想给自己留一点体面。

    可张静一的这番话,就好像连他最后一丁点的遮羞布也撕开了。

    他羞愤难耐地道:“投效建奴人的,可非我一人。”

    张静一想也不想的就道:“因为人人都可以投靠建奴人,辽东的士卒,他们欠着饷银,家小难以养活,所以即便投效建奴人,虽为大逆,却还情有可原。寻常的百姓,税赋日益沉重,一旦遭灾,便要全家饿死,建奴人劫掠了辽东的土地,招徕辽民们去开荒,他们禁不住诱惑,也情有可原。可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他们比?”

    “他们在辽东那天寒地冻的地方,生不如死,是不得已而降贼。而你呢?”

    “他们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好歹还杀过贼,好歹还奉上过税赋。那么你朱纯臣呢?”

    “天下大饥,饿死了不知多少人,可是朝廷让你们朱家有一人挨饿吗?国库空虚,辽东欠饷,朝廷可少过你一文的俸禄吗?”

    “别人在挨饿受冻的时候,而你因为祖先的恩泽,因为朝廷许你的恩禄,却依旧让你成日美味佳肴,吃那山珍海味!你朱家门外头的饥民们饥肠辘辘的时候,你们朱家高墙里,却是歌舞升平,个个绫罗绸缎。你这样的人,本就是吸着民脂民膏,却还不满足,勾结建奴……我骂你朱纯臣一句畜生,可有错吗?”

    朱纯臣的脸色微微变的惨然起来。

    他似乎很努力地保持自己的镇定,随即冷笑道:“买卖而已……只是买卖……”

    “你还在自欺欺人?”张静一鄙夷地看着他道:“不过不打紧,事到如今,你要自欺欺人下去,又有何妨呢?今日你犯下这样的大罪,自是百死莫赎。等进了大狱里,自然会有人好好款待你!好好的国公不做,非要做贼,那你便很快会知道乱臣贼子的下场。”

    张静一随即看向了邓健,道:“朱家的族人,都控制住了吗?”

    邓健看了一眼天启皇帝,随即回答道:“都控制住了,七十九口人,一个没落下。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儿子不在府中,已经去捉拿了,只怕这个时候,已经拿下。”

    张静一满意地点点头。

    朱纯臣的脸色越来越差,其实他虽做过最坏的打算,可这最可怕的后果即将来临的时候,却还是不禁后怕起来。

    内心的恐惧不断的叠加,终于,他朝天启皇帝磕了个头,恳切地道:“陛下……请陛下念在臣先祖的功劳份上,祸……不及家人。”

    天启皇帝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半天,才慢慢地平缓了自己的心情,他死死地看着朱纯臣:“你…说呢?”

    朱纯臣一听这三字,骤然间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便道:“那么……那么……就请给臣一个痛快。”

    天启皇帝面带杀气,身上丝毫没有半分的情感,却是淡淡道:“张卿家,你如何说?”

    张静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天启皇帝点头:“朕懂你的意思了,那么,就将他交给你处置吧,凌迟自然是要凌迟的,这凌迟之前,你来审问,且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罪责!他的党羽,也都一并要拿下,一个不留。至于朱家家人……也一并如此。”

    朱纯臣听罢,眼前已是一黑,他拼命想要告诉别人,自己犯的不过是任何人都会有可能犯的错,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如此不留一丝情面。

    于是,他瑟瑟颤抖起来,期期艾艾地道:“陛下……陛下……臣……”

    天启皇帝极尽嘲讽地看着他道:“现在才知道害怕了,朕还以为,你当真不怕死呢。”

    朱纯臣却已是泪流满面,良久才爆发出一句话:“臣冤枉……”

    “谁冤枉了你?”天启皇帝越发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可笑至极。

    先是不断的为自己的事辩护,转过头,被人揭穿了他的遮羞布,随即又开始请天启皇帝念他祖先的功劳,而如今……磕头如捣蒜,居然喊冤起来了。

    朱纯臣痛哭流涕地道:“臣……臣想要将功补过,臣有事,有事要检举!”

    天启皇帝见他如此丑态,心里越发的寒心。

    眼下这个人,哪里有半分国公的样子?

    这些延续迄今的国公们,难道都是如此?

    天启皇帝冷漠地道:“说罢,检举谁人?”

    朱纯臣道:“检举那些商贾,这些人的底细……都没这么简单……”

第三百一十九章:死无葬身之地

    朱纯臣终于恐惧了。

    人还是怕死的。

    何况张静一其实早就知道,这个家伙是贪生怕死之人。

    要知道,其实历史上的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对他极为信任,等到李自成攻至京城,于是命他防守齐化门,结果攻城的当天,他居然还跑去听戏。

    听戏也就罢了,转过头,他居然直接开了城门,迎接李自成入城。

    投降这种事,其实本也无可厚非,可别人可以降,他朱纯臣却不可以。

    就在他开门乞降的时候,崇祯皇帝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心里依旧还认为朱纯臣是个忠臣。因为夜里混乱,崇祯皇帝并不知道李自成的军马从哪里攻入。

    所以在上吊之前,崇祯皇帝居然还写下了一份遗书,希望朱纯臣能够保护着太子南逃。

    天真的崇祯皇帝哪里知道,朱纯臣这个家伙,其实早就将京城卖了,摇身一变,成了李自成的大功臣。

    结果入城之后的李自成得知了崇祯皇帝的遗书之后,勃然大怒,直接将朱纯臣砍了。

    方才朱纯臣为自己辩护,认为自己罪不至此,这话听着很可笑,可张静一知道,这个无耻之徒,其实真的是这样想的。

    天生下来便是贵族,身边无数人吹捧着自己,自然而然,觉得这天下人都欠着他的,他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

    说穿了,不过是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而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罢了。

    可一旦他知道,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中要糟糕,便立即怂了,痛哭流涕,撒泼打滚,哭的惊天动地。

    天启皇帝目光阴沉,像看死人一般看着他,没来由的,却觉得可笑到了极点。

    心里突然有种感触,天下到这样的地步,不是没有道理啊,辽东那些贪婪无度的军头,京城里此等恬不知耻的贵族,大明竟是在指望这些人维持纲纪和社稷。

    此时,天启皇帝愤怒地道:“还有什么人,你说。”

    “臣……臣知道的是……这些商贾……并不只是和臣一人联络,臣与他们做的买卖,只是冰山一角,陛下……他们干了十几年这样的事,可是难道陛下……陛下没有发现,此事……根本无人揭发吗?难道……真的因为是臣行事缜密?”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和张静一所预设的是,朱纯臣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所以他和一群商贾勾结,掩饰了十几年。

    可现在看来,一个朱纯臣又怎么会这么大的能量?毕竟陆路走私,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在这个工程之中,涉及到的是许多人。

    朱纯臣能打通所有的关卡?能做到天衣无缝?十几年来,哪怕一丁点的疏忽,按理来说,都该翻船。

    这也是为何,天启皇帝与张静一认定,走私商的背后之人心思极缜密的原因。

    可现在……想着想着,天启皇帝心里一惊,于是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并非只你一人?”

    “所以臣说冤枉,天下人都在做,并不只我一人……人人都干的勾当,臣为何干不得?”朱纯臣痛哭流涕地道。

    天启皇帝这才猛然醒悟,为何这个厚颜无耻之人居然在事情败露之后,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了。

    天启皇帝咬牙道:“你说,还有什么人?”

    “不知道。”朱纯臣战战兢兢地道。

    “你不是说要揭发吗?”天启皇帝凌厉地看着他。

    朱纯臣道:“臣要揭发……的是天下有许多人这样干,臣不过是冰山一角,臣……冤枉……”

    这话说的……

    天启皇帝给气得七窍生烟起来,目光一转,看向邓健道:“拉下去,拉下去,让他开口……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开口!”

    邓健二话不说,一下子将朱纯臣拎了起来,拖拽着便走。

    朱纯臣显然还心存侥幸。

    其实他的心理大致是这样的,大家都干这个事,我只是其中一个罢了,我觉得我没错,事情到了今天,陛下无论如何也要原谅我……

    可现在……他似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天启皇帝闭上眼,努力地克制着心头的无尽愤怒。

    倒是这个时候……张静一低声道:“陛下,宣城伯卫时春……”

    一听张静一的提醒,天启皇帝猛地张开眸子,这眸里掠过了一丝锋芒,锋芒飞快地扫过了田尔耕和周正刚。

    田尔耕和周正刚早已察觉到不对劲了,二人已是吓得脸色苍白,却躲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天启皇帝豁然而起:“既然是成国公勾结了商贾,是朱纯臣那个狗贼要毒害朕,那么……为何卫家要认罪?卫时春现在在何处?”

    此时,便有宦官上前道:“方才陛下审问之后,就搁在偏殿……”

    天启皇帝急道:“朕去看看,领路。”

    说着,他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火速往偏殿赶去。

    其余之人,自然亦步亦趋着跟在后头。

    魏忠贤这时才意识到,蠢材坏事了,他此时不免庆幸他刚才没有乱说话!

