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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九章:天兵降世

    “天兵来啦,天兵来啦……”

    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之间,南京城竟是隐隐开始混乱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还有人欣喜不已地道:“益王殿下来了……”

    似乎……对有些人而言,这益王殿下,如他们的救星一般。

    当然……那些卫中的士卒们,却是惶恐又担心的。

    他们惶恐的是,马上天兵就要来了,自己即将灰飞烟灭。

    他们更担心的是,一旦天兵进城,只怕一切又要回到老样子了。

    这是许多军户所担心的事。

    其实当东林军进城,他们的生活,已经有所改变。

    至少,军饷真的不克扣了,军田也都在准备丈量,说要分发了。

    而且新来的那些个生员,虽然严厉,可他们并不滥用私刑,断然不会对你乱加打骂,真要是触犯了军令,虽然也会进行惩罚,却不是那种带有羞辱人格性质的。

    说起来,不少人对于陛下和张都督是心存感激的。

    毕竟,相比于从前的指挥使和同知、千户们而言,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他们真的怕啊。

    有人已经开始口里念念有词了,念叨着各种保佑之类的话。

    可是……这种保佑显然是没有效果的。

    因为在不少人看来,这神佛们显然不是站在南京城这边。

    闻香教这些年,在益王的支持下,在复社的纵容之下,早就在江南各州县各种传道。

    这种道义,其实本来就很对军民百姓们的胃口,而军民百姓也确实需要这些东西来麻痹自己,再加上官府默许,自然而然便出奇的顺利了。

    他们在江南号称有信众数百万。

    甚至有人穷得饿着肚子,也要想尽办法,拿出最后一点积蓄捐纳给闻香教。

    而招募的天兵,据闻都是有奇相之人,总而言之,生下来就是干这个的。

    这南京城已是混乱不堪。

    于是,便有一个右卫的百户上前,战战兢兢地道:“陛下,张都督,这天兵厉害,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关城门吧,或许……”

    天启皇帝绝没有想到,百姓们对于这天兵,竟如此的恐惧,再加上混杂在百姓之中,还有不少心怀不轨之人,此时趁机加油添醋的造谣生事,便引发了如此的后果。

    天启皇帝看向张静一。

    张静一则是目光坚定地看向天启皇帝道:“陛下,出战!”

    “嗯。出战!”天启皇帝再没有犹豫,绷着脸道:“左卫和右卫守城,朕亲自出城督战,张卿,带多少人马去?”

    “三千人足够了。”张静一道:“留锦衣卫和两千人马在此,加上左卫和右卫,足够了!”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臣亲自带队冲锋,他妈的,臣就不信了,这闻香教的天兵,竟还能和臣交锋!”

    于是,一声号令。

    随着各种急促的哨声,东林军开始集结。

    最精锐的第一教导队,以及第二、第三,还有第六炮兵教导队,此时纷纷开赴出城。

    炮队八十门火炮,自然也就不留在城中了。

    因为这一战,打的敌人有些特殊。

    至少在许多人看来是很特殊的。

    张静一甚至在心里想,人家竟不战而屈人之兵,显然已经不是普通的乱党了,先拿炮轰一轰,且看看……效果!

    东林军上下,南征北战,再加上大量的教育,虽未必笃定这个世上有没有什么神佛,可至少……他们是不将什么闻香教放在眼里的。

    此时所有人预备,全副武装,哗啦啦的负重出城,犹如奔涌的洪水一般。

    天启皇帝也骑着马,带着一队亲兵,自金川门出。

    这金川门为单孔城门,有一座门券,门外设有金川桥一座,东侧有金川门涵洞和水闸,用来控制护城河和内外金川河的流通。

    因为此地地势最是平坦,所以南京城虽有十三座城门,可此处的防御却最是薄弱,适合攻城的军马展开,历朝历代,若要夺取南京城,攻城的军马都倾向于从此处城门发起攻击。

    不过天启皇帝打马过了金川河,却没有继续前进了。

    张静一是不允许他跟着大军前进和进攻的,天启皇帝这一次倒是乖巧,知道只能观战,虽是心里跃跃欲试,不过还是耐住了性子。

    随即……三千的东林军开始展开。

    炮兵开始布置。

    第一教导队在战场上作为主攻,此时允许他们原地休息。

    其他教导队则护住两翼。

    张静一也骑着马,到了阵前,其实他不需多说什么,今日他牺牲了自己的头发,生员们现在都怀着悲愤的心理。

    这一点也不夸张,在古人的观念里,恩师与君亲等同,甚至还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

    而头发则代表了身体发肤,断了头发,就如断了人头。

    这等于是张静一已经‘死’过一次了。

    恩师都被这些群狗东西杀死了,那还了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因而各教导队里,生员们彼此交换眼神,这眼神里都是杀气腾腾,虽然大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这眼神里却有待会儿狠狠的宰杀的意味。

    至于什么该死的天兵天将,其实许多人都是宁信其有的心态,而且传的这么玄乎,若说一点不紧张,自然是假的,不过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大家的心思却纯粹了,管他娘的是谁,决一雌雄吧!

    …………

    果然……看到一支队伍气势汹汹地来了。

    这队伍的规模居然极大。

    乌压压的,似是看不到尽头。

    这一下子……让人顿然变色。

    快马匆匆而至,马上的人火速跳下来,直接到了张静一的跟前,道:“恩师……来的不只数千‘天兵’,这人马乌压压的看不到尽头,人数只怕有十万之众。”

    哪里来的这么多人马?

    张静一也不免感到诧异,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举起了望远镜细看。

    眺望了老久,又派斥候去其外围打探。

    那斥候在那规模庞大的队伍侧翼,抓了一个人来。

    这人一看就是布衣,寻常百姓的打扮,早就吓坏了,从马上拎下来的时候,整个人瑟瑟发抖。

    到了张静一的跟前,这人便惊慌地跪下道:“我……无罪,无罪啊。”

    张静一紧紧地盯着这人道:“尔是何人?”

    这人忙道:“小人宁国府光阳县刘家村人……”

    “你从贼做什么?”

    “小人没有从贼啊。”这人哀嚎道:“小人听人说,闻香教的大法师带着天兵天将,要打南京城,村里许多人……都去了看热闹,说是可以什么撒豆成兵,呼风唤雨………队伍经过了本县的时候,我见许多同乡去围着去看,便也一路跟了来,何况……他们还提供伙食呢……”

    张静一:“……”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围观群众?

    张静一不禁心里日了GOU。

    这种热闹,你居然也有胆子看?

    不过细细一想,清末时期的许多场景……似乎也能够理解了。

    于是张静一再不耽误,问起了正事来,道:“有多少你这样的人?”

    这人便道:“小人怎么数得清?反正……这一路,都有许多人的加入,有的是各县闻香教的人,也有小人这般……纯粹想看看做法的。”

    张静一忍不住想骂,最终还是没有出口,只沉着脸道:“这里危险,赶紧走吧。”

    “是是是。”这人便如蒙大赦一般,飞一般的撒腿跑了。

    那浩浩荡荡如乌云压顶一般的队伍,果然开始出现了分化。

    许多围观的百姓眼看着眼前出现了官军,便不敢上前了,便纷纷驻足,远远地看着。

    又有一股人马出来,有数千甚至上万的规模,他们个个穿着五色衣,又打着各种旗蟠,有的上书:三期末劫。又一边旗蟠写着:返本归源。

    紧接着,又有许多人,一窝蜂的抬着几尊巨大的木佛来,这佛像的模样很奇怪,旁边却又打旗蟠,书:燃灯佛,或:未来佛等等字样。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打仗的样子,因为打仗的士卒,为了行军打仗方便,一般都是短装,毕竟短装方便,可是他们却穿着宽大的衣衫,这种宽松的衣衫袖口很宽大,休闲有余,若是真要上阵……张静一无法理解他们怎么确保自己不会被自己长袖给绊着。

    最先的队伍,出现穿着五色衣的人一齐出来,有数百人,紧接着,有人吹起了唢呐。

    这是一种奇怪的调子,倒是颇有几分喜庆,大致和《抬花轿》、《花好月圆》、《喜拜堂》之类的差不多。

    反正他们一吹,顿时张静一都觉得自己的肌肉有些松弛,身上的肌肉也跟着欢快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鸣锣的,打鼓的,摇铃铛的,或者是摇着五色旗蟠的,紧接着,许多人开始摇着脑袋,发出一声声的怒吼。

    张静一见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念诵着什么,只从望远镜看到他们用各种奇怪的姿势,很是诡异。

    就这?

    他妈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要入洞房成亲呢!

    张静一有些懵逼了。

    这是对战呢!

    怎么一点都不严肃?

    ………………

    查了点资料,更新晚了,还有!

第六百章:炮声隆隆

    过了片刻,望远镜之中,又见了许多人来。

    这些人看上去很精壮,而后……他们居然在这冬日里,脱去了外衣。

    于是乎,一身的腱子肉,便露了出来,他们扎了马步,一个个威武不凡的样子,大抵有百来人,他们一面扎马步,一面刻意的将自己身上的腱子肉鼓起来,而后口里似乎如便秘一般,发出一声声奇怪的响动。

    张静一又震惊了。

    三观碎裂。

    可是……那随来的无数百姓,似乎都欢呼起来,一个个热切无比。

    城中……无数的军民百姓,瑟瑟发抖。

    许多人登上了城楼,看着那数不清的天兵,早已吓得胆寒。

    这时候,便又有人开始吹唢呐,这唢呐声震如雷,却已让这城上城下的许多百姓,都跪下了。

    张静一这才明白,这些怪异的举动,看上去好像是滑稽可笑。

    可实际上呢,却完全迎合了寻常百姓们心目之中‘威武不凡’的形象。

    底层的百姓,自小都没读过什么书,甚至可以说,平日里接触的非但不是什么读书人,更多的恰恰是各种神婆或者破庙里僧人、道人。

    但凡是节庆或者是红白喜事,大抵也都是请这些人。

    在他们朴素的观念之中,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某种固有的形象。

    闻香教之所以能迅速的深入民间,某种程度……恰恰是因为它本就是针对百姓的喜好。

    换句话来说,这才是当下百姓们喜闻乐见之事。

    张静一心念一动,却突然拍马至阵前,看着众生员,道:“前方这些所谓的天兵,你们瞧见了吗?”

    众生回答:“瞧见了!”

    张静一道:“他们这样子……是天兵吗?”

    众生们列队,张静一歇斯底里的大吼着,喉咙都冒烟。

    好在所有人都屏息,竖起耳朵,才勉强能听到张静一的话。

    “不是。”

    “那天兵该是什么样子?”

    “令行禁止,不动如山,动如疾风!”有人高呼,是李定国。

    张静一朝李定国看一眼,李定国的悟性一直很高。

    张静一道:“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生员们齐声道:“是。”

    这倒是发自他们内心肺腑的想法。

    张静一道:“那么……眼前这些招摇撞骗的骗子,诈称为天兵,是否可笑?”

    “可笑!”众人齐声道。

    张静一道:“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人可笑?”

    这突如其来的反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静一道:“李定国,你来说。”

    李定国便上前,正色道:“回恩师的话,糊弄愚民的把戏,当然可笑。”

    张静一道:“既然你知道这是糊弄愚民的把戏,那么你为何不信?”

    “这……”

    张静一大喝道:“这若是有人借此来批判百姓的愚昧,却也大可不必,因为不是他们愚昧,而是本身他们就是蝼蚁一般,被朱门之中的人忽视所导致,说难听一点,你不让百姓们受教育,不让人深入进乡里,不建立某个令他们可以伸冤或者生病之后得以救治的组织,却还妄想着靠他们自己明白是非,这岂不可笑?你们这些家伙,若不是进了军校,今日和这城上与城下的人又有分别?所以,没什么可笑?我们固然痛恨这些诈称天兵的恶棍,却也要记着,他日我们是什么样子,那么这些城上和城下的百姓就是什么样子?若也和今日高高在上的读书老爷们一般,这百姓还是如此,那么就怪不得别人,得怪我们自己了。”

    说罢,张静一亲自抽刀:“传我命令,不用等待这些人装神弄鬼了,预备进攻,火枪的效果太慢,给我上白刃,今日就将这些纸糊的天兵,给我斩杀殆尽,让天下人知道……天兵是什么东西!”

    一声号令。

    此时不少人动容了。

    不少生员抬头看着远处喝彩的百姓,还有身后城墙上畏惧天兵而哭爹叫娘的声音。

    他们陡然意识到……似乎……眼下只有白刃,才能教这些百姓们做人了。

    “来人,让火炮预备,先行轰炸,记着……不要伤了远处的百姓。”

    “喏。”有人飞马,朝炮阵而去。

    而一列列的生员,已开始取出了刺刀,将刺刀卡在了枪管上。

    在他们看来,随着火炮的威力越来越强,火枪的威力确实有些跟不上了,枪阵混杂着炮击,若是对付骑兵,或者有很好的效果,可面对眼前这些天兵,最好的效果,确实是直接白刃。

    两千五百余人,枕戈待旦。

    ……

    天兵的阵中,却依旧是热闹。

    确实只能用热闹来形容,因为许多赤身的人,已开始呼呼喝喝的在唢呐声下,开始摆出各种的造型。

    此时,益王穿着蟒袍,他身子肥硕,足足有两百斤重,便连走路,都难免需喘气。

    此时他才四十岁,却已连走路都需人搀扶了。

    这蟒袍几乎要被他的肚皮给撑破了,他挥汗如雨的下了车辇,此时不免有几分焦急,走了这么久,终于抵达了南京,此地是太祖高皇帝建都之地,而自己作为太祖高皇帝的后世子孙,想到即将进入南京城,便忍不住激动。

    来之前,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应该去谒见孝陵,祭告太祖高皇帝。

    只是可惜……这一切都被昏君打破了。

    益王朱由木眯着眼,远远眺望:“先师,怎么还不做法?”

    他所谓的先师,却是一个穿着素衣的汉子,汉子长相颇为清奇,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他笑吟吟的到了朱由木一侧,道:“殿下放心,我这阴门阵一摆,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益王朱由木饶有兴趣的样子,他也很想大开眼界。

    这一路过来,也曾撞到过官军,结果这些官军,一见到天兵,尽都望风而逃,此时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大法师的厉害。

    朱由木道:“那便快,不要贻误,马上就要正午,午时三刻入城最吉,本王已是按捺不住了。”

    这大法师笑了笑,随即从袖里取出一张黄色的小令旗来,便道:“殿下,你看好了。”

    说着,他登山了一旁的步辇。

    这步辇是十六个人抬着,抬着他的人,一个个穿着奇怪的五色衣,一面抬辇,一面口里念念有词。

    而坐在这步辇上,这大法师突然大喝一声:“疾!

    一声号令。

    顿时……附近的旗蟠开始疯狂的摆动。

    一下子……数百杆大旗顿时飘舞,猎猎作响的各色旗蟠,如狂风袭林一般,剧烈的摇摆。

    紧接着……阵中突然钻出一个个人来,他们一个个提着黄布包裹的木桶。

    等这木桶一个个掀开,顿时无数的屎尿便被人洒出来。

    一时之间,臭气熏天。

    益王见状,连忙后退,倒是一旁一个老宦官道:“殿下,不得退,此阴门阵也,便是用此阵,破这东林军,东林军至阳,所以才可肆虐江南,而大法师以妇人粪水摆至阵前,这东林军的阳气便散了。”

    益王朱由木也顿时肃然起敬,忍不住道:“原来竟是这样的道理,只是……这阴门阵,竟只这样简单。”

    “并不简单,这些粪水,都是处子的粪水,祭上高坛,需作法七七四十九日之数,才可达至阴境界,除此之外……做法需选女童九九之数,取其血,时常……”

    他正说着……

    却见那步辇上的大法师突然又大喝:“金木水火土,火火火……”

    他连唱三声,却取一火把,放到了嘴边,猛地嘴一喷,一时之间,他猛地一吐气,却是喷出一团火来。

    益王朱由木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远处的百姓,隐隐也看到这般场景,骤然之间欢声雷动,接着许多人纷纷拜下,口里大呼:“教主慈悲……”

    大法师于是大喝:“吾已作法,尔等已水火不侵,今东林军阳气俱散,尔等还等什么,杀上去!”

