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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八章:绝境

    王文君不愧是耍嘴皮子的。

    一番话说的声情并茂。

    不知内情的人,还真是以为他是老成谋国,竟下意识的滋生出同情之心。

    张静一听了,心里只是想笑。

    他道:“好一个老成谋国,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佩服,真是令人佩服。”

    王文君板着脸:“老夫乃是朝廷命官,陛下对我有天大的恩德,老夫就算是尽心报效,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可今日张都督却是指摘老夫通贼,这是要置老夫于何地?”

    他居然开始反击。

    张静一却依旧是冷眼看着他。

    王文君道:“还请张都督收回方才的话,如若不然,老夫必弹劾你!”

    张静一站了起来,却是冷若冰山,随即毫无感情的道:“拿下吧!”

    一干锦衣校尉已是如狼似虎的冲了出来,有人率先将王文君按下。

    王文君大惊:“我是钦差,也能拿吗?”

    可惜张静一不动如山。

    而校尉们不顾他这一套。

    人已按住。

    张静一一步步的走到了按倒在地的王文君面前,道:“你说的话,每一句话都有道理,便连我听了,也不禁为之深受触动,可见你的书,没有白读,你的学问,也确实很了不起,这一点我很佩服。”

    “倘若你口舌没有这么厉害,学问没有这么高深,我倒还不至让你难堪,至多,将你的罪陈报到朝廷,让朝廷来处置你。可今日听了你的一席话,方才知道,原来似你这样才高八斗的人,危害会比我想象中还要大,既然如此,那么就只好委屈你了。”

    说罢,朝一旁的锦衣卫道:“该怎么整就怎么整,不老实交代,若还在此避重就轻,那么就别让他做人了,锦衣卫的厉害,都让他尝一遍吧。”

    王文君听到这里,已有昏厥过去。

    他当然清楚锦衣卫是个什么机构,里头有什么手段,可他没想到,不得旨意,张静一真敢动手。

    于是他厉声道:“张都督……这是要行僭越之事吗?”

    张静一没理他。

    王文君更慌了,还想再说点什么。

    张静一倒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啦,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你一定会很疑惑,为何这个马克会跟着我来控诉你。就在不久之前,我辽东水师与海贼决战,结果并没有如你所愿,我辽东水师大获全胜,击沉海贼舰船百艘以上,歼敌近万人,而这人……乃是我的俘虏!”

    王文君听到这里,身子一僵,一下子,竟好像无法呼吸了。

    而这时,他才猛地想到了什么。

    海贼……败了。

    若是败了……这就意味着……意味着不只自己谈的事……都要抖露出来。

    最重要的是,既然海贼可以打败的,那么为何自己还要议和?

    所谓议和的正当性,顷刻之间已是荡然无存。

    王文君粗重呼吸着,一时竟是再说不出话来。

    校尉们已将他拉扯了出去。

    张静一这一席话,被吓着的不只一个王文君,便是这镇江的官兵们听了,也先是疑惑,随即心里犹如投入了巨石,个个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难怪……这就难怪了……

    有人反应了过来,口里大呼:“大喜,大喜啊……恭喜张都督……”

    张静一却只觉得疲惫。

    后续的事,他也并不想处置。

    那个叫豪斯的人,很快便被人拿住。

    紧接着,便是交给锦衣卫处置了。

    当夜,王文君、豪斯人等受尽拷打,惨叫连连。

    次日,一份份的供状送到了张静一的案头,张静一只看了看,道:“只是王文君收取贿赂,私通海贼吗?这些还不够,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要交代,就要统统交代出来,从他穿了开裆裤记事起做过的坏事,我都要知道。他若是不说,他还有家人,他家里也不肯说吗?”

    张静一摆出一副近似绝情的模样。

    于是,供状打回去,继续审问。

    与此同时……

    在沿海上………一艘艘的舰船漂泊在海中,在凯旋号的舰船上。

    法兰西舰队的指挥官查理此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此次尼德兰人联合纵横,除了请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舰队再加上尼德兰舰队作为主力之外,也拉拢了不少似法兰西和英格兰等国。

    英格兰的舰队规模不小,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缺乏能够跨洋的大型战舰,而法兰西人则是传统的陆军,舰队的规模并不大。

    因而,查理虽也带着舰队一起东征,可法兰西人出动的舰队,也不过是六十一艘战舰,五千九百余人而已。

    原本他的打算,是跟着尼德兰人分一杯羹,毕竟尼德兰人在东方已经得到了巨大的好处,一直被法兰西人虎视眈眈,查理的自我定位很精准,他根本不是认真来作战,而是打算认真来分取最大好处的。

    可现在………查理却陷入了死一般的绝境之中。

    那大明舰队的威力,到现在还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阴影,钢铁的舰船,冲入了联合舰队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火炮根本伤不到他们。

    对方的舰船,速度比他们快,火力比他们更是猛地无以复加,而且还凭借着钢铁包裹,处于无敌状态,那一场海战,其实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结局。

    而真正可怕的,却不只是海战。

    因为在海战中的死亡,是一瞬间的事。

    当那巨舰离开,才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战斗结束之后,查理和所有的舰船一样,都展开了救援行动。

    毕竟,落水的人太多,而这里有为数不少都是被击沉的一些舰船。

    人总算是救了上来,可是在凯旋号上,原本预备了三百五十人的编制,现如今,却有了四百六十多人。

    其中还有为数不少是伤病,很快……大家意识到……舰船上的补给,根本无法维持了。

    原本在这附近游荡,所携带的食物和淡水都是有限的,再加上不少舰船被击沉,尤其是对方非常阴狠的逮着随行而来的补给船动手。

    这一下子……大家很快就陷入了缺粮和淡水无法补充的窘境。

    一般情况之下,遇到这种情况,理应火速的赶去最近的基地,对舰船进行补给,同时将伤病之人送上岸,给他们医治。

    可是……他们很快发现,琉球已经彻底的易手,那里虽然没有明军的驻军,可是那些攻入琉球的明军,却破坏了囤积在那里的所有粮食、火药、药品,以及一切的补给物资。

    当琉球无法补给,那么只能去更近的港口了。

    而这就意味着,舰队必须穿过半个大洋,抵达吕宋。

    这至少需要接近大半个月的时间。

    而大半个月……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现在的食物和淡水,至多只能坚持五天,五天之后,粮食和淡水告罄,就因为饥饿。

    现在……查理已经下达了节衣缩食的命令,要求每个船上的人,只能吃上一餐,淡水更是严格的限用,可这……显然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

    反而在这船上,不少的水手和水兵们已是怨声四起了。

    绝望的情绪,已经开始在凯旋号蔓延。

    大家漂洋过海,忍受饥饿,饱受摧残,为了抵达这里,已忍受了接近一年的时间。

    之所以大家还在坚持,是因为此前贵族们所承诺的将在东方发家致富。

    无数想要改变命运的人,带着这个希望,历经艰难险阻,抵达了这里。

    结果……现在这美梦成为了泡影,而且绝大多数人……可能还要陷入饥馑的境地。

    在舰船上,贵族能够控制舰船,靠的就是给人予希望,可若是连这些都失去了,那么这种怒火,伴随着每日一餐,且对淡水的管制开始之后,仇恨便开始蔓延开来。

    查理分明感觉到,那些水兵和水手们已经开始不太听从命令了。

    当自己穿过甲板的时候,总能收获不少不怀好意的眼神。

    而这……显然只是开始。

    副官卡佩斯匆匆的抵达了他的舰长舱,而后给他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将军,我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

    “说下去。”

    “有水兵在底舱抱怨,而且还有一个家伙,似乎在密谋着什么……是关于……如何绞死军官,并且夺得舰船的控制权……”

    查理顿时觉得事态严重。

    这种舰船上的小道消息哪里都有,而且舰船上的叛乱,也经常会发生。

    可这一次查理却觉得事态会比他想象中要严重的多:“他们想做什么?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能共渡难关吗?”

