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最强兵器
洪承畴声若洪钟,大义凛然的姿态。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的,毕竟有的人,本就天生带有主角光环的。
大明朝的进士,有一个算一个,尤其是考试名列前茅者,无一不是如此。
众人听洪承畴所言,顿时放宽了心。
至少……
毕竟,这半年来的舆论宣传,早已将神机营吹捧上了天。
尤其是洪承畴在关中绞杀流寇的事迹,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流寇如何胆寒,又斩下多少头颅,而此番,练出来的军马,自然远在当初弹压流寇的官军之上。
何况,现在兵精粮足,有这样的军马,再加上洪承畴此人的谋略,自然不容小觑。
似洪承畴这样的儒将,他主持讲武堂,培养读书的人才,将四书五经与兵法融会贯通一起,必让人眼前一亮。
洪承畴说罢。
天启皇帝便道:“何不命东林军出击?”
显然,天启皇帝还是不放心。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有人道:“东林军固然是好,只是此番作战,关系重大,需坚实可靠才是。”
说话的是一个御史,这话说到了一半,顿觉得自己失言。
可实际上,满朝的大臣,近半人都是这样想的。
武官带的兵是不可靠的。
要是降了建奴,该怎么办?
而现在京城京师岌岌可危,洪承畴这样的人才最是可靠,绝不担心他会投降建奴人。
反观张静一,就算张静一再如何忠心,他下头的那些丘八们就可靠吗?
天启皇帝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隐有暴怒的迹象。
不过天启皇帝转念又想,城外危险,将张静一留在他的身边,倒也安全,这家伙性子太鲁莽,这一次来的可是大敌,何不先让洪承畴去试一试那建奴人的虚实再说?
天启皇帝便冷笑一声,看着洪承畴道:“洪卿家,你若是出战,遭遇了建奴,该如何应付?”
洪承畴隐隐感觉到,朝中有对立的迹象,许多有识之士,显然还是站在他的这一边的。
不过陛下明显是对他颇有轻视。
而内阁诸学士,却都一声不吭,这个时候,也没有站出来为他说句话,这令他不免心冷。
久闻内阁诸学士,即便是孙承宗,也与张静一走得近。
于是洪承畴应对道:“建奴擅骑射,若是遭遇建奴,当以炮兵轰之,乱其阵脚,此后步卒层层叠叠,列车阵拒之。”
天启皇帝轻挑眉头,道:“只是如此?”
洪承畴道:“神机营已脱胎换骨,应付建奴,足矣。陛下,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建奴人千里奔袭,此舍上谋而用伐兵和攻城下策,此时他们已如强弩之末,又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只要我军严阵以待,破其先锋,这建奴自然不攻自破。”
天启皇帝听他说的玄乎,却又信心十足,一时也分不清好坏。
倒是百官中不少人振奋起来。
这话,他们懂啊。
天启皇帝最后还是道:“既如此,那么就由讲武堂上下与神机营出战,洪卿,朕亲送你出城。”
洪承畴似乎已看到了一场锦绣的前程,就在自己的眼前。
于是内心振奋不已,大喜道:“臣受国恩,得陛下仰仗,自当尽心竭力,效之以死。”
说罢,他眼眶红了,颇有几分壮士一去兮的气概。
百官听闻,不无扼腕,为之潸然。
朝罢,洪承畴一出勤政殿,许多大臣便立即围了上去,纷纷向他告别。
洪承畴与他们彼此作揖,互道珍重,便有人道:“洪公此去,当要小心。”
洪承畴道:“我已有退贼之法,诸公勿忧。讲武堂和神机营的骨干,多为读书人,俱为圣人门下,我仰仗他们,必能成功。”
众人便纷纷动容。
张静一却是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已是自顾自地走了。
回到了新县,张静一去了一趟东林军校。
眼下在这个时候,即便东林生员固守京城,张静一也需做好万全的准备。
在军校巡视一圈,却又至研究所。
张静一询问研究所的进度:“此前的一些火器,现在研究得如何了?”
“那机关枪,倒是鼓捣出来了,就是不稳定。”
说话之人,正是负责这些项目的匠人,叫刘叶。
刘叶世代为匠,擅长打铁和木工,自招募进了东林军校下属的作坊之后,很快就从许多工匠之中脱颖而出。
他很聪明,一旦开始有了舞台,立即便展现出了他的天赋。
此时,张静一略显诧异,随即便道:“取来我看看。”
刘叶便领着张静一到了一处校场。
这校场,其实是研究所的实验场地。
很快,便见三四个人搬着一个硕大的东西来了。
张静一忍不住张大了眼睛看着。
好家伙,这哪里是枪,说它是炮也不为过了。
黄火药出来之后,雷汞也被人提取了出来。
其实只要找到了大致的方法,无非就是不断地实验而已,在不断的试验之后,得出所要的东西。
有了这些,就意味着黄火药的后装枪,甚至是连发的武器,开始成为现实。
张静一看着这么大一个铁疙瘩,不禁瞠目结舌。
于是立即命人试试看。
那刘叶一声吩咐,便见几个匠人忙碌开了。
他们用了布条固定的弹链固定,而后开始拉栓,紧接着,这巨大的铁疙瘩便喷出了火舌。
哒哒哒哒哒哒……
这比胳膊还粗的枪管,剧烈的晃动,下头的架子,也疯狂地在地面抖动,扬起大量的尘埃。
后头固定着枪后座的人,整个人都麻了,强大的后坐力,只不一会儿功夫,就让他双手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不过……
刘叶苦笑道:“这玩意,几乎没有精度可言,而且容易卡壳,造价还特别的昂贵,倒不是这玩意本身贵,而是所需的弹子要求高,都需匠人们手工敲打出来的,这弹子若是不合格,还需返工,一枚弹子,接近要三钱银子……”
刘叶叫苦。
其实这可以理解。
其他的火铳,子弹就是一个钢珠,价格便宜。
而这玩意,因为是用黄火药作为击发药,火药就必须的置在弹子里头,这对工艺的要求十分高,花费也是惊人。
张静一则是问:“一个匠人,一天可以制造多少枚合格的子弹?”
“最熟练的匠人,怕也不过六七十枚。”
“有多少这样的匠人?”
“五六十个。”
张静一不由皱眉,很不满意,于是道:“调拨所有能用的匠人,现在开始,能造多少造多少,告诉他们,制造出一枚合格的,我给三十个铜钱的赏钱,这是额外的赏金,与他们本身的薪俸不冲突,只要东西合格,有多少给我制多少,还有这机关枪……”
张静一横竖瞧着,都不像是枪,这就是炮啊。
不过没办法,连续击发,对于枪管的钢材要求十分严格,当下既然解决不了枪管的强度问题,那就只有加粗加厚了。
张静一道:“这个也有多少,给我制造多少,告诉大家………我不缺钱,不,是陛下不缺钱,大家卯起精神来,给我再招募一些匠人,原有的学徒工,这一次只要干的好的,可以立即给工匠的待遇,原有的工匠,只要干得好,所有的职称全部给我增一级。所需的原料,不要怕费钱,这个钱……不但要给,而且还要多给。”
刘叶听了,惊讶不已。
这么舍得?
记得从前给匠人地位,张静一还是有些吝啬的。
毕竟每一个匠人的地位,都有一个章程,这可是管你生老病死的啊。
不只如此,每月的薪俸也给的比较足。
在这样的激励之下,确实是让匠人们一个个开始安心匠作,因为体面,至少在寻常百姓之中,觉得能成为匠人是很荣耀的事。
可正因为待遇丰厚,无论是封丘,还是这里,还是学徒工占了多数。
这些学徒,往往是跟着匠人后头打杂学艺。
有的人好几年,都没办法升上匠人,虽然学徒工的薪俸也不低,可毕竟没有保障。
这要是直接原地升一批匠人,莫说是一百个名额,即便是二三十个,那些学徒们也要疯。
至于匠人之间,也有等级,从低级到中级再到高级,以及连刘叶都不曾达到的特级,那就更不必说了,真要给匠人们这一次放宽升级的标准,这还了得,都要疯不可。
刘叶不敢置信地道:“辽国公不会骗人吧。”
匠人就是这样,说话比较直,尤其是在这封闭的环境里,每日和木头和钢铁打交道。
这话若是别人这般说,张静一早就一个巴掌下去将人打飞了。
张静一倒是难得的耐着性子道:“少啰嗦,立即宣布下去,这事我说了算,但是,我要赶紧见到这机关枪,还要见到子弹,弄不出来,我就调你去辽西吃沙子。”
刘叶立马正色道:“公爷放心,今日起,我不睡啦。”
张静一管他睡不睡,只道:“记得,必须得保证质量,出了问题,会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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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决胜千里
张静一随即又想起什么来。
让人又试了试这机关枪。
这玩意确实毛病太多。
射程因为有黄火药的加成,倒是高了不少。
就是精度完全没有,纯粹靠运气,哒哒哒哒之后,子弹乱飞,正前方的靶子……几十个子弹,居然一个都没中。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指东打西?
而且因为家伙大,虽然比动辄几千斤的火炮要轻上不少,却也有几百斤。
就这么一个家伙,给后勤和给养带来的负担,肯定是巨大的。
可张静一看着这玩意,就忍不住乐。
想了想,张静一道:“要不,给它取个名吧,叫机关枪不好。”
刘叶想了想道:“不知公爷的意思是……”
张静一便道:“得有迷惑性,让人一听这名字,就不晓得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其次……还得和它的用处相称,不如……就叫骑兵之友,如何?”
刘叶懵了老半天。
张静一道:“我只是抛砖引玉,你也可以陈述自己的建言。”
刘叶倒没有再啰嗦,立马就道:“公爷高见,就这个,这个好,太好了。”
这家伙……连溜须拍马都这么粗鲁直接,难怪只能做匠人。
张静一则是满意地点头道:“吩咐下去,从明日开始,就让各教导队轮番来试这骑兵之友,不然的话,可能生疏,要让他们了解此物的特性,不只要了解,还要精通,因而,眼下你要做的,就是配合着他们,当然,还需兼顾生产,这些日子,你只怕要辛苦一些了。”
刘叶便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当日,一份账单被送进宫里,最后出现在了天启皇帝的跟前。
天启皇帝本是为了建奴的事惆怅,可看了张静一的奏疏,却又吓了一跳。
涨价了!
不只是涨价,而且价格直接暴涨,因为奏疏里讲的很明白,因为可能需要提拔大量的匠人,而且更多的学徒工,这就意味着,从下个月开始,内帑里调拨的银子,至少得加一倍。
天启皇帝一脸无语之色,好在此时也有银子了,用起钱来少了一些烦心,倒也显得大度起来,直接下了一个条子,只说收到。
收到的意思,就是不鼓励不支持,但是这事朕认了。
而此时,洪承畴已带兵出京。
他的目的地,乃是涿州和永清一线。
建奴人没有从山海关入关,而是从宣府,也就是山西一带的关隘,此后,又一路奔袭,拿下了保定府。
在这种情况之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在涿州和永清一带布防,收拢京城之外的各州府散兵游勇,与京城形成掎角之势!
想来不久之后,各州府会开始招募兵马,入京勤王,到了那时,这建奴人便陷入了无数的铜墙铁壁之中了。
当然,这是比较好的情况!
比较坏的情况就是,建奴人围城打援,然后各路勤王军马,统统葬送掉。
此时大军出行,争夺的就是时间。
这其实也好理解,建奴的兵锋已至保定府,这就意味着,此时他们距离京城和涿州一带已是咫尺之遥,京城发生的事,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三日之内,趁其还无法立即发起大规模的进攻,火速至涿州,那么这个意图也就可以实现。
其实三日时间,足够充裕。
只是神机营走得很慢。
倒不是说神机营龟速,故意怠慢。
实在是这大军之中,有太多的累赘了。
京城已经开始不安全,这让不少城中的读书人士大夫们有些担心,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啊。
所以神机营出京的时候,就有不少朝中大臣暗暗请托洪承畴,带上他们一部分的家眷,护送至涿州、永清一带去,等到了那里,便可直接南下。
面对这些请托,洪承畴当然满口答应。
他也不傻,今日帮了这个忙,将来自己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而且,这些人之中,有为数不少的都和他有同乡之谊,或是师生,或为故吏,若是拒绝,面上就不好看了。
哪里晓得……原以为只是几百个家眷。
却殊不知,这些家眷们个个都是坐着轿子出行的,还带着大量其他的家眷和奴仆,什么车夫、马夫、长随等等,足足数千人。
他们速度不快,只好走走停停,足足三天过去,大军居然才刚至西山。
以至于连洪承畴的副将杨柳文也不满了:“洪公,这样磨蹭下去,只怕不至涿州,建奴人便要围来。”
傍晚不到,那些家眷们就受不了了,说受不了在轿中的颠簸,要求扎营休息。
而洪承畴则显得淡定,现在在中军营中,手拿着一部《中庸》看,杨柳文一番担心,他却显得淡定从容之色,慢慢放下了书,而后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道:“无妨……为人以宽,他们也不容易,不要苛责他们。”
杨柳文叹了口气,略带着急地道:“我知洪公乃是谦谦君子,做不得坏人,只是这样下去,只怕可能要遇敌了。”
“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洪承畴笑了笑,自信满满地道:“我巴不得他们来呢,他们若是仓促来截击,必定人马不齐,人困马乏,士兵也疲惫。这个时候,我们严阵以待,正好给他们迎头痛击。”
“那东林军的战法,老夫是琢磨透了,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摆出车阵,用火铳杀贼即可。何况我等还有如此多的火炮,给养也充足,建奴人一时筹集不了太多军马,就算是在野外,也可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杨柳文诧异道:“呀,原来洪公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这是故意诱敌深入?倒是学生冒昧了,此计虽有一些犯险,却也妙不可言。”
洪承畴捋须,笑着对杨柳文道:“三国演义之中,黄忠诱敌斩夏侯渊,也是如此,与老夫的战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初老夫在关中剿流寇,多用此法。”
到了次日,果然大量的建奴斥候出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建奴铁骑从各路而来。
一时之间,许多家眷大惊,洪承畴一面派了一队人护送家眷们继续南行,一面开始摆出了阵势。
无数的大车,摆出了一字长蛇。
神机营的五千将士,也是杀气腾腾的样子。
这建奴人似乎不知深浅,不断地派斥候靠近侦查,都给打了回去,很是狼狈。
于是建奴人便如一群饿狼,开始慢慢地靠近和合围眼前的猎物。
他们不急于发起进攻,直到越来越多的建奴人开始出现。
洪承畴则依旧的气定神闲,修书一封,前往京城,告知这里发生的情况。
而后居中调度军马,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众人见他气定神闲,便也渐渐都宽了心。
又过了一日。
建奴人终于开始进攻了。
诺大的平原,先以汉军营为先锋,蒙古人居侧翼。紧接着,后队又出现了大量的建奴铁骑。浩浩荡荡杀奔而至。
汉军营率先发起攻击。
躲在车阵之后的神机营,开始放铳。
这汉军营,立即折损了不少。
此时,侧翼的蒙古铁骑杀至,这时……神机营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了。
不少人心里打鼓。
他们的操练并不精,而那些武官,多为秀才出身,秀才们有些慌了。
倒是有一些武举出身的武官,虽然胆子大了一点,但无论是在讲武堂,还是在神机营里,这些武举出身的人,都饱受歧视。
别的军马里,真正读书人还只是一个巡抚或者督师,好家伙,在这个鬼地方,前后左右都是读书人,这些读书人还特别能抱团,同乡的,同年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种对丘八刻在骨子里的歧视。
几乎可以想象,武举出身的武官,是个什么待遇了。
一见到有秀才慌了,便有不少武举出身的武官心里冒火,刚要开口说几句,便被同为百户的秀才们骂:“令你队的人马在前,我等殿后。”
“同在车阵之后,哪里有前后之分?”
“大胆,你这样和我说话?”
其实双方都是百户,同样的官职,各自带兵。可人家就是敢如此的颐指气使。
这武举人一时愤慨,却又不敢招惹,实际上,确实如他所言,大家都在车阵之后,在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分彼此?眼看着那数不清的骑兵自四面八方杀来,这个时候,居然还顾得上这些?