    一声号令,那一个个‘天兵’便爆发出漫天的喊杀,或提刀,或提红缨枪,又或者拿长眉棍,此时似乎已觉得自己真如天兵一般,杀声震天。

    见此情景,益王朱由木满面红光,忍不住赞叹:“有此天兵,何愁大业不成,区区东林,也敢阻本王吗?哈哈……”

    他大笑。

    却在这时……

    轰隆隆……轰隆隆……

    八十门火炮,突然齐发。

    远处,东林军的炮兵阵地上,一个个电光闪动。

    这震耳欲聋的炮声,似乎天地为之变色。

    步辇上的大法师,猛听这炮声,竟是脸色猛地惨然,而后一下子自这步辇上跌了下来。

    益王朱由木,也听这炮响,这肥硕的身子一抖,一屁股跌坐在地。

    紧接着……无数的炮弹,便朝着这里……呼啸而来……

    更远处……有百姓听到如此惊雷一般的响动,却不知是东林军放的,却纷纷露出震撼之色,大家彼此议论:“不得了,这一次大法师竟呼了天雷来炸东林军了……”

    一时之间,更多人露出虔诚之色。

    只是……这‘天雷’竟好似……有点不识相。

    轰……

    一团火焰率先在天兵之中炸开。

    大水冲了龙王庙。

第六百零一章:毁天灭地

    这些天兵,还在念念有词。

    精壮之人,排在最前头,做出要冲杀的样子,手中更是提着大刀。

    这大刀和短柄的青龙刀相似,本是气势十足,很有震慑感。

    只是……当炮弹落下来的时候。

    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甚至有人在怀疑,是不是……自个儿的咒语起了效果。

    等到炮弹终于落下,在这密集的人群中飞快地炸开。

    率先炸开的,乃是那吹唢呐的地方。

    唢呐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那火焰瞬间随着冲击波荡开。

    于是……无数人倒下,惨不忍睹。

    这一下子……

    开始出现混乱了。

    只是……这显然只是开始而已。

    在人们惊愕和恐惧下,呼啸的炮弹,一个个落下来。

    随后……在一处处炸开。

    这些作法的天兵,本就密集,此时大家聚在一起,这等于成了靶子。

    而炮弹,每一个都炸得很精准。

    主要也多亏了老天爷,今日天气晴朗,没有大风。

    轰隆隆……轰隆隆……

    一个个声音,震天动地;一团团的火焰,笼罩在了那天兵们的阵地上。

    那炮弹破碎的弹片,所造成的伤害极大,甚至一个拇指大的弹片,足以给人制造出碗口大的伤口。

    更有人直接被高温所吞噬。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住了。

    精壮的汉子们,一个个哭爹喊娘。

    数不清的人被震倒在地,可此时,耳边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那大法师,此时直接给摔下了步辇,他脸色惨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下意识地要坐回步辇去,口里急匆匆地呼喝:“走,走,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可惜……那些给他抬步辇的人,却早已跑了个干净。

    混乱开始了,几乎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般的到处乱窜。

    那本是猎猎作响,迎风招展旗蟠,现如今早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益王见此,已吓得趴倒在地上,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另一边,在火炮不断的轰击的时候。

    一声声的哨声刺破了炮响。

    紧接着,挺着刺刀的生员们再无犹豫,各队的大小队官,也纷纷吹响了攻击的口哨。

    全线出击。

    数不清的生员,齐刷刷地挺着雪亮的刺刀,径直发起冲锋。

    他们采取的,并不是以往进攻的散兵阵型,而是密集的凝聚成一个拳头一般,采取硬碰硬的方式。

    此时,炮声终于戛然而止。

    天兵们一个个惊魂未定,再回头,更是惊惧不已。却见一地的尸首,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同伴,现如今竟连尸首都是四分五裂的。

    地上那一个个人的样子,甚至已经无法辨认了。

    几轮炮击之后,数千天兵,转瞬之间,竟是折损了接近一半。

    剩余还侥幸存活的,此时看着这宛如地狱一般的场景,却已几乎濒临崩溃了。

    更可怕的是……数不清的东林军已气势汹汹地冲杀而来。

    许多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跑。

    可是……他们更没有预料到的是……

    东林军采取的乃是包抄,除中间第一教导队之外,其余两翼,则似钳形攻势一般,直接从左右杀来。

    于是乎,这些天兵们,似乎只有一条退路了。

    而一旦只剩下一条退路的时候,就少不得互相推搡,彼此践踏。

    那受伤倒地的人,拼命地抓着要跑之人的大腿,口里大呼着:“救我……救我……”

    可是……无人理会。

    彼此之间拥堵和碰撞在一起,有人急了,直接拿刀,劈开前头阻挡自己的人。

    还有为数不少,似乎笃信这闻香教的,却依旧大叫:“不必怕,我等刀枪不入……这是未来佛对我等的试炼!”

    他们还想拼一拼。

    只可惜……逃兵太多,有的想向前,有的想后退。

    “殿下……殿下……”一个老宦官此时匆匆地寻到了趴倒在地瑟瑟发抖的益王朱由木,嚎哭着道:“他们杀来了,杀来了,快逃,逃了吧。”

    朱由木抱着脑袋,肥硕的脸毫无血色,他惊魂不定地道;“对,对,走,赶紧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一面说着,一面让人取了一匹马来。

    只可惜,他太沉重,一时翻不上马,以至于那宦官无论怎么推挤,朱由木也只是一脚吊在马镫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自己的腿架上马背。

    于是他粗重地呼吸,直到那老宦官啊呀一声,被压垮在地。

    朱由木也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急了,满眼慌乱,连忙道:“救驾,谁来救孤。”

    只可惜……护卫们早就跑了个干净了。

    这朱由木急得团团转,口里道:“大法师呢,大法师在何处?”

    就在此时,数不清的生员已是杀了进来。

    雪亮的刺刀在手,仿佛形成了肌肉记忆一般,见人便刺。

    一个个没头苍蝇一般的人倒下。

    原本以为火炮轰击最是可怕,可现在绝大多数人意识到,真正残酷的却是这白刃战。

    因为这些东林军的人就在眼前,你能明晃晃地看到那锋利的刺刀,而且很快这些想要顽抗的人就发现,自己根本毫无任何招架还手之力。

    就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手中的所谓大刀,其实就是摆设,不等你动手劈砍,刺刀就已到了,直接穿透你的身体,你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气,直接贯穿自己的身体,而后……你看到对方冷漠的样子,等你倒下的时候,他便踩着你的尸首过去。

    到处都是东林军,令人逃无可逃。

    他们冷漠,无情,没有什么花招,只是最简单的劈刺而已。

    甚至他们并不急于立即展开杀戮,往往是进行穿插,将这里的人分割之后,再彼此呼应着,将人统统放倒。

    张静一也在其中,他亲自督战,带着一队人,左冲右突。

    张静一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酸麻。

    直到听到惨呼:“别杀我,别杀我,我乃益王,我乃天潢贵胄,我乃太祖高皇帝之后。”

    整个战场,其实已经一面倒了。

    甚至张静一根本不将这些人当做敌人,因为……他们连敌人的资格都算不上了。

    他带着人,寻到了朱由木。

    此时,朱由木宛如肥猪一般,倒在地上,浑身圆鼓鼓的,口里发出凄然的求饶。

    张静一快步上前,一个跟随着他的生员不放心地道:“恩师……学生搜搜看,且看看是不是益王……”

    张静一摇摇头,道:“不必搜了,这么胖,十之八九就是了。”

    说着,他已到了朱由木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朱由木,沉声道:“认得我吗?”

    朱由木已是面如猪肝一般,一脸恐惧地道:“不,不认得。”

    张静一朝他森然一笑,随即道:“我便是张静一!”

    朱由木眼里的瞳孔收缩着,顿时嚎哭。

    张静一冷笑道:“此人有大用,立即拿下!传令下去,还有负隅顽抗的,统统杀了!两炷香之后,我要求清理战场。”

    “喏!”

    哨声四起。

    …………

    天启皇帝坐在马上,其实结局,早就注定了。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这些闻香教的天兵,摆出各种花架子,倒是一开始……让天启皇帝有些怀疑,是不是对方……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杀手锏。

    直到火炮开始轰击,天启皇帝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以至于他居然还差点,想要严肃地对待这些‘乱党’。

    天启皇帝坐在马上,此时他却若有所思,忍不住喃喃道:“人心,人心啊……”

    对啊,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人心。

    这个世上,强弱有时候需要真正动了手,才能见分晓,可是……在无数的人心之中,为何这些天兵有如此蛊惑力呢?

    这想来也是为何,东林军哪怕实力再强,依旧还有无数人想要反抗的原因。因为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东林军也不过如此……

    天启皇帝眼眸遥遥望着远方,随即,脸上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

    而真正大受震撼的。

    却不是天启皇帝。

    而是这城上和城外的无数百姓。

    这些军民们,对天兵有的心怀恐惧,有的则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敬重。

    可无论是什么心思,他们也认为……这天兵降临南京城,势必会造成巨大的破坏力。

    可现在……所有人都看呆了。

    就这……

    城楼上,那本是胆战心惊的士卒们,本是如临大敌。

    可这时候……他们终于知道,为何东林军能够千里奔袭,一举拿下南京城了。

    这才是真正毁天灭地的力量。

    现在再去看那些所谓的天兵,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人就是如此,眼见为实。

    这一下子……不少人看向东林军的眼神,已经全然不同了。

    “天兵啊……这是天兵!”有人突然大呼一声。

    虽然现在而言,还在这喊贼子是天兵的人,已经属于大逆不道了。

    不过几乎所有听到了这些词汇的人,已经不自觉地将这天兵二字,不再代入进闻香教的身上。

    东林军……才是真正的天兵天将,毁天灭地,所向披靡!

第六百零二章:天文数字

    半个时辰之内,所谓的天兵,便已灰飞烟灭。

    除了地上数不清的尸首,便什么都没有了。

    其余之人,跑了个干净。

    当然,远处的百姓,其实也跑了不少。

    他们是真的吓坏了。

    他们对于战争的印象,大抵还停留在,出来单挑啊!你个混蛋之类的层面。

    可这种直接火炮狂轰滥炸,而后步兵直接一面倒的杀戮,却是前所未见的。

    原以为是来看热闹,谁晓得,热闹是真的看到了,就是热闹得过了头,这难道不比传说中的撒豆成兵,什么降下天雷要可怕?

    很多人想要逃之夭夭的。

    不过绝大多数,却是只觉得自己两腿不听使唤,两股战战,等见到这些天兵被逃杀了个干净,这才醒悟过来。

    于是乎,便有人念念有词。

    这是假天兵遇到了真天兵了。

    一会儿工夫,便有飞骑火速至这些百姓们的面前。

    这乌压压的百姓,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正一个个拜倒,不敢抬头直视这天兵。

    这马上的天兵则是高呼道:“陛下有旨,尔等不要逃散,在此收殓尸骨,不可使这尸骨暴露于野。”

    众人只觉得脑子眩晕,此时听罢,哪里还敢不从?不过直到那天兵走了,大家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而后,当有人走进战场的时候,那真天兵却早已是如洪水一般的撤下了,显然是预备进城!

    再看这里一片狼藉,都是那闻香教的尸骸,地上还是一个个巨大的弹坑,弹坑里还冒着硝烟,那肠子和鲜血流了一地,偶尔还有人在地上抽搐和’呻吟’,见到这一幕场景,有人汗毛竖起。

    张静一已与天启皇帝碰了头。

    “陛下,这益王已经拿住了。”

    天启皇帝却是紧紧地看着他道:“卿受伤了没有?”

    张静一道:“托陛下的洪福,自然没有受伤。”

    天启皇帝才松了口气,道:“没受伤就好,倒不是托了朕的洪福,倒是托了这些天兵的福气,若不是他们不堪一击,怎么会有如此战果呢?”

    说罢,天启皇帝道:“先进城再说。”

    金川门洞开,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入城。

    从出城到入城,相隔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罢了。

    正因为如此,此时这南京城中的军民百姓,再看这东林军的时候,却已是另外一种眼神了。

    他们的目中,带着敬畏,这种敬畏感,此时已压倒了一切。

    尤其是那左卫和右卫的军户,更是一个个五体投地。

    张静一骑着马,故意走慢一些,让天启皇帝骑马在前。

    天启皇帝看这沿街的军民,纷纷拜倒,一个个颤颤惊惊的模样,却回头道:“张卿,你打马上前一些。”

    张静一点头,便催马上前。

    天启皇帝道:“在这江南,也招募几万东林军吧。”

    “啊?”张静一诧异道:“这么多!”

    天启皇帝道:“朕深感当下这些士人,已不能用了,留着这些人,迟早都是祸害。可剪除了士人,谁可取而代之呢?从江南的军民百姓之中招募数万人,操练教习,过了数年之后,等他们年岁大一些,自会有一大批人回到自己的原籍去,这些人……自然而然也就深入了整个江南的各个州县!”

    “他们跟着朕和卿家长了见识,有咱们自己的一套观念,久而久之,朕便可借助东林军的生员,深入至江南的所有街巷和村落中去。如若不然,今日杀了一批士人,来日……自然又会有一批出来,杀不胜杀,朕花了银子,得听到响,战功易得,可人心要抓住,却绝不是一日两日就可得的。”

    张静一道:“臣遵旨。”

    天启皇帝又道:“各省,都要有招募的员额,照例……还是你招考的那一套,银子这边,朕来想办法,你拟定了数目,朕自然恩准!”

    “不要怕花银子,该花的要花,如若不然,这满天下都是闻香教和那些养不熟的士绅,朕与张卿的大业,何时能够成功?”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

    他已感觉到,天启皇帝已经开始有更大的宏图了。

    等回到了天启皇帝的行在。

    那益王便被人抓了来,益王朱由木随即便叩首痛哭流涕。

    天启皇帝恨得牙痒痒,凌厉地看着他道:“你这狗贼,现在哭又有什么用!”

    “冤枉……”朱由木一脸可怜兮兮地辩解道:“臣绝无反心,实在是被人请了来,臣以为陛下……驾崩,为了防止江南落在流寇之手,这才赶鸭子上架啊陛下……臣……是冤枉的啊。”

    “到了现在,你还想辩解吗?”天启皇帝觉得这人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于是冷笑道;“是否要朕将那姓张的叫来和你对质?你做的事,如今已统统都显露了出来,到了现在,你还想强辩?”

    益王朱由木一听到张字,顿时打了个哆嗦,他变得开始惶恐和焦虑起来。

    天启皇帝冷眼看着他,一脸的不屑之色,道:“怎么,没有话说了吧,你乃宗亲,是藩王,如今却敢如此,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你这狗一般的东西,竟还有痴心妄想。”

    朱由木便哭道:“这实是情非得已啊!”

    天启皇帝瞪着他,冷冷地道:“如何情非得已?”

    朱由木此时显然已经知道,再怎样辩解也已经没有用了,只好道:“我……我……既然我是宗亲,也是太祖高皇帝之后,陛下也是如此,可是为何……为何……”

    说到了这里,朱由木居然怨恨起来:“为何陛下可以是九五之尊,臣却碌碌无为呢?”

    这简直是发自灵魂的询问了。

    朱由木随即委屈地道:“当初,我的父王给我取名朱由校,这个名儿,我用了许多年,可谁料到……就因为你做了皇帝,便有人来……勒令我将名儿从朱由校改为了朱由木,天下容不得两个朱由校,可为何改名的是我?”

    天启皇帝:“……”

    就这?

    这也算是造反的理由?

    此时,这朱由木反而渐渐没有了可怜之色,而是带着几分气愤地继续道:“我这个朱由校,若是做了天子,断然不会比你这朱由校要差,只可惜……我时运不好罢了,今日……到了这个份上,我无话可说……”

    人就是如此,恐惧到了极致的时候,当意识到自己没有了生路,就只好破罐子破摔了。

    天启皇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论起来,他们也是堂兄弟,可是……这朱由木不但眼高手低,而且还如此的愚蠢,重要的是愚蠢却还不自知。

    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愚蠢宗亲?