    “他们说他们遭受了欺骗,而且船上的粮食和淡水,根本坚持不到吕宋,除非……船上没有这么多人……”

    “没有这么多人是什么意思?”查理死死的盯着卡佩斯。

    卡佩斯用绝望的语气道:“没有这么多人的意思是……如果这舰船上,只有一百五十人就好了。”

    查理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咆哮:“这是叛乱,是最可耻的背叛。”

    “将军……我认为……”

    查理道:“我们应该绞死他们。”

    “我认为……就算要绞死他们,恐怕将军身边也没有绞死他们的帮手。”

第七百四十九章:大捷

    查理听了这些话,顿时如泄气的皮球。

    这个时候,满船都是怨恨。

    若是平叛,只怕就等于是船上那些水手和水兵们叛乱的导火索。

    舰船不比陆地。

    若是在陆地上,查理察觉到了异动,还可以向其他的军队报告,可在这里,一艘船就等于是一个世界,而查理所凭借的国王卫队,距离这里需要走将近一年的时间。

    于是,他立即态度平和起来。

    既然杀人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只能采取平和的方式了。

    “是否可以向我们的友军,请求他们送一些粮食和淡水来?”

    卡佩斯立即就摇摇头道:“将军,他们的情况比我们更糟,尤其是西班牙人,他们的补给船,统统都已沉没了。听说他们昨日开始,就已经开始断了粮。”

    查理深吸了一口凉气。

    他真的有些害怕了。

    在这茫茫大海,没有粮,没有淡水,最近的港口,距离他这的路程,足以凯旋号抵达的时候,所有人都要饿死了。

    而舰船上,叛乱已经开始出现了苗头。

    这几乎是一个必死的局面。

    如果继续无所作为的话,那么即便是他这个指挥官,无非面临的就是两个结局。

    一个是饿死,另一个则是在睡梦之中被愤怒的人抹了脖子。

    反正横竖都是死。

    查理忍不住骂道:“这些明军,实在过于狡猾,他们竟卑劣到这样的地步,依我看,他们没有选择继续与我们作战,就是希望造成这样的局面,难怪他们总是将炮弹,击往补给船的方向,我明白了,这是计谋,他们一点也不像堂堂正正的战士,他们卑劣,无耻,他们没有任何道义可言……”

    他气恼至极,却又无可奈何,似乎只有这样狠狠的骂上几句,心里能舒服一点点。

    卡佩斯也感受到了这种绝望,同时也十分理解查理的愤怒,于是下意识地道:“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将军……可是我们战败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决定了。”查理的眼中透出一丝决然,而后道:“我们要深入大明的海岸。”

    卡佩斯一愣,随即惊讶地道:“可是……我们已经……”

    “我们要投降!”查理瞪着眼睛,斩钉截铁地道。

    卡佩斯脸色骤然之间呆滞,缓了一下,才忍不住道:“可是将军……您方才还说他们卑劣、无耻。”

    “正因为他们卑劣无耻,所以相信他们才能理解我们在迫于无奈之下的举措,能够体谅我们这样做的原因。”

    卡佩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又忙道:“他们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连出尔反尔都不知道的人,一定是野蛮人。只有文明人才会出尔反尔,我自信可以和文明人打交道。”

    “他是我们的敌人,他们甚至不信上帝。”

    “所以投降才是绝对必要的,只有通过投降才能融洽的和他们交流,表达自己对信仰的看法,或许他们接受了呢?”

    “可我们许多的士兵都死在他们的手里了。”

    “愿那些孩子安息,我相信他们的灵魂一定会上天国,在天国里就没有痛苦和战争了,他们在天国上,也一定希望在这个有罪的世界,战争少一些。”

    “国王殿下怎么办?”

    “殿下是仁慈的,当他知道我们的处境,一定会为我们担心,为了不让他担心,我觉得投降更加有必要了。难道您认为国王殿下会愿意看着我们就这般死在这汪洋大海中吗?不,他会选择仁慈和宽恕,并且为之感到欣慰。”

    “……”

    “你还有什么话说?”

    “士兵们或许会强烈反对,或许水手们的怨恨会更深。”

    查理很笃定的样子,摸了摸卡佩斯的肩道:“不,他们会欢呼雀跃的,我了解他们,因为他们也是文明人,只有德意志和斯拉夫蛮子才以此为羞耻。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卡佩斯顿时觉得自己的良心好受了很多,一想到……至少这样活下来的概率要大的多,于是顿时内心雀跃起来,激动地道:“将军,我没有问题了,您是对的。”

    查理欣慰地笑道:“这就好。”

    “那么我们现在下达命令?”

    “不。”查理摇头道:“不要着急,下达了命令,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们应该先进行试探,你大可以先放出消息出去,先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如果大家都很高兴,那么我们顺理成章的宣读这个决定,而如果大家表示愤怒,我们则可以矢口否认。”

    “是,我明白了。”

    次日清早,凯旋号悬挂起来了巨大的白旗,紧接着,这舰船便出现在了长江口。

    松江府这边,一看到有海贼的舰船靠近,一时又恐慌起来。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几艘舰船靠岸停泊之后,没有任何进攻的动作。

    而是有人,举着白色的旗帜,解下了武器,甚至他没有骑马,而是骑着一头象征无害的骡子,此后出现在了水寨外头。

    叽里呱啦一阵,才有人将此人带进了水寨。

    在拼了命四处寻人翻译之后,居然还真找到了一个懂佛朗机语的人。

    而这法兰西人,显然也略通一些佛朗机语。

    其实即便如此,大家也是鸡同鸭讲。

    好在大家交涉的事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求和而已。

    大致猜中了几个词汇,就晓得了对方的意图。

    本地的千户真是又惊又喜。

    旋即,便立即命人快马报去镇江。

    不多久,镇江那边就来了人,而且还带来了一个擅长法语的通事。

    一番交流之后。

    终于意识到对方乃是诚心诚意的。

    对方没有提出任何的条件,愿意放下所有的武器上岸。

    无条件投降,干脆利落。

    这查理,则在三日之后,抵达了镇江。

    他显得很镇定,没有丝毫因为投降而带来的心理负担。

    消息早就传到了镇江。

    起初这镇江还因为文武失和,听闻连督师都被张都督给干的半死不活,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不少人担心……这张都督又上演当初在南京一般,灭门破家的做法。

    好在东林军的军纪出奇的好。

    就在大家放松下来的时候,又传闻辽东水师击溃了海贼的舰队,有人欢呼雀跃,也有人觉得匪夷所思。

    欢呼雀跃的可以理解。

    这沿岸百姓,哪一个没有亲眷受这海贼之害的?这张都督若是当真击溃了海贼,不啻是吊民伐罪,总算让大家安生过日子了。

    今日,得知有人带船来投降,而且这海贼头目即将进入镇江。

    整个镇江,早已是万人空巷,这城门附近,早已是人山人海。

    等到查理的车队到了,这查理是被人押解来的,坐的乃是囚车。

    对此……查理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清楚,自己的命运,还得等对方通过辽东的国王才能决定。

    囚车招摇过市,无数人争先去看这金发碧眼之人,那卷曲的头发,奇装异服,还有那不同颜色的眼睛。

    于是咒骂者有之,丢石者有之,纯粹好奇者有之,吓得捂眼睛的人,也是为数不少。

    囚车抵达行辕。

    查理便被押送至了大堂。

    张静一早已升座,他对西洋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先是马克,此后是那豪斯,如今又多了这么一个查理。

    到了张静一的跟前,查理立即就忙不迭的行礼,开始叽里呱啦的说一大串话。

    那通事一脸懵逼的样子,站在那跟木桩子一样。

    张静一忍不住皱眉道:“他说什么?”

