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图穷匕见
这种内容让人惊悚之处就在于。
有人已经开始大造舆论了。
即便是从前,大家痛斥厂卫,也不过是用鹰犬之类的字眼。
这属于侮辱性的贬低。
可显然……随着文臣和厂卫之间的矛盾已开始不断的扩大,双方已经到了尖锐的地步。
锦衣卫校尉刘和就是这样的人。
他本是关中的一个难民,逃到了京城,随后幸运的进入了东林军校的特别行动教导队。
在那里学习了三年,临近毕业的时候,为了快速的补充锦衣卫人员,他先在新县千户所担任了緹骑,此后……又因为功劳,慢慢的成为了小旗和总旗。
在锦衣卫里,东林军校的人是很容易晋升的。
一方面,他们懂文化,另一方面,他们更加训练有素,学习到的关于侦缉之类的知识也是五花八门。
最重要的是,他是军校的生员出身,这一层身份,往往更容易得到别人的尊重。
他的能力,确实比寻常的校尉要强得多。
所以,等到张静一掌握了锦衣卫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百户官。
军校出来的人,难免会用军校的标准来审视自己的下属,所以在锦衣卫内部,也慢慢的开始向东林军校特别行动队靠拢,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这些寻常的校尉,当遇到了不错的人,则推荐进军校入学。
他已娶妻,生了一个女儿,每日的薪俸固定,在这京城生活,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可是相比于当初在关中的景象时,真是天壤之别。
当初在关中的饥馑,早已让他内心深处生出了某种可怕的记忆,他自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幸运新政开始慢慢的摊开,也幸运自己有一个叫张静一的恩师,同时幸运陛下对于厂卫的支持。
在锦衣卫内部,随着大量生员的涌入,彼此之间也在相互交流和互相的同化,而现在发生的事,已经让刘和开始难以理解了。
从前他们是奉命行事,坚信自己在干正确的事。
而现在这外头的各种煽动,且每日开始组织起来的学习,已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带人便衣巡视的时候,亲眼看到有读书人凑在一起,亲耳听到他们对于厂卫各种的造谣生非,此后,这些谣言开始有鼻子有眼的在民间传播,也亲历过那种人们的愤怒,还有人咬牙切齿的痛恨。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自觉得自己明明在打击的是贪官墨吏,在打击逆党,这些年来,他进过一个个的府邸,那金碧辉煌的府邸里,精雕细琢,仆从如云,里头的财富,更是让这从关中出身的灾民,根本无法理解。
分明天下到处都是衣衫褴褛,数不清的饿殍遍地都是,可这些达官贵人,他们的银子哪里来的?
可偏偏……他们竟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大造舆论,搬弄是非,而且还有人深信不疑。
百户所组织学习,大家一起交流简报中的讯息,此后记录,最后做出总结。
每一次的学习,似乎都不一样。
起初的时候緹骑和校尉们骂声不绝。
等到大家凑在一起骂累了,紧接着,就产生了诸多的疑问。
他们为何如此痛恨我们?
为何痛恨我们的人,恨不得杀光我们。
这些要杀光我们的人,为何又好像……身份都趋于一致。
又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
锦衣卫上下,已经不再是一群粗暴的军汉了,绝大多数,都是有知识的人。
如刘和这般,不读四书五经,不通八股,可是他在军校之中,早就习惯了读书写字,到了锦衣卫中,也擅长文牍,所以某种程度而言,虽然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并不认同刘和这样的人乃是读书人,可刘和懂得并不少。
因为一个人学会了读书,难免就会看书,书看多了,也难免会进行一些思考,尤其是在自己渐渐有了见识之后,这种思考便越发的广泛。
此时……这样的学习和讨论,慢慢的……像是一颗种子,开始在他的内心深处深植。
就在这一日……
突然之间,有人火速赶到了刘和所在的百户所。
这人道:“恩师有命,东城玄武百户所上下立即集结,随时听用。”
刘和一听,立即称是,随即询问道:“出了什么事?”
“今日要大审!”这人道:“听说……要准备当众宣读三司会审的结果……”
刘和一听,面上已没有了表情。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该怎么做了,便道:“请回禀恩师,玄武百户所上下,随时候命!”
…………
大量的锦衣卫……已经开始悄然地集结。
所有的百户所,领受了一个个的命令。
当然,得令是一回事,可是行动却又是另一回事。
因为在行动之前,张静一还需得到天启皇帝的恩准。
只有得到了旨意,随即城中才会开始发出行动的暗号。
张静一这时,穿着蟒袍,火速的入宫。
一听张静一来了,天启皇帝的眼眸亮了几分,却是背着手,来回踱步,他其实也一直在等着张静一这边的音讯。
快步进入了勤政殿之后,张静一便行礼:“陛下。”
“怎么样了?”天启皇帝突然换上了杀气腾腾的样子,语调急切地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张静一表情慎重地道:“已经布置妥当了。”
天启皇帝此时紧紧地盯着张静一,却道:“锦衣卫可堪用吗?”
这一句话,在外人看来,是莫名其妙的。
锦衣卫本来就是天子亲军,怎么可能不堪用呢?
可张静一明白天启皇帝的这话里的深意,能用和用的好不好,是两回事!
毕竟……锦衣卫也是人,难免会有人首鼠两端,也可能会有人与其他人暗通款曲。
所以……天启皇帝所说的堪用,是要确保锦衣卫是否忠心,是否可以做到如臂使指。
张静一深深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道:“南北镇抚司上下,人人都愿为陛下效劳。”
东林军是绝对可靠的。
可北镇抚司却就未必了。
毕竟当初的田尔耕,办事就总是不得利,哪怕是北镇抚司,但凡有什么消息,也漏得跟筛子一样。
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许多人的想法不一样,不可能做到任何人都可靠。
天启皇帝则是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就好,那就好,既如此,那么……”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神情一变,恶狠狠地道:“随朕走吧。”
张静一不由诧异地看着天启皇帝,道:“陛下也……”
天启皇帝将外头的龙袍一扯,而后里头鼓囊囊的鱼服便露了出来,勾起一抹别具深意的笑意道:“怎么,朕不可以吗?”
张静一:“……”
他能不可以吗?
…………………
今日乃是最后的一场判决。
因而……要审讯的人尤其的多。
三大臣早早的起来,便已做好了准备。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三人是颇有几分担心的。
尤其是薛贞,他这个刑部尚书,自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一方面是从本心上,他认为这确实是不合理,动辄抄家……只有太祖高皇帝的时候才会干这样的事,今日可以抄别人,明日就难保不会抄到自己的头上了。
即便他薛贞可以确保自己完全不忤逆皇帝,但是自己的儿孙们呢?自己的儿孙们……将来也是达官贵人,至少也该是一个士绅,更不必说,他的儿子还有自己的荫官,现在陛下做的事,说是绝户都不为过。
另一方面,也来源于内部的压力。
这就好像,魏忠贤可以放任树倒猢狲散,他可以不管下头这些阉党们的利益,而一味去讨好陛下。
可是薛贞呢?
这些年来,多少人跟着他薛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而这些人……为薛贞鞍前马后,这是利益共同体,而这共同体本质是双向的,他们从薛贞身上得好处,薛贞也靠这些羽翼,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薛贞非常的清楚,一旦忤逆了这些人的意思,那么他这个尚书,也不过是一个空衔罢了。
更不必说,他有多少亲朋故旧,卷入了这一场逆案之中,难道这些人,也都不顾了吗?
现在他所承受的压力极大,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因而在离开自己府邸的时候,他特意寻了自己的儿子到面前来,吩咐道:“今日至关紧要,关系到的,乃是我薛家的前程,如今……已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你在家,要安分些,侍奉好你的母亲。”
“父亲……”这叫薛正的人便急了:“父亲何出此言?”
薛贞看儿子担忧的样子,反而宽慰道:“不过是交代一下罢了,虽然老夫自知,事情没有这样严重,但是至少……还是要防范于未然,你放心,倘若为父今日有所不测,却也不打紧,因为……真到那一步,为父怕要名震天下了,到时……至少你们这些儿孙,可以跟着为父沾一些光!”
第六百一十五章:春秋大义
薛贞所说的沾光,其实一点都不是开玩笑。
一个士大夫,若是因为维护天下士人的利益而被朝廷追究,罢黜了官职,甚至丢掉了性命,那么势必会得到天下人的敬重。
而在这种敬重之下,他的家族自然而然,便可一跃成为人们敬仰的对象。
想想看,将来你的儿孙,报出你的大名,便有无数位高权重的人争相将其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的对待,后世的人为你建牌坊,四处宣扬你的功绩,这留给子孙的,何止是财富这样简单,这是金饭碗。
薛正听罢,不甚唏嘘。
薛贞又交代道:“其实……也不必怕,这朝中,不知多少人在保护为父呢,你啊……放宽心……好啦,时候不早,该去部堂了。”
说着,他起身,而此时,轿子已在薛家的门前候着了。
这是一顶舒适的软轿,四个轿夫抬起轿子,随即摇摇晃晃,抵达了刑部外头。
他落轿的时候,便发现此地早有不少人了。
其中读书人不少,众人一见到薛贞过来,顿时无数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
薛贞则是气定神闲,徐徐步入刑部,而后抵达了刑部大堂升座。
这大堂外头的长廊之下,则是拘押着一大串的重要钦犯,这些钦犯无不是曾经地位显赫,几乎是江南这一次逆案的代表。
三大臣已经齐聚。
于是,薛贞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看向左都御史以及另一边的大理寺卿,道:“可以开始了吗?”
这左都御史李夔龙颔首点头道:“依我看,可以了,先带钱谦益进来吧。”
另一边的大理寺卿没有吭声,不过也是默许的态度。
薛贞随即,拿出了一沓的案卷,而后道:“传钱谦益。”
这钱谦益狼狈的进来。
不过他的精神状态很好,此时他带着枷锁和镣铐,每走一步,都是哗啦啦的响。
薛贞淡淡道:“不必带枷号,除去刑具吧。”
他话音落下,差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中一个差役道:“部堂,此人乃是……钦犯……”
薛贞板着脸道:“可他也是读书人,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为难他了,为何还要用刑具来羞辱他!”
此言一出……宛如一股清风,顿时,引发了外头不少观审之人的叫好。
这在人们看来,薛贞这属于不畏强暴,为人说话的形象。
其实很多人都吃这一套,无论是任何人,哪怕他再位高权重,或者再如何不是东西,可实际上,只要他摆出一副为民请愿的模样,只要针对更高位者,古往今来的人们,便往往心里流露出敬重。
薛贞此言一出。
差役们便去了枷锁和镣铐。
钱谦益便拜下,痛哭道:“罪官……多谢薛公。”
薛贞摆出一副不容情的样子,道:“钱谦益,这些日子,本官审理你的案子,你的情况,还有你的案宗,本官已是统统看过了,你与主谋徐弘基,并没有什么私交,平日里与他……更是形同陌路,而此次谋逆,便是因为徐弘基而起,除此之外……还有南京武臣若干,这徐弘基已死,可谓是死有余辜。至于其他武臣,如新宁伯谭懋勋等等,如今业已死了,这是上天保佑我大明,总算是没有让那些奸佞得逞,这些人的谋逆事实,是十分清楚的。唯独是你……你礼部侍郎,至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徐弘基为首的逆党中去。”
薛贞说到了这里。
钱谦益更是痛哭流涕:“罪官,真是苦不堪言。”
“可你当初,为何认罪。”
“不认罪便要动刑,学生实在熬不过。”钱谦益又哭。
此时,许多人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薛贞叹息道:“厂臣如虎啊。”
不过,他这一番叹息之后,便又打起了精神:“既然是事实清楚,那么……本官也就不绕弯子了,此前所判的卷宗里头,有许多地方,事实不清楚,也不细致,还有一些地方,更是无中生有,本官念你熟读四书五经,通晓经义,定然是一个恪守本份的忠贞之人,如今蒙此大冤,又无故遭了如此多的皮肉之苦,念你可怜……赦你无罪!”
钱谦益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
他有些不可置信。
薛贞又道:“只是……这毕竟是钦案,三法司赦你无罪,认为你不过是被人冤枉,可此案最终的定论却在陛下那里,你放心,我等自会上书,为你洗刷冤屈,只是……这些日子还需委屈你,只等恩旨下来!”
钱谦益听到这里,立即嚎啕大哭,这些日子所遭受的屈辱,积压着的怨气,如今一下子宣泄了出来,口里含糊不清的道:“多谢……多谢……此再造之恩,来世便为牛马……也难报万一!”
他这般一哭,观审之人,更觉得同情起来,因为钱谦益虽然在南京城的时候,风流倜傥,身居高位,一副大老爷的做派,可在这里的形象,却是一个遭受迫害的可怜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悲悲惨惨戚戚。
于是……便有人跟着叫好:“青天大老爷……”
称颂之后,薛贞随即道:“好了,传下一个……”
………………
新县那儿,突然传出了钟声,这钟声来源于新县的一处寺庙。
这钟声一起,紧接着,北镇抚司驻扎在各地的千户所和百户所一时之间,哨声大作。
随即,数不清的锦衣卫官校似乎早就枕戈待旦,火速从各处的方向,开始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大量的校尉,穿着鱼服,跨着腰间的刀柄,一齐出发。
而在此时……
钟声传入宫中。
魏忠贤在司礼监里,慢悠悠的喝茶。
他这几日心情很不好,所以司礼监的上下宦官,没有人敢招惹他。
此时,有人脚步匆匆的进来,道:“干爹,干爹……”
却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杨顺。
杨顺朝魏忠贤行了个礼,急匆匆的道:“不得了,不得了了,外头突然传出钟声,而后……这京城里头,哨声此起彼伏,有人来报,说是这哨声,乃是军中进攻用的哨响……干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魏忠贤端坐不动,他露出惋惜又惆怅的样子:“不必管,这不是我们的事。”
“这……”
魏忠贤抬头,凝视着这随堂太监杨顺,慢悠悠的道:“也不必慌,既然和我们无涉,那么便稳重一些。”
“干爹,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奴婢听说宫外头有一些传言……”
魏忠贤笑了笑:“传言……是编排咱已众叛亲离了吧?”
“这……”
魏忠贤淡淡道:“众叛亲离,也比失了自己的本份要好,宦官就是宦官,做宦官就是伺候人的,不要以为,自己多了几两肉,就可以不知天高地厚了,所以……若是这宫里头,也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跟着宫外的人胡闹,到时死了,可就别怪咱没有提醒了。哼……”
这随堂太监杨顺听了,大抵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其实……这些日子,不但有许多的传言,宫里确实有不少人,和外头的人……”
“相互勾结是吗?”魏忠贤笑了:“这无可厚非,毕竟……咱这是树倒猢狲散了嘛,驾驭不住外头的人了,难免会有人……拎不清自己,以为自己得到了外臣的支持,便可在宫中有了立足之地,甚至想要分庭抗礼,呵……愚不可及……”
他居然没有追究这件事。
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既然如此糊涂,那么……到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样的蠢蛋,自己连收拾的兴致都没有。
“去打探一下消息罢,你们不是爱凑热闹的吗?那就去瞧一瞧这个热闹。”
…………
远处的钟声,没有中断刑部大堂三法司的审判。
此时连续审判下来,薛贞已有一些疲倦。
不过这一个个为人平反,终究也算是善事一桩。
这个时候,被押上来的,乃是王时叶,这王时叶是最冤枉的。
他的兄长王时敏因为当初兴匆匆的跑去了孝陵卫大营,而他呢,当然也跟着一起去了,最后的结果很糟糕,王时敏被直接处死,而王时叶却活了下来,不过很快,便被抓获。
他所供认的乃是跟随兄弟一起从军,抵抗东林军……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只不过……眼看着许多人被赦无罪,此时也不禁为之叫屈:“学生无罪,学生无罪。”
薛贞道:“你的情况,也已查清楚了,你是被人裹挟,因而从贼的是吗?”