    果然,那田尔耕与周正刚二人趁人不注意,正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魏忠贤铁青着脸,却是一言不发。

    天启皇帝到了偏殿之后,只是这里拘押着十几个本是押入宫来审问的卫家人。

    他们有的已是昏厥过去,绝大多数人遍体鳞伤,脸上毫无神采。

    还有人在低声呢喃,念叨着什么。

    卫时春则是在一处角落里,浑身都是血水。

    原本在审问的时候,天启皇帝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觉得既然是弑君的凶徒,动刑本就无可厚非,可现在看卫时春这般的样子,心里的震惊和羞愧让他只觉得无地自容。

    卫时春一见许多人来了,立即惊恐万分地道:“我该死,我该死,我有罪……”

    天启皇帝听到这句话,登时更觉得羞愤了,深吸一口气,声音疲惫沙哑地道:“卫卿家,你没有罪。”

    “我欺君罔上……弑杀君父……”卫时春此时,好像没有什么意识一般,只是顺着天启皇帝的话,不断地念叨。

    于是天启皇帝上前蹲下,想要握住他的手。

    他整个人像是受惊的猫一般,身子立即蜷起来,浑身发抖得更厉害。

    卫时春在天启皇帝的心目中,一直是个硬汉子的形象,谁知才一夜过去,便好像换了一个人。

    此时,卫时春又惊恐万状地道:“别……别打我。”

    天启皇帝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浑身伤痕累累的血手抖动得极厉害,天启皇帝唯恐吓着眼前之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是谁打你,怎么打你,又是如何让你认罪的?”

    卫时春只是不断地念着:“别打啦……我儿……我儿子承受不住了,我……我从了便是……”

    他双目没有丝毫的神采,瞳孔好似涣散了一般,口里只是这样反复念着。

    在天启皇帝的身后,那周正刚已是面如土色,他已隐隐感觉……自己可能要出事了。

    天启皇帝此时居然没有愤怒,只是看着卫时春,心里百感交集,道:“不会再有人打你了,卫卿家。要打,那也该打朕才是,朕糊涂啊,平日里你兢兢业业,朕怎么会相信那些奸佞之言?是朕错了。”

    说着,天启皇帝突然失声哽咽。

    卫时春一直以来,都负责着宫中的卫戍,所以某种程度而言,卫时春是经常出入宫禁的。

    天启皇帝平日很喜欢舞刀弄枪,所以也经常召卫时春到自己面前来纸上谈兵,卫时春这个人老实本分,这是天启皇帝对他的印象。

    可等卫时春被疑为乱臣之后,天启皇帝居然真的信了,登时铁石心肠起来。

    他从前对卫时春的印象越好,等到卫时春认罪的时候,他心里就越发的愤怒。

    直到现在……

    天启皇帝见此情此景,才知一切都是小人作祟,不禁自责万分,卫时春这个样子,都是他轻信他人造成的过失啊!

    天启皇帝紧紧地捂着卫时春的手,道:“朕真是糊涂啊……卫卿家……卫卿家………”

    卫时春这时才像是渐渐的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眼看着天启皇帝就在自己的面前,天启皇帝痛哭得几乎要失声的模样。

    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的卫时春,此时似乎还是有些觉得不可置信,像是做梦一般,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陛下不怪罪臣了?”

    天启皇帝咬牙切齿地道:“朕只怪罪自己……”

    一下子,无数的情绪便涌入了卫时春的心头,卫时春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而后……他挣开了天启皇帝的手,趴在了地上,朝天启皇帝叩首,卫时春哽咽道:“陛下……臣冤枉……臣有天大的冤枉……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说下这番话的时候,其他的卫家人显然也稍稍清醒了。

    他们朝这里看来,而后一个个跪倒在地,口里带着哭腔道:“冤枉!”

    天启皇帝缓缓地站起身,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突然显得极是冷酷,他一字一句地道:“说,你们有什么冤屈,朕今日无论如何也为你们做主!”

    …………

第三百二十章:封赏

    天启皇帝被玩弄了。

    虽然天启皇帝不似历史上的崇祯那般的单纯,至少他知道,这世上不是黑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可是像这样的玩弄,亲眼见证之后,天启皇帝的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卫时春便道:“昨日……臣……臣在家中,突然锦衣卫登堂入室,而后……便拿了臣全家……”

    他断断续续,甚至有时候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此后,臣便下了诏狱,一顿拷打,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周正刚……”

    天启皇帝的身后,周正刚已是两眼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两股战战着,终于双腿支撑不住自己,于是瘫坐下去。

    此时,卫时春继续道着:“周正刚亲自审问,臣不知发生了何事,可他们非要逼问臣,说臣勾结了商贾和建奴人,又说臣毒害了陛下。此等大罪,臣……臣怎么敢认?于是咬着牙关,死也不肯承认。可臣在囚室之中……是生不如死啊,隔壁的囚室里……还传出臣幼子的惨叫,这孩子……这孩子……他才七岁,才七岁大……臣真是心如刀剜……”

    天启皇帝听着,眼里已是冒火了。

    卫时春道:“臣心里想着,陛下一定会为臣做主的,因而,虽是受了酷刑,却还咬牙忍受着。只是……到了后来,却听那周正刚说,陛下已认定了臣是乱臣贼子,臣乃宣城伯,堂堂伯爵,既然下了诏狱,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拿人……那时……臣才开始心灰意冷,又因为酷刑越来越烈,臣又听说隔壁的儿子……因为受了酷刑,已经昏死了过去,最后……只好认罪……”

    天启皇帝道:“你没有罪,怎么认?”

    “供状……那周正刚已亲自写好了,让人当着臣的面读,问一句,臣答一句是。臣若是说错一句,他们便拿烫红了的铁钳,钳下臣的一块肉来……”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已是毛骨悚然。

    卫时春道:“就这样,他们反反复复的询问了一夜,足足有三十多遍,有时……也会反复地来向臣确认,臣若是答错了,又是一阵毒打……臣熬不住了,臣宁愿一头撞死,宁愿投河,宁愿上吊,也实在熬不住这般的折磨,因而……臣当时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觉得空荡荡的,只知道臣触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周正刚……”天启皇帝已是听不下去了,怒喝道。

    可是……没有反应。

    天启皇帝回头,却见周正刚已是萎靡地摊在地上,像是酒醉之人。此时见陛下朝自己看来,于是,连忙趴了下去,连忙道:“陛下,臣万死……这……这……臣也是为了查处奸党,是尽忠职守。”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这就是你所谓的尽忠职守?你打着朕的招牌,构陷忠良,这也是你所谓的尽忠职守?”天启皇帝已是气极,随手已是抄起了这殿中角落里的瓷瓶,甩手便朝着这周正刚的脑袋上砸过去。

    哐当一声……

    瓷瓶撞在周正刚的额头,登时碎裂。

    周正刚只觉得额上一阵剧痛,口里妈呀一声,下意识的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随即惨呼道:“疼………疼啊……”

    “这也叫疼!”天启皇帝突然觉得可笑:“你打着朕的招牌,构陷忠良的时候,可有想过,你是如何教人生不如死的?”

    “万死……”周正刚顾不得疼了,更顾不上额上止不住的鲜血,直接狠狠地叩首。

    他脑袋撞在满是碎瓷的地面上,又给额头上添了不少新伤,血一滴滴地顺着额头而下。

    周正刚则道:“陛下,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陛下中了毒,臣奉旨查办,若是不立即捉拿住凶徒,臣如何交代?臣……臣只是立功心切了一些……至于这卫家……许多的罪证,都指着他们,当初臣想的是,不是他们又是谁……这谋逆之人被拿住,哪一个不是拼死抵赖?怎么肯招认……臣只是立功心切而已。”

    “好一个立功心切而已。”天启皇帝厉声怒道:“若是从前,倒也罢了,朕会信你的说辞,可你若只是立功心切而已。那么张卿呢?张卿难道就不立功心切吗?为何他能抓住真凶,你却只知构陷忠良?”

    周正刚:“……”

    周正刚彻底的无词了,下意识的,他怨愤地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天启皇帝接着道:“朕差一点就信了你的鬼话,不但冤枉了忠良,还差一点点,让这朱纯臣逍遥法外,让这些恶徒可以继续作恶,无所顾忌,你这狗贼,现在还想抵赖?来人……给朕拿下……”

    几个禁卫已是上前,周正刚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被人死死地按了下去,而后再拖拽出去。

    周正刚口里还叫道:“冤枉……冤枉啊……”

    天启皇帝对此,置之不理,而是回头看着卫时春,叹息道:“终究……这是朕之过,朕养了一群废物。”

    他说到了废物的时候,手却是点着田尔耕。

    田尔耕吓了一跳,慌忙拜下道:“臣也万死,只是……当时查办的时候,臣担心陛下的安危,一直都留在宫中伺候陛下,此后虽是出宫,只是臣乃锦衣卫都指挥使,需总揽全局,坐镇北镇抚司,以防宵小狗急跳墙,所以……所以诏狱的事,臣一概不知。都是这该死的周正刚,臣差一点,都被他骗过了,臣请立杀周正刚,以儆效尤。”

    天启皇帝恶狠狠地道:“这锦衣卫中,还不知有多少的周正刚!”