    不过现在……天启皇帝没心思计较这些。

    亲戚的问题,可以暂且搁到一边去。

    天启皇帝此时反而极为冷静,冷凌地道:“你既知道死到临头,那么朕倒是要问问你,这些年,你仗着那水道,靠着海贸,与人勾结……到底挣了多少银子?”

    朱由木一听,身躯一颤,却是忙摇头道:“没有……要钱没有!”

    天启皇帝便似要咬碎牙一般,狞笑道:“有与没有,你都是死无葬身之地,朕要将你废为庶人,再满门抄斩,你留着这些银子又有什么用?你说不说?”

    朱由木显得极为警惕,只道:“没有就是没有,我宁死也不说!”

    他一副随时准备赴死的样子。

    天启皇帝勃然大怒,道:“好好好,既然你宁死也不说,张卿,动刑吧……另外一边,让邓健立即赶去他的藩地,挖地三尺,朕不信,他的银子能藏得住。”

    一听到动刑,这朱由木居然已摇摇欲坠的……要昏厥过去。

    张静一站在一旁一看这个样子,心里竟觉得好笑,眼前对这个家伙动刑,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这家伙……未必怕死,但是肯定怕疼。

    张静一便道:“来人……”

    “别,别……”朱由木忙摆手,随即他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口里呼喊着道:“天哪,不许我叫朱由校便罢,夺我名姓,还窥测我的金银……天杀的……”

    这一下子,真将天启皇帝给惹怒了。

    而此时,几个校尉已一窝蜂的冲了进来。

    本还在叫呼的朱由木,看到这阵势,顿时住了嘴,身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就算没吃过猪肉,他也是见过猪走的。

    这锦衣卫的威名……和手段,他是早有耳闻。

    于是他再不敢迟疑,连忙叩首道:“别动刑了,我说便是……说了便是……”

    说罢,他又泪水涟涟,似乎激动得想要昏厥过去。

    于是,很努力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两亿……”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浑身颤栗。

    却见朱由木又继续道:“两亿三千五百四十七万九千八百二十五两……”

    天启皇帝:“……”

    朱由木嚎哭道:“这是截止上月初八时的数目……我……我……我算过三遍的……绝不会有错的……我……我……”

    天启皇帝则是彻底的震惊了。

    如此……庞大吗?

    他甚至下意识地道:“怎么可能挣来这么多?”

    ………………

    还有。

第六百零三章:统一方夏

    天启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这个数目,实在过于可怕。

    他一个狗屁益王,何等何能。

    天启皇帝隐隐有怒意。

    益王朱由木惨然道:“是这么多,是这么多,这数目,我化成灰也记得……”

    天启皇帝一下子抖擞精神,突然觉得红光满面,此时此刻,竟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滋味,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而后死死的看着益王朱由木道:“说罢,这些银子,如何挣来的?”

    “海外到处都是银子……”朱由木道:“我大明的瓷器、丝绸,在这儿卖一两银子,出了海,价格利益翻数倍。只要用船,将这些东西运到了琉球,至少价格便可翻五倍至十倍以上,而且是有多少要多少……不只如此……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收购黄金。”

    “收购黄金?”天启皇帝倒是一脸惊奇:“这收了黄金有何用?”

    益王朱由木道:“佛郎机那边银价较贱,他们大多是以金为货币,所以一两金子,可以兑二十两纹银。可在我大明,一两黄金,却只可兑银四两至五两。所以……只要在内陆,用大量的白银,四五两银子的价格收购了黄金,转手送出海,价格便直接翻上数倍不止。我……我每年,都会囤几船的黄金出去,而后,用一船金,换回二十多船银子。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天启皇帝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里头有这么多的门道。

    难怪这白银在江南直接引发了大规模的通货膨胀。

    原来全是这些家伙们,弄来数不清的白银,制造出来的。

    张静一对这两亿多两白银,其实一点都不意外,他甚至预估这个数目会更多。

    实际上,从美洲大发现开始,佛郎机人和大明的贸易表面上是中断,可实际上却一直没有中断过,大量的走私商人,还有像益王这样的人,源源不断的暗中与佛郎机人交易,导致了明朝中后期,大量的白银疯狂向大明流入,这些流入的白银,直接引发了整个大明的通货膨胀。

    可恶的是,在这种白银持续流入的过程之中,朝廷居然一两银子的税赋都没有收到,大明的岁入,从明初到明末,其实根本没有增长多少,甚至……有些税赋,比明初时还少了。

    可是同样的岁入,在明初的时候可以干很多事,比如明成祖的时候,靠着这些岁入,一方面横扫大漠,持续的对北元用兵,另一方面,又派人南下安南国,对安南国发动战争,与此同时,他还在北平建立了新的都城,建立了紫禁城,同时还大量的造船,建立了世上规模最宏大的船队,命郑和下西洋。

    你看……同样的岁入,明成祖在的时候,干的哪一件事不是耗费巨大,可偏偏,成祖皇帝不但没有因为干这些事而导致国库空虚,居然还能有盈余。

    可到了现在……朝廷的这些可怜岁入,可能干任何一件事,都足以耗空国库了。

    这江南,天知道藏匿着多少的白银,能直接引发物价上涨数倍的大量白银……这两亿多两……只怕也只是益王一家的财产而已。

    天启皇帝先是狂喜,而后却又是忧心忡忡。

    一个藩王,这么多钱。

    再看看自己,还是你叫朱由校,朕叫朱由木好了。

    朱由木说出了数目,就好像整个人已是抽干了一般,浑身软绵绵的,竟是觉得活着也没了什么意思。

    天启皇帝回过神来,才注意到了朱由木,却是盯着朱由木道:“你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触犯了这么多的罪,自当死无葬身之地。只是……你即便要谋反,那也罢了,太祖高皇帝,不也是靠谋反起家的吗?可笑的是,你连谋反都如此可笑,竟和一群所谓的’天兵‘厮混一起。不过……你输了也便输了,这天底下功败垂成之人,也不差你一个,可你身为反王,既是兵败,竟连死也不敢,居然还落到被俘至朕的面前,太祖高皇帝若是知道,竟有你这般的子孙,只怕在天有灵,也是羞愧难当。朕与你乃是同宗……今日……便索性成全了你吧。”

    说罢,天启皇帝闲庭漫步一般,一步步走到了朱由木的面前,突的从腰间取出一柄匕首。

    而后,如闪电一般,将这匕首刺入朱由木的咽喉。

    这一切太快了。

    快到本就笨拙的朱由木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

    他只是瞳孔收缩,而后便觉得咽喉刺痛,紧接着,便开始窒息。

    只是他身子肥硕,血液极多,鲜血便如溪流一般的涌出来,一时之间,竟没有死,只是憋着脸,脸已煞白,用一种绝望的眼神,凝视着天启皇帝……

    最后,他不断的挣扎,终是气绝,倒在血泊。

    天启皇帝已收了匕首,他已经没有丝毫的表情了。

    他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眨一下,下一句话却是对张静一道:“朕越发的恐惧了。”

    张静一平静的看着倒地不起的朱由木,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波动,倒像是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说起来……陛下如此……其实也是给这朱由木留了一个体面,不至让他这天潢贵胄受到侮辱。

    张静一道:“陛下何惧之有?”

    “一家人尚且如此,这些人……平日里到底干了多少事啊。”天启皇帝叹息:“谋逆一案,要彻查到底,凡是牵涉其中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张静一点头:“臣自当尽力。”

    “对了,朕明日……要去谒见孝陵。”天启皇帝突然道。

    张静一感觉到天启皇帝似乎心里藏着事,他没有从天启皇帝身上看到多少喜悦,虽然他自己挺爽的,这一笔就是两亿多啊,自己凭空就得了两千多万两纹银的提成,说是财大气粗,也不为过了,何况……这才只是个开始呢。

    这提成,果然还是能调动人的积极性的,张静一现在恨不得将这江南所有富户的家都扬了。

    不过,天启皇帝表现出来的,却没有多少喜悦,这显然并非是天启皇帝的性格。

    天启皇帝又道:“到时,你陪驾朕的左右,前去孝陵吧。”

    “是。”

    …………

    次日,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此时南京城……已经固若金汤,甚至是整个江南,几乎也再没有多少抵抗的力量了。

    天兵被围杀的消息,迅速的传遍江南,那些但凡有一丁点心思的人,此时也已心冷了。

    东林军,是不可抵挡的。

    越抵挡死的越快。

    此后,三五成群的东林军,各自奉旨,前往各处的州县,顺利的接受散布在江南各卫的军权,依旧还是那一套,给饷,分田。

    与此同时,各处开始张榜,军校招募生员,欢迎踊跃参与。

    这东林军,已被视为天兵,一夜之间,形势逆转,已开始有人意识到……加入东林军,可能是新的前途了。

    张静一命南京各处的印刷作坊,疯狂的印刷基础的招考知识,而后……四处分发。

    而天启皇帝则骑着马,随即至紫金山南麓,这太祖高皇帝的陵寝依山为陵,沿着神道入山,无数的亭台连绵。

    天启皇帝登上山,至享殿的时候,已至傍晚。

    他换上了素衣,当日便住在享受殿之中。

    如此过去三日,大多时候,他似乎都寡言少语。

    只是到了三日之后,天启皇帝召张静一至享殿。

    张静一是在棂星门外驻扎,这山上清冷,风景倒是壮丽,不过看了一日,便厌倦了。

    此时天启皇帝相召,张静一入殿,随即,便见太祖高皇帝的画像,以及神位,这里香火缭绕,有些刺鼻。

    此时天启皇帝穿着素衣,跪在蒲团上,背对着自己。

    张静一默默想要上一炷香。

    天启皇帝道:“不必啦,太祖高皇帝和朕一样,都不爱玩虚的,给他祭祀和上香的人多的是,不多你一个。”

    张静一讪讪道:“陛下不拘小节,令人钦佩。”

    天启皇帝道:“这几日,朕在此,每日陪伴太祖高皇帝,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张静一道:“想来的希望太祖高皇帝在天有灵,能使天下风调雨顺。”

    天启皇帝摇摇头。

    张静一道:“莫非是希望长生殿下……”

    天启皇帝依旧摇摇头,道:“太祖高皇帝不保佑这个,朕见那闻香教,便越发的不相信,天上当真有神灵可以呼风唤雨……或是佑人平安。这些……是人间帝王管的事,遇到了灾情,就救灾,孩子生了病,就请人救治,岂可处处都指望天上的列祖列宗们,今日庇佑这个,明日保护这个。朕唯一想的事,是太祖高皇帝给朕留下的,除了这万里江山,还有便驱逐鞑虏,匡复天下的毅勇,以布衣之身,凭借经天纬地之才,得此天下,你说说看,这是不是非常之人。”

    张静一想了想,认真的道:“自然。”

    天启皇帝道:“太祖高皇帝可以统一方夏,可以在百废待兴之中一举成两百五十年的制度,那么朕可以不可以呢?”

第六百零四章:圣心难测

    天启皇帝的这番话很奇怪。

    因为这是他难得用十分凝重的表情说的。

    何况是在这太祖高皇帝的享殿里,当着自己祖宗的面,这里的气氛格外的凝重。

    “陛下的意思……”张静一也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来,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审慎对待。

    天启皇帝则道:“太祖高皇帝即位为天子,大半辈子都在琢磨一件事,那便是如何让这天下长治久安,他可谓是呕心沥血,从不敢懈怠,这终究是什么缘故呢?”

    天启皇帝抬头,凝视着太祖高皇帝的画像,久久不动,接着道:“无非是他自知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太祖高皇帝所面对的,是那蒙元已治理得千疮百孔的天下,那些蒙元勋贵,视天下百姓为牛羊,下头的士绅们,更是借此机会敲骨吸髓,肆无忌惮。朕并非是贬低太祖高皇帝的功绩,可实际上,若非那些人,太祖高皇帝一介江淮布衣,何以能轻取天下,威震华夏呢?因而,太祖高皇帝一辈子,都以蒙元为诫,希望能寻觅久安之道。而今,国祚能延续迄今,只怕也有太祖高皇帝深谋远虑的功劳。可是……”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叹了口气,才又道:“今天下到了这般的地步,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又说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说着,天启皇帝徐徐站了起来,转过头,目光落在张静一的身上,,他凝视着张静一。

    张静一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还是先看看这些奏疏吧。”天启皇帝答非所问,却是抬手点了点一旁的几案,道:“你坐在这儿,细细地看。”

    张静一目光一转,这才发现,一旁的几案上,是一摞摞的奏疏,这几案本是用来陈放鼎炉的,如今却已全被奏疏堆满。

    张静一没有犹豫,走上前,先是取了一份奏疏,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是户部侍郎的奏疏,里头狠狠痛骂了江南官场这边糜烂的风气,可话锋一转,又表示为了长治久安,恳请陛下宽恕这些‘乱臣’,如若不然,天下臣民离心离德,只怕大祸将至。

    张静一轻描淡写地将这本奏疏放下,又拿起一本奏疏。

    这是内阁大学士刘鸿训的,刘鸿训则举了官渡之战,曹操的许多部将和袁绍暗通款曲,留下了大量的书信,等到曹操得到胜利之后,抄来了这些书信,一时之间,群臣恐惧,曹操则当众将这些书信烧毁,表示既往不咎的典故。以此来告诫天启皇帝,事已至此,不能深究,不如惩办一些贼首,其余之人,不过是被贼首裹挟,恳请皇帝法外开恩。

    张静一看到这里,心里似乎有数了,这就难怪陛下突然这几日心事重重,跑来孝陵这儿了。

    张静一默不作声地继续低头,不厌其烦地一份份看下去,这上奏之人可谓是五花八门,便连内阁首辅大学士黄立极也对此表达了担忧。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个国公,哪怕是远在云南的黔国公,此时也上了奏疏,说了一些水满则溢之类的话。

    这些奏疏真正让人忌惮的,不是他们在奏疏里用什么方式来劝谏,而在于上奏疏的人,身份五花八门,有的是阉党,有内阁大学士,有来自于六部,有国公,还有不少侯爵和伯爵,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宗亲。

    最重点的是,他们的态度,可谓是出奇的一致。

    这里头不无就一个意思,有人谋反,就法办几个匪首,抄家灭族都可以,但是不要波及,更不可株连,绝大多数人,都是无罪的,即便是从贼,也只能无知而已。

    全天下如此一致,几乎是不约而同,这里头的意思,就很让人值得揣摩了。

    张静一相信,这些写奏疏的人,一定是发自肺腑,绝没有背后一起串联,因为不少上奏的人,彼此之间,关系并不和睦。

    比如内阁那几个学士,大多都是北人,和南方士绅确实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瓜葛。

    又比如不少的勋臣,还有宗亲……

    张静一默默地看过之后,便将这些奏疏收拢起来,一一叠放好。

    天启皇帝则背着手,凝视着张静一,道:“奏疏都看过了吗?”

    张静一点头道:“已看过了。”

    “你怎么看待?”天启皇帝道。

    张静一想了想道:“臣如何看待不重要,主要是陛下如何看待。”

    天启皇帝道:“你又和朕卖关子。”

    张静一摇摇头,老老实实地道:“臣所说的,乃是肺腑之言,陛下怎么看待,决定的是未来的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天启皇帝垂头,默默踱了几步,才道:“你说的有道理,现如今,宗亲们劝朕,内阁大臣们劝朕,六部九卿劝臣,勋臣们也在劝朕。朕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他们是害怕了,既害怕朕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害怕……迟早有一日……他们也要步江南这些人的后尘,朕若是他们,朕也要怕。”

    说着,天启皇帝突然道:“只可惜,朕不是他们!”

    天启皇帝随即道:“朕若是对这些奏疏置之不理,从此之后,朕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说罢,天启皇帝苦笑一声:“想来,这就是为何……天子要称孤道寡的缘故吧。”

    沉吟片刻之后,他定定地看着张静一,目光深幽,口里道:“明日就下山去,朕要亲自主持田亩的丈量,除此之外……张卿……是该动手了。”

    张静一意味深长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陛下已有主意了吧?”

