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八章:君臣相得
孙承宗和黄立极的性情全然不同。
而黄立极显然怡然自乐。
其实说实在的,宦海浮沉这么多年,许多事,黄立极早就看透了。
首辅自己是要做的,老夫不做,谁来做?
可是首辅是什么?
对于皇帝而言,首辅就是天子的痰盂,有了好事,一切自然归功于宫中,此乃圣君所为。出了错,自是首辅该死,于是换一个首辅,大家接着跳舞接着乐。
对于百官,首辅又是什么呢?你首辅若是不肯为我们文臣争好处,便是谄媚宫中,是趋炎附势,是赵高,是严嵩。
可若是你当真为大家争了好处,又如何?能争来好处,说明你这个首辅权势滔天,是张居正第二!好吧,需得骂你,辱你,才显出我不畏强权。
每日都和这些虫豸打交道,黄立极累了。
你们会甩锅,难道老夫就不会甩?
你们喜欢息事宁人,老夫就不会息事宁人?
都耗着吧,看谁能不粘锅。
所以别人以不能勇于任事为耻,黄立极以此为荣。
别人以尸位素餐为恶,黄立极求之不得。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必须脸皮厚,正所谓一皮天下无难事,只要我不要脸,你当面骂我,我也能唾面自干,依旧开开心心。
其实说穿了,就是不被恶劣的情绪所左右,哪怕有人诽我谤我,可只要我不往心里去,那么这日子,就好像天天过年一般,开心每一天。
孙承宗则不作此想。
显然他不喜如此。
可同时,却又拿黄立极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即便你如何怒斥他,这身为首辅的黄立极,依旧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怨愤,照样还是很愉快的和你谈心,陪你喝茶,与你说话永远是慢条斯理,偶尔还会从他口里,蹦出几句关心的话。
然后……孙承宗发现自己的火气,慢慢的没处发了。
最终,一切又回到老样子,直到等待下一次火山迸发。
廷议的记录,火速送到了西苑里头的天启皇帝手上。
天启皇帝一看廷议的文牍,脸色顿时一变,就立即勃然大怒,骂骂咧咧地道:“黄立极又如此,如此没有担当,留之何用?”
对于这份文牍,一旁的魏忠贤也已经看过了,看了看天启皇帝的脸色,魏忠贤道:“其实黄公的意思,是希望陛下圣裁,毕竟此事关系重大,他不能做主。”
“他不能做主,就诿过给朕吗?”天启皇帝很是不爽地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样的首辅……有何用处,他是撞钟和尚?”
魏忠贤便乖顺地道:“是,黄公实在万不应该。”
天启皇帝恶狠狠的道:“不如撤换黄立极……”
魏忠贤点点头道:“陛下此意甚好,奴婢……奴婢以为就该如此。”
天启皇帝奇怪的眼神看着魏忠贤:“你既然认为朕做的对,为何说话支支吾吾?”
魏忠贤咳嗽一声道:“奴婢不敢说。”
“说罢。”
“陛下若是令黄立极致仕,那么谁可承担首辅大任?孙承宗吗?孙承宗性情如火,确实勇于任事,可是陛下……首辅是宫中与百官的桥梁,承上启下,为君分忧。而一旦孙公任首辅,势必嫉恶如仇,到了那时……奴婢恐怕,许多事都要掀出来了。”谷
“掀出来便掀出来!”天启皇帝道:“有何不可!”
魏忠贤耐心的道:“掀出来,那么宫中和百官,就会为许多的小事而吵闹不休……那么国家大事怎么办呢?陛下,治大国如烹小鲜,抓住几个重点的事去推行,其余的事,难得糊涂即可。若是天下的事,事事都关心,那么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了。”
“黄立极确实圆滑,可他的圆滑,恰恰将许多的麻烦,都消弭于无形,他确实有时装糊涂,可正因为这装糊涂,才让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最终压了下去,天下不可无孙公这样勇于任事的直臣,也不可无张老弟那般的干练之臣,其实,也离不开黄公这样,平息事态,和一和稀泥之人。”
“陛下总揽朝纲,要治亿万生民,君临关内关外,单单关内十三省,便有州府一百九十四,县两千七百五十五,至于乡亭,更是无以数计。正因为有这三者,才可令天下相安,缺了哪一个,都不成啊。”
天启皇帝一顿火,没发出去,便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道:“朕看黄立极平日里还算勤勉,只是小心思极多,便不惩戒了。不过今年,他幼子的恩荫诏书,就先压一压,朕还是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魏忠贤便讨好地笑道:“陛下实在圣明,奴婢时刻聆听陛下决断,受益匪浅。”
天启皇帝摆摆手:“少说这些,朕欲以张卿为督师,力排众议,卿看如何?”
魏忠贤笑盈盈地道:“奴婢以为,若是张老弟出马,必可佑我大明百姓平安。陛下慧眼识珠啊。”
天启皇帝点头道:“那就召张卿来,朕先交代他一些事。”
魏忠贤自是不敢怠慢,火速让人去请张静一来。
张静一此时则在北镇抚司里,满心在为闽粤千户所之事担心,因而低头看着一份份的奏报,心里思量着应对之策。
等到宫中来人,召张静一入宫。
张静一其实已经知道,今日廷议的争议了。
毕竟锦衣卫不是吃素的,在张静一的大力整肃之下,这几乎满天下,都是耳目。
张静一自是不敢怠慢,于是忙入宫觐见。
在小太监的领路下进了西苑,抵勤政殿,先入内行礼道:“臣张静一,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正端坐着,低头看着什么,听到张静一声音,立马抬头,脸上先是有了笑容,口里道:“张卿近来在忙什么?”
“臣奉旨节制南北镇抚司,职责所在,是以……”
天启皇帝点点头,道:“辛苦啦,锦衣卫办事很稳妥,上一次上来的关于海贼的奏报就很好,贼还未至,我大明就已摸清了对方的底细,料敌先机,乃制胜之道,很好!”
张静一道:“臣实在惭愧,当不得陛下如此盛赞。不过……臣请……陛下加恩……王程……”
“王程……”天启皇帝有一些印象,没有多想便道:“也是皇后的兄弟,乃你的义兄?”
“正是。”张静一老实地道:“本来……举贤避亲,此人乃臣义兄,臣举荐他,实在不妥,何况,他已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近来虽有一些功劳,可臣为他请封,确实有私心的嫌疑。”
天启皇帝反而亲和地笑着道:“无妨,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静一道:“只是王佥事这几年,负责的乃是外事,如今我大明已关注海外,开了海,那么海外的一举一动,都必然不能逃脱朝廷的耳目,这闽粤两个千户所,主要负责的便是这外事,只是外事与内事不同,就不能像其他千户所那般行事了,而且职责重大,调任辖制闽粤千户所的武臣,必然要有专断之权,少受制衡,而以佥事镇守闽粤,臣恐难以服众,未来随着海外开拓,需未雨绸缪,咱们大明的商船未至,军马未至之地,锦衣卫却需先进入,所以臣的意思是……锦衣卫内,需设一处镇海司,该司下设闽粤两个千户所,再设翻译馆、宣抚百户所等衙,由锦衣卫内,一位专门的锦衣卫指挥使同知节制,如此一来,行事就方便了。”
天启皇帝好奇起来,盯着张静一,兴致勃勃地道:“这翻译馆和宣抚百户所,是做什么用的?”
张静一道:“翻译馆负责翻译诸国的书册,了解天下诸国的风土人情。而宣抚百户所,则负责对外联络,培养对我大明怀有善意的外臣与外商以及海外汉人。而两个千户所,则有外派,缇骑、侦缉、刺探之责。”
天启皇帝点点头,脸上笑意更盛了,道:“这个主意好,这是未雨绸缪,很好,张卿既拿了主意,就这么干吧。”
说罢,天启皇帝话锋一转,道:“今日廷议,张卿可知道吗?”
张静一倒是没有隐瞒,便道:“臣有耳闻。”
天启皇帝道:“朕打算令你做这督师,总揽诸省军政,你看如何?”
张静一道:“陛下如此待臣,臣实是肝脑涂地,这是何等的信任,臣便是赴汤蹈火,也难报万一。只是……臣以为……这督师所做的,不过是建立海防,而要一举解决海贼之海,凭借在各省沿岸,建立水寨是不够的。终究还是需要以海制海,才可成功。至于这督师之职,臣不敢受,若是受了,只怕天下人都要骂臣要有异心了。”
天启皇帝冷笑道:“卿为督师,便是有异心?那些读了几天书的家伙,做了督师,就不会有异心吗?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不可笑吗?此事……不必怕,外头人如何说,这是他们的事,你我君臣相得,何畏人言?朕思来想去,也只有张卿可以胜任了,这是国家大事,非卿不可!”
第七百一十九章:海防之策
张静一笑了笑,却对天启皇帝道:“陛下,臣的意思,并不只是如此,而是觉得,此番欧罗巴诸国气势汹汹而来,没有这样简单,这督师,还是另请高明,臣……有臣的事要干。”
对张静一的话,天启皇帝不免感到意外。
“你的事?”天启皇帝诧异地道:“你又想干什么事?”
张静一便道:“臣可以任一个辽东水师总兵即可。”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的表情一下子古怪起来,或者说,他其实更觉得张静一古怪。
要知道,总兵和督师,可差着几级呢。
你张静一跑去干这个?
天启皇帝便问道:“为何?”
张静一道:“沿岸的防务,事关重大,臣若是做了督师,便只可居中调度,被无数的奏报和文牍淹没,这确实不是臣所擅长的事。而辽东的水师总兵,则可令臣专心一事,如此,既不担心督师的职责过重,有所懈怠,也可让臣安心经营辽东水师,为将来与欧罗巴诸国的联合舰队决战做准备了。”
天启皇帝听罢,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了张静一,于是思虑片刻,便道:“那你觉得谁可任督师。”
这倒将张静一难住了。
其实这天底下,真正有资格做督师的人极少。
因为督师只是‘钦差’的一个头衔,相当于钦命办某某事一样。
就好像巡抚,巡抚理论上不属于官职,真正的官职是巡抚往往都会被朝廷授予一个右副都御史。
而督师,同样的道理,至少需要一个二品大员,才可服众。
可反观这满朝的文臣,二品以上本就凤毛麟角,且没有生病,不是老的满头白发的,平日走路都要人搀扶的,就更少了。
既是督师,就免不得舟车劳顿,而要独当一面,就需要有应对各省文牍的精力。
这显然不是寻常二品大员可以承受的。
张静一想了想道:“这就要陛下圣裁了。”
其实张静一的思路和满朝文武的思路不一样,张静一认为,对付这样的敌人,必须进攻,而督师的作用,其实就是建立海防,当然海防一样重要,可张静一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职责。
这事……涉及到沿岸诸省,所以必须得有一个有威望,且能服众的人来,正因为如此,张静一倒是插不上嘴。
毕竟,要每日和各地的巡抚、布政使、知府、知县们打交道,也不是张静一擅长的事。
天启皇帝听罢,不由苦笑道:“既然如此,只好让大臣们廷推了。张卿若是为辽东水师总兵,打算如何作为?”
“造舰!”张静一干脆利落的道:“出击!”
“现在造舰是否已经迟了。”
“所以要尽力而为,能造多少是多少,除此之外,还有进行海试,尽力让将士们,熟悉新舰。”
天启皇帝点点头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其实……朕倒是希望,张卿的奏报,只是子虚乌有。”
张静一苦笑道:“臣也是这般希望。”
君臣唏嘘,眼下也只能等王程那边,送来新的消息了。
次日,廷推继续进行。
只是这一次,廷推却没有了前几日的争议。
孙承宗一下子哑火了。
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张静一居然会辞去这督师之职。
此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张静一还算是识相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孙承宗却觉得,张静一绝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只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何这家伙只肯屈尊去干一个总兵。
黄立极也好像了却了一个心事一般,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不想细究张静一为何不愿意干,是真不愿意还是不敢,很重要吗?
至少现在……问题解决了。
到了正午之前,廷推的结果……出奇的顺利,最终奏上的督师人选,乃是右都御史王文君。
右都御史不只是正二品,而且还是都察院的两个主官之一,这个身份,是可以随时参奏任何大臣的。
如果说你巴结吏部,可以让你平步青云,那么这都察院,虽然巴结了没有什么用处,可你若是得罪了它,他一道弹劾奏疏,却可罢免你的官职。
因而……大家都巴结吏部,却没人敢得罪都察院,更别说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了。
让王文君上任,其实各方都算满意,因为要节制各省,首先就是要各省、各府、各县的官员们尽心用命。王文君一方面很有文名,乃是清流中的清流,许多人对他敬仰无比。另一方面,王文君久在都察院,具有弹劾大权,大家对他自然也就忌惮了。
有他出马,倒不怕海防的政策推行不下去。
至于各省的武臣们,就更不必说了,反正这些人的想法根本不必在乎,以文驭武,根本不必在乎他们的想法。
不久之后,天启皇帝准奏,命人下旨,王文君为督师,立即往南京上任,张静一则为辽东总兵,负责京畿、辽东一线海防。
张静一领了旨意,自是入宫谢恩。
而此时,在勤政殿里,那王文君也已来了。
二人入殿,先是谢恩。
天启皇帝带着浅笑道:“两位卿家不必多礼了,王卿家……真听人说,你擅长军事?”
王文君显得彬彬有礼,慢条斯理地道:“陛下,臣只粗通一些,军事之道,无非是将将之道,将人用好了,便一切可以水到渠成。”
天启皇帝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家伙回答的……还算得体。
于是天启皇帝不禁好奇道:“将将之道?”
王文君便道:“对,其实就是驭人之道,了解底下每一个人的特长,将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便是为帅者做的事。”
“那么若是欧罗巴人当真远来,你已有应对之法了吗?”
“臣有三策,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走马上任之后,先熟悉各省的情况,而后再根据情况,布置防务,譬如福建布政使司,此处距离琉球过近,乃是重中之重,必然需要调兵遣将。臣此番去,带了《纪效新书》,又请陛下调拨原有的戚家军遗卒,打算效仿戚继光的练兵之法,令各处卫所,加强操练,如此,一旦有事,贼军一至,各路军马便可一拥而上,贼击东则兵至东,贼击西则兵至西,长此以往,贼未能斩获,必然无法承受,一旦敌疲,臣便集诸省舟船,直捣黄龙,那么……贼必胆寒。”
不得不说,天启皇帝倒是觉得这王文君所言,并没有什么差错。
他满意地不断点头道:“倘真如此,倒也不失良策,看来王卿确实有几分本事。”
接着,他看向张静一:“张卿认为如何呢?”
张静一想了想,道:“臣也觉得……挑不出什么错处。”
这是实在话,眼下是要解决问题,至少这一套组合拳,虽然沿袭的乃是嘉靖时期的驱倭之策,不过……这戚继光这些人用的海防之法,放在哪里都是有效的。
天启皇帝便道:“如此甚好,那么……卿家速去,若是成功,朕必不失赏赐。”
王文君便叩拜,道:“臣……遵旨!”
说罢,满心欢喜地出宫去了。
王文君走了,天启皇帝则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才看向张静一道:“朕原本还有些担心,可这王文君,倒是颇有章法,看来是个能办事的人,张卿呢,张卿又如何打算?”
张静一道:“臣先在京城,已修了许多书信,让辽东那边,加紧准备。一旦贼来,再做应对。”
天启皇帝道:“就这个?”