    魏忠贤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事态的发展,到了这时候,他觉得他该有所反应了。

    于是他随即上前,对着天启皇帝低声道:“陛下,正因为有许多周正刚这样的人,才需新县侯这样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整肃,才可确保亲军不至出什么太大的差错。所以……奴婢建议,新县侯立即担任指挥使佥事,此次……立下功劳的,还有拿下朱纯臣的邓健,此人乃是副千户,不妨,升任新县千户所千户。对了,尚膳监事关重大,需要信得过的人掌印才好,提督张顺,可以任尚膳监掌印。至于那朱纯臣,奴婢以为,还是交给新县千户所处置为好。而周正刚……罪无可赦,该是斩立决。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此番虽不是他的全责,可周正刚犯法,他也难辞其咎,可立即让他将功补过,整肃锦衣卫,若是再有下次,再问罪不迟。”

    田尔耕听到这番话,便晓得干爹要保自己了。

    他不禁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干爹。

    魏忠贤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心里只想着,这样的废物,只让自己添堵和恶心。

    若不是锦衣卫关系重大,暂时没有合适且可靠的人选,他只恨不得一脚将这废物踹死。

    天启皇帝听罢,便道:“那么卫家呢?卫家遭了这样的大罪,又该怎么办?”

    “卫家在此次,也有功劳,陛下可另行给予一些赏赐………”

    天启皇帝冷哼一声,才道:“就这么办。”

    魏忠贤长长的松了口气。

    天启皇帝说罢,将卫时春搀扶起来,叹息道:“此次……终究是朕的罪责,卿家且先治伤,等伤好了,朕再传见,朕给你赔罪……”

    卫时春此时已是热泪盈眶,朝天启皇帝勉强行了个礼:“谢……陛下。”

    张静一最看不得的是,明明这狗皇帝的爪牙把人打了,转过头你还得谢他。

    当然,时代风气使然,他也没办法。

    天启皇帝倒是真心觉得有愧的,还特意命人抬了步辇来,让宦官抬着步辇,送卫时春等人去御医院。

    而后,他才唏嘘着,回到了勤政殿。

    他坐下,却是露出闷闷不乐的样子,对随之而来的张静一道:“张卿,这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你来做吧,现在锦衣卫之中,朕只信你,卫中之事,你密奏报朕。”

    张静一点点头:“遵旨。”

    天启皇帝叹息一声道:“朕没有想到,此事看来还可能是一场窝案,那朱纯臣,朕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审出结果来,无论此案还牵涉到什么人,一定要拿下,朕不能再留这些人了。”

    还没等张静一答应。

    天启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又道:“朕听邓健说,朱家发现了地库,里头极大,堆满了金银……这十几年来,朱家靠走私,牟取了暴利,只怕那些金银都是他的盈利所得了,你说……这些银子,怎么也有七八十万吧。”

    到底多少,张静一也说不清,不过七八十万,张静一觉得有些保守了,于是想了想道:“臣以为,应该不止吧,以臣的预计,可能有一两百万两。”

    “这么多!”天启皇帝不禁瞠目结舌起来。

    要知道,国库的岁入……也才几百万上千万两而已呢!

    他登时来了精神,眼里也不自觉地亮了几分,道:“好好清点,若有百万两纹银,你和邓健便立大功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龙颜大悦

    抄一个家就上百万两银子。

    天启皇帝突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方才的愤怒,已是一扫而空。

    他振奋精神,道:“便是有一百万两也好,上一次确实挣了不少钱,再加上辽东那边,也清出了不少的钱粮,可朕要干大事,这点钱还不够,如今……又添百万两纹银,那么,朕便可以有所作为了。”

    这是实在话。

    他实在太穷了。

    历史上的明朝的灭亡,本质上,就是财政崩溃的结果。

    说句实在话,莫说是天启皇帝,便是张静一都觉得,在这收税效率如此低下的朝廷,居然还能维持两百多年的烂摊子,也算是王朝史上的奇迹了。

    张静一能理解天启皇帝的感受,抄个家就上百万两纹银,可不就是跟过年一样吗?

    这就好像一年到头都饿着肚子的人,到了过年,居然有人要杀头猪来吃。

    张静一道:“具体多少,臣现在也说不好,等清点出来,自然也就有结果了。”

    天启皇帝乐呵呵地道:“朕有了银子,就该有所作为了。不是说造船很难吗?朕多造船,投资咱们自己的公司,朕……还想将宫殿修葺一下,哎……倒不是朕穷奢极欲,实在是许多宫殿,都年久失修。寻常百姓的宅邸,住个几十个,至多一百多年,便荒废了,还晓得起新宅呢。朕这宫殿,叫的是响亮,可都两百多年了,不修太不像话,朕还要攒一笔银子,将来留给长生用。朕的父皇驾崩的早,还没给朕攒过钱呢,朕的大父,也就是神宗皇帝,他老人家……倒是快活,万历三大征,将国库都打空了。到了朕手里,就成了烂摊子。朕不能学他们的样,朕要比父皇长寿,还要比大父神宗皇帝晓得攒钱,等以后长生做了天子,内帑里的银子要塞的满满的,如此……他便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可以做几十年的太平天子。”

    给你一百万,你就来劲了。

    张静一一脸无语地看着天启皇帝,不过倒是很体谅他的心情。

    说穿了,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穷光蛋皇帝。

    表面上是九五之尊,尊贵无比,可实际上呢?

    皇亲国戚,你得养着,人家还不缴税。士绅在地方上个个都是土皇帝,他们也不缴税。百官们早就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朝廷当然需要税源,那些饿着肚子的百姓,不还可以刮一刮吗?

    可问题是,刮的太狠了!各种的苛捐杂税,数不清的摊派,若是能缴上来,倒也罢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民脂民膏,却还需经过各路官吏的层层贪墨,等送到朝廷的时候,天知道还有多少。

    嘉靖皇帝的时候,或许还可对半分,也就是你一半,我一半。

    到如今,上下其手之下,可能连对半都没有。

    表面上,民脂民膏是给你了,可问题在于,你还得花钱。

    赈灾找你要钱,辽东也找你要钱。你不给,那么大家就摆烂给你看,辽东的军队就敢哗变,地方上的流民就敢造反。

    反正天下是你家的,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于是乎,天启皇帝这个天子,每日干的事就是到处找银子,可有钱人家,你刮不到,穷苦大众已到了饿死的边缘。

    好不容易开了一些商税和矿税的税源,派出数不清的镇守太监,却被骂得狗血淋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名声臭了。

    钱也没整到几个。

    转头一看,好家伙,你们都骂朕昏聩,各种造谣说朕酒池肉林,原来你们这些人这么有钱。

    所以抄家对于天启皇帝而言,确实就好像过年杀猪一样,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他今日难得心情好,再三嘱咐:“定要抓紧,清点和抄家的人,一定要选信任的人。朕看邓健就很不错,他是个可靠的人,千万不要让人有上下其手的机会。朕被那些混账东西贪怕了,你也要给朕随时盯着。你坐镇,朕才放心,如若不然,朕吃饭吃不香,睡觉也觉得不踏实。”

    天启皇帝几乎带着渴求的目光。

    张静一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放心吧,一文钱都跑不掉的。”

    天启皇帝还是放心不下,想要张口再说点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张静一见他这样啰嗦,便忙道:“臣还需去见一趟那皇太极,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安排此人?”

    天启皇帝想了想道:“他开了这口,也算是为查出朱纯臣立了功劳。此人对建奴了如指掌,对辽东的局势也看的十分透彻,若是他真心归降,当然有大用。可若是还别有所图,害处也不浅。你看着办吧,若是后者,直接杀了了事,和建奴人,有什么信用可言的?可若是前者,那么就授予他一个官职,给他一个建州卫指挥使如何?”

    张静一便道:“那么臣自己拿捏了?”

    天启皇帝点头:“此人落在你手里驾驭,朕放心一些,若是其他人驾驭他,朕还真睡不着,立时将皇太极杀了,才可以绝后患。”

    张静一得了这话,便行了个礼:“那么,臣告退了。”

    天启皇帝又不忘最后叮嘱:“记得抄家的事……”

    …………

    此时,田尔耕乖乖地跟着魏忠贤到了司礼监。

    他一脸后怕。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若是卫家的案子,他过问了几句,或者是亲审,那么可能,他就会和周正刚一样,也要栽进去了。

    当然,田尔耕很清楚,这还得多亏了自己的干爹,若非自己的干爹当机立断,选择保住自己,自己只怕也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这时候就像犯错的孩子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魏忠贤。

    魏忠贤则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埋头朝着司礼监的方向走。

    良久,田尔耕实在憋不住了,他低声道:“干爹……这一次……”

    说到此处,魏忠贤却果断地转过身来,扬手便给他一个耳光。

    啪嗒一声……

    田尔耕被打的结结实实,半张脸一下子红了,可他却只是捂着脸,连忙道:“是儿子无能……”

    魏忠贤阴冷地道:“你何止是无能,你就是一个废物!似你这样的酒囊饭袋,居然也好舔着脸掌着锦衣卫?若不是咱手里实在无人,非要宰了你这废物不可。你看看你选用的都是什么人,看看平日里你都在做什么?厂卫……厂卫,这厂卫乃是咱的根基,若是根基都不牢固,咱不就真成了专门伺候人的吗?咱这些年来,每日在陛下的面前,端茶送水,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能掌好这厂卫?现在却因你这窝囊废……让咱在陛下的面前抬不起头来,这锦衣卫无能,要了有何用?天子亲军,到了你这手上,成了土匪窝吗?”

