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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二章:还朝

    自然,天启皇帝对于神机营,其实早就大失所望。

    或者说,对于火铳,他有一种天然的歧视。

    在看过了第一教导队的步操之后,天启皇帝只笑了笑,对张静一道:“这火铳是浪费钱财,还花这么多的银子,在朕看来,省下这些银子,干点什么都好。”

    说罢,天启皇帝便不再观看这第一教导队的操练了。

    在封丘县里呆了三四日,京城已有数道奏疏,恳请天启皇帝速速回京。

    这一次出巡,足足两个多月,天启皇帝倒也心满意足,于是下旨打道回府。

    从京城出发时,有两三万人,不过绝大多数的人,还留在了归德,毕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搬运归德的抄家所得。

    等到天启皇帝自封丘县出发回京的时候,天启皇帝身边除了百官和宦官近千人,便只有两队勇士营一千三百人,再加上第一教导队三百五十人了。

    张静一此番带第三教导队从京城出发,回去时却是命第三教导队驻扎封丘,替换下第一教导队出来,毕竟这三个教导队,每隔一年半载都要进行轮替的,让第三教导队在封丘磨砺一番也好。

    选了一个吉日,圣驾出发,倒是这城中有不少人听闻天启皇帝要回京,居然自发的来给天启皇帝送行。

    天启皇帝坐在乘舆里,看着沿途一个个人影,也不禁唏嘘。

    管邵宁此人……将来一定可以大用,凭借他在封丘的这一番政绩,便足以成为封疆大吏了。

    可惜……暂时只能在一个县,作为县令。

    天启皇帝所可惜的是,他很清楚,若是他提拔管邵宁,只会让管邵宁置身于风口浪尖,甚至成为满朝文武的公敌。

    天启皇帝自然是不担心文武百官的,可有一些人,不可以弄天启皇帝,难道还整不死其他人吗?

    此次出巡的收获,一方面是天启皇帝意识到,这天下人都很富有。

    是的,某些人太富有了,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可他也看到了一种极端的贫困,这种除了饿死便只好谋反的贫困,令天启皇帝忧心如焚。

    他坐在乘舆之中思量着,想着封丘里发生的一切,似乎……眼下只能看这封丘,能否再有什么变局了。

    当然,这沿途,他看到护卫他的第一教导队生员,生员们都背着火枪,背后背着行囊,他们甚至没有穿甲胄,而是寻常的青布衣。

    见第一教导队如此,天启皇帝忍不住调侃张静一:“这第一教导队,竟还用火铳?”

    张静一道:“陛下,第一教导队就是专门的火铳队,臣……觉得未来的方向,一定是火铳。”

    天启皇帝摇摇头道:“虽然你对军事也颇为精通,可是朕对此,也了如指掌,火铳造价昂贵不说,而且缺陷太多,难堪大任。”

    张静一便微微笑了笑,。

    见张静一只笑着不回应,天启皇帝鼓着眼睛瞪他道:“怎么,你又不服了?”

    张静一郁闷地道:“臣总不能事事都服吧。”

    天启皇帝便将朱由检叫来:“信王来说说看,这火铳好,还是骑射好?”

    朱由检看看天启皇帝,又看看张静一,沉默了很久,才道:“都很好。火铳有火铳的好,骑射也有骑射的好。”

    天启皇帝:“……”

    这说了跟没说有差别吗?

    天启皇帝这一下子不依着了,可惜魏忠贤不在,若是魏忠贤在,定会站在他一边的。

    至于朱由检,近来似乎对研究张静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凡有什么事,都跑去请教张静一。

    这兄弟,已经变了。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脸上还带着笑,随即便又不满了:“你等着,来人,去将黄卿家人等都叫来。”

    张静一一脸无语。

    这家伙,一定要赢不可。

    等黄立极人等灰头土脸的过来,天启皇帝劈头盖脸的便问:“你们都来说说,这火器现在还可用吗?”

    黄立极人等面面相觑。

    天启皇帝道:“孙师傅,你来说。”

    孙承宗想了想道:“火器也不是不能用,不过也是在城中有一些用处。当然,用处也有限,在城墙上射击,毕竟距离敌人太远,虽是居高临下,倒不如用滚石和滚木,或者火油的杀伤大。更远不如火炮。可若是在野外……这个根据臣多年对建奴的经验,其实用什么都不行。当然,听闻新县侯弄出了一个轰天雷,倒是颇有用处,臣倒是很想见识。”

    天启皇帝这才得意起来:“张卿你看,连孙师傅都这般说了,好了,你不要再和朕争辩了,朕本是犯瞌睡,你非要争。”

    说罢,又回乘舆,直接单方面宣布了胜利。

    这百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陛下直接让銮驾停下来,然后召集我等来此,就为了这个?

    陛下到底在说啥?

    走了两日,已至卫辉府,紧接着,便要折道至淇门镇进入北直隶了。

    大家眼看着就要到达京城,倒是许多人都抖擞了精神,毕竟这一趟实在是劳心劳力,许多大臣的身体已是吃不消了。

    试问谁跟天启皇帝这昏君一般,晚上不睡也浑身是劲?

    只是去的时候,许多人兴致高昂,可现在回朝时,更多人却是心事重重。

    当夜……就在淇门镇附近扎营。

    黄立极与孙承宗二人,照例吃过了晚餐,先去大帐一趟,看看陛下那儿有什么吩咐,若是陛下不待见,二人落了个轻松,往往会围着营地走一走,权当散步。

    这两个当下内阁的大学士,被人誉为宰辅,可此时,却都各有自己的心思。

    闷头走了很久,黄立极突然道:“孙公……这一趟在外,你意下如何?”

    孙承宗倒是坦然道:“大受震撼,但是又看不懂。”

    黄立极不由苦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啊。老夫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何这经术为治术的老办法,怎么现在就行不通了呢?反而是一些人,用那等……花里胡哨的东西,倒还弄出了一些样子。”

    孙承宗抿嘴微笑。

    黄立极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笑里必有深意,于是道:“你笑什么?”

    孙承宗道:“要听实话?”

    “我与孙公,还需虚礼客套吗?”

    “那老夫就说实话吧,自秦汉以来,这天下可有哪一家一姓,可得三百年天下吗?”

    黄立极万万没想到,孙承宗一开口,就是如此尖锐的话题。

    他这时倒是忍不住希望孙承宗说假话了:“孙公的意思是?”

    孙承宗先是叹了口气,而后道:“大明的国祚,已是十分绵长了,能坚持到今日,不易啊。可是往后还能坚持多久呢?老夫不知道,不敢知道,也不敢去想象。历朝历代,用的都是经术治天下,可现在回顾来看,经术这一套,确实吊不了多少的气了。”

    “其实陛下是极聪明的人,他也看出了问题所在,这天下和人一样,总有生老病死嘛。而如今,大明老了,病了,重病缠身,老夫在诸经史之中,找不到药方,资治通鉴里,也寻不到可医之药,那该怎么办?说是病急乱投医也好,说是另辟蹊径也罢,总而言之,病要治,不治是不成的。其实老夫也不知……这般下去,是什么样子,可老夫却总觉得,与其眼看着大厦将倾,倒不如试一试这一记猛药……哎……我生来便是明臣,长也长在大明的天下里,实在不忍到了老夫将死之前,竟还要受亡国之痛啊。”

    “问题是这是一记猛药。”黄立极压低了声音:“百官的气氛,孙公是看到了的,多少人如丧考妣,痛不欲生啊!”

    说到这里,黄立极左右看了看,更往孙承宗身边靠近了一些,把声音低得更低地道:“孙公,陛下这是坐在了王恭厂里啊,一不留神就……轰隆……”

    孙承宗背着手,脸色凝重道:“老夫自然看出来了。”

    黄立极便又道:“那么孙公不为之恐惧吗?”

    “当然恐惧。”孙承宗道:“所以你我之辈,才要小心堤防。”

    黄立极点头,虽说二人达成了共识,不过依旧心事重重。

    却在此时,突有快马疾奔而来。

    孙承宗一见,却是前营的勇士营人马。

    于是喝住:“什么人,要做什么?”

    这人一看孙承宗,便立即朝着这边奔来,而后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报……急报……前头的勇士营前锋……遇袭了……勇士营上下近千人,已遭围困……”

    这人拜倒在地,随即嚎哭道:“统统被围杀了个干净……小人,小人……奋不顾身才杀出了重围,特来……禀明陛下,陛下速走。”

    孙承宗和黄立极先是面面相觑,随即脸色都凝重起来。

    很明显……

    他们这是乌鸦嘴,说什么还真来了什么。

    黄立极绷着脸道:“是什么人马……这里已要到京畿了,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马,不但敢袭击勇士营,且这勇士营,竟还能覆灭?”

    …………

第三百七十三章:一决雌雄

    黄立极不是傻子,立即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

    这勇士营的士卒道:“我也不知道,只知大家夜里宿下,突然四面都是喊杀,对方显然都是精兵强将,人数极多,卑下当时是在营外方便,躲到丛中,这才趁机在乱军之中夺了一匹马逃回来,可是……其他的弟兄……”

    黄立极与孙承宗对视了一眼。

    “看他们的装束,像是流寇,可是……他们分明都骑着战马……真的是战马……而且进退自如,又不像流寇……”

    听到了这里,孙承宗眼眸掠过了一丝锋芒,冷冷道:“流寇何来的战马?就算侥幸缴获了一些,可要独立成军,却还差的远呢。当真是战马吗?”

    马和马是不一样的。

    关内绝大多数的马,都不过是代步的畜力而已,而真正的战马,却需精心喂养,所用的饲料,比人吃的还要金贵。

    这士卒笃定地道:“绝对是战马,这一点,可以肯定……”

    他毕竟是勇士营之人,也是有些见识的。

    黄立极在旁道:“孙公,是不是流寇?”

    孙承宗道:“若是流寇,反而好了。就怕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的多,只是……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的抵达了这里呢?按理来说,他们要穿过北直隶,就算是绕道京城,那也需要经过不少的州县,可为何,此前一丁点的先兆都没有?”

    孙承宗喃喃念着,此时他似乎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那就是……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行动,牵涉此事的人……很多。

    孙承宗吸了口气,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陛下……终究还是太急啦。”

    黄立极见孙承宗这样的表情,已比他还要焦急了:“你的意思是,有人按奈不住了?”

    孙承宗叹道:“都说天子尊贵,人人都要仰他的鼻息,可天子之所以是天下共主,是因为他保障着许多人的利益,一旦天子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许多事可就不好说了。我大明自武宗皇帝之后,哪一个天子在宫中,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当今陛下终究还是年轻,太急了。”

    黄太极脸色一变,急道:“那么孙公打算怎样做?”

    “还能怎样做?”孙承宗瞪他一眼:“当然是立即奏报陛下,预备应变,怎么,你方才在想什么?”

    黄立极道:“没什么。”

    孙承宗一脸不信的样子,而后骂道:“你将我当什么人?”

    黄立极则是道:“好了,还是速去见驾吧。”

    很快,大帐便已灯火通明,天启皇帝人等汇聚一堂。

    听闻勇士营遇袭,这是天启皇帝万万不曾想到的。

    他站起来,愤怒道:“是流寇吗?”

    孙承宗站出来:“八成不是,像官军。”

    一听官军二字,天启皇帝突然面上阴晴不定起来:“好啊,看来……应当是有人想取朕的人头吧,朕若是死了,那么许多人便可松一口气了。”

    孙承宗道:“陛下,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臣以为,陛下应该立即南行,先回封丘,再做定夺。”

    “来不及了。”天启皇帝咬牙道:“他们是骑兵,骑的乃是战马,朕有多少匹马?何况……勇士营在十里之外扎营,是前锋,此番遇袭,这些贼子,一定会立即朝朕这里杀来,你认为这短短的路程,还跑得掉吗?一旦调头,被骑兵追至,便是万劫不复。”

    天启皇帝坐下,眯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而后,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道:“山海关,现驻扎的总兵是谁?”

    孙承宗猛地瞪大了眼睛,挑眉道:“怎么,陛下难道怀疑是山海关?”

    天启皇帝眼带深意地看着孙承宗道:“你以为呢?”

    孙承宗道:“陛下怀疑是李如桢……”

    孙承宗对辽东的事务非常熟悉,他沉吟着道:“这李如桢乃是李成梁的第三子……朝廷本是用为将,想要借助李家在辽东的声望,固守辽东一线,所以让他守沈阳。建奴人攻铁岭的时候,他拥兵却不肯向铁岭派去援军,龟缩在城中不出,导致了铁岭的失陷,因此被罢官论罪。只是后来,大臣们建议念在他父亲的功劳份上才免死。此后……又有人三番四次的上书,陛下才同意重新起用此人,只是已对他不放心了,所以才让他驻在山海关。”

    这李如桢的父亲李成梁,在明朝末年,可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他出镇辽东数十年,无数的辽东出来的将军,都出自他的门下。

    当初大明对建奴人犁庭扫穴,也有他一份功劳。

    当然,也有人说,努尔哈赤能够崛起,某种程度,也确实拜李成梁所赐。

    当时李成梁扫灭了不少女真的部落,却都将这些土地和人口,赠送给了努尔哈赤,给这位努尔哈赤统一整个女真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无论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声名赫赫的李成梁,在辽东有着无以伦比的声望,任何一个辽东的军将,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惠和提拔。

    而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因为李成梁的缘故,被任为大将。

    即便是李成梁的第三子李如桢,也不例外。

    如今李成梁已死,这李如桢早早就被任为总兵,却因为怯战而获罪,可终究……为李如桢说话的人太多了,天启皇帝不得不对他重新启用。

    此时,天启皇帝深深地看着孙承宗道:“若是果然是这李如桢,那么就麻烦了,如今在山海关驻扎的,乃是一支关宁军啊!”

    孙承宗听罢,也是脸色凝重起来。

    关宁军是辽人守辽土的产物,乃是边镇的三大精锐之一,其中大多都为骑兵部队,已算是大明少有的精锐了。

    这么一支精兵,在辽东声名赫赫,朝廷为了养这支军马,也算是花费了无数的苦心。

    只不过……

    关宁军虽好,这些边镇的精锐,却大多骄横,因为朝廷欠饷的缘故,所以他们大多对朝廷有所不满。

    只要……带兵的总兵一声号令,这些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天启皇帝深吸一口气,道:“若真是关宁军,现在要跑,只怕更来不及了……只是……到底这李如桢,有什么样的胆子,竟敢做这样的事,他勾结的人又是谁?”

    李如桢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的,这一点,天启皇帝非常清楚。

    这个人虽精于算计,可不过是仗着父兄的荫庇才有的今天罢了。

    可究竟是谁借他的胆子呢?

    想着,天启皇帝不由自嘲地冷笑道:“真是可笑,朕万万想不到,朕养了关宁军这么多年,到头来,他们竟敢噬主。”

    “要嘛陛下立即先走吧。”此时,一直只站在旁沉默不言的张静一终于开口了。

    他还是忽视了眼下大明的复杂性,没有料到,在天启皇帝遭遇了下毒之后,现在居然还有人胆敢直接派出军队来袭击。

    既然如此……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一切办法让天启皇帝活下去。

    张静一比谁都清楚,天启皇帝若是不活,那么他们张家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

    只有天启皇帝平安到了京城,张家才能安全。

    此时,张静一目光坚定,咬了咬牙道:“这些人,既然如此丧心病狂,那么就让臣在此与之决一雌雄,陛下先率一支人马,先至封丘,到了封丘,自然有军马护送陛下回京。”

    黄立极和孙承宗都不禁看了张静一一眼,此时都不由地对张静一刮目相看。

    天启皇帝道:“你太不了解这些人了,你固然有赴死的决心,想要保朕安全。可是……历来敢做这样事的人,他们既然决心去干,那么就绝不会让朕活着。”

    “现在朕若是带着一队人马出逃,只怕……他们早就预备了一支伏兵在那里候着了。眼下……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只有大家在一起,才有一线生机。”

    天启皇帝看了看张静一,却突然笑了:“朕有时也觉得奇怪,这世上……竟有这么多人想要取朕的性命,只怕这些人,宁愿让建奴人做他们的天子,也不情愿朕坐这江山。”

    “咦……”张静一身躯一震,震惊道:“陛下如何知道?”