    “说的太快了,殿下……小人……听的有些不甚懂,不过都是什么吉祥、福气、至尊至高、主宰、国王殿下之类的词汇,想来是向您问好。”

    张静一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有些理解了,于是便道:“你问问他,可知罪吗?”

    那通事则是无奈地道:“殿下……小人想……想……”

    “你说。”

    “小人对法兰西语,不甚精通,这话都是接触的佛朗机人那里,勉强学了几句,小人精通的是佛朗机语,要不这样……那马克,其实就精通法兰西语,恰好又对佛朗机语熟稔,要不请他来将这法兰西人的话传译为佛朗机语,小人再传译这佛朗机语会更妥当一些。”

    张静一:“……”

    想了想,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立即命人传马克来。

    等那马克被押来。

    查理却是吓得面如土色,他起初觉得自己受了囚车的待遇,只是对方做一做样子,可是这马克,却是被打的遍体鳞伤。

    只见马克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一瘸一拐的出现,嘴角似乎也扯烂了,一脸麻木的神情。

    见这马克率先拜倒。

    查理也立即拜倒在地。

    紧接着,便是一番转了几手的交流讯息。

    查理带来了六艘舰船,一千四百多人,决心全部投降,不提出任何的条件,上岸之后,一切听从发落。

    当然,如果真有什么要求的话,那么就是希望大明这边,能准许他们去信带回欧洲去,无论是和家人联络也好,是汇报这件事也罢,总而言之,至少有个音讯。

第七百五十章:凯旋

    查理很懂事。

    或者说,他很懂流程。

    这和有些拎不清的人完全不一样,降都降了嘛,还折腾个啥!

    所以他的态度是很清楚和直白的。

    就是人都交给你们处置了,我啥都不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舰船当然也是你们的战利品,你们凿沉也好,收编也罢,那也是你们大明的事。

    我的身份是一个俘虏,我就安安分分地做好一个俘虏应该做的事。

    唯一的请求是书信。

    这个很重要。

    因为他和船员们的家人们还远在万里之外,即便现在陷入这个境地,至少也该让他们知道自己在什么处境。

    不只如此,作为指挥官,他有必要给国王上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再一次重申一下自己的忠诚,当然,也会提及许多现实的问题。

    总而言之,他深信,自己和舰队上的军官亲属们,会想办法给国王施压的,到了那时候,自然会有法王的代表带着极大的诚意,来和大明商谈。

    在此之前,我老老实实表示顺从就好了。

    说穿了,就是你让干啥,我就干啥。

    张静一此时的感受是大受震撼,他第一次遇到这么配合的俘虏。

    人家甚至体贴得连俘虏的方案都给张静一想好了。

    给法王和家人的书信,会提前给张静一的人进行审查。

    舰船和船上的金银,自然完全归属于大明,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舰上的法兰西人……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愿意自己建立一个囚禁营地,然后将自己关起来,在囚禁的过程之中,所有的花销,也可以请大明向法国方面索取。

    总而言之,啥都不劳烦您,我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张静一倒是不关心这个,这些人……以后慢慢的收拾便是了。

    张静一问道:“其他的舰船情况如何?”

    查理老老实实地道:“情况并不比我们好多少,绝大多数舰船都缺乏粮食和淡水,火药也得不到补充,药品也缺乏,甚至有不少舰船,得不到有效的维修,我想……如果他们不能靠岸的话,那么可能……情况十分糟糕。听闻有一些舰船,试图往澳门方向去……想尝试一下……能够在那里稍稍补给一些……所以我的建议是……如果殿下您在澳门派驻一支军队的话,那么他们就完全没有任何希望了。”

    张静一笑着道:“这些,我早就想到了,只是……你为何当初不去澳门?”

    查理立马就道:“澳门太小,根本无法补给大规模的舰队,就算去……只怕也难得到补给。而且……我想,既然在海战过程之中,大明的海军没有采取歼灭的策略,而故意攻击补给的舰船,那么殿下您的策略一定是以切断补给,断绝舰队希望的策略!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还会留下澳门呢?”

    “因此,当时我的判断是,殿下您已经可能派了大量的军队在澳门集结了,只要舰队一靠岸,可能那些陷入绝境的舰队,就踩入了陷阱之中了。”

    张静一忍俊不禁,说实话……这一点,诚如这查理所言,确实早就想好了的。

    这些舰队总是能出其不意的对港口发起进攻,并不是大明的军队奈何不了他们,而是他们总能攻其不备。

    可现在既然知道他们重点的方向是澳门,只要派一支东林军在那里以逸待劳就好了。

    至于其他的口岸,全部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只要他们真敢去澳门,就正好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张静一甚是满意地道:“不错,你是一个聪明人。”

    “殿下……我确实有一些智慧,可是我的智慧判断,是建立于殿下您拥有高超智慧的基础上,正因为殿下您的高明,所以我才能在此基础上做出预判。”查理不失时机地道。

    顿了一顿,查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殿下您有没有想过,到时……会有大量的舰船靠岸,许多人会成为您的俘虏,有英吉利人,有尼德兰人,有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甚至还有瑞士的雇佣军团,这么多的人……可能会对殿下您制造一些麻烦,若是将他们全部处死,这会有碍您的仁慈,可也不能轻易释放,必须让他们吃足苦头,殿下有没有想过,对他们进行管理呢?”

    张静一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趣,凝视着他道:“看来你已经有了办法。”

    查理道:“我听说,尼德兰人经营他们的殖民地,因为他们本身的人少,所以喜欢在殖民地之中,寻觅一个少数的人种,给予他们特权,而用这少数人种,去管理多数的人,这样一来,这些少数的人种,因为是本地人,所以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也了解天文地理,可以给尼德兰人提出许多有益的建言,何况他们的身份,高人一等,那么就更需要尼德兰人用武力来作为他们的保障,从而对多数的土著进行管理。”

    “我的建议和尼德兰人的方法一样,就说我吧,我和我的伙伴,就很了解这西班牙、葡萄牙以及英吉利还有瑞士人,清楚他们的习俗,了解他们的语言,也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着什么……”

    “如果殿下您……认可我的话,我和我的部下,很愿意为殿下效劳。”查理扎了眨眼,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张静一。

    即便投降,那也要做降者的典范,这一点查理是很拎得清的!