    田尔耕啪嗒一下跪倒:“儿子也是被那周正刚骗了。”

    魏忠贤咬咬牙,本来还想骂,却又觉得,碰到田尔耕这种废物一点脾气都没有。说白了,这种人只适合做狗腿子,跟着他这个九千岁打秋风的,若真有本事,又何至于认他做干爹?

    可换一个角度来看,若是真有本事的人,他驾驭得住吗?

    于是,魏忠贤只好道:“锦衣卫,接下来需得要好好的整肃一番,揪住一些似周正刚这样的人来,一定要给陛下一个交代。张静一现在做了指挥使佥事,虽是你的副职,乃是你的佐官。可你要明白,你不能将他当寻常的佐官看待,该敬的要敬,有些事,可以和他商量着办。卫里的油水,别一人独吞了,想办法,要分出去一些,当然……不能以私人的名义,尽力给新县千户所一些好处便是。你那点油水,人家也瞧不上,人家有多少钱?”

    田尔耕老实地跪在地上,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不知干爹还有什么交代?”

    魏忠贤便想了想,又道:“可有些东西,该抓牢的,你必须要抓牢,南北镇抚司,历经司,还有诏狱,这些都是锦衣卫的根本,你得死死的抓住。各地的千户所……除了那新县千户所之外,也要牢牢的抓在手里。这是你的根,是你的命根子,知道什么叫命根子吗?就是没了这宝贝,你便要断子绝孙的玩意。”

    田尔耕还没见魏忠贤发过这样大的火气,连忙乖乖地道:“是是是,儿子一定记着了。”

    魏忠贤缓了缓,又道:“不要干涉张静一办事,不要干涉新县千户所,极力提供便利,见了张静一,要问声好,抓着自己该抓的东西,从此往后,你要记得,这锦衣卫,再不是你说了算了,你若还像从前那般,飞扬跋扈,不知自己是谁,到时死了也休怪咱不念父子之情。”

    田尔耕牢牢记下:“是……”

    “起来吧。”魏忠贤脸色微微缓和:“现在陛下最关心的……只怕是抄家了,却不知能抄出多少来,若是能抄个几十上百万两,只怕陛下又要龙颜大悦,张老弟的功劳不小啊。”

    说罢,他叹了口气,心里不禁有些嫉妒。

    …………

    还有。

第三百二十二章:富可敌国

    成国公府依旧围得水泄不通。

    这国公府的亲眷以及仆从,已统统押送走了。

    浩浩荡荡数百人,暂时先押去新区的大狱,先进行甄别,以及审问之后,接下来该治罪的治罪,该放人的放人。

    只是对于京城里的百姓而言,这大明已有两百多年不曾见过抄这国公的家了。

    于是阴阳怪气的有之,指桑骂槐的也有之,自然,也有人纯粹是看热闹,觉得新鲜,迟迟不肯散去的。

    如此一来,为了确保不出纰漏,便不得不调动大量的人马封锁了街道的出入口。

    好在国公府本就占用了一条街道。

    邓健已领着人,开始对里头的财物进行清点。

    他又一次下地库。

    这么多的金银,想要搬出来,便只能先在后宅那里开辟出一块空地。

    所有出入后宅的人,都需进行搜检,免得带出财物来。

    而且一旦被发现,立即家法处置。

    这新县千户所和其他的锦衣卫一样,都有自己的家法,只是这家法比之其他千户所更加冷酷无情,一经触犯,基本上这一辈子就算完蛋了。

    当然,他们平日里的条件也是优渥,毕竟新县千户所有钱,毕竟整个新县商户的‘茶水钱’,只有新县这边一家收,也不允许私人揣入怀里。张静一除了留一部分作为卫里的开支,以及卫里兄弟的抚恤之外。其他的,到了年底,都有一笔还算不菲的奖金,再加上每月的薪俸,足够一家老小过的很殷实了。

    此时……这里已成了铜墙铁壁。

    上百个校尉,忙碌了一天,可这地库中的金银,也才搬出来了一半不到。

    其实校尉们本来体力都不错,可这一日下来,却已累的气喘吁吁,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

    他们现在看到金银,就有一种条件反射的呕吐感。

    而后宅的一块空地上,却早已是堆积如山。

    邓健直接看得是头皮发麻,这到底……是多少银子啊……

    看来未来几日,他都得待在这里了。

    好在这里有人按时送吃食来,至于睡觉,这成国公府的家眷都已被押走,这后宅就有许多现成的空房间可睡。

    邓健干劲十足,且十分严厉,所有人都必须得经过重重的检验,而且在金银全部重新装箱后,便贴上封条,编上字号,运出这府邸之前,任何人都不得不轻易离开这里。

    “都好好干,这一次干好了,陛下肯定有所赏赐,亏不了咱们,说不准,每人能赏一笔银子么?”

    “别说啦,邓副千户。”有人皱着眉头道:“再提银子,我便想呕了。”

    邓健踹了那人一脚,骂骂咧咧道:“老子现在是正千户了,不是副的,谁若是再敢说副,打断他的狗腿。”

    众人悻悻然,继续去卖力搬运。

    …………

    张静一却在夜里下了值的时候,抵达了新狱。

    皇太极在这里虚度了几日的光阴。

    日子依旧难熬,他很想找人说说话。

    给与他的待遇,已经越来越好了,不过这种物质上的待遇,并没有让他的处境好多少。

    他一直在咀嚼和回味着张静一的话,其实他很清楚,八成张静一的话是对的。

    大明已开始慢慢的调头,在接下来,不断的损耗之下,只有十几万户的建州人,只会被慢慢的放血,最终一点不剩。

    不过……皇太极心里依旧有着不甘。

    或许,张静一的话有夸张的成分。

    那一场纸上谈兵,就像两个人在虚空里比划的对手,皇太极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至少在一场论战之中,建州是没有未来的。

    皇太极其实也不知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倘若张静一说的是对的,那么他虽是投靠了明廷,可至少能拯救无数族人的生命,至少可以让他们继续活下去。

    只是这几日,时间变的格外的漫长,他一直在怀疑和自我怀疑中不断的煎熬。

    直到这狱中,突然有了许多响动,似乎有大量的人关押进来。

    他甚至还隐隐听到了哭泣的声音,似乎在说着什么。

    有人甚至道:“公爷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一听这个,皇太极顿时打起了精神。

    他隐隐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和他之前向张静一所透露的消息有关。

    难道……明廷这么快,就抓住了那些人?

    公爷……

    牵涉此案的,乃是国公?

    只是……怎么这样的快?

    就在他吃过了晚餐之后,终于有人打开了牢门,张静一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皇太极下意识地抬头,见是张静一,心里竟有些激动。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日夜盼着张静一能来。

    此时,他细细地看着张静一的脸,从张静一的表情,感觉到张静一的心情似乎不错。

    不过,皇太极却显得很淡定,他慢悠悠地道:“看来,新县侯又立了功劳。”

    张静一道:“哪里,倒是多亏了你,如若不然,怎么能抓住这条大鱼呢。”

    皇太极忍不住钦佩起来:“我所提供的,不过是一些边角料而已,而新县侯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地找到幕后凶徒,可见新县侯确实厉害。”

    他顿了顿,又道:“有新县侯这样的人,倒也说明,这大明皇帝并不似外头所传言的那般昏聩。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何我会成为阶下囚了。”

    他看着张静一,接着道:“此时新县侯前来,一定有事吧。”

    张静一道:“你认为是什么事?”

    皇太极道:“或许……现在是生死关头了,只是不知,新县侯打算如何处置我?”

    张静一便道:“那我就开门见山,陛下给我两个选择,第一是将你杀了,以绝后患。当然,要杀,肯定也是大张旗鼓的杀,到时少不得还要传首九边。另一个选择,是留下你,为我大明效力,若你真心悔改,想着让你们建奴人好好的过日子,让他们活下去,这对你而言,未必是坏的选择。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圆融的人,和寻常的建奴人不同,正因为如此,我才有留下你性命的想法。可你要知道,一旦你投靠我大明,却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所谓买定离手,不得反悔。”

    皇太极想了想,便道:“我只想知道,新县侯愿意用我这样的人吗?”

    张静一道:“为何不用,你的父祖们,当初不也是为大明效力的吗?当初与其说是建奴作乱,倒不如说是一场军中的哗变。这天下太大了,广阔无垠,我大明不可能永远只将眼睛落在辽东。但凡是有远见卓识之人,而且肯真心悔改,愿为之效命,我都愿意接纳。”

    皇太极似乎早就做好了决定,只叹了口气,便道:“那么,我甘愿受新县侯驱使。”

    张静一也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他点点头道:“这样便好,待会儿便会有人来给你办手续,然后你就可以出狱了。而后会有人给你安置一个住处,你休息几日,便去新县点卯吧,到时会安排一个差事给你。”

    说着,张静一没有再说什么。

    他还是决定用一用皇太极,倒不是他大度,而是他总觉得,皇太极这样的聪明人,一旦他想明白了某些事,意识到建奴不可能成功经略辽东,反而不会生出二心。

    因为他知道什么选择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

    有时候和聪明人打交道,比和蠢人要好。

    见张静一他要走,皇太极一愣:“新县侯不怕我出狱之后跑了?”