    “你说什么?”天启皇帝同样奇怪张静一的反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张静一在搞什么?

    张静一顿时醒悟,他还以为天启皇帝也是穿越者,先知先觉了。

    哪里想到,这天启皇帝只是随口一说,张静一立即表情凝重道:“陛下,臣……臣方才确实有些慌乱失态了,既然如此,那么……臣等这便在此……想办法设寨自保,且看是陛下和臣等命大,还是这些乱臣贼子们的运气好。”

    天启皇帝凝视着张静一:“我们身边,只有军校的生员吧。”

    “其他的护卫也有,还有一部锦衣卫,只是……臣以为……这些只能为辅助,眼下真正动用的,怕也只有第一教导队了。”

    天启皇帝苦笑道:“历来都是朕人多欺负人少,不成想今日,朕竟是被人以众击寡!”

第三百七十四章:狭路相逢

    天启皇帝倒还硬气。

    很快,他便吩咐道:“立即派人,想办法向京城和封丘传递消息,虽说……只怕现在求援也已迟了,可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或许还可以试一试。”

    其实天启皇帝对求援并不报希望。

    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

    那么势必会隔绝消息。

    只怕在这营地的四周,已经开始出现小批的斥候,随时准备堵截信使了吧。

    而后,天启皇帝道:“召集所有人手,现在开始,生火造饭,先饱食一顿,张卿、孙卿随朕巡营,至于……”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一眼朱由检。

    朱由检倒也没有丢脸,至少没有表现出无畏的样子。

    不过这朱由检的内心深处,却有更深一层的担忧。

    倘若他和皇兄当真在此有失,那么……这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掌控朝局,到了那时,是什么局面呢?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要狗急跳墙,以至于要发动叛乱?

    李如桢这个人,胆子并不大,他面对建奴的时候,甚至不敢作战,宁可自己获罪,也不愿迎战建奴人,那么,又是谁给了他勇气,让他孤注一掷?

    太多的疑问了。

    只是现在,长夜漫漫,可接下来要面对的,绝对是危机四伏。

    天启皇帝吩咐朱由检道:“你领着随行的大臣,约束他们,不要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添乱,谁若是添乱,你可便宜行事……”天启皇帝顿了顿,决然道:“可就地格杀。”

    此时……营中的人马已开始集结。

    夜里,哨声响起。

    尖锐的哨声,划破了夜空。

    三百五十个生员,还有五十多个锦衣卫,甚至还有两百多个勇士营随驾的护卫,此时已开始集结。

    最先集结完毕的乃是生员,锦衣卫也不遑多让,毕竟他们也经受了基础的操练,只是那勇士营的护卫,却是稀稀拉拉。

    天启皇帝看的直皱眉头。

    平时的时候,勇士营的士卒在天启皇帝看来,已算是精锐了,个个人高马大,很是彪悍,不同于其他的官军。

    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一些端倪。

    天启皇帝看着这营地道:“此地……四面开阔……孙师傅,你怎么看呢?”

    孙承宗是有过大战经验的,要不然天启皇帝也不会特意留下他来。

    于是他道:“就在此决战,摆成车阵最好,外头多设拒马,在此固守待援。”

    援兵其实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大家面对的可是骑兵。

    天启皇帝随即看向那一个个背着火铳的生员,忍不住心里吁了口气:“只是可惜……若是三百骑军,朕和卿家,尚可直接突围出去。花费了这么多银子,弄出火铳有什么用?”

    他说着,脸上露出对火铳的深深鄙夷。

    孙承宗也下意识的点头。

    他在辽东,已经验证过火铳的用处不大了。

    甚至可以说……这等火铳兵,都是花架子。

    杀伤力小,射一次要老半天,而且射程还短,面对骑兵,那就是等同于送死。

    张静一却道:“陛下,臣以为,此地开阔,不适合迎敌。”

    天启皇帝看了张静一一眼:“那么你的意思呢?”

    “前头有一处河,河水弯曲,臣在那儿,恰好见过一处地势,可三面临河,而且地势也较高,距离这里,也不过两三里远,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赶去那里,做好万全准备。”

    三面临河……

    天启皇帝一愣。

    孙承宗也显得诧异。

    天启皇帝皱眉道:“你可知道,这样的地势,在兵家看来是死地?”

    张静一很是认真地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下根本不能心存侥幸,地势开阔的地方,就意味着要对付四面八方的来敌,唯有那一个地方,却只需针对一处敌人,对方人多,我们人少,只能这样干。臣奉旨,保护陛下的周全,为陛下驾车,因而……銮驾的安危,我便非要在乎不可,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就得听臣的。”

    张静一不等天启皇帝反应,随即立即下令:“教导队。”

    教导队队官立即上前:“在。”

    “准备出发,向东二里,选择有利地形,布置阵地。”

    队官毫不犹豫地道:“遵命。”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本是搜肠刮肚的想借用自己的军事知识,制定一个应对的策略呢!

    谁曾想到……张静一直接来了个越厨代庖。

    那队官吹了一声竹哨,早已整装待发的生员们便一齐出发。

    不好啦。

    赘婿噬主啦。

    噢……还没娶亲,且是公主下嫁,算不得赘婿。

    张静一道:“陛下,现在情况危急,恳请陛下立即移驾,臣自然保护陛下的周全。这一次营地,只怕要弃置了,陛下既然认为火铳无用,那么这火铳队,自然臣亲自来指挥,陛下作壁上观即可。眼下反正是九死一生,输了,陛下性命不保,臣也绝无幸存之理,到了这个时候,便要统一思想,切切不可令出多门!”

    这话的意思……天启皇帝是听明白了。

    他被夺权了。

    方才还背着手,虽是沉着脸,心情紧张,又想到祖宗基业,可能随时葬送到自己手里的天启皇帝,很努力地想着如何死中求活,制定出一个万全之策。

    可现在……天启皇帝顿时察觉到……

    张静一道:“请陛下移驾,与百官会合,约束百官。”

    “哎……”本来以为,和百官凑在一起,是朱由检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年郎该干的事。

    没想到……

    ……

    终究,天启皇帝还是妥协了。

    他倒没有意气用事,对张静一的突然夺权发难。

    作为一个拥有丰富的军事知识的人来说,他也很清楚,兵家大忌确实是令出多门。

    而且这里的主力,确实是军校生员,张静一对他们更加熟悉。

    于是,队伍出发至那一处兵家所谓的‘死地’,此后,在张静一的命令之下,所有人都已忙活开了。

    他们先将大车,卸去了轮子,搁在外围的位置。

    除此之外,大量的帐篷,也统统都布置在了车阵之外,甚至给这些帐篷淋上了火油。

    而后,又开始拿着行军所用的小铲开始挖沟。

    这个地方临河,所以土质松软,因而……在众人的帮助之下,一道道的沟壑,已是挖了出来。

    而在此时……许多的骑兵斥候,已经开始零星出现了。

    他们三五成群,不断地尝试着朝这边靠近。

    借助着这边的营火,尽力的观察着这边的动向。

    百官们现在都已慌了。

    他们传出许多的流言,当得知,可能是一千甚至是两千的关宁铁骑时,顿时哀鸿一片。

    他们没想到,这里竟成了自己的死地。

    也有人提出索性渡河的。

    当然,这个主意很快便被否决了。

    因为对方既然敢反,做了周密准备,河的对岸,肯定也准备好了小规模的人马。

    果然……有人看到对岸有零星的骑兵。

    “我们只有三五百人,还都只是拿着火铳,面对数倍于己的骑兵,只怕……都要难以幸免啊!”

    说话的是刘鸿训,刘鸿训拧着眉心又接着道:“诸公,那些乱臣贼子,不得好死啊。我等乃是读书人,死节只在今日了,切切不可落在贼手,令子孙蒙羞。我这里有刀,到时……”

    他说着,取出一柄小刀来,这刀只有食指粗细,刘鸿训是个讲究人,他平日爱吃水果,且不吃果皮,在家的时候,当然是下人们削皮,可这一次随驾,却不能带自己的仆从,因而自备了一把。

    此时,他大义凛然地拿着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然后比划了一下,忍着痛,试着在自己的手腕轻轻划了一下。

    这小刀还没有切开他的皮肉,一点血也不见,刘鸿训便已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啊啊啊啊……”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他这一喊,倒是将附近的人吓了一跳,以为贼子已经开始进攻了。

    刘鸿训立即噤声,手中的小刀跌落了,只一脸惨然的原地站着,哀声道:“完啦,完啦,大家都完啦。今夜之后……只怕国变就在眼前……”

    众臣纷纷沮丧,此刻都忍不住担心起自己的命运来。

    而在此时……无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而后声音越来越清晰。

    犹如千军万马一般……轰隆隆……轰隆隆……

    人皆变色。

    这些乱臣,就好像商量好了的一般,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此时……天罡拂晓。

    晨雾弥漫,等到刺裂了晨雾的阳光,渐渐驱散了迷雾时。

    只见……数不清的骑队,已在众人的眼前。

    到处都是骑兵……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一般,已看不出是多少。

    他们并没有穿戴明军的绵甲,而是穿着寻常的布衣。

    可那雄姿英发的座下骏马,却早已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张静一冷凌地看着不远处的敌军,而后咬着牙道:“预备。”

    生员们说是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谁看到这一幕,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发憷。

    只是……事到如今,三面环河,显然已无路可退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弑君

    而张静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努力地观察着对面的骑兵。

    骑兵层层叠叠,却没有太多动静,似乎也在观察着他们这边。

    双方的对峙,显然是短暂的。

    因为对方不会久战。

    他们显然是希望迅速的拿下天启皇帝,而后火速地退走。

    “几乎可以确认了。”邓健凑上来。

    他本来领着锦衣卫正在架设没良心炮。

    筒子是现成的,在地上刨坑就好,而火药包却是不多,只有二三十个,这些本是随军时带着备用的。

    正是因为少,所以张静一才特地的吩咐,没有他的命令,绝不轻易开火。

    邓健表情凝重地道:“这定是关宁铁骑了。”

    “怎么看得出来。”张静一诧异道。

    邓健便分析道:“那些马的毛色,一看就是西北马场那边来的,天下能凑足这样骑军的,在大明,也只有关宁了。还有这些人的举止,虽然没动用我大明的旗号,可联络和传递命令的方式,都与关宁军相同。这下糟啦,我还没娶媳妇呢!”

    邓健禁不住忧郁起来,若是关宁……那么在数倍的骑兵面前,尤其还是在旷野上,这基本上就等于是找死了。

    邓健苦着脸又道:“关宁军内部,对朝廷本就多有不满,而且大多骑兵,都是上上下下武官们的家丁,袁崇焕在辽东整治,唯独没有动的就是关宁,你道是为何?”

    张静一甚是好奇地道:“为何?”

    邓健便道:“因为其他人,反了也就反了,立即斩杀便是。可若是激起了关宁的谋反,辽东就完了。这关宁……朝廷可是花费了无数的心血,才缔造出来的……只不过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是反了。”

    张静一皱眉道:“这些人……难道就不怕遗臭万年?”

    只是这话一出口,张静一就立即觉得自己失言了。

    开玩笑,这些鸟人什么德行,张静一算是见识了,在历史上,在那些建奴面前瑟瑟发抖,可入关屠戮两京十三省军民的人还少了吗?

    张静一道:“对方的军容很整齐,料来很快就会进攻,他们显然比我们急,昨夜突袭了勇士营,此时虽有些人困马乏,却肯定是希望迅速解决掉我们,而后再做休整!告诉大家,我等没有退路,唯有向死而生!”

    张静一说罢,咬了咬牙。

    对方显然是想打一场突击。

    值得庆幸的是,对方出击的比较匆忙,显然不可能带上火炮或者其他远程的武器。

    那么接下来……就看第一教导队的了。

    至少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少量步兵在正面击溃人数更多的骑兵的记录。

    因此,张静一心里也是忐忑。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快步回到了阵中。

    三百多个生员此时都齐刷刷地看着张静一,张静一一脸肃然地道:“情况十分危急,陛下就在此,这些人都是骑兵,不是寻常的流寇,他们人马精良,训练也很充足,昨夜,一夜之间就迅速的击杀了勇士营一千人马,实力不容小觑。”

    对于敌人的阐述,张静一选择了诚实,因为这些是骗不了人的。

    张静一又道:“他们来此的目的,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就是希望能够通过弑君,还有杀死我们这些人,彻底地中断我们的新政,扶持他们想要的天子,继续像从前一样,做士绅与皇帝还有那军头们共治天下的美梦!”

    生员们一个个有所触动了。

    在军校里,会有专门的文化思想的灌输,并不只是教你读书写字这样的简单。

    所以,在此时的军校之中,有一套打翻旧制的理论思想正在慢慢的形成。

    张静一扫视了众人一眼,又接着道:“你们本该有好的前途,未来学好本领,从前又立下不小的功劳,如今文武双全,将来不敢说封侯拜相,但是陛下青睐你们,新县和封丘也需要你们,将来……总能让你们光耀门楣。你们的父母兄弟,也在新县和封丘有着很好的安置,有的有田耕种,有的有工可以作,至少不必再像从前那样饿着肚子,也不用和你们的父兄们曾经经受的一样,妻离子散。”

    这些沉重的记忆,骤然之间在每一个生员们的心头转化为了愤恨。

    之所以他们能接受打倒旧制,本质上就在于,他们在旧制之下,是属于被压榨和随时颠沛流离,随时饿死的对象。

    张静一随即又道:“今日我等死在此,他日,新县和封丘就会有人杀进去,恢复他们原来想要的样子,你们的父兄,还要经受第二茬的苦。所以,我并非是命令你们去无畏的战死!我的命令是,大家要活下去,只要我们活下去,就还有希望。”

    “准备战斗吧。”

    说罢,张静一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可在此时,几乎所有人,面容肃然,接着迅速地进入了阵列。

    不需命令,大家开始检查自己的火铳和火药,人们虽是沉默,却好像即将迸发着一股说不清的力量。

    李定国就在其中,他一想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便忍不住咬牙切齿,不过他沉默寡言,却什么都没有说。

    而在此刻……

    远处……突然有人吹起了号角。

    对方的铁骑……开始进攻了。

    …………

    “总兵……”

    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人,正是李如桢。

    李如桢和寻常人不同,却是穿戴着甲胄,此时,他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从出生开始,他的父亲就是辽东的土皇帝,所有的军将,不得父亲李成梁的提拔,都绝冒不出头来。

    李家就是辽东的王,这一点……是寻常人难以撼动的。

    在辽东,人们可以痛骂皇帝,但是绝不会有人敢于痛骂李家。

    即便是袁崇焕清理辽东的骄兵悍将,也绝对不敢清理到他李家头上来。

    李如桢此行所带来的两千多铁骑,都是山海关的关宁军中挑选出来,近半都是他李家的家丁,其余的,都是李家的亲信将领。

    此时,一人飞马而来,道:“时候不早,该及早进兵了。”

    李如桢只看了此人一眼,便点头道:“是该进兵了!吴襄,此番你打头阵,若是胜了,便推你为首功。”

    这叫吴襄的人,现在不过是个游击将军,此人是武进士出身,一身蛮力,当然,他最出名的,并非是他自己,而是历史上的吴襄有一个儿子……叫吴三桂。

    此时的吴襄,也不过是在关宁军里慢慢地崭露头角罢了,他一听李如桢令自己做先锋,骤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在他看来,这些明军,想要斩杀他们,有关宁铁骑在,不过是切瓜切菜一般的容易。

    可杀过去之后,真正要面对的最大问题是,需就地斩杀皇帝。

    这是皇帝啊……是弑君。

    李如桢显然是在考量吴襄的忠诚。

    吴襄知道……自己一旦如此,那么就无法回头了。

    可是……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平步青云和锦绣前程就在眼前,吴襄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随即就道:“总兵放心,这里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说罢,他翻身上马,手持着马槊,气势汹汹的样子。

    而后勒马,一声大喝:“前头的不过是一群散兵游勇,都随我来,破阵之后,人人赏银二十两,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珠宝,等杀去之后,统统都分赐尔等。”

    于是,一声号令之下,吴襄已是当先策马,开始冲锋。

    其余数百铁骑见状,个个打起了精神,他们若是在关外作战,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可来了关内,他们却是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尤其是遇到对方以车阵环绕,手持火铳的军马,心里更是轻蔑不已。

    火铳兵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什么出奇。

    因而,数百战马纷纷催动起来,先是慢跑,一个个的关宁兵在马上起伏着,他们手持着的多是刀枪,此时顿时摆出了一副箭头的阵形。

    而后,战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继而……风驰电掣。

    这数百铁骑在此刻发出来的威势,已是势不可挡。

    …………

    在明军阵中,远远见着这铁骑由远及近地杀来,顿时百官大乱。

    想要自杀成仁却没勇气的,嚎啕大哭的,尝试着想要跳进河水里的,亦或者是口里大呼贼来了,贼来了,陛下……咱们降了吧之类话的人,大有人在。

    天启皇帝一直冷着脸,抓住一个大臣,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大骂道:“哭什么,无非是死而已,朕难道不怕死吗?只是到了如今,也唯有死而已,要死,那也站着死!”