“是,是,被人裹挟。”王时叶大哭道:“当时都说是流寇侵了江南,于是兄长便招募了一些乡勇,前去助战,家祖讳锡爵,乃嘉靖朝的内阁大学士,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诗书传家,耕读迄今,心中怎会毫无大义呢?原本学生是想要为国分忧,为陛下铲除巨寇,哪里想到,会遭来如此灭门之祸……学生无罪啊……”
说着,他再三叩首,泪流满面!
薛贞皱眉起来,这个案子,和其他的不同,这个是真的和东林军打过仗的,连这个都不算谋反,那整个江南就真没有人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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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反击
薛贞于是便道:“王时叶,你真是糊涂,你的案子,本官是查阅过的,你好端端的一个读书人,竟是误信奸人之言,跑去和那逆党勾搭,到了现在,还想反口吗?”
王时叶便凄然道:“实在万死。”
“哼!”薛贞冷笑道:“到了如今,事实俱在,脱罪已是不可能了,你这是从逆之罪。”
王时叶便哀嚎道:“我冤枉……”
凭什么其他人就是冤枉的,我王时叶就不是冤枉的,从逆不是小罪,不是闹着玩的。
薛贞便道:“不过本官念你无知,且你终究是读书人,知晓春秋大义,不过是被人蒙蔽而已,无知者无罪,不过此罪甚,却是不能轻饶,理应罚你流配戍边!”
王时叶原本心里苍凉,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谁晓得居然是一个流放。
他本来还想喊冤,一下子却是哑火,这个时候是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薛贞则意味深长的与左都御史李夔龙和另一个大理寺卿彼此对视了一眼。
三人在这个问题上,是取得了一致的。
轻罪是他们的主旨。
其实这倒不是薛贞愚蠢,可能有人觉得这样的判罚让人大跌眼镜。
可实际上,历史就是如此。
比如这左都御史李夔龙,他在历史上攀附魏忠贤,成为了魏忠贤的得力干将,帮助魏忠贤不知整垮了多少东林党。
等到历史上的崇祯皇帝登基,魏忠贤获罪,而魏忠贤当时定下的,就是逆罪,如此一来,东林党也纷纷重新上台,崇祯皇帝让东林党的三法司审讯魏忠贤逆案,按理来说,像李夔龙这样的爪牙,不知多少东林党人被他整垮,这些东林党人也将李夔龙恨得咬牙切齿,总要弄死李夔龙才是。
可实际上的结果,恰恰让崇祯皇帝大跌眼镜。
因为这东林党所组建的三法司,居然只定了李夔龙一个褫职之罪,褫职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就是革职罢官。
这可是钦定的逆案啊,是崇祯皇帝钦定,就差指着鼻子暗示东林党,这些人都是反贼。
可三法司的表现却令崇祯皇帝大失所望,这些彼此党争不断,双方咬牙切齿的人,最终……却依旧顶着崇祯皇帝的压力,要轻松的放过李夔龙。
于是崇祯皇帝勃然大怒,认为惩处太轻,没有尽法,命三法司重新议处。
这已经是皇帝的第二次暗示了,而且人家摆明着让你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三法司非但没有报仇,反而依旧阳奉阴违,又给李夔龙定了一个追赃遣戍。
第一次是罢官,第二次则只是追还赃款进行流放。
依旧还是轻松的放过。
当初咬牙切齿的东林们,现在为了保护这些从前的阉党,和崇祯皇帝可谓是斗智斗勇。
最有惹得崇祯皇帝没有办法了,便只好以中旨的形式,直接绕过了内阁和三法司,以钦定逆案的名义将这李夔龙砍了。
历史便是如此,阉党最得势的时候,杀的大臣寥寥无几,等东林得势,也尽力会从轻发落。
倒不是彼此没有仇怨,而是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魏忠贤是可以死的,那些武臣如田尔耕这样的人当然也可以死,可大家都是士大夫,是读书人,刑不上大夫,却是不能诛杀。
因为今日贸然诛杀,他日可能这刀就要架到自己的头上。
今日的李夔龙很运气,他依旧得势,可他和历史上的东林一样,表达了自己作为士大夫的立场。
少杀慎杀,谋逆大罪,主谋是武臣,读书人能网开一面的,要尽力网开一面。
也和历史上一样,哪怕忤逆皇帝的心思,甚至阳奉阴违,和皇帝对着干,也在所不惜。
此时无论是东林,亦或者是阉党,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三大臣虽没有点明,却彼此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这薛贞微微一笑,而后道:“来人,将这钦犯关押起来,下一个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下一刻,突然有人被带了上来。
薛贞一愣。
他努力的辨认了眼前这人……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
带人来的……却是两个锦衣卫,只是他们却是差役的打扮,这二人……死死按着一人……正是薛贞的儿子薛正。
薛贞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儿子竟在自己的面前。
他身子一哆嗦,更可怕的是……这些锦衣卫……居然无声无息的,就取代了大堂之外,长廊之下的差役。
而外头听审的军民百姓,居然还没有任何的知觉。
他们依旧如痴如醉,又带着几分敬畏的等待着下一桩案子。
见薛贞失态,一旁的李夔龙便拼命咳嗽,他显然还不明就里。
薛贞脸上的肌肉抽了抽。
此时却发现,自己的儿子浑身伤痕累累。
这儿子发不出什么声音,因为他的下巴,显然被人‘卸了下来’,直接脱臼。
于是……只能发出一种古怪的响动。
薛正看到了自己的亲爹,自然极为激动。
只是发不出声音,身子努力想要挣扎,却被两个‘差役’死死的按住,分毫动弹不得。
“咳咳……咳咳……”李夔龙继续咳嗽,不过这个时候,他察觉出异样了。
不等他开口询问。
这刑部尚书薛贞却发出了嚎叫:“儿啊……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举动,立即引发了左都御史李夔龙和大理寺卿陈扬美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薛贞怒道:“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询问这两个差役。”
其中一个差役挎刀上前,凛然道:“自是带了人犯,恳请薛部堂明断是非。”
说罢,另外一个‘差役’则抱着一摞卷宗上前,而后将这一摞卷宗,送到了薛贞的案头,这‘差役’咧嘴笑着道:“此案事关重大,牵涉谋逆、杀人、勒索、奸淫,兹事体大,还请薛部堂……明察秋毫,可千万不要走了眼。”
薛贞只觉得一阵眩晕。
可两个差役却是用一种古怪的笑意看着自己。
更让薛贞无法忍受的是,这二人杀气腾腾,倒好像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薛贞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眼睛瞥向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儿子却好像一只小鸡一般,被人抓着,依旧不能动弹。
薛贞勃然大怒,立即大喝道:“来人……来人……将这二人给本官拿下!”
就在所有人还在震惊的时候。
只听薛贞一声号令,外头便有更多的差役挎刀进来。
只是……久在刑部的薛贞立即意识到,这些差役……看着面生。
而进来的十几个差役,一个个挎刀而立,抬头……凝视着薛贞,虽是进来,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拿人!”薛贞摆出最后一点的官威,发出怒吼。
可那进来的一个差役却道:“还是请薛部堂审明了案情再说!”
这个穿着差役服的,正是玄武百户所百户刘和。
刘和用一种痛恨的目光看着薛贞,他已经无法容忍这些士人了。
因而,他的话似乎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口吻,身子蓄势待发,仿佛只要有任何异动,便要立即拔刀相向,一旦拔刀,势必见血。
薛贞终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感觉自己一下子要被抽空了一般。
而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案牍上的一摞卷宗。
这卷宗……实在太厚实了。
首页上,便是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小字。
兹有贼子薛正,父刑部尚书薛贞也,面黄,短须,年三十又二,额有大痣,身长五尺二寸,其罪滔天。一者:奸YIN妇人刘李氏,刘李氏,刘氏之妇也,世代营商,开绸庄一间,于天启二年三月初七为薛正所见,其见艳生喜,尾随该妇……
天启二年……三月初七……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这十多年前的事……这些事……薛贞没有什么耳闻。
显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薛正乃是自己的独子,自小宠溺惯了的……
薛贞也拿捏不定,这事的真假,可这卷宗里,说的明明白白,一丝不漏,这刘李氏还有她的丈夫,以及当时撞见此事的三个邻人,竟也都说的清清楚楚。
下意识的,薛贞继续往下翻开了一页,则是不同人的口供,还有当初刘李氏报官之后,顺天府留下的状书,当然……这件事显然被摆平了,因为顺天府认定刘李氏为诬告,于是……又有当初经过办此案的情况,还有经办之人……的口供,这些口供,描述了薛家来了人,如何与顺天府的堂官商议,最后堂官又如何暗示定性云云……
牵涉到的时间、地点,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所牵涉到的十七个人,从受害者,目击者,经办的官吏,一个都没有落下!
薛贞不寒而栗。
因为这等事,越是往深里去想,越觉得细思恐极。
而这时候……那薛正的下巴,却被人重新接上。
紧接着,薛贞听到薛正的声音:“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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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精彩绝伦的审判
薛贞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堂堂刑部尚书,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转眼之间,自己的儿子就被拿住了。
可怕的是,这搜罗的罪状,比刑部办案还要严谨。
他虽不知是不是确有其事,但是单看卷宗,几乎挑不出什么的错来。
现在听到薛正一声爹的呼唤,他身躯一颤,心也沉到了谷底,而后……他陡然意识到……一旦自己失败,自己的下场可能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就在这堂中略有慌乱之际。
薛贞决心拼一拼。
于是,他冷冷笑着道:“这是什么?尔等抓我的儿子,是要胁迫本官吗?”
一旁的李夔龙和陈扬美也露出了同仇敌忾之色。
他们很明显的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李夔龙大喝道:“此乃会审所在,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刘和面色很平静,只是道:“先审完此案再说!”
“若是不审呢?”薛贞怒道。
面对薛贞的愤怒,刘和泰然自若,甚至微微一笑,这是一种如沐春风的笑容:“若是不审,倒也无碍,那么便押去锦衣卫审问吧!”
薛贞一听,骤然之间,却觉得自己眼前有些黑。
他连忙深呼吸,方才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眼看着许多人都朝这里看过来。
大家似乎都有些好奇,想知道刑部尚书的儿子为何被抓了来……
薛贞这样的人,最擅长玩弄民意,可很明显,他发现自己玩砸了。
因为……民意是如流水的。
虽然这个时候,听审之人还是对他这刑部尚书保持着敬重,可……谁也掩不住内心的好奇,这种好奇心一旦被勾起来,以至于没有人愤怒的跟着咋呼,只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薛正这时继续嚎哭道:“爹……爹……救我……救我……”
这凄惨的话,叫的薛贞心都要碎了。
一旦被拿去了锦衣卫审,他几乎可以预料自己的儿子会经受什么。
于是……薛贞眼眶发红,咬牙道:“好,审……这案卷中的内容,大多都是陈年旧事,为何此前苦主不来状告?”
刘和则道:“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当初状告了顺天府,只可惜……顺天府里有人与薛正勾结!”
“证据呢?”
“有人证……”刘和道。
薛贞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可现在……他是骑虎难下。
听审的人一听有人证,而且还是奸YIN这样最让好事者们有兴趣的事,这时早将其他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只是一个个屏息静听。
薛贞绷着脸道:“苦主所言,未必属实!”
刘和不慌不忙地道:“未必属实,只要传唤了便知道。”
薛贞深吸一口气,只能道:“来人,传苦主。”
片刻之后,便见一个妇人被带了进来,这是十几年前的事,妇人从前本也算是有姿色,可如今却早已是形如枯槁。
她进来后,便开始啜泣起来。
妇人一哭,便让听审的人此时心里都颇有一些同情了,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薛贞瞪大着眼睛,拍案道:“肃静,肃静,刘李氏,你状告谁?”
刘李氏便手指着薛正道:“我状告他。”
“为何状告?”
“他……他……”
“为何不说了?”薛贞毕竟是刑名老手,对付这样的妇人,他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刘李氏毕竟只是妇人,这样的话,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出口?好半天才极艰难地道:“他奸污了奴……”
薛贞摆出一副清正严明的样子:“如何奸WU?”
刘李氏道:“那一日,奴采买了一些东西,坐着轿子要回家……”
“且慢,你是商贾之妇,如何能坐轿?照大明律,商贾不得坐轿!”
刘李氏一下慌了,其实大明律还真有类似的条文,只不过到了大明中后期,其实已经没有人将这当一回事了。
薛贞便冷笑道:“你触犯律令,可见定非良人!”
刘李氏忙道:“妇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这不是理由,妇人抛头露面,本就违反了公序良俗,你却还好说?可见你定是一个**,如若不然,怎会四处抛头露面?”
刘李氏听罢,几乎要昏厥过去,一时慌神,急道:“奴不是……不是……”
薛贞越发的严厉:“好,你方才说,你坐了轿子,而后呢?”
“而后轿子却被他带着家丁劫了下来……”
“劫了下来,如何劫持?”
“便是……便是……将奴抢下。”
“而后呢……”
“而后在一处城隍庙。”
“城隍庙里,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他……”刘李氏已经说不下去了,只是不断的啜泣。
薛贞大笑:“哼,你若是不说,如何能知道本案真相?本官问你,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他……奸……”
“如何奸WU的?你细细说来!”薛贞脸色越冷。
“他……”
“你当初为何不反抗?”
“奴……奴……”
“倘若真为奸WU,你既失了贞,为何不觅死?”
刘李氏在一次次的质问之下,整个人已几乎崩溃了。
而薛贞却越发的大义凛然。
此时他护子心切,可谓是使上了浑身的解数。
薛贞继续冷声道:“怎么,不说话了?依本官来看,你这妇人,定本就是DANG妇,于是与薛正私通,事后却想反咬一口,似尔等娼妇,本官见的多了,来人……此妇既涉嫌诬告,又不守妇节,如今本官询问,她又支支吾吾,定不能轻饶了,对她用刑,且看看她说与不说!”
他话音落下。
本以为事情要败露的薛正猛地醒悟过来。
此时,他真不得不钦佩自己的父亲果然是老刑名,三言两语的,即使那妇人还有什么话想说出口的,却早已恨不得羞愤去死了,莫说是状告,自身都难保。
于是薛正立即道:“对对对,就是通JIAN,此妇初时勾搭我,我本是不肯,只是她再三哀求,我才勉为其难,只是我是读书人,虽是犯了错,可终究还心存良知,事后提出一刀两断,她不肯依,于是便诬告于我,这娼FU狠毒无比……不能饶她。恳请明鉴!”