    他心急火燎的带着舰队跑来率先投降,其实这也是相当一部分的原因,毕竟这世界,哪里都有牧羊犬的需求,查理并不介意利用自己投降的先发优势,改变自己未来在东方的处境。

    张静一却是沉吟着,没有表态,他平静的面孔,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道:“先将人押下去吧,其他的,再看看。”

    于是这法兰西的舰队一降,沿岸六省的局面已经彻底的明朗了。

    而李定国的军马,早已赶赴澳门,大军直接开进澳门。

    果然,半个月之后,陆陆续续的舰船开始在澳门一带登陆,这些如饿殍一般的人,蜂拥上岸,很快便乖乖地束手就擒。

    偶有顽抗的,也都尽数剿灭,毫不容情。

    张静一却已放下了镇江的事,火速回京。

    这时正是开春时节,当坐着漕船抵达了天津卫的时候,在这里,这天津卫却已俨然有大城的模样了。

    原先这里是大明的海路门户,所以是军事重镇,可随着漕运的繁荣,这天津卫作为漕运的重要节点,却也慢慢的商业气息开始浓厚。

    直到铁路修建,这里既成了陆路铁路的节点,又成了漕运的交汇处,于是乎,无数的商贾云集。

    张静一被人护卫着上了铁路站点,早有一列蒸汽机车在此等候,七八个车厢里,都是全副武装的官兵以及锦衣卫的人员。

    而到了次日,蒸汽机车缓缓抵达了京城。

    此时……孙承宗却已在站台等候了。

    镇江的消息早已传到了京城。

    王文君通贼,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毕竟证据过于翔实,以至于一丁点的抵赖都没有了。

    不过争议依旧还有。

    有人认为,张静一擅自处置督师,犯了大忌,要求严惩不贷,如若不然……今日敢动督师,明日岂不是就敢做天子?

    也有人认为,通贼的危害太大,若是不能便宜行事,势必会加重情况的恶化,事急从权,非如此不可以定六省。

    就在所有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当张静一即将抵京的消息传出。

    这时候,圣旨却是传出,命内阁大学士孙承宗前去迎张静一。

    这一下子……宫中的态度便算是不言自明了。

    内阁大学士乃是宰辅,宰辅亲迎张静一进京,这规格可以说是极高的了。

    除非是地位十分尊贵,或者是立下了大功之人,才可享受此殊荣。

    很显然,这是陛下认可了张静一的大功劳!

    既然认可了功劳,自然而然也就认为,对于王文君的处置,并没有什么问题。

    下了车子,在月台上,孙承宗与张静一见礼。

    孙承宗笑了笑,率先道:“得知凯旋的消息,可谓是满朝震动,陛下更是喜不自胜……不容易啊不容易,只是……现在六省的情势如何了,只听说了海战得胜,可后续如何围剿残贼,却也不容小觑啊。”

    张静一微笑道:“孙公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

    孙承宗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清楚,张静一这边既然说了这满话,定然早就有了计划,海贼之事,已经不必担心了。

    孙承宗便想起来一些事,于是道:“当初,老夫就极力举荐张都督,现在提这个,倒不是要做事后诸葛亮,邀功买好,而是……当今的时局,似这样的大事,指望王文君这样的人,是没有用的!”

    “王文君通贼且另说,若只以才能而论,这样的人外放出去,只是误国误民而已,可偏偏却是这样的人……才可成为封疆大吏,我大明积弊重重,而这……恰恰是最大的顽疾。”

第七百五十一章:见驾

    张静一能感受到孙承宗的愤愤不平。

    其实明眼人都清楚,大明的许多问题,其实都只是表面罢了。

    根本的原因,还是人的问题。

    八股取士,可以稳天下。

    毕竟,让那些家庭殷实的人,通过读无用的八股去做官,总好比他们瞎琢磨出其他的事好。

    可问题在于,大明这数十万寒窗苦读四书五经的群体,不事生产,却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同时还可能左右国家的方向,决定整个国家的政治、舆论和经济,这……就恐怖了。

    太平无事的时候还好,凭借着中央王朝的巨大国力,足以解决掉一些小危机。

    可一旦天下越来越不太平,单凭这些人还有用吗?

    张静一解决的是一个王文君。

    孙承宗的想法比张静一更深一些,他所忧虑的是这天下到处都是王文君。

    这些王文君们,有的可能只有一个微小的官职,或为知府,或为县令,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地方上的教谕,可他们遍布整个大明的每一个角落,时时刻刻的在侵蚀着大明的血肉。

    此时,张静一笑着道:“孙公也是科举取士出来的。”

    孙承宗道:“正因为老夫也是八股出仕,等到真正出仕的时候,方知往日所学,竟全然无用,大好的光阴,荒废于此。当然,学问有用无用,其实都不紧要。紧要的是……如今人人都用八股取的士人来辨别一个人的才学和能力之高下。进士出身的人,自是高明,举人出身的人,却也尚可,若是秀才,总还算是读过书,至于其他人,便都是卑劣无用之人了。长此以往,便是人人学八股,天下良才……当置之何地呢?”

    顿了顿,孙承宗又道:“这些日子,老夫思虑颇多,所谓读书做官,本身是人心的问题,我大明开国,靠的不是八股的人才,成祖皇帝靖难,靠的也不是八股的人才,那时候是有科举,读书人却不多,因为……才能有许多种,不同才能之人,有的靠跟着太祖和成祖皇帝从龙,封侯拜相,有的可随人出海,巡视四方。可到了后来,读书人越发的多了,开国的时候,一个举人,就可以出仕做官,甚至凭借着能力,可以入阁。”

    “可现在呢?整个江南,有秀才接近十万人,举人多如狗,进士也不稀罕,莫说进士别想入阁,中了进士还需名列一甲和二甲……想想看,这天下这般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内卷。”吐出这两个字,张静一禁不住笑了。

    孙承宗一脸诧异道:“什么?”

    “没什么。”张静一苦笑道,他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这个词,不过现在细细想来,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内卷。

    起初的时候,读书能做官,于是乎,大家就开始拼命卷了,卷了两百五十年之后,出现了什么情况呢?

    当初大家考试,确实都读四书五经,但是读书的人少,读书虽是主业,但每日学习几个时辰,也就是了,毕竟人一辈子,并不完全靠读书。

    可到了后来,尤其是这两百五十年之后,就可怕了,读书的人越来越多,进士和举人的功名却是有限的。

    怎么办?

    你读几个时辰?那我就通宵达旦。你通宵达旦,我就悬梁刺股。你每日做题,我就请名师教导。

    最后的结果就是,到了如今的读书人,已经越来越怪癖,每日关在书斋,真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个个疯了得了魔怔一般,一辈子啥都不干,就只研究那四书五经,卷你们到死。

    卷了两百五十年之后,中进士的八股文水平越来越高,可能力恰恰是大幅度下降了。

    张静一道:“这是国家的根本,孙公如今有意改弦更张,那再好不过了。”

    孙承宗道:“现在何止是老夫,便是朝中许多有识之士,也看出了问题的所在,这都是张都督的功劳,若不是让人真正看清,如何会有人幡然醒悟?此番张都督凯旋,将来少不得老夫要与张都督一道,将这‘王文君’的问题改一改。”

    张静一却是笑了笑道:“只怕不成。”

    “嗯?”孙承宗皱眉道:“难道张都督认为新政不需继续推行了吗?”

    张静一叹了口气道:“何去何从,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我能做的,不过是让更多人看到问题,至于如何去改变,恰恰是孙公这些有识之士需要努力的。”

    孙承宗听到了张静一话里有话,他猛地眉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于是便岔开了话题,闲聊了几句,随后和张静一一道上了车驾。

    到了正午时分,张静一终于进入了西苑。

    先至勤政殿复旨。

    天启皇帝早已盼着他来了,背着手,笑吟吟地道:“张卿劳苦功高,真是不易啊,来人,赐座。”

    说着,不等张静一坐下,天启皇帝便急不可待地道:“卿家的奏报,朕都看过了,王文君该死,送来京城,朕自要抄了他全家。只是这海贼们大败,会不会卷土重来?这些海贼,又该如何处置?”