    他提着刀,在百官之中逡巡,一副谁敢造次,便剁了谁的样子。

    这一下子,总算大家安静了下来。

    只是能稳得住一时,天启皇帝却知道,这一次只怕没有办法幸免了,心里禁不住长叹一口气,轻声呢喃着:“死且容易,终究还是对不住列祖列宗啊。”

    而在另外一边,只听有人大喝:“预备!”

    哗啦啦,一队队的生员们开始变阵。

第三百七十六章:单方面的屠戮

    车阵之后,所有人绷紧了神经,手持着火铳,肩并着肩。

    哪怕是胆大如李定国,此时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骑军杀奔而来,心中也不禁心里一紧。

    这骑兵在旷野之中带来的威势,至少在这个时代而言,是足以毁天灭地的。

    教导队一直以来,都擅夜战,虽然屡屡在夜战之中获得大捷,可现在却是真正的正面对决。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骑兵所带来的力量。

    只是……

    只一瞬之间,勇气又回到了李定国的体内。

    现在的他,其实是幸运的,因为已经远离了饥饿,也不再担心妻离子散和家破人亡。

    他甚至开始有了一些些的积蓄,家中的父母,也有了自己的田产,而自己……待在东林军校里,几乎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而现在……当任何人想要将他打回原先的地狱中去,他宁愿去死。

    “枪上膛!”

    一声号令。

    紧接着,便是竹哨响起。

    所有人都有序地听从命令行动。

    其实燧发枪比之当下的火绳枪最大的优势,并不只是射速和装药的便利性。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火绳枪没办法让士兵肩并肩,组成比较紧密的队列,彼此之间,必须留有一定的空隙,以防止被隔壁的火绳枪炸伤。

    而燧发枪则是用燧石来击杀,更加的安全,这也确保了大家即便并肩摆出阵型。

    这小小的进步,其实对于火铳队列而言,却是巨大的优势。

    因为这个时代的火铳,想要发挥最大的效果,就必须确保有密集射击的杀伤力,若是大家站着太松散,彼此之间的间距过大,其实是很难增加一个区域内的杀伤力的。

    天启皇帝此时正远远眺望着这边,却见第一教导队采取的居然是密集阵列。

    一时之间,他竟是错愕。

    “皇兄……怎么了?”朱由检亦看着那头,忍不住担忧地道。

    “这张静一,难道他不懂吗?如此密集列队,会出事的,一旦有人炸伤,队伍就会混乱。”天启皇帝深深地皱着眉头说着。

    可此时想要阻止,显然已来不及了。

    对方的马队,已是杀奔而来,吴襄此时更是精神百倍,眼看着对面躲在车阵之后的两列单薄的人马。

    吴襄面上不禁露出不屑的冷笑,口里大呼:“杀!这些人……根本不擅用火铳,不堪本将一击!先入阵者,重赏。”

    关宁军一向奖赏优厚。

    因而,这骑兵一听,顿时士气百倍。

    如今已是越来越近了,众人抖擞精神,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可教导队的两列生员,却是纹丝不动。

    他们摆成了两列长蛇。

    形成了五十多米面宽的队列。

    此时,第一列已经举起了火铳,铳口朝前。

    不过,却没有瞄准的动作。

    当然,这时代的火铳是不需要瞄准的。因为你一般情况瞄准了敌人小明,那么绝大部分的概率打中的是隔壁的老王。

    所有人都纹丝不动。

    当骑兵的先锋终于抵达了三十步内。

    这个距离,已经十分近了。

    几乎可看见对面敌人的脸。

    敌对的双方,彼此相望,各自露出了鄙夷之色。

    而后……

    竹哨终于又响了。

    于是第一列的生员,就像是下意识的,立即毫不犹豫地扳动了燧石的枪机。

    下一刻,那燧石狠狠地砸入了枪膛之中。

    燧石迅速地溅射出了火星。

    火星则立即引燃了枪管中的火药。

    砰……砰……

    硝烟弥漫。

    一排火铳齐射。

    无数的弹丸自枪膛之中怒射而出。

    密集的射击之后。

    最惨的便是第一列的骑兵。

    顿时……二十多人直接倒下。

    有人射中了身体,自马上跌落下。

    也有战马被射中,顿时鲜血淋漓,而后……战马发狂,掀翻了马上的人,开始狂奔。

    这骑兵本是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

    却在此时……阵型禁不住一乱。

    尤其是前队的战马前脚跪下,而后人仰马翻之后,后队的骑兵来不及躲避,生生与前队撞在一起,高速移动的战马撞击,足以让马上的骑兵直接将骨头撞断。

    于是……一下子,战场之上,发出了许多的惨呼。

    第一列的生员打完第一枪后,顾不上其他,便迅速地后退。

    紧接着,第二列的生员向前替补。

    又是射击的命令。

    于是,又是一排火铳发出了巨响。

    明初的时候,明军就很熟练的使用了火铳,并且创立了三段击。

    也就是将队伍分为三排,采用的是第一排射击,第二排第三排装填火药,而后大家轮流进行射击,确保队列中的枪弹,可以连绵不绝的射杀前敌,

    只不过……这一次,生员们采取的却是两段击。

    因为……

    李定国进入后队之后,开始火速地装填火药,因为不必装填火绳,所以减少了一个步骤。

    这样装填火药的方式,他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

    使用火枪,其实最重要的就是训练有素。

    一支训练不足的军队,即便给他再强大的火器,其实也是无用的。

    同样的燧发枪,若是放在辽东的官军手里,装填一轮需要半注香的话,那么生员们可以将这时间缩减到它的三成。

    不只如此,为了尽力的缩减时间,除了燧发枪比火绳枪减少了步骤之外,所有的火药,都是事先用猪皮包裹好,确保每一包火药剂量一致。

    而生员们要做的,就是直接取出一个个‘药丸’,用嘴撕开,而后再将火药火速塞入火枪之中,紧接着,再用专用的通铁条将火药夯实,最后装入弹丸。

    因而,第二列射击完毕之后。

    原先的第一列,便已火速地装药完毕,他们又迅速地顶替了第二列原来的位置。

    所有人抬起了火铳。

    “砰砰砰……”

    又是一阵火铳声如炒豆一般响起。

    连绵不绝的火力。

    在这短短的三十步之内,居然从未间断。

    快得让人窒息。

    尤其是两列生员的配合,几乎到了无间的地步,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在下一刻即将做什么,他们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前进,抬枪,射击,而后迅速的后退,让出射击的位置,装药,置入弹丸,向前,抬起火枪,继续射击。

    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到了整齐划一的程度。

    而这些………他们平日里在校场之中,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已不知进行了几千几万次。

    哪怕是做梦之时,都有人梦到自己正在进行装填火药的动作。

    呼啸而来的骑兵,原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尤其是当他们看清了这些步兵的脸时,面上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可他们显然万万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三十步,却如登天一般漫长。

    一轮轮射击,冲在最前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前进的速度开始放慢。

    紧接着,后队又冲上来,依旧无法抵挡这射出来的密集火铳。

    又有人倒下……

    到处都是哀嚎的人。

    倒下的人和马已经形成了路障。

    让后队的人更难冲刺。

    他们的速度放慢了,可东林的生员们却没有放慢速度。

    他们依旧还是机械式地不断的装药射击。

    短短半盏茶功夫,这如旋风一般的铁骑,居然只向前冲击了二十步,却已留下了两百具尸首。

    此时……整个关宁铁骑,依旧接近崩溃的边缘。

    就算冲在最前的人,此时也已胆寒。

    他们分明知道,只要自己跨过拒马,跨过大车,便可冲入阵中,而后对这些火铳兵们大加杀戮。

    可是……已开始有人动摇了。

    只是……后队却又有震天的马蹄声传来。

    那李如桢显然也看到了情况,他立即察觉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糟糕。

    于是,骂了一句吴襄这个酒囊饭袋。

    却不得不直接提着刀,大呼一声:“杀。”

    一声令下,又是千余铁骑,冲杀而至。

    若是不将所有的预备队全部投入进去,李如桢当然清楚,前锋的军马,一定会崩溃。

    或许因为有了生力军的缘故,所以即便是吴襄这些人,虽是胆寒,可此时依旧还是咬着牙,拼命坚持。

    现在最大的问题……反而成了自己人。

    那地上数不清的人马尸首,横七竖八,有的地方,更是尸积如山,反而阻挡骑兵的冲刺。

    不只如此,一些落地的人,扔未死,于是在地上爬着,哀嚎着,惨不忍睹。

    还有一些受伤的马在战场上乱窜。

    前方有刺鼻的硝烟味,所以许多无主的战马并没有朝着东林军校的车阵去冲,而是调转了方向,朝后狂奔。

    一时之间,又是人仰马翻。

    关宁铁骑这一次算是被打懵了。

    之所以如此狼狈,更多的是轻敌的缘故。

    若是有充裕的时间,他们完全可以先用远程的方法,先给东林军校制造一些伤害。

    只是在此时,就算是后悔,也已晚了。

    浩浩荡荡的铁骑,依旧源源不断地进行冲刺。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对眼前的对手……小视了。

    “今日我等若不尽杀这些人,明日我们谁也别想活,我们的家小统统都要受株连,给我杀,死也要同归于尽!”吴襄怒喝咆哮。

第三百七十七章:兵败如山倒乎

    吴襄此言一出。

    让原本即将要崩溃的关宁铁骑,终于恢复了士气。

    虽然此时他们的内心已接近崩溃了。

    如此惨痛的伤亡,换做任何时候,只怕都已崩溃。

    可是任谁都明白,此时若是不冲过去,他们便无处可逃。

    于是……

    有人此时带着悲壮,迎着火铳,手提着刀,挥舞着,口里发出怒吼。

    而后,砰砰砰……

    那火铳的声音又是响起。

    几枚弹丸迅速地进入了这人的体内,这可恶的弹丸所造成的伤害是极可怕的。

    因为一旦入体,它还会借着余势在体内乱窜,扩大伤口。

    若是运气不好,甚至可能直接制造出半个拳头大的伤口也是未必。

    于是……一声闷哼。

    人落下马。

    座下受伤的马,已是狂奔而去了。

    积攒的尸体越来越多,在有效的射程之内,已快堆积成了小山。

    这立即给后队冲杀上来的骑兵制造了巨大的障碍。

    因为骑兵最大的杀伤力在于冲击。

    可现在……随着这沿途的拒马、卸下了轮子的车厢,以及无数的尸首,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障碍。

    马踏在尸首上,已不可能疾奔了。

    于是……吴襄等人,便成了马上的步兵。

    吴襄已大急,这样打下去,自己已经损失过半。

    若是连战马的冲击力都失去,那么……就意味着他们成了战场上的靶子。

    更可恶的是,这些人故意将战场设在了三面环水的地形之中。

    在这种地形之下,骑兵只能有一条路进行冲击。

    而这一条路……已成了血路。

    吴襄依旧大吼,可前头的骑兵却已冲不下去了。

    好在这个时候,李如桢已经倾巢而出。

    他率一千多铁骑,蜂拥而来。

    数不清的铁器,带着更强大的威势。

    队伍里,有人此起彼伏的大吼:“冲过去,冲过去便可为弟兄们报仇!”

    “我等若不杀死这些人,便回不了山海关了……杀。”

    此时……已没有退路了。

    数不清的人马,却一下子给进攻的一方注入了强心针。

    浩浩荡荡的铁骑席卷而来。

    看着这重新组织起来,并且更加强大的骑队,车阵之中的李定国没有一丁点胜利的喜悦。

    骑兵作战,在于接近,一旦短兵相接,那么远程攻击的优势就荡然无存。

    所以……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射击。

    稍有任何的懈怠,无论前面打的多好,制造了多少的杀伤,到了最后都可能功亏一篑。

    李定国此时已觉得自己的胳膊麻了,双手好像开始不听使唤。

    在不断高度紧张的装药和射击之下,这个时候的李定国,几乎消耗了所有的气力。

    可是他与所有人一样,长久的操练,带给了他极大的意志。

    他依旧如往常一样,装药,前进,射击。

    这个时候,射击的队伍,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零散。

    毕竟经过了十几轮的射击之后,所有人都显出了一些疲态。

    而当更大一波的冲锋已至。

    此时,却已来不及进行整队了。

    …………

    天启皇帝听到了密集的火铳声。

    他不禁露出愕然之色。

    前面的队伍里,硝烟冲天,几乎难以观察战况。

    可到了现在,依旧不见任何骑兵冲进来,却是他大大出乎了意料之外的。

    这火枪……竟有这样的实力?

    不对……朕是亲眼见过火铳的……

    莫非……这东西到了生员们手里,才发挥了如此效用?

    天启皇帝已顾不得什么了,他朝信王道:“看着他们,谁敢乱动,直接给朕宰了。”

    信王朱由检点点头,接过了天启皇帝的刀。

    紧接着,天启皇帝便朝着前线的方向狂奔。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没想到陛下居然要亲自涉险,本就是惶恐不安,战战兢兢的百官,此时个个急了,纷纷叫道:“陛下……”

    不过……却没人追上去。

    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可是真去追……太危险了。

    天启皇帝已奔至阵前。

    随即,便见这排队枪毙的场景,张静一则在后队压阵。

    此时的张静一,眼里布满了血丝,这时已是紧张到了极点。

    以至于天启皇帝走到身边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注意到。

    这种骑兵冲阵,只要稍稍有一丁点的疏忽,让人冲杀了进来,对于生员们而言,都将带来致命的后果。

    这个时代的火枪,理论上是该配合着骑兵来使用的,骑兵负责掩护两翼,火枪兵正面进行杀伤。

    而现在,哪里有什么骑兵,不过是赶鸭子上架而已。

    因而……张静一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

    ”报。”

    这时候,邓健冲了过来,他灰头土脸,神色带着着急,在硝烟之下拼命的咳嗽,而后才道:“乱臣后队又要冲上来了,来了许多……”

    “准备火炮!”张静一厉声道。

    ”遵命。“邓健二话不说,忙去准备了。

    数十个锦衣卫,早已刨了坑,这种斜面坑,他们早已挖过许多次了,偶尔充当一下炮兵,对于经受过军事训练的锦衣卫緹骑们而言,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紧接着,开始套上铁桶。

    如此一来,一个简单的没良心炮便算是设置完毕了。

    而后,是布置引线。

    紧接着,装上火药,再将火药包塞进去。

    根据军校《打炮技巧》中的一些注意事项而言,这火药包要确保夯实,只有这样,才能射的远。

    因而,有人忍不住拿脚朝着铁桶里踹几脚,确保夯实之后。

    十几门炮便已设置完成。

    天启皇帝置身于这精神紧绷的战场之中。

    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整个战斗,都在硝烟弥漫之中,彼此都没有短兵相接,完全是凭借火药来克敌。

    他突然觉得……似乎张静一的判断是正确的……

    如果是给他再多的人力,再多的火药……那么……会是什么样子呢?

    只是此时,来不及多想了。

    已经有人开始点燃了火药的火绳。

    而后,大地震撼。

    轰隆隆……轰隆隆……

    带着惊天动地的巨响,七八门火炮一齐炸开,火药包随着火舌一道自铁桶中喷出。

    随即,朝着骑兵的后方……抛去。

    而此时,只见李如桢已带着大队的骑兵杀至。

    他们听到炮声,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置信。

    对方有火炮,这……怎么可能……

    莫非……皇帝的援军到了?