这个时代的妇人,是最看重名节的,原本出来状告,就已让她羞愤难当,现如今……这一番羞辱,更是令她要昏厥过去。
此时,这刘李氏已是心如死灰了,一时浑浑噩噩,情绪不禁激动起来,长发落下,一副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儿,口里则悲愤地叫道:“冤枉,冤枉啊……”
她一面说,一面却趁人不备的时候,突然脑袋狠狠地撞在了青石的地面上,顿时……脑袋头破血流,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几个‘差役’一看,连忙上前,却已发现,这刘李氏竟已是气若游丝,额上血水淋漓,显是半死了。
刘和勃然大怒。
而薛贞依旧大义凛然的样子,见了此景,非但不急不躁,反而冷冷道:“此妇诬告,眼看事情败露,妄图自杀脱罪,真是可笑,好了,此案暂时结了,被告薛正……身为读书人,与妇人通奸,虽是无罪,可毕竟违反公序良俗,为维持礼法,以儆效尤,判他回家自省,倘再敢如此,决不轻饶!”
薛正立即道:“知错了。”
这时候,薛贞抬头,看向了刘和,淡淡道:“此案已结,尔等还不退下,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急于要保护自己的儿子,而且一场判决下来,其实他自身也没什么可指摘的,既是问案,自己的询问也很合理。
至于这个妇人,能有什么见识,只要抓住妇人羞于启齿的软肋,便可轻松置她于死地。
毕竟是刑部尚书,这刑名之道,算是被薛贞玩明白了。
当然,理论上若有瑕疵,大理寺和都察院是有权力进行重审和弹劾的,不过此时……陈扬美与李夔龙二人却端坐不动,很明显,他们也默许了此案无可指摘。
只是……薛贞还是有些急切了。
看着此情此景,方才还高呼青天大老爷的听审军民百信们,却都不发一言,许多人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妇人。
薛贞更没有察觉到,以刘和为首的‘差役’们,身上已散发出了一股滔天的恨意。
这时……有人鼓掌。
啪啪啪啪……
薛贞此时依旧还是假装镇定,朝着那掌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人一面鼓掌,一面从听审的人之中徐步走了出来。
薛贞细细一看,这人不是张静一是谁?
张静一道:“佩服,佩服,薛部堂的审案,真可谓精彩。”
说着,张静一低头看了一眼刘李氏,道:“送去医治吧。”
两个差役便忙是心急火燎的将人抬了出去。
这刘李氏被抬出去的过程之中,几乎所有围看的军民百姓,自觉地让出了道路。眼睛看着已是满头血污的妇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薛贞抿唇看着眼前之人,他当然清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接着,他凛然地看着张静一,冷冷地道:“这里是三司会审,何以锦衣卫都督竟也来了?这倒是咄咄怪事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我即王法
薛贞这番话,是有其道理的。
现在在三司会审,你张静一无论是什么身份,贸然跑来凑什么热闹。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张静一和天启皇帝早就来了。
看着这薛贞审判,早就心头冒火。
如今眼看着薛贞翻云覆雨,天启皇帝早已勃然大怒。
而张静一这时更是心头火起,终于忍不住了。
面对薛贞的质问,张静一笑着道:“我来此,只为一件事。”
薛贞冷冷地看着张静一,此时已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了。
所以他无所顾忌:“还请赐教!”
张静一道:“审案!”
薛贞摆出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
倒不是他不忌惮张静一。
而是作为刑部尚书,他已无路可退了。
于是他沉着脸,冷声道:“这不是你锦衣卫审案的地方。”
“谁说不是?”张静一道。
薛贞不客气地道:“按大明律……”
张静一却已一步步走上公案前,却是好整以暇地道:“这大明律,不就是你们随意玩弄的工具吗?你们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所以不要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大明律,在这大明,你们不就是王法吗?”
薛贞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张静一却已踱步到了案牍之后,与这薛贞同在堂上,随即道:“历来你们都是王法,可今日不一样了,今日我张静一为王先驱,王法即我!给我滚下堂去!”
这句话,已是气得薛贞七窍生烟,怒道:“张静一,你要作乱吗?朝廷纲纪,已被你这样的人糟践成了什么样子?”
张静一见他还要嘴硬,眼眸里的冷光一闪,接着毫不犹豫地抄起了案牍上的砚台,狠狠地朝他面上直接砸了下去。
随着一声砚台砸中额头的闷响,薛贞也发出了啊呀一声。
他只觉得额上火辣辣的疼,龇牙咧嘴,脑子也随之昏沉了。
于是他原地打了个转,捂着额头,跌了下去。
张静一在此时,却已是升座。
坐在一旁的李夔龙和陈扬美二人,显然已是显出了极大的不满,李夔龙刚要站起,口里道:“张……”
他话才刚开口。
张静一便一个眼神过来。
这眼神锋利如刀,好似会杀人一般。
竟是让李夔龙没来由的,心里一颤。
也在此时,张静一猛击惊堂木,厉声道:“刘李氏昏厥,此案却尚没有定论,这案子岂可如此草草了结?依本都督来看,还需细审,来人……给我传证人。”
似乎这些‘差役’,早就等着张静一的这翻话了,就在此时……便有一人被押了进来。
那薛贞疼得龇牙咧嘴,更是颜面丧尽,现在张静一如此,他下意识地朝大堂门前看去。
一看到此人,他脸色惨然。
来人跪下,魂不附体的样子。
张静一大喝道:“你是何人?”
“草民薛二。”
“薛二,你是什么身份。”
“我乃薛家的家奴。”这薛二慌慌张张地道:“从前……从前是少爷的家奴。”
“你家的少爷,乃是薛正?”
“是,是……”
“十三年前,薛正奸YIN刘李氏时,你可在吗?”
“在,在的。”这薛二乖乖地道:“当时……我跟着少爷,少爷瞧上了这刘李氏,带着我们拦住了这刘李氏的轿子,将她从轿中拖拽出来,到了一处城隍庙……那刘李氏不断的哀告,可少爷……少爷他一时上了头,理也不理。”
“奸YIN之后,刘李氏可告了官?”
“告……告了……”
“为何顺天府没有审讯?”
“刘家在那边告官之后,便立即有顺天府的人通报少爷,少爷便让我去处置。”
“你是如何处置的?”
“拿着少爷的名帖,送了一份厚礼。”
“厚礼?”
“一副老爷平日的字画。”
“呵呵……”张静一冷笑道:“薛贞这狗东西,他的字画这么值钱?”
“不是老爷的字画值钱……是因为……那主审的人,一直钦慕老爷。”
“只怕不是钦慕,是早想和你老爷狼狈为奸了吧,此后如何呢?”
“此后顺天府就判了一个诬告,还将刘李氏的丈夫,打了个半死,这事便算是结了。听说……听说……后来刘李氏的丈夫……大病一场之后,很快便一命呜呼了。本来少爷还不忿的,觉得这刘家的人,居然还敢上告,真是胆大包天,非要整一整不可,就是因为听说刘李氏的丈夫死了,所以才罢休。”
张静一哈哈大笑:“你莫不是诬告了这薛正吧?”
薛二立即道:“不……不敢,小人世代在薛家为奴,绝不敢……诬告!”
张静一道:“那么……当初顺天府与其勾结的官是何人?”
“他当时任顺天府通判,叫刘苏,后来……进了礼部做主事。”
张静一随即道:“好,来人,带刘苏!”
那刘苏,居然也早已被人拿了。
刘苏狼狈地给押了进来,他见了张静一,便磕头如捣蒜:“饶命啊!”
“刘苏,你在外头,都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
张静一冷笑:“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刘苏面如死灰,哭丧着脸道:“当时……是罪官署理此案……薛家人来说情,罪官不敢招惹薛家……”
张静一冷道:“带下去,再带当时目击的几个人证来。”
片刻之后,又有几人带进来,一一询问。
案情便慢慢的地清晰了,几乎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薛正。
张静一目光冰冷,如刀刮一般看着薛正,咬牙切齿地道:“薛正……”
薛正见自己的爹被打了下去,又见许多人证带了进来,早已感觉不对了,于是又痛哭流涕:“在。”
张静一此时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怎么说,这刘李氏,可是冤枉你吗?”
薛正已是哑口无言。
张静一这时却依旧面上没有表情,只一字一句地道:“强抢民女,是何罪?奸WU良家,又是何罪?”
薛正煞白着脸,哀声道:“饶命啊!”
张静一继续不动声色地道:“还有贿赂顺天府通判,又是何罪?”
薛正道:“我……我……”
张静一不理他,自顾自地道:“方才有人说你是读书人是吗?”
“是……是……”
此时,许多看客们,也已忍不住心头火起了。
毕竟这案子一再翻转,如今算是彻底的真相大白,以至于许多人想到方才那要以死来洗清自己的刘李氏,还有这薛贞父子为了脱罪,居然诬赖别人畏罪自杀。
但凡是正经人,亲眼见证这样的事,都不免心意难平!
张静一接着道:“你是读书人,读过这么多书,那么就是知法犯法了?”
薛正依旧痛哭流涕的样子,还想说什么。
张静一却继续道:“YIN人妻子,且还买通官吏,知法犯法,已是罪无可赦,到了现在,你还想活吗?你若是能活,那我张静一就不必活了,来人……先断了他的命根子!”
此言一出。
那刘和几人,早就安耐不住了。
薛正先是露出惊恐之色,整个人惊得颤抖了起来,随即想要挣扎,却迅速地被人抓住了胳膊,有人直接一脚将他踹翻,他身子后仰,便倒在了地上。
这时,刘和倒也不客气了,直接拔出了刀来,手中绣春刀,闪着寒光,接着猛地举起,狠狠地朝他的作案工具上连戳几刀。
“啊……”薛正发出了嘶吼。
紧接着,血流不止。
他口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爹……救我……”
那跌落在地的薛贞见状,差点昏厥过去,他拼命地想要朝薛正扑去,却被人死死地按住了。
薛贞于是朝着张静一怒吼:“张静一,我与你不共戴天。”
张静一淡漠地看着他道:“我们当然是不共戴天!”
此时……薛正已是疼得昏厥了过去。
他的惨叫,也已戛然而止。
张静一则是抖擞精神,狞笑地对着薛贞道:“你真以为事到如今……本都督来此,还是和你开玩笑的吗?我张静一行事,从来不给自己留后患,现如今既处置了你的儿子,难道你以为,我还会留你这老狗过年?看来……你是不晓得什么叫锦衣卫,不知道我这天下第一字号的鹰犬是什么手段了!”
这时候……已经连最后一层遮羞布也已不要了。
张静一冷笑之后,便道:“刑部尚书薛贞,你的儿子犯下这样的大罪,你可知情吗?”
薛贞看到自己儿子身下的那一滩血,只觉得阵阵眩晕,他心一颤,这种恐惧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位高权重,养尊处优,这世上,历来对于薛贞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不可以摆平的。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奸YIN掳掠,也甚至不需要他出面,只让府里的一个下人,带着薛家的帖子,便可立即解决,且永无后患。
可现在……他终于觉得慌了。
他看着薛正,老泪纵横。
人便是如此,伤害别人的时候,从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可能沾沾自喜。
可一旦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受了伤害和委屈,便觉得自己遭了天大的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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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上天难欺
可此时,薛贞比谁都要清楚,这显然只是开始而已。
方才还居高临下,掌握人生死的刑部尚书,如今却已被人质问,反而被人拿捏。
张静一见他默然不答,便又大喝:“本都督问你,你的儿子强抢民女,罪恶昭彰,你知情吗?”
薛贞抿着唇,依旧不答。
张静一便道:“来人……动刑!”
几个一直在旁待命的‘差役’便如狼似虎一般冲上来,刘和当先,手中举着一个木牌子,对着薛贞的脸呼呼便拍下去。
薛贞惨叫起来,捂着高肿的脸,疼的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一旁的大理寺卿陈扬美显然已看不下去了,恼怒地大声道:“张都督,这是刑部……”
他话没有说完,张静一却朝陈扬美冷冷笑道:“我在此审断,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
陈扬美勃然大怒,可此时,他感受到的是一股杀气,不只是张静一,便是这一个个差役,也像要杀人一般。
至于方才还为他们叫好的军民百姓,现在也一个个默不作声了,居然没有人为他们说话。
有的是当真被张静一给震慑住了。
还有人则是心里怀着愤怒,眼看着薛正罪恶昭彰,恶贯满盈,再见这薛贞为了包庇儿子的丑态,让人早已生出了反感。
天启皇帝站在人群之中,只屏息看着,他的表情只是冷漠。
此时,张静一目视薛贞,冷厉地道:“本都督问你最后一遍,你儿子做的事,你可知情!”
薛贞已是斯文丧尽,此时可谓是万念俱灰,他试图继续抵抗,可一旁的刘和人等,却让他打心底的怕了,他只能慌忙道:“不……不知……”
“不知道吗?”张静一道:“薛正除了强抢民女之外,还牵涉到妖言惑众,勒索财物,这些你知情吗?”
薛贞道:“不……不知……”
事实上,他是彻底慌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儿子的安危,又害怕引火烧身,最终烧到自己的身上,此时哪里有方才的凛然正气?
张静一道:“你什么都不知情?”
“不……不知道。”他矢口否认,而他也知道,他只能否认。
张静一笑了笑,道:“这样看来……你只是教养无方了。”
薛贞低垂着头,此时脑子开始拼命的运转,在短暂的慌张之后,毕竟身居高位之人,虽心头依旧有着慌乱,此时却已经在心里开始权衡起利弊来了。
张静一随即却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情,显然这些案子,你的儿子薛正就是主谋,依大明律,他为主谋,数罪并罚,当是什么罪?”
这一下子,却如晴天霹雳一般,让薛贞稍稍恢复的理智,又再次崩塌。
张静一见他不答,便道:“你不说,好,那我来说,此罪甚大,所以……问斩,抄家,对不对?”
“他只是个孩子……”薛贞惊叫道:“如何能是什么主谋?”
张静一这下是忍不住的笑了,不禁道:“他年龄比我还大呢,竟也是孩子?你们薛家……看来五行缺孩啊。”
这是一句讽刺的话。
可听在薛贞的耳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张静一不慌不忙的样子,接着道:“不过,你儿子只是问斩,倒也不急,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现在我们该来审一审你了。”
薛贞又慌了,连忙道:“什么……什么意思。”
张静一道:“上午的时候,你的儿子薛正便已被拘押,他已承认,你们薛家这些年来,日进金斗,薛部堂,你说……你一个刑部尚书,每年的薪俸和宫中的赏赐却是死的,我来问你,你们薛家……哪里来的这么多财产?”
薛贞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
这一手实在太厉害,顺藤摸瓜,一个个的收拾,问出新的口供……
他慌忙着想要掩饰。
张静一此时继续道:“你不必狡辩了,你以为我张静一只轻信你那逆子空口白话?实话告诉你,一个时辰之前,你家的账房和主事,都已请去了北镇抚司,该说的,他们都已说了,你们不是一直喜欢引用律令吗?不是口口声声祖宗成法吗?那么,我也用一用这祖宗成法,太祖高皇帝曾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平日里……你总是对人说,现在朝廷内忧外患,陛下还与民争利,侵夺人的钱财,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你看,你自己也知道国家已经内忧外患,可你这钱财,又是搜刮来的哪里的民脂民膏?百姓们已活不下去了,倒是你这刑部尚书,快活的很,那你说……是谁在与民争利?你尚且知道……民脂民膏四字,可见你绝不是无知,而是明知国家艰难到这般的地步,却还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搜刮民脂民膏,若是照太祖高皇帝的大诰中论罪,理应剥皮充草,以儆效尤。尤其是你身为刑部尚书,知法犯法,更该从重惩罚!”