可是,对方就是这般,毫无道理可言,偏偏……他们又是自诩最讲道理的一批人。
于是乎,这武举人只好下令。
下头的将士顿时炸了,纷纷叫骂。
就在此时,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轰隆隆……轰隆隆…”
炮声隆隆。
车阵之中的人在混乱中,忙是看去。
且是发现……建奴人居然在蒙古和汉军营的后队,拉来了许多的火炮。
拜那辽东大量降将所赐,建奴人早已掌握了大量火炮的制造和使用,有专门的火炮队,且只允许建奴人使用,其他如蒙古都不得触碰,便是汉军营,也不允许使用火炮,违者格杀勿论。
第四百七十八章:捷报传来
因而,建奴人的火炮,至少在辽东,并不比辽东的军马有什么代差。
而且建奴人极能利用火炮在战场上的作用。
他们不会乱放一气,而是瞅准时机,进行投放。
一时之间,炮声一响,这一下子,车阵中的神机营更加慌乱了。
有人龟缩在车阵之后,瑟瑟发抖,而眼看着无数的骑兵越来越近,便有人开始脱离了自己的岗位。
有些武官直接跑了。
士兵们茫然不知所措。
终于,有骑兵勒马跃入了车阵,随即提刀杀戮。
一时之间,车阵大乱。
居在车阵之中的洪承畴,已是大惊失色。
一改以往的淡定,此时的他才意识到,自己将敌人想得过于简单了。
其实历史上的洪承畴大抵也是如此,他是镇压流寇起家,手中有无数的资源,面对那些连武器都没有的流寇,自是来去如风,每战必克,而他熟悉流寇的战法,往往能料敌先机,因而才被朝廷器重。
可真正面对建奴的时候,他在辽东,却是一次次的战败,最后将自己搭了进去,原先许多的所谓的韬略和兵法,什么夜袭,什么出援……什么火攻,基本上没有一样用得上,几乎是处处挨打。
这个时候,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建奴人,他身边的几个举人武官,却早已逃之夭夭。
洪承畴又见前头大乱,便捶打着心口道:“耻辱,耻辱啊,诸军,杀身成仁的时候到了。”
他这一番话,总算让不少人受他的感召,便前仆后继地想要堵住被建奴人攻破的缺口。
可是很快,那蜂拥而入的建奴军横冲直闯而来,进入车阵,便开始随意杀戮。
不多时,洪承畴便被绑了。
而后,被人押到一个骑在马上的建奴人面前。
在这建奴人前头牵马的,是一个汉人,乃是范文程。
建奴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的洪承畴,志得意满地道:“尔便是那洪承畴吧,本汗听闻过你的大名,今日你既兵败,何不降我!”
洪承畴便大怒,骂道:“我生为明臣,死为明鬼。今败军之将,没有面目见天地父母,只求一死。”
马上的人不断皱眉,粗声道:“用你们汉人的话,这就是天命,所谓天命不可违,事到如今,你还要抵抗吗?生死是大事,人一死,便什么都没了。”
洪承畴嚎啕大哭着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洪承畴虽是兵败,可是骨头还是硬的。”
马上的人便面容一绷,冷笑道:“贱狗。”
本是要动手将洪承畴杀了。
却在此时,在前头牵马的范文程却是开口道:“主子,我们借一步说话。”
这人才极不快地下了马,快步走到了远处,此人正是多尔衮,此番杀入关中,正是春风得意,今日又围杀了一支京师里出来的军马,这军马对于大明而言,已是精锐了,因而,此时他正心满意足。
范文程跟在他的身后,站定后,多尔衮便皱眉道:“怎么,你有什么话要说?”
范文程离多尔衮一步远,佝偻着身子,极是恭谨的样子。
这范文程,其实只是一个秀才,努尔哈赤拿下了沈阳之后,他主动跑去了拜会,表示愿意为其效力,努尔哈赤因而对他颇为器重。
此时的范文程,一直作为谋士,给主子们出谋划策,今日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
此时,他语气笃定地道:“主子,此人必定会降。”
多尔衮挑了挑眉,不由道:“你没见他敢辱骂我,宁可让我杀了他吗?”
范文程便道:“主子难道没有注意吗?他虽破口大骂,但是只求一死,却不敢侮辱主子,只不断地说愧对大明皇帝,这意图,难道还不明显吗?他这是留有了余地啊。”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远处的洪承畴一眼,不急不慢地又道:“除此之外,奴才见他虽被捆绑,却还是注意自己的衣冠,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捋衣,却又被捆绑住,因而异常的别扭!主子,一个人若当真想要赴死,又如何还会看重这些呢?依着奴才看,他不但不想死,且还想好好活着呢!”
多尔衮暗暗点头,却又十分不解地皱眉道:“可为何他一个劲要死的样子?”
范文程的唇边飞快地闪过一抹不屑的笑,而后道:“主子,这些关内的读书人,历来就是如此。依着我看,他的心思有二,此时摆出忠诚的样子,好显示他是有风骨的人,如此一来,将来就算降了,面子上也过得去,将来主子至少不疑他乃是三姓家奴。”
“这其二嘛,他自知自己的身份重要,若是降了,势必对京城中的大明君臣们打击甚大,所以现在故意不肯降,其实也有要价的意思,主子现在只是说不杀他,却没说等他降了,给他什么礼遇,是封爵呢,还是做什么官?他自然不能轻易的答应了。他们最看重的是礼贤下士,三顾茅庐这一套,这样才显得主子乃是明主,而他们也得了面子。”
多尔衮先是一愣,随即骂道:“这贱骨头竟生这么多事。”
范文程突的有种像是多尔衮也骂了自己的感觉,却依旧露出笑容道:“这不就是贱骨头吗?不妨如此,主子将此事交给奴才,奴才定能劝降他。”
多尔衮冷哼道:“告诉他,给他一日,他若不降,我便将他砍了,提他脑袋让万马踩踏。我性子急,你是知道的。”
多尔衮的目光很冷,范文程则是忙不迭地点头。
说起来,这个新主子还真和皇太极不太一样,皇太极那老主子,胸有韬略,心里能藏得住事,表面功夫也做得来。
可多尔衮不一样,多尔衮的性子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若是惹他急了,是真要杀人的。
于是范文程讪讪笑了,心里倒是胸有成竹。
到了夜里。
那洪承畴果然到了多尔衮的帐前,见着多尔衮,便立即拜下行礼道:“奴才洪承畴,见过新主。”
多尔衮只盘膝坐着,看着他,淡淡地道:“你不是不愿降吗?”
洪承畴有些尴尬,他所期待的事没有来。
毕竟他运气不好,多尔衮不是皇太极,不玩三顾茅庐这一套。
所以范文程只跟他讲了两件事,若是降了,便可做三等总兵官,不降,便死。
洪承畴终究还是没有守住自己的操守,又大骂了几句,眼看着时限要到,便立即从范文程那借了一套建奴人的衣衫,头戴瓜皮帽,身穿一件皮袄子,最后略带忐忑又有几分期许地来到了这里。
跪在此,面对多尔衮的阴阳怪气,却只好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奴才听范公说,主子您为人宽宏,乃是明主,奴才虽是无才,今日得遇明主,自当效犬马之劳。”
说罢,他不断地叩头。
只可惜他这头上的瓜皮帽子,其实是不适合像洪承畴这样蓄了长发,结了发髻之人戴的,只有剃头的建奴人戴着才契合,他这一磕头,帽子便直接应声掉了下去。
于是没了帽子的洪承畴,便好像剥了壳的鸡蛋,或是说像剥光了衣的妇人一般,觉得羞耻,便忙不迭地捡起了帽子戴上。
等他继续叩首,帽子又掉,又手忙脚乱地戴上。
多尔衮看着他,只觉得可笑,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冷冷一笑道:“既如此,那就好生效力吧。”
“奴才有事相告。”洪承畴突的道。
多尔衮看着他,淡然道:“说来听听。”
于是洪承畴忙道:“此番奴才率军,一路护送了不少的官眷,这官眷足足有数百人之众,主子您率军而来的时候,我便只派了一队人护送他们继续南下。现如今,只怕并没有走远,若是主子此时派一队铁骑追击,那些官眷,势必能一网打尽。”
显然,他这是急着投诚了。
此时,他抬了头,努力地笑了笑,才道:“这些官眷,不少人都带了细软和金银,且有不少眷属,颇有姿容,若能劳军,抚慰远来的将士,或可一解将士们的思乡之苦。”
多尔衮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目光炯炯地立即道:“来人,给我追击。”
…………
城中,当遇敌的书信传到京城。
京城里又不禁担心起来,一下子,所有人都被一种紧张的气氛弥漫着。
天启皇帝立即召见了诸臣,拿出了洪承畴遇敌时修下的书信给众臣传阅,众人看过之后,忧心忡忡。
不过也有人苦中作乐,说话的乃是翰林院大学士李建泰笑着道:“陛下不必担心,洪公不是早有明言吗?此乃他诱敌之策,洪公此人,算无遗策,此番建奴中计,必能成功。”
他虽这样说,其实心里也不免有着几分担忧。
要知道,他的妻儿,可也是在这次里,一起托付给了洪承畴,本想着让洪承畴带着她们抵达涿州,到了那里,就不担心建奴了,到时一路南下,便可先去南京寓居,而自己到了京城,也可心安一些。
可此时他更相信洪承畴:“只怕不久,就有捷报传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李建泰此言,迎合了不少人的心思。
至少所有人都期盼着洪承畴这一番能够大捷。
准确的来说,能够平安。
天启皇帝此时也是忧心忡忡,既觉得洪承畴理应不至如此的不堪,毕竟他追杀流寇,很有一手,那流寇见了他便闻风丧胆。
又觉得建奴人此时必定疲惫,此战的胜算不小。
况且,神机营装配了天下最精良的火器,而且操练得极为严苛,想来不至大败。
这样一想,心神淡定了些许,又命斥候前去打探。
到了傍晚,可怕的事情却开始发生了。
开始有一些三三两两的败兵出现在京城之外。
整个京师大恐。
他们没有料到,洪承畴居然败得这样快。
此时,有一个败逃回来的秀才,被人用竹筐拉上城。
随即,兵部尚书崔呈秀便亲自询问事情的经过。
说是建奴人数多得数不清,将神机营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后轮番发起攻击,神机营终于抵挡不住,死伤惨重,侥幸逃脱的人,十不存一。
至于洪承畴,却不知此人动向。
当然,也有人询问大军携带的家眷,得知家眷已在神机营的掩护之下继续南行,或许已经安全抵达了清河。
其实城外大乱,谁也不知具体的消息。
天启皇帝震怒,禁不住破口大骂:“洪承畴误国。”
“陛下。”众人沮丧,尤其是那李建泰这般的人,他们很为自己的家眷担心。
一旦这些家眷落入了建奴人之手,那真是家破人亡了。
好在败兵传来的消息,总还算给了他们一些希望,洪承畴在最艰难的时刻,依旧分兵护送他们南下,可见洪承畴此人,倒也称得上是忠君之辈了。
李建泰和洪承畴,毕竟是有同年之谊,此时见天子大怒,忍不住道:“陛下,臣以为洪承畴虽是兵败,却是非战之罪,这建奴人势大,洪承畴势单力薄,却也情有可原。何况臣听人说,他大败之际,尚在督战,口称要为陛下死节,这样的人,乃我大明忠臣啊!”
“如此忠臣,陛下岂可苛责?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稳住人心,要奖掖忠贞之士,抚恤他们,天下臣民,才肯为陛下效死。如若不然,陛下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吗?”
他的这番话是有道理的。
此时因为战败,朝中一片哀鸿,可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奖掖洪承畴这样仗义死节之人。
天启皇帝依旧脸色铁青,道:“现在谁也不知洪承畴如何,谁敢保证他死了?他若未死,如何奖掖?”
李建泰道:“洪公此人,以我观之,确实是少有的正直之人,他受命于危难……”
“好啦,再等等看吧。”天启皇帝觉得李建泰的提议很不靠谱。
原本以为,凭借着精良的火器,大明终于开始对建奴人建立了某种优势,可现在看来……依旧还是镜中花、水中月。
百官们也是个个胆寒。
建奴人的实力,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连神机营都如此,天下还有谁可比拟神机营?
况且连洪承畴这般的举世名将也尚且如此,那么……京城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若是家眷们此时能平安南下,倒是不必担心。
毕竟留在这里,更加的危险。
一时之间,城中的谣言也是四起,谁也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
次日……
却又有人来报:“城外有建奴人。”
于是朝中文武,顿时如炸开了锅。
天启皇帝亲率文武,至广渠门。
这广渠门,也早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果然,自这里可以看到数不清的军马,遮云蔽日。
天启皇帝想要站在女墙之后观望,却被魏忠贤拉扯进城楼里,口里声称:“陛下,注意龙体……”
天启皇帝绷着脸道:“朕是横竖想不通啊,区区建奴人,人口不过十数万户,比我大明穷困得多,朕以为,辽将无用,是以为这些辽将与辽东牵涉到了太多利益在其中,怀着私心,以为只是将士们贪婪无度,是因为朝廷拨付的钱粮太少,是因为将士们的武器不够精良。”
“可是……现在呢?现在如何解释?洪承畴不是名将吗?朕给的银子还不够多吗?武器还不够精良吗?这是什么缘故,为何太祖高皇帝可以横扫大漠,今日却这般?”
众臣一个个看着外头的建奴军马,却都露出了悲凉之色。
便有人道:“陛下,洪承畴至少死节,总没有辜负陛下的信重。”
天启皇帝看着此人,却是一个御史,这御史又道:“臣听外头的败兵们传言,不少的读书人,纷纷与贼死战,宁死不降,这些人……都是当代的苏武啊……”
众臣潸然,竟一时无言。
这似乎已是他们最后的辩解了。
却在此时,突的见十数骑飞奔至广渠门下,城上的禁卫立即张弓以待,所有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见来的人少,却也没有立即攻击。
城下有人大吼:“叫你们的守备来。”
这声音竟是令人觉得耳熟。
于是众人纷纷朝城下看去。
却见一人,穿着建奴人的棉甲,在马上原地打转,这人道:“我乃大金三等总兵官洪承畴,尔等都听好了,今日大汗多尔衮,率军三十万,列阵于此,北京城破,只在即日,尔等若肯归顺,自可保全性命,倘若冥顽不灵,待城破之日,便是尔等死期。”
众人一看,竟是洪承畴。
一时之间,城楼上慌乱起来。
三三两两的,传出一些人的痛骂声。
也有人脸色惨然,万万料不到如此。
兵部尚书崔呈秀便大骂:“狗贼竟敢为虎作伥。”
马上的洪承畴便道:“当今大明天子昏暗,天下大乱已生,我主多尔衮,德高望重,爱民如子,当无主之天下,自当有德之人居之,尔等在此狂吠,又有什么用?奉劝你们能够幡然悔悟……如若不然……”
城上的人暴怒。
有人大骂:“洪承畴,陛下待你不薄,委你重任,你就这般报效吗?这才几日,你就降了?”
洪承畴置之不理。
随即,却又大笑道:“城上的人听好了,你们的家眷,如今大多都在我主多尔衮之手,哼,尔等不识抬举,那便等着吧。”
说罢,打马便走。
这一下子……
城头上哑然了。
百官之中,不少人色变,尤其是那翰林大学士李建泰。
李建泰整个人竟是懵了,他似做梦一般,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
而后,身子一软,直接瘫坐了下去。
紧接着,便泪水涟涟地哀叫道:“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啊……”
妻女落入了建奴人之手,是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不少人也不禁垂泪。
李建泰随即咬牙切齿道:“洪承畴,这个畜生,他是一个畜生,此人奸贼,人人得而诛之,那些该死的秀才,还有那些该死的秀才,一群酒囊饭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内帑里拨了这么多的钱粮,到了他们的手里,竟是这般……陛下,陛下……”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天启皇帝面前,又气又悲地道:“洪承畴无耻,当立捉拿他的族人,杀个干净。还有那些秀才和举人,什么狗屁读书人,一群无用的书生,陛下,这些人罪无可恕……”
说着,李建泰放声大哭起来,没多久,便昏厥了过去。
百官之中,不少人落泪,也个个咬牙切齿道:“我瞎了眼,竟指望这群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畜生。”
人们杀气腾腾,个个请天启皇帝诛杀洪承畴家人。
天启皇帝方才还见他们为洪承畴说话,转过头,便恨不得此人天打雷劈。
天启皇帝倒还算冷静处之,道:“他的家人,尚在宣府,今日若是京城不保,如何诛杀?眼下当务之急,是守城为重。”
李建泰这些人,是彻底的绝望了。
他们虽也是读书人。
此时却不得不意识到,一群读八股的读书人,是没有用的。
这已是鲜血淋漓的证明。
此时此刻,谁还有心思去计较名教之争呢?