    要知道,一门火炮动辄就是数千斤,拉动不易,这皇帝不过是出巡而已,而且还是一切从简,怎么可能……连炮都拉了来?

    在辽东,但凡在野战之中听到了炮响,首先大家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至少有几万兵马,如若不然,不可能配置炮队的。

    只是不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惊天动地的炮响,猛地令战马受惊,差一点让李如桢没有控制住。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控住了马,又继续大喝:”杀!”

    短暂的失神之后,其他铁骑依旧还是如流水一般,同样继续奔杀。

    似乎谁也想象不到,接下来大家将要面对怎样残酷的凶险。

    只是当一个个火药包当头落下。

    瞬间,七八个着落点炸开。

    轰隆隆……

    一个个震天巨响,这没良心炮的威力实在过大,一处爆炸,瞬间方圆十几丈周遭的人马,便统统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七八个火药包,有四个炸中了密集的冲锋骑队里,瞬时,上百人直接倒地,其他的伤亡,更是难以计数。

    这火药包的杀伤力自不待言,可真正令人恐惧的,却是对人心的影响。

    李如桢只感觉到许多的鲜血和碎肉自自己面上扑来,他一抹,血腥令人呕吐。

    回眸间,身边的护卫,竟是死了小半。

    更可怕的是,到处都是痛苦的哀嚎,以及战马受惊之后的嘶鸣。

    骑队的冲锋……猛的一顿。

    这两千骑兵,现在已损失了七八百人,剩余之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心里也只剩下绝望了。

    爆炸所带来的耳聋,让人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以至于心里的恐惧不由自主地更加放大。

    “杀杀杀……”李如桢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可他还是从喉头发出声音。

    此时的他,犹如困兽,越是心里绝望,越是不甘心。

    “给我杀!”

    骑兵们……已经不再似方才一般风驰电掣了。

    大家策马踩在无数尸首上,就算是极力想要让马快一些,可这座下的马,也没办法继续冲刺。

    而在他们的前方,火枪依旧。

    只是火枪开始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可依旧给与了足够大的杀伤。

    在这种境况下,这关宁铁骑,其实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若不是因为完全没有了退路,只怕早已被杀散了。

    此时,吴襄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他浑身狼狈,却是咬着牙,双目狰狞,寻了一匹无主的战马,一跃而上。

    如今的吴襄,已是浑身血流如注,可此时……他想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战,是绝不容许有失的。

    因而,他飞快地重新翻身上马,振臂道:“给我杀上去,给我杀上去,杀!”

    此时……双方已是杀红眼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大胜

    双方隔着车,彼此之间不过咫尺的距离。

    可就是这咫尺之间。

    却总是让关宁军无法靠近。

    一方面是大车和拒马成了拦路虎。

    另一方面则是到处都是尸首。

    马蹄踩下,容易蹄子陷进去。

    跑不快。

    对面却是随时可能抬起来的火铳,砰的一下,便是人仰马翻。

    地上甚至还有落马攀爬之人,要嘛是中弹,要嘛便是从马上摔下断了骨头,因而……骑在马上的人,随时可能将人这未死之人踩着,一时之间,便如人间地狱一般。

    可李如桢和吴襄依旧还是不断地催促后队上去冲杀。

    他们红了眼睛……

    前队的人想要败退下来,他们便命家丁拦截。

    若是还拦截不住,便命亲信家丁带队猛冲。

    这些家丁,属于私奴,是他们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好苗子,而后收养为义子的,当然……这所谓的义子,其实就是家奴的身份。

    平日里在军中,往往对这些家丁有所偏私,官先让你升,钱粮给的也最足,最重要的是,他们往往入了李如桢、吴襄的户籍。

    如此一来,大家的利益就彻底捆绑了,李如桢和吴襄若是获了大罪,家丁从法律意义而言,也是亲眷,一并要杀。

    更不必说,家丁们的妻儿老小都养在家里,被李如桢和吴襄这些人的家人们管理,若是不忠,这妻儿老小,一个都别想活。

    因而,一声号令,家丁们似乎也知道,到了这个份上,要嘛是死在这里,要嘛就回去之后全家死绝,因而……个个横了心,拿出了最后的勇气。

    一部分人亲自带队,一部分人则押着其他的马队,一起怒吼:“杀,杀,杀……杀过去,有重赏。”

    “今日不杀尽他们,明日我等必死。”

    其实这些话都没有作用了。

    人都有求生欲,这是本能反应,求生欲已经遮蔽了理性的思考。

    只不过,家丁们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前头冲锋之人,在这纷乱的修罗场上,带动了不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的骑兵。

    毕竟,此时乱糟糟的,有人先冲,人便难免盲从。

    后队的家丁,则斩了几个逃窜的,一时之间,其余人为之惊悚。

    此时,火枪也稀稀拉拉起来。

    一方面是连续的射击之后,有的火铳开始出现了问题,譬如枪管过热。

    也有一些,则是弹药已经用尽。

    还有连续不断的交替射击之后,哪怕再如何训练有素,队形也开始松垮。

    此时……将一个个眼前的骑兵射杀,可火力已不再密集起来,漏网之鱼越来越多。

    好在对面也拉胯。

    骑兵到了车阵前时,已没有了任何的冲击力,一群马上的步兵速度不快,难以起到骑兵的效果。

    最重要的还是战马,这些在战场上已经失去了冲击力的战马,似乎对于硝烟更浓重的火铳队列有着天然的反感,再加上那边传出连续的铳声,令战马不愿上前。

    马上的骑兵在车阵之后不但的催促,可许多马,只是打转。

    于是,马上的人便成了靶子。

    也有马上的人急了,索性提刀,翻身下马去,妄图越过拒马和车阵,冲杀进阵列里。

    这时,锦衣卫们便成了近卫,他们提着刀,在车阵前不断地斩那要越过来的关宁军的手,还有冒出来的脑袋。

    到了这时,双方几乎只隔着车厢,不断的杀戮。

    终于……眼看火铳的杀伤力越来越低,哨声开始变了。

    这时候,变成了三长二短。

    这尖锐的竹哨,刺破了战场上的哀嚎。

    而后……一个个生员们,开始从自己的腰间,拔下刺刀,将刺刀直接插入火铳上方的卡口……

    刺刀的制造,是极繁琐的,一方面,要与枪管契合,插入之后,死死的固定,确保不会跌落或者歪斜,这就必须要确保卡扣与枪管之间的焊接足够的牢固,又要确保卡扣与刺刀之间,彼此丝丝合缝,若是公差稍大,就难以牢固。

    李定国将刺刀固定住。

    此时随着火铳声戛然而止,已有零星的人开始透过了车厢,攀爬过来。

    生员的队列里,短暂的沉默,仔细看,不难看到所有人脸上紧绷的神色,可每个人眼中都却似乎迸发着坚定之色。

    而后……各中队和小队的队官们纷纷爆发出了怒吼:“杀!”

    “杀……”

    于是,一个个人挺着刺刀,毫不犹豫地开始先刺向翻过来的关宁军。

    此后,许多人奋不顾身,翻过车厢。

    李定国便是最先的一个,他敏捷地跳跃上了车厢,而后站在车厢上,一跃而下,双手挺着火铳,刺刀雪亮,率先将一个本欲从对面翻过来的关宁军刺翻。

    这人只怕死也没想到,对面的火铳兵,居然会直接翻过来。

    而后……令人恐惧的事终于发生了。

    在那车厢之后,不等关宁军翻过去,却已有密密麻麻的人翻身而来,此后,这些手持着火铳的人一齐发出怒吼:“杀!”

    这一阵阵喊杀,已彻底地将关宁军最后一丁点的士气打没了。

    人就是靠着一口气的。

    关宁军上下,其实早已胆寒,之所以还在继续冲杀,不过是仗着只要冲过了车阵,杀过去,那么这些火铳兵便不战自溃的心理而已。

    毕竟,谁能想到,这火铳上还能插上刺刀。

    更没有人想到,一群擅长打枪的人,还能直接对骑兵发起反冲锋。

    那嘹亮的喊杀传出,无数的人已是奋不顾身杀来。

    可怜这些关宁军虽为骑兵,可实际上,不过是骑在战马上的步兵而已,失去了战马的冲击,马在原地团团打转,马上的人反而行动不便。

    而这些生员,却好像是一群疯子挺着刺刀,疯狂地猛地狠狠自下而上刺杀而来。

    这刺刀显然格外的锋利,一旦扎中,马上的人落下,而后,他们轻易地抽出了刺刀,不带一丝的停顿,便又继续冲杀。

    关宁军更没有想到,这些人的体力,充沛无比。

    一个个好似蛮牛一般,和传统的火铳兵,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即便是经过了鏖战,依旧保持着极高的士气。

    于是……关宁军彻底的崩溃了。

    率先崩溃的,是那最后一丝的希望。

    紧接着,散落在各处的关宁军便是在物理意义的崩溃。有人毫不犹豫,打马便要跑。

    有的懵在原地,不知所措。

    也有人妄图冲锋,却催不动战马。

    反而眼前这些敌人,却个个身躯矫健,且往往三三两两行动,确保随时抵挡附近来的冷刀。

    于是,前队开始败退,像被驱赶着羊群一般,开始后撤。

    后头冲上来的人便与前队的人撞在一起,彼此之间,又不禁相互践踏。

    全线崩了。

    如今……这关宁军心里有的只是恐惧。

    这种恐惧,以至于有人分明持刀,面对着眼前杀来的人,竟没有了一点反抗之心……

    所谓的兵败如山倒……

    更后队的人,见前头发生了更大的混乱,还有哭爹叫娘的声音,此时已是意识到,此战再无翻转,于是……惊惧得魂飞魄散,拨马便逃。

    押阵的家丁们,也已绝望起来。

    到了这个份上,更多人丢盔弃甲,也有勉强几个忠心的,试图想要斩杀逃兵。

    谁料到……这些逃兵蜂拥而来,眼看这家丁面带杀机,却纷纷提着刀,奔着家丁便是乱砍。

    一时之间,情势已急转直下。

    天启皇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场景。

    一群火铳兵,居然直接对骑兵发起冲锋,而且直接将敌军打得溃不成军。

    天启皇帝倒吸凉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多年储备的军事知识,彻底的落伍了。

    还能这样?

    原先的知识体系,刹那之间,随着关宁军的崩溃,也随之崩塌。

    从前所学,竟都白费了?

    张静一此时……已长长的松了口气,他闭上眼睛,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一些。

    事实上,方才他是一丁点必胜的把握都没有。

    看上去好像一直东林军校都占了上风,可实际上……他很清楚,有许多次,都是险象环生。

    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变故,都极可能会改变战局。

    太险了。

    今天这一站,跟豪赌没有区别。

    赢了,命还在!

    可若是稍有不慎,所有人的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以后若不是同等数量的军马,是决不可用步兵去打骑兵了。

    他回头,却见天启皇帝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只瞪大着眼睛看着前方。

    张静一也不知道天启皇帝何时来的,收起惊讶,这时道:“陛下……”

    天启皇帝依旧伫立不动,远处,依旧还是金戈交鸣,也仍旧是惨叫和喊杀。

    置身在这满是硝烟的战场,听着依旧还没有停止的冲杀声和哀嚎声,天启皇帝此时也呼出了一口气:“朕熬了无数个夜晚,看了数不清的兵书以及各种战事的奏报,结果……统统白费了。”

    随后,天启皇帝身躯一震,又激动地道:“我们……胜了吗?”

    “不知道。”张静一道:“不过……应该离大胜不远了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败军之将

    战场之上,乱哄哄的。

    即便是张静一,其实也是一脸懵逼。

    不过他决定盯住天启皇帝,切切不可让他再冲上去。

    这是全村人的希望啊!

    百官们还在河滩上战战兢兢的,听到喊杀声,脸都吓绿了。

    信王朱由检,则提着刀,稳住人心。

    黄立极的脸色也极不好看,不过他决定保持一点内阁首辅大学士的风度,强忍着恐惧,努力地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孙承宗则好一些,他听到了远处的枪声,忍不住道:“铳声不绝于耳,厉害,厉害,东林军校对火铳的运用,竟如此娴熟。”

    这叫听音辨位。

    本是焦灼的人一听,便都围上来:“现在什么情况,孙公,你不要卖关子。”

    “还在打,还在打,厉害,厉害啊……迄今铳声不绝,可见骑兵还未冲至,连续数轮,只怕此次贼军被杀伤极大了。”

    有人开始露出喜色:“莫非……莫非……那些东林的丘八,要胜了?”

    即便前头的人,在拿血肉阻挡贼人的骑兵,他们甚至还不愿叫东林军校的人一声生员。

    孙承宗则意味深长的样子,看着一张张满怀着期盼的脸,然后用凝重的口吻道:“只是大量的杀伤,对付骑兵,固然杀伤,可若言胜,却还早着呢。大量杀伤的意思是,贼子定会恼羞成怒,等杀至阵前,定要狂怒,到时……就不是杀人这样简单了,少不得要将我等砍为肉酱泄愤。”

    这一下子,人群里便有三两个人直接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死也就是了,还不能留全尸。

    只是铳声久久不绝,孙承宗越听越觉得惊讶,不断地道:“怪了,怪了……铳声密集,居然没有间断,这到底是什么火铳?这群生员,也过于犀利了,操练到这般地步,真是古今罕见。”

    “有胜券吗?”黄立极也忍不住急了。

    孙承宗定了定神道:“方才没有,现在却有一些些了。”

    又过一会儿。

    突然传出震天喊杀。

    便立即有许多人瘫坐在地,似乎终于要死到临头。

    孙承宗却激动地道:“神了,神了,这群生员,竟是进行冲杀了。我出镇辽东数年,从未听闻过铳兵冲杀骑兵的,此战无论是胜是败,这东林军校的实力,也令人胆寒。”

    另一边,生员们虽只有三四百人,却是冲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效果。

    一路斩杀逃敌,而关宁军早已是兵败如山倒,无数人哭爹叫娘地逃窜,甚至十几人看着三四个东林生员冲杀而来,竟也丝毫没有抵抗的意志,早已丧胆,竟是跪地求饶。

    那李如桢和吴襄本还在妄图督战。

    他们在马上,拼命地挥舞着鞭子,妄想将败兵赶回去。

    这吴襄更是绝望地大吼:“贼子的火器已是弹尽了,正是冲杀的好时机,快……快……杀啊,都返回去,再冲一次,必胜。”

    只可惜……即便是他的家丁,却也已战马受惊,无法控制,便干脆连马也舍弃了,丢了刀剑,择路而逃。

    身边的护卫,竟是越来越少。

    吴襄此时忍不住道:“两千铁骑对数百步卒,优势在我,不料竟成败军之将,这是天要亡我啊。”

    说罢,心如刀绞。

    于是……他拨马想走。

    可前头的败兵,早已拥堵一起。

    一时走不脱。

    他口里大呼:“我儿,我儿……”

    他口里所说的我儿,并不是他的亲儿子,亲儿子吴三桂才刚刚成年呢,才舍不得上战场,所谓的我儿,便是他所收养的家丁义子。

    只可惜……此时已没有儿子来救他了。

    吴襄便挥舞着马鞭,将前头一个堵路的败兵狠狠鞭打一通,大骂道:“滚开,滚开……”

    于是,前头又是混乱,愤怒的败兵,等到吴襄又一鞭下去,却有人狠狠地拽住了他的鞭梢。

    此时本是想要逃命的败兵们对上吴襄却是怒不可遏,打不赢东林军校,还打不过你?