张静一笑了,道:“王文君乃是督师,他要考虑的,乃是战略层面的问题,所以思虑更深远一些。可臣乃是总兵官,负责的乃是战术层面,要做的……就是静候贼来,与之决战即可。”
天启皇帝想了想,觉得也合理,便点头道:“也有道理。”
说着,他坐了下去,道:“好吧,那就先不谈论这些,朕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如今……各地的新政,已是如火如荼,最新来的奏报,竟是连关中,也开始出现了钢铁作坊,还有人开始采煤采矿了,没想到,才短短数年功夫,这新政便已开始推行,越发的有新气象了。”
张静一心里想,这是自然的,庙堂上的诸公,已经尝到了新政的好处,一旦尝到,他们便是拼了命,也要将新政推行下去了。
而地方上的那些父母官们,虽是后知后觉,想来也慢慢的意识到,推行新政,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乌纱帽,自然肯卖力了。
新政这的东西就是如此,没有这些人的支持,你会寸步难行,可一旦这些人蜂拥去弄,势必会迅速的铺开。
只是……张静一却觉得这未必是好事,于是表情又慎重起来,道:“陛下,新政铺开倒是铺开了,臣只怕铺开的太快,反而引来许多的问题……”
“无妨。”天启皇帝不以为然地道:“先从无至有吧,等有了,真有什么问题,再慢慢的亡羊补牢便是。”
第七百二十章:群英荟聚
张静一细细一想,倒是觉得天启皇帝这番话,不失大智慧。
不是人不可以看远。
而是问题总要出现之后再去解决。
防微杜渐这事……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难免畏手畏脚,像新政这等事,讲的就是一鼓作气,若是瞻前顾后,拖泥带水,反而大家不敢推行了。
张静一便笑了起来,道:“陛下此言甚是有理。”
天启皇帝此时却是话锋一转,又道:“李自成人等,抵达辽东了吗?”
“抵达了。”张静一道:“臣让李自成率部迁至了沈阳,而张献忠部,则迁至广宁,授予他们土地,牛马,还有钱粮,让他们就地屯田,又特别抽调了一千三百余文吏协助。”
天启皇帝听罢,不由得皱眉起来,道:“沈阳乃是建奴故地,皇太极的一部人,也在那里吧!朕倒是并非不信这李自成,只是他们从前毕竟是流寇,是否会与建奴那些不服管教之人合流?宁远那一线,又与蒙古诸部犬牙交错,是否会有诸部之人,与张献忠同流?”
天启皇帝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实际上现在朝中,相当多的人对于李自成和张献忠部都抱有极深的敌意。
这也是为何张静一请这李自成、张献忠近三十万流寇出关,立即得到恩准的原因。
毕竟,现在关内也大量的缺少人力,这可是三十多万人啊,而且大多都是大浪淘沙,留下来的青壮。
要知道,流寇转战千里,但凡是不够强壮,体力不足的,早就被淘汰了,毕竟经过了无数次的围剿,这绝不是老弱病残能够坚持的。
说穿了,他们天然就是最好的劳动力。
之所以还是选择让他们出关,就是因为这百官对他们有着很深的成见和恨意。
一旦让他们留在此,那么矛盾就可能会继续激化,最终又爆发出来。
其实历史上,李自成和张献忠并非没有接受过诏安,可实际上,流寇诏安几乎是没有好下场的。
想想看,人家当初谋反的时候,四处劫掠富户,抢掠士绅,这些富户和士绅,哪一个人在朝中没有几个亲戚呢?
朝廷的政策是一回事,可是私仇却是摆在这里的。
这些位列朝班之人,从前拿你没办法,如今你都诏安了,我官职比你高,人脉比你广,自然想尽办法,打击报复了!
诏安做官?你不是开玩笑吗?一日是贼,千日是贼,不整死你,怎么报当初劫掠杀人之仇?
所以但凡造反,且声势浩大,还诏安的,几乎不会有人有好下场。
而安排流寇们出关,则是最稳妥的安排,不至让这些人受那些与他们有仇隙的官吏侮辱,有饭吃,有地耕,自然而然,也就愿意归顺了。
天启皇帝所担心的是,这些人在蒙古诸部和建奴某些不甘心的人鼓动之下,会重新造反。
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么辽东就非要乱成一锅粥不可了!
比起天启皇帝的担忧,张静一却是信心满满地道:“陛下,臣倒以为,李自成与张献忠人等,当初虽是沦为了流寇,却绝不会与建奴、蒙古人媾和。”
“为何?”天启皇帝道:“这么多口里说着君臣之义的读书人,尚都投了,更别说张、李人等,终究只是流寇……”
张静一想了想,却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天启皇帝一听,一时晒然。
顿了顿,天启皇帝才道:“切切不可出事啊,朕还是有几分安心,辽东刚刚平定不久,你这辽东郡王,镇守辽东,主持辽东军政,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张静一感觉天启皇帝比从前稳重了,以前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这家伙当初的时候,分明是执政的天子,但是接触多了,却总以为他是在野党一样。
张静一真不知道这种成熟,到底是否值得庆幸。
张静一自是应下来,聊得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开了。
出了西苑后,刚刚抵达北镇抚司不久,便有刘文秀来报:“都督,张、李举荐的人来了,说是先来拜见恩师。”
“来了?”张静一眼睛一亮,道:“来了多少人?”
“二人总计举荐了三百人入东林军校读书,不过……他们不敢一起来,只推了十几个人来拜谢。”
张静一点点头,手搭在案头上,而后道:“召来看看吧。”谷
片刻之后,便见一群人踱步进来。
这些人,都还算是年轻,最大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一个个皮肤黝黑,露出来的肤色粗糙,不过目光都是炯炯有神。
张静一当初要求张献忠和李自成各自推荐自己的部下进军校读书,张、李二人不敢怠慢,对张静一而言,他是希望能从流寇中发掘一些人才,为自己效力。
而对于张献忠和李自成而言,这是他们的投名状,若推荐的乃是歪瓜裂枣,难免会被人视为自己有什么异心,因而举荐的,都是优秀的人才。
连这样宝贵的人才都愿意送到张静一这里为之效力,这份诚意是够了的。
张静一其实也存着,考量他们的心思,因而笑吟吟地看着众人道:“不必多礼,一个个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于是为首的一个站出来道:“卑下李来亨!”
张静一一听,顿时俊眉微微一动。
这可是历史上明亡和李自成败亡之后,却一直坚持抵抗入关建奴人的英雄人物,创立了威名赫赫的夔东十三家,坚持到了康熙三年,在无数次围剿之下,最终寡不敌众,举家自焚而死。
此人乃是当下李自成账下的一员骁将,可谓是有勇有谋。
张静一一听他的名字,其实就已知道,李自成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归附了。
另一边,又有一人道:“卑下孙可望。”
孙可望乃是张献忠的义子之一,实力还是极强的,与李定国并为双雄,只可惜最终晚节不保,可以实力而论,却绝对算是一时人杰。
又一人道:“卑下艾能奇。”
“卑下田见秀。”
“卑下贺锦。”
“卑下袁宗弟。”
这一个人报出自己的名号。
张静一心里已是有数了。
这些人,统统都是大浪淘沙中的人杰。
几乎是张、李二人二人账下,最杰出的将领了。
这个世上,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且还能到现在一步步被张、李青睐之人,无一不是勇猛过人,一身胆略,且聪慧过人的人。
这种人才选拔的机制和朝廷不一样,朝廷依靠的乃是科举,谁八股文做的好,谁就众望所归,名动天下,成为所谓的英杰。
而流寇之中,想要一步步攀上高峰,让人如雷贯耳,除了需要大运气,还真非要靠能力不可。指望攀关系是不可能的,因为攀关系,即便攀上,部下也瞧不上你,你一次失误,就要惹来大家一起跟着你招来杀身之祸了。
血与火的考验之后,才见真金。
张静一此时又道:“其余人在何处?”
“已经安置进军校了。”李来亨恭谨地道:“卑下人等觉得该来拜见恩师,以全礼数。”
张静一今儿显得还算随和,笑着道:“好,入学的事,我便不过问了,你们当初都是首领,驰骋疆场,快意恩仇。可进了这军校,你们却需从小小的学员开始,心里不要觉得委屈,军校的规矩森严,要服从管教。当然,管教是其次,重要的是学到真本事,要多学,多听,多问,多看,你们都识字的吗?”
这几人道:“卑下人等都认得,此番挑选的三百人,除了十几个是大老粗,其他的,都特意甄选过,都粗通文墨的。”
张静一很满意地道:“当初,你们也请了教书先生?”
那李来亨便苦哈哈地道:“幼时家贫,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请的起,只是后来……做了乱,跟着人学的,不学读写,军令都看不懂,重要的是……咳咳……”
张静一听他迟疑的口气,便道:“不要有什么顾虑,直接说。”
“连地主的账簿都看不懂,那不是白抢了?要吃大亏的!”李来亨老老实实地道:“所以俺便发奋,因而便能识文断字了。”
张静一哈哈一笑:“很好,很好,什么事都是一步步来的,就如我有一个兄弟,叫邓健,起初也只是粗通文墨,后来为了看懂地主家的账目,现如今也练出了火眼金睛,读书不是要去做学究,而是将知识为我所用,因而非要读书不可。”
“就说军校的各教导队,若是不学知识,那么就真只成了晓得厮杀的粗汉了,在军校里,人人都要掌握基本的文化,因为读了书,战场临敌,才可将学问用在这厮杀上。”
李来亨不禁诧异道:“读书还能杀人?”
张静一笑着道:“不说其他,单说火炮,你是见识过的吧。这火炮射出去,射的方位、准头如何,难道不需计算吗?你射过之后,根据观察,要不要将心得记录下来?这里头的,都是学问,军校不是一味的打莽战,需有总结!”
第七百二十一章:平天下
李来亨这些人,心里直吸凉气。
敢情这数万生员,竟都是能识文断字的。
这么高的要求?
照这样说,自己这些转战千里的弟兄们,只怕一百个人里,也难有一两个有资格进入军校做一个寻常小卒的。
其实他们内心深处,已对东林军佩服的五体投地。
此番听闻要被推荐进入东林军,他们的内心颇有几分期待。
不过也有失落的地方。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从前也是统兵数千上万,能够独当一面之人,现如今,沦为小卒,确实心理上有些难以承受。
张静一便勉励他们:“好好的学,将来肄业,自当调你们回辽东,现如今,我身边缺许多的人才。”
说罢,他回头对人道:“将他们都调入李定国的教导队吧。”
“是。”
众人又谢过了,方才在别人的引领之下,进入军校。
这军校与其说是军校,倒不如说是京城之外的一处卫星城市。
星罗密布的,有无数的营地、校场还有诸多奇怪的建筑。
这些人中,李来亨为首,入了校,随即领了全套的军械,很快先调入新兵营中,开始操练。
只是起初操练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这军校的厉害。
要知道,他们也是熬过苦的人,什么苦没有吃过。
真正到操练的时候,方才知道,什么叫做麻木。
不只如此,白日操练,每日还要一个时辰,专门学习识文断字。
从最初的认字开始,好在这对已经掌握了一些识文断字本领的人而言,还算轻松。
只是……所有人竟还分发了簿子,要求他们每日,写下操练的心得体会,以及感想。
这……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那孙可望禁不住抱怨:“这哪里是来当兵,有这样当兵的吗?写这个有什么用,不如早让我们试一试那枪炮,那东西,我瞧隔壁队的人每日就操练这个,可来劲了。”
其他人大抵也认同孙可望的话。
不过李来亨却道:“好啦,不要抱怨,这里规矩森严,切切不要丢了咱们的脸。”
于是,孙可望等人才无话,乖乖抱着簿子,开始绞尽脑汁,写各自的日记。
唯一让他们觉得欣慰的就是,操练虽然辛苦无比,可每日的伙食,却是极好的,哪怕是他们这些已经成为了首领的流寇,想起从前的待遇,和这里的吃食比起来,竟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肉管够,什么花样的菜色都有,蒸饼、米饭,还有蒸起来的馒头,鸡蛋、羊奶一应俱全。
“我想当一辈子这样的兵。”一群人拿着铁饭盆,上头堆砌了各种菜肴,一面吃,一面感慨。
“听说每个月一个人的伙食费,就是二两银子。”
当然,吃饭的时候,是不许交头接耳的,大家只是低声细语。
在新兵操练的差不多的时候,各教导队就来挑人了,不过因为张静一早就打过招呼,因而是李定国的教导队来领人。
领的也只是孙可望、李来亨这十几人,其他的两百多个,有的去了炮兵,有的去了土木教导队,也有去特别教导队的,甚至还有人,可能直接分去旅顺,那里有一个水师教导队。
而李定国的教导队,其实已经从普通的步兵教导队中区分了出来,而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军官教导队。
若说其他的教导队,乃是培养士官骨干,而这里,显然培养的人更为苛刻和严格。
据说新兵营里,只有最优秀的一批人,方才有资格进入这里,虽然在此,和其他的生员一样,也只是小卒,可将来的前途,在军中就比其他教导队有前途多了。
一开始,他们还会有抱怨。
后来,慢慢的麻木了。
每日要操练,要学习,要记日记。
甚至学里还有一个专门的图书馆,可随时借阅各种书籍。
不只如此,几乎每个月,都有不同的活动,鼓励大家参与。
对于李来亨而言,他几乎是每日卯时张开眼睛,便忙的脚不沾地。
根本无从有其他的心思。
好在学里的许多事都很简单,一切都为你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明日如何,不必操心家里的父母妻儿。
只需一心一意,直到一天下来,将你身上所有的精力和体力统统榨干为止。
再过一个多月,李来亨便彻底的融入了这里。
他和许多人一样,开始路过了明伦堂的时候,都要行一个注目礼。
因为明伦堂乃是张静一至校之后的所在,也是名义上张静一这个恩师的公房。
学里的人,几乎都对张静一深信不疑,认为自己在此学习,为的就是将来有朝一日,能随恩师治国平天下,改变天下。
忠君敬师,致力新政。
哪怕是李来亨这样见过许多世面的人,慢慢的也开始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效忠天子,敬奉恩师,上为国家,下为苍生。
当然,他们采取的手段,就比较直接了,认为只有火炮和刺刀,才能捍卫新政,才能诛除不臣和外寇。
偶有一次,处在军官教导队的第六小队的李来亨遇到了第一第四中队第二小队的孙可望。
二人虽同在军官教导队,但是中队不同,营地距离较远,平日里几乎不曾谋面。
如今见这着了故人,少不得亲昵上前彼此行礼问候。
李来亨道:“近来可好?”
孙可望道:“还好,只是课业繁重,炮兵学涉及到了算数,我从小便不擅演算,有些吃力。”
李来亨道:“算学还好,我在书馆里看过几部书,或许对你有用,你可去借《刘氏几何》,还有一部《运算图表》,此外还有一部《代数概要》,这三本比咱们学的算学要简单一些,但是好就好在它讲的浅,深入浅出,更好理解,据说,都是前几期的学兄们所著。”
孙可望忙是记下。
李来亨随即道:“前几日,辽东那边有书信来,不知张叔父,可给你寄书信了吗?”
孙可望道:“义父教我在此安心读书,说是他们已在辽东安置了,虽还算辛苦,不过也很自在,现在抢着开荒呢,就等来年开春种上粮食,大家伙儿,对现在的日子都还算是满意……从前我只想着,也跟着义父在辽东,不过现在……再看书信,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为何?”