倒是一时之间,众志成城起来。
“对,要固守京城,绝不可让京城落入建奴之手。陛下……这建奴人……入关,便是侮辱大明,国仇家恨,岂可不报,不雪此耻,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臣等任凭陛下吩咐,臣家里有一些浮财,愿这时分发将士,襄助守城。”
“陛下……”
一个个愤怒的声音,还有一双双气红了眼睛的人。
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指望将家眷救回来了。
已经没有救了,就算救回来,只怕以他们的门第,这些家眷也只能自我了断以全清白。
既然如此,那么只有拼了。
干他建奴人……
…………
前面有人说洪承畴还有那啥的事不合理,其实……老虎说实话吧,这里头借鉴的,大多都是历史上洪承畴的一些事迹,也就是说,除了时间对不上,但是里面每一个故事,都有迹可循,还有一些朝中的反应,其实针对的是南明史的一些情况,所以,老虎能怎么办,老虎也很无奈啊,只能说,史实可能比小说更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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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成仁取义
此时城上,已是冲天怨气。
大明朝只怕从来没有这样精诚团结过。
这种局面,却是天启皇帝从未见过的。
实际上,从天启皇帝登基开始,整个大明朝的朝堂就一直陷入一种没有意义的吵闹之中。
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要吵,位高权重者为了争夺人事,彼此攻讦。官职卑微的大臣,则为了迅速上位,树立一个仗义执言的形象,也在吵。
这种争吵,毫无意义,却偏偏,这等相互攻讦,已经到了任何事都办不成的地步。
党争已成了尾大难掉的问题,谁也没办法解决,仿佛一个死局一般。
而牵涉其中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每一个人,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可恰恰是这些人中龙凤,掌握着天下的权柄,却将所有的心思,花费在吵架上头。
这就导致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真正想要干事的大臣,做任何事都瞻前顾后,不敢去干,生怕给自己遭来祸端,一不留神,就有无数的奏疏陈奏,对你大加挞伐。
反而是那些以清流自诩,绝不涉事的清流,却是高高在上,成为了人们羡慕的对象。
而这,最终也成为了党争的重要手段。
先是齐党、楚党、浙党混战。
此后是各党战东林党。
随后是东林党战阉党。
而如今,阉党看上去势大,可实际上的阉党,本身就不是一个一致的团结。大家根本没有啥理念,当初能结合在一起,不过是外朝的各党被强大的东林党打的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东林党获得了吏部的大权之后,借着由头,动不动就对其他大臣进行罢黜,又纠集大量的御史,排除异己,以至大家不得不勾结内臣,反击东林。
因而阉党内部,其实也是一团乱麻,大家的心思,不是花费在治国平天下,而是找到对方的漏洞。不是费尽心思治理天下,而是彼此抱团一起,排除异己。
这样的风气,已是蔚然成风。
只有那些自恃清高,四处抨击别人的人,才能给人留下印象,获取高位。只有那些结党抱团的人,才能在朝中立足。
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聪明,花费在对朝廷毫无益处的事上头,还美其名曰这是仗义执言。
风气这东西,一旦形成,那些没有跟风的人,就自然而然会被淘汰,成为异类。而跟风之人,立即窃据高位,成为后辈们的楷模。
大明的灭亡,有很多的因素,而此时晚明官场的风气,也占了极大的作用。
难得今日,居然再没有人阴阳怪气了。
“无论如何,我等也要固守京师,当初瓦剌人,也曾困住京城,却又如何?只是……当今之世,谁为于谦?”
大家相互张望。
于谦可不是一个好的学习对象。
当初,于谦力挽狂澜于既倒,在京城保卫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可他最终的结局,却不甚好。
就在这时,有人突的道:“我可以试试看。”
于是众人纷纷朝着说话之人看去。
不是张静一,是谁?
大家都知道于谦的结果不好。
没想到,张静一居然还是站了出来。
时至今日,张静一不能不站出来了。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若是放任下去,未来将会是什么。
何况历史已出现偏差,鬼知道此时的建奴人,会不会破城而入。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张静一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没有选择。
那李建泰见了张静一这一声大吼,居然不再像从前那般的阴阳怪气了。
却是露出了几分钦佩之色。
其余之人,也都露出愤慨又钦佩的样子。
张静一则道:“建奴抵进京师,我们不但要护卫京城的安全,还要护卫京畿之地的安危,若是在此固守,多守一天,城外的数十万居民百姓,便等于是舍弃给了建奴人,任他们奸淫掳掠。”
“陛下,诸公,我等都有父母,也都有妻儿,难道能站在城头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建奴人,杀死我们的父***淫我们的妻女吗?别人可以放任,那些寻常百姓,当然可以放任。可是我等是什么人,百姓们将税赋缴至我们的手上,不是让我们在此龟缩城中的。”
“所以,当今之计,是不能拖延!拖延一日,外头被杀戮和奸淫的百姓和眷属,便只会越来越多。眼下的结局,不该有苟且忍辱,也不能有固守待援,而是主动出击。要让建奴人知道,这里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所以,臣建言,立即出城,与建奴人死战!”
这一番话,真说到了李建泰等人的心坎里。
他们现在最是理解那等家破人亡,妻女落入建奴人之手的处境。
虽然觉得张静一此言,有些不理智,却一个个眼眶红了。
随即,他们都看向了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此番最大的感受,就是羞耻。
堂堂大明,数十年前,他的祖先们还能横扫大漠,到了今日这里,建奴人竟来去如风。
他花费了这么多的银子,养出的军马,居然在不出一日的时间,便被诛杀殆尽,所谓的忠臣,转眼就成了建奴人的奴才。
洪承畴的叛变,打击尤其之大,这可是大明的新星,是真正拿来当内阁大学士,或者是未来的辽东督师来培养的。
现在张静一这番话,令天启皇帝浇灭的热情,顿时又开始慢慢燃烧起来。
他凝视着张静一,道:“那么谁敢出战?”
张静一毫不迟疑地道:“臣敢!”
天启皇帝道:“张卿要效洪承畴吗?”
张静一立即道:“正因为这天下有了洪承畴,教天下灰心,也让那建奴人继续猖獗,更不将我大明放在眼里,臣这才愿意出战。”
天启皇帝却是略有犹豫,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还是感性占了上风,道:“那就拼到底,朕在广渠门助战,你率军在出城,倘若有失,朕率勇士营诸军驰援。”
张静一再不多言,行了个礼,便道:“臣去准备。”
城楼之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百官们个个紧张,却又捏了一把汗。
他们咬牙切齿,现在都红了眼睛。
张静一要下城楼去。
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他:“辽国公。”
张静一回头,却见是几个御史模样的人。
张静一冷冷笑道:“怎么,尔等还有什么高见?”
这几个御史却朝张静一无声地作揖行了个礼,随即真挚地道:“辽国公珍重。”
呼……
张静一的脸色稍稍的缓和。
那李建泰似也作了个揖。
于是,作揖的人越来越多。
张静一没有说什么,隐忍着自己的情绪,按着腰间的刀柄,转身下楼。
在一片骂声中出城去拼命,和在无数的珍重声中拼命是不一样的。
而以往,出战的将军,至少在大明,是不可能获得掌声。
即便是战胜,迎来的也多是质疑和谩骂。
于谦是如何死的?
胡宗宪、戚继光,又是如何郁郁而终的?
熊廷弼是什么样的结果?
干事的不如不干事的,不干事的不如骂人的,可大明能延续三百年,终究是无论再如何的谩骂,终究还是有人挺身而出,决定拼死一搏。
张静一不敢耽误,火速骑马感到东林军校。
随即,召集了全军校上下人员。
五千人很快便集结在了校场上,城外的事,军校生员们不是没有耳闻。
当张静一召集他们的时候,他们心里其实就已明白,似乎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了。
张静一打马而来,而后落马。
他特意穿了钦赐的斗牛服。
一身红色大礼服,腰间是玉带,又系着一柄绣春刀。
张静一目光一扫,随即肃然道:“人都点齐了吗?”
有教导长上前恭谨地道:“已点齐了,应到四千八百三十七人,实到四千八百三十七人。”
张静一满意点头,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肯定瞒不过你们,你们之中,有的人也有人父母身居高位,在这个时候,却没有‘抱病’,这……很好。”
顿了一下,张静一接着道:“起初建立这军校的时候,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军校会成为什么样子,我大明的学堂太多了,多如牛毛,可绝大多数的学堂,都以读八股求取功名为目的。”
说到这里,张静一的声音缓缓提高了一些,道:“可是我这学堂不同,我将你们召至此,是希望这天下总有一群人,学好文武艺,不作八股,不学文章,但是要学的,却是那八股文章中的精神。有的人生来就能作好文章,就如儒学一般,不是有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吗?可是成仁取义,不是靠文章作来的。”
“现如今,城外来了许多的建奴人,他们也不和我们作文章,不听我们的八股,我们骂不死他们,写文章也诅咒不死他们。城外还有数十万的军民百姓,他们在蛮人的铁蹄之下,生死未知。”
张静一的目光越发的锐利,最后大声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那么校验军校是否成功的时候,到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拦我者死
张静一说罢,直接开始介绍情况:“城外的情况,十分复杂,单单我们所知的情况,建奴几乎是倾巢而出,足有十数万人。”
张静一扫视了众人一眼,东林军校的老规矩,作战之前,必须将真实的情况实言相告。
否则,让绝大多数人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之下进入战场,反而对作战不利。
张静一随即继续道:“建奴人的厉害,大家都是知道的,我也就不赘言了。我只想告诉你们,神机营已经覆灭,他们的人数不在我们之下,武器装备,也不在我们之下!而我们东林军,这些年,虽也打了不少胜仗,可在这里,大比例的依旧是新兵,且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恶仗。”
张静一叹了口气,才又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一次,是我请求出战,我要出战,不是奔着立什么功劳去的。而是当初建这学堂的时候,我便指望着,咱们军校,能够挽狂澜于即倒,不是我非要做什么大事,而是建奴人若是破城,你我父母妻儿在此,谁也无法幸免,既然横竖是无法幸免的,那么便索性拼一拼吧。”
“其余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在这里,我需五十个人留在学里驻营,谁想留下,可以站出来和我说,主动站出来,我不会见怪。”
说着,张静一紧张地看向众人,这一次,可是要去面对建奴人,绝不是开玩笑的。
故意留下驻学的名额,其实也是担心有人会胆怯,而胆怯的人跟着他出城,就极可能成为害群之马。倒不如干脆,将这人留在京城。
四千余人,接近上万双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张静一,有人的眼里露出动摇之色。
可是……终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张静一道:“当真没有人吗?站出来没有什么妨碍,我绝不会怪罪。”
此时,连那眼神里带有动摇和疑虑之人,似也横下了心,一言不发。
张静一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过,终于他道:“既然如此,那么大家就一起同生共死吧,来人……传令下去,各教导队预备出发,准备出城。”
众人应诺。
此时,军校已是沸腾起来。
张静一没有离营,直接进入了明伦堂,召集诸官布置作战的计划。
各教导长,以及教官和队官们纷纷来此。
大家济济一堂。
作战的目的,显然就是想办法吸引建奴人决战。
建奴人的骑兵太多,若是对方与之游斗,不肯决战的话,那么东林军就可能疲于奔命了。
于是大家各抒己见,最终,大家都将目光落在了广渠门外。
之所以选择广渠门,道理非常简单,那里开阔,而且城门处有一处角楼,两面都是高墙,这就可以确保,面对的建奴人,只有两面的来敌。
将建奴人诱至城下,直接决战,这建奴人来了京师,正急需想要杀人立威,见有人杀出城,一定耐不住。
此时,在军官之中,突的有一人道:“若是建奴人杀入了咱们的军阵,又该当如何?依我看,该组织一支敢死队,偶尔进行冲杀……”
张静一朝这人看去,看着很是眼熟。
张静一道:“你叫什么?”
“卑下李定国。”
“噢。”而后,张静一想也不想地便直接道:“你挑选一些人,这事就交给你了。”
李定国没想到自己的提议,居然迅速的得到了张静一的重视,而且对他如此信任。
在这明伦堂里,他最为年轻,官职也是最低,按理来说,这么大的事,是轮不到他的。
李定国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立即道:“是。”
当日,浩浩荡荡的东林军出城。
沿途不少的百姓,已是惶恐不安,如今城中的流言已是满天飞。
得知城外到处都是敌人,又得知神机营战败,更传闻建奴人见人便杀,被奸淫的妇人数都数不清。
此时,这京城之中,人人自危,到处弥漫着恐慌的气息。
此时,听闻东林军出战。
许多人便不得不将自己的期望,都落在了这些东林军的身上。
于是许多人带着不安和期许,走到了街道来,一双双眼睛,看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在长街之中,如长蛇一般迤逦而过。
这些人全副武装,火铳抗在肩上,身上穿着异样的军服,腰间系着粗大的武装腰带,腰带上悬挂弹药和刺刀,又有水壶以及干粮袋子,后头则背负着棉被。
大家列队在长街上穿梭,本来他们还算紧张,可看到许多人站出来,一张张可怜巴巴的脸,目视着他们这队伍。
沿街的百姓,偶尔有人哭泣,也有人唏嘘,看着这些年轻的青年,却也不知明日会成什么样子。
这气氛,宛如乌云压顶,阴沉沉的,说不出的压抑。
似乎在许多人看来,这几乎是和送死没有分别了。
以至于不少的生员受此影响,也不禁为之悲壮。
倒是这时候,队伍中有人大喝道:“打起精神来,都打起精神来。”
这一句话,就像黑夜里的曙光,一下子振奋人心。
于是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昂首,露出了几分自信。
广渠门这里。
大军即将出城。
天启皇帝亲自站在城楼上,目送浩荡的队伍。
在城门守备开城之后,浩浩荡荡的人马穿过广渠门的门洞。
在天启皇帝的身后,是跟随而来的百官们,一个个叹息扼腕。
此时……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道理,似乎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印记。
有人唏嘘着,颇为惭愧,要知道,当初这里的不少人,可是都偷偷骂过东林的生员的。
也有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却不知是因为担心城外的家眷,还是担心这些视死如归的生员。
他们随即看到了张静一,张静一在队伍之中,目光如炬地看着前方,就像在他眼中只有前面的路,丝毫没有回头的心思。
这家伙……从前总觉得很是可憎,可在今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天启皇帝伫立着,一言不发,直到站在一旁的魏忠贤道:“陛下,张老弟已出城了,这里风大……”
天启皇帝摇摇头道:“朕也想出城。”
“什么?”魏忠贤听罢,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惊慌失措地道:“陛下……这……这……陛下啊,都是奴婢等不中用,这才让建奴人,竟是袭了京城,令陛下受此奇耻大辱……奴婢万死……”
天启皇帝则道:“这与你们无关,朕的意思是,朕想出城,朕该和他们在一起,当初太祖高皇帝自不必待言,且不说成祖,这历代先皇帝们,哪一个不曾亲临军阵?大明的京师在此,从这里距离大漠,不过咫尺之遥,在此设都,本就有天子守国门之意,今日建奴人来此,这广渠门就成了国门,朕岂在此坐以待毙,单看着将士们去送死呢?”