    “跑就跑吧。”张静一很平静地道:“跑了再抓回来就是了,当初能去抓李永芳,这一次能抓你,下一次……照样手到擒来。只是下一次,只怕你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说着,张静一头也不回,直接走出了囚室。

    只留下皇太极不可思议地留在原地。

    …………

    天启皇帝这两日,或许是余毒的缘故,又或者是余怒未消,总是睡不踏实。

    足足等了两天,他几乎是掐着手指头,算着日子过来的。

    可左等右等,每一次有急奏送来,天启皇帝以为成国公府有了消息,其结果……却好像成国公府那边是一潭死水般,看不到一点他期待的浪花。

    这一下子,天启皇帝有点坐不住了对身边的魏忠贤道:“一百多万两银子,要点验起来,确实不容易,可这新县千户所的人,怎的这样的慢?这邓健……看来也不过如此,朕还是高看他啦。还有张卿家,朕让他坐镇,可为何,他也一点音讯都没有?他是不是没有把朕的话放在心上了?”

    魏忠贤苦笑,果然……

    魏忠贤道:“其实奴婢也想让人去问的,只是那新县千户所的人,封锁了街道和成国公的宅邸,说是一苍蝇都不能出入,任何人没有得到张老弟的手令,都不得进,更不允许出……奴婢也在犯嘀咕呢,按说……这两天多过去了,也该有消息了。”

    天启皇帝便叹息道:“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若让朕去清点,朕一天就能点验核算完毕。”

    …………

第三百二十三章:发财了

    天启皇帝急了。

    魏忠贤也是无语,抄一下家,看把陛下激动的。

    魏忠贤顺着天启皇帝的意思道:“就是,终究是新县千户所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让陛下等得急了,不过……慢也有慢的好处,正所谓慢工出细活嘛。”

    天启皇帝咬牙道:“这是算银子,不是做木工,这个还需你教吗?”

    天启皇帝说着,心里越发的焦虑,便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

    魏忠贤倒是在此时提醒道:“陛下,该见内阁学士以及诸部尚书了。”

    虽然天启皇帝几乎都不参加朝会,在他看来,那等礼仪性的朝会除了乏味且空洞之外,并没有什么LUAN用。

    可隔三差五,召大学士与尚书议事却是必须的。

    大明的皇帝别看成日被人骂昏聩,可实际上,这方面的权力却是抓的很紧。

    不过天启皇帝今日却没什么心思。

    可心情再不好,该干嘛还是得干嘛的,他只好道:“好吧,请诸卿进来说话吧。”

    片刻之后,十几个大臣徐步走了进来,以黄立极为首,其余大学士与尚书们的表情都不约而同的显得有些凝重。

    近来京城发生的事,让很多人震惊,当朝国公居然被抄家了,这也只有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才有的事。

    于是,各种流言蜚语都不免传了出来,以至于朝中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众臣先是行了礼。

    天启皇帝颔首道:“都免礼赐座吧。”

    众人各自落座。

    黄立极便率先微笑着道:“陛下的气色似乎有些不好,宫外都在传言……”

    “传言什么?”天启皇帝很直接的道:“是那朱纯臣的事吧?”

    “正是。”黄立极道:“臣等以为,朱纯臣若是犯罪,自要明正典刑,只是……现在突然人抓了,又抄了家………可罪名却是……”

    天启皇帝此时心情烦躁着呢,连说话都少了几分耐性,道:“等锦衣卫这边将罪名统统查实了,自然会下旨。”

    黄立极便明白了,虽陛下没有明说,可显然朱纯臣这案子肯定很大,于是便笑了笑道:“臣等来此其实是为了报捷来的。”

    “报捷?”天启皇帝诧异地道:“有什么捷报吗?”

    黄立极与孙承宗人等交换了一个眼色,最终黄立极道:“月初,闯贼高迎祥部下张三儿,率部犯归德境内,信王卫出战,一举击溃张三儿。张三儿于是败走,斩首两千余,河南上下士气大振。信王殿下也颁布了王诏,嘉奖了有功之臣,值得一提的是,这信王左卫的监军王文之,本是朝中御史,当初随信王就藩,于是信王倚他为腹心,命他治军,屯驻鹿邑县,操练兵马。据闻那王文之到任之后,军心大振,信王左卫上下三千人,个个受王文之的教化,人人奋勇。这王文之上俱了六月平豫的奏陈,信王看过之后,大喜,听闻还将蟒袍赐他穿了。原本还以为这王文之只是吹嘘,哪里晓得,此人竟当真是连战连捷,贼军远不是对手。”

    黄立极显得有些尴尬,其实信王的事,他本来是不想报的,可信王上奏,他又不能不奏。

    说起来,这事挺尴尬的。

    而至于那闯贼高迎祥,此人自封闯王,带领数十万流寇,横扫关中,又率许多部下,流窜各地,四处击杀官军。

    河南布政使司现在也是重灾区,现在归德府的信王居然直接获得了大捷,倒也算是一件喜事。

    天启皇帝听了,不免觉得匪夷所思,下意识地道:“朕那兄弟,这般厉害?朕让他实藩归德,准他管着藩地的军政,不料真有佳绩?”

    黄立极道:“奏疏是这样写的,而且开封的周王也上书具言了这件事,河南各州县长,也有提及,想来不会有假。”

    天启皇帝便淡淡道:“六个月就能平豫(河南),当真有这本领,倒是不可或缺的人才了,一个御史,上马就能治军,莫非我朝又出了一个王阳明?”

    黄立极道:“听说……此人最擅长的是什么攻心之战,每每向士兵们宣讲,士兵们听了他的话,往往嚎哭,纷纷说要报君恩之类。贼军未至,便先贴出布告,向贼子言说大义,贼子们听闻,往往自惭形秽……这行军打仗的事,臣也不懂,反正听闻很厉害就是了。”

    天启皇帝听着不由的感到玄乎其玄,诧异道:“靠一张嘴也能打仗?”

    随即,天启皇帝的脸拉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大臣们都露出尴尬的样子。

    天启皇帝登时羞愤起来:“怎么,你们莫非是以为,朕嫉妒自己的兄弟?朕既命信王镇归德,自然心中坦荡无私,只是朕对军事也颇为精通,觉得匪夷所思罢了。也罢,不说这些,免得你们又胡思乱想,这是信王的事,朕一概不问。”

    其实信王就藩,虽然这兄弟做的事让天启皇帝勃然大怒,可时间久了,天启皇帝也怪想念的。

    终究还是兄弟啊,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此时倒也担心信王在藩地过的不好,又担心流寇杀进了归德。

    现在听到了捷报,反而心里定了下来。

    黄立极尴尬地咳嗽道:“还有一事,就是江南那儿,有镇守太监盘剥商户,说是要清缴商税,可那商户据闻不胜其扰,与镇守太监发生了争执,于是镇守太监便带着市井泼皮侵门踏户。一时之间,舆情汹汹,地方的百姓们,也都大怒,在松江府里,有人将锦衣卫的緹骑,还有镇守太监的爪牙,纷纷绑了,投入了江中,淹死了六人。这是松江知府的奏报……”

    说罢,黄立极取出一份奏疏,送至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看过之后,顿时勃然大怒:“镇守的太监乃是朕的钦差,他们安敢如此?这已不是寻常的百姓了,分明就是乱民,为何不立即弹压?”

    “陛下。”黄立极苦笑道:“怕出更大的乱子,所以南京户部还是建议以安抚为主。此事在江南闹的很厉害,不少的商贾都说,他们的买卖本就没有多少利,一年到头,挣不来几个银子,镇守太监盘剥甚重,实在不堪其扰了。这经商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哉。”

    天启皇帝一肚子火气,便道:“那么卿等怎么看?”

    “臣等看过了关于各地的奏文,大多数……还是偏向百姓的……”

    天启皇帝正色道:“敢将緹骑和镇守太监的人丢进江里淹死的,怎么会是百姓?”

    “陛下……”黄立极道:“江南的情况,臣所知不多,臣乃北直隶人……”

    黄立极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无论这些是什么人,眼下出了这事,为了防止激起民变,还是需谨慎处置为宜!如若不然,关中已是流寇四起,江南再与朝廷离心离德,而商户因为苛捐杂税,而盘剥日重,只怕会带来隐患。”

    天启皇帝道:“朕所收的商税,哪里多了,商人聚财,这点税也交不起吗?”

    “这……”黄立极一时语塞。

    说实话,北直隶没有经商的传统,确实不知这玩意到底怎么样,倒不是黄立极完全对此一无所知,可毕竟……他对经商没什么接触,只是听过一些传闻,以及各地的奏报,凭借这个,他倒不敢乱说。

    天启皇帝便怒道:“这件事,朕会令魏伴伴去彻查,到时再酌情处置。”

    正说着,天启皇帝不耐烦起来:“若是再没什么事,卿等告退吧。”

    他一面说,一面嘀咕,经商连税都交不起,还经什么商?当真这样艰难?