    “已经有了。”天启皇帝此时居然显得异常的平静,道:“看得见的敌人不可怕,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才最是可怕。可朕想和这些看不见的人心斗一斗,输了……做隋炀帝便罢了!可赢了,至少……朕不愧列祖列宗的重托。”

    说罢,他眼眸一闪,眼中似泛着光,斩钉截铁地自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动手!”

    …………

    次日。

    天启皇帝下紫禁城。

    浩浩荡荡的人马,没有前往南京城,而是奔赴应天府江浦县。

    此地距离南京很近。

    北临渡口,设有浦子口巡检司。

    如今巡检司,已被生员们控制。

    天启皇帝在这江浦县城外,却没有选择入城。

    本地的县令已经被拿了,实际上,这里的县丞也被拿了,主簿很惨……丢了乌纱帽,跑了个无影无踪,而锦衣卫已下海捕文书,四处捉拿。

    只有一个县尉,一觉醒来,然后一脸懵逼,上官们呢?

    可笑的是,等得知城外浦子口巡检司的巡检也换了人,这一下子,县里大乱。

    本地的几个大户,都有人牵涉进谋反大案之后,浦子口巡检司也捉拿了八九个,一下子……这本是繁华的县城,如今好像一夜之间……变了样子。

    可怜的县尉立即向上头的应天府报告这件事,希望应天府能够赶紧派一个上官来。

    结果就是……他很快知道,应天府那边,也是一锅端了,一个都没剩下,那边也没人理他,表示爱莫能助,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这县尉只好召集差役,而这些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差役,个个都成了断脊之犬。

    在大明,许多的差役都是世袭的,祖传父,父传子,子传孙。

    表面上,他们的地位并不高,可是铁打的差役流水的官,这些差役往往更加了解县中的情况,那些流官们往往在地方呆个几年可能就要调任到其他地方,所以表面上官吏之间的差别极大,地位天差地别,可作为地头蛇,这些差役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县尉很快就又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现象。

    原先那些趾高气昂的差役,现在也变得惊恐不安,其实这里头,也是有名堂的。

    因为差役是世袭,又是地头蛇,所以几乎都被本地的士绅收买,或者大家同流合污,彼此之间,有无数扯不清的关系,这对士绅而言,借助差役影响地方的情况,而对于差役们而言,背后有了靠山,在衙里才能硬气,即便碰到了流官,仗着自己背后绵密的关系网,却也未必会将县令的话完全当真。

    所以许多科举出身的流官,往往被差役各种的敷衍,随意的糊弄。

    可现在……情势显然是大大的不同了。

    士绅们被抓走了不少,差役们是何等机敏之人,骤然感觉自己失去了靠山,此时也是人心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

    等听闻皇帝的圣驾竟至本县。

    这一下子,这县尉和差役们又慌了,大家一商量,鬼知道那昏君会不会立即让人砍了自己的脑袋去喂狗,不过……担心也没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都没地方跑,况且现在跑也来不及了。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只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地跑去城门迎驾。

    只是在城门处,左等右等,却一直都不见天启皇帝的踪影,这一下子,大家就又有些慌了。

    人都说圣心难测,原本还没有什么感受,现在可算是明白了。

第六百零五章:将相本无种

    既然陛下不入县城,当然得去寻了。

    这县尉张涛便领着一干人,心急火燎地打探起来。

    很快,他们才知道,陛下却是去了刘家里。

    于是一行人急急忙忙地赶至刘家里,便见此时,这里热火朝天。

    刘家里这地方,本是有一个士绅,叫刘文慧,不过已被抓去了南京城。家里头上下,早已慌乱成了一团。

    天启皇帝抵达这里,随即叫来了里长,里长战战兢兢,天启皇帝询问此地的田亩数目,里长便报了上来。

    一共是一万九千二百亩。

    天启皇帝拿着这里长在县里抄录的纳税田亩数目,随即一声令下,这上上下下的人,便已忙碌开了。

    他要将这儿的田亩数目重新额定一遍。

    这一下子,那里长已是慌了。

    却见天启皇帝脱了灰色大衣,捋起袖子便开始动手。

    生员们也纷纷的下了田埂。

    这自然引发了不少当地村民的围观,只是大家不敢靠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张静一似乎明白了天启皇帝的意思,却也兴冲冲的开始进行丈量。

    他们踏足这刘家里的每一寸地,记录下一处处的数据。

    其实在大明,征税的田地是有限的,几乎所有征税的土地,是从太祖高皇帝时期开始额定,只是两百多年来,这些土地通过类似于功名之类的手段,免税了多少,又或者新开荒的土地,隐了多少的田产,那只有天知道。

    不过在朝廷的眼里,这里确实就是只有一万九千二百亩地,一亩不多,一亩不少。

    起初大家还不知怎么丈量,等请了一个当地的人来指点一番,于是便带着绳子忙碌开来。

    那县尉张涛带着一群人赶到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一幕,已是惊呆了。

    他们面面相觑,只得乖乖下了田埂,在这泥地里跪下:“见过陛下,臣等迎驾来迟……”

    张静一瞥了他一眼:“你认错人了,陛下在那里。”

    “啊……”张涛惊呆了。

    于是便又忙跑到张静一牵着细绳的另一头,重新跪下:“臣等……”

    天启皇帝朝他咧嘴一笑,而后却道:“滚开,别烦朕。”

    呼……

    这不是昏君,那就真见鬼了。

    张涛一时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自己在旁舒舒服服地呆着,看着陛下干活吧。

    于是……思虑再三,又寻了几个司吏窃窃私语一番,便也带着绳索,去另一边丈量了。

    这一日丈量下来,真是饥肠辘辘,且平日里还算是养尊处优,所以许多人觉得自己腰都直不起来。

    这丈量的差不多了,数目一加,算了出来。

    天启皇帝看着簿子,眼睛越加瞪大起来,随即大怒道:“三万七千二百三十亩,这样说来,这多出来的一万八千亩从哪里来的?”

    那里长被叫了来,早已吓得脸都绿了,只好连忙的磕头,如实道:“陛下……小人万死,这……这……这都是刘家藏匿的田产……”

    天启皇帝则是冷冷地道:“他刘家藏匿的田产,你是里长,难道会不知吗?依着朕看,你们是沆瀣一气,何况……这刘家还用所谓的功名,又减免了大量的税赋,这一算起来,他一个刘家,就少了两万五千亩地的税赋,平日里这些狗东西不是成日的叫唤着税赋沉重吗?敢情他们不缴税的!”

    里长惊惧极了,只是一个劲的磕头:“小人万死。”

    天启皇帝却眼中冷意越发浓烈,道:“大家都看到了,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自己都说自己万死,可见朕绝没有冤枉他,来人……将这里长拿下,全家流放辽东!”

    里长一听,便觉得眼前一黑,要昏厥过去。

    却早有几个在旁待命的生员直接将他架了起来,拽着便走。

    里长才如梦初醒,又忙叫唤起来道:“小人冤枉……冤枉啊……”

    有人给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筛了茶水来,二人都喝了,天启皇帝依旧还不解恨,骂道:“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一群人沆瀣一气,欺上瞒下,真以为朕是聋子,是哑巴吗?”

    张静一此时的心情却颇为愉快,带着微笑道:“陛下息怒,这人都流放了,还为这个生什么气呢?正好,刘家一查抄,就可以分地了,如此一来,百姓们得了土地,朝廷多了税赋,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那张涛和下头的司吏们早就吓得大气不敢出,这里长的下场,他们是看到了的,这真是喜怒无常啊,一不小心,就是给直接发配辽东。

    一想到辽东那鬼地方,张涛等人已是吓尿了。

    他们一个个颤颤惊惊的,直到这时,张静一似乎想起了他们,张静一于是抬起手,点着这张涛。

    张涛脸色骤变,心情大抵是不断的默念:你看不到我,看不到……

    只见张静一道:“陛下,此人乃是本县的县尉,叫张涛,这张涛乃是山东人,是个举人出身,在山东老家,有家三十二口,也不算是小门小户了,因为只是举人,所以选官只选了一个县尉,他还有一个兄长,听说也是中过秀才的,噢,对啦,他是个有运气的人,一共生了七个孩子,都是男儿,真是多子多福啊……”

    张静一这如沐春风的说着,张涛却好像自己一下子现了原形一般,如坐针毡,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怎么这张都督对他……这么清楚?

    天启皇帝则是背着手,笑道:“这么多孩子,砍了可惜。”

    张涛:“……”

    张静一的声音道:“陛下,他没犯什么罪,毕竟他是去岁才调任至本县的,又是县尉,本地的士绅瞧不上他,在南京城,他也没什么关系,和那该死的县令、县丞几个不一样。”

    天启皇帝点点头:“这就难怪,他没有被拿住了。”

    说罢,他朝张涛招招手。

    张涛只觉得自己迈不动步子,就好像……自己要上刑场一般,却也知道不能不动。

    于是怯怯地挪步到了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面前,见这二人都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张涛带着满腔的惧意,噗通一下便拜倒道:“陛下……”

    天启皇帝道:“方才你跟着丈量土地,倒也辛苦了,朕看你倒是一个实在人,朕喜欢实在的人,咱们大明最缺的,恰恰就是你这样的能吏,你办事很稳妥,这张卿家也夸了你。这样吧,此番你虽无功劳,也有苦劳,从今日起,朕敕你为本县县令,即刻上任。”

    “至于县里清丈田亩的事……要抓紧着办,还有分田的事,也不可耽误,今年眼看着就要过去,来年还要春耕,不要耽误了农时,这个地方,区区一个村落,竟藏匿了这么多的田,可见这些人丧心病狂到了什么地步,而在此县,又有多少这样的村落呢?”

    张涛听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却是整个人晕乎乎的轻飘飘的。

    自己居然……升官啦。

    他确实只是一个举人,继续会试无望,知道自己中不了进士,不得已之下,只好出来做官。

    不过举人做官,就得先放下科举,除此之外,还需去吏部选官,说白了,就是要排队,好不容易排到了自己,可给的也绝不可能是什么好差事,进士一般是直接放一个县丞或者县令,而举人就惨了,要嘛主簿,要嘛就是他这样的县尉,或者是县学的学官。

    基本上……熬个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若是运气不错的话,或许能有机会,做一个县丞或者知县,再往上走……那就几乎不可能的了。

    在这个时代,最看重的就是出身,进士都分三六九等呢,一甲二甲进士未来有光明的前途,三甲进士只能外放到地方任地方官,至于举人……能脱颖而出的,几乎是寥寥无几。

    这张涛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直接升官了,而且……是直接从九品直升七品,不……准确的来说,是从六品!

    因为这里可是应天府的辖县,隶属于京县的范畴,所以品级会格外的高一些。

    张涛又是诚惶诚恐,却又突然心里一喜。

    说实在的,谁不想做官呢?

    在县里做县尉,苦哈哈的,每日抓捕盗贼,处处看上头几个人的脸色,而且几乎毫无前途可言,哪里及得上直升县令……成为一方的父母官,更不必说,说不定……将来还有仕途呢。

    张涛大喜,立即叩首道:“谢过陛下。”

    张静一朝他笑了笑道:“好好干,事情办的好,陛下不会忘记你的,你可不要忘了,这南京城里……空缺多的是。”

    张涛也不笨,这一听,就猛地开始意识到了什么。

    对呀……这南京城,如今不知多少人落马,他原本很是恐慌,觉得要出大事,可现在细细一想,他们死不死,关我张涛什么事?我只要站在对的一边,这些人都死绝了,反而给我张涛腾出了位置……

    不得了……

    张涛猛地心头一震,一下子……觉得的自己人生……似乎也没有这么坏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还有!

第六百零六章:摆驾

    这张涛于是兴高采烈的接了旨。

    当即,天启皇帝又让几个司吏到面前来。

    询问他们县里的情况。

    这几个司吏可是亲眼看到瞒报的里长一家老小要被拉去辽东的。

    哪里敢隐瞒,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回答。

    县里的情况,如今的难处,一一说了。

    天启皇帝随即不露声色,细细听过之后,随即点了一个颇为干练的司吏道:“朕看你也算是能吏,你从前在县里的那些勾当,朕不管,朕现在只问你一句话,若是朕现在敕你为此县县丞,你肯不肯在这县里丈量土地,分了田地?”

    这司吏一听,顿时身子飘了。

    司吏都是县里的老吏,名为司吏,就是吏就是吏,一般情况之下,身上连一个功名都没有的。

    结果……竟然直接任官,这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啊。

    这司吏按着以往的习惯,下意识的道:“学生惭愧,无才无德,如何能担当如此大任,真是愧煞小人……”

    天启皇帝道:“看来你想拒绝。”

    这司吏急了,噗通一下跪倒:“小人的意思是……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死个甘愿了!”

    天启皇帝满意点头:“很好,立即走马上任,要给朕做出一点样子来!”

    这司吏便咬牙。

    到了现在,他算是明白过来了,他娘的,从前和那些士绅们沆瀣一气的,现在想来,格局低了,他们是个什么东西,这群狗东西都杀了才好,我特么的现在是皇上的人。

    丈量土地?

    这个太容易了,毕竟在县里干了这么多年,每日和乡里打交道,这乡里的明堂,自己门清,比那些流官们要强多了。

    分地?

    分啊,当然要分,陛下说分就得分,那些个士绅,还有那些个地主,算个鸟,我现在是县丞,我会多瞧他们一眼吗?

    再者说了,这些狗东西……反正十个有个八个,都要被抓走了,我会怕他?

    这世上,最热心做官的,其实未必是士绅,因为士绅本来就家大业大,又通过教育的垄断,确保了家族总能出一些有功名之人,做官只是爱好的一种而已。

    真正热心的,恰恰是这些文吏,这些文吏身份太低贱了,在流官眼里,和家奴没有什么分别,明明主持县中事务的是他们,却不过是永远被人点着干活的那个。

    他们可是做梦,都希望自己当真能有个官身。

    为了这个……这司吏就敢跟着天启皇帝拼命。

    天启皇帝随即又点了一个主簿,其他司吏顿时眼热起来。

    天启皇帝随即道:“其余的,也要努力,将来……若是你们县干的好,朕自当论功行赏,清丈天下土地,分了田地,乃是国策……你们要敢为天下先,不要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干好了,将来自有前程。”

    天启皇帝说罢,众人自然都欢天喜地起来。

    一日下来,天启皇帝已是疲倦。

    傍晚用膳的时候,他又和张静一商议:“今日这里的事,要四处公告,告诉这天下人,朕不缺官,这想戴乌纱帽的人还少吗?只要有人肯跟着朕干……还怕寻不到人。”

    张静一笑嘻嘻的道:“题目臣都想好了,到时昭告天下。”

    天启皇帝于是笑了,随即又道:“不过……也要提防有宵小之人,借此任官,所以在各地的生员,他们接管了各地的军营和巡检司,告诉他们,让他们随时密奏地方上的事,当地的土地丈量情况如何,新官是否劣迹昭著,乃至当地的米价、物价,也都要陈奏,奏上来之后,先送你那儿,你让人进行甄别,看看哪些紧要,哪些不紧要,紧要的送朕这儿来。”

    张静一道:“这些事,还是让锦衣卫来办为好,臣这些年,倒是培养了不少校尉和力士,让他们散布在各州县,打探各处见闻。当然……不能让他们常驻本地,而是采取三月一轮替的办法,每三月,令他们轮替至隔壁县去,免得在一个地方呆的时日久了,有人借机对他们收买。”

    天启皇帝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这个好,这个好极了。还是你想的周到,如此一来,朕便算是放心了,朕来江南,也有不少日子了,依着朕看,是该回京城去了。”

    “陛下不回南京?”

    “不回。”天启皇帝道:“那些奏疏,你难道没有看吗?现在京城之中,有不少人急了,朕既然已打算在江南分田分地,那么就要有所防备……”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这些年上了这么多的当,自然知晓,有的人一旦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是真敢咬人的。

    今日对付的乃是江南这边,可那朝中百官,难道不害怕吗?