“陛下,外头危险,若是陛下有什么闪失……”
天启皇帝的声音逐渐提高了起来,道:“朕不能有闪失,那么张卿可以有闪失吗?东林军校可以有闪失吗?他们才是我大明的希望,没了他们,我大明还有将来吗?”
这一番质问,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将来只能指望他们,大明才可以坚持新政,才有一改弊政的希望。
他们若是都交代在了城外,那么就算大明这一次能侥幸逃过一次危机,那下一次呢?辽东烂了,京城烂了,江南烂了,关中更是烂透了。
天启皇帝道:“朕若有失,尚有太子,尚还有真的兄弟信王。可他们有失,大明便没有三十年国运了。所以,朕要出城,不必带随驾扈从,朕与东林军一道去。”
魏忠贤继续叩首,嚎哭道:“陛下,不可啊……”
百官们也惶恐地纷纷拜倒道:“请陛下收回成命,陛下…”
天启皇帝绷着脸,拂袖道:“你们不都说,朕是昏君吗?说朕糊涂吗?这些,朕认了!朕昏聩,朕厌近女色,朕宠幸奸佞,可是朕今日告诉你们,朕总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朕至少还有拱卫我大明社稷的勇气,你们休要多言,阻拦朕的,朕杀无赦。”
说罢,竟是兴匆匆地冲下城楼去。
魏忠贤和百官阻拦不及,却见天启皇帝已跑进队伍中去了。
魏忠贤和几个大臣,也想冲下去,要随天启皇帝去。
此时,天启皇帝却吩咐左右的人道:“拦住他们,朕去就好了,朕还指着魏伴伴,在朕出事之后,能稳住京师大局。”
无数的人马,已至城外。
所有人都没有多言。
第四教导队已开始火速勘测地形。
这第四教导队,是工兵为主,当然也负责火炮,他们擅长的乃是土木工程。
许多人早已预备好了铲子和铁锄,开始挖沟填土。
城外……已有建奴斥候发现了这里的动静。
建奴人似乎觉得奇怪。
忙去奏报,很快,便又有一些建奴的军将,带着人马,骑着高头大马,飞马而来,在数百丈开,观望者这边的情势。
东林军却没有派出斥候,此时他们似乎一心只顾着预备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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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同仇敌忾
张静一见天启皇帝骑马而来,随即便也拉了马绳,诧异道:“陛下怎会在此?”
天启皇帝道:“这枪火无眼,朕也知道,朕在此没有什么用处,只是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在此丧命。”
说罢,天启皇帝笑起来:“哈哈……朕平日里,最爱行军打仗,谁料竟是叶公好龙,真正出了城,反而心里有些怕了,你放心,朕来此,不是来夺你权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便当朕是副将,怎么好使唤怎么来。”
天启皇帝本以为张静一一定会连说几句这里危险之类的话,而后将自己劝说回去。
谁料到张静一居然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眺望着远处的地形,而后道:“我等打算在此修筑工事,而后吸引建奴人决战。建奴人见我们出来,一定会有所疑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定会观望一段时日。我们的时间现在很紧迫,能容许我们在此修筑工事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这已是极限了。陛下不妨就和第四教导队一起,建立工事吧。”
天启皇帝讶异地道:“就这个?”
“就这个!”
张静一道:“最好在此,咱们悬挂一杆龙旗,告诉建奴人,陛下在此。”
“啥意思?”
张静一很认真,因为接下来,他所做的事,一切都为了接下来的胜负。
若是能张挂龙旗,就能吸引建奴人的主力。
既然要打,那就打一场硬仗。
大家拿出看家的本事,就看这天下,到底是东林军厉害,还是这八旗铁骑威猛。
天启皇帝再没有质疑了,点点头:“好,朕这就去。”
整个阵地,已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战壕、拒马,菱形的铁钉。
还有许多的陷阱。
第四教导队最擅长此道,其实他们更像是工兵,此时如一群工蚁,定下了工程的雏形方案,便开始热火朝天的开工。
除此之外,不同的地势,也设置不同的壕沟,为了防止弓箭袭击,再垒上沙袋。
所需的给养,则直接让人从城楼上用竹筐掉下来。
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书信送入城中,而后城中军民……疯了似的给他们预备好所需的给养。
另一边,建奴人此时先是从惊疑,毕竟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
也不知这些人,到底在布置什么陷阱。
因而大量的斥候,在外围不断的侦查。
在确定了原来明军竟是要出城决战的时候。
他们既是惊喜,又有些犹豫不定。
惊喜的是……这北京城的城防实在厉害,而且城中并没有内应,他们这边攻城的火炮,也是不足。
这就导致他们意识到,若是攻城,可能会陷入无谓的消耗下去。
这可是大明的京师,想当初,也先带着瓦剌人曾至此,最终无功而返。
而建奴人此番也是孤军深入,一旦不能尽快啃下这一块硬骨头,那么各路的勤王军便会抵达,无论是袁崇焕还是满桂,亦或者山东、河南一带的剿匪兵马。
亦或者是各地乡绅组织起来的武装。
一旦陷入无穷无尽的袭击之中,或是被截断了后路,那么建奴人将落入无数的麻烦之中。
而现在,明军自己找上门来……
只是……这明军的举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如若来的乃是援军,譬如关宁铁骑与八旗决战,或许城中衮衮诸公,不会放人入城,会令他们在城外驻扎。
可这却是明军自己从城中出来的。
而且这一支军马,很是奇怪。
因为他们在挖沟。
而这个时候,在大帐里。
多尔衮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他虽年轻,却还算是稳重。
明军的举动,实在太奇怪了。
此时,各旗的旗主们已纷纷至大帐来,要主动请缨。
此番进入关内,大明京城就在眼前。
这京城,就意味着数不清的财富和女人,以至于,虽已至京城外围,各旗旗主们扫荡得也并不卖力,除了四处催缴粮食供应军队之外,却并没有大加杀戮。
倒不是他们突然发了慈悲。
而是一座宝藏就在眼前,宝藏外围的东西,他们并不太看得上了,眼下是杀入京城要紧,只要杀入了京城,那么什么就都有了。
现在明军居然敢出城,这是胆大包天,自然巴不得立即攻击。
多尔衮阻止了各旗旗主们的主动请缨。
他并不急,而是让人将范文程与洪承畴叫了进来。
二人头上戴着建奴人的瓜皮帽子,却又穿着儒衫,显得很是滑稽。
等他们朝多尔衮行了礼,多尔衮用含糊不清的汉话道:“广渠门外的事,你们知道了吧?洪承畴,你了解明军的动向,你说说看。”
“这是东林军,主子,这东林军,最擅长的是夜袭,他们装配了大量的火铳和火炮……”
“和你们神机营也是一样?”
一说到神机营,洪承畴脸微微一红,却点点头:“是。”
“战力高下如何?”
“大抵……差不多。”洪承畴道:“主子爷,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火器,可是他们的火器,与我们相当,不过听闻,他们有一种炮很厉害,只是……单凭此炮,战力固然增加不少,可想来,也不会和神机营有太大的高下之分。”
这是洪承畴对东林军的判断。
倒不是他托大。
而是洪承畴已经认定,自己的神机营已是大明精锐中的精锐,和东林军一样的给养,代差不大的火器,再加上他自认为,自己的兵源,甚至可能还胜东林军这些丘八们一筹,至于自己的能力,自不必说,在剿灭流寇的过程之中,自己已证明了这一点。
多尔衮显得疑虑,于是道:“这东林军,本汗倒是略知一二,当初,便是他袭了我八旗的一支军马,擒了我的汗兄。不过那是夜袭。可今日,他为何敢出城作战,莫非,是有什么奇谋?”
多尔衮又道:“今日我观三国演义,倒是觉得,他是不是在施展空城计?”
洪承畴道:“这……奴才就说不好了,不过主子爷却还是需小心才是,这张静一最是狡猾……”
多尔衮道:“不如明日试一试他们的深浅?”
洪承畴想了想道:“奴才愿带残部,甘愿做先锋。”
随着洪承畴的投降,不少被俘的神机营也纷纷从了建奴人,现如今,洪承畴还有两三千人马。
多尔衮却是摇头:“不可……”
谁知道,这是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些人新降,让他们做先锋,若是反戈一击,却未必靠得住。
洪承畴没想到自己主动请缨,却换来多尔衮的疑虑,于是便叩首道:“奴才……奴才……”
一旁的范文程则是微笑:“主子爷,洪总兵还不晓得咱们的规矩,乱说了话,还请主子爷大人大量。不妨我们再静观几日,且看他们的动静。”
多尔衮这才点头。
其他旗主却见多尔衮没有同意他们立即进兵,反而询问这几个汉人的意见,心中不免不满,却也不方便发作。
于是众人出帐。
范文程笑嘻嘻地朝一个八旗武官行礼,此人却是冷哼一声,厌恶的看了范文程一眼。
范文程便道:“巴步泰大人,方才学生……”
“少啰嗦。”
站在一旁的洪承畴听闻乃是巴步泰,心里一惊。
这巴步泰乃是努尔哈赤第九子,算是多尔衮的兄长,奉命梳理正黄旗的事务,在建奴人之中地位超然,他与阿敏关系最亲,而阿敏曾被张静一杀死,因而,巴步泰听闻张静一就在眼前,这些汉人却建议多尔衮继续观望,心里便不忿起来。
洪承畴便也随着范文程一样,行礼,口里道:“见过巴步泰大人。”
他说到大人的时候,脸不禁一红。
要知道,在大明,是不可能称呼对方为大人的。
因为大人在汉语之中,至少在这个时候,有父亲的意思。
这等于是直接对着巴步泰喊爹。
巴步泰朝他冷笑:“若那张静一又躲回城中,我便杀你二人。”
随即,头也不回地阔步而去。
其他的建奴人,也都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看着他们。
很明显,许多建奴人对张静一都有刻骨的仇恨。
范文程和洪承畴面面相觑,最终,洪承畴叹了口气:“范公,我看,我们今日……似乎回话有所不妥。”
范文程脸色却显得平静:“你初来,不知这八旗中的规矩,今日我故意说这些话,虽惹来了各旗旗主不喜,可是你不要忘了,现在咱们最大的主子爷,乃是大汗,大汗聪明着呢,我们越是惹来了其他主子的不喜,他才更会信重我们,若是今日顺着这些大人们的心意进言,反而可能会惹来大汗的疑窦!”
“咱们为大汗做事,有得必有失,只要一心跟着大汗,便可。其他人……当然要尊敬,却也要知道,这八旗分管在大汗的诸兄弟们手里,此时固然是同仇敌忾,可是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大汗迟早是要收回兵权的。”
洪承畴闻言,恍然大悟:“受教了。”
…………
还有。
第四百八十三章:万人敌
过了一日。
此时大家才察觉到,在那广渠门外,许多的人却是奇迹一般的不见了。
这一下子,建奴人慌了。
这等于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于是,便立即有大量的斥候开始抵近查探。
等收到了回报,大家这才放心。
原来竟是这些明军居然挖了无数的沟渠,纵横交错,竟如一个迷宫一般,上头还垒着沙袋,而人全部躲进了沟渠和沙袋之后。
如此一来,建奴人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至少人没跑。
若是入了城,倒还当真有一些麻烦。
不过很快,这阵地之中,却又升起了龙旗。
上书奉天承运皇帝的字号,这大旗明黄为底,两侧是五爪金龙。
旗帜在阵地之中猎猎作响。
建奴人看了,忙是去禀告多尔衮。
多尔衮召众旗主商议,稳稳坐定之后,多尔衮便道:“洪承畴何在?”
“奴才在。”洪承畴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出来。
多尔衮看了他一眼:“明军阵中的龙旗,是否有诈?”
“这……”洪承畴想了想:“奴才以为,这不可能诈。”
他想了想,认真的分析道:“当今大明皇帝,向来不安分,行事不拘一格,所以若是他出现在阵中,虽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却也未必没有可能。这其二嘛,便是大明最讲究的是礼,而礼法的本质,则是上下尊卑。这东林军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挂上龙旗,如若不然,即便今日可以事急从权,可他日一旦被御史弹劾,秋后算账,谁抵得住?普天之下,谁敢顶着皇帝的行在旗号?所以奴才以为,大明皇帝势必在阵中。”
此言一出,八旗旗主们哗然起来。
许多人露出跃跃欲试的样子。
若是能虏去大明天子,这可真是奇功一件。
多尔衮也觉得有道理,不过他皱眉,淡淡道:“你初来本汗这里,可能自称奴才还是有些不习惯,还是以臣礼相见吧。”
洪承畴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他本是随着别人一起喊奴才,可哪里想到,似乎多尔衮对此并不满意。
让自己自称为臣,表面上是客套,实际上却显然是不放心自己,对自己不亲。
他虽觉得此中之意,有疏远的意思,却还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臣遵命。”
此时多尔衮四顾左右,振奋道:“你们怎么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明如此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若是再不进攻,只怕悔之不及。”
“恳请大汗准我带兵做先锋,拔下那龙旗,俘了那狗皇帝。”
“大汗……”
众人纷纷请命。
洪承畴站在一旁,见此热烈的情景,却不禁心里颇有几分复杂。
在大明军中,遇到了战事,是人人推诿,唯恐自己沾上关系。而在这建奴军中,每逢战事,却是人人争先。
这大明不败,天理何在?
多尔衮却是裹了裹自己的裘衣,道:“巴步泰。”
正黄旗旗主巴步泰站出来,道:“在。”
多尔衮凝视他:“当初阿敏在的时候,你与阿敏关系如何?”
巴步泰道:“他是我兄弟,彼此相亲相爱,我这一身骑射的本事,都是他教授的。”
多尔衮点头:“阿敏是如何死的。”
“是被这些汉人害死的。”
“害死他的人在何处?”
说到此处,巴步泰便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道:“就在对面的军阵之中。”
“你能取他的首级,为阿敏报仇吗?”
巴步泰几乎发出了一声怒吼,喝道:“如何不敢,我不但要他的脑袋,还要将他的尸首鞭挞为泥,方才解恨。”
“好,此次你为先锋,先以汉军为前锋,你在后压阵,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厉害。”
巴步泰激动万分,身躯颤抖着,大呼道:“大汗且看着便是。”
说罢,按着腰间的刀柄,虎虎生风的阔步而去。
其他旗主见巴步泰做了先锋,都不禁露出了遗憾之色。
区区这些明军,自是不堪一击,毕竟,他们早已试过神机营的水平了。
虽比寻常的明军要精锐不少,可莫说是面对八旗铁骑,便是蒙古铁骑也是够呛。
而这一两日,各军已逐渐在京城附近集结,无数军马汇聚于此,浩浩荡荡,连营十里,凭借那区区的火铳军,如何抵挡。
以为挖了地洞,躲在地洞里,便可以迎接骑兵的冲锋吗?
多尔衮随即起身,道:“走,去观战。”
说罢,又对洪承畴道:“洪承畴。”
“奴……臣在……”
多尔衮淡淡道:“你随本汗去。”
洪承畴心里一喜,忙道:“喳。”
其实洪承畴心里是极复杂的,本是大明的臣子,平日里再如何卑躬屈膝,见了皇帝,也不过是叩首三呼万岁而已。
面对皇帝,总还敢侃侃而谈,摆出几分儒将的姿态来,不必有什么担心。
可当着建奴的多尔衮,这多尔衮心思难测,洪承畴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笑着给自己一个红枣,还是给自己摆出冰冷的态度,这等时喜时忧,时而诚惶诚恐,时而如遇甘霖雨露的心思,很不好受。
只是时至今日,又能如何?只能乖乖效命,不敢有非分之想,免得主子爷发怒。
…………
无数军马,开始汇聚。
数不清的骑兵,如从各处溪流中汇聚成的江河,在巴步泰的号令之下,已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大量的汉军,手持大盾,提着长矛,也已开始列阵。
正黄旗的铁骑,也已虎视眈眈。
炮手们艰难的推着铁炮,试图想讲铁炮抵进一些。
步弓手们,则开始给自己的箭壶装上箭矢。
……
对面……
哨声响起。
这显然是让人准备的讯号。
壕沟中的生员们,立即开始准备,他们匍匐在沙袋之后,观望着前头的状况。
各队的队官,纷纷取出望远镜。
后队的炮群,也已布置就位。
猎猎作响的龙旗之下。
天启皇帝已拿望远镜看过了建奴人的阵仗,他转手将望远镜交给张静一,张静一则看了几眼,便听天启皇帝道:“他们要发起攻击了。”
“嗯,瞧这架势,是打算直接猛攻。”
“我们应付的了吗?”