    等那些大臣都走光了,心烦意燥的天启皇帝又忍不住询问魏忠贤:“怎么成国公府还没有消息来?”

    “这……”

    魏忠贤也感觉自己很为难,他今儿已经不知被陛下问了多少次了。

    天启皇帝有些急眼了:“他邓健办事不利,朕要亲自去数!”

    说着,气咻咻的背着手,今日的议事,让天启皇帝怫然不悦,正在气头上呢。

    此时天启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径直出了殿:“抬步辇来,朕要抓张卿和邓健一个现形,看他们如何偷懒。”

    于是天启皇帝心急火燎地到了成国公府的外头。

    此时,这里的街道却已封锁了,魏忠贤当头,和那些校尉低声说了几句,这才放行。

    等天启皇帝的轿子进入了公府,却又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魏忠贤则在一旁低声道:“陛下,张老弟就在里头呢,看来没偷懒。”

    天启皇帝点点头,匆匆到了后园,眼看着要进入一处月洞,却见里头有人匆匆出来,张静一为首,邓健则亦步亦趋的跟着。

    张静一连忙行礼道:“臣见过陛下,陛下来了,怎么不招呼一声,好让臣去迎接。”

    天启皇帝不耐烦地道:“新县千户所抄家怎么这么磨蹭?教朕好等……这数出多少银子了,居然花费这么多的时间,不过百来万……”

    却在此时,张静一回答道:“陛下,暂时数出来的,是三百七十二万两纹银。”

第三百二十四章:数钱数到手软

    天启皇帝:“……”

    见天启皇帝不说话,张静一狐疑地看了看他。

    天启皇帝于是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似乎感受到脸上的痛感,他一双剑眉轻轻地皱了皱,然后故作镇静地道:“三百多少万两,是两还是钱?”

    张静一耐心地道:“三百七十二万两。”

    天启皇帝又忍不住开始掐自己的脸了。

    像是做梦一样。

    似乎只有那点痛觉,才能提醒他,这都是真的!

    然后天启皇帝才一惊一乍地道:“什么,三百七十二万两?朱纯臣这个畜生,他不过是贩卖了一些火药和军械去辽东,再将辽东和皮货和药材贩至关内,就挣了这么多的银子?”

    天启皇帝要跳起来。

    便连跟在天启皇帝身后的魏忠贤也震惊无比。

    张静一道:“陛下,还没有点验完毕呢,这才点了一小半。”

    “一小半是什么意思?”天启皇帝已不能呼吸了。

    这意思是……还没完?

    天启皇帝急了:“意思是还有许多金银,没有点算?”

    张静一苦笑道:“是,还有很多。”

    天启皇帝觉得脑子昏昏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而后眨了眨眼睛道:“朕觉得余毒未消,头晕的有些厉害。”

    魏忠贤吓着连忙搀扶住天启皇帝,道:“陛下,陛下,你要保重龙体啊。”

    天启皇帝深呼吸了几下,才又道:“别慌,朕缓一缓就好了,张卿……走,去见一见…银子,见了银子,朕的身体就可痊愈了。”

    强撑着身体,天启皇帝越走越快。

    三百七二十二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呢?

    这么说吧,这几乎等于张居正改革之前,朝廷国库接近一年的白银收入。

    天启皇帝觉得百万两纹银,就已经是很吓人的事了。

    好家伙,居然……

    “朱纯臣也并非是一无是处。”天启皇帝的脸有点烫:“不如只杀他家一半人,留着另一半,让他们继续做这买卖吧,等过个十年八年,再杀一茬,怎么样?”

    张静一忍不住觉得好笑,便道:“陛下,这又不是韭菜,还能一茬一茬的割。”

    天启皇帝脚步极快,他心里不无遗憾,自己如此聪明的想法,似乎可行性有点低。

    当然……想想,这也不可能的,这是资敌啊,朕最恨资敌了。

    只是……这背后……竟有如此的暴利,却是天启皇帝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事实上,等进入了公府的后园,天启皇帝就已经感受到了。

    这里雕梁画栋,虽然受限于格局,可这里的建筑和山石,无一不是精雕细琢,似乎在夸耀着宅邸主人的财富。

    等再折过了一处长廊,随即……天启皇帝便看到了一个阔地。

    在这里……一座金山银山便出现在了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看的眼睛都花了。

    因为这真的是金山银山。

    两百年的积攒,还有十数年走私带来的暴利,朱纯臣这个成国公,其实这十几年,又能花销多少呢?

    虽是国公,其实本质就是土财主,土财主最爱干的事,就是在家里打一个洞,然后扣扣索索的将财富藏起来,一直藏……

    天启皇帝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要刺瞎了。

    到处都散乱着金银。

    金银堆砌起来,比人还要高。

    许多人从这金银山上,取了金银之后,便开始上称。

    而称之后,立即报出重量,另一边,专门有人进行记录。

    记录好了的金银,则进行装箱,此后再有人用木楔将箱子钉死,贴上封条。

    上百个人,就这么机械式的重复这些动作。

    所有已经点验好的金银,会抬到一边去。

    而此时,一层层的宝箱,也已是堆积如山了。

    天启皇帝见此,已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开始脱衣服。

    邓健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他毕竟没有经验,忙道:“陛下……请自重……”

    倒是魏忠贤和张静一,面上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麻木表情。

    天启皇帝将外衣脱下,露出了里衣和马裤,道:“朕要亲自去数……你们数的太慢了。”

    张静一道:“是有点慢,这一个时辰,这么多人,只能清点二十来万两银子,臣真的惭愧得很……”

    “看朕的。”天启皇帝此时哪里还有一点不适,整个人精神奕奕起来,兴冲冲地便往金银山方向疾奔。

    他不知疲倦的,开始帮着搬运金银。

    不过又觉得这事太简单,还是盯着负责记录做账的人才实在,便又趁着记录的文吏全神贯注做账,记录数目的时候,悄咪咪的躲到此人身后偷看。

    金银的数目,还在不停地追加。

    邓健一看天启皇帝亲自上阵了,便也不闲着了,屡起袖子道:“弟兄们,都给我再卖力一些,没吃饭吗?能给陛下数银子,是你们的荣幸,陛下待会儿定有厚赏。”

    看着不断累加的数字,天启皇帝也激动起来,高兴地道:“对。每人赏五十,不,二十两银子!”

    这些校尉和生员们,早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哪里还有一分半点的心思去管什么赏赐,现在听到银子二字,就有生理性的厌恶感,不过大家还是强自镇定起来。

    张静一看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不禁心里舒服了许多。

    魏忠贤上前,与张静一肩并肩站着,笑着道:“田尔耕,咱已教训过了,这个家伙……真是不懂事,张老弟,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天底下,多的是没眼色的人,可是……你也要理解咱的苦衷啊,咱得给陛下办事,办事就要用人。”

    张静一哦了一声。

    魏忠贤看着那金银山,目中也掠过了一丝贪婪,忍不住道:“你说,做这买卖,就这样的挣钱?”

    张静一道:“怎么不挣钱,东西运到辽东,就是数十倍的暴利,成国公刨除掉所有的开支,自己能有十倍的纯利。再将上好的皮货以及顶级的药材运到关内,又是数倍的利差。这十数年来,随着建奴的壮大,不知掠夺了辽东多少的财富。建奴人只要铁器和火药,而成国公只要钱……”

    魏忠贤忍不住点点头道:“哎,真是耸人听闻。”

    那一头的天启皇帝,干的不亦乐乎,一直数到了晚上,这后园里便点起了一个个的火把,将这里照的通亮,天启皇帝继续鼓舞大家:“继续啊,不要停,今夜朕不睡啦,大家也要尽心竭力,你们自己看着办。”

    终究皇帝在此,还是很能鼓舞人心的,陛下身先士卒,都把不睡这样的话说出来了。

    这校尉和生员们还能说啥?

    当然,他们若知道陛下其实就是一个夜猫子,夜里不到三更睡不着的,想必定会吐血。

    到了夜半三更,数目已增加到了四百七十万。

    这样最原始的点验方法,终究效率还是慢了点。

    可听到四百七十万两这个数目,天启皇帝已是高兴得似孩子得了特别喜欢的玩具般欢快。

    他身体本还没完全修养好,其实已有些倦了,魏忠贤催促他回宫,他却执着地道:“这数目还没有数出来呢,回宫做什么?在宫里朕肯定要寝食难安,朕就睡这里,朕要和将士们同甘共苦。”

    魏忠贤苦笑道:“陛下,明日大臣们还要觐见。”

    天启皇帝便拉下脸来,像个耍赖的孩子般,道:“不见,谁也不见,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和这些虫豸一般的人,有何可见的!每日跟他们议一两个时辰,为的就是几万两银子的赈济钱,为十几万两银子的辽饷……还要看他们争执的面红耳赤。朕在这里数上一个时辰,就是二三十万两银子上下。”

    魏忠贤无词了,既然这样,那就这么着吧。

    魏忠贤毕竟是习惯了事事顺着天启皇帝,便道:“既然如此,那么陛下就在此安寝,奴婢……让人收拾一处卧房。”

    天启皇帝手指一抬,直接点了点那一片阔地,道:“就这,睡在这里就很好,朕要和大家同甘共苦,去取被褥来,朕就想睡这里,张卿,你也睡这里……”