    有人用力一扯。

    吴襄坐在马上一时没有提防,直接摔落下马。

    他口里还要再骂,此时心里更是绝望和焦灼。

    这样的事发生,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整个辽东,其实已经完成了军队的军阀化。

    士兵们只知有将,而不知朝廷。

    而将领为了将士兵培育成自己向朝廷讨要好处的资本,也尽力地拉拢士兵,将其纳为自己的私人武装。

    因而,士兵敢于反抗武官,这在关宁军中,是不可想象的。

    吴襄摔落马来,在尸首和血泊之中打了个滚,一股浓重的腥臭,令他作呕,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正待要拔出腰间的刀斩了那敢于犯上的士兵。

    后头,却有人惊恐地大声道:“来了,来了……”

    于是,后头又骚动起来,有人一下子将吴襄撞倒,更有人直接踩着吴襄的后背。

    等到吴襄继续爬起来,已有雪亮的刺刀朝他刺来。

    哐当。

    这刺刀刚要刺入吴襄的身体,一旁却有人拿着刺刀一磕,令原来的刺刀改变了方向,此前提着刺刀要刺的人差点打了个趔趄。

    拯救了吴襄的生员则道:“别杀,此人一看就贼首,将他拿下便是……”

    另一边的李如桢,却是比吴襄要聪明得多了。

    他已带着一队人马,择路而逃。

    他们毕竟骑着马,故而一下子跑出了数里。

    此时人困马乏,看后头似没追兵,终于受不住稍作休息。

    眼看着两千精骑,如今灰飞烟灭。

    一时之间,李如桢悲从心来,忍不住道:“我父在辽东数十年经营,竟要丧于我手。”

    家丁们上来,劝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如桢带着悲怆道:“没柴烧……呵呵……我等除了投建奴之外,再无他路了,只是此番回去,我等可以去投建奴,可家小们怎么办?难道携家带口,穿过锦州、铁岭、宁远一线?”

    他这般一说,家丁们默然。

    是啊,个人可以穿过这千里的防线,可是拖家带口可以吗?

    李如桢道:“走吧……”

    他正要重新翻身上马。

    猛地。

    他觉得自己的后襟一紧。

    顿时便觉得脖子被衣襟勒得要透不过气来。

    他打了个趔趄,正待要大怒,回头,却见一张张熟悉的脸。

    这些人统统是他的家丁,乃是他的私奴。

    为首的一个,更是孔武有力,平日里最受李如桢的喜爱。

    李如桢怒道:“刘岱,你要做什么?”

    这刘岱道:“将军要谋反,如今反不成,为何要令我等家小一并随你去死?”

    李如桢瞳孔收缩,他这时才意识到什么,道:“你们要反吗?”

    “我们就是因为不想反了,所以才请总兵给我们一条生路,你识相吧,来,将他绑了……”

    于是四五人面面相觑之后,似乎迅速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大家一拥而上。

    李如桢恼怒不已地大骂:“刘岱,刘岱,你是吃我李家米养大的,你这畜生。”

    刘岱没有任何表情,事到如今……纠结恩怨已没有意义了。

    …………

    数百人用绳索捆绑了起来,一个个被挺着刺刀的人押着,回到了车阵。

    可绝大多数人却是不幸的。

    那些倒在地上受伤呻吟之人,他们有的中弹,有的摔伤了骨头,迎来的却是生员们刺刀直接刺了他们的要害。

    倒不是生员们成心要杀戮,而是因为在当下的医疗条件之下,要救下一个伤筋动骨或是中弹的伤兵,花费巨大,所需的资源,却绝非寻常的伤病可比。

    既然如此,与其让他们在痛苦中等死,不如索性给他们一个痛快。

    于是……横尸遍野。

    被俘的人……此时都温顺得如小猫一般,一个个恐惧地东张西望,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天启皇帝在此刻,却是接过了一柄燧发火铳,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火铳,和以往的火铳有些不同。

    “这火铳当真精良……”

    他轻轻地摩挲着这火铳的枪管,单这所用的钢铁,只怕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还有精巧的枪机,枪机的结构,在其他人眼里,或许复杂,可天启皇帝这样的木工,却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来。

    毕竟木工和机械,本身还是有一点关联的,复杂一些的木工,本质和机械没有任何分别。

    张静一在旁道:“臣让匠人,除了想办法改进火铳之外,主抓的,便是火铳的质量。为了让每一个匠人精益求精,不但制造出来的火铳都需编号,职责到匠人本人,出了事故,便少不得要匠人承担责任。”

    “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质监,作坊里有一批质监,军中也会派出质监的代表。若是不合格的火铳通过了质监,尚且还流入了军中,那么,这质监也有连带责任。当然……有了责任,就要给钱,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在封丘,匠人和质监的薪俸是最高的。”

    天启皇帝越看越觉得有趣,越看眼里的光芒越发的明亮,口里忍不住道:“世间有此神兵利器,岂不是朕得这样的一支军马,便可纵横天下?”

第三百八十章:罪臣伏法

    张静一见天启皇帝饶有兴趣,却道:“陛下,利器再犀利,终究还是人使用的,同样的火铳,若是给京师三大营使用,只怕效果……臣并没有编排京营的意思,而是只怕这样的利器,交给了他们,也是暴殄天物。”

    “所以……”张静一继续道:“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人,而要保障人尽其用,就需要一系列的制度和保障,使其作战时无后顾之忧,能够主动,并且训练有素。所以本质上……练兵之道,不在于给人战马,给人火器,而在于首先明白,自己要征召什么样的人,然后告诉这些人为何而战,此后,再令其生活上没有后顾之忧,给与他们尊重。”

    “如此一来……这样的军队,就可以无往而不利了。其实怎样人尽其用,即便是臣,也在慢慢的摸索,军校这里,依旧还有不少不妥善的地方,还需慢慢结合实际,进行建设。任何事,都非一日之功,不过幸好的是,这一次咱们的生员们遇到的是关宁军这样的废物,如若不然,只怕也难有侥幸。”

    前头的话,天启皇帝听的连连点头,觉得有理。

    可后头的话,天启皇帝就听的有些不明白了。

    关宁军是废物?这还是大明的精锐呢……

    好吧,他们确实是废物。

    天启皇帝此时不禁激动起来。

    他却没有再和张静一多说什么,而是对人吩咐道:“召百官来此。”

    于是没多久,信王朱由检便带着人到了这阵前。

    此时,看着这里已是满目疮痍。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这时候,天启皇帝则是背着手,脸色铁青,目光逡巡之后,冷冷地道:“朕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京畿之地,朕在这里……居然会遭遇袭击,而袭击的是什么人,朕不言,诸卿想来也自明了吧。朕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些人在辽东,为何遇到了建奴人,个个战战兢兢,可在举刀反叛的时候,却能如此彪悍!难道,在他们眼里,朕连建奴都不如吗?”

    这话一说,百官悚然。

    这绝对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

    皇帝竟比外族还要可恨。

    不过张静一站在一旁,心里却忍不住想:这历来不是如此吗?外族是可以媾和的,毕竟谁做皇帝都一样,但是一切前提,是保障自己的利益,若是建奴人能给某些人保障利益,那么就算是弑君又如何?

    这样的事,在神州已发生了不知多少次。

    天启皇帝的脸色越加冷凌,道:“来人,将叛贼给朕拿来。”

    百官们已看到许多的俘虏,个个垂头丧气地给押送而来。

    这些人竟不下千人。

    而看着人数单薄的生员,许多人更是头皮发麻。

    这东林军校,真是一群疯子啊。

    这样也能赢?

    不过幸好,大家的命算是保住了。

    而此时,却已有人押着两个人来。

    一个是李如桢,另一个则是吴襄。

    对于吴襄,可能许多人还不认得,他现在在辽东,也不过是刚刚崭露头角,不过区区一个游击将军而已。

    可是李如桢,这百官谁不认识?

    一见到李如桢被反绑着押解到了天启皇帝面前,众人哗然。

    一个个的,露出来的乃是骇然之色,随之而来的,乃是窃窃私语:“是李成梁的三公子……这李家……何至于牵涉此事?”

    也有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辽东李家,在辽东盘根错节。当初的李成梁,说是辽东王都不会夸张,他的儿子和门生故吏,如今哪一个不是身居总兵、副总兵等要职?

    辽东的军马,绝大多数都和他有关。

    当初的熊廷弼,之所以极力反对以辽人守辽土,倒并不是说大明在辽东的军马之中,兵源不该取自辽东,本质上,就是熊廷弼看出了这辽东军队之中,几乎所有的辽东军将都和李家为首的军功集团有关系。

    不过,显然熊廷弼的建言,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这根本不切实际,李家和李家有深厚关系的上下人等,早已把持了几乎所有的职位。

    譬如李成梁的弟弟,现在官拜参将,他的大儿子李如松本为总兵,不过因为战死,所以追封少保、宁远伯,立祠,谥忠烈。而到了次子李如柏,当初也是辽东总兵,只不过和建奴作战,却是败逃,最后自杀。可即便如此,到了李如桢这里,李如桢依旧还是任总兵官。

    而第四个儿子则任广西延绥总兵官,五子李如梅早死,除此之外,还有祖大寿这样的辽东总兵官级别的将军,也几乎都是当初李家一手提拔起来,和李家关系匪浅。

    他们之间彼此进行联姻,在军中相互拜为兄弟,彼此之间结成了死党。

    这就如李如桢与祖大寿之间,乃是至交,而祖大寿又与眼前这个吴襄,乃是姻亲,说起来吴襄的儿子吴三桂,还得叫一声祖大寿为舅舅呢。

    这种靠着相互提拔,彼此结亲的关系,使这辽东内部,尤其是像关宁军这样的军马,犹如一块铁板。

    现在众臣见到了李如桢,大为吃惊,甚至有人低声道:“辽东是反了吗?”

    天启皇帝显然也看出了百官的疑虑,却是冷声道:“你是何人?”

    他的视线落在吴襄的身上。

    吴襄此时已是战战兢兢,脸色灰沉,他方才的气概,现如今早已荡然无存,他艰难地道:“臣乃山海关游击将军吴襄。”

    一听到吴襄之名,一旁的兵部尚书崔呈秀顿时道:“你莫不是天启二年的武进士?当初你的文章,还受了陛下的赏识,说你素有韬略,必成大器。”

    此言一出,天启皇帝才有了些许印象,听闻这样的人竟都甘愿谋反,更是大怒。

    吴襄匍匐在地,惭愧地道:“臣……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何不得已?”天启皇帝绷着脸,怒道。

    吴襄道:“臣凭本事中的武进士,却遭兵部嫌弃,处处都不如人,若非跟从李总兵,何至今日能忝为游击将军。”

    这意思是,我想升官,就得找靠山,不找李家做靠山,我现在只怕还是无名小卒而已。

    天启皇帝不禁讽刺地笑着道:“所以,即便是谋反的事,你也敢做?”

    吴襄倒是道:“做了,或许能得富贵,不做……必死!”

    天启皇帝没想到这人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番话。

    不过他也深感当今天下纲纪的败坏已到了这般的地步,若是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在的时候,谁敢做这样的事呢?

    天启皇帝的目光,随后落在了李如桢的身上。

    李如桢此时反而显得气定神闲了许多,没有吴襄的恐惧,他甚至鄙夷地看了吴襄一眼。

    天启皇帝忍不住冷冷地瞪着李如桢,骂道:“李如桢,你何故叛朕!”

    李如桢却沉默了起来。

    良久,他居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天启皇帝:“非臣叛君,实乃君叛了臣等,陛下已走上了歧路,难道现在还不自知吗?”

    此言一出,百官骤然之间色变。

    人们细细咀嚼着这番话,越发觉得恐惧了起来。

    这话的意思是足够明白了,并不是我李如桢背叛了你天启皇帝,而是你天启皇帝背叛了我们,你在辽东清查账目,在归德杀戮士绅,已经让我们忍无可忍了。

    说实话,这话在一旁的张静一听来,其实颇觉得很有几分进步的思想。

    皇帝本就不该背叛自己的阶级,如若不然,自然会引发反噬。

    可细细去想,却发现这番话简直反动透顶,他所谓的皇帝背叛了他们,而这些‘他们’,恰恰是食利了数百年,以至于将这大明吃空,到了大厦将倾地步的一群人。

    现在大明存亡只在眼前,他们不单没有醒悟,甚至依旧理直气壮地继续想要榨取好处,只想着个人私利,稍有不如意,便一句君叛臣,想要动手杀人。

    弑君……这在明朝的历史上,其实并不鲜见。

    许多皇帝……都被人怀疑是被臣子们所谋杀,以至于嘉靖皇帝病了不敢看医生,甚至一些皇帝,不敢轻易的进宫中膳食。

    但是,这些终究还是一些‘小手段’,而这样明目张胆地直接发动叛乱,却也算是够狠的了。

    张静一看着依旧神色淡定的李如桢,却是想到了更重要的事,于是道:“你说陛下背叛了‘臣等’,你说的‘臣等’,是哪一些人,只你李如桢一人吗?若只你李如桢一人,只怕不够吧,你们既有如此大胆的谋划,一定会有后着。如若不然,就算今日杀死了陛下,你们作为叛臣,也决计活不成,何况这样的兵马调动,是你李如桢可以做到的吗?”

    李如桢脸上带着世家子的倨傲之气,哪怕到了今日,他依旧还能摆出几分对人不屑于顾的样子。

    他只斜眼看了张静一一眼,眼中有着明显的鄙夷之色,冷冷地道:“你便是张静一吧,久闻你的大名了,陛下今日众叛亲离,和你张静一,也不无关系。”

第三百八十一章:指使罪臣的是他

    李如桢的倨傲,是有道理的。

    至少眼下百官们看来,这李家人曾犯的罪不少,可最终,都没有受到处罚。

    李如桢二兄李如柏就是很典型的情况,他先为锦衣卫千户,却因为饮酒误事,坐罪免职。

    可是免职没几天,却又很快官复原职,不只官复原职,而且还升任了指挥使佥事,他升官了……

    而且很快他的官职便如火箭一般的蹿升,先是任密云游击、随后任黄花岭参将、再任蓟镇副总兵,最后成为了辽东总兵官,几乎已是位极人臣。

    更神奇的是,紧接着努尔哈赤崛起,朝廷调拨大军,围剿努尔哈赤,于是至关重要的萨尔浒战役开始,而这位辽东总兵官,还没有遇到敌人,就已经先行溃败,然后丢下了自己的军队,一路跑回了京城。

    可回到了京城,居然还是没有获罪,倒是因为流言四起,他脸皮薄了一些,承受不了人们的非议,所以索性自杀。

    李如桢也是如此,成年之后就平步青云,身居高位,在辽东,遇到了建奴人却不敢作战,龟缩起来,导致了辽东的溃败。可最终如何?他在免职之后,也很快就升官了。

    之所以如此,其实李如桢的心里很清楚,只要李家人但凡罢官、获罪,很快朝野内外,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进言。

    “辽人谓李氏世镇辽东,边人惮服,非再用李氏不可。”

    也就是说,不用李家人为将不成,不然的话,辽东就要出大事。

    现在,李如桢又犯罪了,犯的是天大的罪,甚至说是杀身灭族之罪都不为过,可李如桢依旧还是气定神闲。因为他李家人犯罪,乃是常态,不犯罪才怪了。

    可我就是李如桢。

    李如桢似乎故意想要挑衅张静一。

    张静一置若罔闻,只是心里却已磨刀霍霍。

    “不说是吗?”张静一道:“这不打紧,到了京城,去了我那千户所,那么便由不得你了。”

    李如桢却在此时道:“我还是说了吧。”

    一听他肯招供。

    倒是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天启皇帝厉声道:“谁指使你。”

    李如桢道:“罪臣本是镇守着山海关,一向无事,可是前几日,却来了一人,对罪臣说……在京畿附近,出现了一伙流寇,似乎挟持了陛下,罪臣听罢,当然绝不肯让这流寇得逞,为了救出陛下,于是斗胆,立即提兵赶来,只是天色暗淡,并不知陛下大驾无恙,所以冒失的发起了攻击。”

    “现在事后想想,实在是罪臣万死,居然中了贼子的奸计,他这是要故意构陷罪臣,好让罪臣闯下弥天大祸,而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谁?”

    虽然明知道此人在瞎扯,可天启皇帝还是忍不住询问。

    李如桢气定神闲地道:“正是吴襄!”