薛贞听罢,脸色苍白,惊慌大叫:“你这是栽赃,是污蔑……是污蔑……”
张静一眼带嘲讽,笑着道:“是否污蔑,自有定论,你以为我是来和你逞口舌之快的?我收押了你薛家这么多人,你以为这些人是怎么拿住的?我张静一行事,光明磊落,所以……实话告诉你,你家已被抄了……”
被抄了……
一个个的噩耗,根本不给薛贞任何反应的时间。
当他还想着怎么给儿子脱罪的时候,却没想到,张静一早就预备了大量的人证物证,连书童和顺天府的人都已拿住了。
当他还想着如何狡辩,想办法营救儿子,从轻发落的时候,却没想到,张静一已经开始追究自己了。
当他还想着为自己辩解的时候,结果……直接被抄家了。
“我乃刑部尚书,你擅抄我家?”薛贞厉声大喝,脸上换上了滔天恨意。
张静一泰然道:“你是刑部尚书,就更该知道,你所掌握的,乃是天下的刑名,此等重责,俱为你一人所系,现在传出你贪赃枉法,锦衣卫彻查,当然是责无旁贷。当然,为了追求公正公平,所以……我也绝不冤枉你,在抄你家的时候,我还特意请了刑部给事中,大理寺少卿,都察院的御史同去,不只如此,还请了数十个百姓,一同去见证,好让他们知道,我张静一不似你这赃官一般,栽赃构陷,徇私舞弊!”
“……”
到了这个地步……薛贞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被坑死了。
他忍不住潸然道:“你就这般打击报复的吗?你这是陷害忠良!”
张静一大笑:“陷害忠良?你是忠良吗?你若是忠良,那这天下人,人人都是忠良了!连那些流寇,都是慈眉善目,乃是一等一的良民。到了现在,你还敢跟我逞口舌之快?你家里的那些姬妾,还有那些金银……更不必说,你那床头的各种玩意儿,甚至是书斋里的YIN书YIN画,你竟也敢自称是忠良?”
薛贞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子已慢慢的萎了下去。
实际上……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没有办法了。
其实张静一要收拾似薛贞这样的人,还真是简单无比,倒不是说……他有什么特别的杀手锏。
其根本原因在于……人设。
是的。
不说搜抄出来的金银,就说那些YIN书YIN画,若是张静一家里藏着,大家也只是一笑置之,毕竟张静一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设,他就是鹰犬,因为我道德底线低,所以我道德底线可以低。
这就如‘大昏君’天启皇帝一样,他就算不藏,大家都会想象他各种在后宫中的YIN秽。
可这些读书人出身,作八股做敲门砖的人显然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自己营造了一个道德先生的人设,一个个私下里虽是男盗女娼,可台面上,却总是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德标榜自居。
真要彻查,所有和人性沾边的玩意,这些家伙,十之八九,一个都不会落下,抓到了便是社死。
由此可见,营造人设虽是满足了这些读书人的道德癖好,可实际上,也是一层枷锁。
张静一此时冷冷地盯着薛贞,凌厉地道:“薛贞,你罪大恶极,到了现在,尚没有悔过的迹象,既然要照着祖宗成法来办事,来人,将这薛贞拿下,到时……剥皮充草,他的儿子,也是恶贯满盈,这一对父子,猪狗不如,正所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时至今日,若是不诛灭此父子,又如何安民兴邦!”
刘和等人听罢,一时振奋,应诺一声,便要将这薛贞拖拽下去。
薛贞仍旧不甘心,口里大呼:“冤枉……我冤枉……张静一……你……”
张静一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而那些百姓,却自觉地让出了道路,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去看薛贞。
与此同时,张静一则笑容可掬地看向了一旁的陈扬美二人。
这一张俊秀年轻的脸,这笑容……虽是如沐春风一般,却在二人眼里……很瘆人!
…………
第六百二十章:凌迟剥皮
陈扬美二人已经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张静一则笑吟吟地道:“二位……”
陈扬美深吸一口气:“张都督……想做什么?”
弱者心态尽显。
张静一道:“我在说话,你也敢插嘴?”
陈扬美:“……”
他心中不忿。
不过……
身子却很实诚,立即住口。
碰到这样的人,你真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张静一随即道:“方才的处置,二公以为如何?”
这是灵魂拷问。
傻瓜都清楚,刑部尚书的罪是坐实了的。
可是……毕竟三人联手,这是队友啊!
为他说话,不就堂而皇之的官官相护了吗?
可若是立即做出切割,这三法司瞬间土崩瓦解,某种意义而言,也是对张静一的妥协。
二人于是缄默不言。
可是他们不说话,怎么能躲的过去呢?
张静一目光冷凌,严厉地道:“怎么,不说话?你们平日里,不是口若悬河吗?还是你们本就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陈扬美憋红着脸,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那李夔龙则有些害怕了,道:“这……这……若是确有其事,那么……自是罪有应得。”
张静一却是笑吟吟地看着李夔龙道:“既然这薛家父子罪有应得,那么……我这儿还有一些事,李公,咱们来计较计较你的事吧,你家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也藏着许多的银子?还有,你的十三个侍妾,是怎么来的?听说……还有几个……竟是娼妓?”
“你是朝廷大臣,为何会有这样的癖好?这么多人,你又是如何养得起的?还有,你在你的老家,这几年来,购置土地多达三万六千多亩,你家何来这么多的银子?”
李夔龙听到这里,打了个颤,他一脸惨然:“张都督这是什么意思?”
张静一便冷冷地道:“三法司会审,这是国家的制度,可若是连三法司竟也是贪官污吏呢?国家将司法交给你这样的人手里,如何能伸张百姓的冤屈……现在,你来交代一下吧,不过……我收到的只是线报而已,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还得先抄了你的家再说。”
“你是左都御史,位高权重,你的好坏,关系到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为了确保你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那么……我查一查你,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就好像陛下一样,陛下乃是天子,是天下人的父母,所以百官虽时可以纠劾天子一般,总不能你得了如此官位,一言断无数人生死,现如今群议汹汹,都说你平日里在家门庭若市,许多人给你好处,锦衣卫却不闻不问。现在,锦衣卫的人马,已围了你家,就等你这边确定呢,若是你无法澄清自己,那么这北镇抚司,只好贸然冲进去一探究竟了。”
张静一顿了顿,接着道:“你放心,不会有人栽赃构陷你的。这一次,依旧还是请三法司的主事、少卿还有御史,甚至还请了一位翰林一同抄你的家,不只如此,还请了不少的百姓去围看,你若是心里没鬼,自不必怕。到时说不定,当真是冤枉了你,还可还你的清白!”
李夔龙一听,已要晕过去。
他急了:“张都督,你……你……”
“我要你解释。”张静一目光冰冷,不客气的道。
李夔龙一下子心乱如麻起来,连忙道:“我……我家里是有一些银子,可是……可是……”
“那么从何而来?”
李夔龙想了想:“俸禄……”
张静一立即就道:“你这些年为官,所有的俸禄,我已折算过,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两银子。”
李夔龙又连忙道:“还有祖辈的积蓄。”
张静一毫不迟疑地道:“你李家的积蓄,我也算过,土地和田产,就在你为官之后,开始暴增。”
李夔龙道:“是……是我经营有方。”
张静一笑了:“你做了什么,如此的经营有方?”
“这……”李夔龙已满头大汗。
张静一脸上的笑意已敛下,道:“看来,得查清楚了,来人……让人动手。”
李夔龙慌忙大吼:“你敢!”
张静一本还心平气和,这时突然厉声回应:“便是敢,又如何?”
李夔龙:“……”
张静一道:“似你这样的人,也做什么左都御史?今日……我便非要用祖宗成法,将事情讲清楚,还是那句老话,太祖高皇帝的大诰里头明言:官吏贪赃满60两银子,一律处死,决不宽贷。除此之外,太祖高皇帝还一再强调,上到中书省和中央六部,下到地方府、州、县,不管是谁,一旦发现贪赃枉法,便要秉公执法,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凡有触犯者,根据其贪赃多寡,分别处以凌迟、阉割、株族等刑,除此之外,为了免使赃官害民,对不同的赃官,处以剥皮楦草、挑筋、断指、断手和削膝盖等刑法。六十两银子……不知道李公够不够处死的标准,若是再多,那么就可能要凌迟,要剥皮充草,甚至是诛族了。祖宗之法在此,这朝中的硕鼠,还想遁形吗?”
李夔龙听罢,已是脸色大变,他看着一个个恨不得杀他的眼神,下意识地看向外头的百姓。
其实这些鼓动舆论的士大夫们,并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百姓们虽然有一种天然同情弱者的心态,可是……他们更痛恨贪赃官吏,这盖子……没有揭开来的时候,他便是为人伸张正义的好官,可一旦盖子被张静一揭开了,而且还邀人一起抄家,倒是颇有几分众筹抄家的意思。
如此一来……当张静一搬出了太祖高皇帝,反而让这些百姓们,似乎一下子又转换了立场。
对呀……为啥不可以查一查呢?
可偏偏……也是李夔龙这些人不争气,这也没办法,虽然平时里高调,动辄仁义道德,可私下里……做的事,却实在是肮脏无比,这怪不得张静一,也怪不得锦衣卫。
张静一冷声道:“来人……”
“在。”
“传令,让围在李家外头的人,给我动手!三法司五品以上的大臣,都应查一查,当然,决不能冤枉了人,所以……要多请人同去见证!”
“喏。”那人行礼,匆匆而去。
李夔龙已是大惊,他意识到了自己也完了,此时他心里堵得厉害,连忙道:“张都督……得饶人处且饶人……”
张静一却朝他一笑:“你要我饶你,可被你压榨,你贪墨的百姓,谁来饶他们呢?你这样的人,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现在推行新政,稍稍让你们让出一些利益,你们便忍不得了,却还想着给人翻案,你若当真是什么两袖清风之辈,倒也罢了,偏偏你是什么人,难道我不清楚?就你这般,还敢给人翻案?”
李夔龙哭丧着脸道:“我……我……我可以……”
“已经迟了。”张静一淡淡道:“你可以与不可以,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你和那些人……该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你现在求饶,可你似乎忘了,若是我心慈手软,你和你那些要保护的人,若是有一日骑在我的头上,我还会有命在吗?只怕我们张家一家老小,也尽都要死在你们的手里!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认了,也绝不指望靠求饶能得你们的宽恕,今日……也是一样!所以,你就安心地准备好上路吧,何须多言。”
张静一的一番话无比的直白,李夔龙一脸灰败,身子已软了下去。
张静一再不理他,而是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陈扬美的身上。
此时,这位大理寺卿是大受震撼,转眼之间,便直接整垮掉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
这个家伙,是有多狠毒啊!
而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陈扬美目光冷沉,一脸戒备,警惕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对他凝视了一眼,那目光带着意味深长,随即朝他道:“陈公……还要继续审下去吗?”
陈扬美咬着牙,三司会审,两个人都已垮了,那还算什么三司会审?
见他默然不语,张静一笑了笑道:“现在……你们自便吧,若是还要继续审下去……悉听尊便,我现在很忙,得抄家去了,三法司里……不知多少的赃官污吏,还需处置呢!”
说着……张静一作揖,便大喇喇地带着人……扬长而去。
陈扬美愣了一下,只觉得如做梦一般,他原以为……接下来这大棒要落在他的身上!
哪里想到……张静一似乎完全没有收拾他的兴趣。
直接转身便走。
随后,他看着那被人拖拽而去的李夔龙、薛贞,依旧疑如做梦一般。
那张静一……当真是放过他了?
话说回来,陈扬美为官,确实算是清正,是正儿八经,一步一个脚印,凭着政绩和功劳爬上来的。
他所厌恶的……正是张静一的飞扬跋扈,以及对于士大夫的毒辣。
可现在……他细细地咀嚼着这李夔龙和薛贞,便忍不住有一些恶心,自己竟与这样的人为伍!
…………
第六百二十一章:剪除干净
其实对于陈扬美而言,今日的事,还是让他极为震撼的。
一方面是他没想到薛贞二人,竟是如此肮脏。
而另一方面,张静一似乎对给他治罪并无兴趣。
于是……这三司会审,如今却如笑话一般。
等他匆匆出了刑部,方才见到,百姓们早已散去了。
而大量的锦衣卫,开始出现在了街道上。
很快,便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消息。
锦衣卫开始搜抄了不少的人家,而主要聚集在三法司的领域。
这些锦衣卫的消息极为灵通,几乎是一抄一个准。
不只如此,还有许多战战兢兢的人,被带了去做见证。
天启皇帝似乎对此很满意,亲自下诏表示大家不要害怕,搜抄的都是贪赃枉法之人,只要清正廉洁,绝不会招致侮辱。
看着这旨意,许多人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话?
能不害怕吗?
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只是所谓的顺应人心,就是如此。
当初有人鼓动人痛斥锦衣卫残暴。
那么锦衣卫索性就干老百姓们喜闻乐见之事。
反正许多人平日里男盗女娼,等看到这一个个人数不清的侍妾被请出府邸,见许多的金银出来,还有搜抄出来的许多床上用品,甚至是各种不雅之物,顿时……这些平日里没怎么见识过的军民们,顿然大开眼界。
可怕的是,这玩意还真就能制造大量的舆论,甚至你不需要特意去煽动,这些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人们通常聊着聊着,便忍不住想要聊到这方面去。
一时之间……原先悲愤的情绪,舆论的煽动,如今却好像成了笑话一般,大家早已忘了。
至于同情心……什么锦衣卫打人啦之类……自然也不会再有了。
毕竟绝大多数人心里还是有数的,锦衣卫是亲军,尤其是现在的北镇抚司,压根和寻常百姓井水不犯河水,反是官府的那些官吏,与他们的距离更近一些。
大家是有自知之明的,想要被锦衣卫‘构陷’,自己还不够资格。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是鸡飞狗跳。
原本还跳出来的人,现在都很实际地缩了回去,毕竟……他们心里也清楚,若是再闹,指不定锦衣卫就找到自己的头上了。
而这时候,张静一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送到了宫中,而后天启皇帝召集群臣议事。
内阁大学士和尚书们济济一堂。
当然……此时六部九卿,已少了几人。
三法司里,唯独幸存的,竟只剩下大理寺卿陈扬美了。
这陈扬美自己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去大理寺当值的时候,发现官吏去了一大半,今日问这个人呢,说是被抓了,明日问那个,也被抓了。
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大理寺,陈扬美一方面唏嘘的是堂堂大理寺,竟到了各处公房十室九空的地步。
另一方面,只怕也颇有几分宽慰,还好自己守住了底线,总不至……到那最坏的境地。
几个内阁大学士,对此是极为忧心的。
事情已经非常严重了,再这样下去,难道非要闹到朝中无人的地步吗?
原本刑部尚书的位置已空了下来,只余下了五个尚书,这五个尚书,心里也不禁唏嘘。
幸亏那薛贞趟了雷,要是当初自己没按捺住跳了出来,只怕现在……
想想都令人冷汗淋漓!