“不知道!”张静一说的是实话。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摆出这样的架势,能否面对当今天下最强大的骑兵。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而是战场之上,变幻莫测,在击溃对手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陛下后悔了。”
“是有一些。”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道:“谁不怕死呢,朕也是人,怎么能不怕死,可越是怕死,才越知道张卿还有你们这些将士们的可佩之处,古人常说,虽千万人吾往矣,自古艰难唯一死,可卿等愿甘做壮士,朕才愈发的钦佩。念及这些,朕也就没有这么害怕了。”
说着,天启皇帝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你看朕的工事如何,朕可是改动了不少,说起来……第四教导队,还是太嫩,幸好有朕在,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这……”关于这一点,张静一不得不佩服,天启皇帝确实很专业。
“好啦,朕就不瞎唠叨啦,你来指挥,朕在旁给你打旗,朕至多十人敌,可你却现在要做的,却是万人敌,如今只能指望你啦。”
“遵旨。”
张静一说着,紧张的继续拿起望远镜观望,再不去理会一旁的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则站在这阵中,观望战局,内心颇有几分感动。
这样的感觉,凶险而刺激,可是……这种感觉,也……真的很好。
呜呜呜呜……
此时……牛角号吹响。
天启皇帝收回了思绪。
却是发现,建奴人开始进攻了。
密密麻麻的汉军营,层层叠叠的躲在大盾之后,开始向前步步为营。
除了这些大盾,最前还有一辆辆盾车,这盾车上头是铁皮包裹的木盾,人则躲在这盾车之后,推动着盾车,徐徐向前。
…………
“预备……预备……”
壕沟里,立即开始紧张起来。
各个教导队,乃至下头的中队以及小队,都早已进入了自己的岗位。
无数的火铳伸出沙袋的夹缝之中。
每隔五十步,都设置了‘骑兵之友’的机关枪,当然,大家无法理解这为何是叫枪,因为这明明是一个个小山炮。
那汉军营,足有数千,浩浩荡荡的而来,他们小步的推进,而正黄旗的铁骑,却没有急于进攻。
巴步泰则勒马驻于原地,眼神凶悍的目视着远方。
他的目光,穿越了无数的人马,落在那龙旗上。
于是,他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但是佩刀却未彻底拔出,就这般蓄势待发着,此时凝神等待。
他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见缝插针的时机。
一旦出现了战机,他的铁骑,将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汉军营的士卒,已是越来越近,他们龟缩于盾牌之后,不急不躁。
巴步泰的脸色,却越来越变得不好看起来。
遇到劲敌了。
这倒不是夸张,而是明军的实力,他早有见识。
而如此的明军,他却前所未见。
第四百八十四章:破贼
巴步泰此时脸色渐渐地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还未开始作战,但是巴步泰就已意识到,这一支明军,给他的印象全然不同。
汉军营朝层层推进,可这一路,对方战壕里的士兵,却没有任何人开火,阵地里很安静,默然无声。
其他的明军,他不是没有见识过,即便是那号称精锐的神机营,也早早有人开铳了。
毕竟数千人,总会有人紧张和不安。
可对方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而事实上,这样的距离,即便是大明眼下最精良的火铳,也没有办法产生最大的杀伤力。
所以在巴步泰看来,这一次怕是碰到了硬石头了。
自然,对巴步泰而言,明军的实力虽被他低估,他非但没有胆怯,反而有了无穷的战意。
这样的军马,才堪称为对手。
可同样让阵中天启皇帝惊讶的是,眼前这一支推进的汉军,也让他刮目相看,这些人推进时,凌而不乱,很有章法,莫说是八旗军,便是他们的汉军,竟也让人不容小觑。
可笑的是,同样都是汉军,大明在辽东的军马,绝大多数都可能不如眼前这一支依附于建奴的汉人军马。
那么,真正的八旗铁骑,又是什么样子的?
就在此时,终于,汉军营开始迫近。
直到到了一百五十步外。
且就在此时,因为越来越近,这如一字长蛇一般的汉军营,似乎也开始加紧了步伐,他们虽还龟缩在大盾之后,却分明可见的没有了方才的从容。
后队的汉军,已开始举着弓箭,开始射出箭矢。
数百箭矢,遮云蔽日一般,在天空划过了弧线,最后落入了阵中。
不过,这样的散射,威胁并不大,且不说这种距离,即便是射击,也难形成致命的伤害,何况绝大多数人都躲在壕沟和沙袋之后。
等汉军营再靠近一些。
猛地,哨声骤响。
于是,这阵地上,突然数不清的火枪,开始喷吐出了火舌。
生员们如条件反射一般,开始射击。
砰砰砰……
这一处阵地的布置,简直就是天启皇帝的得意之作。
表面上无数的沟堑纵横交错,实际上,却能确保大多数的位置,都能随时对正前的敌人进行射击。
此时无数的火舌喷出。
须臾片刻。
前头的盾阵就开始哗啦啦的倒了一片。
汉军营这时才知道,对方的火铳,可以十分轻松地射破大盾,威力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一个个汉军营的汉军倒下,大盾也随之落下。
紧接着,便是里头密密麻麻的汉军,开始裸露在阵地里的生员们面前。
而前头的盾车,也早已千疮百孔,躲在盾车之后的人,死了七七八八。
生员是三人为一小组,躲在战壕里,一人射击,另一人预备射击,而第三人,则专门负责装弹。
这种作战方式,即便是在壕沟之中,也不会有变化。
于是,在第一轮射击之后,第二轮的射击随之而来。
无数的子弹开始倾斜。
啪啪啪……
汉军这时开始出现了混乱,四面八方都是宣泄而来的子弹。
他们惊恐的四处张望,一个个惊弓之鸟一般。
显然,他们不是没有应对过火铳的,只是这密集射击的火铳阵,却好像在他们的正前,组成了一个严密的火力网。
只要进入了这火力网的人,便犹如进了修罗地狱,数不清的人,突然应声倒下,一些人再也没了生息,一些人在地上发出哀嚎。
于是,阵队开始出现了混乱。
即便这所谓的汉军营已称得上是训练有素,但是顷刻之间,身边两三百人倒下,到处都是哀鸣的时候,这种恐惧,便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动摇了。
于是,开始有人转身要逃。
在队中的武官,发出了怒吼,试图想要扭转这个趋势。
只可惜……一切都迟了。
第三轮的射击,来得极快,数千火枪,迅速地开始射击。
又是上百人倒下。
到了这个时候,数千汉军营,伤亡已接近两成。
此时,许多人开始慌了。
武官已经无法约束士卒,甚至开始有人直接丢了大盾便逃。
想要前进和想要逃脱的人拥挤在一团,开始混乱。
有人发出了哭爹娇娘的喊声,也有人在地上惨叫,死去的尸首,成为了后队之人的绊脚石。
于是,溃逃的人越来越多。
直是第四轮的射击,依旧很快地来了。
数千汉军,在此打击之后,迅速地土崩瓦解……
巴步泰见状,依旧保持着冷静,只冷冷地观着战局,他已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些汉军,不可能动摇得了对面的明军。
这些人的火力,超乎人们的想象。
可这时,巴步泰腰间的长刀已是出鞘,他大喝一声:“来!”
身后数千正黄旗铁骑,早已是摩拳擦掌。
他们似乎没有受到汉军营的溃逃影响,此时依旧是杀气腾腾,士气高昂。
于是,巴步泰率先飞马冲锋,手中长刀斜指前方,刀刃在天空下闪耀着锋芒,口里大呼:“杀光他们。”
“杀!”
无数的战马,如出闸的洪峰,上万的马蹄,踩踏大地,乌压压的骑队,快速推进,干脆利落,马上之人,人人先是取出腰间的弓箭,他们用双腿控制着战马,而腾出双手来,一个个弯弓搭箭,一面操控着战马狂奔疾驰。
此时……大地震撼。
战壕之中的人,顿觉得壕沟里沙粒扑簌落下,仿佛这战壕里,那汉军已是败退,这给了战壕之中的生员们喘息之机,开始将所有的火枪填装满弹药。
…………
后队。
一直在后观战的多尔衮,眼看着汉军败退下来,许多人倒地不起,还有许多人慌得哭爹叫娘,而巴步泰发起了攻击,他此时骑在马上,却是一直的纹丝不动,最后,目光却是落在了前头给自己牵马的洪承畴身上。
他轻描淡写地道:“洪承畴。”
“臣在。”
多尔衮道:“你不是说,眼前的明军,与你的部众一样不堪一击吗?”
洪承畴听罢,真是脸羞到了耳根,却唯唯诺诺地道:“臣万死。”
多尔衮便不再说话了。
好在,多尔衮遭遇了一场战败,竟好似一点也不在意,依旧兴致勃勃的观战。
洪承畴却是心里更加的羞愧,又禁不住惊恐不已。
……
这正黄旗铁骑爆发出了强大的冲击力,莫说是阵中,便是广渠门城楼上的魏忠贤和百官,此时也个个色变。
哪怕是站在城楼上,明知对方的战马朝着这边攀不上城来,许多人也有一种想要逃的念头。
火速推进的正黄旗铁骑,一面奔动,在靠近了阵地时,已是万箭齐发。
漫天的箭矢,铺天盖地而下。
与此同时,火枪开始射击。
后队的炮队,已开始准备。
在这里,第四教导队已挖了上百个坑洞。
此时,一个个火药开始装填,而炸药包也已预备。
依旧保持镇定地忙完所有准备工作的第四教导队的工兵和炮兵们,在哨声之中,终于点燃了引信。
火炮在战争之中,才是真正大规模杀伤的利器,这在东林军中已达成了共识。
火枪的作用,在于阻击,遇上汉军营这样的步兵,单凭火枪便可制胜,可一旦遭遇到骑兵,那么若是没有火炮,在没有办法给对方造成巨大杀伤的情况之下,是很难击溃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东林军加强了火炮的编制,第四教导队,一半工兵,另一半则几乎都是炮兵。
像这样埋在坑洞中的没良心炮,以往是数十个,而现在……直接提升到了两百五十门的规模。
“发射……”
炮兵队官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
……
此时,建奴的正黄旗铁骑,依旧风驰电掣的发起了冲击。
在大地之下,他们密密麻麻,像是数之不尽,即便偶有人被火枪射倒,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不过这明军的火铳,还是让人心有余悸,看着身边一个个人倒下,让这些骑兵意识到,他们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可就在此时……轰隆……
一声轰鸣,带着惊天动地的威势,紧接着,这轰鸣声隆隆而起,没有尽绝一般。
瞬间的,压下了万马奔腾的马蹄声。
巴步泰就在冲击的骑队之中。
他一听这炮响,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军中的铁炮开始射击了。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此次是长途奔袭,带来的铁炮并不多,虽是收缴了神机营不少,可铁炮毕竟笨重,而且是进攻的一方,为了防止炸膛,所以铁炮的射程并不远,因而没办法直接推进到对方的阵地附近。
而明军……
来不及想明白,只见天上一个个巨大的包裹,已是漫天而来。
这是什么?
巴步泰依旧策马狂奔,可看到天上飞来的无数包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幸好……
无数的‘炮弹’落地,造成的伤亡极少。
这让巴步泰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他就一点也不轻松了。
落地的包裹,在轰隆一声后,居然炸了。
这也能炸?
………………
第八百四十五章:兵败如山倒
轰隆……
八旗铁骑是见识过火炮的。
他们在辽东,与明军交战,不知多少次冒着炮火冲锋。
而此时的八旗精锐,早就对这火炮的威力耳熟能详。
所以虽是两百多门的没良心炮发出轰鸣。
可实际上,大家并没有任何的畏惧。
无数人冒着这飞来的‘炮弹’,依旧是士气如虹。
在巴步泰的率领之下,继续冲锋。
只是……当‘炮弹’落地。
这炮弹却是炸开。
十几斤重的炮弹,里头不知藏着多少火药,夹杂着混在其中的铁珠,顿时,以落地的炮弹为圆心,方圆十丈之内,战马嘶鸣,无数人倒下,有人甚至浑身都是鲜血,被炸成了马蜂窝。
轰隆隆……
轰隆隆……
从骑阵的四面八方,一个个的炮弹开始炸开。
这一下子……无数的战马开始受惊了,嘶鸣着开始失控起来。
马上的人……有的直接被炸中,而后栽倒在地,有的被飞溅的钢柱和铁钉炸的血肉模糊,也有人……座下战马前膝跪下。
于是,马上的人便被摔下来。
而在冲锋的阵型之中,人一旦落马,就意味着死。
因为后队冲来的战马,便踩在了落马之人的身上。
这就等于,一个人摔在了无数大货车疾驰的高速路上。
随后……后队冲上来的人,分明听到自己的马下发出哀嚎的声音,他们本就被炸弹炸懵了,再看马下,却有人被自己生生踩死。
而这些被踩死的人,可能是自己的兄弟,也可能是姻亲。
八旗人丁稀薄,每一个旗,如这正黄旗里,绝大多数人,都出自同族的部落,彼此之间,本就是血脉相连。
此时,见人被自己生生踩死,人已烂成泥一般,许多的人眼睛红了。
他们口里呼着建奴人的各种咒骂的话,继续提刀,抬头看着远处那龟缩在沙垒后的明军,个个歇斯底里的大吼:“杀,杀,杀……”
“杀……”
在满地的疮痍之中,千军万马依旧如闪电一般轰隆而过,遗留下了无数的尸首。
紧接着……又是一轮火炮开始炸了。
这一次……一看到天上飞来的包裹,所有人都心有余悸,方才爆炸的威力,实在过于可怕,以至于绝大多数人,一见这玩意就心里发毛。
下意识的,有人想要勒马避让。
倒不是害怕,而是单纯为了趋利避害的条件反射。
可这……便立即让这骑队的队形开始散乱起来。
甚至不少骑兵相撞一起,这高速移动的战马一旦撞击,顿时便人仰马翻。
而一旦有人相撞。
这便如高速公路上的连环相撞的事故一般,前头有人撞在一起,后头又有人急刹不住,猛地撞来,再后来,便又有人相撞一起。
一时之间,队形大乱。
而这种队形的混乱。
则给了沙垒之后步兵们,充裕的杀敌时间。
对付这样高速移动的骑兵,而且敢于接受大量的伤亡,能够做到死战不退,单凭火枪的杀伤是不够的,毕竟这个时代的火枪,终究不能和后世相比。
于是,火铳终于响了。
如炒豆一般的火铳声,连绵不绝。
许多人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而这时,巴步泰才意识到……自己已陷入了死地。
他此时悲愤起来。
手里挥舞着长刀,依旧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吼,此时他心里没有胆怯,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悲愤,口里竭斯底里地大叫着:“杀,杀,杀光他们。”
身侧,数十个护卫保护着他,身边有炸药包炸开。
顿时三四十护卫立即倒地,已是死绝了。
其余的护卫,战马也受了惊吓。
好在……他们幸运的冲了过去。
可前头数不清的火铳,却是子弹横飞而来。
眼看着护卫越来越少。
这时,巴步泰头皮发麻。
他万万没有预料,这该死的明军,居然比那神机营,不知强了多少倍。
“洪承畴……”巴步泰此时咬牙切齿,他的眼睛已经红了,于是禁不住怒吼道:“我定要杀你!”