孙可望道:“我思来想去,大丈夫这七尺之躯,该当如恩师所言,进则鞭挞天下,使不臣者丧胆;退则保境安民,为苍生立命,我等能入学,已是万幸,怎么可辜负这大好年华,还有这上天赋予的圣命呢?我已去信,说是看了书信,见义父他们无恙,甚是欣慰,又对义父说了我当下的志向,将来便踏踏实实,在此进学,将来,恩师对我等定有大用。”
他这一番话,竟也触动了李来亨的心事,他其实大抵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担心自己回这样的书信,虽是现在李自成已诚心投效朝廷,可毕竟………终还有一些隔阂,自己这样回书,李自成会不会产生什么误会。
于是他笑道:“君当如是,我也当效从。”
当下,又说了一些事,听到远处的哨声,便忙各自告别,又回本队去了。
不得不说。
李来亨这些人的成绩……送到张静一案头的时候,还是让张静一为之心惊。
因为他们其实属于插班生。
是半途才分进去的。
对于张静一而言,他们没有落下太多的功课,就已算是有本事了。
可两三个月过去,这些人却无一不开始成绩奋起直追,从起初的末尾,到慢慢的到了中游,而如今,各科的成绩,已渐渐到了中上的程度了。
果然……牛人到了哪里都是牛人,学习能力和几乎变态的自律,都是异于常人。
张静一于是放了心,而眼下……他所关注的,却只有他的铁甲舰了。
铁甲舰的海试还算顺利,虽然出了许多问题。
比如操纵铁甲舰的水师人员,还是不熟练,毕竟,陆地上操练和真正的下水是完全不一样的。
许多人都有违规之处,而且因为不熟练,所以经常掉链子。
好在这一切,都可以用更多的海试来弥补。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技术上的修补了。
罗列出来的问题很多。
比如航速没有达到要求,还有其他多如牛毛的许多细节都明显的不到位。
不过这对于张静一而言,其实都还过得去。
毕竟,铁甲舰对于当下的帆船,是完全两种舰船,既便有数不清的问题,只要能下海,且还能够航行,对于这个时代的帆船而言,几乎都是吊打。
于是,张静一一面让人继续海试,一面让所有船匠还有其他人员对问题进行总结。
能够弥补的问题,尽力弥补,不能弥补的,也要记录下来,想办法在下一艘舰船中得到解决。
只是……那铁甲舰到底是什么样子,张静一倒是心驰神往起来,足足四五年的苦功,聚集了数万天下的能工巧匠,以及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数千万两,甚至接近上亿两的纹银,最后堆砌出来的,是怎样的东西呢?
第七百二十二章:决胜千里
至于那督师王文君,也早已抵达了南京城。
不过他没有在南京城久留。
毕竟作为督师,王文君还是颇有几分古之儒将之风的,他决心将自己的督师行辕迁至镇江。
在他看来,此处扼守长江水道,又临近运河,乃是最快的消息集散地,附近遍布了从四面八方来的急递铺,可以火速传递消息。
当然,私下里他是颇嫌弃南京城的。
毕竟读书多了,研究过经史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凡是行军打仗方面,除本朝太祖高皇帝之外,沾上南京城的,必败无疑。
君子虽不信鬼神,但是这玩意他还是觉得需忌讳一下,这玩意太邪性。
督师行辕一建,王文君随即便下旨,召诸省诸将来见。
这些各地的卫指挥,还有诸多总兵官和游击将军,他一一谈话,随后,从中挑选三十七人,命他们各自募兵,效戚继光练兵之法,又赠予他们纪效新书一部,告诫他们,尔等尽心操练,一旦贼来,老夫在此镇守,居中调度,尔等自当用命,予贼迎头痛击!
众将纷纷领命。
这数月下来,王文君又召各省巡抚、布政使,或是协调饷银,或是调拨粮食,或是安排诸省建立沿岸水寨和堡垒事宜。
他乃右都御史,又是督师,为人也谦和,倒是和大家打成一片,众官对他颇为向往,自是对他恭敬有加。
而对待这些文臣,他当然是不赠送纪效新书的,那是武夫们琢磨的玩意,王文君送的,却是自己平日里的文集,都是这后半辈子为官的一些感悟。
大抵都是………人生蹉跎,抱怨自己满腹诗书,不得施展的愁苦。
又或者,是年迈之后,回首去看自己的人生,发现白发早生,空有功名,却又发现一切终是为一捧黄土的伤情词作。
众臣看过,纷纷交流,都不禁为王文君的文采所折服,禁不住都唏嘘感慨,向王文君讨教。
王文君则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对人尝言:“这些词赋赠尔等,绝非沽名钓誉,实乃老夫一生写照,老夫一生,知己寥寥,可人生知己,本就难求,不过老夫却也并不为此而感伤,终究清风知我,明月知我也。”
说着又道:“此番贼寇不日入侵,我等承担着天大的干系,正因如此,所以才需守住自己的心性,心性定了,那么贼寇便不在话下了。”
众人恍然大悟,方才知道,这位督师的意思了。
有人禁不住感慨道:“王公所言甚是,用兵最畏的就是急躁,无论是贪功冒进,或是急躁不安,都不免兵败,自古以来,败将多如此也。王公镇守六省,掌天下半壁军事,尚能如此闲情雅致,颇有魏晋之时谢安之风。”
王文君笑了笑,道:“职责重大,不敢懈怠,却也只靠这些许雅兴来怡情了。多余的话,不必多言,我等食君俸,自当勉力而为之。我听说古代的君子,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而今……军情紧急,海贼如山雨欲来,老夫亦不过是强作镇定,哪里可比魏晋名士呢?好啦,吹捧的话,不必多言。”
众人都笑,忍不住暗暗点头,倒是觉得这王文君,实是妙不可言之人。
瞧他气度,莫说是督师,便是内阁大学士,也不遑多让。
文臣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的是气度,这气度之中包含了许多东西,有你说话的口气,有言谈举止,有话中的讯息。
王文君能成为右都御史,却绝不是虚的。
“王公,下官有一事,那便是前些时日,朝廷有奏下来,说是南直隶这里驻的一支东林军,众武臣都来拜谒过了王公,可是这东林军的人却不见来,不知是什么缘故?”
王文君一听这个,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东林军历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便是老夫这个督师,他们也未必瞧得上。”
“这岂不成了骄兵悍将?”有人忍不住拱火:“这样的兵马,调拨都调拨不动,一到战时,如何了得?王公可是负有钦命而来的啊。”
王文君却并不生气,他气度很好,安慰众人:“诸君不必为此愤愤不平,老夫想,他们这样做,定是张都督有什么难言之隐。”
众人听罢,纷纷感慨:“王公如此胸襟,真教人钦佩。”
王文君只笑了笑,继续低头喝茶。
对他而言,这个督师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下头的巡抚、知府沟通的都十分的顺畅,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只要人协调好了,那么一切便都稳妥了。
不过在又一个月之后,自南京和闽粤的奏报却令张静一忧心。
一方面是闽粤千户所已经在吕宋和琉球等地确定,欧罗巴果然是带着声势浩大的舰队来了。谷
不只是西班牙,还有葡萄牙人以及荷兰人,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瑞士雇佣军,以及什么法兰西王国的军马。
这几乎是一次倾巢而出的联合行动,也不知是不是尼德兰人巧舌如簧,竟是说动了欧罗巴几乎所有的大国都寄望于来此分一杯羹。
据说舰船有数百上千条,至于其中的战船是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规模尤其的庞大。
在舰队抵达之前,就有紧急的快船火速抵达吕宋、苏门答腊,甚至还有琉球等地,让他们紧急囤积物资,尤其是粮食和火药,为这浩荡的舰队,做好补给的准备,几乎所有的殖民地,都在提前修建简易的码头和港口,作为沿途的补给之用。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得知真正要来张静一却还是不敢小看的。
而另一方面,则是南京城锦衣卫送来的消息,他们将督师上任之后的作为,细细的记录下来,送至张静一这里。
张静一看过之后,大为失望,起初他对王文君的能力,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毕竟督师的职责本来就在于沟通,能管好数省,调配好资源,学那当初的总督胡宗宪一般,而后放手让前方的将领们去好好去打就好了。
可是……这家伙的作为,让张静一觉得有些玄乎。
因而,他紧急至西苑,谈及此事。
天启皇帝也是目瞪口呆:“此人玩什么名堂,他这是要做什么?朕让他去江南,不是让他去吟诗作赋的。”
说罢,天启皇帝也勃然大怒,立即召内阁诸学士觐见。
黄立极等人忙是请见。
不等他们行礼,天启皇帝道:“诸卿自己看看吧。”
说罢,命宦官将奏报送至他们手里传阅。
大家看过之后,都不吭声。
天启皇帝道:“身为督师,岂可如此不务正业?”
黄立极尴尬的道:“陛下……公务闲暇……”
“这是公务闲暇吗?这都什么时候了?”
“陛下……”倒是礼部尚书杨景辰咳嗽一声,道:“臣倒以为,历来统兵者,大多好此道,并无什么不可。”
自吏部尚书调为了工部尚书,期间又有尚书致士,因而这六部的部堂,进行了一些调整,如今新任的礼部尚书,却是杨景辰,杨景辰此人,也是翰林出身,而他的名声很大,其中最大的功绩,便是任《三朝要典》的副总编撰。
别看《三朝要典》只是一部书,这这一部书,却大致相当于是《永乐大典》,在这个时候,编修要典乃是大臣最重要的职责,譬如这《三朝要典》,总编修往往是内阁大学士,当然,大学士很忙,只能负责一些校对的工作,这真正编修的事,就落到了像杨景辰这样的副编撰身上。
这可是肥缺中的肥缺,因为修书几乎是所有大臣们梦寐以求之事,不但名留青史,而且也代表了你的学问一定高深。
而学问……则是读书人入仕的最重要衡量指标。
《三朝要典》一修成,杨景辰便立即任了礼部左侍郎,不久,就升尚书,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天启皇帝看了杨景辰一眼:“什么叫并无不可?”
“陛下,古之儒将,都是如此。”杨景辰道:“夫大勇者,临危不乱,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历来不都是如此的吗?陛下息怒就是了,臣以为,王公如此,倒显得他颇有信心。”
天启皇帝:“……”
张静一忍不住道:“古之儒将的所谓典故,十有八九都是野史牵强附会,不过是顺应大家心里的胃口而已,哪一个统兵的大将,不是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日夜颠倒,哪里来这么多的雅兴。我也统过兵,每一次临战,都焦虑的不得了,生怕有所疏失,何况还是这六省都督。万万人的生死都掌握在手里。”
杨景辰微笑,用颇有几分看毛孩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张静一,笑吟吟的道:“这不一样,下官说的乃是儒将,不是都督这般的武臣,文武有别嘛。”
天启皇帝:“……”
随即,天启皇帝怒视黄立极。
你是首辅大学士,你总要说句话吧!
而黄立极,面上还算平静,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只忍不住想要吼出:“你们不要吵啦!”
第七百二十三章:敌袭
黄立极站在原地,竟是一言不发。
大有一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心态。
天启皇帝见他像木桩子一样,于是道:“黄卿家,为何不言?”
黄立极心里已经大倒苦水。
又来了。
其实他也清楚,这事儿很不好表态。
事实上,他对王文君素来也没有什么好感。
毕竟他黄立极也是清流的受害者,可他毕竟是文臣之首,百官都认为王文君气度非凡。倘若他跟着张静一狠狠踩上王文君一脚,势必要被人扣一个逢迎谄媚天子,与张静一沆瀣一气的罪名。
可若是他站在这杨景辰的一边……又难免和张静一站到了对立面。
他没事去招惹张静一做什么?
陛下问他怎么看待此事,其实就是陛下心里已有了成见,十有八九,这陛下和张静一是一伙的,就等着他表态呢。
这个时候,少不得就要展现出厮混了这么多年的首辅本领了。
所谓既要……又要……还要……
深吸一口气,黄立极稳了稳心态,便道:“王文君在镇江的种种事迹,臣也略有耳闻,只是镇江距离京城毕竟千里迢迢,王文君举止,到底出于什么本意,臣却无法猜度。不过……臣倒以为,是非曲直,现在难有公论,只是陛下已敕他为督师,倘若轻易更替,一方面……臣怕百官见疑,军民士气大泄。这其二,便是临阵换将,实为不详。所以,臣的意思是……此事……且先观望,再做定论。”
这番话,居然很有效果。
天启皇帝心里想,这黄公看来也是不喜王文君的,不过是担心朕换将,引发种种风波,只是细细思来,这督师已去了数月,若是临时换将,确实不妥。
至于那杨景辰,心里却只认为,朝中有人看王文君不自在,想要整他,老夫在此据理力争,而黄公显然也在为之抗争,力保王文君不失督师之位。
于是天启皇帝道:“朕只恐这样的人贻误军机。”
“陛下。”杨景辰还是忍不住道:“王公行事缜密,办事滴水不漏,他在都察院时,纠劾不法,大快人心,天下士民,无不敬仰,这样有德之人,实乃顺应军心民意,有他坐镇,海贼必溃。陛下用人,理当不疑。”
“何况,王公授诸官文集,讨教学问,这学问,难道不都是四书五经之理,所倡导的,恰恰是仁义,所谓仁至义尽,人心所向也。”
天启皇帝只听的头大,不喜道:“好了,好了,不过朕还是要下一道旨,申饬他一番,黄卿亲自来拟写旨意,教他安心用命,不可惰怠。”
这算是找回了一点面子,不过此时确实不宜换将。
只是这种申饬,某种程度却是风向,难免让人心寒。
杨景辰不禁道:“陛下,臣……以为如此也不可。若是下旨申饬,不免寒了将士们的心,何况臣这里,也看过从镇江往来的奏报,王公既有雅兴,却并没有荒废军务,六省诸官,都是对他心服口服的,大家尽心竭力,加固海防,筹措钱粮,资助军务。而各处备海卫,也都用纪效新书之法,勤加操练,这一个个的,枕戈待旦,六省文武上下,都无怨言,而朝廷却何以这般无端加罪呢?”
天启皇帝却是不想继续为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便板着脸道:“卿等告退吧。”
直接将这众臣都打发走后,天启皇帝不禁恼火,便对特意留下来的张静一道:“张卿,早就和你说,这个督师你来做的,不然又哪里有这么多的麻烦?那王文君在朝中的声誉这么高,他做什么,都无人弹劾他,都只叫好!”
天启皇帝此时说有多气闷就有多气闷。
张静一微微一笑,则是泰然自若地道:“陛下,臣倒不是想要拆台,只是觉得有些事,他做的不妥当,海防的事,臣老实说,臣确实没有总揽六省,让六省上下文武对臣诚服的本领,所以才辞让了督师之位。”
对于这件事,张静一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海防涉及到了太多的事,从练兵到粮草,再到各地的工事,还有人力的调度,以及数不清的公文,六个省、三十七个府、二百三十二个州县啊,单单文山会海,都要将张静一淹没了,还能办什么事?
何况,这六省都是旧有的体系,那些文臣武将,都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绝大多数人,都不认同他,指望让他们死心塌地为他办事,真靠一个督师之位,就能让他们每一个人尽心竭力吗?
权力既是自上而下,可同时也是自下而上的,只有下头的人与你的价值观相同,目标也是相同,你的命令才能准确的执行下去,如若不然,则就变成了相互推诿,变成阳奉阴违,你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每一个人。
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不知多少聪明绝顶之人,一旦入朝,可绝大多数人,都被绑缚了手脚,难有作为。
除非像诸葛亮一般,事必躬亲,可问题是,那也是诸葛亮这样的人才事必躬亲才有用。
自己脑子有诸葛亮强?