    张静一便道:“卷土重来是别想了,他们已彻底断绝了补给,全军覆没,只是时间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有两个,其一,是如何收编舰船,为我大明所用,还有这些俘虏,如何处置。这其二,便是如何接收他们在西洋,不……其实理应是南洋,还有天竺、昆仑洲的据点和商业港口。现在他们的海军,几乎已覆灭,数十年之内,都无法与我大明争锋,不过铁甲舰不但造价昂贵,而且制造的速度也慢,需要耗费大量的时日,所以臣的建言是,俘虏来的舰船要用,铁甲舰也要造。至于这诸国的贸易点,还有殖民地,如今失去了舰队,他们已没有办法维持了,那么我大明自然而然,也该顺势将这些统统置于我大明海贸公司之下,有了这些据点和良港,未来的海洋贸易,才可独占鳌头。”

    天启皇帝目光发亮,大为兴奋地看着张静一道:“那些外藩的土地,也有价值吗?”

    “价值太大了。”张静一道:“陛下可以对这些海贼的品行质疑,但是不能小看了他们商业眼光!几乎他们不远万里跑来盘踞的地方,无一不是扼守着这天下最优良水道的所在,而且大多都是最肥沃的土地,有了这些,海贸的网络才可连接起来,这汪洋大海,才可成为我大明内湖。且尤其是在南洋,我大明流落于外的侨民极多,他们与我大明同文同种,自可借助他们。”

    天启皇帝便点头道:“朕记下了,你就按着自己想着去办,朝中这边,朕来料理。”

    顿了一下,天启皇帝又道:“这些俘虏,如何处置为好?”

    张静一便道:“俘虏人数众多,要分化,有的人可用,可用的人就用着,不可用的……就杀鸡儆猴!实在没什么用的,还可做苦力,臣有一个想法,从这些俘虏之中,挑选出一批精通海洋贸易之人,一起编著一部书,就叫海国图志,如何?”

    “我大明既要锐意进取,这天下的各处水道,若是靠自己来探索,又不是花费多少年之功,自然少不得借鉴他们的经验。当然,杀一批也是应该的,这些海贼作乱时日虽短,可危害却是巨大,不杀一些,难平民愤,也难儆效尤。”

    天启皇帝道:“此事……张卿……”

    张静一此时摇摇头,道:“陛下,臣……不打算办这些事。”

    天启皇帝本是心里欢畅,此时听了张静一的话,以为听错了,禁不住讶异地道:“这是为何?”

    张静一道:“臣想回辽东,去旅顺,安心为陛下镇守辽东。”

    天启皇帝诧异地道:“怎么,是因为外头的传言吗?莫非张卿以为,朕怕你功高盖主?”

    张静一则依旧摇头,认真地道:“我大明时至今日,内忧外患已稍有缓解,其他的问题要解决,却终究需要时间。臣在想……如今天下到了这个地步,新政也已推行了,可新政到了如今,接下来该如何呢?其实臣也没有想好,不只臣没有想好这个,甚至无法猜想大明又会走到何等的地步。”

    “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这话在从前是错的,因为从前的时候,大明重病缠身,非下猛药不可,可一味下猛药,却也不成。于是臣思来想去,倒不如……臣为陛下,也为这天下,尽最后一点心力罢了,臣去辽东,改弦更张,根据辽东的情况,继续推行新政,若是出了岔子,问题也只出在辽东,总不至祸害天下。可若是接下来的新政受益良多,我大明两京十三省,便可随之跟进,这岂不是好?”

    说到这里,张静一目光炯炯地看着天启皇帝,接着道:“臣在辽东,便是先锋,好坏优劣,也可使这天下人看得一目了然!陛下在京城……自可根据情况,徐徐图谋新政大策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封王

    张静一说的情真意切。

    却令天启皇帝不由得皱眉。

    “卿在京城,难道不可抵定新政大局吗?”

    张静一摇摇头道:“若是不能知民间疾苦,如何晓得新政的好坏呢?臣若是远在京城,辽东的新政推行,更不敢做天下先了。”

    这其实是实话,新政在初期的时候,更多只是洋务运动罢了,某种程度来说,不但百姓因为生产力的提高,得到好处,某一些开明的官绅,也从中得到好处。

    所以虽然反对者极多,处处有人掣肘,有不少人谩骂,可实际上,张静一依旧可以凭借着皇帝的支持,推行到底。

    可以后呢?

    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张静一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张静一是可以确保的。

    那便是辽东那里,张家在他的极高声誉,还有他家亲爹的努力经营之下,已经完全确保在张家的控制下了。

    毕竟那里绝大多数,都是自天下流入辽东的流民。

    这些流民,虽来自五湖四海,人员复杂,却也有一个其他地方所不具备的地方,那即是新的利益团体还未形成,绝大多数人……还没有抱成一个团。

    这些人……某种程度就是旧制度的边缘人,否则也不至于饥寒交迫,背井离乡前往辽东。

    因而他们内心是最渴望,有一个新的完全与新政配合的制度,来保障自己的利益的。

    在关内两京十三省的掣肘,在辽东完全不会出现。

    张静一大可以将辽东当做自己的试验田,一次次尝试出一个与辽东契合的上层建筑。

    天启皇帝听罢,不禁抑郁起来。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天启皇帝也已不再青年,脸上少了几分锐气,却多了些许的沉稳。

    虽是心有几分不愿,却也知道利弊,他随即就道:“那锦衣卫都指挥使,谁来接替为好?”

    张静一对这显然有了人选,便道:“臣想举荐的乃是邓健,所谓举贤不避亲,不过若是陛下另有人选……”

    “那就邓健好了。”天启皇帝道:“邓健乃是肱股之臣,朕也离不开他,锦衣卫若是交给别人,朕也不放心。至于……至于东林学堂,还得你来担着,辽东不也有一个分校吗?”

    “是。”

    天启皇帝微微笑道:“那就依旧担着吧,关内的东林军校,朕亲自来领,辽东的军校,还是以你为主。”

    “如此甚好,臣也是这样想的。”

    天启皇帝却在此时又想到了一件事,便道:“内阁……内阁的人选……黄立极年事已高,谁可为首辅?”

    张静一想了想,却道:“臣不敢妄议。”

    天启皇帝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妄议,真论起来,朕与卿干的事,早就足够遗臭万年了,朕是大昏君,你自也不会是好东西,不差这么一条。”

    张静一被天启皇帝这话堵得无言以对,缓了缓,终究道:“孙公或可暂为首辅,至于新的阁臣人选,原户部尚书李起元……此人……或可行。”

    孙承宗为首辅,这一点,天启皇帝倒是早有准备的,这是帝师,当初可是教授过天启皇帝学问的,而且是个能干实事的人,很对天启皇帝的胃口。

    只是张静一居然举荐李起元,却令天启皇帝诧异,便道:“此人……若是要计较起来,此人还和你有一些瓜葛呢,当初可没少弹劾你。”

    张静一笑了笑道:“臣和他确实在当初有过一些不愉快,不过此人……臣前些日子与他谈话时,发现此人素知百姓疾苦,而且确实为官清正,虽然依旧对臣还有怨言,不过臣倒以为,这样的人若能入阁,实乃天下之幸。”

    张静一对于大事上,还是摆得很正的。

    天启皇帝便颔首道:“好,就这么定了。”

    说罢,天启皇帝又道:“你此去辽东,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张静一认真地想了想道:“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

    天启皇帝却是道:“群臣都言……李自成、张献忠二人等,终是贼人,素有不臣之心,他们率部在辽东,迟早还可能要反叛,朕对张卿担忧,倘若此二人反,只怕要祸乱辽东,卿家的安危,怕也难保全。”

    关于张、李要重新反叛的流言,其实早就有了,而且传这流言的人,可不是寻常的百姓,往往都是在大臣群体之中流传。

    说白了,诏安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毕竟当初谋反的时候,可是杀了不少官,还有不少士绅的。

    这些人……哪一个没有亲朋故旧,没有子弟在朝?