此时,张静一也已到了,他一出现,立即得到了无数怪异的目光。
可张静一对此,却表现得很轻松。
很快,天启皇帝升座,众臣循规蹈矩地行礼。
天启皇帝今儿的心情显然还不错,笑着道:“近日朝廷可是热闹的很啊。”
众臣无言。
天启皇帝接着道:“三法司所代表的,乃是王法,关系重大,倘若马虎,便是天大的事,这几日,锦衣卫整肃三法司,颇有成效。只是……如今江南和三法司的罪官已是人满为患,再加上其获罪株连的亲族,更是无数。张卿预估,这上上下下,只怕有十万人,负担不小啊。”
“朕的本意是严明法度,以儆效尤,就照着祖宗之法,统统诛杀,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张卿也再三奏请,希望朕少杀滥杀……因此……朕召卿等来,便是要问一问,若是不杀,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
众臣听了,心里都不免复杂无比。
谁不知道天启皇帝和张静一是两大魔头?都到了这个份上,倒是‘慈眉善目’起来了。
见众臣都不吭声,天启皇帝也不意外,随即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朕就抛砖引玉吧,张卿今日又上奏一本,说是若不惩戒,则王法的威严荡然无存。可若是统统杀了,又不免杀孽过重,大家都是知道的,朕这个人……素来不喜杀戮,抄家就可以了。至于这些人……索性便流放了吧,辽东那里,正好需要人力,不如就流放辽东,如何?”
说罢,天启皇帝先看向黄立极。
黄立极迎着目光,只好苦笑道:“陛下若是能赦死罪,当然是好事,只是流放辽东……”
流放其他地方……还好。
可辽东那地方……就等于是进了张家的地盘,这张静一和他们有宿怨呢,能放过他们吗,不会生不如死吧?
天启皇帝则道:“眼下,也只能流放辽东卫戍边镇了,这件事……既然大家都没意见了,那么……就拟诏吧。”
黄立极在心里叹气,现在可谓是人人自危,有意见就有用吗?
他只好道:“是。”
张静一在一旁,却也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现如今,辽东最缺的是什么呢,当然是人力。
而这些人一旦到了辽东,绝对蹦跶不起来的。
十多万人,某种意义而言,其实都是民脂民膏养起来的‘高质量’人口,都能读书写字!
当然……这些人肯定是和张家有仇怨的,可又如何呢,到了那地方,还不是张静一要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天启皇帝随即看向张静一:“张卿,倒是有劳你了。”
“不敢,不敢。”张静一道:“臣一定竭尽所能……定要严加管束。”
天启皇帝随即微笑:“那么此事便算是议定了。”
说罢,便遣散众臣。
张静一今儿也急着回北镇抚司,处置后续的事宜,于是随众臣一道告辞而出。
只是没走上多少步,便有人在他身后追来道:“殿下,请留步。”
张静一回头,来者却是孙承宗。
张静一于是驻足,等孙承宗走上前来,只见他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张静一凝视了孙承宗一眼,道:“孙公的脸色不好,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身体。”
孙承宗吹胡子瞪眼道:“老夫已经半个多月睡不了好觉了。”
如果说朝中还有人可以让张静一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只怕也就只有孙承宗了。
虽然彼此的立场可能有所不同,可张静一却知道,孙承宗是个不屑于耍弄心机的人。
听完孙承宗的话,张静一便尴尬地道:“是吗?孙公……为何辗转难眠呢?”
这不有点明知故问了吗?
“治大国如烹小鲜。”孙承宗道:“老夫从来不认为,你是擅权的卑鄙小人,可是你太年轻了,做任何事,不能只一味的追求痛快,而是应该稳重,否则……一旦局面糜烂,到时想要收拾,可就难了。”
张静一倒是耐心地道:“局面糜烂,孙公所指的糜烂,是什么?”
孙承宗又瞪他一眼道:“你还要装糊涂?江南那边,株连了这么多人,老夫自然知道,那些人打什么主意,又有着什么过错。可是……真要将这些人完全置之死地吗?一旦这些人置之死地,那么……朝廷便算是彻底的让士人和士绅们大失所望了。”
“至于新政……这新政……固然千好万好,可唯独,老夫担心还是太操之过急了,将来一旦反弹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朝中打击了这么多的士大夫,这朝廷百官人人自危,又还有谁肯安心办公呢?老夫听说三法司那边,已经没有多少大臣了。”
孙承宗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其实某种意义而言,这个督师过辽东的人,是知道辽将和豪强的危害的。
他认同打击这些人,可问题就在于……他又觉得……打击的同时,也要安抚,要有两手策略,如若不然,皇族和他们一拍两散,往后这朝廷靠谁来治理天下?
张静一则是笑吟吟地看着孙承宗,他想了想道:“孙公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其实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我也与孙公一样辗转难眠,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孙承宗诧异道:“你想明白了,所以打算将这些人彻底铲除?”
“是的。”张静一也不否认,而是很认真地道:“正因为想明白了,所以这些人,非要被剪除个干净不可。”
张静一的回答斩钉截铁。
孙承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猛地意识到,张静一似乎盘算着什么。
于是他皱着眉头道:“这是为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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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与皇帝共治
张静一很清楚,孙承宗是很希望能够与自己推心置腹地谈一谈的。
所以张静一一面踱步,一面想了想,随即就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谁还有选择呢?你我都没有选择,陛下是如此,我是如此,还有那些士大夫们也是如此。”
“我当然清楚,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影响。可是……我更清楚,我若是不这样做,又会是什么后果!”
顿了顿,张静一继续情真意切地道:“我不这样做,那么……今日我所做的一切成果,最终都会被他们掩埋掉,就如同当年下西洋一样,朝廷花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才造出了一支天下规模最大的船队。可又如何呢?郑和一死,成祖皇帝一驾崩,最终……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先是减少船队的拨款,接着是解散船员和船匠,此后又开始毁船,到了最后……直接海禁,片板不得下海。”
“今日我大明能灭建奴,是因为什么呢?只是因为东林军校吗?还是因为……无数巧匠,制造出来的神兵利器?可是……又有什么用,没有一个真正与东林军,与巧匠们捆绑在一起的人一直在朝中,而放任这些人在朝,那么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些东林生员们,他们将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的荣辱都维系在了我张静一的身上,他们对朝廷有赫赫功劳,可是一旦陛下驾崩,一旦本都督没了呢?一旦没有了,朝中这些人,像钱谦益,像薛贞之辈,就会一点点的将所有的成果,统统湮灭。以至于到了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他们干得出来这样的事,为了不让有功之臣,最后落到凄惨的结局,为了不让那些生员,又重新成为丘八,我张静一还有什么选择?”
孙承宗听罢,默然无语,他其实很清楚,张静一所说的是对的。
这些年来,朝中的党争已经愈演愈烈,一旦这些人重新得势,那么当今天下的所有国策,都会重新推倒。
最后孙承宗叹了口气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虽是这样叹息,他却显得无力,随即孙承宗道:“只是……没了他们,那么天下……岂不是要大乱?难道我大明,单凭借武人就可以治天下吗?那么地方上怎么办?自秦汉以来,天下归于一统,维系一统的,恰恰是士啊。”
孙承宗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担忧。
这一点……孙承宗说的倒是实情了。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绝大多数的百姓和农户,没有任何的见识的,有些地方,可能隔了一个乡一个县,彼此的语言就不通了,而真正统一的,实际上却是文字。
掌握文字的人是谁?
寻常的百姓,一辈子都走不出方圆五十里地,他们从生到死,都盯着那一亩三分地,可以说……在他们眼里,那些士绅,才是真正的皇帝,和大明的皇帝,距离他们太远太远,无论是大宋统治他们,还是大明,甚至是蒙元,其实对寻常的百姓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分别。
而在这个世上,真正认同一统,而且时常进行流动,与朝廷比较亲近的人,恰恰就是士人!
正是因为有士人的存在,所以天南地北的地方‘豪强’,才可不断的进行交流,他们有大一统的理论基础,有驾驭地方百姓的实力,有掌握文字的才学,还有随时参加科举,被朝廷征辟,维持朝廷统治的意愿。
一旦失去了这些人,那么大明……还能维持的下去吗?谁还有维系一统的意愿?你的东林生员,可以控制到天下任何的角落吗?
张静一听罢,便道:“孙公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是当初,陛下和我所顾虑的地方,可现在……我已没有顾虑了。这些士绅,可以通过几百个进士,几千个举人,十万个秀才来与皇家共治天下,那我张静一,也可以凭借数万的生员,还有数不清的文吏,与陛下共治!”
孙承宗摇摇头,觉得张静一的话,有些自满。
“这太冒险了。”孙承宗苦口婆心地道:“一旦有什么差池,那就是万劫不复啊!”
张静一眼中闪过坚定之色,道:“事到如今,即便万劫不复,也要奋力一搏。”
倘若不知历史,不是两世为人,张静一是会妥协的,因为传统和这些人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哪怕是你改朝换代,最终也要尊重他们的传统,维护他们的利益。
可恰恰是两世为人,却让张静一深刻的意识到,天下在变,大明之外的海洋深处,世界也在变化,若是继续走这一套死循环,那只是早一些死和迟一些死的分别而已。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改变统治阶层,彻底将这些早已腐朽到了根的阶层彻底绞杀。
孙承宗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之人。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气概,或许这就是英雄气。
可是……孙承宗却为之惋惜,因为……他很明白的是,历来的英雄,最终都有着悲惨的命运,试图改变和做抗争的人,最终往往尸骨无存。
哪怕现在的张静一,权倾一时!
孙承宗道:“你的话太自满。”
张静一很是坦然地道:“没有自满,只是因为……我还有一样东西。”
“是何物?”
张静一自信满满地道:“一个改变天下的真正利器。”
孙承宗不禁失笑:“改变天下?”
他看着张静一,眼眸中显然是不信任。
张静一道:“就请孙公,拭目以待吧,到时……你我再见的时候,或许我会揭晓答案。”
孙承宗再没有多说什么了,其实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已清楚了张静一的决心,此时说再说,也变得无用,于是只好道:“殿下……珍重。”
张静一同样作揖回礼:“孙公……以后还是按时作息为好,不要总是藏着心事。”
孙承宗苦笑:“老夫会的。”
二人告别。
北镇抚司,却已忙碌开了。
现在要忙的事太多,朝廷已经下旨,那么流放这些叛逆以及赃官污吏,已成了当务之急。
可是这么多人的大迁徙,还要确保所有人能送到辽东,却绝不是一个小事,稍有差池,都可能出乱子。
因此,南北镇抚司几乎所有人,都忙碌的脚不沾地。
张静一显然在这个过程之中,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因为江南一役,算是真正的让士绅们彻底死心了。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士人算是对朝廷,彻底的心灰意冷了。
历朝历代,为了笼络这些人,无论是九品中正制还是科举制,其实都带有强烈的政治目的,也就是收揽这些人入朝做官,以期借助他们,为皇朝维持统治。
诚如孙承宗所言,真正维系天下一统的,恰恰是这一个个州县里的土皇帝,除了士人之外,几乎绝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是被割裂开的。
因此……许多可怕的奏报,已传了出来。
其中一份奏报,来自于贵阳,贵阳那里,有人作乱,只是作乱的人……却不只是传统意义的流寇,竟是当地的士人,他振臂一呼,居然招募了数千人,袭击了县城,当地县令,竟是从贼,紧接着……这一伙贼寇,竟有星火燎原之势。
而另一方面,似乎流寇那边,也有人看出了机会。
闯将李自成,兵锋直指汉口、武昌,此时流除了闯王高迎祥,还有张献忠之外,便是闯将李自成这一支规模最大,他似乎抓住了时机,先渡黄河,舍弃了关中,一路南下,其目的……似有渡江之意。
当然……朝廷没有办法征讨闯将李自成。
而是因为,李自成与高迎祥、张献忠等人约定,他分兵往武汉三镇,而闯王高迎祥则率众攻南直隶,目标直指凤阳。
凤阳乃是龙兴之地,是皇帝的老家,在得到这个情况之后,几乎所有的明军,都疯狂的扑向南直隶,倒是让那李自成,一路进击,竟是毫无阻拦,眼看着武汉三镇即将易手。
当然……这几年来,流寇遍地,这本来数十股的流寇,有的被其他流寇吞并,有的则被朝廷剿灭,如今这几大股流寇恰恰成为官军们养出来的蛊虫,最是难缠。
他们四处流窜,朝廷想要剿灭,官兵一到,他们却早已席卷他处去了。
此时……一封奏报,则彻底的让朝廷意识到了……闯将李自成的可怕之处。
张静一看过了最新送来的奏报,立即前去见驾。
天启皇帝没想到锦衣卫的奏报会率先送来,他忙是接过了奏报,一看之下,顿时皱眉:“张卿对此有什么看法?”
张静一道:“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流寇了,已真正成为了我大明的腹心之患。”
张静一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陛下,这奏疏之中……若是所奏属实的话,那么李自成此人,已具备了真正可以与我大明争一时长短的头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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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杀手锏出世
天启皇帝低头看着奏报。
他对李自成这个人,颇有几分印象。
此人能从流寇之中脱颖而出,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般的流寇,只知劫掠,可李自成的兵马,并不只是军事劫掠而已。
譬如在大家还只是到处抢粮的时候,李自成就提出了不劫掠百姓,只拷富户的口号。
与此同时,他又注重军队的编制,专门设立了一支关中人为主体的军马,号称为‘老营’。
他的身边,应该有不少的人才,其他的流寇清洗了某地之后,立即转移,而李自成则完全不同,每一次撤离的时候,井然有序,而且还会留下许多的榜文,这些安民式的榜文……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开始有政治眼光了。
天启皇帝看向张静一道:“李自成此人……你如何看?”
张静一目光沉沉,道:“倘若真能夺天下,那么夺天下者,必是此人。”
张静一的判断,并不只是来源于两世为人的经验,而是通过搜罗来的各方面情报,从而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起初所谓三十六寨的各路流寇,如今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而闯将李自成,成长性最高,此人最擅长在转战四处的过程中,不断地学习,这种学习能力,才是让臣最为忌惮的。”
张静一随即列举道:“最初臣关注这一支流寇,他们攻城没有什么章法,只是一味猛攻。和所有的流寇一样,也都是打到哪里算哪里,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到了天启十三年之后,情况立即有了改观,他们攻城,已经开始注重前期联络内应,流寇内部也开始有了纪律性倾向,虽然不敢说令行禁止,但是也已开始提出自己的口号,如不纳粮之类。现在这闯将李自成,则更胜一筹,据锦衣卫奏报,他们已经能够渐渐做到令行禁止,不敢说秋毫无犯,但是他们的老营……确实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不只如此,他们不再是破家式的搜抄富户钱粮,而是采取拷饷的方式,拷饷和抄家是不一样的,后者是往死里整,前者等于是绑了票,让家里拿钱粮来赎人。这就说明,闯将这一支,已不再是简单的蟊贼了。”
说到了这里,张静一又道:“此次也是一样,高迎祥与张献忠攻南直隶,而闯将李自成却是直去武汉三镇。表面上看,似乎直取南直隶,战果最大,可显然,这里头也有李自成的主意,李自成显然认为我大明绝不是靠拿下南直隶就可灭亡的!攻打南直隶,直取凤阳,这除了触怒朝廷,让朝廷与高迎祥等人死磕之外,不会有任何的好处。如此一来,他便可借助高迎祥、张献忠吸引朝廷的目光,自己便可轻松夺取武汉三镇!”
“一旦拿下了那三镇,就等于是截断了长江的水道,顺水而下,便可取江南,若是沿着荆楚进军,则可得襄樊之地,足以自守。倘若向西,则可取川,而一旦北方时局有变,则可逐鹿中原。继而与高迎祥等人,在南直隶形成掎角之势,坐看我大明与高迎祥死斗……倒是颇有太祖高皇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心。”
天启皇帝不断点头:“学习能力?张卿所言不差,李自成的强弱不重要,眼下的三大流寇,高迎祥、张献忠之辈,不足为虑,唯有李自成,这不断学习的能力……才最是让人忌惮。”
说着,天启皇帝点了点奏疏,道:“这份奏疏说,李自成攻汉口,汉口竟有士绅开门而降,甚至还有传言,李自成欲开科举,你认为……这传言是真是假?”