天启皇帝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吐出了一口闷气,只是感慨地道:“且看此人如何吧,锦衣卫这边,若还有什么奏报,都一并陈上。”谷
张静一自是应下。
京城这边刚刚议定。
却在此时……
太仓州镇海卫,却突然之间,有人哭爹叫娘的冲进了卫中的指挥衙堂。
“报,报……有贼情,有贼情……”
这镇海卫从前乃是一个卫所,不过现在……却为了备海,直接抽调了精壮在此操练军马,足足有四千人之多。
带队的人,乃是王文君提拔的游击将军刘明武,这刘明武从前乃是千户,却被王文君看重,令他在这镇海卫练兵。
刘明武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发迹的机会来了,抵达镇海卫之后,开始募兵,所谓的募兵,一方面是从原有的卫所里抽调精壮,另一方面,则是招募壮丁。
太仓乃是长江口的门户,而镇海卫则是此处门户的大门,关系重大,为了征兵,他和太仓州的知州,以及松江府的知府,可谓是费尽了心机。
甚至在此,刘明武还效仿戚家军一般,称这镇海卫军马乃是刘家军,以示自己完全遵照督师之意,全力效仿戚继光。
可就在此时,在这连绵的水寨之中,先是有人嚎叫:“贼来了,贼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声炮响。
当然,这炮倒不是杀敌的,而是放出警讯。
这一下子,惊得刘明武匆忙的从自己带来随军的女婢房里疾步出来,边走边狼狈地穿着衣衫,脸上焦急,口里大呼着:“贼在何处,贼在何处?”
“报……”那亲兵跌跌撞撞地一下子扑倒在了刘明武的脚下,歇斯底里地道:“江口……就在江口……许多的船,有许多的船……”
刘明武挑眉,深吸一口气,才道:“不必怕,他们在水中,我等在岸上,他们奈何不得我们,召集弟兄,且等我披挂。”
这时候,他倒是陡然想到,好像太仓州的通判胡叶生还在这卫里。
此番请他来,是因为胡叶生押送了一批粮草,所以留在这营里住了一日,昨夜喝酒喝到了夜深,却也不知他醒了没有。
定了定神。
刘明武便快步去了廨舍的另一处厢房,不过却不敢贸然进去,而是小心翼翼地通报胡叶生身边的文吏。
这文吏进去通报后,没多久,那胡叶生便戴着乌纱帽威严地走了出来。
刘明武便笑呵呵地朝胡叶生行了一个礼,很是恭谨地作揖道:“胡公昨夜休息的如何?”
胡叶生淡淡一笑,生生受了他的礼,才道:“尚好,听闻有贼情,是吗?”
这刘明武理论上,其实已经是三品的武官了。
而胡叶生,算来算去,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通判而已。
照理来说,刘明武的官职比胡叶生要大的多。
不过刘明武却一丁点也不敢怠慢他,不只是先行礼,甚至还很是客客气气。
要知道,大明以文制武,即便是地方的文官,刘明武有时也不敢轻易得罪。
毕竟,胡叶生乃是科举出身,三甲进士,而他的大宗师,也就是当初考试的主考官之一,如今却在都察院做左都御史。
那左都御史,又和现在的督师王文君乃是同僚。
科举出身的文官,身份十分复杂,师生、宗师、同窗、同年的关系理都理不清,哪怕只是胡叶生,谁也不能保证他背后,到底牵连着什么人。
而且一般情况之下,在地方上若是文官和武将发生了矛盾,上头几乎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先收拾了武将再说,这几乎已经是定制,丝毫没有道理可讲。
毕竟,你现在就敢和地方文官作对了,将来还敢做什么,想都不敢想。
若是扣你一个骄兵悍将的帽子,那你可就完了。
刘明武小心应答道:“是,刚刚传报,说是有贼来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如之奈何
胡叶生听罢,皱眉起来:“本料以为贼会先攻泉州,却何以来取镇海卫?”
胡叶生却是显得很镇定的样子。
而刘明武则道:“战情紧急,卑下只怕要速去督战,判官何不先回太仓,卑下命亲兵护送你先行。”
胡叶生却是眯着眼,他似乎有自己的念头,于是摇头道:“本官既如此,岂有临阵退缩之理?刘将军自管指挥,本官在旁助你一臂之力。”
刘明武听罢,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家伙……是来抢功来的?
心里虽是吐槽,他面上却是笑着道:“胡公,战情紧急,只怕……”
胡叶生摇头道:“无碍,走,且去看看。”
于是,二人当即出发。
这里虽是指挥衙门,可实际上,距离水寨却有八九里的距离,此处是当初镇海卫附近的一处集市,因为镇海卫人丁多,且这附近又是江口,因而聚集了不少的客商,也引来了许多人定居。
自从刘家军在此练兵,这里就更热闹了。
几乎每日,都有不少兵丁和武官,在此闲逛,三五成群的。
现如今,刘明武一声号令,倒是从这集市里聚集了数百个兵丁,而后急匆匆的朝着水寨方向去。
这一路,走走停停。
胡叶生要坐轿子,走的慢,刘明武却不敢将他撇下,免得结生仇怨,到时若是给他使一点绊子,可能就要遭受无妄之灾了。
于是他虽骑马,却也只好似踏青似的,跟着轿子亦步亦趋。
其他的兵丁,也是乱哄哄的,就这么走走停停,即将入水寨的时候,天竟要黑了。
却看那水寨里,却早已是灯火通明,刘明武让人先行刺探,接着继续陪着胡叶生慢行。
胡叶生此时来了雅兴,非要下轿子不可,刘明武只好下了马,将马交给亲卫,自己陪他一同踱步而行。
胡叶生背着手,看着这天穹,士卒们点了火把,大摆长龙,远处水寨也是灯火冉冉,再加上这天上的繁星,禁不住感慨道:“如此良辰美景,却要遭刀兵之祸,可惜,实在可惜。”
刘明武道:“胡公,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虽是糟践了这好风景,却也让志士们有了杀敌立功的机会。”
胡叶生不禁微笑:“是极,是极,正是这个道理,国家要长久,终要有人保境安民不可。说起来,自王公督师数省,不说其他,单说这太仓,便一片太平的气象,说是海晏河清也不为过,我等追随王公,实乃幸事。”
刘明武立即肃然起敬的样子,道:“王公仁名,谁人不知?卑下惭愧,在他帐下,未立寸功……”
胡叶生却是微笑道:“听说过扁鹊见蔡桓公吗?”
刘明武一脸懵逼。
胡叶生便自得地又笑了,口里道:“眼下不就有一场功劳吗?这海贼来了,刘将军大功就在眼前!”
刘明武听罢,却心里复杂。
而后连忙道:“此番若胜,我能有什么功劳,这功劳,自都是胡公的,胡公亲自督战,劳苦功高。”
胡叶生此时深深的看了一眼刘明武,他猜对了,这个刘明武是聪明人。
其实这也是军中不成文的规矩。
一般情况之下,武官是极少居首功的,往往功劳最大的,都是文臣,于是他客气道:“哪里,哪里……”
却没有继续推辞下去。
胡叶生则道:“此次海贼来袭,刘将军可有把握?”
刘明武想了想,道:“理应有几分把握。”
胡叶生精神一震,下意识地抬头,不由道:“咦,前方为何有火光?”
刘明武也看向了水寨,却见前头的水寨,不只灯火通明,甚至还有大火。他心下一震,带着几点吃惊道:“这……卑下再让人去刺探一二……”
可就在此时,在黑暗之中,有马承载着人飞快而来,他气喘吁吁,却是此前刺探的人。
后头似乎还有一个狼狈的军将,此时这人竭力的样子,停住了马,几乎要摔倒下来。
他摇摇欲坠地下马之后,便火速地拜倒在地道:“将军,将军……不得了,败了,败了……”
刘明武一听,直接眼前一黑,努力地隐忍着情绪。
胡叶生听罢,却是怒道:“怎么,怎么会败?数千人驻扎于此,如何败的?”
“贼军势大,气势汹汹,大船靠近江岸,便开了火炮,而后,一窝蜂人便冲杀上来,他们的鸟铳,也颇厉害。”谷
“咱们……这么多人哪……四千精锐……”刘明武在旁哀叹。
这人坦然地嘶声道:“哪里有这么多,就一千三五百人,难道刘将军您忘了……实额是一千四百二十七?”
胡叶生在旁大怒:“一千四百二十七,可是账面上不是四千?这才几日,你们便吃空饷,大胆!”
刘明武已几乎要昏厥过去。
看着胡叶生勃然大怒,又想到自己的水寨没了,刘明武尽觉得心乱如麻,下意识地道:“这……这如何怪的我……说好了的钱粮……那些饷银,还有那些粮食……就说这个月,报上去是要粮一千二百三十石,银是三千二百五十两。可送到了我这营中,才给了四百二十石米,银子才给了一千一百两,那米……还都是糙米呢,难以下咽,这些米,便是这一千多人,都只是勉强糊口而已,就这,一千四百人,已是卑下……忠厚了……如若不然……”
胡叶生听罢,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因为……押运粮饷的就是他。
胡叶生冷笑道:“莫非是怪本官吗?本官……何辜,这些钱粮,上头调拨到本官的时候,不过是一千八百石,和一千七百两纹银……这……这……这途中总要有损耗吧。”
刘明武急了,口气带着点冲吗,道:“现下危险,胡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恳请胡公拿一个主意吧,我们这是立即去夺回水寨,还是……”
他死死的盯着胡叶生。
胡叶生却立即明白了刘明武的心思。夺回水寨,这是找死,鬼知道那里头有多少番兵呢。
显然,刘明武就等着自己一句,先退回太仓再说。
可自己开了这个口,那么这退兵的黑锅,可就都在自己头上了。
自己怎么能做这个冤大头?于是便道:“刘将军怎么看待呢?”
“卑下惭愧,胡公素来知兵,又明事理,卑下只是粗汉而已,还是请胡公拿主意。”
胡叶生急了,声调不经意间提高了起来:“你是守将!”
刘明武则道:“卑下何德何能!”
胡叶生道:“那就进兵,你尽管进兵,本官在后督战。”
刘明武的脸终归沉了下来,道:“不如同去,胡公,我们手上,拢共只有数百兵马,且还长途跋涉,这点人,实在分兵不得,不如我与胡公一道做马前卒,为国尽忠。”
胡叶生此时已恨不得咬碎了牙,却还是隐忍地道:“老夫看,还是先撤回太仓吧,黑灯瞎火的,贼情不明。”
刘明武可谓是如蒙大赦,立即道:“胡公所言甚是!”
于是忙命左右,火速撤走。
一夜之间,众人仓皇而逃,等到了太仓的时候,身边的兵,却已只剩下了百来人了,其他人要嘛逃散,要嘛便不知所踪。
等到了太仓城下,而后火速进知州衙。
这位知州大人周向,此时还睡的深沉,睡梦中被惊醒,也只能火速赶至大堂升座。
而此时,胡叶生和刘明武早在路途上,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了。
周向一见他们,便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道:“尔二人不在镇海卫,何以连夜来此?”
胡叶生先看了刘明武一眼,他心里知道,是自己让刘明武撤的,于是深吸一口气道:“明公,海贼突然袭了镇海卫,镇海卫上下与贼死战,下官与刘将军,冲杀了几次,终是力有不逮……”
周向听到此,已是脸色煞白一片,一脸惶恐起来。
他眼睛微微张大,接着急切地道:“你们……兵败了,还丢了镇海卫?”
“虽败犹荣。”胡叶生不急不慌地回答道:“我等杀贼亦有数千,奈何贼子数之不尽……杀之不绝啊。”
周向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便问:“贼有多少?”
胡叶生看一眼一直不吭声的刘明武,道:“刘将军,你来禀报。”
刘明武却已是头皮发麻,嚅嗫了片刻,才硬着头皮道:“怕有十万之众,漫山遍野,他们的舰船,断流了江口,一眼眺望,不见尽头。”
周向听到此,已是要昏厥过去。
至少十万之众,竟还是奔着这小小的太仓来的?
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太仓也不保了。
于是周向又问:“贼子实力几何?”
“勇不可当,且有火铳、火炮,比之从前倭寇,更甚十倍,个个凶残,卑下能杀出,实为侥幸……卑下……本是守土有责,只是……只是……”
周向已是越听越胆寒,越听越脸色苍白,咬着牙关,才勉强地镇定下来,接着期期艾艾地道:“今情势至此,如之奈何?”
第七百二十五章:大功
周向慌了。
怎么打的是这里。
不过很快,他便不受控制的恐惧起来。
要知道,太仓距离镇江并不远。
又是处于江口,等于是长江沿岸的门户。
洪武年间的时候,太仓不过是一个县城,只是后来为了海防的需要,才将太仓设置成了州。
可见此处的重要。
周向慌忙道:“贼子……倒是很有眼色,他们势必知晓我大明内情,如若不然,岂会率先取的乃是太仓镇海卫,二位,我们还能夺回水寨吗?”
他看着胡叶生和刘明武,眼中微微带着几分期许,像抓了救命稻草。
胡叶生不做声,却只看刘明武。
刘明武看了看二人的表情,尴尬道:“如今刘家军折损殆尽,卑下只恐……难以胜任,依卑下而言,我们该谨守太仓,坐以待援。”
周向挑了挑眉,接着背着手,来回踱步,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口里道:“若督师问起,怎么说?”
胡叶生和刘明武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
现在失了地,被寄以厚望的刘家军估计已经全军覆没了。
按理来说……这就算不是败军之罪,也该追究一个失土之责。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赶紧杀回水寨去,将功折罪。
可分明这刘明武很没信心,说难听点,太仓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呢。
现在周向立即意识到,问题棘手之处不在于此。
而在于,刘明武一旦获罪,那么该怎么办?
他若是获罪,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毕竟刚刚接触,就吃了如此的败仗,为了以儆效尤,绝不会网开一面。
可一旦这家伙要完蛋,那么……
周向的眼神越发的扑朔迷离,他的军马驻扎在自己的境内,这些日子,大家平日里没有少沟通。
比如镇海卫军马的钱粮,某种程度虽然没有攥在太仓州手里,可是钱粮的搬运,却是经过了太仓州之手的。
这里头……有一笔账,一旦这刘明武获罪,谁晓得会不会攀咬出什么来,不可想象啊。
而刘明武也领会到了刘向的意图,于是立即道:“若是督师问起,便说贼势甚大,何况卑下已竭尽全力了,非战之罪也。”
周向摇头道:“若只如此,只怕还难以交代。不成,太仓乃是镇江门户,一旦出事,可能要天崩地裂,此事必须向督师禀明不可。”
他已渐渐的淡定下来,好歹也是知州,且还是进士出身,脑子还是很灵活的,从起初的慌乱,转而无数的复杂关系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现在大抵心里已有了驾驭住局势的想法了。
顿了顿,他表情凝重地道:“太仓决不能失,死也不能,刘将军,州城的防务,你来处置,招募乡勇,要与海贼一决雌雄。”
刘明武还能说什么,自是连忙道:“是。”
周向接着便向胡叶生道:“我修一封书信,你速带着去镇江,见了督师……该怎么说,待会儿我会交代。这件事非同小可,海贼杀奔而来,我太仓州即成了天下众矢之的,一个处置不好,要出大事啊。”
胡叶生听闻让自己去镇江,倒是让自己大大的松了口气,忙道:“下官即刻出发。”
“且慢着……”周向沉默片刻,而后给了刘明武一个眼神。
刘明武心领神会,识趣地作揖道:“卑下先行收拢散兵,巡视城防。”
说罢,匆匆而去。
胡叶生则看向周向,他知道周向还有话要说。
等看不见刘明武了,周向深深地看了胡叶生一眼道:“今岁……本要调拨去京城的丝绸,送去了南通州吗?”
胡叶生没多想,便道:“还没有,还在府库里呢。”
“噢。”周向点点头。
胡叶生愣了一下,下一刻便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于是接着道:“不过……正在转运的途中……也难保不会遭遇到海贼,被海贼劫去了。”
周向神情自若地低头喝了口茶,而后气定神闲的道:“这是江南织造的丝绸,中途出现什么好歹,你我也承担不起啊。”
胡叶生立即来了精神。
他梳理了一个关节,其实他和周向之间,一个是主官,一个是佐官,平日也没什么交情。
可是这一次兵败,自己算是被周向拿捏住了把柄,现在自己还需仰仗周向为自己擦屁股呢。
正因为如此,周向突然问及那一批丝绸,胡叶生就知道……自己的把柄被拿捏,这知州反而对自己信任了。
于是他眼里放光,道:“遇到了战火,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何况……百密一疏,再加上下头的皂吏们办事不利,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说了,有损耗也是必然的,天灾人祸的事,谁说的清呢。”
周向便叹了口气,道:“非我贪图这丝绸……而是今日的事,关系重大,若不能上下打点,将来迟早会遭人嫉恨,到了那时,你我皆为罪臣。你先去镇江吧!”