    至少在这朝中,有一大批人,都对张、李二人恨之入骨。

    所以这玩意……就是如此,一旦诏安,就算你想安安分分,也不会有人肯容纳你,隔三差五的就有人传出你要谋反,亦或者有人故意挑衅或在官场打压你,你要嘛忍气吞声,一辈子都做缩头乌龟,要嘛便惹的急了,索性重新扯起叛旗。

    因此,底层的反叛,诏安是死路一条。反而是敌国的降将,还有一条生路。

    张静一一脸认真地道:“其实张、李二人,是否反叛,重要的是辽东是否能够政通人和,绝非只凭几句不臣之心就可成的。群臣之言,不足挂齿。”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不禁哂笑:“哈哈……这些日子,成日有人在朕耳边这样说,朕本无疑心,可说的多了,确实就有几分动摇了。今日听张卿这般说,反而定下心来了。”

    只是大笑之后,又突然道:“朕还未问你此番出海平波,身子可好呢?”

    此言一出,天启皇帝的笑容收了,残留在脸上的,却颇有几分落寂。

    张静一道:“倒也还好。”

    只轻描淡写的四字,天启皇帝便也没有追问,藏匿内心的情感,本就是成年男子成熟的标志。

    他颔首点头:“甚好。此番你平叛有功,你……又想去辽东,朕……决心已定,坏一坏祖制。”

    说罢,他又笑了,打趣地道:“反正这祖制也被朕坏得差不多了,不差这么一件了。你功劳赫赫,有匡扶天下的大功劳,朕欲敕你为辽王,世袭罔替,有明一日,永世不绝。”

    张静一现在的爵位乃是辽东郡王。

    郡王的爵位,往往是亲王的次子承袭的。

    比如宁王,除了让嫡子为世子之外,其他的儿子,或为宜春郡王,或为上高郡王等等。

    现在将张静一敕为辽王,就等于是直接晋升为人臣的最巅峰了。

    张静一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不过他也对此乐见其成,毕竟,以亲王之尊去辽东,对于张家而言,底气就更足了。

    张静一也不矫情,很坦然很直接地道:“臣谢陛下恩典。”

    天启皇帝满意地笑道:“其他的,朕不管啦,你去辽东,多修书来,朕若是在这京城呆的烦躁了。自会率文武北狩,去旅顺看看。”

    张静一对天启皇帝的这些话已经见怪不怪。

    于是张静一又再拜谢。

    这张静一入朝,自是万众瞩目,许多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不过从内廷传出的消息,却很快让不少人弹冠相庆起来。

    张静一此番凯旋,竟要回藩地辽东去。

    于是……无数的流言蜚语,便迅速地开始流传出来。

    好事啊,这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张静一为何要回藩地?

    这摆明着……是功高盖主了。

    其实从前不少人就暗中流言,张静一已是功高盖主了。

    毕竟大家都不傻,你张静一既掌了锦衣卫,手中握着无数的缇骑密探,又操控了东林军,更可对朝中的事务,指手画脚,这便是大唐时权柄操持在手的宰相的权力还要大的多。

    换做是任何一个皇帝,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还睡得着吗?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

    也就是遇到了天启皇帝这种脑子里缺了一根弦的家伙,才会容忍至今吧。

    可现在不同了。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啊!

    张静一自请去辽东,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张静一已经察觉到了陛下对他开始有了猜忌之心了。

    陛下生了猜忌之心,只要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这就意味着……

    这种事,说了可能别人也不懂,但是懂的人自然懂。

    一旦君臣开始产生裂痕,那么……犹如所有古代君臣之间的关系一样,无论当初如何的亲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沦落向一个结局。

    御史杨侃,兴匆匆地回到家,他下值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家仆道:“去取酒水来。”

    “老爷不是说不喝酒了吗?”

    杨侃爽朗地哈哈一笑道:“人逢喜事,岂可无酒,哈哈哈……拿好酒……前年那漳州知府送来的酒……就很好。”

    “是,是。”

    而杨侃还未落座,紧接着,就有人来登门了。

    “老爷,国子监司业刘公来了。”

    杨侃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道:“噢,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快快有请。”

    很快,这一对同僚,便都聚在了杨家的大堂,彼此落座,而后彼此眼神对视一眼,虽是无言,却是会心一笑。

    ……

    前两天没有更新,实在抱歉。主要是这书已经写到了后期,老虎这几天都在构思完本!

第七百五十三章:有杀气

    像杨侃这样的人,其实说穿了,他的职业就是挑毛病。

    而且因为他御史的身份,某种程度而言,他挑的毛病,大家还得重视。

    不过这些年,御史式微,日子并不好过。

    可其实御史还有一项功能,那就是揣摩帝心。

    要知道,皇帝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会有想法。

    谁能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据此而上奏言事,若是简在帝心,那么未来平步青云也未必没有可能。

    尤其是倘若朝中出现了权臣,而这权臣已经受了皇帝的忌惮,自己若是趁机加一把火,那么便算是名利双收了。

    一方面是猜中了皇帝的心思,皇帝正好可以借此剪除异己,为了证明上奏之人的正确,自然要好好的重用起来。

    另一方面,则是以小博大,直接将这权臣拉下马,也算是博了一个不畏强暴,刚正敢言,铮铮铁骨的形象,将来名垂青史,不在话下。

    现在许多人已经有了判断,这就让杨侃这样想要以小博大之人有些难受了。

    因为这事儿……确有几分把握。

    可是……大家也难保这可能是误判。

    成了就是平步青云,而误判的结果,却说不清。

    而因为此事许多人已开始传出谣言,却又让人根本没有更多时间去观察和揣摩。

    毕竟,若只是杨侃一人得知这件事,或许还有充裕的时间去判断。

    可若是许多人都知道,谁能保证,在自己判断的过程中,有人先下手了呢?

    这等事,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第一个上书的,必定是天大的功劳,而后头的,可能就只是喝一口汤罢了。

    杨侃等不起。

    于是,他与人喝了酒,与这国子监的司业心照不宣的酒过正酣之后,等送别了这司业,才转过身,方才还醉醺醺,目光迷离的样子,此时却好像一下子精神了,目光清明!

    这位国子监司业虽没有提及这件事,但是神态和表情颇有暧昧,这明显也是跃跃欲试了。

    因而……杨侃终究是按耐不住了。

    他想搏一搏。

    当日,便修了一封弹劾的奏疏。

    痛陈张静一十大罪。

    这奏疏写毕,杨侃的手已开始颤抖了。

    也不知接下来如何。

    次日,送通政司。

    奏疏出现在内阁,顿时让内阁诸公们一时无措。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魏忠贤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让内阁修一份给张静一封亲王的旨意。

    这一下子……倒是撞在一起了。

    黄立极拿着这份弹劾奏疏,面上带着似是而非的样子。

    他老了。

    已是老眼昏花,身子早就大不如前了。

    回顾自己的这一生,位列首辅,在这平衡木上玩了十几年,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不是害怕得罪皇帝,就是害怕得罪百官。

    皇帝觉得他是百官之首,不愿和他交心。

    百官激进,不是对他口诛笔伐,就是道德批判。

    也亏得他脸皮足够的厚,这才熬了下来。

    此时的黄立极,其实已开始萌生退意了。

    因而……憋屈了半辈子,此时他终于有一种想掀了桌子,而后霸气的大骂一句:老子不干了!