他的身后,已是无数的尸首。继续冲下去,骑队已经零星。
方才还密集的骑队,现如今……却已变得稀疏起来。
前头,又有一个骑兵,呃啊一声。
原来是他的战马,踩中了一个菱形的拌马钉,于是,战马的马腿顿时鲜血淋漓,一下子失力,战马轰然倒下,而马上的人,则被战马死死的压住,身受重伤,身上的骨头已不知断了多少根。
他噗嗤噗嗤的喘气,绝望的想要挪开战马,却发现,一动弹,那碎骨处,便传来剧痛。
而后,他只能张着眼睛,生生看到后队的人已无法回避的冲了上来。
马蹄踩在了他的脑袋上,他眼里瞳孔收缩,随即,脑袋像踩烂的西瓜,啪的一下,脑里红白浆液流出,凹下去了一大块。
哪怕是侥幸传过了满地的拌马钉,前头又有拒马等候。
此时战马已是力竭,哪里还跃得过去……便与拒马撞在一起,又是人仰马翻。
这拒马的布置,其实是很有诀窍的。
当初天启皇帝亲自设计的拒马,在他看来,一个成功的拒马,并不是非要高不可攀,因为一旦过高,骑兵冲刺的时候,会想尽办法绕过去,如此一来,就是去了拒马杀敌的意义。
可若是过矮,则骑兵可以轻易的跃过,如此,便失去了当初设计时的初衷。
真正优秀的拒马,紧要的是掌握骑兵的心里,你看这拒马,它又大又圆,啊……不,它不高不矮,如此一来,就给了正面冲锋的骑兵一个心理预期,若是绕过去,则可能耽误冲刺的时间。
耽误的越久,就意味着可能承受更多的弹雨,因而,心里觉得这拒马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跃过去,在那刹那之间,便想试一试,于是,飞马一跃……就差那么一丁点……马倩失蹄,轰隆一声,人和马一头撞进这拒马的木锥之中,死的不能再死。
正黄旗数千精锐,此时已是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人……已是茫然起来。
此时,置身于这修罗地狱之中,有的只是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便连巴步泰,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明军,分明自己只需纵马一跃,便可大杀特杀,可此时,他胆寒了。
人都有恐惧之心,便连巴步泰也不例外。
身后的护卫,早已跑了个干净。
他回头,身边的人已是零星起来。
于是巴步泰慌了,惊慌失措地拨马便走,身后依旧还是铳声大作……
…………
多尔衮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脸色铁青得极难看。
此时,就算他再如何不愿意接受。却也已知道,正黄旗,没了。
正黄旗号称是上三旗之一,是多尔衮能掌握的主要人马,而其他的五旗,则掌握在其他的王公之手,这就意味着,此时的多尔衮……失去了一支最精锐的兵马。
“大汗……”洪承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此时,他也慌了,他惊恐地道:“臣没料想到……”
“啪……”鞭子狠狠落下。
洪承畴生生挨了一鞭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忙道:“主子爷,不如先鸣金收鼓,来日再……”
“住口,你这狗奴!”又一鞭子落下。
范文程在一旁,则立即道:“主子爷,此时不战,主子颜面置于何地?我观巴步泰方才与明军,只差一步之遥,只要冲过去,便能全胜。”
范文程不傻,洪承畴是新来的,对于主子们之间的龌龊所知不多,大汗年轻,在努尔哈赤诸子之中,并不显赫,如今成了大汗,最需要的就是军功,现在大败而回,还折了正黄旗,若是罢兵回去,那些趾高气昂的旗主们,只怕就要弹压不住了。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继续进攻,非要将这骨头啃下不可。
不只如此……还需督促其他的旗主,添上自己的人马,因为唯有如此,才可削弱其他的旗主,让还剩下两旗兵马的大汗,依旧占据主动。
同时,拿下了眼前的明军,若是能俘虏大明朝天子,那么,即便正黄旗受挫,也能说得过去。
洪承畴初来,此时请求退兵,从战术上而言,是对的。但是站在主子的角度,战略上来看,却是错上加错。
那巴步泰一脸悲凉,此时浑身是血的飞马而回,他带着残部,直至多尔衮的面前,落马,拜倒在地道:“大汗……我……”
多尔衮也已落马,却是按着腰间的刀柄,快步走到了巴步泰的面前。
却见多尔衮猛地将腰间的长刀抽出。
长刀一闪,随即,便如惊鸿一般,狠狠斩下。
噗……
巴步泰的脑袋生生的被切下。
直接身首异处。
鲜血自他的碗口大的颈脖处喷涌出来,溅在多尔衮的衣袍上。
多尔衮杀气腾腾地四顾各旗旗主,将刀一挥,不容置疑地道:“巴步泰乃我兄长,今日他临阵脱逃,辱没了祖宗们的威名,现在我已将他斩杀。传令,各旗出动,诛尽明狗,敢后退一步者,杀!
…………
晚点还有!
第八百四十六章:致命火力
那巴步泰的人头落地。
多尔衮却是看也不看这人头一眼。
眼前被斩杀的人,乃是他的亲兄弟,多尔衮按理来说,该称呼他为兄,更何况,此人乃是正黄旗的旗主。
现如今,多尔衮持刀,刀上染着巴步泰的血,这个贝勒,如今已是身首异处。
多尔衮目露凶光,眼睛逡巡四周,其余之人,莫说是那些汉军的总兵,或者是蒙古的王公,便是其他建奴的旗主,也不禁为之胆颤。
多尔衮重新翻身上马:“听我号令,正白旗为先锋,其余诸军,给本汗自各处攻击,一个时辰之内,我要拿下对面明军的首级,有人后退一步,杀之。有人裹足不前,杀之。拿下了对面的明军,入城之后,许尔抢掠三日三夜。”
“遵命!”各部旗主和军将听罢,再无疑虑,纷纷称是。
即便平日里,各部之间勾心斗角,各有心思,下头的牛录,也多有因为土地和战利品的分割问题,多有矛盾,可在此时,他们却都有了同一个目标。
没有人再看巴步泰一眼,哪怕巴步泰曾经人缘不错。
可再此时,即便是巴步泰最亲密之人,也认同擅自撤退的巴步泰理应斩首。他……该死!
而多尔衮命正白旗为先锋,其实也只是一个心思。
原本大汗只亲自掌握两旗兵马,即正黄和镶黄两旗,而多尔衮本为正白旗的旗主,以正白旗的身份登上汗位,自然而然,便独揽三旗,说起来,这正白旗,才是多尔衮真正的嫡系,这正白旗的牛录们,都是他的家奴。
此时,多尔衮显然已下了血本。
建奴从未有此大败,若是今日没有一个说法,只怕回到了辽东,其他旗主们就要求他给一个说法了。
这是多尔衮登上汗位之后的第一场恶仗,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可能。
一声号令之下,各部磨刀霍霍,一时之间,人声鼎沸,战马嘶鸣。
其实理论上而言,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之内,展开如此大的军团来作战,对于建奴人而言,地势上是占了劣势的。
只是堂堂八旗,遭受如此的痛打,若是引兵而去,这是绝不可行的。
眼下,前头就有大明皇帝的龙旗。
而前方,有无数正黄旗铁骑的尸首。
既然如此,只能冲了。
代价肯定是有,但是为了出这一口气。
即便是再折损一旗,可一旦拿下了对面的大明皇帝,那么就血赚了。
于是,呜呜呜呜的号角如雷一般的发出闷响。
数不清的骑兵,纷纷开始拿起了刀剑。
铁炮统统收回去,因为怕大量的冲锋,误伤了对手,而且射程上,可能也够不着。
铁炮为了防止炸膛,装药必须适度,这就导致,炸出去的威力和射程确实有限。
这和没良心炮不同,没良心炮埋在土里,压根就没有炸膛危险,可劲的往里头添火药就是了。
所有人的弓箭,也都收了。
因为大家意识到,这些躲在沙垒和战壕里的明军,似乎用这个对他们没有多少效果。
如此一来,唯一有效的,便是冲击。
数不清的军马,只要冲击过去,一旦有军马冲上了阵地,便可教这些明军死无葬身之地。
轰隆隆……轰隆隆……
四面八方的马队各自集结。
数不清的步卒跟着马队列阵。
而明军的阵地上,这击溃了第一波八旗军的喜悦还未过去。
这可是八旗,是当初大明绝不可能歼灭的八旗精锐。
莫说是天启皇帝大喜。
城楼上的百官们,也都喜上眉梢。
可当发现八旗军非但没有退去,反而开始进攻更大规模的进攻,这预备攻击的规模,可能是原先的十倍以上时。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完了……这下子真把这些建奴人惹毛了。
如此多的军马,遮天蔽日,足以让人生出彻骨的寒意。
便是天启皇帝也不断询问:“怎么对方不退,他们疯啦?这是要孤注一掷?这是打算再拼掉一两旗人马,和咱们拼命吗?张卿……”
张静一却是斗志昂扬,正色道:“传令,预备战斗,告诉大家,陛下在此,我们的身后便是数十万的京城军民百姓,就告诉他们这些,我再无二话了。”
张静一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一脸疲倦之色,他手心里,早就捏了一把汗。
在这纵横交错的战壕里,一个个传令兵,手持令旗,口里大呼:“恩师有命,预备战斗,陛下在此,我等身后是数十万军民,我等自当用命!”
此起彼伏,战壕里四处传递着这个声音。
生员们一个个深呼吸,看着对面要拼命的架势,若是心里不恐惧,那是假的。
他们从前,绝没有想到,要面对八旗的主力。
这可是整个辽东,数十万大军,龟缩在高墙之后,都没办法抵挡的军马。
可是……
队官们在战壕中得到了命令,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已握紧了拳头:“贼军势大,可我们东林军也不好惹,此战关乎国运,关系天下,今日不讲大道理,只告诉你们,你们的父母妻儿在此,你们的田地也在此,我们的父老们,辛苦耕耘,勤劳做工,他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过一两日安生的日子,现如今,贼军来了,他们来此,要抢我们的田,占我们的屋,侮辱我们的女人,欺凌我们的父母,能答应吗?”
“不能!”
众人轰然回答。
“那就好,跟他们拼了,死也要死在这阵地上,不许退,无论你们退不退,反正我不退,我晓得你们害怕,我也害怕,可害怕没用,害怕是死,不害怕也是死,都听从号令,在自己的战斗岗位上,守好自己的职责。还是那句话,我们不流血,别人就要流血,我们不死,我们的父母妻儿们就要死,那还有什么说的,拼啦。”
“拼啦!”
一个个战壕里,队官们说着相似的话。
生员们一齐发出了齐呼。
这此起彼伏的齐呼,在阵地之中回荡。
说也奇怪,大家一起呼喊之后,便没有此前的紧张了。
大家脸色开始轻松。
而这一阵阵的呼声,似乎也打动了天启皇帝,打动了城楼上的百官。
大家凝视着,看着这些在大敌面前,非但不紧张和害怕的人,见他们虽无欢声笑语,却是出奇的斗志昂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一刻,所有人记忆深刻。
……
轰隆隆,轰隆隆……
无数的骑兵,开始漫山遍野一般,开始发起了冲击。
马蹄声震如雷。
总算是将阵地中的呼喊声压了下去。
正白旗的佐领阿达礼亲率军马,发起了冲击。
其余诸旗,纷纷一拥而上,其他的蒙古和汉军,也纷纷出击。
一时之间,千军万马,竟是足足六七万大军,便如海浪一般,朝着那阵地奔涌而去。
哒哒哒……
随后……
明军开始炮击。
两百五十门火炮,喷出火舌。
轰隆隆……轰隆隆……
到处都是爆炸。
无数的硝烟弥漫。
因为许多拥挤在这无法让大军展开的一隅之地,因而……火炮的杀伤力尤其的惊人。
一下子,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人倒下。
可是……这对于防守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无人退散,只是不断的进攻,进攻……
这些统统都是精锐,是老卒,自然清楚,眼下退却,必死无疑,就算不死在明军手里,也一定死在大汗手里。
八旗的军法森严,连贝勒巴步泰尚且斩首,谁还敢忤逆。
何况,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冲到了阵地之中,胜利就在眼前,无数的财报和女子都在朝他们招手,于是………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策马冲击,前仆后继,竟好似一头头疯了的公牛。
于是,炮声隆隆。
很快,当前队的铁骑杀奔至火铳的有效射程,于是,火铳声四起。
枪林弹雨之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若是早知当初,多尔衮是绝不可能,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去袭击一支明军的,八旗人丁单薄,死一个少一个,根本经不起这样的鏖战。
可是,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上其他了。
他要用无数的尸首,杀出一条血路。
……
看着眼前数不清的敌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越来越近。
在机枪的位置上,刘武此时有些紧张,一旁的辅助射手张勇已经帮他压上了弹链。
此时……许多骑兵已经越来越近。
就在这个时候……
一种尖锐无比的哨声,终于吹响了。
这尖锐的哨声,破空一响,骤然之间,刘武振奋精神,他心里知道,终于……自己该有用武之地了。
一直以来,恩师的意思都很明确,绝不轻易动用机枪,只有在最艰难的时候,才能使用。
而如今,真正艰难的时刻到了。
一旁的张勇,已是预备了一桶水,手里拿着瓢子。
这一边,张勇终于开始扶住了机枪。
就在此时此刻。
哒哒哒哒……
自那机枪里,蹦出无数的火舌。
而后……张勇则拼了命似的,给枪管浇水。
那水淋在枪管上,滋的一下,水便化作了水汽。
哒哒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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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大胜
火舌随着那鞭炮一般的枪响,开始疯狂的喷吐了出来。
冲的最近的骑兵,迅速成了靶子,瞬间落马。
其实好不容易冲过了这炸药的爆炸区域,以及火枪组成的火力网,能冲上前的骑兵,已是少之又少了。
可此时……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是幸运儿,现在却发现,他们不过是从一处地狱,到了另一处地狱而已。
不远处的龙旗还在猎猎作响。
密密麻麻的骑队还在疯了似的发出冲刺。
漫山遍野的骑兵,看不到尽头。
步枪的子弹穿梭。
火炮依旧还在轰鸣,攻击着骑队的后队。
只是……
这哒哒哒的声音一响,却是瞬间响彻在战场上。
冲在前的骑兵,几乎是一片片的倒下。
他们再没有侥幸了。
尸首迅速的堆砌起来。
而后头的骑兵,还在妄图冲杀。
可挨近了阵地的人,才意识到他们遇到了多么可怕的事。
不过近距离被这机枪扫射的人不得不说是幸运的。
至少他们是在瞬间中了许多子弹,他们不似步枪,若是没中要害,因为受伤,倒下马去,紧接着,遭受各种更悲切的惨痛。
他们被击中,几乎是立即气绝。
刘武继续想不断的射杀。
摆在他眼前,是一处重重拒马之中,故意留下来的缺口,这缺口一开,骑兵们便蜂拥朝这里奔来。
而这些人显然不知道,他们已暴露在了刘武的火力之下。
这机枪,虽为骑兵之友,可实际上,有无数的缺陷,笨重,容易卡壳,毫无精准可言,除了可以连发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可恰在此时此刻,它却成了此时的王者。
每一个缺口,都布置了两个机枪火力点,这就意味着,即便有一个机枪位出现了问题,另一个也可迅速作为替补。
此时的刘武,疯狂地扫射,另一处的机枪位里,几个机枪手们看着眼馋,此时却没有喷出火舌,而是心里在祈祷上苍,刘武的机枪赶紧坏了。
哒哒哒哒……
数十个缺口,此时瞬间已是尸积如山。
无数的尸首堆积起来,血液如溪流一般,流至低洼处,汇聚成了血洼。
后队的人……已经没办法冲锋了。
而就在此时。
咔的一下,刘武大惊,却发现弹链已是卡住了。
他立即起身,朝着压弹的位置狠狠踹了一脚。
修理失败。
其实得后世的军工设计师们所赐,为了大规模的生产,减少枪械出现的损坏情况,无数世上最聪明的人,都尽力将复杂的枪械,变得结构简单。
因为结构越简单,就意味着战场上损坏的可能越低。
不过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如此简单的机械结构,却也因为精度的问题,造十个骑兵之友,也只能有三四个合格,剩余合格可以使用的,依旧还是问题频出。
至于修理……对于刘武而言,只怕也只能靠用脚踹了。
有时候这法子居然还真有用。
只是今日刘武运气不好,连踹几脚,连一旁负责浇水的张勇也急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坏就坏,便嗷嗷叫:“让让,我来。”
一脚踹下去。
啪。
试了试。
依旧还是纹丝不动。
可就在此时,另一个机枪位的机枪便响了起来。
刘武忍不住骂娘,拼命的折腾,最终不得不放弃,只好乖乖的提了步枪,灰溜溜的和张勇二人,跑去步枪的阵地了。
接近两百门的机枪,喷吐着火舌。在步枪和火炮的加持之下,有如神助。
越是在阵地前,尸首越多,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此时,大量的建奴人开始撤退。
他们本是士气如虹。
此时,内心已彻底的绝望了。
三十步之遥,分明可以看到对方的脸,觉得只要下一瞬间,便可冲入敌阵!