    天启皇帝道:“南京城,有邓卿家即可,朕暂时敕命他为左都督同知,南京守备,让他暂驻南京城,执掌当地的军政和锦衣卫,你以为如何?”

    左都督同知,是从一品,当然,这个官职早就是虚知了,就好像张静一的左都督一样。

    而真正有用的却是南京守备,因为这个官职是可以真正调动军马,负责军事防御的,一旦江南出现了叛乱,便可立即负责整个江南的军事行动。

    再加上邓健本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节制江南一带的锦衣卫,完全没有问题。

    张静一当然清楚,天启皇帝为何对邓健如此的信任。

    说到底……邓健得在江南好好的抄家呢,这可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面对的也绝非是一般人,若是手中没有权柄,尤其是军事大权,只怕会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下。

    张静一道:“邓健此人,忠实可靠,确实是不二的人选。”

    天启皇帝随即道:“调一支东林军在此驻守吧,归他节制,你说的不错,邓卿是实在人啊。”

    天启皇帝对邓健的印象出奇的好,虽然平日里也不怎么相见,但是见了就觉得亲热,就好像亲人一般,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天启皇帝随即道:“京中那些奏疏,朕一直惦记着,张卿,你说……这些人到底是哪一边的?”

    这一句话倒是将张静一问住了。

    以前吧,这朝中有阉党,有东林党,彼此攻讦,说起来……京师的大臣,在魏忠贤的努力之下,确实都换成了阉党了。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魏忠贤的人,也同时是天启皇帝的人。

    可现在……这些人急于上书,虽然不好说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可至少……天启皇帝已开始产生疑窦了。

    张静一道:“臣也不好说,不过臣这些年,其实也是看穿了,所谓的庙堂,其实不过是利字罢了,寻常百姓家过日子,这是小利。而朝中争夺的,却是大利。任何事,只要一直给人甜枣,那么一切就好说,可若是陛下给他一棒槌,那么话就不好说了。”

    天启皇帝叹息道:“这是真话,你倒也难得和朕将话说的如此通透。”

    张静一道:“陛下此言便有些诛心了,臣一向说话比较直的,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天启皇帝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道:“及早进京吧,是该收拾这旧河山了。”

    只是要出发之前,却有一份奏报送来,让天启皇帝为之气结。

    益王虽然是拿住了,这家伙反正没得跑,但是根据奏报,不少与益王勾结的海商,却借着自己有舰船之利,竟是趁着南京的人马还未占据整个江南,却已是搬空了自家的财富,杨帆出海。

    这七八家的海商……本就是狡兔三窟,此番一去……显然并不打算回头。

    天启皇帝见了奏报,顿时勃然大怒,道:“该死,竟还是将人放跑了。”

    张静一当然知道天启皇帝的心思,这些海商可是挣的盆满钵满,天启皇帝惦记着也不是一两日了。

    主要是现在要抄家的人太多,再加上一个益王府,天启皇帝满门心思在这上头,终究还是百密一疏,等惦记着这些海商的时候,这些人早已仓皇出逃了。

    “这一去,只怕再也追不回了,倒是便宜了他们。”

    张静一想了想道:“陛下认为,他们会逃去哪里?”

    天启皇帝背着手,沉吟道:“莫非你有了计较?”

    张静一道:“倭国、朝鲜国……不可能,此二国与我大明素有邦交,他们未必敢收留,这些海商,也不敢冒如此的风险。而佛郎机人……臣倒以为……他们不敢,这佛郎机的葡萄牙……在澳门驻扎,到时候朝廷索要那些海商,他们若是不肯,便可教这些在澳门的葡萄牙人死无葬身之地。思来想去,臣倒以为……可能是占据了与澎湖隔海相望的琉球岛,与我大明一直关系紧张的尼德兰人。”

    “尼德兰人?”天启皇帝若有所思,道:“朕若是命人去与尼德兰人交涉,尼德兰人肯交出人吗?”

    张静一摇摇头:“必然不会交出人来。”

    “这是为何?”

    “因为陛下要他们交的不只是人,还有他们带出去的银子,尼德兰人素来见利忘义,岂会将一船船白花花的银子拱手相让?”

第六百零七章:乾纲在握

    天启皇帝一想,立即明白了。

    如果也有一群人带着一船船的银子投靠自己,自己可以交人,但是绝不交钱。

    问题是,现在的天启皇帝是连人带着银子都想要。

    “这些人……带出去的银子有多少?”

    “臣无法预计。”张静一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但是只会多不会少。”

    天启皇帝焦虑起来,来回踱步,边道:“这样说来……银子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不过可以借机交涉试试看。”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真是耻辱啊,白花花的银子,俱是民脂民膏,如今却都便宜了别人。”

    张静一却道:“陛下,澎湖、琉球,俱为我大明疆土,如今却被尼德兰人窃据,如今又有走私的海商与他们媾和,长此以往,对我大明不利。”

    “那么……你认为该怎么办?”

    “造船。”张静一坚定地道:“除此之外……最好吸引他们倾巢而来。”

    “倾巢而来……”天启皇帝若有所思起来,边道:“你的意思是,毕功一役?”

    张静一点点头:“正是……这佛郎机人和尼德兰人十分富庶,这么多流入我大明的银子,就是他们带来的,他们成日惦记着我大明,虎视眈眈,那我大明何不……露出一个破绽呢?”

    天启皇帝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张静一,道:“什么破绽?”

    “利诱。”张静一道:“让他们知道,我大明有一块巨大的肥肉,等将来陛下将那些人抄家之后,便大张旗鼓地向天下宣告查抄的数额,除此之外……再大模大样地在泉州等地造船,声言要缔造天下第一水师。”

    天启皇帝皱眉道:“造木船?”

    “是。”

    “这又是什么缘故?”

    张静一显然早就想好了,便侃侃而谈道:“我大明富有四海,那尼德兰人听闻了去,必然蠢蠢欲动,可……毕竟大明距离他们实在过于遥远,虽然有贪婪之心,只是摄于我大明的实力,他们未必敢来侵犯,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示弱,制造这木船,号称是军舰……便是展示我大明的雄心!”

    “大明毕竟距离西洋和琉球不过咫尺之遥,西洋诸国,又历来是我大明的藩属,只要大明展示将来还要下西洋的意图,这尼德兰人窃据我琉球之地,定然心中焦虑,又恐我大明将来染指他们在西洋的贸易点,因而,在这焦虑和贪婪双重煎熬之下,那么他们就可能联合纵横,想办法对我大明攻击了。”

    “只要他们一旦倾巢而出,只要我铁甲舰造成,便可与他们决一雌雄,到时便当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的财富,陛下还不是想抄多少便抄多少。”

    实际上,尼德兰人一直都有进入大明帝王的企图,他们一直试图夺取葡萄牙的澳门,作为贸易点。

    当然,真正有企图的还有西班牙,西班牙王国还真有过远征大明的计划,他的计划是,调动主力的舰队,动用一万两千上下的西班牙军队,再借机雇佣五千倭人,以及五千从吕宋招募的仆从军,对大明发起进攻。

    只是这个计划,却因为出现了英国对西班牙的挑战而无疾而终。

    所以……若是当真有机会,或者是有强大的动机以及足够的利益的话,张静一相信……这大明还真可能招来佛郎机人或者是尼德兰人。

    当然……前提是自己这边得源源不断地输出一个错误的情报,让他们觉得有巨大的利益可图。

    同时……还要让他们产生一个巨大的危机感,那就是未来若不遏制大明,大明极有可能在十年二十年之后,缔造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成为他们未来在海洋上的竞争者,唯有如此……方才可能让他们真正下定决心。

    张静一之所以锁定尼德兰,是因为尼德兰人更擅长外交,也更贪婪。

    若是尼德兰人当真起心动念,那么这尼德兰人是最有可能联合纵横,采取各种外交手段,集结欧洲各国舰船,雇佣各国佣兵劳师远征的。

    天启皇帝很是认真地听完了张静一的计划,听罢,倒是来了兴趣。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被一个可怕的问题折磨着自己。

    那便是,等这天下的富户都抄完了,到了抄无可抄的地步,那么未来该怎么办?

    但是此时,张静一的话,就犹如突然亮起的指路明灯一般,骤然间让天启皇帝心里亮堂起来。

    天启皇帝倒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看着张静一,略显迟疑地道:“朕久闻这尼德兰诸国的舰船厉害,上一次,虽然靠着让人潜入水中,搁置火药让他们吃了亏,可一旦在海中排兵布阵,我大明却未必是对手,你那铁甲舰,当真可靠吗?”

    张静一却是泰然自若地笑看着天启皇帝道:“可靠不可靠,不在于臣。”

    天启皇帝眼眸微张,好奇道:“那在于什么?”

    张静一则是很是理直气壮地道:“在于陛下……打算投入多少。”

    天启皇帝愣了一下,随即不禁气结,瞪了他一眼道:“朕不是给了你银子了吗?”

    张静一便笑着道:“现在的这些银子,当然是足够的,可要加速建造,就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说到底,就是更加的银子。”

    开玩笑呢,后世做游戏,都是给钱就加速的,不充值还怎么做人民币玩家?

    天启皇帝不禁苦笑,于是道:“且看邓卿家这边。”

    二人议定。

    不过天启皇帝虽然一副从长计议的样子,可内心深处,却似有一颗种子在生根发芽。

    几日之后,天启皇帝终于启程北返。

    只是这一次,走的却是陆路,先走镇江,而后进入运河,沿着运河摆驾回京。

    而在南京城里。

    几乎每日,都开始发放各种的告示。

    有军校招募生员的。

    江南这边,不少人对于进入军校颇有兴趣,有的人是有先见之明,陡然意识到,或许未来的前程,可能就是在这军校的上头。

    也有人纯粹是被民间各种天兵天将的传闻所震惊,内心深处蠢蠢欲动,原来我竟也可做天兵?

    除此之外,便是颁布分田令,要求江南所有的田主,不得持有超过百亩以上的水田,违者查抄。

    当然,查抄还是讲规矩的,那便是会给你一些银子赎买,只是赎买的价钱……就有些低了。

    整个江南的水田,都要重新丈量,各府各县,务必将此事当做头等大事来办。

    当然,江浦县的事迹,也公告了出来。

    江浦县县尉丈量土地有功,升县令,户房司吏有功,升县丞云云。

    消息一出,江南炸了。

    若说县尉升县令可以说是走了狗屎运。

    那么这户房司吏升县丞,这绝对是在江南头一遭。

    本来官吏有别,官就是官,吏就是吏,历来这吏无论再如何,不经科举,是绝不可能为官的。

    可在这里……天启皇帝直接下旨,这一下子……便将科举为官的规则打破了。

    当然……陛下要打破,在江南不少人虽然恨得牙痒痒,可又有什么奈何?

    有本事你去反啊,现在莫说是反,便是骂的都没有了。

    那些被抓走的人,现在哪一个不是日日夜夜的写认罪的材料?听说……他们在写认罪供书的过程中,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吹捧天启皇帝,说天启皇帝谟略深远,功德隆盛。又说天启皇帝仁厚恭俭,勤政爱民,乾纲在握,而文德武功超越三代,历数绵长,亘古未有。

    这已吹得快没有边了。

    便连张静一,竟也有人开始吹捧,说其器宇轩昂,有张良之才。

    而此时,各县抓走了不少的官长,这么多的职位空缺,一下子让许多人开始眼热起来。

    正牌的进士,可能看不上这些位置,可对于不少秀才和文吏而言,这可是香饽饽啊。

    一时之间,各府各县开始有了动作,不少人卖力丈量土地,顿时间,一派新政的气象。

    当然……南京千户所,以及杭州、泉州、南昌、广州五处锦衣卫千户所也已开始筹建,大量的锦衣卫,已经开始散布各府县,推行新政……已是势不可挡。

    不少人想借新政得个一官半职也是情有可原,可若是不能防备有人借新政徇私舞弊,就如那王安石改革一般,最终充塞大量打着新政旗号瞎搞一气的事,却需小心提防。

    十一月初九。

    北国的寒冬……令这北通州的运河上俘了一层薄冰,远处都是皑皑白雪,如往年一般,凛冬又至。

    此时距离京城,已是一步之遥。

    天启皇帝下了漕船,随即便令人备马,打算立即回京。

    他现在行踪飘忽不定,出门了这么久,此时倒是归心似箭了。

    张静一又何尝不是如此?在京城呆久了,虽也知道北国寒冷,气候干燥,远不如江南,可内心深处,却还是更愿意待在京城。

    “陛下,是否让人进京,先通报一声?”

    “不必啦。”天启皇帝道:“朕厌烦这百官出来迎驾。”

第六百零八章:京城 京城!

    京城之中。情势却变得诡谲起来。

    陛下突然出兵江南,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几乎朝中没有跟任何人商议过。

    此后突然杀至南京城,更是震动天下,莫说是江南,这北京城里也是人心惶惶。

    一时之间,整个北京城,都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这种气氛说不上来。

    原本大明的南北之争,或者是东林和阉党之争,此时一下子好像彻底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

    陛下的性情,大家是知道的,某种意义来说,其实已经彻底的局势失控了。

    许多人上了奏疏。

    而这些奏疏,是魏忠贤始料不及的。

    他这九千岁,在他看来,自己的干儿子干孙子们遍布朝野,但是魏忠贤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这些人彻底失去了掌控。

    这自然令魏忠贤察觉到不对劲了,因而他下意识的,令御马监下辖的勇士营,加强了京师的戒备。

    紧接着,又得到了陛下的旨意,说是不久要摆驾回宫。

    魏忠贤对此,松了一口气,陛下回来,当然什么都好说。

    只是这时候,工部尚书吴淳夫却兴匆匆地前来求见。

    吴淳夫,可谓是魏忠贤的心腹死党,当初打击东林党的时候,一年时间之内,就从太仆少卿升为了工部尚书,乃是魏忠贤门下’五虎‘之一。

    魏忠贤对此人,最是信任,因为工部在六部之中的权柄虽然不重,但本质上……油水却最是丰厚的,只有最信任的人才可担任。

    借着魏忠贤这一日没有在宫中当值,而是在宫外魏家的府邸沐休的时候,吴淳夫提着一个食盒来了。

    魏忠贤见了他,倒是颇为高兴,盖因为这吴淳夫和他关系很深,因而到了花厅,吴淳夫先向魏忠贤行礼,而后拿出了食盒,边打开,边笑着道:“九千岁,这是拙荆亲自下厨给您制的糕点,知道您喜欢……”

    魏忠贤笑了起来:“太难为她了,她近来还好吧?”

    “尚好。”

    魏忠贤又点头,等这吴淳夫亲自将糕点送到他的面前,魏忠贤捏了一块,尝了起来,随即连声说好。

    吴淳夫可是工部尚书,虽不是位极人臣,却也是朝中最核心的人物,这样的人让自己的妻子亲自下厨,只为讨好魏忠贤,这糕点的滋味好不好是两说,可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却让魏忠贤沉溺其中。

    吴淳夫笑着道:“说到这糕点,最难的就是磨那豆沙,需卯时起来,要做到口感细腻,却也是不容易的。自然……下官断然没有要邀功的意思……”

    “真不容易。”魏忠贤点点头,随即道:“工部现在还好吗?”

    “好是好。”吴淳夫道:“现在内帑有银子,陛下也舍得给钱,赏赐也比往年多,所以工部上上下下,都称颂陛下。”

    魏忠贤嗯了一声:“这便好,好好用命……现在陛下不在京城……你更该小心行事……”

    “九千岁。”吴淳夫看着魏忠贤道:“不过,说起来,内帑每年拨出这么多的银子,工部每年得银,是七百三十二万两,可是下官听说,就在今岁,陛下拨给捋顺那边,就有近五千万两……这……工部主持的,可都是大工程,既要修葺皇家园林,又要……”

    魏忠贤突然凝视着吴淳夫,目光深幽,口里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吴淳夫显得犹豫,张口欲语的样子。

    “但说无妨吧。”魏忠贤淡淡道。

    吴淳夫便继续道:“这话,下官可不敢跟别人说,也只有到了您这儿,才敢畅所欲言。您说,这陛下对张家是不是宠信太多了,这工部乃是六部之一,竟还不如一个区区旅顺吗?那旅顺不是已经分封了出去,且只是区区一隅之地吗?工部可是主持着天下的大计啊。”

    魏忠贤不冷不热地道:“看来你是不服气了?”