    若是以往,看到这么一份奏疏,黄立极一定会觉得头痛,又要开始琢磨着,怎么的息事宁人,大抵他的角色,永远是那个在大型开片现场,那个歇斯底里的大吼着:“别打了,你们别打啦。”这样的人。

    可现在,他怒了。

    黄立极的心情很不美丽。

    老夫都要致仕了,尔等居然还在此闹腾?

    好嘛,要闹,那就闹好了。

    不过他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却是先让人寻来了孙承宗和刘鸿训。

    弹劾的奏疏,孙承宗和刘鸿训是知道的,不过封亲王的事,暂时也只有黄立极知晓。

    此时,黄立极道:“二公,杨侃的弹劾奏疏,你们怎么看?”

    “此子当诛。”孙承宗绷着脸,冷声道,态度很坚决。

    刘鸿训却是淡淡地道:“确实大不应该。”

    黄立极便道:“这样说来,你我三人,便算是一致了,那么该如何处置?”

    “立即申饬一番,如何?”刘鸿训道。

    孙承宗冷哼了一声道:“构陷忠良,这是大逆,申饬了又有何用?”

    黄立极则是微笑着道:“就怕想要附和此人的人大有人在啊。我看……这事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暂时将此奏,先压一压吧。”

    “压一压?”孙承宗大惑不解,一时猜不透黄立极的心思,挑眉道:“若是压着,势必引发海内猜忌,舆情……怕要沸腾。”

    黄立极继续微笑道:“老夫已老眼昏花了,时至今日,已是垂垂老矣,已一脚踏在了棺材板上了,舆情沸腾也好,海内猜忌也罢,就算不压,立即做出反应,该不服气的,也依旧还是不服气,该想要闹事的人,迟早还是要闹事。今日有人上书试探,就算是申饬了回去,明日呢?后日呢?孙公……”

    说到这里,黄立极看向孙承宗,神情认真地道:“老夫打算岁末之前,上奏告老,到时……就是你来为这天下掌舵了,老夫已是上奏,希望你来接替首辅之位。老夫既要走了,就给你铲除一些麻烦吧,也算全了你我多年的同僚之谊。按老夫说的,这奏疏……暂不理会。”

    孙承宗和刘鸿训对视一眼,此时孙承宗来不及向黄立极称谢,因为他很清楚,要搞大事了。

    刘鸿训忍不住皱起眉,说实话,他并不太愿意掺和其中,或者说,他认为黄立极这样干,是不对的,因为这事儿若是不迅速反应,势必会引发不少钻营之人借此造势,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可能就一发不可收拾。

    都说当家不闹事,可现在这黄公是打算把事直接闹大啊。

    可现在内阁首辅,和未来的内阁首辅一旦达成了一致,他这内阁大学士,唯一能做的,就是冷眼旁观,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导致未来他在内阁之中难以立足。

    于是他最后只好苦笑一声,再也不言了。

    当日,黄立极便往西苑面圣。

    紧接着,消息开始流传了出来。

    御史杨侃,弹劾张静一十大罪,就差直接告诉天下人,当今祸乱天下者,乃张氏。

    这消息一出,有人哗然,也有人冷眼旁观,有人义愤填膺。

    当然……也有不少人……继续观察风向。

    朝廷居然没有过激的反应,内阁也好像是死了一般,莫非……内阁那边,也得到了宫中的授意?

    宫中为何没有反应?

    若是以往,一定会狠狠申饬的,可这一次……

    波云诡谲啊!

    不少人……开始来了兴致,他们敏锐的察觉到……可能机会来了。

    次日,又有六部院及各寺十七名大臣上书响应。

    第三日……越来越多人开始上书弹劾。

    于是杨侃在转眼之间,成了敢于仗义执言的风云人物。

    区区一个御史,引发了天下瞩目。

    墙倒众人推,连续数日没有反应,这一下子,令不少人开始意识到,倒张的时候可能已经到了。

    而东林军校之内,已是群情汹汹,突然要倒张,令他们一时间措手不及。

    不少军官和学员,义愤填膺,也就军规似铁,才勉强令他们没有什么过激的举措。

    等到了月末。

    京师六部九卿,至南京六部,上书言罪者,竟已达到了三百二十七人。

    自然……物极必反。

    这三百二十七人……人人都言张静一可杀。

    可另一方面,却也有大量的大臣开始行动起来。

    张静一就算再如何不济,那也是大明的岳武穆,现在弹劾张静一罪责的奏疏越来越多,就仿佛张静一十恶不赦一般,这显然引发了许多人的反感。

    于是,又有许多奏疏,开始俱言张静一的功绩。

    就在这水火不容的时候。

    岁末的廷议终于开始了。

    杨侃显得很兴奋,他一大清早,便穿戴了朝服,而后兴匆匆的入宫。

    这些日子,他确实风光无比,而且他隐隐有感觉,自己应该赌对了,陛下和内阁放任人弹劾张静一,宫中一定是对张静一出现了嫌隙,君臣相疑,这张静一是死定了。

    而他敢为天下先,赌对了陛下的心思,又得到了士林不少人的支持和拥护,如今万众瞩目,将来入阁拜相,只是迟早的事。

    到了午门之外,果然他一到,便有许多人热络地上前来和他打招呼。

    作为如今炙手可热的新贵,当然不缺人给他抬轿子。

    杨侃则只是面上带着微笑,一副很拘谨的样子,若有人想说点什么,他便义正言辞:“我与张都督,非亲非故,也绝没有任何的仇怨,此番上奏,不过是义愤而已。”

    又或说几句:“士大夫心忧国家,纵死无怨。”

    随后,午门大开,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之下,杨侃挺直腰杆,徐徐进入午门。

    百官至大殿。

    可在这里,却早有人在此等候了。

    正是魏忠贤。

    而在这大殿的内外,却是布置了无数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缇骑。

    一个个锦衣卫的大汉将军,浑身带着杀气腾腾的气势。

    …………

    这两天会把几章大结局的章节一口气送上,另外推荐一本书:大时代从1983开始,是咱们历史类作者晨风天堂的书,可看。

第七百五十四章:秋后算账

    百官立即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因为平日里,固然会有大汉将军挎刀站岗。

    这大汉将军同是锦衣卫,且一个个穿着飞鱼服。

    可是緹骑这种锦衣卫,却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后世的人们总是将飞鱼服和锦衣卫挂上等号,其实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飞鱼服在大明,乃是皇帝钦赐的礼服,而且只赐给高官,照理来说,锦衣卫除了像指挥使或是同知、佥事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穿飞鱼服之外,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穿戴的。

    可人们对锦衣卫穿飞鱼服的印象是从何而来呢?

    根本原因就是,同样隶属于锦衣卫的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就是皇宫内的岗哨,而宫中的卫士,尤其又都在皇帝身边,为了彰显威武,所以他们穿戴的,便是几乎与飞鱼服相似的服饰。

    可现在,这里固然有不少穿着鱼服的大汉将军,可更多的,却是满脸血腥气,一个个眸里深不可测,却穿戴着青衣,挎着绣春刀的人。

    他们一个个看似随意地站在殿中内外的角落,却好似形成了一个天罗地网,哪一处方向,都有人戒备。

    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情况,顿时引发了百官们的异动。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开始东张西望,也有人脸色发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那杨侃本是春风得意,现在却也稍稍有些慌了,甚至心中有些隐隐不安起来,于是眼眸子四处张望,似乎期待从中发现出一点什么来。

    就在这混乱之中,却有人淡定的样子,大呼道:“肃静,肃静,此乃宫中,不可失了臣仪!”