可哪里想到,根本连一步都迈不进去,这只是最纯粹的送死,根本没有丝毫活下来的可能。
正白旗几乎伤亡殆尽。
镶黄旗攻击的乃是侧翼,也几乎已经被打绝了。
再有正蓝旗,则已损失过半。
镶白旗折损了三成。
这几个主攻的八旗军,当场就丢下了一万多具尸首,还有数不清的还在地上呻吟着的伤者。
正白旗旌旗早已倒下。
镶黄旗则开始试图撤回。
这令其他各旗,以及本是在侧翼的汉军和蒙古骑兵,此时也察觉出了异样。
这上三旗没了两个,还有一个,已经开始撤了。
到了这个时候,若继续莽冲,沿用从前的战法,这几乎等于是找死罢了。
于是,后队的其他骑兵,也开始纷纷后退,或是裹足不前。
汉军营和蒙古铁骑本是混杂一起冲锋,现在已是极尽胆寒了,于是一下子混乱起来。
可怕的是,即便是撤退,这冲到了一半的人,依旧还是回过头去,迎接数不清的炮火。
于是,许多人哭爹叫娘,如今已是全无斗志,只想着赶紧逃离,越远越好。
如此惨重的损失,若是其他的军马,只怕早已崩溃了。
也亏得这一次是最精锐的八旗军主攻,这才坚持到了现在。
可到了现在,现在若还负隅顽抗,这几乎就是找死。
尤其是正黄旗的折损殆尽,镶黄旗的撤回,让其他各旗终于敢撤了。
毕竟,这上三旗自己都先撤了,其余人还拼命做什么?
兵败如山倒。
最后,大家宁愿冒着炮火后撤,也不敢继续往前冲杀。
而阵地之中,步枪依旧还在不断地射杀,哪怕是对方距离射程已越来越远,也不肯放弃。
另一队人,已开始上刺刀。
多尔衮带着自己的亲卫,在后队观战。
远处发生的一切都尽入眼底,他的心口,却像是被闷锤狠狠击中,闷得发痛。
坐在马上的他,整个人都已僵了,除了目光在流转,整个人像是被僵化了一般。
正白旗没了,正黄旗也几乎没了,上三旗里,只剩下现在兵败如山倒的镶黄旗。
此时,漫山遍野都是败军,世界像是只剩下了惊恐的惨叫声。
此时,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凭借他手头上的力量,根本就没有办法约束各旗。
洪承畴已吓得脸色发白,他万万没想到,东林军居然爆发出了如此可怕的实力。
他努力地按捺住内心的惊恐,禁不住道:“主子,臣……臣没想到他们竟还有这个……这张静一狡猾如狐,实在是该死啊,他居然……还藏了私。”
是啊,鬼知道这张静一还有压箱底的玩意。
这一仗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却是惊心动魄。
洪承畴惊恐地继续解释着:“恳请主子立即撤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多尔衮突的瞪大了眼睛,眼眸里迸发无尽的怒意下一刻,,马鞭狠狠地甩向了洪承畴,似乎是要将内心之中的怒火统统发泄出来。
洪承畴居然不敢躲避,只生生地僵站着,挨了几鞭子,他的瓜皮帽子早已掉了,额上多了几道血腥的鞭痕。
多尔衮怒不可遏地大喝道:“你这该死的东西。”
倒是此时,范文程道:“主子,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次我们轻敌,让明军有机可乘,此一时彼一时,不妨先避让,到时再收拾他们不迟。”
听了这话,多尔衮显然冷静了下来。
在应对主子方面,范文程比洪承畴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这个时候,你能说跑吗?
要知道,建奴人素来以武为尊,大家尊敬的乃是勇者,堂堂大汗,怎么能说逃?
当然是暂时避让,这是兵家的策略之一,已经属于战略的范畴,既然是为了战略考量,就没有败逃一说。
多尔衮看着远处的惨象,不禁长叹道:“可惜,可惜了。”
说罢,他随即呼喝一声,拨马,便带着护卫们狂奔而去。
于是数不清的护卫纷纷打着汗旗,尾随其后。
其他的败兵见大汗的旌旗移动,便也纷纷随着旌旗方向狂奔。
尖锐的口哨声,已经响起了。
无数的生员,像是等待已久,自沙垒和壕沟之中迅速地跃出。
人们爆发出了惊天的怒吼:“杀!”
无数人从地下钻出来,在错综复杂的壕沟之中,开始追击。
天启皇帝此时深深地吸了口气。
太快了。
打的实在太快了。
他刚刚还在捏一把汗呢,就发现火炮给密集冲锋的铁骑造成了巨大伤害,随即为之一喜。
而高兴劲的还未过去,便又看这些建奴人居然死战不退,依旧拼命冲杀,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却又不禁担忧。
可转眼之间,无数的火枪开始射杀,又让他心里升腾起了希望。
直到无数的骑兵,开始蜂拥冲杀进入缺口,他心里暗暗着急的时候。
那哒哒哒的声音响起,他亲眼看到人如韭菜一般,轻易的被收割掉。
他心里便淡定起来。
直到建奴人开始败退。
提着刺刀的人跃出壕沟。
他已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麻痹了。
战场上的瞬息万变,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而看着满地的尸首,看着无数的败兵。
天启皇帝不禁感慨万千,他口里喃喃念着:“胜了……胜了……朕……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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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尽诛之
一切太快了。
看着无数败兵,疯了似的开始溃逃。
方才的气势汹汹,现如今却已成了惊弓之鸟。
数不清的武器丢弃于地,他们的同伴,在地上拼命的挣扎,却已一并被败兵给抛弃了。
人们争相逃窜,硝烟弥漫之手中,追击开始。
漫山遍野的生员们钻出来,个个龙精虎猛,他们显然……还没有打够!
如今,他们浑身的精力都无处发泄。
因而,听到了进攻的哨声,他们便个个争先,如猛虎出笼一般。
城楼上。
魏忠贤忍不住一拍墙垛,叫了一声好字,而后眉飞色舞地道:“自万历以来,我大明从未胜得如此的痛快,今日之役,隐有我大明中兴之气象了,吾皇万岁啊!”
百官们此时亦一扫心里的阴霾,也不禁喜笑颜开。
城中的军民百姓已得知了消息,顿时锣鼓喧天。
可是城外的张静一,却不觉得轻松,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虽然成败只在刹那之间,可只刹那的功夫,方才还浑身紧绷,如今却只感觉身子已虚透了。
来不及长松一口气。
此时又开始担心,建奴人会不会杀个回马枪,贸然追击,未必是好事。
不过,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建奴人跑得飞快,他们骑着马,一个个夺路而逃,蜂拥而去。
自然也有数不清落马的,或是汉军营的步卒,还有建奴的炮队,此时想跑,也已来不及了。
广渠门的城门大开。
天启皇帝裹着一件披风,回到了广渠门的城楼上。
站在此处,看着满目的疮痍,天启皇帝一时双目湿润。
他回头,恶狠狠地看着众臣道:“神机营……真是可笑之极。”
众臣早已羞得满面通红。
“你们可知道,那神机营,糟践了朕多少银子?”
“陛下……”户部尚书李起元上前,战战兢兢地正待要开口。
天启皇帝却是厉声道:“不必你来奏报,朕心里有数,总计是三百二十四万七千六百三十七两。这些银子……一笔笔,都是从朕的内帑里取出来的,可是现在呢,现在这些银子在何处?”
“这些银子,却是资了贼,让建奴人又多了许多的火炮,多了许多的火铳,多了许多的给养。倘若不是东林军在此,这些枪炮,便要落在这广渠门上,用来杀戮大明军民了!”
天启皇帝情绪激动地道:“朕的心寒透了,朕越见东林军如此,心便越寒,这便是当初卿等提倡的所谓新政和新军,便是你们举荐的所谓人才。你们这不是新政,你们这是在抢劫,是在抢劫朕的内帑,你们所作所为,和那建奴人,又有什么两样?”
此言一出。
众臣纷纷拜倒,诚惶诚恐的样子,齐声道:“臣万死。”
“你们本就该死。”天启皇帝气恼地道:“今日算你们有自知之明,尚知道自己万死。时至今日,朕就将丑话说在前头,朕的银子,往后便是一分一毫,也不会花在你们举荐的这些废物身上。”
随即,天启皇帝手指城下:“看看,你们都张大眼好好地看看吧,看一看什么叫做奋勇,什么叫做栋梁,朕轻信了你们一次又一次,如今,真相还不了然吗?”
众臣纷纷称是。
这个时候,其实也没什么话可反驳的了。
倒是那户部尚书李起元道:“陛下乃是天子,就得当好大明这个家。这当家的难处,谁人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个不要费心,家里这么多口人,哪一个饿了,都要哭,要闹。这家里有钱没钱,这银子……也得分成两瓣花。”
“洪承畴误国误民,如今更是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自是当诛。而辽国公,屡立大功,臣是心悦诚服的,如今的局势,还有什么好争辩的,东林军抵定大局,将来自是将银子花在这上头,才可事倍功半。”
李起元是真的理解当家的难处,遇到一个败家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绝大多数人,是不在乎家里是不是钱够的,花就是了。
可钱花在有本事的人身上,就不一样了,因为这钱花在了实处,不冤枉。
天启皇帝呵了一口气,猛地又眉开眼笑道:“朕心里畅快了,畅快了啊。朕憋屈了这么多年,难得今日畅快!从前的事,朕不想再提了。可是从此往后,谁再敢非议新政,非议东林军校,朕绝不饶他。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来。
许多人站在城楼上张望着,想看看城下。
可城下只有杀戮,他们内心,难免有些失望。
有人的家眷,还在建奴人手里呢,却不知东林军是否营救了出来。
最悲哀的是,就算是营救回来了,只怕也没办法面对。
一时之间,许多人百感交集。
此时,已有许多人被押回了阵地。
片刻之后,张静一登上了城楼,道:“陛下,拿住了几个建奴的显贵……”
天启皇帝一见张静一登上来,顿时大喜过望,此时道:“给朕拿上来。噢,那皇太极在何处,叫他也来,他认得这些人,可免得有人鱼目混珠。”
皇太极其实就在城楼上,今日也在此观战,眼看八旗溃败得如此彻底,竟是不知是有喜是忧。
忧的是,这才几年不见,大明已开始练出了如此的精锐,建奴的未来……可以想象,而今日,不知多少的族人血洒于此,眼看他们如烂泥一般被人轻易杀戮,身为他们从前的汗王,若说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喜的是,他的投降,或许对建奴,未必是坏事。
至少……这说明大明可能还会用建奴的降人,这对延续部族的香火,还有用处。
皇太极道:“陛下,臣在此。”
天启皇帝看了他一眼,道:“将人押上来,你给朕好好认一认。”
随即,便有人押送着七八个人上来。
为首一人,显得很年轻,他一脸桀骜不驯之色,口里破口大骂着。
皇太极定睛一看,下意识的就叫了一声:“多铎……”
张静一一听多铎的名字,不由地觉得有些耳熟。
这多铎也看到了皇太极。
却见皇太极穿着明人的服色,竟也给自己蓄了发,和汉人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鼓着眼睛瞪着皇太极,从口里吐出一口浓痰来,语带鄙夷地道:“呸……你这狗奴。”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他擅长隐忍,此时不理会多铎对他的愤怒,却是朝天启皇帝行了个礼道:“陛下,此人叫多铎,乃是当今建奴汗王多尔衮的同母弟,也是臣的兄弟。”
天启皇帝点头。
只打量了多铎一眼:“愿降吗?”
只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多铎用汉话道:“不愿!”
“好,杀了!”天启皇帝斩钉截铁。
只是天启皇帝话音落下,后头的生员倒是不敢动作,毕竟……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总是不好行刑。
可天启皇帝却是怒喝道:“朕说……杀了!”
这时,生员们才意识到了什么,其中一个,自多铎的后头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揣在他的小腿上,于是多铎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他想要挣扎起来时,却被人按住了。
随后,有人直接端起了步枪,顶着多铎的后脑。
而后点燃了引线。
多铎还奋力想要挣扎。
可身边的人牢牢的按着他。
终于,引线燃至火药仓,轰……
火光一闪。
这近距离的抵头射击,便瞬间有子弹直接从多铎的后脑射进去。
多铎口里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
可很快……他便没有声响了。
此时,头皮已被掀开了一片,子弹直接射入了他的脑中,又自他头部的另一边穿透出来。
鲜血便自眉心喷溅,血腥和硝烟混杂着,而多铎却已气绝。
堂堂建奴旗主,建奴正儿八经的贝勒,黄带子,现如今,却已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有人匆匆将他的尸首直接拖走。
显然……这是赶时间,因为要处理的人,实在太多。
大家都没有功夫。
皇太极见此,心里一凉。
百官们从未见过,直接用火铳来处决人犯,而且还是近距离的处决,当有人看到白色的脑部浆液近距离的洒出来的时候,许多人已觉得自己的胃部翻涌着什么。
接下来,又有一人被押上来。
这人显然是看到了多铎下场的。
干脆利落,一下子就没了性命。
这人本也不停地冷笑着,眼中带着傲气,可此时,却是脸色惨然。
突然,似乎内心的求生欲开始作祟起来,他鬼使神差般看向了皇太极道:“八叔,救我……”
皇太极面无表情,却是朝着天启皇帝道:“禀陛下,此人乃是我兄代善长子,贝勒岳托……”
天启皇帝点点头,只道:“降不降?”
岳托露出了痛苦之色,显然有些话,他无法出口。
天启皇帝便道:“看来此人还是不甘心屈服,杀了。”
这一次,生员们是学乖了,押上来的时候,就用火枪抵着他的脑袋
在这岳托稍稍犹豫的功夫,直接引火。
怦……
一声枪响。
半边脑袋便被打没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杀戮
这种近距离的杀戮,对人的震撼是极大的。
它和战场上彼此的搏杀不同。
那时候是大家都杀红了眼睛,肾上腺素暴增,因而,在气血上涌之下,彼此拿刀对砍,即便是中了几刀,可只要人还处在那种亢奋的状态,也能做到奋不顾身,死战不退。
可似这等,当大家都冷静了下来,热血也已渐渐的凉了。
此时,接受了自己被俘的现实,此时……眼看着身边的人,直接被人拿枪抵着脑袋,一枪打掉半边脑袋,这时……人除了生出绝望,还有求生欲。
岳托其实本是想要降的。
他只是开不了这个口,还想要继续执拗几下。
哪里晓得,天启皇帝根本就不给他第二次的机会。
答错了,就是死。
于是,后头又有人押上来。
皇太极心颤,却还是极力保持着冷静,一一做介绍。
天启皇帝只道:“降的站出来。”
他话音落下。
立即三四人上前一步,他们羞的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有了岳托这前车之鉴,却再不敢有半分的执拗了。
其他七八人,稍稍犹豫,最终也一脸痛苦的站了出来。
剩余的,则有六七人,依旧留在原地。
天启皇帝道:“杀!”