    “下官能有什么不服气的。”吴淳夫笑了笑道:“就算拨发给工部的银子,也不是落到下官的身上,只是……现在朝野内外,都多有怨言。”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就说锦衣卫吧,这锦衣卫从前,可都是在您的手里,如今呢……可还和您有什么关系?锦衣卫是如此,旅顺也是如此。九千岁有没有想过,再这样下去,您和下官这些人,从此之后……”

    他没有说下去,可这话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魏忠贤便叹了口气道:“咱知道你的意思,这几年,你们跟着咱,确实是出尽了风头,你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平步青云,又有哪一个,不是坐镇一方?可如今呢……咱也知道,你是泉州人,福建布政使司那边,只怕也要预备清丈土地了吧。你们吴家,在泉州有多少土地?”

    吴淳夫听罢,便低头不答。

    魏忠贤道:“咱听说,福建布政使司那边,人多地少,许多人不得不偷偷下海,甚至跑去西洋……你看,咱们大明天朝上国,本该是最富庶的地方,可结果呢?大明的子民,却需一窝蜂的历经千辛万苦,去海外讨生活。你说说看,这……这大明中央之国,却连西洋藩属都不如了吗?”

    “咱自然清楚,用这些话来奉劝你,你定然是不喜的,毕竟……咱是断子绝孙的人,也不似你们吴家那般,是士绅出身,早有家产。咱自然也不能奉劝你大度。只是现在陛下已经决心推行新政,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更改了。你是工部尚书,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至于那张老……”

    本来想称呼张老弟,不过魏忠贤很快意识到,那狗东西似乎现在已是恶名昭彰,这名声比他这个九千岁还臭呢!于是改口道:“那张静一……不过是为陛下分忧而已,你说陛下宠幸他,这倒没错,可这是帝心,这个时候反张静一,就是反陛下,咱们为奴为臣之人,真要到乱臣那一步吗?那些辽东诸将的下场,你是见识了,江南那些乱党的下场,又何尝没有见识?你听咱一言,好好的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不要学外头某些人……”

    吴淳夫听罢,忙是点头,讪讪道:“是,是,九千岁说的对。”

    他便再不提这件事,又闲坐了片刻,随即起身告辞。

    等出了魏忠贤的府邸,随即坐上了轿子,他脸上变得不对起来,而后吩咐轿夫道:“去刘府。”

    半个时辰后,他抵达了一处府邸,却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了一番话:“劝人大度,非人也!”

    …………

    魏忠贤笑吟吟地让自己的儿子魏良卿去送了吴淳夫出去,等这魏良卿回来复命。

    便见自己的爹魏忠贤这时候端坐不动,手上则是把玩着一串念珠。

    魏良卿乖顺地道:“爹,人送走了。”

    魏忠贤淡淡地道:“临走时说了什么?”

    “什么也别说,只说让儿子多照顾着爹,怕您身体不好。”魏良卿老实地道:“他一直挂念着……”

    魏忠贤却是冷笑,眼中泛着精明,打断了魏良卿的话:“你呀,终究是太年轻了,不晓得此中的意思。”

    “这……这……”魏良卿一时瞠目结舌,眼中泛着惘然。

    魏忠贤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略显疲惫地道:“他们这是在逼咱呀……”

    于是魏良卿甚是不解地道:“可是我见他对爹依旧恭顺,怎么可能……”

    魏忠贤这才微微张眼,道:“你不懂,权力既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咱这九千岁,你以为是怎么来的呢?对上……是陛下信重咱,所以咱才可以在司礼监里,掌握国家大策。可是对下呢?单凭一个司礼监,就算再加上一个东厂,你以为……就当真可以权倾一时了吗?”

    “你错啦,咱之所以有今日,是因为有一大群人,他们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投靠到了咱的门下,为咱排忧解难,所以……朝廷下发的旨意,有人可以阳奉阴违,可是咱交代下去的事,人们却是争抢着去做,你知道为何吗?”

    魏良卿显然从没想过这些事情,此时震惊地看着魏忠贤道:“为……为何……”

    魏忠贤叹息道:“朝廷的事,就算是办妥了,那也是作为臣子的本份,就算办不好……可是他办不好,别人也未必办不好,至多也就是被申饬一番罢了,所以朝廷明旨,未必就有效。可咱交代的事,就不一样了,因为无论交代什么,大家都晓得,咱会念他的情,会晓得他办事得力,会欣赏他,自然而然,大家便争抢着去干了。”

    魏忠贤道:“所以咱这些年,只要有人办什么事,咱就给他们什么好处,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给咱办事,会有奖赏,于是愿意给咱办事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可是现在……”

    魏忠贤无语地看着还一头雾水的魏良卿,而后道:“现在……情况却大大不同了。”

    …………

    明天会恢复更新,在此基础上每天维持四更。

第六百零九章:陛下入宫

    魏忠贤说到了这里,禁不住长叹:“所谓树倒猢狲散,并不是只是说,咱有一日失了宠幸,大家纷纷改换门庭。你要知道,这些投靠咱的人,他们虽都叫一个阉党的名儿,可实际上……他们不是一个个木桩子,他们是人!”

    说到这里,魏忠贤决心好好给自己这傻儿子上一课。

    “但凡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会有喜怒哀乐,会有不同的性情。一群人,就会有不同的念头,有自己的利益,当投靠咱的时候,他们能得到好处,而又不会触犯他们的根本利益的时候,他们便是外头所说的阉党,可一旦投靠了咱,他们已得到了他们现今想要的一切,且还可能损害他们的利益的时候,此时……所谓外头传言的阉党,也就灰飞烟灭了。”

    魏忠贤说着,目光深幽地看向魏良卿,口里接着道:“所以你看历朝历代,有许多位极人臣的人,他们很多时候,都会遭遇到明知不可为的事,不说其他,单单就将咱们大明太祖高皇帝时的丞相,赫赫有名的开国功臣胡惟庸来说吧,他当时是何等的显赫,贵为中书省丞相,不但位极人臣,而且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可他最后沦落到了什么结局?”

    “一个胡惟庸案,太祖高皇帝便怒而诛杀了三万人,牵涉到的开国功臣不计其数,可是……你现在想一想看,倘若这个胡惟庸,他并不是那样嚣张跋扈,也并不是处处对太祖高皇帝顶撞呢?”

    魏良卿若有所思,不由道:“是,有时候儿子听到这一桩大案子,也觉得匪夷所思,太祖高皇帝是何等的雄主,这胡惟庸竟屡屡对他顶撞,处处与他作对。”

    魏忠贤却是道:“这不是因为胡惟庸当真糊涂了。你想想看,到了这个地步的人,怎么会犯糊涂?这本就是天下最绝顶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太祖高皇帝的性情,怎么会不知道太祖高皇帝的手段?可是偏偏硬着头皮,还是要去做,分明就知道一旦触怒了太祖高皇帝,便死无葬身之地,阖家灭绝。可他还是这样做了,这是为何?”

    魏良卿听罢,也觉得匪夷所思。

    魏忠贤则道:“追根问底,是到了他这一步的人,倘若不这样做,下头那些人,也会想办法逼迫他这样做!他是太祖高皇帝的丞相,可为了一步步成为丞相,掌握天下的政务,不知有多少人投至他的羽翼之下,给他抬轿子的,为他鼓吹的,为他做马前卒的,这一些个人,在太祖高皇帝触犯他们的利益的时候,他胡惟庸能退吗?他胡惟庸又敢退吗?”

    “胡惟庸无路可走,除了拼着性命,博这一线生机之外,他没有选择。今日咱所遇到的,也是这样的情形!不知多少人指着咱吃饭,现如今,他们都指望咱出面……去对付张静一,去向陛下为他们夺取好处,咱若是不肯,这所谓的阉党,也就一哄而散,而且还难保不会有人反咬咱一口。你说说看,咱该怎么办?”

    魏良卿下意识地张大眼眸道:“父亲难道当真要……”

    魏忠贤露出一丝苦笑,随即道:“咱和胡惟庸又有不同,咱是太监,做太监的……终和那胡惟庸不一样,除此之外……”

    魏忠贤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为父终究还得为你考量啊。咱不是胡惟庸,胡惟庸结党,权势滔天,他舍不得失去手里的东西,其他人也逼迫着他不能舍弃,这是因为,他们胡家本来就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可咱们呢?良卿,你不是聪明人,你所能做的,就是安安心心的过好这一辈子,将来给咱们老魏家传下香火,至于其他的……为父也不指望,所以……咱也没什么可舍弃的,有些东西,丢了也就丢了……这世上最难的,就是急流勇退,是解甲归田,你要说咱不甘心,这也未必,人怎么会甘心呢?咱也是人!可咱和陛下,终究还有情分,索性就从这凤凰,落成**,这也无碍。”

    魏良卿大抵明白了,胡惟庸出自大家族,他们一大家子,牵涉都已经太深了,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

    而魏家……大不了去做富家翁!于是他道:“那么爹的意思是……从前那些‘兄弟’……”

    所谓的兄弟,自然是魏忠贤当初收的干儿子,以及这些干儿子收的干孙子们。

    “不必理他们啦,由着他们去吧,你好生生的过日子,其他的事,不必管,不过却要小心谨慎,为父最担心的,就是有人将你拉扯下水,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小心啊。”

    魏良卿表情慎重地道:“儿子懂了,今日开始,儿子就不出门了,任何外客也不见。”

    对于儿子的这点乖巧懂事,魏忠贤大为宽慰,颔首点头。

    ……

    此时,天启皇帝却已入城了。

    当一队东林军出现的时候,这京城上下,顿时奔走相告。

    只是气氛依旧诡异。

    魏忠贤与内阁六部九卿们,猝然无备,自然不能出城迎驾,只好一群人匆匆往大明门迎接。

    这紫禁城的大明门,如今戒备森严,百官跪在御道两侧。

    天启皇帝就一身寻常的灰衣,目不斜视地骑马而过。

    张静一则护卫在一侧,他们身边的护卫,则多为东林生员。

    众人纷纷跪在御道,三呼万岁。

    在一声声万岁声中,天启皇帝旁若无人一般,继续要打马入城。

    这时……御道旁,突的有人道:“陛下……”

    于是天启皇帝驻马,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五六品的小官。

    天启皇帝倒是笑着道:“朕摆驾回宫,还未安顿,就有事吗?”

    这人便起身,躬身走到了天启皇帝的马下,随即道:“禀陛下,臣有大事启奏。”

    天启皇帝此时的目光没有落在这芝麻小官的身上,却是笑呵呵地四顾跪在左右的群臣身上。

    他心里清楚,马下之人只是给人当枪使的。

    只见这人道:“臣乃翰林院侍读刘彦,臣要奏的……是关于江南的事。”

    天启皇帝豪气万千地道:“江南已无事了!”

    这话……倒是实情。

    朕都已经把自己搞定了,还能有什么事?

    这叫刘彦的人便拜倒在地,道:“陛下,臣听说了一些传言。”

    天启皇帝笑了笑道:“什么传言?”

    “臣听闻,陛下竟认为这江南上下……都是反贼,欲要对他们抄家治罪,不知是否有其事?”

    天启皇帝点点头:“朕此番进入江南平叛,当然是捉拿反贼的,这有什么问题?”

    “陛下……”刘彦继续道:“既然有罪,为何不让有司审问?”

    天启皇帝笑着看刘彦:“有司?”

    所谓有司,其实大抵是相关部门的意思。

    “正是。”刘彦一脸肃然道:“此等大罪,若是不能经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审问,如何能够服众呢?正所谓名正才能言顺,难道现在大明是以厂卫治天下了吗?臣近日听闻了许多的传言,有为数不少的人,都在妄议朝廷,其根本就在于人心浮动,军民百姓们惶恐,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严刑峻法固然可以让天下的风气改善,可即便是严刑峻法,朝廷也需让有司对相关的案件进行定巚,如若不然,这天下就要乱套了啊,国家自有法度,若是连这些都不能遵从,那就难怪人人自危了。”

    刘彦说罢,泣不成声,拜伏在地,口里继续道:“历来治罪,都是明正典刑,恳请陛下……交三司审定江南逆案。”

    天启皇帝若有所思,随即道:“这样说来,你们是认为锦衣卫处置得不公平了?”

    “厂卫擅长侦缉,却不擅明断,这样的大案,怎么可以如此的草率呢?”

    天启皇帝此时则是回头,看了一眼张静一。

    张静一倒是没有为自己辩驳,说实在话,大家觉得锦衣卫不公平,他倒是觉得情有可原的,反正锦衣卫的名声本来就很糟糕,何况……这些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你们谁想审就去审便是了。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一言不发,脸色淡然,于是又四顾群臣,却道:“诸卿怎么说,也是这个意思吗?”

    群臣则是迟疑。

    很明显……刘彦不过是马前卒而已,他说的话,确实代表了百官的心意。

    终究,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三人的身上。

    这三个人,几乎代表了朝中刑律方面的三大巨头,在这方面,他们的话是最有分量的。

    眼看着大家默然无声,场面一时尴尬,于是……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陛下,都察院愿承担此次江南逆案。”

    说话的人,乃是李夔龙。

    李夔龙可是魏忠贤的‘五虎’之一,也是魏忠贤的干儿子,此前乃是左副都御史,此后因功,又升为了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的权力很大,掌管着整个言官和都察院,故而在朝中的份量极重。

    …………

第六百一十章:强强联手

    事实上,历来朝廷遇到了大案,也确实是三司会审的机制。

    现在有了一个翰林提出来,而且都察院最高长官左都御史也表示愿意主审,那么从道理上是站得住脚的。

    李夔龙倒是显得很稳重,他朝天启皇帝行了个礼,道:“陛下,自秦汉以来,三法司会审,便形成了定制,于是历朝历代凡遇钦案,便由主管刑狱机关会同监察机关、司法机关共同审理。譬如隋朝的时候由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实行三法司会审。唐代则实行“三司推事”制度,遇有呈报朝廷的申冤案,由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中书舍人、御史台御史等小三司审理。若是重大的案件,则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判。到了我大明,哪怕是太祖高皇帝的时候,也都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来决定案情……”

    李夔龙引经据典,说了一些前朝的定制之后,又道:“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可以让案件得到公正的审理,也免得引发巨大的争议。锦衣卫在刑侦方面,确实有其专长,可毕竟还是不熟悉案件的审理,臣忝为左都御史,愿意承担这样的大事,亲审此案,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如若不然,臣恐天下臣民见疑,军民离心。”

    他侃侃而谈过后,恭恭敬敬的又行了礼,表现出恳请恩准的谦卑态度。

    这边李夔龙一出来,后头又有人道:“臣也愿意主审此案。”

    众人看去,却是刑部尚书薛贞,薛贞这个人,当初就是攀附了魏忠贤起家的,很是得志,今日他似乎也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

    随后便是大理寺卿,这位大理寺卿陈扬美,倒和魏忠贤没什么关系,不过此人历来刚正不阿,但是因为在地方上任职很有政绩,当时西南有人叛乱,声势十分浩大,攻打毕节城,围困贵阳,朝廷为之震惊。而当时的陈扬美不过是区区知县,他坚守的桐梓孤城处于四面包围的困境之中,但他镇定自若,摄官事统士卒,严阵以待,慷慨临戎,且伺机屡出奇兵以挫敌锋。

    等到乱贼平定之后,天启皇帝大喜,对这陈扬美十分看重,夸赞他挫贼靖寇,于是将他一路升为了大理寺卿。

    这陈扬美很厌恶阉党,在大理寺任上,对阉党一直都很不客气,可偏偏魏忠贤知道天启皇帝器重这陈扬美,所以对他无可奈何,只好警告儿孙们,让他们尽量避免去招惹这个家伙,大家看着他绕路走便是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天启皇帝见陈扬美也站了出来的时候,天启皇帝的心里不禁有几分失望。

    因为陈扬美对李夔龙、薛贞这些阉党,是历来瞧不上的,但是没想到,原本这势同水火之人,如今却都出奇的一致。

    天启皇帝微笑着,这三个人,代表了整个大明至高的司法机构的主官,在任何案件上,都有着巨大的话语权。

    现如今一个鼻孔出气,天启皇帝也无法回避。

    于是天启皇帝含笑着,看着跪在马下的魏忠贤,道:“魏伴伴……你怎么看待?”