“有可能。”张静一认真地道:“李自成这人眼光毒辣,他的身边,定有谋士辅助。若是以往,他断不会出此要策,这是因为,流寇就是流寇,再如何,士绅也不可能依附,就算有一些失意的读书人妄图借助他成立功业,可这毕竟是少数。”
“可现在……局势变了,陛下直取江南,与士绅已是离心离德,这个时候……他若是借助科举,或可邀买人心。从前争取不到的人,现如今……却因为朝廷的国策,便让他有了争取的可能,这李自成……未必不会这样做,一旦他们与士绅合流,就有了争夺天下的可能。”
天启皇帝无意识地用手指头敲击着案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口里道:“那么朝廷该怎么做呢?”
张静一道:“对这个人一定要慎重对待,应命一军马,严防死守襄樊一带,只是他是流寇,想要围追堵截,朝廷若没有三倍五倍的精兵,便无法做到围剿干净……”
天启皇帝摇摇头,苦笑道:“可惜,李自成早已计算好了,朕一定不会倾东林主力与他决战。”
张静一立即听明白了天启皇帝的意思:“那么陛下的意思……”
“东林军的主力,还是从镇江,调拨江北严阵以待吧。”天启皇帝抬头看了张静一一眼:“朕当然忌惮李自成,可朕又不得不……将所有的精力用在防备高迎祥、张献忠上,如若不然,就真要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张静一笑了笑,表示理解。
虽然大家都一致的认为李自成才是腹心之患,可实际上……傻子都知道,现在东林军的主力,必须得在南直隶镇着。
毕竟……那里可是天启皇帝的凤阳老家,祖坟都在那儿呢。一旦疏忽了这两股流寇,真让他们得了手,那就真是天塌地陷了。
虽是下了这样的决定,天启皇帝还是忍不住问张静一道:“只是……倘若当真不良士绅与李自成合流,朝廷又当如何制之?”
张静一想了想,便淡定地道:“其实在那些士绅眼里,这李自成本是贼,即便是所谓的合流,也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李自成不是寻常人,他若真开科举,本质其实就是寻求差异化,借此来宣示自己乃是天命所归,固然会有不少士绅投奔于他,可不要忘了,李自成起家的人马,与这些士绅是格格不入的。若是有朝廷在,或许还能彼此忍受,可一旦没有了外部压力,则必然会矛盾重重了。”
“而李自成与士绅合流,最大的影响,在臣看来,反而可能是朝廷内部,到时只怕少不得有人希望陛下能够争取士绅的人心,提出善待士绅了。”
听到张静一如此分析,天启皇帝是一点也不意外,点点头道:“那朕该如何应对为好?”
“这个好办。”张静一道:“其实这可以说是信心的问题,要让支持新政,或者对新政没有恶意的人,知道即便没有这些士绅,咱们也能成,臣倒是有一个办法。”
天启皇帝显然很是好奇,兴致勃勃地盯着张静一问道:“什么办法?”
“珍奇机!”
“木牛流马?”天启皇帝不免诧异。
张静一苦笑道:“世人多抨击奇技淫巧的东西,之所以大家认为奇技淫巧没有作用,是因为奇技淫巧没有用对地方。历朝历代,高超的匠人,都只想着用技艺和大量的钱财,钻营到奢侈品上头去,可臣敢保证,此物一出……便可震动天下。”
这是张静一的真心话,清末的时候,也有许多的清流,对于奇技淫巧十分排斥,而之所以排斥,本质上就是这些人没有见识罢了。
等到后来……西洋的奇技淫巧之物,真正让他们开了眼界,不少人便开始意识到这玩意的可怕了,于是……除了少数还活在梦里的人,人人都自称自己为洋务派。
现在的张静一要做的……就是让人知道,他们口中的所谓奇技淫巧,和他张静一的奇技淫巧完全不是一回事,直接用珍奇……啊,不,蒸汽机这玩意,当场给他们一个棒喝。
若是见识到这玩意的人,还死脑筋,那么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挽救可能了,当然是彼此死磕到底。
可张静一也寄望于,会有一群开明之人,渐渐醒悟。
且看经术与治术厉害,还是我张静一的科技碾压厉害。
“陛下,臣这边,已经有了成果,所以恳请陛下……于下月十五,率百官至新区,一睹为快。”张静一眨眨眼,很认真地看着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朕的祖坟都要被人挖了,你还有闲心琢磨这个?
当然,天启皇帝无法拒绝,于是道:“卿既开口,朕岂有不允之理呢?你先说明白,你这东西……不会又是向朕讨要钱财的手段吧。”
天启皇帝是有心理阴影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张静一立即道:“陛下还信不过臣吗?”
心里却忍不住想:“臣断无此念,臣历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一般都是别人主动自愿的。”
天启皇帝便笑了,便道:“如此甚好!除此之外,你的婚期,也要近了,朕这几日,还需为这个筹备呢,这大婚的事,本是魏伴伴来办最好,可朕终究还是不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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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震撼出世
一说到婚事,张静一倒是早有心理准备:“这事,已修书给臣父操办了。”
对于张静一的懂事,天启皇帝甚是高兴,他颔首道:“如此甚好,到时定要风风光光才是。”
张静一想了想,却道:“臣倒以为,不必风光,一切从简为宜。”
天启皇帝下意识地皱起眉道:“这又是何故?”
“臣听闻,许多人为了操办婚事,哪怕是贫民也非要大操大办不可,可实际上……礼仪过于复杂,却给人带了巨大的负担,甚至还引起了许多地方的奢靡攀比之风,眼下国家贫困,正是积弱之时,还不是引发攀比和奢靡的时候,不妨就以臣来破这个先例,以简陋为主,如此一来,东林军校的那些弟子们若是将来成婚,自然也就不可能比臣的规格更高了。”
在张静一看来,这些立了功勋的生员们,将来迟早会充塞天下各州县的文武官员岗位的。
这个时代,人们讲究的是礼,臣子不可僭越皇帝,门生不能僭越恩师,张静一若是与公主大婚的时候一切从简,那么其他人也就不好超越这个规格了,如若不然,非但不会觉得面上有光,反而会让人笑话。
而生员们如此,将来他们的下级,又会如何呢?
这些越来越繁复的礼仪,不但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还容易生出攀比之风。
张静一又道:“臣还听说,有不少百姓,竟要通过借贷来完成婚事,这面子是得了,礼数倒也周全了,可于国家和百姓的生计又有什么好处呢?所以臣的意思是……尽力从简,索性来做一个表率,反正臣不好这个面子。”
天启皇帝沉吟着,略带犹豫道:“若如此,只怕委屈了宫里和张家。”
“没什么委屈。”张静一倒很是坦然地道:“大丈夫建功立业,才是最大的面子,公主下嫁给张家这样的功勋之家,也不失体面,如何能靠大操大办,来得大家的赞扬呢?这是舍本求末,臣以为……委实没有必要。”
“那你上一道章程来。”天启皇帝道:“朕看看再说。”
张静一应下。
又过了半个多月,一封新的奏报自汉口传来。
奏报送到了内阁,内阁顿时哗然。
黄立极拿着这奏疏,只是苦笑,他将奏疏丢给孙承宗和刘鸿训,叹道:“你们好好看看吧。”
孙承宗和刘鸿训都看过了奏疏之后,也都皱眉起来。
确切的奏报……武汉三镇已被李自成拿下。
原本李自成只占据了江北的汉口。
按理来说,武昌的守军只要据守江防,便可抵御李自成,只可惜……有人投了李自成,让李自成的军马终于进入了武昌。
如此一来,武汉三镇,便彻底的落入了李自成之手。
而李自成进入了武昌,干的第一件事,竟是开设科举。
“开科取士,这是要拉拢士绅啊。”刘鸿训忧心忡忡地道:“荆楚之地,士绅遍布,原本防备流寇,士绅出力最多,现如今……一旦这些士绅转而支持李贼,如之奈何。”
黄立极沉吟不语。
孙承宗所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于是道:“这李贼夺了武昌,居然勒令秋毫无犯,竟是不再动士绅的产业……这才是心腹大患……不过,这李贼不拷饷,饷从何来?”
黄立极便道:“这里还有一份奏疏,你且看看。”
孙承宗于是打开这一份奏疏,一看之下,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武昌还有一个楚王,楚王朱华奎是个狠人,他干过一件非常狠的事,那便是指使人直接将湖广巡巡抚赵可怀直接打死。
此人在位多年,府内财货堆积如山,而这一次李自成攻打武昌,湖广地方大员慌了,齐聚楚王府,跪求朱华奎捐资助饷,朱华奎指着洪武朝所赐之裹金交椅,就说道:“此可佐军,他无有!”
不无令楚中大员失望至极。
于是李自成杀至武昌,杀尽楚王府满门,尽取宫中金银各百万,辇载数百车不尽!
可以说……李自成居然靠楚王十几代的积蓄,直接满血复活了!
不只如此,楚王还有大量的王庄,这些王庄里,有堆积如山的粮食,根据奏报,这些积粮,足以维持李自成大军一年之用。
于是李自成打出了开科举,收买士绅,勒令军马,对百姓秋毫无犯的旗号,同时又开始搜刮宗室的钱粮,一时之间,震动荆楚。
“继续放任下去,未必是好事啊!一旦江南糜烂,我大明可就糟了。”刘鸿训苦笑道:“其实……老夫说句本心话,有些士绅,确实是过分了,老夫也出自士绅之家,如今这天下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确实不是好兆头。可新政如此急进,那些本是心向朝廷的士绅,如今竟宁愿与李贼同流合污,只怕这个时候……咱们京城,也有人暗暗称颂李贼呢。”
黄立极也忍不住叹息道:“李自成是开了一个坏头啊。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高迎祥人等……听闻他们在南直隶附近游动,甚是可虑。”
只有孙承宗此时陷入了更深重的忧虑之中。
他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明明知道,张静一的手腕,未必是坏事,或许国家长治久安,就得靠百姓们有一些土地,进而有口饭吃。
可他也清楚,这样的新政,却是将大明的基石给抽空了。
再加上撬墙角的李自成……这……
他禁不住幽幽叹息。
果然……荆楚发生的事,立即在京城之中起了很大的回响。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的。
朝廷这般苛难士绅,现在好了,连士绅都逼反了,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于是一时间,京城里笼罩着一股子让人窒息的气息。
不少御史,终究没沉住气,大理寺卿陈扬美,上一次没有波及,因为他为官确实清正,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污点,这是锦衣卫验证过了的。
可他也没有领张静一的情!
这一次,他上奏,恳请朝廷立即想办法挽留士大夫,以免被李自成钻了空子。
其实他的立论也没有错,朝廷不拉拢士绅,那么士绅迟早会离心离德!
而李自成在武昌开科举,分明就有笼络天下士人之意,现在趁着士绅们对李自成这样的流寇出身的人还怀有疑虑,朝廷必须暂停眼下的新政,颁布诏书,重新挽回失去的人心。
只是这份奏疏……石沉大海,被束之高阁。
可无论如何束之高阁,大家的忧虑,却是依旧没有解除。
陈扬美见天启皇帝一副铁了心的态度,也只有一声叹息了。
到了一月月中。
此时,京城已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哪里都是寒气逼人。
就在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天启皇帝则下旨,要摆驾去新县新区。
陛下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不过这个反应,却还是让人哭笑不得。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闲心跑去什么新区?
这新区,就在京城之外。
乃是新县开辟出来的一处新城。
其实对于那地方,不少人都有所耳闻,不过毕竟有些远,属于城郊,去过的人比较少。
这一天的清早,百官云集大明门,在这大明门外侯驾。
张静一也来了,利落地从马上下来,他本就生的俊秀,在这雪景之下,倒也算是一幕好看的风景,不过照例,大家都不愿理他。
反而这位郡王殿下,到达大明门门洞前的时候,却有人和他打招呼:“殿下……”
张静一细细一看,是孙承宗。
别人不敢理张静一,是因为害怕被人看出自己和张静一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孙承宗不一样,因为孙承宗是最大的清流,所以他不害怕被人指摘。
反观黄立极这样名声有争议的人,却只能摆出一副莫挨老子的严肃表情。
张静一笑吟吟地和孙承宗见礼。
孙承宗则道:“去新区,是否是殿下是主意?”
张静一也不闪躲,直接回道:“正是。”
孙承宗却又问:“此去新区,所为何事?”
张静一很认真地道:“我有个大宝贝,想给大家看。”
这是实话……
孙承宗:“……”
张静一随即道:“对了,听闻现在关中……又闹饥荒了。”
“怎么能不闹?”孙承宗露出苦笑,随即道:“本来流寇四起,关中已是没有人烟,谁知道,好不容易流寇辗转去了其他地方,可……今岁又是颗粒无收。”
张静一想了想道:“此次朝廷想过赈济吗?”
孙承宗倒是意外,没想到张静一还关心着关中的事。
于是不少人虽然不吭声,但是却都竖着耳朵,想听听张静一和孙承宗在说什么。
孙承宗苦笑道:“想要赈济,却有心无力啊!”
张静一便问:“这是何故?”
孙承宗抬眼看着他道:“殿下难道不知吗?且不说,这沿途不太平,若是遇到了流寇,则运输的钱粮,统统都要荡然无存,更不必说,这么多的粮食,如何运输……这损耗有多大,殿下会不知吗?”
………………
第六百二十五章:万象更新
孙承宗所说的是实情。
其实人们对于这个时代的理解可能很简单。
发生了灾荒就去赈灾便是了,辽东要去打仗了,便去打仗。
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帝国的机器转动,自然而然,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可是在实际的过程中,在执行的时候,这一切都有无数的变数。
这么多的粮食,你得搬运,首先你要做的,是需要足够的人丁,于是你先要让人服徭役。
运输这么多的粮,十万八万的粮夫是肯定要的。
打算走几天呢?从京城到关中,一年半载可能夸张了,可三五个月却还是要的。
问题又出现了,挑粮的是人,人家一路运输,你得给人一口吃的吧,怎么办?就地吃。
于是……一个人挑着两百斤的粮,这一路走走停停,三五个月过去,一百五十斤的粮食就吃没了。
实际能运输到的是多少呢,只有五十斤。
就这五十斤,你还得确保户部的人每一个都奉公守法,大家不贪不占,还得确保送到了关中的官府之后,上上下下的官员不吃拿卡要。
可实际上……这些其实也是必要的开支。
也就是说,两百斤粮,正常的情况,真正能到灾民手里的,能有二十斤就已不错了。
这种损耗,是十分惊人的。
在生产效率和运输效率低下的年代,一个地方发生灾情,就意味着朝廷随时可能耗费掉半个国库。
灾情如此,打仗也是如此,这也是为何,中原王朝不敢轻启战端的原因,因为耗不起。
毕竟,你救个灾就要这么多民夫,耗费这么多的钱粮,而大量征来的徭役人丁,这些人三五月时间,都花费在路途上,就等于是人力完全空耗了,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这也是为何,建奴人差一点拖垮整个大明的原因。
现在内帑确实有钱,可是在灾情出现的地方,钱是没用的,只会让囤货居奇的商贾得到暴利,必须得调拨粮食去,才能解决问题。
若是不调拨,那便是饥饿发生,人相食,百姓们实在受不了了,最终就会……振臂一呼。
孙承宗此时倒是有耐心向张静一解释关中所发生的情况:“自从流寇四起之后,许多的田地荒芜下来,关中、河南一带,破坏极大,朝廷征来的粮,已远不如从前,现在灾害却依旧频繁,便是内帑也无法解决,调粮,朝廷无法承受,不调粮……百姓也无法承受。”
“殿下,老夫说句实在话吧,现在朝廷已是伤筋动骨了,不是抄几个家就能解决问题的,倘若还继续新政,不切实际,老夫担心啊……”
张静一没想到,他会将话题,转移到了新政的上头。
一旁的大臣,也默默地听着,此时听孙承宗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禁精神一震,他们显然……也认同孙承宗的话。
是啊,看在国家已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是少折腾吧,瞎折腾啥,大家都多活几年,不好吗?