生员们再不犹豫,直接将人按在城楼上的墙垛这儿,火枪抵着脑袋。
这一次更加熟练,一次排枪之后。
六人直接崩掉了脑袋。
血腥在这城楼上弥漫。
而那些苟且之人,个个低头,当火枪响起,他们的身子,禁不住颤了颤。
这是何等的恐惧和绝望。
那种羞辱的滋味,令他们抬不起头来。
天启皇帝则凝视着他们,似笑非笑。
他感觉太痛苦了,眼前这些人,曾经都是老虎,而如今,自己却成了驾驭老虎的人。
从前的国耻,如今也一下子扫去了大半。
他现在宛如一个驯兽师,背着手,淡淡道:“这些人事到如今,还敢负隅顽抗,胆大包天,朕已将他们杀了,你们之中,若是谁想跟他们一样,那也无妨,朕不介意多杀几个,朕手上反正已经沾满血了,并不介意多你们几个。可今日,你们若降,朕虽痛恨你们,却也并非不给你们机会,只是你们想活着,却也没有这样容易。”
说罢,天启皇帝对张静一道:“张卿,朕来问你,皇太极此人,可信吗?”
皇太极听到这话,人已发毛起来,不禁紧张的看了一眼张静一。
他毫不怀疑,若是张静一说了一句坏话,那么,自己必死无疑。
张静一道:“可信。”
皇太极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松了口气,忍不住感激的看了张静一一眼,他心里清楚,张静一一旦说出这番话,将来若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张静一这个保人,只怕也不好交代。
张静一大可以蒙混过去。
当然,其实他也知道,今日这一役,直接打掉了建奴人三十年的运数,经此一战,皇太极若是还有其他心思,这等于是直接断绝掉了建奴人投降的路。
于公于私,此时的皇太极,也只能乖乖俯首帖耳,为大明效力,再无其他的路可走。
天启皇帝于是便道;“既如此,那么皇太极,朕敕你为建奴羁縻卫指挥使,统领这些降人,当然,这些俘虏,都遵照朕方才的样子处置,朕接下来要办的事很多,没心思和磨蹭,愿降的便降,不愿降的,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
城下数千俘虏,便立即开始区分开来。
足足抓来了六七千的俘虏,其中愿降的站出,足有四千人。
至于两千七八百人,或是犹豫,或是执拗。
不过……显然对于东林军而言,这似乎也没什么,他们照着命令行事就是。
所有的降卒,要求他们席地坐下,不得交头接耳,不得移动,不得站起。
其余不肯降的,则是直接被绑缚了起来,用绳索像一串蚂蚱一样串起,而后,押着到广渠门外的城墙根下头。
此时,城内的军民得知大胜,广渠门也已打开了城门,便有许多的军民涌出来。
只是他们一出来,见这尸横遍野,满是血腥,甚至还可看到地上的碎肉,顿时心中恶心无比。
好在,作为吃瓜群众,他们自然知道,这样的场景,可能几辈子都见不着,此时不看热闹,还等何时。
因而……他们竟是强忍着恶心,一个个饶有兴趣的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津津有味的看着,虽然早有生员列为人墙,逼令他们后退了许多,可他们依旧不肯散去。
此时此刻,竟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而墙根之下,俘虏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便有人想要拼命的挣脱绳索,可惜的是,他们的绳索是相连的,有人想往东,有人想要往西跑,有人则万念俱焚的留在原地,彼此牵扯,竟是跑不动。
偶尔,有人突然将绳索挣开,随即撒腿想要跑。
而附近的生员却也不急,他们抬起了火枪。
啪嗒一下。
一枪中了腿脚,这人便开始一瘸一拐,忍着剧痛,依旧还奔跑着,他的裤管已是鲜血淋漓。
只是,此时他跑动的速度,越来越慢。
于是,那生员好整以暇的装填了火药,继续平举,朝他身后又是一枪。
啪…
这人哀嚎,子弹中了后背,人已倒了下去,浑身都被血水浸湿了,只是一时没有死,求生的欲望,让他一面叽里呱啦不知说着什么,一面拼命在地上蠕动。
而后,在无数人畏惧的眼神之中,那生员一步步的走上前,他走的并不快,一面走,一面继续的装填火药。
等走到了还在地上蠕动之人身边时,他一脚踩中了此人的后背,随即,火枪抵着他的后背。
砰……
世界安静了。
此人已死透了,只留下最后一声惨呼。
生员收了火枪,无情退开。
其他妄图要挣扎的俘虏,便再也不敢轻动了,只是缩在城墙根下瑟瑟发抖。
直到他们看到,十几门机关枪被人抬到了他们的正对面,一群生员开始架设机关枪。
嗡的一下。
城墙根下的俘虏便炸了。
有人绝望的闭上眼睛。
有人嚎哭。
还有人似乎在求饶,似乎改变了主意,突然希望自己能够活下来,说着乞降的话。
只可惜,没有人理会他们了。
那些席地蹲下的俘虏,则看着远处那些不肯屈服的同伴,几乎不忍去看,一个个羞愧的低着头。
倒是好事的军民百姓,倒是没见过这个场景。
不得不说,东林军在百姓之中有威望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总能在这个时候,玩出新的花样。
机关枪已架设完毕。
所有人有条不紊。
随即,大家便听到哨声。
紧接着,竟是有板有眼的开始报口令。
“一号位架设完毕……”
“二号位……”
“五号位……”
“预备……”
“咔咔……”
压弹的声音。
尖锐的哨声刺破了虚空。
紧接着……
哒哒哒……
听到这哒哒哒声,那些蹲下的俘虏个个色变,一个个捂着自己的耳朵,这声音,他们一辈子都不愿再听到一次。
那些围观的百姓们,也已面如土色,本是被人抱在肩上让孩子也长长大’见识‘的家长,第一个反应,便是将孩子从肩上放下,然后拼命将孩子捂在自己的怀里,这家长自己也已面如土色,好似惊弓之鸟。
可是……这哒哒哒声没有停止。
数十门机关枪喷出火舌。
墙根下的俘虏,便如割麦子一般一片片倒下,更倒霉的,身上持续中弹,人还未倒下,却是人在原地不断的抽搐,好像是跳舞一样。
哒哒哒哒……
军民们看着眼前的场景,已是头皮发麻起来,墙根下乌压压的人,只在短时间内,居然就没有几个站着的了。
这哪里是行刑,这分明是屠戮,莫说是几千个人,便是几千头猪,也不是这样宰杀的。
那些建奴降人们,此时又被唤醒了恐怖的记忆,或许他们不久之前,还会桀骜不驯的’勇士‘,是号称悍不畏死的铁骑,可他们从忍辱偷生的降人,现在……这一幕恐怖的记忆,已是牢牢的铭刻在他们的心底,他们此时……一丁点的桀骜都没有了。
有的……只是温顺和驯服。
他们甚至心里庆幸,若是当时,自己稍有一丁点的迟疑,可能现在的结果,就和在墙根下的同伴一样的结果了。
零星的人,还站在墙根下,他们既是幸运儿,可同时也是不幸的,绝大多数人,低头看着脚下一地的尸首,再看看自己孤零零的在此,抬头,则看到对面的机枪。
他们彻底的的崩溃了。
口里发出凄然的惨叫。
而后,哒哒哒……
子弹如雨一般。
那少数幸存之人,也一个个倒下。
再之后,一个个生员挺着刺刀上前。
他们开始靠近这满地的尸首。
而后,他们在无数的尸首之中,寻找活物,但凡还有气的,便补上一刀。
这补刀,倒不是刻意的杀戮,某种程度,也是给这些浑身中弹却没死透的俘虏一个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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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谁赞成 谁反对
人们经历了错愕、恐惧。
无数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数千的建奴降人,现在更是胆战心惊。
就在此时,站在城楼上的百官们,其实也是恐惧的。
天启皇帝却是和张静一对视一眼,而后,彼此似乎已了解了对方的心意一般。
随即,张静一道:“陛下,臣去一趟。”
“嗯。”天启皇帝点头:“小心一些。”
百官看着张静一,不知小心什么。
却见张静一按着刀,下了城楼,而后出城。
他的出现,顿时引起了骚动,不少的军民百姓,一见着张静一顿时热切起来。
张静一对此,却是置若罔闻。
却是径直朝着那些俘虏而去。
于是,沿途卫戍的生员,纷纷尾随着他,亦步亦趋。
张静一却是回头,一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跟从。
而后,张静一居然孤身进入了俘虏们之中。
这个举动,吓坏了所有人。
生员们显得紧张,生怕这个时候,有什么不开眼的建奴俘虏暴起。
但凡有一个人想不开,都可能让辽国公有生命危险。
可张静一却是大大方方的走入蹲着的俘虏之中,他所过之处,降人们非但无人暴起,反而一个个肝胆俱裂一般,纷纷退避。
所过之处,犹如避水珠,人们纷纷退让。
张静一按着刀,昂首阔步,目不斜视。
最终,站在了降人们中间。
张静一清了清嗓子:“都他娘的到我这儿来,往这里挪一挪。”
这在所有人看来,张静一是在作死,等于是小儿抱着金元宝走夜路,活腻歪了。
可张静一底气十足,双目直勾勾的扫视这些俘虏。
俘虏们终于动了,小心翼翼的以张静一为圆心,将张静一围成了一团。
远处看热闹的军民百姓,却已是议论纷纷。
不过……此时,人们不得不钦佩张静一的勇气了。
谁也不知张静一到底想做什么。
可此时,张静一在人群之中,趾高气昂,而后厉声道:“我是张静一,你们想来听说过我的名字……”
说到此处,呼喝一声:“谁懂汉话,来,跟着我说。”
这时一个颤颤惊惊的建奴人举起手,而后歇斯底里的将张静一的话翻译了一遍。
俘虏们听到张静一三个字的时候,明显眼里的瞳孔收缩起来,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弥漫他们的全身。
张静一叉着手,随即吐沫横飞道:“我的建奴兄弟们……”
称呼建奴人为兄弟,这若是别人,被御史听了去,只怕非要弹劾个十几本。
张静一继续大呼:“遥想当初,你们女真诸部,世世代代效忠大明,此后反叛,是为什么?这既是因为你们建奴人之中,有人野心勃勃,却也有大明的辽将欺压你们的缘故,这笔账,大明天子已经知道了,也打算要肃清这些赃官污吏,还一个清平的世道。”
“我们本是一家,如今彼此反目,相互征战了数十年,这数十年来,我大明折损军民无数,可是……难道你们就得了什么好嘛?你们自己扪心自问,你们的兄弟,你们的叔伯和父亲,难道就没一个死在辽东?”
“你们对大明有怨言,我知道。可我大明的军民,也对你们也无数的怨言。当然……这些都是前事,前事成追忆,今日我张静一来此,便是要说一说现在的事。那墙根底下,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今日之战,又死了多少人,你们是真真切切的看到的。我来问你们,现在你们若是再拿起武器,还愿与我大明一决死战吗?还敢不敢?若是敢,那好,我现在就放你们回去,让你们回到那多尔衮的身边,咱们将来,迟早还要兵戎相见,我们或在松锦,或在沈阳,还要大战一场。”
张静一说罢,所有人鸦雀无声,回去?
真肯放回去?莫非是诈?
他们回头,看了看墙根下的尸首,一个个继续埋着头,此时他们面对张静一,最后一丁点的勇气也失去了。
张静一道:“可是,你们自己说,你们真的还打的过吗?你们不要说自吹自擂的话,你们在我大明的枪炮面前,还有几分胜算?这些年来,你们是如何在辽东肆虐的,你们自己清楚。今日……这些不肯降的人,我们是如何对付的,你们也已亲眼看到了。”
“现在摆在大明和你们建奴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嘛大家干脆杀个你死我活,这一次,我们准你们降,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迟早有一日,我大明犁庭扫穴,攻入你们的巢穴之时,我来问问你们,你们的家人怎么办,你们的父母怎么办,你们的族人怎么办?真要到这一日吗?就像今日,就像方才发生的异样?大明天子的心思很明白,诛杀不臣,以怨报怨,这是我大明的既定之策,很快,我们就要攻到辽东去,去沈阳,去你们的兴起之地,到时,彼此便只好弯弓,杀个你死我活了。”
说到此处,张静一声音更为高亢:“可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倘若是我,不会鸡蛋碰石头,若是我,我是你们,我便会想,我们为何要与大明朝廷对抗。这些年来,关内外寒风肆虐,在关外,畜生们在风雪之中,大片大片的死去,在关内,无数的粮食颗粒无收。这异常的天象,我知道,你们有多少人,凭借放牧和渔猎活不下去,而我大明,凭借着耕地,也活不下去,人要求活,不就是你抢我和我抢你吗?可是……真该如此吗?我今日,不是来说教。”
“你们既然降了,那么自然好极了,皇帝已经将你们编为建奴卫,就是要羁縻你们,也是希望,最终有建奴人和汉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彼此杀戮,而是兄弟一般可以坐下来喝茶吃酒。可是……得有一条,那就是只要建奴人但凡还有一群人不肯甘心,还有一群人做着王霸的美梦,还想着拔刀自守,不将我们大明放在眼里,那么……你我之间的兄弟,就做不成。这些野心勃勃的人,便会裹挟着你们的妻儿老小,和我大明斗到底,可他们斗得过吗?他们凭什么斗?就凭他们手里那些破铜烂铁,凭那一些战马?”
“你们若真是建奴人,若真是甘愿保全建奴,真希望你们的妻儿平安,那就什么都别说,拿起你们的刀,我也会让人将战马还给你们,咱们一起去辽东,去将那些野心勃勃的建奴死硬的家伙们碎尸万段。从此之后,我们彼此共弃前嫌,握手言和,约为兄弟,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
“好啦,我说完了,做兄弟的,站左边,不做兄弟的,站右边。”
此言一出。
呼啦啦的无数降人,纷纷往左边挤,右边空无一人。
张静一说了这么多,其实降人们就算是再蠢,也抓到重点了,他们是打不过的,再打下去,不但都是那死硬分子一般的下场,最重要的是,建奴也有了灭族之祸。
大家想要共存,想要和平,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灭死硬分子。
降人们不再是一群软骨头。
也不是他们卑鄙无耻,他们也有梦想,他们应为一个新的理由而拿起武器。
为了保存自己的家族,为了延续自己种族,去消灭掉以多尔衮为首的死硬分子,只有如此,才能太平。
“你们的粮食,我会供养。我说话算数,马会还给你们,武器你们自己选,让人拟一个名册来。我张静一说到做到。你们的指挥使,乃是皇太极,不出几日,我们就要杀到辽东去,去大明的沦陷之地,去你们的老家,斩杀了多尔衮这等建奴死硬派,我们一起坐下来喝酒,到时……咱们还一起去漠北,去更极北之地,我大明需要你们,就如从前那般,你们世世代代臣服大明,永为藩屏,我们甚至还要杀至更远的地方,更需借助你们的骑兵,我今日的话,没有一句欺骗和欺瞒,如今,你们既然幡然悔悟,这便好极了。”
说罢,张静一指了指其中一个牛录模样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这牛录道:“我……我……我叫哈图……”
张静一解下腰间的佩刀,将这佩刀送到这哈图面前:“这个……送你了,拿着这刀,跟着我走,我带你吃肉。”
哈图手足无措,今日有太多的讯息,需要他消化。
你说哈图对眼前这个人没有恨意,那是自然有的,可是……今日实在太受刺激了,建奴铁骑,不堪一击,如猪狗一般的被杀戮,这种根植于内心深处的绝望,让他无力。
于是他降了,他未必怕死,却不想无意义的死去。
若是双方鏖战,胜负悬于一线,他自是肯拼命的。
可似这般一面倒的杀戮,他不甘心,他还想活。
可现在,张静一这一番话,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能再打下去了,打下去,不但自己要死无葬身之地,整个建奴,也要拉下去陪葬。
他此时对张静一,除了仇恨和恐惧之外,也多了几分敬重,除了这番话打动了他,张静一的磊落也让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汉人,也是一个大英雄。
如今……刀在手,他捧着刀,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不但外围的生员们怕此人拿刀逞凶,伤了张静一。
便是其他的俘虏,也害怕哈图一时想不开,最后大家跟着一起陪葬。
众目睽睽之下,哈图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刀朝张静一行了个礼:“渣!”
…………
终于写完了,幸不辱命,这一章字比较多,先去睡了,明天继续,更新开始恢复,嗯,继续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