胡叶生行礼道:“是。”
胡叶生正要转身离开,周向却是忽而道:“对了,你说太仓城里,会不会有锦衣卫的緹骑?”
胡叶生诧异地抬头看了周向一眼:“下官以为……可能会有吧。”
周向皱了皱眉道:“这就难办了。”
胡叶生定定地看着他道:“明公的意思是……”
周向只淡淡道:“放心,书信之中,我会明言此事的。”
胡叶生点头:“是。”
…………
次日,镇江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其实遭袭的不只是镇海卫,宁波的备倭卫,也遭遇了袭击。
只是镇海卫的遭袭,让镇江上下却生出了阴霾,这镇海卫乃是门户,对方既敢袭镇海卫,那么下一步,岂不是可能还可以攻镇江?
对于督师王文君而言,他突然意识到,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于是,无数的人一个个传见,又一份份的公文,令人快马送至沿岸各处。
就在此时,胡叶生抵达了。
他先是去见了督师行辕的人,紧接着,耐心地等待那位督师的传见。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有人知会他,片刻之后,将他带至行辕。
却见这行辕,从前不过是一处破庙宇,稍稍修葺之后,就成了王文君的办公所在。
因而,进入之后,依旧可见许多地方失修和斑驳,进了大堂,里头的陈设也极为简单。
不过是一些半旧的桌椅而已。
督师至江南,并不惊扰百姓,听人说,将这行辕设置在此,便有体恤百姓之意。
进了大堂之后,胡叶生落座,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是惴惴不安。
片刻之后,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没多久,便见一个大红钦赐斗牛服的人,带着几个佐官进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满身甲胄的武臣。
为首之人,正是王文君,王文君面上带着谦和的微笑,率先开口便道:“从太仓一夜之间,便抵镇江,辛苦了。太仓的事,吾已知之,只是细情如何,却尚有疑窦不解之处,你来了正好,不必站起,也不必多礼。”
虽是这样说,可胡叶生还是起身,恭谨地拜下道:“见过王公。王公……下官……下官……”
王文君很有气度,何况他相貌堂堂,肤色保养又白皙,因而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感觉。
此时,他和蔼地看着胡叶生:“不要惊慌,坐着回话。”
胡叶生便战战兢兢地起来,而后忙将知州的书信奉上。
王文君倒也利落,直接拆了书信,细细一看,而后道:“这么说,太仓非但没有败军之军,反而还杀贼有功?那刘明武,面对贼军重围,竟是杀贼数千,将士尽战死,他自己却被亲兵从死人堆里拉了出来?”
胡叶生笃定的样子道:“是,当时下官也在场,当时海贼铺天盖地,下官与刘将军四面楚歌,战情之烈,非笔墨可以形容。”
“到底杀贼几何?”
“无以数计,至少是过千了。”
王文君点头:“可书信中说的是……海贼伏尸数十里。”
胡叶生道:“怕是在五千之数。”
王文君深深的看了胡叶生一眼,点点头,又道:“这里头还奏报,太仓本该供奉宫中的一批织造局丝绸,竟也被海贼劫了?”
胡叶生道:“这都是下官之罪,下官没有预料海贼袭击……所以四日之前,签发的转运,结果……”
王文君叹息了一声道:“国事艰难啊。”
说罢,王文君振奋精神,道:“这书信之中,还说了一事,太仓城中,有人自称锦衣卫緹骑,蓄意滋事,惹来军民愤慨,彼此酿生了冲突?”
“这,对方只是自称,下官和知州猜测,可能只是有奸民自称锦衣卫,耀武扬威。想来……不会是真正的锦衣卫所为,或者期间有什么误会。只是当时情势混乱,谣言四起,奸民肆虐,发生这样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王文君对于锦衣卫的事,却是颇为看重,于是道:“涉事之人,寻到了吗?”
“当然没人敢管,因为怕是真的锦衣卫緹骑。”
“所以……这是一桩无头公案?”
“是。”
第七百二十六章:驱虎吞狼
王文君点头,涉及到了锦衣卫,他还是比较留心的。
毕竟即便是督师,他不愿和厂卫滋生什么冲突。
好在这个奏报,没有查实,因而以他的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确实有锦衣卫滋事扰民,惹来了民怨。
而那知州周向,是个聪明人,只是语焉不详的提了一句疑似锦衣卫,这等于是给锦衣卫遮了羞,免得大家都难堪。
当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王文君手在案牍上打着节拍,刘明武兵败了,丢了镇海卫。
现在的问题是,刘明武是自己亲自提拔起来的将军之一,虽然没有格外的看重,可是自己这督师的海防布置,最重要的是提拔了数十个刘明武这样的人,依戚家军的建制和操练之法来巩固海防,倘若刘明武当真一败涂地,那么岂不是自己无能。
这涉及到的……是自己的能力和眼光的问题。
所以……王文君道:“万万没想到,贼子竟猖獗至此,而贼势竟如此之大,实在触目惊心!”
他先定下了调子。
而通判胡叶生则长长松了口气,既然定下这个调子,那就真的是非战之罪了。
甚至这兵败非但可能无过,还可能有功劳。
胡叶生道:“现在太仓已十万火急,而镇江……也风雨飘摇啊,王公……”
王文君摆摆手,笑了笑。
他对于镇江的安危,倒是并不看重,不是不害怕,而是他很清楚,镇海卫之所以被袭,是因为太仓在出海口上,而镇江这地方呢,则在上游,江水滔滔自东流,顺水而下,那海贼的船队,难道还能逆流而上,袭了镇江?
除非他们从陆路进攻,不过若是陆路……镇江有足够的预警时间。
王文君道:“无论如何,也要力保太仓,你放心,本官这便调兵遣将,驰援太仓,若是海贼胆大包天,还想围困太仓,便教他们有来无回。”
胡叶生便红着眼眶道:“王公在此,实乃天下百姓之福。”
王文君颔首,端起茶盏,道:“且去吧。”
胡叶生便又行礼,匆匆而去。
他一走,一旁便有人从耳室里钻出来。
此人乃是王文君的幕友,其实就是师爷,负责他这督师行辕的事宜,和王文君是同乡,又是世交,叫邓演之,邓演之道:“王公……我看……太仓那边可能出了事。”
王文君板着脸,冷哼道:“老夫岂会不知。”
邓演之道:“照着这书信的意思,只怕有三个讯息,其一:那便是镇海卫一败涂地,什么奋力杀贼,怕都是笑话,海贼也断然不可能十数万人来攻,毕竟……镇海卫这么狭小,并不利大规模的登陆,而且十数万人,得需多少海船,这海船在江口,施展的开吗?”
王文君道:“这不过是想推卸自己的罪责而已。”
邓演之点点头:“其二:便是那一批被劫走的丝绸,只怕也有内情,这个时候,阖州上下,惊魂不定,连镇海卫的损失都没有清查出来,何以如此在乎丝绸的事,我看……这是先吹吹风,这丝绸……怕都是搬去他们自己家去了。”
王文君叹息道:“大厦将倾,他们不思报效,却还惦记着这个,令人寒心。”
邓演之道:“这其三,便是锦衣卫的事,锦衣卫的事更蹊跷……”
王文君经他一点拨,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看了邓演之一眼:“你的意思是……”
“不错。”邓演之道:“这是金蝉脱壳之策,太仓那边,又是兵败,又是贪墨丝绸,这上上下下,烂透了。他们知道督师是宽和的人,未必会加罪他们,可是……那遍布天下的锦衣卫,难道不会密奏什么吗?所以,他们先吹吹风,先说他们已经开罪了锦衣卫,那么……此事只要传出去,将来锦衣卫就要密奏给北镇抚司,他们也可鸣冤叫屈,说是因为此前自己得罪了锦衣卫,如今遭受了厂卫的报复。”
王文君冷冷道:“若是如此,那就真的是狼子野心了。”
邓演之微笑:“学生倒以为,这太仓知州,谋事周密,不可小看。”
王文君脸抽了抽:“是吗?”
邓演之道:“王公想想看,其实若是他真报上来了实情,王公所举荐的将军如此不堪一击,那么王公在镇江所倡导的海防之策,岂不让人所笑?这事传到了朝廷,王公只怕也难逃干系。因而,他奏报的第一件事,既是保了刘明武,其实也是挽回了王公的颜面。”
“至于这第二条,那些丝绸……价值不菲,现在海贼过境,他说劫了,自是劫了,这叫死无对证。可想来,此人聪明,绝不敢一人独吞,依我之见,用不了多久,咳咳……”
邓演之抬头,深深的看了王文君一眼:“怕是会有好几成,都会请王公笑纳。”
王文君面无表情,眼眸扑朔不明。
邓演之道:“至于锦衣卫的事……也是防范于未然,借着锦衣卫的事,好让天下人晓得,厂卫在督师这儿,吃了闷亏,将来……厂卫无论是侦缉了周向的过失,亦或者……他们胆大妄为,想要借此诬告王公,王公也大可以,推诿到怠慢了他们头上。这样一来,这边的局势,无论如何发展,厂卫若真想对王公或者是这督师行辕的人不利,也可从一面倒的弹劾,变成双方互喷口水。”
王文君道:“周向这个人,心思太杂了。”
“不是杂,是到了这一步,只能这样走。这叫形势比人强,督师……学生有所预感……这海贼,可能真的不是寻常海贼了,宁波卫那边……也是这样的情况,海贼突然袭击,而后摧枯拉朽,当地的游击将军,几乎不堪一击。”
王文君恶狠狠道:“兵竟不如贼也!难道我这么多兵,就无一人有勇气吗?”
邓演之叹了口气,道:“学生倒是听闻,各卫的情势,比想象中糟糕。”
“你听闻了什么?”
“他们都说,备海卫的这些官兵,不堪一战,他们确实是照着纪效新书来练兵,可实际上……不如戚家军远甚,还有人戏称:说是备海卫上下,见敌而逃者为上勇,闻敌而逃为中勇,误听而逃为下勇。就以宁波卫那边的情况来看,他们是看到了海贼一窝蜂的杀上来的,于是旋即溃逃,这已算是上勇了。比起那些风声鹤唳,闻风误听而逃者,不知强了多少倍。”
王文君脸又抽了抽:“你的意思是……整个沿岸诸省,都要溃烂?”
邓演之道:“学生实不敢说这样动摇军心的话,只是……现在看,这些海贼,确实非同一般,他们的舰船,神出鬼没,其实……现在看,可能他们袭击了一处之后,并不会逗留,给我们抽调精锐去围剿的时间,而是劫掠一空之后,又回到舰船上,等过了一些日子,便要出现在下一处。王公……可能要出事了啊。”
王文君其实也已隐隐感觉到了,只是他还算是镇定,于是站起来,背着手踱步:“早知如此,老夫不如在京城……”
邓演之道:“事已至此,再想这些,已是徒劳无益。”
“你有什么办法?”
“一旦沿岸诸省糜烂,对王公个人而言,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朝廷一定需要替罪羊……”
王文君似乎没有为此而噤若寒蝉,不过他脸越发的深沉:“没有良策吗?”
“有一个。”
“但说无妨。”
“效仿那知州刘向!”
王文君凝视了邓演之一眼。
这些话,只能关起门来说,也只有在邓演之面前,他才会放得开一些。
不过……他埋着头,又踱几步:“怎么说?”
“夸大贼情,宣扬各处的将军如何死战……”
“就怕各省未必都是铁桶一块。”
“王公忘了那些丝绸?”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趁乱,借着贼来,正好清一清府库?”
“有人得了利,便洗不清自己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王文君叹息道:“若如此,老夫岂不成了乱臣贼子。”
“不,王公何不往好处想一想。”
“怎么往好里想?”
“王公想想看,当今天下,厂卫当道,神州华夏,凡是明理之人,尽都痛不欲生,此番……海贼袭来……未必不是契机……”
“你继续说。”
“王公可以调拨南京的一部东林军,来这镇江。”
“哼!”王文君道:“他们只怕未必肯来。”
“要的就是他们不肯来,将矛盾公开化。”
王文君诧异的看着邓演之:“你的意思是……”
“矛盾公开了,各处遇袭,难以抵挡,诸省糜烂,责任就是他们的。”
“若他们来了呢?”
“来了就继而抽调他们去福建,去浙江,去山东……这些人傲慢无比,历来不将王公放在眼里,总有他们不听调的时候。”
王文君脸色煞白,叹息道:“老夫读圣贤书,心怀天下苍生,实不愿做这样的事。”
顿了顿,又道:“只是形势所迫,只能苦一苦东林军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天降神兵
一封封奏报,自镇江送至朝廷。
内阁和六部这边,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讯息实在太多,也过于密集。
海贼的战法,确实和倭寇一样。
只是实力明显的强了许多。
而且绝不是一群散兵游勇。
而是真正的正规军马。
他们的舰船,四处出没,突然在某个口岸出现,随即发动袭击,袭击之后,烧杀一番,又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这给整个沿岸所带来的恐慌,是极震撼的。
最重要的是,督师王文君的办法,根本无从抵御。
其实现在情况就等于是,王文君在数千里的海岸线上,直接摆出了一个长蛇阵。
这数千里地里头,大摆长蛇之后,其实兵力早就稀释的干干净净了。
而对方乃是船队,则可以随时攻击任何一点。
莫说本来这各路什么李家军、王家军,本就不堪一击,就算是能战敢战,对方集中的却是优势兵力,一举将你这一点击溃,而后便可从容而去。
而等你附近的军马收到了消息,想要围追堵截,对方早已逃亡入海了。
当然,从镇江来的奏报,各种都是海贼如何强大,兵力如何雄厚。
一下子说,这一处的贼军,有十万,另一边,却又说,袭击另一处的贼军有十数万。
这样算下来,岂不是那海贼都有百万之众。
至于各种死战,各种杀出血路之类的事,更是层出不穷。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全军覆没。
整个六省沿岸,生灵涂炭。
对方大肆的烧杀和劫掠,哪怕带不动的,也都焚毁,等到后续的明军官兵一到,所见的则只是来不及逃亡的军民百姓尸首,以及灰烬了。
这海贼……可怕之处形同于是当初的草原骑兵,凭借着战马的优势,可以随时集结兵力,攻击大明的每一处边镇。
可大明的边镇,毕竟经过了历朝历代,无数次的新建和修葺,建立起了长城和无数的堡垒,用来防卫这些草原里的骑兵。
所以即便处于被动,经常被那大漠的民族打草谷,可至少还有还手之力。
可这漫长的海岸线,却形同于无险可守。
战船的机动性,也绝不在骑兵之下,而且他们承载的给养能力也更强。
面对着雪片一般的遇袭讯息。
先是镇海卫,此后是宁波卫,接着便又是登州卫,随即……是泉州,是澎湖,是珠江口。
很明显,这些海贼,早就分为了不知多少股,分别袭击。
他们也十分训练有素,一般的水寨以及城墙,根本抵挡不住他们,因为他们同样有着火炮这样的攻城利器。
此时,莫说是黄立极,便是孙承宗,竟也对此束手无策,辽东的经验,根本没办法套进这里。
而无数地方的不断袭击,也让人预感到,事情远比他们可怕的多。
直到南通州遇袭的消息传来。
黄立极终于坐不住了。
他忙是去见天启皇帝,天启皇帝这些日子,也每日都在盯着舆图,搜肠刮肚的,想着制敌之策。
可这些日子,绞尽脑汁的结果却是……根本无能为力。
因为这种打法,实在太可怕了。
至少对于大明而言,想要制定出一整套的制敌之策,至少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花费无数的人力物力,建立起一道防卫海上的长城出来。
“陛下。”黄立极忧心忡忡的朝天启皇帝行了个礼。
天启皇帝坐在御座之后,道:“又有何事。”
黄立极道:“臣……臣……”
他趴下,今日他居然没有寒暄,而是直接开门见山:“臣有事要奏,南通州……遇袭了。”
天启皇帝听罢,顿时脸色发冷:“南通州?”