张静一却道:“既然损耗如此巨大,那么我们应该去想,怎么样才能减少损耗,却为何想着停止新政呢,难道没有新政,两百斤粮运到关中,到了灾民手里就超过二十斤粮吗,这是暂缓新政能解决的事吗?”
孙承宗:“……”
一旁有人终于憋不住了,正是大理寺卿陈扬美。
这陈扬美禁不住道:“话不可这么说,损耗是自古有之,秦汉时就有了的。”
张静一嘲弄地看他一眼道:“从来就有,所以就可以视而不见吗?”
陈扬美一听,要呕血,这不是抬杠吗?
“我们不是在空谈,是在说实际情况。”
“我说的也是实际情况。”张静一很认真地道:“因为有损耗,所以大家认为理所应当,国库每年的收益,几乎七八成都浪费在这损耗上头,可是诸公却从来不去想办法改变这种损耗,却还个个洋洋自得,这是什么道理?”
这等于是把大家又骂了一次。
一旁旁听的人,个个露出蕴怒之色。
不过碍于对方是张静一,却也奈何不了他。
孙承宗只好叹息摇头,张静一这是油盐不进啊!
其实他的意思很简单,现在到处都是灾荒,流寇又闹的厉害,这个时候暂缓新政,是为了收买人心,可别让那流寇趁机将人心给收了去。
哪里晓得,张静一很刚烈,对此完全不视。
年轻人啊年轻人……
孙承宗摇头,心里一时堵得慌,觉得张静一没有明白他的苦心。
此时……
大明门开了。
天启皇帝从大明门出来。
銮驾一到,众臣纷纷行礼。
随即,所有人便尾随着銮驾,朝着早已预定好的方向去。
天启皇帝端坐在銮驾中,偶尔听到后头随驾的大臣在窃窃私语。
于是天启皇帝便召来了魏忠贤,询问道:“后头在说什么?”
魏忠贤的呼吸有点急,他一面小跑着,确保自己和銮驾齐头并进,一面道:“陛下,大臣们在议论新政呢,还有议论……辽东郡王呢。”
天启皇帝便不免好奇道:“这又怎么了?”
魏忠贤苦笑道:“倒没什么,只是听说……张老弟……张老弟他……一点也不顾念灾民,一意孤行。”
天启皇帝皱了皱眉道:“张卿不顾念灾民?”
魏忠贤便道:“是啊,方才孙阁老奉劝他,说是关中发生了大灾,国家现在是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赈灾,又说起赈灾所费的损耗十分惊人,对此担忧,结果……张老弟却说,不容商量,这都怪损耗,与他的新政何干。大臣们都在低声议论,说是张老弟不顾大局,为了新政,已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天启皇帝就道:“是啊,朕也觉得张卿没什么错,这些人……呵……”
魏忠贤立即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这些人……呸……”
銮驾出了城,便到了城郊。
再没走多久,便到了新区了。
新区的占地很广,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当初关中来的流民,当初为了安置他们,张静一可是花费了不小的功夫,而如今,这里已居住了数十万人,屋宇连绵,道路呈田字形延展开。
细细一看,这地方似乎散发着无穷的生机,虽然有几处街道被封锁,沿途都是禁卫,可从沿街数不清的铺面,却也可看出这里的繁华。
这里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干净和整洁,哪怕是远远围看的路人,虽然穿的乃是布衣,却也显得衣冠楚楚。
许多人的气色,显得都不错。
这里的人,许多都分到了田地,有了足够的田地,家里劳动力也充裕,便可确保自己不饿死,于是有不少人到街上来做一些小买卖的,亦或者是来务工的,很多人都略微读过了一些书。
有了一些文化,又有见识,不愁吃,便开始注重仪表了。
哪怕是再穷的,也努力将自己梳洗得干净一些。
不过此番,张静一显然不是领着大家来看新区的。
可即便如此,不少大臣到了此地,还是有不一样的感受。
因为京城的格局,本是分为皇城、内城和外城还有城郊,皇城不必说,内城住皇亲国戚,外城住商贾和京城的百姓,外城则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大多数人按理来说,都该衣衫褴褛。
可这里的风貌,分明却更像是内城,连沿街,都载种着许多的树木,此地的商业,甚至连东市和西市都不能相比。
一方面是吸引了许多的人口,另一方面,则是管理得当,大家愿来。还有最重要的一方面,则是这里的人,往往消费力比其他地方更高一些。
毕竟……人满足了吃喝之后,手里有余钱,便敢于采买一些东西,一些在东市、西市都未必能有多少主顾的商铺,在这里反而顾客盈门。
天启皇帝一路看过去,也不禁啧啧称奇,眼中泛着欣赏的流光。
不过……等穿过了新区的核心地带,这里便见一条青石板的道路,一路延伸至荒野。
走在这荒野里,天启皇帝不免在心里嘀咕起来,张静一这是买什么葫芦呢?怎么……跑这儿来了,这里连人烟都没有呢!
坐在乘辇上,又足足过去几炷香,终于,眼前总算豁然开朗起来。
却见前头,挂了一个个警告的牌子:军事重地,禁止通行。
甚至,还可看到有穿着灰色大衣的人,背负着火铳,在此巡逻。
再往里……终于……地方到了。
天启皇帝带着十二分的好奇心下了銮驾,随即……张静一便迎了上来,笑着道:“陛下,这一路辛苦了。”
“你的大宝贝呢?”天启皇帝直奔主题道:“怎么还不掏出来给朕瞧瞧?”
张静一便笑吟吟地道:“就在里头……陛下一看便知。”
于是天启皇帝便往张静一的视线抬头看过去,只见远处……似乎有一个很大的作坊棚子,规模看着很大。
而挨着这作坊棚子,便可见一排排的屋宇,而且越往里,似乎禁卫越是森严。
…………
第六百二十六章:恐怖如斯
天启皇帝远远眺望,一时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张静一这一次关子卖得好,于是兴匆匆地道:“走,去瞧瞧。”
他率先走在前,大家便呼啦啦地跟在后头。
却发现越是里头,卫兵越多。
不只如此,这里还可看到许多短装打扮的匠人。
一见到许多匠人在此来回走动,有不少人便皱眉起来,露出了不悦之色。
匠人在官人眼里,虽不至是下九流,可毕竟看着这些满身都是油污的人在自己面前晃荡,却总是不体面。
这张静一真真是一丁点的礼数都没有,真是越发放肆了。
陛下亲至,百官毕至,结果呢,你张静一竟然让这些人没规矩的在此闲逛。
简直斯文扫地啊。
可这些匠人,似乎也习惯了瞎转悠,大家专心地忙着手里的事。
倒不是他们没有敬意,在这作坊里,许多东西都需要调试,眼下是至关重要的时候,没心思去顾着其他的人。
再者说了,张静一这个郡王,不也隔三差五的跑来吗?
起初的时候大家还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行礼打恭啥的,到了后来,张静一很随意,而且一再言明,在这作坊里头,没有上下之分,更没有尊卑之分,只要大家把事做好便可,再加上张静一来的多了,大家伙儿,也就不在意了。
所以现在来了一大群人,他们也不在乎,其实根本没注意到,只是专心的忙碌自己手头上的活计。
从这巨大的工棚里,一条轨道延伸出来。
当然,大家现在也不关注这个。
进入了工棚,随即……便见一个巨大的铁疙瘩,就这么卧在铁轨上。
看着这巨大的铁疙瘩,天启皇帝细细一看,忍不住惊讶道:“张卿,你倒是舍得,拿这铁疙瘩,竟是盖了一件大房子。”
大房子……
张静一一脸无语,不过细细一看,还真是,除了蒸汽机车的车头,后头的车厢,不就是一个个的‘房子’吗?
天启皇帝最擅长的就是盖房子,自然第一眼看去,就是如此。
其实这蒸汽机车,从在旅顺时先鼓捣出蒸汽机来,而后再验证陆地行走的蒸汽机,紧接着一次次的试验,改良,还有一次次的改变结构……前前后后,也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当然,这还不只是如此,若是加上此前蒸汽机还有钢材的准备工作,也已有两三年了。
即便如此,眼下……也只能制出一个实验车型来。
真要说起来,这玩意……就是靠着举国之力折腾出来的。
毕竟,张静一已经提出了理论方向,而且大致的提出了一个制造的方向。
这让蒸汽机的制造,其实已经少走了无数个弯路,若是没有张静一的指点,许多时候,哪怕是一个方向的试错,在现实世界都需要几年甚至十年的时间。
再其次,其实就是钱了,当初五千万两纹银砸下去,到了后来,陆地蒸汽机张家又花费了两三百万两纹银,张静一几乎是砸下了血本,这么多的能工巧匠,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只为验证一件事……需要任何实验的材料,或者是任何的构件,只要这些人提出来,立即便有无数人为之搜罗。
从橡胶,到合格的钢材,再到数不清的构件,花费的人力物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如今……终于成了。
张静一是个实在人,既然穿越来了这个世界,难道还跟古人们玩心眼?
说实话,十个张静一,自己都不够和这些科举精英还有阉割了自己进宫的太监们按在地上摩擦的。
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这个人。若是穿越者来了这个世界,不想尽一切办法,制造出可能实现的东西,那就真白瞎了穿越一回。
因为这不合理,毕竟,没有足够的基本功,你抄诗词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水货。
而你玩心眼,人家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动动手指头,都能掐死你。
无论你上一世是什么商业巨子,还是某个有为的官僚,毕竟……古人们的专业,玩的就是这个,尤其是读书人,人家是完全脱离了生产,每天瞎琢磨的就是这些。
干啥啥不行,我张静一若是不靠着一点‘先见之明’,先进行原始积累,而后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的资源去攀科技树,那就真的是脑子抽了。
蒸汽机的原理很简单,这就好像工业革命一般,只要有了巨大的利润,有了一个理论方向,那么便会有无数最聪明的人搜肠刮肚的去为你排除技术的障碍,解决和完善出一个当下世界可行的方案。
而现在……
世界上第一台在铁轨上的蒸汽机车,便算是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有人认为是铁房子也好,是其他玩意也罢,张静一不在乎,因为很快,他就要展现出这玩意的厉害了。
张静一朝天启皇帝笑了笑,道:“陛下,不如,我们先进房中?”
“用钢铁做房子,很不好,你的想法虽好,可是钢铁毕竟昂贵,而且这房子,住的也不舒服。”天启皇帝摇头感叹道:“建筑这东西,可不是靠一拍脑袋。”
他一面说,一面在张静一的指引之下,进入了一个车厢。
车厢进行了一定的处理。
而车厢的壳……虽然底下的钢铁,可实际上,上头却是木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后世那种铁皮的车厢,张静一折腾不起,太重了,本来这蒸汽机车的火车头就已经很沉重,其他的车厢,能减重的地方,一定不能增加重量,毕竟……眼下的动力,若是里头再堆积一些货物,张静一怕带不起。
里头是许多的桌椅,车厢只有二十几平大小,有些窄,转身的时候,容易磕碰到桌椅。
天启皇帝于是便落座。
至于随驾来的大臣,便好不到哪里去了,他们只能站着,一个个显得很局促的样子。
大老远……就来见这个?
有人心里老不乐意了,虽然搞不懂这张静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们还是有想看笑话的心态。
张静一则朝一个随员暗示:“让人做好准备,要准点发车。”
“喏。”
那人匆匆去了。
随即,张静一便笑吟吟地站在天启皇帝面前。
天启皇帝眼眸环视了四周,接着目光落在自己坐的椅子上,神色淡淡地道:“这椅子的靠背,总觉得太直了,这地方……朕实在没看出哪里好来。”
张静一便笑道:“陛下,稍等片刻就知道了。”
这里唯一觉得不压抑的地方,就是木制车厢墙壁上,是一块块的玻璃,如此一来,倒是能看到这车窗外的景象。
不过也没什么可看的。
天启皇帝倒也不急,他心里没什么期待,索性便道:“方才……张卿和孙卿似乎有什么争执?”
“这……”孙承宗上前,道:“陛下,倒是没有什么争执。”
反而张静一道:“是为了救灾的事,孙公认为灾情之下,需暂缓新政。臣却不这样的认为。”
天启皇帝笑了笑,心里颇有几分为张静一打抱不平的意思,道:“那么张卿怎么认为呢?”
“新政已经刻不容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而至于灾情,再加上救灾引发的巨大损耗,这是朝中诸公应该想着去解决的事,怎么能因为救灾,反而延缓新政呢。”
天启皇帝欣赏道:“张卿所言有理。”
孙承宗早就过了和人争执的年纪,而且他也知道,陛下和张静一都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多说无益,反正也不会改弦更张。
这时,有人严肃道:“陛下……臣倒以为,孙公说的有理,现在国库的粮食……已经不足了,流寇引发的危害极大,再加上……李贼等人,到处邀买人心。现在关中又大饥,朝廷从哪里调粮?不调粮……则更多人加入流寇,流寇造成了减产会更严重……”
天启皇帝看去,却是大理寺卿陈扬美。
他对陈扬美的印象一直不错,再加上这一次,三法司处置了这么多人,陈扬美却不在其中,也可见此人为官,是真正的清正。
陈扬美道:“臣等这样想,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啊。”
天启皇帝皱眉起来。
张静一却道:“现在的问题,是损耗的问题,不是流寇的问题,若是粮食调去关中,完全没有损耗,或者哪里有战事,也不浪费大量的人力,那么……岂不是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他这般一说。
许多人讥笑起来,人群之中有人道:“说的倒是好听,你倒是解决这损耗啊……”
张静一目光搜寻,想找到是谁在此阴阳怪气,可这里太狭小,说话的人又躲在人群里,现在大家都三缄其口的样子,也找不出人来。
而就在此时……
突然……呜呜呜……
一声汽笛。
这汽笛在发出了一阵嘶吼之后。
陡然之间,这车厢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
这一下子……所有人大惊失色。
有人惊慌地道:“地……地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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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天下洗牌
车厢的颤动……其实在张静一看来,是可以理解的。
这玩意在这个时代要是能有什么舒服的体验,那就真见鬼了。
呜呜呜呜……
那蒸汽的声音传来。
而后……车厢继续哐当哐当。
尤其是这木质的车厢,剧烈的抖动。
天启皇帝坐在这车厢里,整个人几乎要抖麻了,脸上的肌肉也跟着不断地抖动。
老半天……天启皇帝才回过神来。
眼看着这车厢中一团乱,天启皇帝倒是颇有胆色,大呼一声:“统统留在原地,不得践踏。”
这种情况,混乱是最致命的。
一旦相互践踏,今日这车厢里非死几个人不可。
好在这些随驾的大臣,大多数年老体衰,所以也践踏不起来。
在猛地一震之后。
突然之间,人们诧异地发现了什么。
孙承宗率先大呼一声:“陛下你看……”
他手指着窗外,好像见了鬼似的。
天启皇帝心里其实挺紧张的,可他不敢展现出自己也有恐惧的一面。
即便再勇敢的人,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也难免心怯。
这时,天启皇帝便不得不转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景物……居然在后退。
后退的速度很慢。
不过慢慢的……速度开始稍稍加快。
就好像……这铁房子……在走一般。
天启皇帝一脸诧异,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车厢中群臣,也都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很显然……这在许多人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因为……太神奇了。
“这么大一个铁疙瘩,要拉动的话,得费多少马啊。”有人下意识地道。
天启皇帝依旧瞠目结舌地看着窗外后退得越来越快的景物。
这铁房子,好像已经出了巨大的工棚,开始围绕着旷野上奔驰。
自己的脚下,传出‘跨齿’‘跨齿’的巨大响动。
那汽笛的声音,时不时的嘶鸣,宛如野兽发出了怒吼。
车厢的震动,已经没有原先那样的大了,可也不小。
“这车……怎么回事?”天启皇帝只有加大音量,才能勉强压制噪音。
而张静一此时也感受着这蒸汽火车,心里不免有着许多的遗憾,乘坐舒服体验几乎没有,看来主要的功能化只能是拉货了。
至于速度嘛,哈哈哈……
唯一的好处,就是它能动。
不过能动在这个世上就是神器。
张静一道:“陛下不是一直说木牛流马吗?这就是臣的木牛流马,陛下你看……它自己能走!”