    天启皇帝脸上虽是带笑,可此刻却是心头火起,他显然迁怒到了魏忠贤。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三个人里,两个都是魏忠贤的人,这怎么说?

    魏忠贤则是面无表情,随即道:“奴婢以为……谋反一案,罪证已经确凿,已经没有继续再审理的必要了,不必多此一举。”

    他的话,又让天启皇帝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魏忠贤居然反对三司会审,于是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随即目光一转,视线落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道:“是吗?黄卿,你又如何看呢?”

    天启皇帝一直都不是一个完全没心思的人,今日摆驾回宫,却发现了如此诧异的事。

    三个法司,居然不约而同要求审问。

    而魏忠贤,偏偏又反对。

    这对天启皇帝而言,不啻是试金石,他正好掂量一下大家的成色。

    被点到的黄立极,只好上前道:“陛下……臣以为……”

    黄立极苦笑,他其实并不想做这出头鸟的,可此时已经避无可避了,于是硬着头皮道:“臣以为还是审一审吧,这并非是坏事,否则……要将国家的法度置之何地呢?”

    不远处的刘鸿训,不等天启皇帝询问,便已站了出来:“臣也以为应当审一审。”

    天启皇帝听罢,心里已有一些数了,他目光落在孙承宗的身上,本是想问一问自己的授业恩师孙承宗。

    可话到嘴边,突然忍住,他有些不敢细问,害怕得到的结果令他伤心。

    此时的天启皇帝,已没有了方才入城时的豪气,盖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事儿,自己还是想简单了。

    于是他道:“张卿,你来说说看。”

    张静一依旧淡定,道:“既然要审,也无不可,锦衣卫这边……若是不同意,难免被人诟病专断,既然有人愿审,臣倒是落一个清闲。”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一副乐得清闲的样子,心里便有了计较,道:“既如此,那么就如你们所愿吧。”

    这三人顿时大喜过望,纷纷道:“谢陛下。”

    此时,天启皇帝其实已是归心似箭,他的心思在宫里,自己的儿子已经许久不见了,他在外的时候,便一直挂念,眼看家门在前,于是再不耽误,继续打马入宫。

    等天启皇帝的背影走远了,其余之人,便纷纷散去,各自忙碌去了。

    倒是魏忠贤,居然没有立即跟着天启皇帝入宫,而是朝张静一看了一眼。

    张静一迎着那目光,倒是意会。

    二人便索性……不约而同的至大明门的城楼,屏退了左右的卫兵。

    站在这里,看着远处连片的官衙,魏忠贤率先道:“这一番去江南,真的吓死人了。”

    “魏哥……”张静一笑道:“这有什么吓死人的?”

    魏忠贤便道:“是咱受了惊吓,咱现在才知道,陛下是真的主意已定,真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事先陛下虽然有所征兆,可咱终究不知陛下的决心这样的大。”

    张静一有些摸不清魏忠贤的心思。

    于是道:“那么魏哥以为……这新政能成功吗?”

    “难。”魏忠贤不多想便摇摇头道:“难如登天。”

    “何以见得?”

    “张老弟啊。”魏忠贤笑着道:“这天底下的新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可有的成功,有的莫说成功,便是连边都摸不到一条。不说其他,就说咱们大明吧,你忘了刘瑾的新政吗?”

    刘瑾乃是明武宗时期的权宦,在明武宗的支持之下,他立即开始着手推行新政,而明武宗和刘瑾是实在人,他们推行新政的举措很简单,主要干了几件事,第一件:便是裁撤冗员。

    也就是官太多了!官太多了,那就得裁撤掉!

    这刘瑾也是狠人,二话不说,就裁撤掉了北京和南京各部院官职三十员,地方司道官职六十八员,基层官职二十六员;除此之外,还有天顺朝之后增设的通判官职,合四百四十五员;并裁撤掉云南,山东,贵州,山西,河南等多地巡抚,共十一员。

    除此之外,就是限制封荫,在大明文职官员五品至一品,只要有功绩,都可以加封赠。这个封赠是可以传给子孙的,一品官的儿子,可以成年之后立即封五品官,二品官的儿子,则可以封六品官,以此类推。而刘瑾则直接改了,能不封的就不封。

    这第三样,则是翰林外放,翰林乃是清流官,都在京城里,刘瑾觉得这群家伙眼高手低,于是要求他们去地方上任职。

    这第四件,则是惩治贪腐,而且为了揭发,弄出了一个欢迎大家相互举报,谁举报谁就可升官的戏码。

    除此之外,便是限制朝廷驿站的私用,滥用、要求重新丈量天下的土地、并且加强京察等等。

    当然,刘瑾的结果很不好,因为他立即招到了天下官员和士绅们的反扑,最后落了一个千刀万剐的结局。

    魏忠贤提到刘瑾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张静一:“那刘瑾当初,何等的跋扈,权柄何其重也,可最后呢……他的霸道手段,有人屈服了吗?张老弟再想想,你这新政,比起刘瑾的新政,谁更猛烈呢?刘瑾这些举措,尚且落了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如今张老弟这不但是损害了别人的利益,这分明是要挖别人的根,那你想想看,和这么多人作对,张老弟又将置于何地?”

    张静一听罢,点点头,随即皱眉起来:“这样说来,魏哥也不支持新政,认为一定不会成功?”

    “咱当然认为很难成功。”魏忠贤拉下脸来,道:“可是谁说咱不支持了?”

    张静一:“……”

    魏忠贤很是认真地道:“知道难是一回事,因为知道新政的难处,故而做好最糟糕的心理准备。但是支持新政又是另一回事,这是两回事!”

    …………

第六百一十一章:天子幸臣

    张静一沉吟片刻,咀嚼着魏忠贤的话,倒是觉得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知道不容易,并不是说不去干这事,而是对这件事保持着敬畏之心,只有这样,在料想到最可怕后果的情况之下,做到能够随时保持清醒。

    魏忠贤道:“现如今,已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候,稍稍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咱家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本事,便免不得翘起尾巴,不过……越是以为曙光在望之时,却越需小心。”

    张静一道:“不知魏哥有什么可以赐教的。”

    “赐教谈不上。”魏忠贤想了想道:“只是让你此时切切不可大意,朝中这些人,你别看平日里成日相互攻讦,为了党争,什么都不顾,可一旦有人要挖他们的根,他们却是不会和谁客气的。”

    张静一道:“若我猜的没错,那刑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都是魏哥的人吧。”

    魏忠贤苦笑:“什么你的人,咱的人,真干系到了切身利益的时候,那么他们谁的人都不是,他们只是自己的人。”

    张静一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魏忠贤……似乎……已经隐隐开始有瓦解的迹象了。

    而魏忠贤也同样的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按理来说,张静一才是他的心腹大患,彼此之间,应该围绕着这朝中的大权,包括了厂卫的分属你死我活,可是……魏忠贤似乎又觉得,似乎……张静一这小子并不算太坏。

    这是一种奇怪的情绪,毕竟魏忠贤入宫,和人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一切,让他当真最后被自己的干儿子干孙子们抛弃,他真可以做到甘心吗?

    “哎……”

    “魏哥怎么叹息了?”

    魏忠贤怅然道:“看到了你,就想起了咱年轻时候的自己,怎会不生出岁月蹉跎之心呢?”

    张静一:“……”

    虽然张静一是能够理解魏忠贤此时的心情的,但是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太监,会代入到自己的身上,产生精神上的共鸣。

    魏忠贤随即久久不语,他在这城墙的过道上走了几步,突然驻足时,张静一才发现他满脸写着的乃是眷恋和不舍,可随即,这些又被一种舍弃掉一切的坚定取而代之,魏忠贤咬唇道:“对付这些狗官,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这几个人……都有弱点……他们打出来的,是国家法度这个大旗,而你是锦衣卫都督,只需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化为利刃,方才可以一击必杀。”

    “你别想看今日这些人奏请之事,他们今日所奏请的,乃是名份,是大义,你若是疏忽,便真让他们钻了你的空子……”

    随即,他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张静一听着,一言不发。

    二人说了片刻,魏忠贤一看天色:“咱要去侍奉陛下了,好啦,该说的都说了,再会。”

    随即,匆匆而去。

    …………

    三法司得了圣旨,随即昭告天下。

    一时之间,似乎京城的天气都开始变得晴朗起来。

    刑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这三个天底下掌管着刑法的最重要人物,如今直接下令,命人开始押送相关人等抵京,与此同时,抽调了精干的人员,协助准备审理此案。

    紧接着,三大臣开始碰头,大家彼此落座。

    虽然平日里,大家并不对付。

    可现如今,态度却都显得缓和,大家彼此落座,喝过了茶。

    这三人之中,刑部尚书掌管天下的刑狱,理论上而言,权力最大。

    可大理寺负责的却是监督刑部的案子,说穿了,它相当于增设在刑部之外的一个法律监督机构,而且主审的都是官员大案,因此地位也是不轻。

    至于左都御史,那就更不同了,表面上他只能管着各科道的御史,但实际上,它拥有弹劾大权,非同凡响。

    于是,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夔龙开始微笑:“人犯,马上就要从南京押至京城,这些人犯实在太多,又因兹事体大,所以不能轻慢,只是……二公以为,此案,该从哪里开审为好?”

    他是清流,先来发问。

    而刑部尚书薛贞毕竟是负责刑名,于是道:“案卷……现在还未送来,不过一些情况,也已掌握了,谋逆大案,牵涉这么多人,南京城那边,许多人都在叫冤,不说其他的,就说钱谦益吧,钱谦益这个人,乃是南京礼部是侍郎,从此切入最好。”

    “为何?”这左都御史李夔龙来了兴趣,他毕竟不够专业,倒也想知道这薛贞对此的看法。

    薛贞道:“其一:此人素有文名,从他开始审,势必瞩目。”

    顿了顿,薛贞笑了笑道:“眼下这钦案,株连如此之广,令人咋舌,若是不足以震动天下,那么是很难推翻锦衣卫的论断的。”

    李夔龙若有所思的颔首:“是极。”

    “这其二:南京礼部侍郎,既不掌兵,也不管粮,说他谋反,证据呢?没有真凭实据,难道只靠猜度吗?所以……只要先推翻钱谦益一案,那么岂不是恰恰证明,这锦衣卫在江南,办下了天下的冤案,许多人都蒙受大冤吗?”

    李夔龙想了想,又点头,这是以点带面,只要证明一个人是冤枉的,那么株连的这么多人……就极有可能是冤枉的了。

    “其三呢,便是钱谦益此人,我是知道的,你说他有谋反的胆子,老夫不信,所以,从钱谦益入手……则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诸公……我等现在是深负众望,这天下数不清的人,都在看着我们,若是不能推翻锦衣卫的结果,你我便是罪人啊。”

    “好。”那一向没有吭声的大理寺卿陈扬美道:“我也素知钱公是个高洁之人,断不是逆党,十有八九,他是屈打成招,锦衣卫的手段,老夫也有所闻,那么……就从这里开始,让天下人看看,这锦衣卫是如何屈打成招,如何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逆党的!”

    三人议定,便各自起身,现在要忙碌的事,实在太多了。

    另一边,天启皇帝自然也关注三法司的事。

    魏忠贤给他奉茶的时候,天启皇帝端坐,随即看向魏忠贤,道:“魏伴伴,你来说说看,三司会审,是什么结果?”

    魏忠贤这几日都沉默寡言,他似乎连身子也没有以前方便了,想了想,魏忠贤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结果只会有一个。”

    “说。”

    “那便是……推翻所有的结果,为南京诸官平反。”

    天启皇帝脸拉下来:“这是何故?”

    “这就是三法司的聪明之处,他们要求公正的审判,可此案一旦引起了天下人的关注,可此案毕竟牵涉的人太多,难道每一个……都铁证如山吗?奴婢以为……谋逆这样的案子,真要做到铁证如山,哪里有这样容易,事有轻重缓急,只要三法司寻到了其中一个漏洞,而后不断的对这个漏洞大加挞伐,那么……厂卫就处于极被动的局面了。”

    天启皇帝道:“也就是说,他们起初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心思?”

    魏忠贤点头:“奴婢不敢断言,他们起初是如此,但是八九不离十。陛下……与百官的积怨已经太深了。”

    天启皇帝冷笑:“那就拭目以待吧,朕倒要看看,他们如何翻案,去告诉张卿……对了,张卿这几日在做什么?”

    “听闻……好像是在搞什么珍奇机。”

    天启皇帝诧异道:“珍奇机?这是什么名堂。”

    其实魏忠贤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名堂,不过以他的智商,大抵也可以从字面意思来理解,他煞有介事的道:“望文生义,奴婢以为……这可能是制造珍奇的机器。”

    天启皇帝倒是越来越兴趣浓厚起来:“有趣,有趣,原来珍奇也可以制造,这样说来……岂不是要发大财,难怪这些日子,他连正经事都不干了,这个家伙……真是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干得出。”

    魏忠贤:“……”

    魏忠贤有时候实在无法理解,陛下是怎么能够理所当然的痛斥别人贪财的。

    当然,魏忠贤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露,只是笑着道:“奴婢在想,这东西可厉害了,就好像金鸡啊,有了金鸡呀,就可以下金蛋,这可不是要发财了吗?”

    天启皇帝觉得自己又开始眩晕了,猛地晃晃脑袋,最后道:“先别想这些事,还是让张卿的心思,放在案子上头!”

    “是。”

    天启皇帝随即又冷笑:“朕倒要看看……此案最终是什么样子。魏伴伴……近日……朕听闻你……绝少与人联系了?怎么?你的人缘变糟糕了?”

    魏忠贤立即拜倒在地:“陛下,奴婢只是陛下身边一个斟茶递水的,蒙陛下厚爱,才管一些事,现如今……陛下身边需要人照料着,奴婢何须给陛下代劳,奴婢现在只想着给陛下打理着司礼监,管着东厂,其他的……一概不想理会。”

    天启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魏忠贤一眼:“这样……也好!”