    张静一无奈地道:“陛下……臣……”

    天启皇帝道:“点完了银子,朕就算你大功,这朱纯臣是被你拿住的,抄没了这么多钱,你便是大功一件,不要扭扭捏捏啦,这里没有外人,就这么办。”

    魏忠贤和张静一面面相觑。

    他们一致认为,天启皇帝有点魔怔了。

    事实上,天启皇帝这一天下来,都处于某种莫名的亢奋的情绪之中,脑袋晕乎乎的,就好像这个世界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门里的世界很精彩,于是他浮想联翩,脑子总能在一刹那之间,冒出无数个想法。

    魏忠贤只好苦笑道:“奴婢……这就去抱被褥来。”

    “让下头的人去办便是。”

    “这不成。”魏忠贤听到张卿家大功一件,便来了劲头,自觉得他以后只怕要更殷勤一些了,至少没有功劳,也要显得自己有苦劳。

    此时,魏忠贤很是认真地道:“换做是别人,奴婢不放心,陛下你等着,奴婢去去便来。”

    …………

第三百二十五章:经商暴利

    魏忠贤亲自抱着席子和被褥来。

    天启皇帝就在这金银山边上,居然也不嫌这地上散落的金银硌得慌,倒地便睡。

    只睡了两三个时辰,天已拂晓了。

    校尉和生员们都疲惫得不得了,搬了一天的金银,哪怕他们身体结实,此时也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谁晓得,才拂晓,便有人敲起了铜锣:“起床啦,起床啦,快起床数银子啦。”

    许多人只觉得脑子懵懵的,好在,毕竟是经历过操练的人,纷纷起来收拾一番,便立即去后宅的阔地里集结。

    此时,天启皇帝却又精神奕奕起来,虽只睡了两三个时辰,却一面提着锣,一面拿着锤子,道:“开始干活啦,朕已命人去准备早膳,大家别急,先干一个时辰,待会儿吃顿好的。”

    “……”

    说罢,天启皇帝身先士卒,亢奋地又往那金银山的方向去了。

    他好像已经不知疲倦了。

    一面搬银子一面乐,好像捡了钱一样。话说回来,他不就是在捡钱吗?

    大家自然也只好陪着陛下发疯,只是效率比之昨日,要慢了许多。

    张静一也被惊醒,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忍不住摇摇头,跑去寻天启皇帝道:“陛下,臣在新县还有一个公务,只怕要告假一日,陛下在这里数着,臣明日正午就回来。”

    “想回去睡觉吧?”天启皇帝斜眼看他。

    张静一大惊:“陛下怎可说这样的话!臣心心念念的,是新县的百姓。新县上下的事多如牛毛,再者说了,朕忝为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卫中的事,也需臣去署理呢。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和睡觉有什么关系?”

    “没数完之前,谁也不许走。来了就别想走了,哪怕你没气力,躲一边看着也成。”天启皇帝不容置疑地道:“你若走了,大家数银子便更没精神了。”

    张静一很是无奈,也只好点,谁叫皇帝才是老大?

    可是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魏忠贤则在一旁,让小宦官去斟茶,而后端着茶盏,兴冲冲地送到天启皇帝面前,谄媚地道:“陛下您辛苦啦,先喝一口茶水,陛下身先士卒,很教奴婢佩服,奴婢这些年来,陪伴陛下左右,感触颇深……”

    天启皇帝端着茶盏,大口将茶饮尽,哈了一口气,好爽地道:“不错,你多斟一些茶,给大家都喝几口,没有茶水,怎么好让人干活?这数银子也是一门手艺,若是产生了什么疏忽和差池,那便悔之不及了。”

    说罢,便再也不理人了,继续搬他的银子。

    就这么过去了两日,天启皇帝好像不知疲倦一般。

    张静一都觉得匪夷所思,原来人能激发出如此的潜能。

    可再看其他人,虽然同样是搬银子,可明显状态远远不如天启皇帝。

    于是,张静一心里便有数了,搬自己的银子,和给别人搬银子的心态,是不一样的。

    张静一猛地想到什么,他决心回家之后,再给管邵宁修一封书信,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以管邵宁的领悟能力,一定能从中有所感悟。

    “果然,人的积极性,来源于利益相关。”张静一心里感慨着。

    却在此时,朝中百官已觉得受不了了。

    陛下先是突然在宫里好几日没什么动静,紧接着就传出查抄成国公,这边还在满城风雨呢,可又是消失了两三日,一打听,原来竟是跑去了成国公府,听说抄家去了。

    这还了得?

    成国公好歹也是靖难功臣之后,就算犯下了天大的罪,明正典刑即可,何须这样的侮辱他?

    百官们其实是焦虑的。

    他们越发觉得,陛下开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

    你说那魏忠贤凶不凶,那肯定是凶的,为了对付东林,不知将多少东林人投入了诏狱,可被杀害的东林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至多也就罢官,还有不少,连官也没罢。

    若是再说魏忠贤凶,也也只是在事后,魏忠贤这家伙弄出了一个《东林点将录》,仿照《水浒传》的方式,编东林党一百八人为东林一百零八将。

    其实就是暗示这一百零八个东林党是‘贼’。

    当然,这玩意的伤害,对于东林党人而言,连侮辱都不算,不少人还为自己能上东林点将录而自豪呢。

    这魏忠贤干了这些事,被人骂了好几年。

    可现在思量来,原来这陛下更狠啊,两百多年的国公,说要杀便要杀,转过头,好抄了人家的家。

    抄就算了,竟还亲自去抄。

    可怜那朱纯臣,忠良之后,出自名门,就算是犯下再大的错,也不至受此羞辱。

    于是,谣言四起。

    黄立极有些坐不住了,他两三天没见着陛下,不只如此,连魏忠贤也不在司礼监。

    如此一来,不少票拟就积压起来,有许多的奏疏,还等着批红呢。

    今日一早,他到了内阁上值,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内阁舍人:“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还在成国公府,黄公,派人去问了,那边说……也不知陛下几时才回。”

    黄立极叹了口气道:“哎……陛下怎的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啊。”

    其实他这话里有话。

    陛下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可陛下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而且从官方的角度而言,陛下这个样子,倒霉的还是他黄立极,大家只会说,是你黄立极没有风骨,处处都迎合皇帝。

    孙承宗也寻到了黄立极的值房,他显得很担忧,道:“黄公,陛下又不在宫中?”

    “正是。”孙承宗苦笑道:“孙公对此怎么看?”

    孙承宗叹了口气道:“不能这样下去了,现在国家这么多大事,都需和陛下议呢!昨日,翰林和御史都在闹免去关中延安府三年税赋的事,听说那地方,又遭灾了。若是能免去税赋,至少可减缓一些灾情。不过……户部那边,反对的厉害。说是若免赋,今年的国库本就亏空的厉害,这一下子少收三四万两银子的钱粮,怎么受得了。此事,朝中百官已经讨论了多日,争执难下,为此闹出争议的奏疏,就有上百份之多。户部、翰林院、都察院,甚至连工部都掺和了一脚。咱们内阁,也议过一次了,现在正需陛下乾坤独断的时候。可陛下不理政务,这事陛下耽搁得了,可灾民们耽搁不了啊,如今流寇已经四起,不能再拖延了。”

    黄立极也很是无奈,苦笑道:“正是如此,东江镇的毛文龙,现在也在催告钱粮。打算等来年开春,要趁辽东的建奴人春耕的时候,袭击辽东腹地。可没有钱粮,将士们只怕士气不足。因而,奏请拨发两万九千两银子为犒赏,再补齐这两个月的欠饷。这也是大事啊!”

    孙承宗倒是有些生气了,对于自己的那个弟子,孙承宗其实是颇为纵容的,他觉得皇帝确实没必要装模作样的早朝,陛下聪慧,自然有他治国的办法,可这并不代表,连国家大事都可以耽搁下。

    于是越想,孙承宗越着急起来,便道:“不成,得立即去成国公府迎驾,需请陛下摆驾回宫,不能任其胡闹下去了。现在国家已是千难万难,怎还可如此呢?”