“是。”
天启皇帝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前,若只是袭击各处口岸,大明虽是损失惨重,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是此番,海贼直袭南通州,臣却以为……这可能要关乎到我大明生死存亡了。”
黄立极继续道:“南通州乃是运河的重要枢纽,关系到的,乃是京城与整个江南的联系,江南的钱粮税赋,统统都需经运河运输,今年的秋粮,尚未押送至京,陛下……一旦此处有失,则我大明,断绝南北啊。”
这是实在话。
运河其实就是整个大明的生命线,这运河任何一个节点出现了疏失,就意味着,大明南北的动脉被切断了。
而一旦切断,即便是走海运,面临的危险,甚至可能比河运更大,如此,大明就处于大出血的状态。
不说钱粮,还有数不清的实物,北方都需南方输送的,从茶叶到丝绸,再到瓷器……
天启皇帝冷冷道:“可调兵去南通州了吗?”
“镇江那边,已经紧急调人马去了,不过臣对此并不乐观,只怕官军一到,那海贼十有八九,已登上了船,又远遁而去。到了那时,只怕官军又要望洋兴叹。只是……他们今日可袭南通州,明日……谁能确保,他们不会攻击运河其他节点呢?而我官军,却只能疲于奔命,人马再快,也远不如那海船的啊。”
天启皇帝冷哼一声:“终究还是那王文君,错失战机。张卿还真说对了,此人真是个酒囊饭袋。”
黄立极道:“陛下,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从奏报上来看,海贼确实非同小可,而且他们并不与我大明打硬仗,只是一味的袭击,我守此,他则攻彼,我守彼他们则攻此。实是不堪其扰,防不胜防。”
天启皇帝突然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黄立极一眼:“他们对我大明,似乎掌握的极深?”
“是。”黄立极道:“他们对水文和地形,显然一直有所掌握,而且似乎……对我大明的布置,也是耳熟能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意思是……有不少的细作在我腹地?”
“有极大可能。”黄立极道:“至少,锦衣卫就抓了不少。”
天启皇帝道:“他们是天朝子民,何以为海贼效命?”
“这……”黄立极苦笑,他沉默片刻:“想来是……为人所利诱吧。”
天启皇帝道:“内阁可有什么策略吗?”
“臣与诸公商讨……实无良策。”黄立极苦笑着道。
天启皇帝显得很不满意,却朝一旁的宦官道:“召张卿来。”
此时,也只有张静一,足够信任了。
说穿了,整个大明朝廷,被打懵了。
即便是天启皇帝,也是措手不及。
他猛地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棘手的多。
难怪当初,张静一对此十分看重。
现在大明损失惨重,而反观那些反贼,现如今,可是一根毛都没看到。
那宦官匆匆去了。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这宦官却是心急火燎的赶来,而后道:“陛下……张都督……张都督……”
“张都督怎么了?”
“张都督……去了天津卫,说是奉旨讨贼去了。”
天启皇帝道:“这家伙……为何不和朕辞行?”
宦官道:“他留了口信,一方面,是情况紧急,另一方面则是他本是辽东总兵官,奉旨巡海,这些日子驻留在京城,本就耽搁了不少时日,所以……”
照理,张静一确实早就该去上任的,那督师去江南都好几个月了,张静一这个辽东总兵官,却还在京城打混呢。
猛地张静一跑了,却让天启皇帝一时之间,无所适从,他紧紧的皱着眉头:“还留了什么话?”
“张都督说……他受陛下隆恩,且国恩浩荡,定要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天启皇帝焦虑的站起来,又坐下,旋即又站起,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却只好道:“明日廷议,再议一议海防之事。”
黄立极忙道:“遵旨。”
……………………
此时的张静一,清早出发,随即便抵达了天津卫。
这天津卫这儿,尤其是大沽口处,早已修建了星罗密布的码头,巨大的港口附近,则是数不清的仓库。
只是此时,天津卫再不复往日的热闹。
这里……早有许多的东林军出现,暂时清空了街巷。
事涉军机,自然不容闲散之人在此游荡。
而此时……在港口处,一艘巨大的舰船,却已停泊在了港湾处。
这巨大的舰船,犹如一堵墙一般,只是这一堵墙,竟真是铜墙铁壁。
一个巨大的烟囱,出现在船的中央。
那烟囱里头,浓烟滚滚。
张静一在港口处眺望,远远看着这舰船,身临其境,却还是被这巨大的舰船所震撼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见多了木船,此时见到这么一个玩意,哪怕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颇为吃惊的。
随行的锦衣卫和东林军人员,一个个瞠目结舌,他们本是习惯了沉默,尤其是张静一身边,更是一个个小心翼翼。
可现在,却传出许多的窃窃私语来。
张静一回头看他们一眼。
身后的刘文秀立即噤声。
张静一道:“怎么样,我这东西大不大。”
刘文秀没有丝毫的犹豫:“大。”
“威武不威武!”
刘文秀道:“威武!”
“登船!”
第七百二十八章:坚船利炮
真正划着舰船,靠近这大舰的时候,张静一才能深刻地感受到这铁甲舰带来的震撼。
巨大的钢铁舰身,真如横在汪洋上的铜墙铁壁一般。
舰长五十丈,宽五丈。
这样的体积,其实已比这个时代的木舰要不知雄伟多少了。
犹如海上的巨无霸一般。
当然,其实说是铁甲舰,却也不是完全是钢铁铸造。
一方面是受限于成本!另一方面是,若是全用铁甲,船身过于沉重,而眼下所用的蒸汽机,实在没有如此巨大的马力推动。
所以……采用的办法则是龙骨用钢铁缔造,船身则是使用最好的船木料,再在这木料上头,包裹铁甲。
当然,即便只是包裹了铁甲,这巨大的舰船,也足以抵挡这个时代的火炮攻击了。
而木料的添加,则大大的减少了舰船的重量,与此同时,船中1座水平往复式蒸气机再加上10座燃煤锅炉,根据测算,可提供的马力,可达到两千七百匹。
这放在后世,当然算不得什么,要知道,就算是寻常的小轿车,也动辄有一百多马力的动力,那硕大无比的蒸汽机,还有十座锅炉,也不过是十几二十辆轿车的动力而已。
好在……这是在水中,这样的动力,足以让此舰以每个时辰,确保航行三十九里的速度航行。
舰船的钢铁装甲带厚一寸,内衬木板厚两寸,可以完全确保在当今这个世上,没有任何枪炮可以击伤。
除此之外,船上海员需四百二十人,分为三班,轮班催动舰船。
当然,此舰最厉害的,还是火力。
当初下定决定,建造这样的舰船,其实张静一还有另外一层心思。
黄火药已经出现,那种大面积的榴弹或者说开花弹,已经在陆地上流行。
可是搁在船上,就出现了巨大的问题,因为这炮的威力实在太大了。
而威力大,就意味着后坐力也是极大,一般的木船,根本没办法承受这样火炮的后坐力。
不只在炮击的过程中,对船身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最重要的是,射击过程中,会让舰船在海中剧烈的晃动,这就导致炮弹在射击的过程中,几乎毫无精度可言。
可是此舰,却在两侧和前后,装配了大量的重炮,足足四十九门,这些重炮,口径不小,威力也是巨大,可平稳的船身,却可以确保舰船在炮击过程中,保持相当的平稳。
张静一心情激动地登上了甲板。
一干水师生员们纷纷来拜见。
张静一今儿的心情很好,朝他们亲和地笑了笑道:“辛苦了。”
这三个字,虽是简单,却让人备受鼓舞。
事实上,在舰船下水之前,他们就开始日夜操练了。
等到下水海试之后,因为时间紧急,张静一要求他们在两个月之内,做到能够形成初步的战斗力。
所以这些水师生员们,几乎夜以继日的操练,一个个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毕竟在海上和在陆地上的消耗,是完全不同的。
海上的颠簸难以言表l,精神的压力也是极大。
好在东林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忍耐力极强,此时又听张静一一句辛苦,倒是让不少人心里舒服了许多。
毕竟在这时代,上下尊卑的观念是极重的,而张静一此等郡王,又为师长一样的人,一句暖心窝的话,效果自是加倍的。
此时,张静一想到了什么,随即道:“煤炭和补给都装好了吗?”
水师教导队队官,也即是此舰的舰长梁文武站了出来。
这梁文武当初乃是在第一教导队,屡立战功,此后送入旅顺,学习水师之法,可以说,这水师教导队,几乎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好在这一切虽是从无到有,可是东林军中有一个很好的现象,那就是令行禁止。
因而虽然许多地方需要磨合,可大家伙儿都是齐心协力,倒还算是顺利。
此番海试之后,几乎每一个水师生员,都熟悉了自己所在的岗位。
舰船上,从锅炉长,到轮机长,到炮长,再到指挥长,分工虽然不同,不过大多都是技术岗位,梁文武都需掌握。
此时,梁文武站了出来,道:“都已准备妥当了。”
“预备出发。”张静一眼带锐光,沉声道:“我等一路向南。目标琉球……”
其实……命令早就秘密下达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谷
张静一此番并不是去寻觅海贼作战。
而是直捣黄龙。
如此庞大的欧罗巴联合舰队,想要骚扰整个大明沿岸,其实并不容易。
毕竟人数太多,舰队也过于庞大。
想要不断的骚扰袭击,那么……就必须得有一个专门的基地。
而整个联合舰队的基地,就在琉球,一方面琉球靠近澎湖,几乎深深的嵌入了大明的腹地。
若是设置在吕宋或者苏门答腊,亦或者是被尼德兰控制的倭国,都因为距离过远,一方面是补给困难,另一方面,都需穿越一片大洋。
而直穿大洋,对于这个时代的舰队而言,是极为危险的,因为一旦遭遇了台风,后果难以想象。
琉球则不同,这是后世国家的宝岛,靠近福建,且只要穿过了海峡,便可沿着整个大明的沿岸穿行。
因此……联合舰队的总基地,一定是在琉球。
琉球那地方,本属大明澎湖巡检司管辖,从秦汉开始,就有大量的汉民迁徙过去,到了宋朝,则开始设立了行政机构,进入大明以来,因为禁海之策,虽然依旧还属于大明巡检司的管辖范围,但因为杜绝了寻常百姓的往来迁徙,反而让尼德兰人见有机可乘,于是与西班牙人一道,在琉球岛登陆,建立据点,窃据于此。
在张静一看来,要解决这联合舰队无数的袭扰问题,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直接断绝他们的后方补给。
而断绝补给,最好的办法,就是直取琉球岛。
如此一来,这铺天盖地的舰队,便彻底的地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想想看……绝大多数的舰队,船上的口粮和补给,都坚持不了前去吕宋或者倭岛,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对于联合舰队而言,琉球是十分稳固的,一方面是他们本身就控制了制海权,大明的船队,一旦出海,随时可能会被发现,随后被无数的舰船围攻。
另一方面,琉球本身就设置了无数坚固的堡垒,而且还有不少返航的舰队停泊。
大明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还敢去琉球送死?
张静一则是想试一试。
此次……他以这铁甲舰作为主舰。
随同的,还有张三在天津卫的三十艘精挑细选的船队。
如此一来,一支舰队便算是组建了。
铁甲舰主要负责开路和作战,三十艘舰船,则是主要负责运兵。
因而出动的人员,包括了一千三百多的水师生员,还有李定国所率的军官教导队,以及第一教导队,人员在五千七百三十余。
此时,一声令下。
庞大的铁甲舰率先出发。
紧接着,其他的船队纷纷尾随其后。
在一片波光粼粼中,浩浩荡荡的船队,声势浩大地启动南下。
只是站在这甲板上,张静一还是感受到了这个时代铁甲舰的坑爹之处。
虽然船身比风帆的木船要稳定许多。
可……那巨大的燃煤气味,再混杂着那锅炉的巨大噪音,尤其是在这船舱里,那种感觉……几乎让人恨不得将自己胆汁都吐出来。
此时,他才真正感受到,那些水师生员们的不易。
而后,他随梁文武在炮舱、火药舱、轮机舱、饭舱一一巡视,接下来……便是每日脸色惨然的,待在这令人不适的环境之下,和这‘铁甲舰’作斗争了。
以至于好几次,张静一都想下船,然后去其他的帆船那儿,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毕竟可能会对士气不利,因而只好一直忍着。
此时,在作战舱里。
锦衣卫早已预备了琉球的舆图,里头标注了琉球北部,西班牙无数的据点,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南部的尼德兰大量据点和堡垒。
不得不说,西班牙还好,而在南琉球的尼德兰,这尼德兰人显然是希望将整个琉球作为他们深入大陆的跳板,因此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进行经营。
他们设置堡垒之后,劫掠土地,杀戮和奴役当地的土人和汉民,在此地大量的种植甘蔗,制成蔗糖。除此之外,建立了大量的港口,因而,整个联合舰队的主要基地,就在这尼德兰的控制范围之内。
他们除了修建堡垒,还布置了大量的军队,起初只是防范汉民和土人的反抗,同时防备澎湖巡检司的大明官军,而如今……因为这一场远征,这里的兵力又增加了一倍。
甚至……西班牙还从吕宋,以及苏门答腊等地,征募了大量的土人来此协助尼德兰人防守。
可以说,为了这一仗,这些人,几乎是将棺材本都给掏出来了。
很显然,人家就是奔着干一票大的来的。
第七百二十九章:人间炼狱
舰队一路南下。
速度是慢了一些。
倒不是铁甲舰的问题。
而是后头的帆船速度慢了一些。
铁甲舰的船速,若是十个锅炉一起工作的话,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后世每小时十四节的速度。
而这个时代,最快的帆船,不过是7至10节。
就这……还需考虑风向之类的问题。
有时遇到风向不好,或者浪大的因素,甚至只有4、5节。
当然,速度快其实还不算什么,最紧要的还是稳定。
帆船的速度稳定性实在不高,平日还好,一旦到了战时,那么体验就更加糟糕了。
铁甲舰则只需考虑不断的添加燃煤就好了。
其实即便如此,张静一对于铁甲舰的航速还是很不满意的。
因为这玩意还是太慢了,放在后世,形同蜗牛一般。
哪里晓得,这已是当今天下最快的快舰呢?
这一路上,居然没有遭遇到任何的敌舰。
以至于梁文武紧绷的心,终是放下了。
因为原本这一条通往琉球的航线,在他的预料之中,敌人但凡在这航线附近,派驻一些舰船巡视,都是可能发现辽东水师的。
可结果却显然让人大跌眼镜。
当然,若是分析研判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一系列的对大明沿岸进行袭击之后,这些欧罗巴人,显然已经认为大明已是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只需要集结船队,分别袭击大明沿岸的各处港口就是了。
至于这重要的航线上,大明的海船暂时还无法形成规模以上的舰队,根本不足为虑,不必考虑会有大明舰队出现的问题。
这其实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
因为即便会有敌舰巡逻,梁文武也能确保,将他们统统毙入汪洋。
十七日之后。
绕行过了泉州的舰队……已开始徐徐的进入海峡。
这一道海峡的水文,虽然闽粤千户所已打探过,不过……是否准确,却还是未知数。
而舰队的目标,则是琉球的南端,位于南部的热兰遮城。
此处乃是尼德兰人修建的堡垒,据说是尼德兰人统治琉球的中心,通过巨大的军事堡垒,同时在附近建立了商业区,再在海岸上设立了大量的灯塔和炮塔,以及大量的港口,囤积大量的粮食,还有欧洲运来的火药,作为整个联合舰队进入大明的基地。
只要拿下了这里,不只可让琉球彻底的告别尼德兰人。
而联合舰队的补给,也就被彻底的切断了。
指挥舱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紧张的进出。
铁甲舰与其他舰船的通讯,以及这些时日航行之后,舰上所出的问题,都亟待解决。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铁甲舰上的锅炉烧坏了三个。
也就是说,在经历了长期的航行之后,只剩下七个锅炉能正常工作了。
张静一听到这个消息,是一脸懵逼的。
锅炉还能烧坏?