    一听吴襄二字,天启皇帝和张静一脸上,都不禁现出了怒容。

    很明显,这个人在避重就轻。

    那吴襄听罢,已是要昏厥过去,连忙磕头如捣蒜地道:“不,不,不,不是罪臣,不是罪臣,他……他胡……”

    似乎吴襄对于李如桢还有所忌惮,竟不敢骂他胡说,便改口道:“他乱说的,我区区一个游击将军,凭什么敢做这样的事,实在是……实在是……罪臣也是奉命行事啊,是李总兵,他下的命令,罪臣只是听从调遣而已。”

    天启皇帝大笑道:“不曾想到,到了如今,你们还在狗咬狗,你们既然敢反,那也再好不过了,既然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却也无妨。张卿,这些人就交给你了,朕要结果……朕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勾结了他们,令他们有这般的胆色。”

    张静一立马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来人……将这两个狗东西给我押起来,时候不早,立即启程护送陛下回京。”

    现在不是审犯人的时候,一方面,留在外头,还可能会有未知的危险,另一方面,现在京城的情况也是不明。

    当务之急,是立即让天启皇帝回京,防止意外的事发生。

    百官也认同此时还是赶紧回京为好,在这外头,实在让人担惊受怕。

    天启皇帝道:“朕不坐銮驾了,骑马吧,张卿,你带着囚犯还有护卫随我先行,能骑马的人,便随朕一道走,至于其他的……”

    天启皇帝回头看了一眼百官,淡淡地道:“你们慢行吧。”

    “啊……这……”

    这一下子,百官都懵了。

    这才刚刚被人袭击,护卫都被陛下带走了,你让臣等慢行,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于是众臣纷纷表示:“陛下,臣等岂不会骑马乎?”

    天启皇帝勾唇一笑道:“那好,不过朕可不会等你们。”

    说着,让人取马来。

    这战场之上,缴获的马不少,除了留下一队人看管俘虏,其余之人,统统随天启皇帝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京城去。

    ……………………

    望月楼。

    此处在东城最是热闹的所在。

    也是达官贵人们最爱出入的场所。

    每到天色将晚,便会有许多的风流墨客来此,或与人饮茶喝酒,或是听人弹唱,又或者倚着栏杆眺望夜里的京城。

    而最顶层,则不是寻常人可以出入的。

    闲人禁足。

    此时,在这最顶层,已是有人推杯把盏,几个调教的极好的‘瘦马’,此时抱着琵琶弹唱助兴。

    自然也有几个京城里寻常人无法亲近的名妓依偎在来客们的怀里劝酒。

    酒过三巡,美人在怀,难免踌躇满志,志得意满,于是来客们纷纷谈诗词,谈风月,谈国计,也谈民生。

    天下之大,无所不谈。

    在这里……今日的一个来客显然格外的尊贵。

    此人生得其貌不扬,可坐在一旁的人,却对他恭敬至极。

    这人只是微笑,虽也喝酒,怀里也有美人,可酒却无法醉他,美人也无法令他生出心猿意马。

    这时……外头有人匆匆而来,低声道:“有急报。”

    这一个声音传出,难免坏了来客们的兴致。

    可这其貌不扬之人,却是徐徐起身,而后慢慢踱步到了门外。

    他朝来人点点头,这来人便随他到了隔壁的耳室。

    而后,自一个小竹筒里。取出一封封了封泥的信笺。

    这人打开了信笺,只低头看了几眼,随即露出了得意之色,愉悦地道:“好,李将军果然不凡。”

    说罢,将信笺随手搁在了烛台上,引火烧了。

    等到信笺烧成灰烬,这人才抬头凝视着来人,脸上的悦色已尽数收敛,淡淡道:“去给明公传一句话……”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抬头道:“勇士营不堪一击……大事成矣。”

    “喏。”

    ……

    交代完了,这其貌不扬之人,已背着手,徐徐踱步回了厅中。于是那等了一些时候的美人,便又含羞上前,搀扶着他,带着娇柔道:“今日先生在此,似乎心不在焉,莫不是奴有不周之处?”

    这人哈哈笑道:“非你之罪,是老夫心绪不宁而已。”

    那些宾客们听了,其中一个本是抱着一个瘦弱美人的男子,突的撇头来,笑道:“先生莫不是范仲淹,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吗?”

    这其貌不扬之人,只是笑一笑,置若罔闻。

    其他人则纷纷起哄起来:“先生高士,自是忧国忧民,是进亦忧,退亦忧,诚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哈哈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一旁的美人们见众人大笑拽词,却也个个流露出憧憬和期许之色,此等满腹经纶,且心怀天下的男子,终是让人生羡和倾慕的。

    望月楼里,自然照旧还是欢声笑语,千金买笑。

    可在此时……司礼监里,却是有人阴沉着脸。

    魏忠贤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司礼监的主位上,一脸的凝重。

    消息已通过厂卫的快马传来了。

    十分可怕。

    此时,宫中十二监的掌印太监以及提督太监们,个个匍匐在魏忠贤的脚下。

    魏忠贤面色阴沉无比:“消息……十分准确,勇士营遇袭,不出意外……可能连圣驾也遭袭了。说是至少两千骑兵……这天下……谁可出动两千骑兵?咱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山海关了,可是山海关调动了兵马……为何没有任何的察觉?山海关的镇守太监刘能,他是眼瞎了吗?还有所过的至少三四个州县,就算他们是奔袭,为何各州各县无人通报?他们也是瞎子,也是聋子吗?”

    说着,魏忠贤站了起来:“可怕啊,实在可怕……咱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胆敢在咱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一个灯下黑。”

    顿了一下,魏忠贤眼眸微微一张,眼中显露着几分阴冷,随即道:“张虎……”

    “奴婢在。”

    有人连忙膝行上前。

    魏忠贤冷笑着盯着此人道:“你们勇士营……一夜之间便能全军覆没,你这个御马监提督太监,是做什么吃的?”

    魏忠贤没有打呼大叫,可这话却已令人吓出一身冷汗。

    …………

    弱弱的问一句,给张月票不,算给一个面子。

    还有。

第三百八十二章:护驾有大功

    这叫张虎的御马监提督太监,磕磕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听消息是……遭遇了敌袭……而且这些贼子很不简单……他们个个都是骑着精良的战马……莫说是一千多的勇士营,便是神兵天将,他也抵挡不住啊。”

    魏忠贤眼里已掠过了杀机:“立即……立即派人去沿途所过的州县,当地的知府、知县,以及上下诸官,一个都不要遗漏,立即给咱拿下。”

    接着他又道:“再调一支心腹的人马,火速去接应……”

    他说到这里,已有些绝望了。

    当传出勇士营被全歼的消息,魏忠贤几乎可以确定……陛下可能已经完蛋了。

    这些人有备而来。

    而且如这御马监提督太监张虎所言,面对这样精良的骑兵,就是天兵天将,怕也抵挡不住。

    而据他所知,陛下身边的护卫人马,真正的战兵,可能不会超过四百人。

    这一次陛下能幸免吗?

    更可怕的是……

    这绝不可能是一次冒失的举动。

    因为这一切,都实在计划得太过周密了。

    天知道这背后涉及到了什么人。

    杀死陛下,显然也只是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那么其后的环节呢?

    还有多少是冲着宫中或者是京城来的?

    否则,若只是单纯的杀死陛下,这般的大张旗鼓,不计后果,是不可能的。

    魏忠贤眼里瞳孔收缩。

    他很清楚,起初从前的时候,陛下和他是能够压制住朝野的。

    只不过……自从开始出现了新政之后,情势才开始慢慢的失控起来。

    有一些人,不只是希望陛下死,而且还希望大明回到原来的轨道。

    “京城……也要小心,厂卫的緹骑都要出动,全部都要上街,不要再在明处了。”魏忠贤道:“现在要做的,是震慑住宵小之徒,让他们知道……咱们还在呢,这京城不是他们可以放肆的地方。”

    说着,魏忠贤又叹了口气,才又道:“陛下现在生死未卜,咱这做奴婢的,恨不得立即飞到他的身边去,与他同生共死,只是……哎……当初陛下留咱在京城,就是想要防范不测,咱这是想走,也不能走啊。你们……这时候都要打起精神,现在是多事之秋,若是有什么异动,不需知会咱,先拿了人再说,都长一点脑子吧,你们真以为自己能在宫里混着日子?以为两耳不闻窗外事,便可以高枕无忧吗?哼……到时你们这些人,死都不知怎么死呢!”

    众太监们个个唯唯诺诺,纷纷点头。

    …………

    而京城里头,也已开始流言四起。

    有不少人家,家里是有父兄伴驾去的,这时惊闻噩耗,顿时不少府邸都乱了。

    那些没有伴驾的人,则是在心里庆幸。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太吓人了。

    起初陛下在归德府杀的人头滚滚,本就让人生寒。

    转眼之间,又出现了陛下遭遇不测的消息。

    此时的大明,内忧外患,如此多的噩耗,已让人心神不宁。

    京城之中的议论纷纷,让张家也变得紧张起来。

    好在新县这边,有卢象升在,总还能勉强稳住,不至人心惶惶。

    可事情已经发生,谁也无法避免。

    京城之中,笼罩的,却是一股莫名的焦虑气息。

    许多人……或许对于天启皇帝没有什么感觉。

    毕竟……这家伙名声不好,是个昏君,做事也不靠谱。

    而且纵容宦官飞扬跋扈。

    可是,现在突然遇此噩耗,很多人依旧还是愁眉苦脸。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现在这局势,反而让人觉得害怕起来。

    谁也不知明日起来时,会发生什么,传出什么消息。

    一时之间,人心大乱。

    京城之内,又开始盛传起此次造反的乃是关宁军。

    消息一出,又是哗然。

    当然,绝大多数人还是说这定是流寇作乱。

    可若是关宁军,那么就可怕了。

    这可是边军,若是边军反了,山海关距离京城,并没有多少的距离,那么到时……京城还安全吗?

    于是围绕着关宁军,有人说关宁军已投了建奴。

    也有人说……袁崇焕已反。

    还有人信誓旦旦,说是关宁军已投了闯王。

    什么消息都有。

    而大量的緹骑开始上街,也加重了这种疑虑。

    居然还有人提出,京城可能保不住了,应该立即保护太子,前往南京。

    当然,这种提议,是不会有任何人关注的。

    南迁根本不可能是朝廷的选项。

    许多的铺面,已经开始关张。

    平日里京城的人流如织,如今却也变得凄冷起来。

    似乎一下子……整个京师已失去了生气,没有以往的喧闹,却多了几分让人觉得诡异的气氛。

    一些童谣,也开始不可避免的滋生了出来。

    无非是天下将大乱之类的藏头诗。

    可就在这混乱之中。

    天启皇帝与张静一人等,已是一路飞马疾行,急匆匆地往京城赶。

    这一路,自是辛苦无比。

    尤其是张静一,他无法想象,马上一路的颠簸,已让他的大腿内侧的皮肤磨出了血。

    当然,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百官已掉队了一大半。

    天启皇帝管他们去死。

    这群只知道吃朕喝朕,还贪朕钱财的狗东西。

    矛盾已经滋生,或者说,其实已经很难弥合了。

    你明知道这些人又懒又贪,而且还怀有其他心思的时候,那么君臣之间最后一丁点的互信基础也就荡然无存。

    天启皇帝……此时倒觉得自己真像是孤家寡人了。

    他所能信任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眼看着要抵达京城。

    天启皇帝对张静一道:“进城之后,立即命你的教导队,调拨至大明门卫戍。”

    张静一剑眉一挑,诧异地道:“陛下的意思是……”

    “倒没什么心思。”说着,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面容却是越加肃然,又道:“只是这样的话,朕会安心一些罢了。那李如桢,一定还有同党,所以……你当务之急,是立即找出来,朕决不允许再出现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张静一点头。

    天启皇帝凝视了张静一一眼,紧绷着脸道:“朕……身边已无人可用了。”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落寞。

    张静一则是道:“不,不是无人可用,这天下肯为陛下效力的人,如过江之鲫,只看陛下是否能够信重罢了。”

    天启皇帝听罢,先是一愣,看着张静一无比认真坚定的样子,便点头道:“此次你护驾,有大功……朕要重赏。”

    张静一客气道:“陛下……臣这点算什么功劳呢,陛下太言重了。”

    “那不赏了?”天启皇帝故意地道:“没想到你竟有如此高风亮节。”

    张静一脸抽了抽:“还是赏吧,这样的话,显得陛下赏罚分明,也算是给其他人立了一个榜样。”

    天启皇帝一直紧绷的脸,却禁不住笑了:“哈哈……好,就算是给后来人一个借鉴吧。”

    天启皇帝说着,抖擞起精神,道:“走吧,进京……让那些人……好好地看一看……朕安然回来了!”

    说罢,他继续催促着战马。

    一行人继续朝着京城的方向疾奔。

    等到了永定门。

    分明可以看到,这里的防卫增加了许多,到处都是明火执仗的士兵,还有穿着锦衣的緹骑。

    眼看着一支兵马飞奔而来,这城门处,顿时紧张起来。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开始有人驱逐百姓,甚至做好了随时紧闭城门的准备。

    等到天启皇帝一行人越来越近,当大家意识到,这一群风尘仆仆之人,竟是陛下带着人回来了。

    一下子,从这城楼之上,立即下来了一个宦官,这宦官一脸大喜,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跪下道:“奴婢见过陛下……”

    说着,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张静一,忍不住道:“干爹。”

    这个人……竟是张顺。

    天启皇帝坐在马上,俯瞰着张顺,却是冷冷地道:“你乃尚膳监的掌印太监,怎在这里?”

    张顺便连忙道:“九……魏公公觉得京城可能有事要发生,这边已得到了陛下遇袭的消息,所以魏公公说,要提房宵小之徒,这京城之中,许多人只怕都不可靠,为了防范未然,所有的城门以及京营驻扎所在,都要派十二监的大小太监们镇守,免得再出什么变故。”

    说着,张顺哽咽道:“奴婢以为……以为真要出大事了,心急如焚,昨夜一宿没睡好。今日……今日见着陛下……陛下您……居然平安回来……还有干爹……干爹也平安回来……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陛下……奴婢这便护送陛下入城。”

    他说着要起身。

    天启皇帝却是挥舞着马鞭,双目之中,掠过一丝冷然,他慢悠悠地道:“谁说朕现在就要入城了?朕堂堂天子,今日回京,难道还要灰溜溜地进城吗?去传话,朕活着回来了,京城内外,所有七品以上官吏,都给朕来这永定门,让他们在此跪好了,奉驾要有奉驾的样子!”

    …………

第三百八十三章:皇帝入宫

    天启皇帝说罢,便驻马原地,不进城了。

    这城中本是流言四起。

    现在突然又传出新的流言,陛下回来了。

    怎么可能?

    此前的消息是假的?

    还是眼下这消息是假的?

    只不过此时的张顺,早已不敢怠慢,火速让人知会宫中的魏忠贤,又知会六部。

    一时之间,城中炸了。

    紧接着,数不清的轿子,从四面八方开始汇聚永定门。

    到了永定门处,许多人还在怀疑。

    可当看到天启皇帝果真驻马于此,身后是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护卫。

    那张静一与朱由检并肩的一起守在天启皇帝的后面。

    一下子……

    许多人再无犹豫。

    先来的人什么也没说,直接拜在天启皇帝的马下,口呼:“吾皇万岁,臣迎驾来迟,万死!”

    天启皇帝只坐在马上,面色冷峻,这一刻,似把他由生具来的王者气势全显现了出来。

    张静一犹记得,自己初见天启皇帝的时候,这是一个颇有温度的人,他爱笑,有许多年轻人该有的性情。

    可此时的天启皇帝,更多的时候是板着脸,无形中带着难测的威仪。

    也唯有在朱由检和他面前时,方才难得露出几分自己的性情出来。

    张静一心里唏嘘,可不禁想着,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只见没多久,便越来越多的人出城,拜倒在地。

    此时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心里,有着无数的疑团。

    等到魏忠贤带着一队人马而来,这魏忠贤眼看天启皇帝活生生的在自己的面前,大喜过望,几乎是从马上跃下来,拜下道:“奴婢不能护着陛下安全,实在万死。”

    魏忠贤在其他人跟前不管怎样的坏,不管是真心还是为了私利,可在这天下,大概是最希望天启皇帝好好活着的人了!