    黄立极却显得有些犹豫,皱眉道:“若是如此,只怕……”

    孙承宗肃然地道:“黄公,都已火烧眉毛了。”

    “罢罢罢……这就去。”黄立极看了孙承宗一眼,咬咬牙道:“我二人同去。”

    说着,随即便动身。

    不过内阁里头的消息传得快,那些在内阁待诏的翰林听了,也纷纷来了精神。

    现在黄公打头,正是法不责众的时候,就算要流血牺牲,那也请自黄公而始。

    于是乎,十几个翰林,乌泱泱的便跟了来。

    黄立极一看这架势,好家伙,怎么这么多人,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他心里不免有点慌。

    “孙公,会不会到时有人言语过激,触怒陛下,引发陛下对我的责怪啊。”

    孙承宗瞪他一眼道:“你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自要承担干系。”

    黄立极:“……”

    他们一行人,匆匆到了成国公府,一看这国公府如今早已面目全非,门前冷清,到处都是按着刀的校尉,一时也不免兔死狐悲起来。

    黄立极下了轿子,心里不禁感慨:“当初那朱能辅国靖难,不成想这十世富贵,已是烟消云散了。”

    后头的翰林们却是低声的嘀咕,这个道:“听闻平日里,成国公出入还算是简朴,节衣缩食,不曾想现在抄了家,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如此吝啬。”

    又有人道:“你可知道,成国公靠庄园的收入,其实早就入不敷出了,听闻,为了攒钱,偷偷还做了生意。”

    一听到做生意,不少翰林便露出同情的样子,有人道:“经商能挣几个钱,不但费心还费神,我听给事中张海说过,他家从前就在松江经商的,太惨了,各种苛捐杂税,年年倒贴钱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天文数字

    天启皇帝一脸憔悴的样子。

    此时,大致的数目已经出来了。

    当然,这个数目只是金银,当确定了最后的数目的时候。

    天启皇帝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还虚弱,还是因为这几日睡得太少的缘故,他甚至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拿着账目,天启皇帝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眉一挑。

    “邓健……”

    邓健耷拉着脑袋过来,行礼。

    天启皇帝道:“此次你助朕抄家,立了大功,朕一定要赏赐你一点什么,就赐你纹银五百两。”

    邓健依旧还是耷拉着脑袋,五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若是从前,这也算是一笔不菲的钱财了,邓健绝对少不得要高兴一下,可帮别人数了这么多的钱之后,邓健此时对这区区五百两,已经提不起多少兴致来了。

    “以后朕抄家还找你。”天启皇帝喜滋滋地道。

    魏忠贤站在天启皇帝的一旁,偷偷去瞄那账目。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被这天文数字给吓着了。

    此时,天启皇帝狠狠地握紧了拳头,道:“朕……有钱啦。”

    这一次,算是真正的有钱了。

    一千一百三十五万两,这还是刨掉了尾数的结果。

    天启皇帝格外的激动,这是凭本事抄来的钱!

    随即,他又咬牙切齿地道:“朱纯臣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朕还记得几年前,他曾向朕叫穷呢,原来此人,竟有如此的身价。这些银子,统统充入了内帑,朕……朕……朕就有许多事可以做了,朕要修宫殿,要造船,要造炮,朕还要挣更多的钱。”

    一夜暴富。

    这种感受,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寻常人想赚钱,是因为希望一家富贵。

    天启皇帝想要钱,是因为他这做天子的,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

    天启皇帝说到这里,居然有些感动,这种发财的感觉,就是舒坦。

    张静一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天启皇帝,因为很快,他就可以回家去,美滋滋的睡一觉了。

    天启皇帝乐呵呵地道:“忙活了这么久,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新县千户所和东林军校的人,魏伴伴,该赏的要赏,宫里不能小气了,张卿家当然也是头功,若没有他,哪里来这么多银子……不过,他和邓健还有朕,乃是郎舅之亲,这也是他们该当的,朕有了钱,不就是他们的外甥有了钱吗?”

    陛下说的好有道理。

    张静一打了个哈欠。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小跑而来道:“陛下,内阁大学士黄立极与孙承宗带大臣求见。”

    天启皇帝现在心情非常的好,满面红光地道:“来的正好,带他们到厅里去。”

    说着,领着魏忠贤、张静一人等,至成国公府的大厅。

    而在这里,黄立极几个早就等候多时。

    一见天启皇帝到了,立即拜倒道:“臣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精神奕奕地道:“卿等来此,所为何事?”

    黄立极立即道:“陛下,臣等是来迎驾的。”

    “知道了。”天启皇帝很爽快地道:“朕待会儿就回去。”

    黄立极和孙承宗面面相觑,黄立极则是苦笑道:“陛下乃九五之尊,怎么能为了这些许小事,而耽误了国家大政呢?现在陛下不在宫中,朝中许多事都耽误了,陛下……臣……哎……”

    他实在有点忍不住了。

    孙承宗也忍不住道:“黄公说的是,臣也有一言,不吐不快,成国公若是犯法,自然有有司来处置,可陛下却每日待在此,却不知这天下,有着多少的大事正等着陛下处置。”

    天启皇帝见孙承宗开口,倒是显得没有什么底气了,咳嗽一声才道:“好啦,好啦,这天下有什么大事,非要朕处置的?”

    于是孙承宗便道:“有一件事,是关于陕西府免赋的,此事争议很大,朝中百官一直围绕这件事,争执了很久……这件事,陛下应该也有印象,当初是争执不下,可臣觉得,不能再拖延了。”

    天启皇帝满不在乎地道:“原来是这么一个事啊。”

    他这话一说,黄立极和孙承宗倒也罢了,后头的几个翰林待诏,却都急眼了。

    一个道:“陛下,此言差矣,民生乃是大事啊,怎么可以如此的轻忽呢?现在灾情如火……耽误不得了,何况关中的流寇,愈演愈烈,若是陛下再不决定,只怕……”

    “朕不是说了吗?”天启皇帝打断他,现在的天启皇帝心里有着足够的底气,于是理直气壮地道:“这赋免了。”

    “免了?”众人又惊了。

    这演变有点突然啊!

    天启皇帝道:“国库若有什么不足,朕来补这亏空就好,对啦,还有什么事?”

    “还有东江镇的毛文龙……”

    这孙承宗还没说完,天启皇帝便大手一挥,豪爽地道:“这事,朕也记得,好像你们议过,也闹过一阵子,兵部和户部,争执不下对不对?”

    黄立极皱着眉点头道:“正是……关于此事,臣的看法是,毛文龙的要求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朝廷这边,也有困难,犒赏的银子就算了,理应拒绝,可欠饷也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

    “不用啦。”天启皇帝又打断他,很直接地道:“多大一点事啊,朕都准了,犒赏当然要给,不给,将士们怎么拼命?欠饷也很没道理,将士们都要养家糊口的,成日欠着人家的饷银,他们吃什么呢?这一共要花多少?”

    黄立极和孙承宗几个,都觉得天启皇帝莫不是疯了。

    黄立极小心翼翼地道:“怕是三万两银子上下。”

    “给五万!”天启皇帝当机立断地道:“东江镇的军民,困居在皮岛,生活艰难,又要耕,又要战,在那天寒地冻的辽东,很是辛苦,不能委屈了他们。对啦,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黄立极:“……”

    孙承宗已是吓了一跳,直接给五万……那还不把他这老骨头给卖了?他忙道:“陛下,国库今年只怕拿不出……”

    “那就从内帑来拿,朕来给,毛文龙与东江镇的诸将,朕是知道的,他们极为艰难,不能委屈了,告诉他们,好好建功立业,将来,朕少不得他们的好处。”

    陛下……好像吃枪药了。

    可天启皇帝很爽,就说这两件事,其实已经议论很久了,大家都在争执,说到底……就是一文钱得分为两瓣花,朝中的大臣们,围绕这二事吵得不可开交。

    只是现在……这就是一个屁。

    朝廷穷,这就是天大的事。

    朕有钱了,这还是事吗?

    “陛下,当真?”

    一下子,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纷纷紧张地看着天启皇帝。

    这家伙不会是吹完牛就跑吧,到时拿不出钱来……

    天启皇帝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口里道:“朕是那种开玩笑的人吗?就算开玩笑,也断然不会拿陕州府的百姓和东江镇的将士们开玩笑。不过……朕有一事,还想向你们请教。”

    这一下子,大家都打起了精神,纷纷道:“恳请陛下示下。”

    天启皇帝先问黄立极:“黄卿家,你家里有多少银子?”

    黄立极有点晕,这是要干嘛?

    天启皇帝见黄立极一脸为难,便笑了笑道:“朕就问问,你只管答。”

    “臣……穷的很,家里至多只有一两千。”

    天启皇帝点点头,一下子精神了,忙招呼张静一:“记下,记下,他家有两千……”

    于是又问其他人,这些人都傻了,这个道:“只有三百。”

    那个说:“只有五百。”

    天启皇帝吁了口气,再不问了,道:“好啦,朕知道了。”

    他面上的表情很诡谲。

    可这一下子,却令黄立极不放心了:“陛下……何故要询问这些?臣等……臣等……”

    “也没什么,只是问问而已,想当初啊,朕记得,好像是三年前,朕问成国公朱纯臣,问他家里如何,他和朕哭穷,说是快活不下去了,田庄的收益如何不好,家底要没了,只五六千两银子……”

    这话说的,黄立极更不放心了,连忙追问:“这……这和今日问臣等的有什么关系?”

    天启皇帝气定神闲地道:“可朕现在从他家里,抄出来的金银,就有一千一百三十五万两。”

    一千一百三十五万两纹银。

    黄立极和孙承宗听罢,已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天文数字啊,难怪陛下如此痛快。

    这成国公府居然这样有钱?

    此时,却听天启皇帝又道:“用这个除五千,是多少来着?”

    张静一在旁立即道:“两千二百七。”

    天启皇帝不禁惊讶地看着张静一:“你算术这样好。”

    转过头,又叹了口气:“方才黄卿家说,家里只有两千两银子,若黄卿也和朱纯臣一样低报了数目的话,我看黄卿家家里只怕藏着五百万两银子,还有你……孙师傅,你家得有一百七十万了,还有你……你家……”

    这话一出,大家的心都凉了。

    ………………

    还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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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