不过细细一想,这台铁甲舰,本身就是试验品,还有许多技术问题需要解决。
因而便让人记录下来了坏的原因,等将来拖回母港的时候,再解决就是了。
而眼下当务之急,是接下来预备出击的问题。
在热兰遮城里,已经有锦衣卫潜入了。
大量的消息,早就传输了来。
这城内外,原本的卫兵只有六百多,不过……随着联合舰队的到来,他们的士兵增加,已至两千二百人,除此之外,还有从吕宋、天竺、苏门答腊、倭国雇佣的雇佣兵一千五百人上下。
热兰遮城的堡垒极其的坚固。
统统都是巨石打制,港口处……随时保持着七艘以上的战舰停泊。
一发现动静,这些战舰可能随时出击拦截。
战舰中,也有不少的士兵。
因而,敌人的数目,至少在七千以上。
张静一对此,不敢大意,不过还是让船队继续朝着目标的方位疾行。
直到三日之后的拂晓……
在海上薄雾缓缓升而起,天刚破晓的时候……他们的目标……即将在眼前了。
他们的目标,是鹿耳门港,而后,便是赤嵌城,这两处,都是热兰遮的门户。
铁甲舰一马当先。
这铁甲舰巨大的噪音,惊起了无数的海鸥。
好在,海涛的轰鸣,却是遮掩了这巨大的轰隆巨响。
铁甲舰顺着水道,徐徐进入海湾的位置。
紧接着,整个铁甲舰里,几乎所有人开始忙碌起来。
半个时辰之前,全员已经枕戈待旦。
就算是下值休息的人,也都叫醒,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所有人已吃过了一顿饱餐。
而张静一,已带着人出现在了甲板上。谷
炮舱里,所有人开始打开了船身上的挡板,而后将沉重的重炮顺着滑轨,推出去,一门门火炮,自船身上探出。
巨大的炮口,黝黑而狰狞。
紧接着,便是一个个炮弹,通过铁甲舰中的滑轨,顺着推车,送至各处的炮位。
张静一披着一件猩红的披风。
此时他拿起了望远镜。
其实这薄雾升腾而起,这样的距离,压根看不到陆地。
只不过……就好像是赛前热身一样,总要装模作样的端起望远镜看一点啥,这样才显出自己的专业。
当然……虽然是重重的薄雾。
想要辨明港口的方向,其实还是很简单的。
因为港口处的灯塔,此时冉冉升腾着光亮。
这光亮透过了海面上的薄雾,十分清晰的为铁甲舰标明了位置。
张静一道:“出击吧,赶时间,本都督要在赤嵌城里吃晚饭。”
“喏。”
炮队的武官,已经进行了测距,而后……下达了各炮进行校射的命令。
一个个炮弹,已经塞入了炮膛。
而这时候……显然在港口处的尼德兰人,已经发现了海面上的异样。
一时之间,港口里开始出现了许多的火光。
显然这里的守军,试图想要做点什么。
说来也好笑。
这第一炮,竟是陆地上的炮台先射出来的。
隐隐约约的听到一处轰鸣。
而后……啥都没有发生。
炮弹没有够到铁甲舰的位置。
那炮弹的铁球,直接落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张静一勃然大怒。
而梁文武一脸无语。
被侮辱了。
显然这给了张静一很不好的印象,这岸上的家伙……手速比自己下辖的炮队还要快。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直到片刻之后。
整个船身开始剧烈的颤抖。
轰隆隆……轰隆隆……
漫天的流星,刺破了天穹的薄雾。
而后,如雨花一般的,落入灯塔的位置。
满天雨花落下。
随即,在岸上开始密集的爆炸。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谁也不知道岸上发生了什么。
“舰上的火炮,射程已这样远了吗?”
“恩师……所有的火炮,都是旅顺水师军械局打制的重炮,威力巨大,射程也远。”梁文武立即回答。
张静一点点头,表示满意:“打的远好,打的远好,打的远了,就看不到有人溅的一身血了,良心会好受一些,给我炸两炷香,差不多了,就让李定国给我上岸。”
“喏。”
炮声不绝。
自甲板上,可以分明的看到,远处的陆地,一团团的火焰升腾而起。
伴随着晨曦的阳光,刺破天际,慢慢的驱逐了晨雾,便可看到,陆地上,到处都是火焰,那里不只有港口和码头,还有数不清的仓库,此时,在无数的炮弹落下之后,早已化为了火海。
悲剧的是……岸上的炮台,根本无法够上铁甲舰。
张静一已看清了停泊在码头处的七八艘舰船的轮廓。
原本以为,这些舰船会立即出动,来一场海战。
不过很明显,他失算了,舰船还停泊在那里,其中三艘已被落下的炮弹炸的歪斜在海面上,显然……绝大多数的水手,早已登岸,而一通轰炸之后,水手们根本不敢冒险上舰,更别说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海战了。
这几乎是一面倒的炮火宣泄。
炮声隆隆,直到目力所及之处,尽为火海。
紧接着,在炮火的攻击之下,数十艘帆船,已徐徐的向前,他们放下了无数的登陆小艇,铺天盖地的东林军,在李定国的指挥之下,以小队为单位,带着无数的辎重,顺着潮水,朝着陆地而去。
李定国也登上了一艘快艇,此时,数十人尾随他,子弹统统上膛,因为这里天气炎热,大家没有穿着大衣,且船上燥热,不少人只穿着清凉的短袖军服。
炮火终于停歇了。
而第一艘舰艇,直接被大浪冲上了沙滩。
沙滩处,早已是一片狼藉,满目疮痍,有被炸开的残尸,有烧成灰烬已分辨不出来的各种器具,偶尔……还可看到几个惊慌失措的人。
砰砰……早已警戒的东林军已开火。
此时薄雾还未散去,所以也分不清远处模糊跃动的东西是什么,见着了活物,先开火便是。
而越来越多的小艇在这宽达数里的海岸线上,时不时冒出火光,此起彼伏的枪声,自各处时起时落。
伴随着惨叫和远处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在前头扫荡的士兵掩护之下,后队陆续登陆的人,则开始将许多辎重搬上沙滩,火炮甚至是马匹,还有一箱箱的炮弹,干粮……一下子堆积的比山还高。
第七百三十章:连战连捷
岸上的守军,其实并非是被打的措手不及。
实际上,在一天之前,他们就接到了有一支舰队出现在海峡附近的消息。
虽然对此将信将疑。
可是这里还是做足了准备。
在这里布置的数十处炮台,日夜守卫。
而这里,也早有五百多的士兵驻扎。
更不必说,在此停泊和补给的舰船上,也有数百上千个水手和士兵,在这港口处休整。
何况这里距离赤嵌城不远,那里的尼德兰军队,随时可以来驰援。
在此之前,又因为防备澎湖方面的明军,以及当时在争夺殖民领地的时候,尼德兰人和西班牙、葡萄牙人矛盾不断,为了防备,这陆地上,修建了不少的工事和堡垒。
可以说……这里几乎是固若金汤的。
就算不是固若金汤,坚守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当铁甲舰出现,发起攻击之后,在无数的炮火轰鸣,而岸上的炮台,竟无法够得着海湾里的舰船的时候。
一切……都完了。
摧枯拉朽。
开花弹的威力太大了,而且都是重炮,十五斤重的榴弹炮直接落下来,一炸开,便是火焰和炮弹的残片以及里头的钢珠四溅。
大火熊熊,绝大多数人……都被炸得浑身是血。
这血肉模糊之人,浑身燃烧得最后只剩下了焦尸的人,给人的冲击力是十分巨大的。
此时的欧罗巴,还处于黑火药时代。
虽然他们对黑火药进行了许多的改良,可以说,自从东方发明了火药,慢慢传入欧罗巴之后,欧罗巴人对于黑火药的改进是最上心的。
毕竟,他们所处的,乃是‘春秋战国’时期,一切的技艺、思想、经济基础,在当下几乎都是为了战争而服务,为了不断地发掘战争的潜力,可谓是绞尽脑汁,提供一切可提供的资源。
只是黄火药的可怕之处,则是完全无视了当下战争的规则。
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杀伤力十分惊人。
因而,当李定国抵达沙滩之后,这海滩上的火铳声,已经零零落落起来,只偶尔会有人发现漏网之鱼。
大量的马匹开始拉动物资,所有人收拾了干净,李定国已来不及在此驻留了。
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立即拿下赤嵌城。
兵贵神速,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于是……辎重队可以容许他们慢慢出发。
虽然辎重队中有许多门的火炮。
按理来说,乃是攻城利器。
可是运输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李定国决定趁着对方完全没有准备,直接挑选一千多的精兵,立即进发,若是有机会,就干一票,若是没有机会,则再围城,慢慢等后队的辎重运输过来。
打仗是没有任何章法的。
虽然军校之中学到了不少,可真正到了临危受命的时候,其实考验的……恰恰是人性。
任何一个将军,其实大抵都清楚兵法,不懂兵法的乃是少数。
可是胜败……本质就是在考验每一个将军的人性。
你抓住了战机,敢不敢立即做决定。
你遇到了困难,能不能依旧保持着冷静,继续做出最优的判断。
李定国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到了战场上,他表现得十分果决,在他看来,行军打仗的本质就在于,自己一旦占据了先机,那么就处处先机,决不能给人任何的喘息之机。如此一来,这贼人自然而然,也就处处被动,一直被捶打到他们消亡为止。
一队人马,轻装出发,其余之人,则继续留在原地休整。
不久,张静一登岸,看着眼前这满目疮痍之境,忍不住想要用大袖遮住自己的眼睛。
生灵涂炭,毕竟不是什么值得欣赏的事。
跟随在张静一身边的梁文武很识趣,他不但懂得舰船,还懂恩师,于是立即指挥人,将附近的尸首抬远,血迹尽力擦拭干净。
只是毕竟经过一场战争,浓郁的血腥味难以散去,不过显然……张静一明显好受了许多。
上了陆地,张静一略显疲惫,只是第一次登陆此岛,他倒没有闲着,立即率着一队人,前往炮台巡视。
到了下午的时候,就在这花岗石堆砌的炮台工事里,勉强用了一点糕点,随即……便有最新的消息传来了。
消息是李定国传来的。
李定国所率的先锋军,马不停蹄地赶往赤嵌城。
甚至他们的速度,比之港口的败兵还要快。
那赤嵌城也刚刚收到了港口遇袭的消息,而且还没有开始真正的戒备。
因为一方面,这个消息还没有甄别,不能确定真假,另一方面,就算是遇袭,他们也理所应当的认为,港口至少能坚持几日。
哪怕退一万步,就算港口立即陷落,这袭击尼德兰人的明军,只怕还要休整,才能继续进发。
等慢吞吞的带着辎重抵达的时候,也该是几日之后的事了。
这只是他们的认为,然而现实是……
明军突然杀至。
对方的军事堡垒,甚至连大门都来不及合上。
就立即被人以破门了。
随即,火枪对射,甚至……还有人在堡垒的门口,设置了一个机枪的阵地。
于是,如秋风扫落叶。
赤嵌落入了李定国的手里。
东林军损失七人,杀贼两百余,一千多尼德兰人做了俘虏。
张静一得到了奏报,精神一震,不禁大喜,不由感慨地道:“极好,那么,我们就不必去赤嵌了,传令下去,立即进发那什么热兰遮城。”
众人得令,休整已毕的东林军几乎马不停蹄,立即进发目的地。
别看张静一面上一直一派冷静从容的姿态,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张静一,其实也颇有几分孤注一掷的心思。
自己这个舰队,是孤军而来,所带来的火药和给养是有限的。
那就必须迅速横扫这琉球的尼德兰人,站稳脚跟,斩断欧罗巴舰队的粮道和补给,才可成功。
一旦战事焦灼,那么前有岛上的尼德兰人,甚至在北琉球,还有西班牙的殖民军可能驰援尼德兰。另一方面,联合舰队势必聚集无数的舰船,疯狂的攻击港口,试图切断辽东舰队的退路。
因而,现在等于是在和时间赛跑,张静一若是不能火速切断联合舰队的后路,那么自己的后路,就要被人切断了。
………………
热兰遮城内。
此处其实就是台湾城。
尼德兰人在此……起初将其称呼为奥兰治,此后才改为热兰遮。
他们在这里,驱逐了原来的土人和汉民,将他们驱赶至附近的山林中居住,而自己却在此筑城。
为了显示尼德兰人永久窃据此地的决心,尼德兰人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甚至十七人组成的尼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一致决定,从尼德兰本土,调来了许多的士兵和商人以及工匠在此定居。
这无数堡垒的修建,本身是超过了此处航道贸易点的价值的。
这是因为在尼德兰人看来,是未来的投资。
此时,尼德兰的总督乃是柯恩,他迅速的得到了自港口来的消息。
起初,他是不可置信的,因为这个消息太离奇了,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之外。
至少在他看来,大明是没有一个成规模的水军舰队的。
虽然有一支武装商船的船队,可大多数还是以货船为主,只是添加了一些武器而已,虽然明军会添加一些新舰,可是这些新舰……是少数的。
理由很简单,造船的木料需要许多工序,才可做到防止海水侵蚀,所以在柯恩的预想之中,大明要建立一支真正成规模的舰队,至少需要十五至三十年的时间。
这绝不是开玩笑,至少在这个时代,任何一支海军,都需要这漫长的周期,没有例外。
既然没有一支成规模的舰队,在汪洋上几乎都是联合舰队控制的情况之下,他们是怎么有胆量,可以直接抵达这里的呢?
失去了制海权,莫非完全凭借运气,来袭击琉球的?
这显然又不可能,因为要袭击这里,至少需要一个相当规模的舰队才可以,而这……
他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直到赤嵌城也传来了可怕的消息,赤嵌陷落之后,柯恩才知道……自己的这些推想,变得可笑起来。
于是,在他认清了事实后,当机立断地立即下达了命令,整个热兰遮城全力警戒,而两千三百多名尼德兰士兵,则火速的进入堡垒固守。
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办法。
何况,这堡垒是真正坚不可摧的堡垒,士兵在城中的火药充足,淡水以及粮食足够支撑一年。
别说一年,只怕坚持三个月,那明军就坚持不住了。
甚至……柯恩预计,可能这个时间,可以缩短只十天。
因为明军是无法进行补给的,这些明军,只怕也坚持不下去。
他火速地命侍从找来了一人,而后气势汹汹地道:“为何事先一点都没有征兆?不是说,明国已经没有船可以下海了吗?”