“不是用马拉动的?”这时,有人已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了。
更有人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般,摸着自己的额头。
有人觉得好可怕,想要跳车。
好在……车门虽没有焊死,却也紧闭了。
张静一道:“当然不是牛马拉动,这么大一个铁疙瘩,寻常牛马怎么拉得动?这是蒸汽……”
天启皇帝问出了一个很专业的问题:“它为何会动?”
于是张静一道:“陛下记得当初十万个为什么吗?这书里介绍过一样东西,叫做蒸汽,陛下想想看,水壶里的水烧起来,成了水汽,而水汽膨胀,便会将水壶的盖子顶开,仿佛有人在用力一般。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为何不做一个更有效率,更密封的大炉子呢?”
“将炉子烧开了,制造大量的水蒸气,而这水蒸气却被密封起来,它也是密封,传导出来的力量越大,如此一来,便可借助一些东西,令这力,传导到车轮上。这就好像……水车和风车一样,借助此力,为我所用,便可值无数的牛马。且牛马需要休息,需要吃喝,可是这大炉子,只需要装水,而后选用煤炭源源不断的燃烧,便可使此车动力不竭。”
天启皇帝一点即透。
其实只要知道了烧锅炉的原理,至于其他如何将力量传导到车轮上的事,恰恰是他最擅长的,好歹也是一个专业的木工嘛!
他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道:“唉,朕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原来还可以这样应用!张卿,哈哈……你真是一个天才啊。”
张静一乐呵呵地道:“哪里的话,主要是和陛下走得近了,耳濡目染,受了陛下对技艺的熏陶,久而久之,也就开窍了。”
天启皇帝则很是实在地道:“哪里的话,朕远不如你,朕真没想到,世间竟有此物。”
“这也都是托了列祖列宗的洪福,该我大明中兴。”
这时,有人实在忍不住了。
毕竟大家已从起初的恐惧之中走了出来。
倒是大理寺卿陈扬美冷笑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东西,除了有趣之外,又有何用?”
张静一不禁震惊地看着陈扬美,就差给这家伙一个白眼!
这脑子……分明就和陛下有着巨大的诧异啊!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陈扬美是怎么考中科举,然后还在西南一带剿匪剿的风生水起的。
于是张静一一本正经地道:“何用?就这么一车,就足以承载十万斤的粮食,十万斤,还只是保守的估计!可是陈公可知道,这一车十万斤粮,若是运到关中,哪怕一个时辰只走二三十里,一日下来,也可走上三百里,十日之内,此车就可抵达关中的西安了。可你又知道,这一车……只需多少人吗?不会超过十个!十个人驾驭此车,负责轮休,在十天之内,便可将十万斤,甚至二十三十万斤的粮,送到西安,沿途的损耗,几乎微乎其微。你说厉害不厉害?”
张静一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绷着脸,竟是说不出话来。
张静一随即又道:“原来我大明国库的粮食,一斤的粮食,能落到实处的就只有两三两而已,一次赈济,损耗惊人,这中途损耗的粮食,就有足足十二三两。”(明朝一斤是十六两。)
“可现在……国库的一斤粮食,就是实打实的一斤粮,无论是战争运输到边镇,还是送到天下各处,都可以落到实处,你可知道,这个过程,节省了多少的粮食吗?”
“再有……从前要运粮,你还要征发大量的徭役,无数的人丁,不得不放下自己手头上的活计,专心运粮,若此车可以应用,那么又节省了多少的人力?一辆车,可值接近数百上千的人力……最重要的是……粮食要运输,还需耗费大量的时间,等到靠人力运到了要运的地方,这黄花菜只怕也已凉了!”
“可现在……我大明只需有数十辆这样的车,源源不断的来回,十天半月之内,便可将粮和一切的物资,送到灾民的手里。来……你来说说看,这个东西有什么用?这可以节省多少的时间,多少的物资和粮食,又有多少的人力呢?”
那陈扬美听罢,顿时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一时之间,直接瞠目结舌。
如果……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如果……真如张静一所言的那样……一趟车可以运十万斤,十天半个月内能抵达数千里之外,而且只需几个人力……那么……
他猛地发现,自己旧有的观念,开始慢慢的崩塌。
实在太可怕了。
这就意味着,整个天下的事务,都将洗牌。
战争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不需要花费一年半载甚至数年的功夫进行前期的准备。原先号称的百万大军,几乎是十几万的战兵,七八十万的民夫组成,那么……这世上再没有百万大军,而民夫的数量也将暴跌。
来一场说打就打的仗?
还有赈济?
还有商货的流通?
还有……
曾经作为地方官的陈扬美当然更清楚,老百姓服徭役最主要的使用方向就是运输,没错……运输占了七八成的人力。
可如果……真是如张静一所说的这般……那么徭役要不要大量的减少和取消?
事实上,相比于缴税,反而徭役是最沉重的负担,一方面是极辛苦,另一方面是背井离乡,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可能数月之间……都完全脱离生产。
要知道,每一次朝廷征丁,对于百姓们而言,都是苦不堪言的事,为了逃避徭役的男丁,可谓是比逃避税赋的还要多。
他是最了解地方实际情况的。
如果……真能到这样的程度,那么当初他做县令的时候,所遭遇的问题就可以解决掉七七八八了。
此时,只见张静一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人的活动……一个人……若是以往要出远门,跋山涉水,需要花费多少时日?可现在……便是千里之外,也只三四日的时间而已。我来问你,这对于地方治理,又有多大的妙用?陈公是做过县令的,想当初,你从京城去你所在的治地任官时,花费了多少时日?”
“十一个月……”陈扬美下意识地道。
当初他任官的地方叫桐梓县,这桐梓位于后世的重庆和遵义一带,道路难行不说,而且距离京城,是实打实的几千里,这沿途若是遇到了雨雪的天气,道路难行,还走不了,这一路走走停停的,十一个月……也还算是快的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一本万利
张静一一脸同情地看着陈扬美,道:“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明任官的,只需一个月之内,莫说是上任,便是打一个来回都可以,那么……这天下又是什么景象?”
张静一道:“有一句话,叫做上情下达,朝廷的政令要通畅,可不容易,因而……还有一句话,叫做山高皇帝远,你想想看,这天底下这么多的土皇帝,又是什么缘故?”
话说到这里,想象空间就来了。
这就好像是茅X一样,它是酒对吧,用粮食就可以酿出来,十几斤粮食,才多少钱?它一酿,便是数千的价值,最重要的是,现金流充裕,不需要投入任何成本进行分研发啥的,你说这玩意……它赚不赚?
一样的道理,张静一这一番话,足以给人无限的遐想空间。
太可怕了。
真要有了这个……那岂不当真是内阁一句话,几日之后,政令就可下达,紧急的情况之下,粮食可以分毫无损的送到天下各地?
这里头减少的人力和钱粮损耗,真是无法想象了。
张静一继续道:“所以啊……大家今日骂我张静一这个,明日骂我张静一那个,可是诸公每日想的是什么呢?是在现有的条件之下,将事情办的不糟糕,这便是我大明最聪明的人,每日干的事。”
“可是……我张静一不同,我张静一想的却是,既然情况这样糟糕,那么为何不改变糟糕的环境和条件呢?道路不同,损耗巨大,就修好道路,令天下四通八达。士绅们只想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为了从地里得到利润,压榨百姓,令百姓们活不下去,你们说,这样的人他们该死不该死?他们与大汉的豪强,又有什么分别?他们不死,便要亡天下。可是……他们想活,谁会碍着他们?想活也要改变自己的思维,不能指着靠租赁土地,把那饥肠辘辘的人最后一个铜板也抢去。所谓的新政,本质不只是要分给天下人土地,而在于……当天下人可以衣食无忧之后,形成一整套的举措,令我大明强健筋骨。”
他的这一番废话,其实已经没人想听了。
天启皇帝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冒星星,这个前景,实在过于广阔,不得不说,他动心了。
此时,便是连孙承宗也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甚至不禁在畅想,当初在辽东督师,倘若有此车,可以节省多少粮食?
不敢想象啊!
当初的辽饷,同样的钱粮,足以养活数倍的军马出来了。
当然,他也很清楚,当初指望那些辽将,就算是养出数倍兵马,只怕也不堪为用。
可……这实在太可怕了。
他一时之间,竟已将打击士绅,士绅们离心离德的事抛之脑后。
说实话,那又算的了什么?
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啊。
若是大明真能通过这东西,深入进天下各处的角落,谁还管这个?
到时……
明朝的士大夫,总还不至像清末那般,完全泥古不化。
倒不是因为他们想象力更丰富,而是因为,这蒸汽机车是大明制出来的,大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玩意能带来什么影响。
可清末不同,人家用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被按在地上一顿暴打,又是割地又是赔款,天然对于带来铁路的人带有一种不信任感,自然而然,会产生各种的疑虑。
蒸汽车沿着铁轨,一路嘶鸣,最后……沿着这一段环形的铁路线,又回到了原点。
那跨齿跨齿的声音,终于停下,车厢也不再抖动了,众人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麻了,于是都匆匆忙忙地下车。
待下了车,才见这一长串的铁壳子,是卧在铁轨上的。
张静一便又耐心地和天启皇帝讲解起原理,还有制造的问题。
若是其他天子,只怕听了也是两眼一抹黑,好在天启皇帝对于构造这玩意,本就精通,见了实物,再讲解之下,便一下子都明白了。
此时,天启皇帝又问出了一个专业问题:“这样说来,要让它走,还得铺路?”
张静一老实地道:“当然。”
天启皇帝诧异道:“这样的铁……铺下去,得耗费多少银子?”
张静一道:“现在很昂贵,可一旦大规模的铺设,大造钢炉的情况之下,却也能慢慢将价格压下来……”
于是天启皇帝便问:“你这一里花了多少银子?”
“不贵,四万五千三百两。”
天启皇帝差点要跳起来了,瞪大了眼睛道:“就这一里的铁轨?”
“是。”
这些年来,铁价其实已经低了不少,一方面是钢铁的冶炼和生产降低了不少成本,再加上为了锻造武器,所以张家建了不少的钢铁作坊。
可即便如此,对于这个时代的天启皇帝而言,也是无法接受的。
太贵了。
一里地,就是四万五千多两银子,这若是十里百里千里呢?
其实张静一也觉得贵了。
要知道,中国第一条铁路京张铁路,两百公里的距离,大抵也只是花费了六百九十万两银子,其中还包括了购置蒸汽机的开销。
再者,在这个时代的白银,是比清末民初时要更保值一些的。
不过张静一也没办法,因为这铁路没有前人和国外可以借鉴,将来真要修,还不知要克服多少难关呢!
而且钢材……也需从无到有进行冶炼,还有大量的人力需要培训。
未来张静一当然完全可以做到,将成本干到京张铁路的一万七千两纹银以下,甚至一万两白银出头都有可能,毕竟这是比较原始的铁路轨道,和现代人所想象中的铁路轨道而言,当真是单纯的铺铁而已。
可至少眼下,张静一也只能硬着头皮来。
于是张静一道:“陛下……且不说,以后可以降低成本,最重要的是,这铁路一修,便是黄金万两啊。”
天启皇帝定定地看着张静一,脸色微微一变:“啥意思?”
张静一低声道:“陛下……想想看,朝廷运输商货,损耗都如此巨大,那么那些商贾的损耗,难道还小吗?一批货,假若从辽东运到京城,货值一百两,可沿途所费的运输费用,就需七八十两,若是到时这路一修成,咱们收个十几二十两银子的运费这很合理吧,如此源源不断的货物,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这里头是多大的利润啊。”
张静一真的没有吹牛。
就当下的运输状况而言,几乎所有的商品流通,其中花费最大的就是运输费,这和后世的成本结构完全不同。
这也是为何,铁路出现之后,列强们大量的资本疯狂地修铁路,以至于一条线路,几个公司抢着修,直接修出了一个铁路危机的原因。
这玩意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太赚了,在某一个时期,人们称这掌握铁路的人,叫做铁路大亨,因为这玩意,在某一个历史时期,就是暴利。
天启皇帝听罢,摸着自己修的极好的短髯,眯着眼考究地道:“有这么多人运货?”
张静一很耐心地继续道:“且不说现在,运货的成本居高不下,就已不少人……冒着风险运货了,陛下……你可知道,那些商贾可是怎么运货的?他们不但要雇佣大量的人力,而且耗费大量的时间,沿途还有数不清的打尖住店的钱,更不必说,还要照顾畜生,除此之外呢,这沿途也不太平,有不少山匪和水匪,一不小心,便连性命都可能丢了,陛下想想看……若是有这个……这还了得。更不必说在将来,若是互通有无之后,商品的流通,更加快捷,这运货的也就更多了。”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陛下有想过……咱们成立一个铁路公司吗?陛下若是不投钱,那么臣便投了,只是咱们得说好了,张家现在将身家都丢了进去,这挣来的纯利,陛下可不要眼红。我实话告诉陛下……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前期花费的确是大了一些,可只要修好了,便能躺在榻上数钱,能吃几辈子了。”
这君臣二人鬼鬼祟祟地低声说着什么。
而不远处,许多人都默默地支着耳朵,也在专心地听着。
什么躺着数钱,什么吃几辈子,还有什么一本万利之类的字眼。
似乎……很能吸引大家的眼球。
不会吧……看着像是骗人。
不过很快,他们看到了天启皇帝眉开眼笑的模样,似乎也开始兴趣浓厚起来。
于是……大家下意识的,将身子默默地朝着这二人挪得更近一些。
于是又隐隐地听到张静一兴冲冲地道:“除了货运之外,还有客运,客运之外,还可以弄邮寄。陛下想想看,有了这个,以后就再不必让人代送书信了,咱们一个车厢,就可运数万数十万封书信,一封信,收个几文钱,这也很合理吧?总而言之,这是必赚的。这银子放在手头上,有个什么用呢,难道等着带进棺材里?得利滚利,钱生钱才最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