    ……

    还有。

第六百一十二章:欺朕即欺天

    天启皇帝并没有对于魏忠贤的情况追根问底。

    也没有询问当初魏忠贤举荐的‘人’,为何时至今日,与魏忠贤开始离心离德,更不问为何彼此之间的观点为何不一致。

    因为这些根本不必多问。

    只要魏忠贤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便好了。

    天启皇帝道:“谨守本份是好的,这些日子,朕身前确实需要有个知心人照料着,你好生用命吧。”

    魏忠贤听罢,便道:“奴婢遵旨。”

    …………

    所谓的珍奇机。

    其实就是蒸汽机。

    这玩意已在旅顺造了一台。

    其实……制造的原理是很简单的。

    大抵,你将它当做一个巨大的烧水壶就成了。

    当然,想要让这烧水壶变成了一个带动动力的玩意,就必须确保这东西能够密封起来,而且,确保其有足够的传动能力。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玩意,在旅顺,就有六百多个工匠,进行一次次的实验。

    虽然大致的结构,张静一已经指出了方向,理论的研究,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无非就是烧炉子,再加上一个类似水车的结构。

    当然,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比如密封的材料问题,比如传动杆的工艺和材料,比如锅炉的打造。

    好在张静一的要求其实一丁点也不高,而且他是让人先从船用蒸汽机开始制起。

    船用的蒸汽机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不限体积,毕竟海船的面积足够大,容得下足够大的蒸汽机,动力的问题……虽也至关重要,但是只要这动力能确保达到风帆的大舰,那么便足够。

    而且这玩意,根本就不必考虑经济性,银子管够,哪怕你们打算用金子做原材料,张静一也能确保足够的经费。

    许多匠人在一次次的实验之后,终于鼓捣出了两个原型机,最后用进入了反复验证的进程。

    紧接着又是一次次的改进之后,终于……一个蒸汽机算是制好了。

    只是这玩意……很笨重,作为天下第一台蒸汽机,虽有划时代的意义,可还是过于粗糙。

    不过……眼下都不是大问题,因为铁甲船的船体,还在反复的论证和研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下海之后,不会直接沉入海底,旅顺那边,数千人依旧还在反复的试制。

    铁甲船的事,张静一当然不急,不过他却是立即调拨来了上百个蒸汽机的巧匠来到京师,让他们在海船蒸汽机的基础上,尝试弄出一种可以在陆地上跑的蒸汽机。

    这其实是两个方向,虽然是一样的原理,可实际上,陆地上跑,就不可能过于笨重,得大大的减少体积,同时……增大动力。

    为了减少摩擦,钢轨是必须的,因此,张静一打算让人在新区附近,铺设一小段环形的铁轨,来给这些巧匠们实验。

    自然,表面上每日张静一都在这试验场地里,看着巧匠们集思广益,提出一个又一个改进的可能,这天下的大事,他却依旧还是关注的。

    三司会审,某种程度既是话语权的争夺,也是三法司和锦衣卫之间审判权的争斗。

    更不必说……这关系到了新政的成败了。

    魏忠贤的一番话,倒是让张静一沉下心来,此时此刻,他必须做好完全准备。

    因此,几乎每日,都有江南锦衣卫的大量快报送到张静一这儿,而张静一也同时对天下各处的锦衣卫发出一个又一个的指令。

    在这平静之下,是暗涛汹涌。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争夺,在彼此双方的悄然准备之下,已慢慢的拉开了帷幕。

    到了月底。

    年关将至。

    一队钦犯,已押送到了京城。

    一些锦衣卫的暗桩,则早早在附近布置,当然,他们没有打草惊蛇。

    而钦犯坐着囚车进城之时,却已有许多人候在此了。

    锦衣卫有暗桩,可在这里,也有不少‘有心人’,他们打着同情钦犯被屈打成招的名义,在此关注这些钦犯。

    钱谦益作为从犯之一,他刚刚入城,立即感受到了不少人的热情,许多人朝他囚车的方向作揖,有人对他呜咽,泣不成声。

    有人甚至高呼:“钱公当世大儒,忠心耿耿,今日竟落入这样的下场……”

    钱谦益坐在囚车里,这一路本是心冷,听到这些话,却也热切了起来。

    他看着无数的目光,禁不住嚎哭,一时之间,这城门内外,竟是哭做了一团。

    其他押送的钦犯,也不禁大放悲歌。

    这时有人高呼道:“吾皇万岁……”

    于是其他人便纷纷高呼:“吾皇万岁,定能明察秋毫,还蒙冤者一个公道。”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

    顺天府的差役,不得不将人隔绝在街道之外。

    在这混乱之中。

    穿着寻常布衣的锦衣卫校尉刘堪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快速的盯死了那率先高呼万岁的人,努力的记忆下当前的事态。

    囚车抵达了刑部。

    在这里,刑部大堂居然丝毫没有怠慢。

    三大臣居然不辞辛苦,早在此升座等候。

    一听有差役来报:“钦犯钱谦益人等,到了!”

    于是三大臣各自对视一眼。

    大家心里都有了计较。

    这案子刑部尚书薛贞来主审,至于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此时不插手,在旁旁听。

    薛贞便拉着脸:“押上来。”

    钱谦益被人狼狈的推了进来。

    外头,有差役慌张来报:“有许多百姓要冲进来观审,小人拦截不住。”

    薛贞显得异常宽容,道:“无妨,准他们进来,可有一条,这刑部大堂乃是雷池,不可逾越半步。”

    “喏!”

    …………

    钱谦益一身镣铐,他人已消瘦了许多,早没了从前的倜傥,人还未站定。

    便听薛贞大喝一声:“堂下何人?”

    钱谦益艰难的道:“罪官钱谦益。”

    “钱谦益。”薛贞冷笑:“你可知罪。”

    “知道。”

    “何罪?”

    “谋逆!”

    “你可知道,谋逆是什么罪?”

    钱谦益颤抖着,他几乎眩晕,而后颤颤惊惊的道:“罪官……罪官……”

    薛贞冷声道:“谋逆乃十恶不赦,株连蔓引,屠灭满门!”

    钱谦益一听,已是无力的瘫下去,他道:“不,不是的,不是屠灭满门……”

    薛贞道:“是什么?你要知道……这里是刑部,坐在本官一旁的,乃是左都御史与大理寺卿,我等遵禀律令判决,想来……你是清楚的吧!”

    钱谦益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对这几人,虽没有交情,从前却也是有过照面的。

    只可惜,如今再见时,彼此已是身份转换,自己早已成了阶下之囚。

    他打了个寒颤,而后……突然道:“不,不,说好了,我是丙号罪囚……只抄家……抄家流放……”

    薛贞慢悠悠的道:“你的案情,我已看过了,有不少含糊不清的地方,今日本官提你来此,便是想知道,这案情……可是确实无误吗?”

    钱谦益彻底的绝望了。

    到了这个份上,他没有任何的选择,于是哀嚎道:“冤枉,冤枉啊……”

    他这一吼,门外围观的百姓便顿时议论沸腾。

    薛贞不得不一遍遍的敲打惊堂木,大喝道:“肃静,肃静……钱谦益,你来说说看,你有何冤屈!”

    钱谦益听到这里,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道:“我一介读书人,如何造反?我……我……”

    ………………

    “陛下……”

    三日之后。

    一份三法司的奏疏,送到了天启皇帝面前。

    几个内阁大学士,还有张静一都在此。

    在这勤政殿里,天启皇帝端坐,他眼睛已经直勾勾的落在了奏疏上。

    黄立极嘴角掠过了一丝苦笑,躬身道:“这是三法司的进展,恳请陛下过目。”

    天启皇帝颔首,笑着道:“怎么,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吗?

    魏忠贤将奏疏送到了天启皇帝面前。

    天启皇帝低头一看,随即便将奏疏丢到了一边:“怎么回事,钱谦益不是逆党?”

    “这……”黄立极其实已经开始想要跑路了,这鬼地方待不得啊,什么狗屁内阁首辅大学士,这不就是两头受气的受气包吗?

    百官觉得自己太怂,不能据理力争。

    陛下觉得你这家伙胳膊肘往外拐。

    好名声是没有的。

    而陛下眼里,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丘之貉。

    黄立极苦笑道:“这是三法司的结果,所有的案情,都梳理了一遍,确实这钱谦益的逆案查无实据。”

    天启皇帝道:“那么三法司打算如何处置?”

    “无罪,当然要释放?”

    “家也不抄了?”

    黄立极便低着头,一声不吭。

    方才天启皇帝还算是淡定,毕竟,他此前隐隐感觉到,这三法司可能是在为这些钦犯开脱。

    可现在一看黄立极的态度,他顿时明白了。

    这一下子没办法忍了。

    暴跳如雷,勃然大怒的拍案而起,将那奏疏抓起来,又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怒喝道:“欺朕即欺天,你们好大的胆子,家都不抄了,家怎么能不抄?”

    …………

第六百一十三章:皆可杀

    难怪天启皇帝勃然大怒。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天启皇帝当初答应,还只是见着参与的有几个是魏忠贤的人。

    总觉得人……这些至少还晓得守规矩。

    大不了让他们走一遍程序便是了。

    如此一来,也算是明正典刑。

    现在倒好,就得出了一个这样的结果?

    眼看着天启皇帝杀气腾腾。

    黄立极数人立即拜下道:“臣万死。”

    天启皇帝依旧怒不可遏,他几乎要将牙咬碎了。

    他冷冷地瞪着他们,冷笑着道:“重审,继续重审,告诉他们,朕不满意,让他们重新审过,再告诉他们,不要再和朕玩弄心眼,不要欺到朕的头上!”

    天启皇帝随即道:“知道了吗?现在去传旨!”

    面对天启皇帝的怒火,魏忠贤也是吓了一跳,便连忙点头道:“是……”

    倒是刘鸿训这时却道:“既然陛下让三司会审,现在突然横加干涉,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天启皇帝厉声道:“难道朕不是皇帝,他们不是臣子吗?”

    刘鸿训道:“君臣有道,各有各的……职责。”

    天启皇帝冷声道:“什么君臣有道,都是胡说八道,吃了朕的俸禄,怎能不尽心王命?”

    而后不容置疑地道:“立即给朕下旨。”

    天启皇帝态度坚决。

    刘鸿训正想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倒是这个时候,黄立极道:“臣遵旨,内阁这就拟诏!”

    刘鸿训见黄立极如此,不禁吹胡子瞪眼,却似乎也无可奈何。

    天启皇帝在气头上,等这些人都走了,依旧还不满意,满眼冒火,忍不住骂骂咧咧道:“朕要这些人有什么用,除了给朕添麻烦。”

    张静一倒是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说实话,天启皇帝可是占了九成的收益,这才是真正的大股东,要急也是他皇帝急。

    因此,张静一宽慰道:“陛下……何必动怒呢,我劝陛下要大度。”

    天启皇帝瞪眼道:“你不要在此事不关己,怎么,瞧不上抄家的银子吗?你折腾了什么珍奇机?所以便有了聚宝盆,可以自己生银子是不是?”

    张静一听罢,心里冤枉,随即下意识地看了魏忠贤一眼。

    魏忠贤则是将眼睛别到了一边去,视而不见。

    张静一便道:“陛下,这不是珍奇机,是蒸汽机。”

    “这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的。”张静一道:“蒸汽机……是锅炉。”

    “锅炉?”天启皇帝诧异道:“你造锅炉做什么?”

    “让锅炉自个儿在地上走。”张静一很认真地道。

    天启皇帝惊诧道:“自个儿走?木牛流马?”

    张静一:“……”

    天启皇帝笑着道:“如此,岂不你还成了诸葛孔明不成?”

    这个时代,有赖于戏曲和各种演义的流行,诸葛孔明已经流行了。

    这满天下,不知多少人是这诸葛孔明的粉丝,也就是在明朝中后期开始,诸葛亮开始慢慢的超越了周公、管仲这些人,成为了智慧的化身。

    张静一便咳嗽道:“咳咳……这个创意很好……”

    不过天启皇帝毕竟记挂着他的银子,倒是没有心思继续追问下去。

    他脑子里,觉得这大抵就是木牛流马的玩意,不过木牛流马到底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无法确认。

    作为一个木匠,他其实对于木牛流马是有过兴趣的,这岂不是一下子给天下节省了无数的畜力?

    可就是因为他做木匠过于成功,便意识到木牛流马是不可能实现的,诸葛亮这玩意,是骗人。

    另一头,旨意火速发到了刑部。

    对刑部尚书狠狠地申饬了一番,随即便要求刑部尚书推翻此前的案子进行重审。

    不过很快……朝廷就被打脸了。

    因为刑部给事中,直接封驳了旨意。

    所谓封驳,其实也是大明制度的特点。

    为了防范皇帝瞎出主意,因而旨意下到了各部,各部的给事中,是有资格封还旨意的。

    意思就是,这个旨意我们不执行。

    只是……封驳毕竟不是小事。

    三大臣于是又免不得碰头商议。

    左都御史李夔龙有些担忧,忍不住道:“老夫听闻陛下震怒,对此案极为不满,诸公怎么看?”

    刑部尚书薛贞则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显得不惊不慌,道:“给事中已经将圣旨封驳了去,从法理上而言,我等可不奉诏。”

    李夔龙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审下来,真是触目惊心啊,他们竟凌辱大臣到了这个地步,如此肆无忌惮的屈打成招,指鹿为马。多少正直之士受尽了屈辱,若是我等不过问此案,真要按着他们这样的搞法,天知道多少人要蒙冤,更不知多少人要受难。”

    “诸公,这天下人无数的眼睛都在看着我们呢,是遗臭万年,还是流芳千古,只在今日了!到了如今……得拿出舍我其谁的底气才是,如若不然,这么多人惨遭毒害,我等于心何安?”

    薛贞颔首点头:“是极。”

    大理寺卿陈扬美慢悠悠的呷了口茶后,随即便镇定自若地道:“就这么办,咱们尽快的审,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这三司加快了审问的步伐,一个个审下来,竟是发现绝大多数人都是冤屈的。

    这一下子,引发了举朝哗然。

    什么所谓的叛逆,根本就不存在的,绝大多数人人在南京城,对外头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当初是听说流寇要杀到南京城来,大家人心惶惶。

    而负责‘平叛’,真正知道内情的,则多是像魏国公徐弘基,以及一些武臣。

    不出几日,又有许多剖白自己忠义的诗词开始流传于市面,都说是大狱中的‘罪臣’所作。

    甚至还传出,连刑部大狱不少的牢头和差役都为他们流泪。

    这消息一经传出,便开始搅得天下议论纷纷。

    天启皇帝得知之后,又是大怒。

    可这时候,天启皇帝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如今闹的这样大,到处都是流言蜚语,三大臣又顶着压力,内阁这边又在装死。

    而据闻,最后的判决,也即将开始。

    这分明是直指宫中。

    就在此时此刻,魏忠贤终于沉不住了,他招了从前阿附他的徒子徒孙们到自己的府邸来。

    大家倒是来了,只是都默不作声。

    魏忠贤便直接将话敞开来说:“陛下的意思,你们是懂得的,这是铁案,你们也跟了咱这么多年了,这事……怎么说?”

    他微笑,一双眼眸,扫视着众人,却闪露着严厉。

    似薛贞和李夔龙这样的人,当初就是攀附魏忠贤起家的。

    只是,大家依旧是不做声。

    魏忠贤就看向薛贞:“薛贞,他们不说,你是刑部尚书,你来说罢。”

    被点到名字,薛贞便起身,恭恭敬敬地朝魏忠贤行了个礼:“九千岁,如今已群情汹汹,下官除了秉公办理之外,没有其他办法。这些人之中,绝大多数,确实都有冤屈,下官绝没有忤逆宫中的意思,可是身为大臣,尤其是主掌刑名的尚书,若是下官颠倒黑白,这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下官呢?恳请九千岁能够明白下官的苦衷。”

    魏忠贤眼中闪过锐光,冷笑道:“看来……你们当真是要一意孤行了?”

    “不是要一意孤行,只是秉公行事而已!”薛贞此时表现出大义凛然起来。

    不表现也不成,虽然他自己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攀附魏忠贤的。

    魏忠贤此时已经开始意识到,有些人已经连最后一丁点的情面也不顾了。

    虽然一切如他所料一般,树倒猢狲散,可还是低估了这些人。

    “好好好,既如此,那么便没什么可说的了。”魏忠贤失望地看着这些人,道:“你们啊……终究还是聪明过了头……”

    留下这句话后,便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

    市面上几乎所有的消息和讯息,都汇聚成了一份份的简报。

    而这些简报,张静一居然别开生面,他开始亲自坐镇北镇抚司,而后……让南北镇抚司以及经历司,还有各千户所,召集所有的文吏、校尉、力士、緹骑进行学习。

    要求每一个人,都按时看简报,并且撰写自己的心得体会。

    甚至还让各个千户所,内部进行讨论。

    这个案子,已经闹大了,不少的锦衣卫也有耳闻,他们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感受到了外头对于厂卫的反感开始加重。

    毕竟……许多钦犯,在人看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虽然这些读书人平日里是高高在上的老爷,可一旦落难,便立即营造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这种形象很容易让人同情。

    而锦衣卫内部,显然是已经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氛,他们不得不被张静一按着头,让他们看着一份份的简报,这一桩桩触目惊心的内容,让他们心底生出了一种说不清楚的焦虑感。

    尤其是简报之中,时不时的出现某些类似于‘厂卫皆可杀’的内容,更是让他们毛骨悚然。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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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