而来人,却是显得甚是战战兢兢,此人正是柯恩雇佣的通事顾楷。
第七百三十一章:进军
尼德兰人窃据了琉球之后,便征募了不少汉人作为自己的幕僚。
这些人统称为通事,表面上,通事顾名思义,其实就是尼德兰人与当地土人和汉人的桥梁,或者相当于秘书的职责。
可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所以许多事,都是经过通事来进行管理。
这顾楷,便是本地的大族之一,很快便与尼德兰人如漆似胶。
甚至顾楷对于尼德兰人的到来,和其他一些不肯合作的汉民不同,他内心深处,是希望尼德兰人生生世世在此统治的。
当初,大明朝廷也曾派人来官员来此进行管理,对于顾家这样的大族也颇为看重,可是毕竟语言相通,习俗相同,派驻来的文武官员,虽也会间接的让渡一些权力给顾家,可某种程度还是进行直接管理的。
而尼德兰不同,尼德兰人只在乎商业上的利益,他们并不谋求在此建立所谓的有序统治,甚至巴不得将本地土人的诉讼,钱粮征收,统统外包给顾家。
反正只要你按时将尼德兰人应收的钱粮按时送到即可。
所以顾家这样的大族,反而可以借助尼德兰这些殖民者们无法直接管理的原因,获得地方上更大的权柄。
噩耗传来,这顾楷也是大惊失色,他原本以为尼德兰人固若金汤,毕竟尼德兰人修建的那些堡垒和炮台,他是亲眼见证的。
哪里想到,如此的不堪一击。
一想到官军可能杀至。
而热兰遮城固然坚固,可是顾家的家业,却在热兰遮城外,顾楷便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
此时面对柯恩的责问,顾楷也是无语,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他是很清楚对方的秉性的,人家责问,自己只能承受,于是用磕磕巴巴的尼德兰语道:“大明官军,确实匪夷所思,此事……透着很多玄机,总督大人,现在的问题是,需弄明白这些人从何而来,又到底是一些什么人,只如今,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所以才会有此顾此失彼之态。”
柯恩冷静了下来,他湛蓝的眼眸深深的凝视了顾楷一眼:“那么你有什么主意?”
“其一,是要准备坚守。那大明官军孤军深入,可是以学生之见,此时的他们或已成为强弩之末。这其二,则是要了解官军的虚实,他们有多少人,何以能够一路是势如破竹。”
柯恩看着顾楷,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顾楷又道:“学生愿入明军之中,一探虚实。”
柯恩诧异道:“你来做使者?”
“正是。”
柯恩想了想道:“他们与你同族……”
顾楷立即堂而皇之地道:“请总督明鉴,顾家侍奉尼德兰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侍奉的总督有五人,顾家无不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从学生父辈开始,便为尼德兰出谋划策,协力地方事务,总督何故疑心我们的忠诚呢?”
他心里吐槽,这些番人说话真是直接。
不过,顾楷其实还是喜欢这样的方式的,若是对方不直接,而是将这些怀疑藏在心底,才让自己无法应对。
现在好了,既然你开门见山了,那么我也开门见山了。
于是他又接着道:“如今顾家为尼德兰做了这么多的事,早已被官军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总督,他们恨顾家,甚恨于尼德兰啊。学生又怎敢相欺总督您呢?”
柯恩听罢,觉得有道理。
若是尼德兰有人私通它国,只怕也要被尼德兰人恨得咬牙切齿。
于是他笑了笑道:“我并不是这样的意思,好吧,你说的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那么顾通事,就以使者的身份,去他们那里走一遭,一定要了解他们的情况。”
于是顾楷忙是应下,又赞许柯恩一番。
而柯恩此时却是心事重重。
等到这顾楷走了,却又连忙提起了鹅毛笔,修了几封书信,其中一封,则是送去琉球北部的西班牙总督,希望他们能想尽一切办法,对热兰遮进行支援。
…………
顾楷领命后,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自己的在热兰遮的一处别馆,而在这里,却早有人在此守候了,一见到他回来,便有许多人迎上来。
这些人大多纶巾儒衫。
有的乃是本地的大族。
也有人,是当初江南出事之后,携家带口南渡,迁徙至此的江南大族。
他们借这琉球而栖息,不少人开始和尼德兰进行合作,本来此番欧洲的联军来此,不少人弹冠相庆,觉得自己可能迁回江南的希望更大了。谷
也有人认为,将来尼德兰人若是能占领大明的腹地,只怕将来有更多借重他们的地方。
因而,一群失意文人,再加上一群本地大族,几乎每日都在此议论国事。
现在可怕的消息传出来,不少人心里都没底,自然而然,也就开始担心起来。
知道那顾楷被总督召见,于是大家便都在此等候,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此时,一见顾楷回来,便立即有人急切地率先上前道:“顾兄,情势如何了?”
顾楷只是苦笑道:“连总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港口和赤嵌城都陷落了,损失惨重,尼德兰人节节败退,形势不容乐观啊。”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这十有八九,又是东林军,只是这该死的东林军,哪里来的水师,竟还这般的厉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儒生禁不住苦着脸哀叹道:“神州陆沉,莫非这琉球,也无我等的容身之地吗?”
也有不少人捶胸跌足起来,有的痛骂,有的则铁青着脸,默不作声。
顾楷也是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此时此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随即,便命家人和护卫准备,当日出城。
一日之后,他被东林军的斥候发现,一看对方的服饰,顾楷的心里便明白,大家猜测的果然没有错,来的就是东林军。
顾楷很快便见到了张静一。
只不过,见的方式有些尴尬,他是被人捆绑了,送到了张静一面前的。
按理来说,他该是使者,应该有使者的待遇,可对方显然并不愿意承认。
张静一带兵,一路穿行,这热兰遮已是遥遥在望,听闻来了什么使者,其实内心也没什么波动,只是让人将这人送到自己的面前,一见到顾楷,却是不客气地道:“尼德兰的说客来了吗?”
自从进了营,顾楷见这东林军一个个虎背熊腰,且精神奕奕,完全没有劳师远征的疲惫之感,再加上,他对当初杀入南京的东林军,也有不少耳闻,心里晓得这些人的厉害。
因而,他虽是被捆绑着,却实实在在地对着张静一下拜道:“尼德兰总督柯恩……确实令学生为使,特来拜见都督。”
张静一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淡地道:“他有什么话?”
“倒是没什么,只是让学生随机应变。”
张静一便冷眼看着他:“那你打算如何随机应变?”
顾楷见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学生……学生……哪里敢有什么随机应变之念。学生对都督,早就闻名已久,都督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都督,实是平生所愿。”
本来以为说出这番话,张静一就会让人松绑,然后做一点样子,给他赐个座,喝口茶,叫一声先生。
不过……
显然,顾楷又失望了。
张静一依旧是一副你好像欠我钱的表情,说有多冷淡就有多冷淡。
张静一慢条斯理地道:“然后呢?”
然后……
这个家伙,似乎比尼德兰人说话更直接,更加赤裸裸啊。
说实话,对于世家大族的顾楷而言,这样说话,实是巨大的羞辱。
只是这种羞辱一次两次之后,也就慢慢的习惯了。
他显出更加诚惶诚恐的样子,甚是恭敬地道:“此番都督远来……学生……欣慰不甚,学生孤悬海外,无一日不盼着都督……”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张静一却是打断了他道:“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是尼德兰人的通事吧?”
顾楷一听,眉轻轻一挑,心里顿时警戒,不禁有着猜测,显然,在这琉球,有不少大明的细作。
他带着几分尴尬道:“是。”
张静一依旧冷冷地看着他,很是不客气地道:“既是通事,给那尼德兰人当牛做马,怎么到现在,却又心怀故国了?”
“这……”顾楷更感尴尬了,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是事急从权。学生……”
张静一却又打断他道:“你是代表尼德兰人来说和的?”
“不,我是来献城的!”顾楷正色道:“那热兰遮,十分坚固,里头又囤积了一年以上的粮草,他们擅长火器,更有两千多的精锐士卒,听闻,数百里外,还有西班牙人随时可以驰援。学生自然知道,都督此番是扬帆而来,更是冲破了敌舰的重重阻挠,因此,一旦久攻不克,势必可能被敌舰断绝后路,因而……学生愿为内应,为都督分忧。”
第七百三十二章:斩尽杀绝
这顾楷一脸真诚的样子。
其实他算是看明白了,大明官军势如破竹,先拿港口,而后拿下赤嵌城这样坚固的堡垒。
起初他还无法证实消息,现在果然看到来的乃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东林军,而这东林军,自己入营时,亲眼见到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模样。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明白,事情可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虽然跟着尼德兰人可能有肉吃。
可现在不把这肉锅砸了,转过头,就要头破血流。
反不如趁着现在这个时机,趁着大明官军收复热兰遮的时机,投靠大明,给大明的官军带路。
这明军现在肯定也在争取时间,自己这样的大族,若是帮忙给开个城门,或者充当细作什么的,也算是一场功劳。
如此一来,顾家就算是保住了。
总比最后沦为阶下囚要强。
对于顾楷这样的人而言,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家国观念的,哪怕读一万本四书五经,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念想。
他所在意的,只是自己家族的存亡,在意的是自己的土地和牲畜。
至于其他的,都无所谓。
就如当初投靠尼德兰人一般。
今日又攀上大明官军,其实也很合情合理。
此时,张静一却是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一般,叹了口气道:“你能为我们做什么?”
“那热兰遮的城墙,极为坚固,而且设置了大量的炮台,城中有诸多防卫措施,若是强攻,只怕付出重大伤亡,也难以攻破。不过学生在城中,颇有人脉,家中也有一些壮力。可以偷偷为王师开了城门,并且指明尼德兰人各处炮台的位置,到时王师一到,自可摧枯拉朽。”
张静一哈哈大笑,随即道:“如此一来,这破城的功劳,该你是第一了。”
顾楷心里大喜,于是忙道:“不敢,不敢,都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自当为首功。”
“那么你就是次功。”
“这……”顾楷沉默了一下,他已经很谦虚了,他还想继续谦虚下去,只是这次功二字,实在让他心热。
于是顾楷便叩首道:“臣阖家孤悬海外,无一日不盼都督这般的人,能够荡平四海,为我等做主,今有幸能见都督,为都督前驱,区区功劳,不足挂齿。”
说是不足挂齿,可实际上,意思也摆明了,都督是首功,我是次功,咱们一道将尼德兰人拿下,到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张静一又笑,只是笑的有些冷,就在这时,张静一突然绷着脸道:“你若是次功,那么我的那些将士,远道而来,历经无数生死,莫非还不如你吗?”
说着这话的时候,张静一的目光越发的冷。
“这……”顾楷一时无言。
张静一接着道:“这么多的人,十年磨一剑,为了一场征战,日夜操练,从卯时起来,打熬身体,学习杀敌制胜之法,既流血,也流汗。你一个给人带路的,出卖了自己的主子,便有大功,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当然。”张静一鄙夷地看着他道:“我不讳言的说,这世上,从前还真有不少这样的好事,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滚吧,今日暂当你是尼德兰的使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既乃尼德兰的通事,就该堂堂正正,带着阖族之人,与尼德兰一道,与本都督一决死战,倘若你们胜了,自然富贵不绝。可若是本都督侥幸胜了,那么就让你阖族全家洗干净自己的脖子,试一试我刀锋利否。”
顾楷听得骇然,甚至整个人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世上竟有这样狂妄之人。
自己可是给你提供便利的啊,如若不然,你如何攻城?
这般豪不容情的态度,要嘛就是对方已有必胜把握,要嘛就是眼前这人疯了。
当然,顾楷不敢相信是后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顾楷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襟,竟有森森寒意。
张静一的话说得很清楚,阖族全家……
全家……
他打了个冷颤。
带着浑身的冷意,他再不敢久留,却是连滚带爬的跑了。
张静一则再不看一眼,却是低头喝茶。
刘文秀匆匆进来,道:“恩师……就这么放此人走?”
“放吧。”张静一淡淡地道:“我们是文明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个规矩还是要懂的。只是下一次见面,就不会有这般的客气了。”
说吧,张静一放下茶盏,随即站起:“继续进兵,立即清剿尼德兰残寇!”
…………
顾楷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到了热兰遮。
先去见总督柯恩,具言东林军军势不可小看,又说那张静一口称要尽杀尼德兰人,鸡犬不留。
柯恩勃然大怒,随即道:“你认为我们可以坚守吗?”
“可以。”顾楷道:“只要我们军民同心同德,仗此坚城,就有一战之力。总督,顾家全部青壮和老幼,甘为总督驱使,愿与城共存。”
柯恩见顾楷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顾楷。
他无法理解,一个汉民,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更不可理解的是,若他是一个忠诚的人,那么他为何要背叛自己的同族?谷
一个背叛了自己同族的人,却可以与尼德兰人同生共死。
这……
柯恩依旧有些无法理解。
至少他是绝不会轻易相信顾楷的。
之所以用顾楷这样的人,只不过是借助这样的人,维持尼德兰的统治而已。
不过他口里还是道:“顾先生,真是一位忠实的人啊。”
顾楷这边与柯恩议定,旋即又回家中,召了许多亲朋好友来。
细细的说了自己出城的所见所闻,众人都大惊失色。
有人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这是要将我等往死路逼,事到如今,只好与尼德兰人共存了。”
又有人道:“我等自当协助守城,与这明贼死战。”
次日……又是一个拂晓。
就在城中还在预备防守的时候。
突然之间,城外炮声大作。
数不清的炮弹,落入了这热兰遮。
城中的军马,尽都惶恐。
原本还在思考着如何守卫热兰遮之人,现在只感到了恐惧。
天上好像下起了天火,这天火带着尾焰落下,随即便将一切都炸的粉碎。
这样的炮声,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之后。
城内的巨大多数建筑尽都化为灰烬。
死伤者无数。
总督府里的柯恩,已是骇然的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地。
这座城市越是坚固,反而成了一个巨大的棺材,在这棺材里,他逃不出去,甚至他已经和守城的军队,彻底的切断了联络。
毕竟,在炮火之中,传达命令的士兵,根本无法确保能够安全的走到目的地。
而各个部队,也早已在惶恐之中,彻底的被击穿了心理防线。
休息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炮声又起。
甚至有火炮,直接砸入了城中的仓库。
紧接着,那本是赖以维持的粮草,却已是烧起了熊熊烈火。
就这样持续的炮火攻击。
一直到了下午。
热兰遮的一处城墙终于崩塌。
紧接着,哨声响起。
无数的人流涌入城中。
先行的一队人马,极为熟稔的先杀上城墙,而后,在制高点架起了机枪。
紧接着,后队陆续杀入。
一次次的攻城战,早就让这东林军掌握了无数破城的小技巧。
不过技巧终于是还是技巧,真正掌握胜败的,是真正的实力。
张静一火速的入城,而后抵达了这几乎已是残破的总督府。
这里象征着尼德兰人在此的统治。
张静一驻足,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不屑于顾的样子。
刘文秀早就带着一批随行的锦衣卫,进行捕杀了。
实际上,这热兰遮的绝大多数重要人物,都已通过闽粤千户所在此的细作掌握。
他们的相貌特征,以及职务,也早已源源不断的流入张静一之手。
很快,戴着假发,穿着女装的柯恩便被人揪了过来。
破城在即的时候,柯恩就算是再愚蠢,也终于能明白,赤嵌城为何陷落了,而热兰遮是决计保不住的。
他想趁乱逃出去,去寻找西班牙人。
而此刻,他鼻青脸肿地出现在了张静一的面前,随即高呼着道:“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可以与你们进行谈判,关于这里的归属问题。你们孤军深入……”
张静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竟也知道我们是孤军深入?既然你们知道,那么就再好不过了,本来有些事,害怕你们不方便理解,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滥杀无辜呢。情况你已知道了,我们孤军深入,为的就是断绝你们舰队的补给,可是我们暂时不能长期在此驻扎,所以过几日,便要杨帆出海,再寻觅你们的舰船决战。”
“可是这里……只怕不能留你们,你们在这里的军械、火药、粮食,我会尽数焚毁,至于你们尼德兰人……我们的舰船狭小,怕也带不走,只好委屈委屈你们,来……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