    天启皇帝这才脸色微微缓和。

    看着跪了满地的大臣,道:“朕如何需要魏伴伴来庇护呢?不过是一群叛贼而已。”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可听到的人不少。

    这意思已够明白了,还真有人袭击陛下。

    这一下子,这跪地的大臣们纷纷各怀着心事。

    此时,天启皇帝又道:“有人想要让朕死,朕知道……诸卿中也有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说不准,这里头还有那叛贼的党羽呢。”

    他话音落下,许多人纷纷道:“陛下,臣等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天启皇帝只笑了笑道:“是吗?可昭日月,这可不易,人心毕竟隔着肚皮,不过……这些乱臣贼子,想让朕死,哪里有这般的容易?朕有张卿,有东林军校,会畏惧一群关宁的蟊贼吗?心里有想让朕死的念头……这些朕不管,你们无论喜不喜欢朕,朕也无所谓。可是……有了念头,你们也得憋着,憋不住,倘若敢起了恶心真动杀心,呵……你们这些只晓得在阴沟里耍弄把戏的人,也配刺朕?”

    这一番话,直骂的众臣抬不起头来。

    魏忠贤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了,长长松了口气,微微抬头看了张静一一眼。

    他对张静一的心思很复杂,一方面是这家伙越来越被陛下所信重,让他越发觉得自己在陛下面前,生分了一些。

    可另一方面,若不是张静一,陛下有什么好歹,他也要完了。

    天启皇帝这才趾高气昂地道:“此番朕出巡,颇有心得,不过眼下……朕倒不急着先与众卿议论,眼下当务之急,是先严惩乱臣,揪出同党!”

    “关宁铁骑,朕为了养他们,花费了多少的钱粮,可最终,他们却吃着朕的粮,拿着朕的饷,骑着朕的马,举着朕的刀,敢对朕相向,天下竟有这般的奇事……”

    丢下这番话,天启皇帝直接策马入城。

    城中已传出消息,许多未开门的铺面,纷纷开了,不少紧闭的门窗,也渐渐打开。

    望月楼里的三楼处。

    有人宿醉醒来,拍了怕身边的歌姬,那歌姬便与他相拥,轻声道:“恩公起的这样早……”

    歌姬说着,已钻入怀中,却随即又轻轻咬着这人的耳垂,吐气如兰。

    这人似是情动,不免道:“你是哪里人?”

    这歌姬道:“姑苏人,自小便卖了来……”

    这人笑着道:“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新月,哈哈……”

    这歌姬也笑,带着几分敬仰的神色,又往这人的怀中近了一些,羞怯地道:“哪里有清晨便念诗的……”

    这人却反而正经起来,拍了拍这歌姬。

    歌姬最擅察言观色,立即会意,便先锦被中起来,身上只一件薄纱的里衣,赤着足,取了这人的衣物,小心翼翼地给他穿衣!

    这人依旧还是其貌不扬的样子,换衣之后,外头却已有人候着,低声和他说了什么。

    他皱眉,露出疑惑和不解之色。

    不过,显然这个人很沉得住气,却依旧神色淡然,只点点头道:“去吧。”

    这人又回到了厢房里,歌姬给他斟茶,他置若罔闻,却是推开窗,自这三楼,低头只凝立于窗前纹丝不动。

    似乎很久,突然长街处,传出马蹄声,杂乱的马蹄一起,街道两侧的人纷纷避让。

    却见一个青年人,领着数十个护卫和宦官,飞马朝着那大明门去。

    沿途的人似开始高声议论,有人显得激动,越来越多路人开始探出头来,或是走上长街。

    那细碎的声音,这其貌不扬的人充耳不闻,只是一双眸子,带着颇有一些寒冷的笑意,他的面上依旧还是温文尔雅的样子,犹如他平日一般。

    身后,那歌姬双手捧着茶盏,低声道:“恩公,喝口茶漱漱口……”

    其貌不扬的人转过头。

    看了歌姬一眼,却在下一刻直接抡起了胳膊,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这歌姬的脸上。

    啪嗒。

    哐当!

    随着一个巴掌的响声,茶水也跌落下去,摔的粉碎。

    其貌不扬的人狞笑道:“贱人,你叫什么?”

    歌姬那原是鹅蛋一般的脸,肿的老高。

    而这人,却已直接丢下一块金子,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

    …………

    这人出了望月楼,外头早有人上前来。

    他吩咐道:“无妨,我们的身份泄露不出去,凭着那新县千户所,还没这样的本事,备轿,既然关宁军这条路走不通,再另辟蹊径便是了。”

    这人脸色又慢慢地温和了起来,恢复了温文尔雅。

    ……

    李如桢这边,已和吴襄下了新县的大狱。

    这一桩钦案关系重大,主要还在于李如桢的身份上。

    李家在辽东和京师的人脉太强大了,这种人谋反鬼,知道有多少同党,更不知道,这谋反的背后,又有什么其他的算计。

    所以,必须尽快将一切水落石出,天启皇帝和张静一才睡的踏实。

    张静一亲自提审。

    此时的李如桢,已换上了囚衣,不过他的气色不错,没有似其他人一般,直接哭爹喊娘的样子,很是淡定地坐在张静一的对面。

    张静一抬头打量着他:“李家可谓是世受国恩,这些年来,朝廷的恩荣之重,你是最清楚的。如若不然,就你这样的酒囊饭袋,也能做总兵官吗?”

    这是羞辱。

    李如桢却是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一件事,绝不可能是你一人所为。”张静一站了起来,转了几圈,又驻足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也不喜欢和你啰嗦,看在你那忠烈的兄长上,我也不愿对你动刑,你实说了吧。”

    “我若不说呢?”李如桢戏虐地道:“那么你就不会看在我兄长的面上了吧。”

    这是挑衅。

    没见过这般嚣张的。

    坐在一旁负责记录的文吏,似乎也有了几分怒色,逼视着李如桢。

    李如桢哈哈一笑道:“张佥事……”

    他故意将佥事二字咬得很重。

    张静一很努力才爬上了佥事之位。

    而对李如桢而言,佥事不过是他的人生起点而已。

    他道:“而且,我该说的都已说了,不是很明白吗?是吴襄误导了我,他向我奏报,那里有人伏击陛下,所以我才连夜带着兵赶到,当然,身为总兵官,不经请示,随意调动兵马,这是大罪,我甘愿认了。”

    “只是……若说谋反,谋反的乃是吴襄,与我李如桢什么关系?你自己也说,我李家乃是满门忠烈,世受国恩,你说我这样的人,会谋反吗?张佥事与其问我,不如好好地去问一问吴襄,或许问过他之后,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不是吗?”

    “水落石出?”张静一的耐心终于耗尽了,和颜悦色的样子也不见踪影,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听说你曾经也做过锦衣卫,看来对于锦衣卫的手段,你已有些生疏了。既然你抵死不认,这样很好,那就别怪我张静一不客气了。”

    李如桢却只是淡淡一笑:“悉听尊便。”

    张静一厉声道:“来人……”

    外头,早有人进来,为首的那个,自然是武长春。

    武长春笑嘻嘻地进来,忙是对张静一点头哈腰,信心满满地道:“新县侯,您瞧好了吧。”

第三百八十四章:滔天大案

    武长春现如今什么都不干,只每日研究着各种折磨人的手段。

    当然,其实绝大多数时候,张静一是不会放这种人出来的。

    对于这样的人,张静一一直心怀警惕。

    只有极特殊的情况,方才肯放他出来。

    这武长春每一次得到这样的机会,便格外的受宠若惊。

    他显然很清楚,自己未来的生死,都在自己的这一门手艺上头了。

    因而,为了随时能够表现出自己的’能耐’,他刻苦学习,努力钻研,眼下这京城,已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了。

    于是,武长春开始动手。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李如桢,确定一下此人的年龄以及健康的情况,以判断对方能熬住什么样的刑法。

    这刑法某种程度而言,确实是一门技术活。

    你不能把人弄死,却又得让对方永远保持生与死的边缘,稍有不慎,就可能把人整死。

    而后,这囚室里……便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声音。

    张静一不忍听这些嚎哭哀叫,便背着手,走出了审讯室。

    邓健则一直候在外面,见了张静一出来。

    随即向张静一行礼。

    张静一点头道:“吴襄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都是推给了李如桢。”

    这似乎没有出乎张静一的预料之外,张静一淡淡地道:“临到头来,只有相互攀咬了。还有什么讯息吗?”

    邓健想了想道:“我觉得这李如桢不会说。”

    张静一便奇怪地看着邓健。

    邓健便道:“这李如桢的家世太不一般了,我听说,京城已有许多人家恐惧,辽东那边……若是有人得知了消息,只怕也十分恐惧。”

    邓健顿了顿,又道:“李如桢能牵涉到的人家太多了,现在人人自危,这也是为何李如桢有底气将一切都推诿给吴襄的原因,因为他只需要给陛下一个台阶下。”

    张静一骤然间明白了。

    李如桢不认为自己会死。

    作为李家少有活下来的子弟,与太多人是共生的关系。

    李家镇守了辽东数十年,不说其他,这上上下下,其实统统都是他的人。

    这也是为何,李如桢等人当初犯罪,导致了巨大的失败,使无数的军民,惨死在建奴的刀下,而最后,却又有无数人打着’辽人’盼望李家为将,才可安众心的原因,继续让李家人任总兵官的原因。

    于是张静一道:“你的意思是,朝廷会投鼠忌器?”

    邓健点头道:“应该会如此,这才是李如桢有恃无恐的原因。”

    张静一则是冷哼一声。

    而这时候,里头的惨呼,已经开始渐渐微弱。

    张静一便踱步进去,武长春则急得满头是汗,而至于李如桢,身上竟没有伤口,却好像昏厥了过去。

    张静一道:”如何,交代了什么?“

    武长春苦着脸上前,躬身道:”侯爷……他说,这是吴襄教他做的,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知道,他……“

    张静一冷笑道:”事到如今,还想找借口?这个人,就交你来审,不管怎样,我要口供,要知道……同党的讯息。“

    武长春也觉得自己的压力不小,便连忙点头:“是。”

    此时看着武长春,张静一倒是想起了一个人,便问:“对了,那皇太极,最近有什么异动?”

    武长春连忙道:“没有,他在京城,乖巧的很,还修了书信给多尔衮,希望多尔衮能够迷途知返。”

    张静一道:“有回信吗?”

    武长春道:“有,书信来了之后,锦衣卫上下的人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猫腻,这回信里头,大骂了皇太极一通。皇太极还对此,上了一道’平建奴策’,就是前几日上的,这一道奏策,还在王副千户的案头上。”

    张静一便道:“给我取来。”

    而后,张静一直接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公房。

    而后落座,等那皇太极的奏策送上来,张静一便认真地看起来。

    皇太极的建言是,建奴人好武,若是不在军事上取得胜利,是不可能令其臣服,而要在军事上进行臣服,就必须对围绕他们身边的汉人集团进行打击!这些人投靠建奴之后,对建奴死心塌地,每次作战,都十分骁勇!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对这些人进行清理。

    另一方面,则需利用八旗之间的矛盾,在军事上的威压之下,八旗必定团结成一块铁板,同仇敌忾。可但凡让他们喘一口气,则早就埋在八旗内部的隐患就可能不断地扩大。

    比如以代善为首的正红旗与镶红旗与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之间的斗争。

    又如多尔衮登上汗位之后,势必要独揽大权,与诸兄弟们之间的争夺。

    皇太极认为八旗内部,因为他的父亲努尔哈赤留下来的问题,矛盾早已显现。

    八旗之间的斗争虽然残酷,却还处于可控的范围,因为虽然会斗,但是会维持在斗而不破的局面。

    可八旗内部一旦相争,真正伤害大的,恰恰是那些投靠了建奴的汉军,这些汉人……几乎分配给了八旗各旗主,一旦旗主之间发生了矛盾,主人之间,彼此都是兄弟和亲戚,哪怕就是各旗的建奴旗奴,那也或多或少,是亲戚和自己人的关系。

    因而,斗争越是激烈,各旗的汉人们伤害和打击就会越大,说白了,就是我们是亲戚,我们是自己人,可我看你不爽,我当然不能打你,可我打死你的狗,总是可以的吧。

    而一旦陷入这种局面,依附于各旗的汉人,势必遭受到巨大的打击。

    投靠建奴的汉人,之所以投效,本质就是想借建奴得到荣华富贵和安稳的生活。

    可若是连投靠建奴,都变得危险重重,随时可能被其他的主人拿来当做泄愤的借口,在朝不保夕之下……对汉军的影响十分巨大。

    至于建奴的旗人,总计也不过十几万户,能凑起来的兵马,绝不可能过五万。

    只要解决掉大量汉人依附建奴,帮助他们制造武器,为其进行生产,并且组织起汉军帮助他们征战,那么明军只要组织起一次大会战,就可能直接给予建奴一次重创,那么整个辽东自然可以唾手可得。

    张静一看过了这份奏策后,倒是笑了笑,却随即将这奏策塞入怀里。

    这样的战略,不是他可以做主的,到时只怕还是要密报皇帝。

    一连审了几日。

    张静一万万没想到,李如桢居然比他想象中要硬气得多。

    在多日的拷打之下,依旧是一口咬死了这是吴襄的缘故。

    当然,这个理由是没有人相信的,吴襄一个游击将军,居然能鼓动你这总兵官?

    不过……邓健的提醒,倒是对了。

    整个京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辽东那边,连袁崇焕也上书,还包括了总兵官祖大寿、满桂等从巡抚到总兵,再到副将、偏将、游击将军数十人,恳请陛下对李如桢一案,定要格外的谨慎。

    这意思已不言自明。

    李如桢这个人……一旦处置不当,那么剩下的辽东将官,以及那些支撑着辽东的辽民们,只怕也要反了。

    在朝中,对于此案关切的人,如过江之鲫。

    先是翰林那边上书,而后是御史,甚至连兵部尚书崔呈秀,也硬着头皮上书,表示希望谨慎,不然可能引发不可知的后果。

    这崔呈秀可是魏忠贤的人,居然在这个时候,也上书去,这很明显……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张静一随后入宫,与天启皇帝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此后才出宫来。

    而天启皇帝在与张静一密谈之后,则召了魏忠贤和内阁的大学士以及六部尚书到面前来,当头就冷冷地道:“诸卿,这般为李如桢说话,莫非都是他的同党吗?”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不免惶恐起来。

    兵部尚书崔呈秀率先上前,苦笑着道:”陛下,兵部这里,感受到许多军将对李如桢格外的关切了,那李成梁世镇辽东,而天下各省,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战事,武将要获得功劳,能够升迁,在辽东的机会最大,而辽东的功劳分配,却都掌握在李成梁的手里,所以……这数十年来,莫说是在辽东,就这天下的将军和武官,若不受李成梁的恩惠,怎么可能有今日?他们和李家的关系……实在是太深了。”

    天启皇帝嘲弄地冷笑道:“这样说来,你们倒是希望,让朕好好的供着李如桢这反贼了?”

    “陛下,李如桢至今没有认罪,只说自己是被吴襄所蒙蔽,既然是被蒙蔽,可也是谋反,当然是大罪,臣的意思是……何不让吴襄为主犯,而李如桢愚不可及,居然胁从,所以……治李如桢谋反罪是没问题的,只是……最好不要波及无辜,只杀他李如桢一人,陛下以为如何呢?”

    试问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天启皇帝会不恨,会愿意从轻处置吗?

    天启皇帝听了崔呈秀的建议,直接勃然大怒,冷哼一声道:“总兵官成了从犯,那游击将军反而成了主犯?这便是你的馊主意?”

第三百八十五章:御审

    崔呈秀立即战战兢兢起来。

    作为阉党的铁杆,崔呈秀自然是害怕陛下对他迁怒的。

    不过细细想来,要是当真惹来了不可预知的后果,最后不还是他这个兵部尚书倒霉?

    现在那些悍将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不服管教了,李如桢这个人,牵动了太多人的神经。

    崔呈秀之所以认为这样定性有好处,就在于,反正李如桢那边,已经咬死了自己乃是受吴襄的指使,那么干脆将错就错。

    只要李如桢是从犯,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许多人也可放心了。

    大不了,就算是杀了李如桢,最后再从李家里挑出一个阿猫阿狗来赏赐一个官职,也可安定人心。

    可天启皇帝显然对此十分愤怒。

    天启皇帝随即看向黄立极道:“黄卿怎么看呢?”

    黄立极想了想,道:“陛下……此事确实棘手,还是顾全大局为好。”

    所谓的大局……是显而易见的,就是别折腾了,赶紧结案,让吴襄去死吧。

    天启皇帝却是不甘心,继而问孙承宗:“孙师傅想来有高见?”

    孙承宗却只是叹息道:“其实此事,和臣也有关系,一直以来,朝廷奉行的乃是辽人守辽土,而熊廷弼对此极为反对,认为辽东的军将,早已糜烂,这些人根植于辽东,辽东的兴废,已经和他们息息相关,他们早已和朝廷不是一条心了……因此,一旦守土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便可能会叛明。可当时,满朝都认为熊廷弼所提出来的方略,实为无稽之谈,包括了臣,也认为此事不可为,因而,在这苟且之下,最终这辽将越发的骄横!”

    “李如桢的问题,根本还在于辽人守辽土上,因为需要辽人守辽土,所以朝廷不得不对这些辽将进行一次次的妥协,每一次战争失利,朝廷却无法痛下决心处罚败将,最终被他们保下来。而等到稍有小胜,他们便大吹大擂,索要更多的钱粮不说,又不知多少人趁此机会封侯拜相。如此一来,辽东的情势,一次次的恶化,可是在辽东立功受赏,因而获得了高位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他们早已是铁板一块了。”

    说到这里,孙承宗顿了顿,才又道:“袁崇焕上书,也是害怕因为直接以谋反大罪的名义惩罚了李如桢,引发这些辽将们的反弹,现在他正在肃清辽将中的害群之马,可也有不少……还算本份的辽将,他们当初难道没有攀附过李家吗?这个时候,他们心里也恐惧啊,正因为如此,袁崇焕才上书说:辽人谓李氏世镇辽东,边人惮服,非再用李氏不可。这李家人,再三战败于辽东,建奴人好几次都因为他们的败逃而获胜,哪里会对他们’惮服’?这些话,不过是托词。”

    “可另一方面,袁崇焕奏疏中所言,其实也有他的深意,李如桢获罪,势必辽将与被他们鼓动的辽人与朝廷离心离德,所以……还请陛下处理这件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孙承宗这一番话说罢,又道:“要处理辽将的问题,则又是另一回事,当务之急,还是一改以辽人守辽东的情况,如若不然……今日一个李如桢,明日又是谁呢?”

    孙承宗提到的乃是本质的问题,辽人守辽土这个方略,显然已经失败了。

    在军事上,并没有改变朝廷在辽东的军事失败。

    而在政治上,影响却太大了。

    天下这么多军将,可因为辽东有战事,其他地方承平,所以能立功的地方只有辽东!

    而在李成梁这么多年的经营之下,这一次次’功劳’,不知提拔了多少的亲信,这些人因为功劳,扶摇直上,几乎把持了九边的所有军队。

    天下三十多个总兵官,也就是带兵的’司令’,其中半数以上,都出自与李家有极大渊源之人。

    何况还有京营,又有多少人,因为在辽东立了功,被提拔到了京营了呢?

    一方面,是其他人没有办法出头。另一方面,这些凭借’军功’的军头们却占据了所有的重要职位。

    别说辽东,就算是京营里头,有多少人和他们息息相关,这都是说不清楚的事。

    孙承宗的建议,还算中肯,这件事最好不要过于追究,干脆将错就错,但是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了忧患的意识,陛下应该立即改弦更张,解决掉辽人守辽土的隐患,只有这样,才可以根本上解决李家的问题。

    说穿了,就是先去除羽翼,再将枝干拔了,而不是先动李家,惹出乱子。

    天启皇帝抚案,他低头沉吟。

    缓了半响,却是看向魏忠贤:“魏伴伴,你为何不言?”

    魏忠贤看了天启皇帝一眼,再看看崔呈秀,显然这个兵部尚书的干儿子,魏忠贤还是颇为在意他的建议的。

    因此,魏忠贤想了想道:“这李如桢想来是算好了陛下和朝廷不能将他怎么样,就算犯下了天大的罪,也会有无数人为他说好话,所以才咬死了这件事乃是吴襄是主谋,他是被人蒙蔽。其实啊,他是好算计,料到了会有今天,这是故意给陛下一个台阶下呢。”

    这话顿时又挑起了天启皇帝的怒火。

    魏忠贤又道:“可是,诸公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凡事谋而后立,一旦李如桢为主谋,那么势必要株连,而株连开来,立即要人心惶惶。奴婢的意思是……要不,就先让吴襄为主谋,其他的,以后再说。”

    天启皇帝不置可否。

    倒是田尔耕这时明白了魏忠贤的心意,连忙上前道:“陛下,臣听说那李如桢在大狱中,张静一已对他动了刑,可是现在……也没出什么结果。李如桢一直矢口否认,臣的意思是……若是这样审法,就算是动刑下来,也只是严刑逼供出来的结果,只怕难以服众。”

    “那么你待如何?”天启皇帝冷漠地看了田尔耕一眼。

    田尔耕道:“不如交给北镇抚司……”

    “哼。”天启皇帝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田尔耕,似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小心机,而后骂道:“到了如今,你还想争权夺利吗?你是不是疯了,你也配和张静一争功?”

    这话已是极不客气了。

    田尔耕吓了一跳,忙是拜下:“万死!”

    天启皇帝阴沉着脸,背着手,踱了几步,最后道:“明日……廷议,朕要亲自审一审这李如桢,当廷御审!”

    众人才松了口气。

    若是御审,倒是最好的结果,因为不能动刑,那么李如桢肯定是咬死不肯当主谋的。

    到时百官若是再……说一些话,那么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了。

    天启皇帝的目光冷冷地从众人的面上扫过,嘴抿成了一线,似沉寂着许多怒火,最终拂袖道:“就如此吧。”

    说着,阔步而去。

    …………

    张顺来了。

    他一个尚膳监管厨子的人,却依旧还隔三差五地往新县跑。

    当传达了陛下要御审的消息之后,张静一好似早就知道结果似的,脸上毫无惊讶之色,只笑了笑道:“辛苦,那么明日,就将人犯押解到宫中去吧。”

    张顺则是笑着道:“干爹回来,儿子也没来问安,现在干爹公务繁忙,儿子也不好惊扰,等过几日,儿子……”

    “少啰嗦,钱呢?”张静一倒是很直接,反正这厮有钱也是胡乱败光,还不如给他放着呢!

    于是张静一又道:“你怎么现在学了那些狗官一般的臭毛病,说话弯弯绕绕的,我们父子又不是外人,不必玩这种虚假把式。”

    张顺倒也不迟疑了,二话不说,直接从袖子掏出了一锭金子,塞给张静一。

    张静一熟稔地接过了,倒有了几分唠叨的耐心,便道:“也不是一定非要你钱,只是怕你在外头乱花,心里没个数,还免得你有了钱,沾染了什么恶习。这是攒着给你娶媳妇的,你什么时候娶媳妇,我这做爹的,便拿这些钱来为你办婚事。”

    张顺:“……”

    其实张顺不知道,张静一真的很关心他的亲事,做太监的,孤独伶仃,迟早要找一个对食的对象,如若不然,到了老时,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父子之间相互关切,这才是父慈子孝。

    送走了张顺,张静一则是精神一震,现在……时候到了。

    他抖擞了精神,而后到了公房落座,这才门外候着书吏吩咐道:“将王程和邓健召来。”

    片刻之后,二人进来。

    张静一先问邓健:“准备好了吧?”

    邓健淡定地道:“已经准备好了,请新县侯放心。”

    张静一颔首点头,随即又看向王程:“事情查的怎么样?”

    “已有了眉目。”说着,王程从袖里取出了一份密报,送到张静一面前。

    张静一看过之后,便大笑道:“很好,明日御审,你们分头行动,记住……不要有任何漏网之鱼……李如桢那边……”

    张静一斟酌片刻,随后道:“动用教导队吧。”

    二人齐声应道:“喏!”

第三百八十六章:动手

    张静一交代完了。

    好整以暇地走至审讯室。

    审讯室里,李如桢的刑讯已经结束。

    不过,盛长春显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讯息,这令他冷汗淋漓,生怕张静一怪罪。

    张静一却只是挥挥手,让这盛长春退下,而后进入了审讯室里。

    李如桢此时坐着,他脸色苍白,气色已比来时差了许多,张静一进来后,他便冷冷地盯着张静一,唇边冷笑着。

    张静一道:“没想到,你竟如此硬气。”

    “他日,我一定会让你好看。”李如桢依旧死死地盯着张静一,眼中显露着狠戾。

    而后露出一抹轻蔑之色,又接着道:“即便有那昏君袒护你,你以为能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酷吏,不会有好下场。”

    张静一只淡淡地道:“乱臣贼子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如桢笑了,道:“那么……拭目以待吧。怎么,你一定已收到了什么风声吧,是不是……我这谋逆大罪,很快就要从轻发落了。”

    李如桢随即,露出了几分自得之色,口里道:“许多事,没你想的这样简单……很快,你就知道了,只是……到了那时,你却要仔细自己了。”

    张静一只点点头,平静地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居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很轻描淡写的样子点了点头。

    这令李如桢有些诧异,他本以为张静一在暴怒之下,会继续对他用刑的。

    可张静一却已转身,走了。

    随后几个校尉,直接将他拘押出去,送进了囚室。

    …………

    次日一早。

    天启皇帝今日起的格外的早。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天启皇帝穿衣梳洗,一面道:“陛下,百官已至皇极殿了,至于那钦犯李如桢,还有吴襄,却不知有没有押送来。”

    天启皇帝脸色淡然地点点头道:“知道了。”

    魏忠贤有些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似乎……陛下准备御审,应该是有所松动了。

    毕竟,是要考量后果的嘛。

    可陛下从清早到现在,对他的许多话都是置若罔闻的样子,却令他有些捉摸不透。

    魏忠贤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努力想要猜测天启皇帝的心意,却见天启皇帝的脸色一直无喜无悲的样子,便勉强笑道:“奴婢这几日,给京中各营,都布置了镇守的太监,这是为了防范未然。”

    “靠几个太监,就可以解决问题吗?”天启皇帝道:“说到底,问题的根子不在此处。”

    丢下了这句话,天启皇帝已往外走,边道:“去皇极殿吧。”

    这皇极殿本是奉天殿,嘉靖皇帝崇尚道教,因而才改了名。

    这里是三大主殿之一,最是宽敞,适合廷议以及一些祭祀的场合。

    天启皇帝到了皇极殿,随即升座。

    百官似乎早已在此久候多时,便纷纷行礼,口呼万岁。

    天启皇帝只稳稳地安坐着,却不吭声。

    百官们见陛下不言,一时也是心里七上八下,便个个都缄口不言。

    这皇极殿里,一时间竟是说不出的安静。

    …………

    新县大狱这里,两个钦犯已经浑身镣铐,而后押上了囚车,让人护送往宫中。

    按理来说,这一次廷议,张静一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也是应该参加的。

    不过张静一似乎对此没有兴趣,而在此时,他却召集了锦衣卫以及教导队的所有武官。

    此刻,他的目光在他们的面上逡巡,而后道:“今日的行动,至关重要,我等能有今日,在于陛下的竭力支持。这天下,还有那朝堂,人们一再讲什么受国恩,要晓忠孝礼义。可这些,其实是屁话,真将这话当一回事的人又有几个呢?不过今日,我却要旧话重提,这是要告诉你们,别人将不将这些话当一回事是他们的事,我们不同,我们没有退路,我们没有什么家世背景,我们今日……就是因为我们如别人所言的那样,是陛下的鹰犬,是爪牙。”

    “对此,我未必这样看,在我看来,与其说是陛下的鹰犬和爪牙,不如说,我们是新政的鹰犬和爪牙,因为我们得了新政之利,因新政而起,如今新政在即,有人不满。不满乃是人之常情,可是他们敢弑君,敢做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那么,也就别怪我们这些鹰犬和爪牙不客气了。”

    “他们是什么东西。”说到这里,张静一鄙夷地冷笑道:“不过是凭着所谓家望和家世而起,尸位素餐的低能之辈罢了。竟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既如此,那么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说罢,他顿了一下,便道:“行动吧,按预定的计划,立即行动起来。”

    “喏!”

    众人轰然回应。

    张静一背着手,目光逐渐从锐利变得平静,而后道:“来人,给我备轿子,时候也不早了,我身体疲乏,坐轿子进宫吧。”

    …………

    密密麻麻的緹骑,开始按着腰间的佩刀走上了长街。

    这在新县,是极少见的情况,新县千户所,极少扰民,所以即便有緹骑出没,也绝不会大规模的行动。

    可在此时,一队队的緹骑呼喝着,个个头顶着范阳帽,全副武装,而后如潮水一般,涌入各处街巷。

    另一边,教导队已是荷枪实弹,也开始出来。

    只是他们相比于四散而去的緹骑,却是纪律更为分明,结成了队列,如长蛇一般……

    本是平静的京城,骤然乱了。

    …………

    钦犯李如桢与吴襄已被带到宫中。

    李如桢和吴襄入殿之后,随即便拜倒在殿中。

    群臣则是纷纷看向李如桢和吴襄。

    随即,便听李如桢和吴襄道:“罪臣李如桢见过陛下……”

    说罢,磕头。

    天启皇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而是抬头看了一眼魏忠贤。

    魏忠贤会意,他是东厂厂臣,最重要的是,他秉持的乃是皇帝的旨意。

    虽然魏忠贤此时心里也没底,不知陛下到底想怎么发落,此时却还是扯着嗓子道:“李如桢,你可知罪吗?”

    李如桢道:“知罪。”

    “何罪?”

    “不该听信妖言,受人蛊惑,以至差点犯下大逆之罪,臣自知这是必死之罪,不敢乞求赦免,但愿请死。”

    他说罢。

    百官们心里就都有数了。

    “只是听信了妖言?”

    “正是。”李如桢气定神闲,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当然,大错已铸,要杀要剐,臣觉无怨言。”

    说罢,殿中陷入了沉默。

    魏忠贤回头,看一眼天启皇帝。

    见天启皇帝不言,魏忠贤心里就更没有把握了,于是又道:“你调动了这么多兵马,还想避重就轻?”

    李如桢道:“这确实该死。”

    魏忠贤道:“谁是你的同党?”

    “若有同党,吴襄便是!”

    此言一出,一直抵着头,老实跪着的吴襄,在旁禁不住道:“冤枉!”

    魏忠贤便看向吴襄:“你如何冤枉?”

    吴襄忙道:“臣是受了李如桢的蛊惑。”

    这一切,都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

    二人又开始扯皮。

    于是百官的目光都看向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却是依旧缄默不言,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跪着的二人,此时帝心难测,倒是让不少人焦灼起来。

    魏忠贤心里说,还不如丢去诏狱里直接用刑呢,不然这样的问话,能问出一个鬼来。

    虽是这般的想,可魏忠贤还是不敢怠慢,于是又接着问:“吴襄,你还有什么同党需要揭发?”

    吴襄道:“我不过是区区游击将军,一切都按总兵官的命令行事。只怪臣……糊涂,才酿成今日之祸,现在却要将一切都栽赃于罪臣,这……实在是冤枉。”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这般的相互推诿,实在有些不像样子。

    问题在于天启皇帝一直一声不吭,魏忠贤不知天启皇帝的心意,因而每一句讯问,都是四平八稳,不偏不倚。

    眼看着,就要僵持下去了。

    天启皇帝这个时候,却突然站了起来。

    众臣见天启皇帝站起,目光便都落在天启皇帝的身上。

    天启皇帝踱了几步,而后道:“一场谋逆大案,迄今却还寻不到主谋,朕若不是有张卿和军校生员们拼死保护,只怕这个时候,朕已不能坐在此和卿等在此论罪了吧?”

    众臣听罢,从陛下的口吻之中,分明感觉出了有责怪之意,此时哪里还敢闲着,纷纷拜下道:“臣等万死。”

    天启皇帝却是叹道:“都说万死,可大家却都活得好好的,倒是朕,人人都说万岁,可有多少人,心里恨不得让朕活不过百日呢,现如今,有人想要朕死,便是杀父之仇,只怕也不过如此,朕自问……对你们已经没有亏欠之处,如今,为何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呢?”

    这番话,却不知是责问谁。

    百官们面面相觑着,不是说好了御审吗?

    这到底想要审谁?

    这种让人无法揣测的态度,不禁让人更觉不安起来。

    就在众人心里猜疑不定的时候,天启皇帝却是道:“好啦。都起身吧,先审此案要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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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