    说话的乃是黄立极。

    黄立极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谈不上喜怒。

    这是他第一次看热闹不嫌事大。

    拉倒吧,老夫都要致士了,你们尽管折腾,老夫今日若是眨了眼,算老夫输。

    众人听了这话,方才稍稍的压抑住窃窃私语的冲动。

    接着不得不乖乖地鱼贯入殿。

    此时,殿中,天子的宝座上空无一人。

    可在这殿侧,魏忠贤却是双手端着拂尘,身子微微弓着,面上平静地站在那里。

    像一根木桩子一样,此时见人进来,才露出些许的微笑。

    百官陆续站定。

    目光却都聚在了魏忠贤的身上。

    黄立极乃是百官之首,此时,他跨步而出,朝魏忠贤行了一个礼,道:“魏公公,陛下今日升殿吗?”

    魏忠贤好整以暇地道:“陛下一会儿来。”

    黄立极则又道:“陛下可有口谕?”

    “有!”魏忠贤斩钉截铁地道。

    这一下子,百官们似乎心里开始打起鼓来了,不少人的脸色变了变。

    虽然大家已经猜测,魏忠贤就是来传达口谕的,可从魏忠贤口里证实,心里还是颇有几分紧张。

    于是百官纷纷躬身,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魏忠贤便朗声道:“陛下言之:诸卿愿效杨涟,张卿却非熊廷弼!”

    此言一出……

    殿中骤然之间,却是安静了下来。

    那混杂在百官之中的杨侃,骤然之间脸色煞白,眼眸微微瞪大,身子险些站不住,随后便瘫跪在地,脑袋下意识地重重一磕。

    要知道,这口谕中的话,是有典故的,而且不需咀嚼,便可知其味。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天启皇帝所说的这位杨涟,就是当初著名的谏臣杨涟。他因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最终引发了东林党和阉党之间最后的决战。

    而最终的结果,便是东林党彻底落败,杨涟也被阉党所诛。

    当然,天启皇帝现在所言的事,却不是杨涟与阉党之间的斗争,而是杨涟与熊廷弼之间的事。

    当初,熊廷弼受命前去镇守辽东,在那个时候,辽东的情况已经十分糜烂了,而建奴人四处攻城略地,辽东的明军接连大败。

    直到熊廷弼抵达辽东之后,整顿军务,整治防务,居然奇迹一般的,令建奴人的攻势顿减,总算是将早已恶化的辽东局势,扭转了过来。

    因而,熊廷弼立下了大功,只是……大明历来如此,凡立大功者,无一不要被人审视。

    故而当时的熊廷弼,并没有立即得到奖赏,反而被清流们狠狠的痛斥了一番,挑出了许多的毛病,更是列举他八条大罪,而且还认为他欺君罔上。

    杨涟这样的清流君子,自然也不能缺席,当时他已是清流之中极有威望的人了,也指责熊廷弼挫虏无能,说他靡费公帑,养寇自重。

    熊廷弼自是气得吐血,因为这些罪状是很要命的,任何一条,都足够让他抄家灭族,五马分尸了。

    于是熊廷弼立即拉开了架势,与杨涟为首的清流对骂,又表示自己病了,这官不做也罢,请求回乡养老。

    这一下子,便又立即被君子们抓住了痛脚,于是君子们又上书骂熊廷弼没病装病,这是欺君大罪。

    熊廷弼的性子比较刚,心想我要病退你们还骂我,于是又上书回骂。

    这一下子……却又落入了圈套之中。

    那杨涟则一下子指出了熊廷弼的要害,说熊廷弼身为辽东的主帅,每日不想着抵抗建奴人,却隔三差五上书与大臣对骂,可见他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辽东的军务上,这个人居然还揣着尚方宝剑,应该收回他的尚方宝剑。

    把话说到这份上,其实一开始熊廷弼上书请辞致士,还只是撒娇,意思是你们再骂我,我就不干了,其实也只是不希望再被骂,难得真不想干了吗?

    可要交出尚方宝剑,那么熊廷弼自然就没办法再有脸管理辽东的军务了,于是乎……当真奉还御剑,‘病退’而去。

    这一战,乃是杨涟的成名作之一,直接弄倒了一个右佥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

    当然,等到熊廷弼在后来他去职之后,辽东的情况又开始恶化,朝廷不得已之下,又启用了他,以至在最后,酿生了更大的悲剧。

    天启皇帝的这番话,便是将张静一比作了熊廷弼,而谁是杨涟呢?

    杨涟这个时候,在民间的声望其实是很好的,很多大臣和读书人,都认为杨涟乃是君子,是士大夫的典范。

    可是杨涟却是当今陛下和魏忠贤所杀的,在陛下的眼里,杨涟就是十恶不赦之人。

    因而……天启皇帝这简单的口谕,其实就是说,谁骂了张静一,谁就是杨涟。

    而杨涟,乃朕一生之敌!

    一锤定音!

    此时……群臣侧目,杨侃更是不知所措,心慌意乱。

    现在该如何应对?

    魏忠贤依旧面上带笑,随即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口谕。”

    殿中依旧安静,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候。

    只见魏忠贤慢慢地张口道:“张卿功勋卓著,重光大明,此功不在太祖高皇帝之下……”

    “……”

    不少人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一个人的功劳,你可以说他的功劳不在徐达,不在戚继光之下,这都说得过去。

    可是……

    啥叫不在太祖高皇帝之下?

    太祖高皇帝始建大明,乃开国之君,你天启皇帝今日能做皇帝,就因为你是他的子孙,现在你拿张静一的功绩和你祖宗比较?

    太祖高皇帝只怕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此时,只见魏忠贤又道:“此功非比寻常,朕翻阅史籍,前所未有,大明国祚二百五十年矣,得国今日,俱凭恩赏分明,有功者岂有不赏?今册封张静一辽王,世袭罔替,颁赐金书铁券,与国共荣。”

    若是一开始,就直接先下此等口谕,势必会引起许多的非议。

    可先前一个熊廷弼和杨涟的事,却已让百官惶恐,现在突又册封亲王,这是杨侃等人怎么也始料不及的。

    只是这两道口谕,倒是让为数不少的大臣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

    毕竟,言官清流,在百官之中,也只是一部分,还是有为数不少的平日里不吱声,却也有自己的是非观的,只是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罢了。

    杨侃此时心全乱了。

    他此刻比谁都清楚,自己揣摩帝心,简直就是揣摩到了天启皇帝的屁股上去了。

    就在愣神的功夫。

    魏忠贤逡巡百官,而后一字一句地道:“噢……还有……”

    这个还有二字,又不禁让人戒备。

    魏忠贤却是一瞥在旁的宦官。

    这宦官面上没有表情,形同死人一般,一张蜡黄的脸,看着格外的瘆人。

    此人弓着身,徐徐站了出来,朗声道:“听到自个儿名字的,都出班吧。”

    说罢,他继续冰冷地道:“杨侃!”

    第一个名字,就是杨侃。

    杨侃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一颤,接着眼前一黑,险些要昏死过去。

    他跪拜在地,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无论如何,没有气力了。

    于是……在叫过杨侃的名字之后,虽有不少人朝杨侃悄悄看来,可杨侃却是全无动静。

    见杨侃毫无动静,站班的大汉将军却已上前,径直将杨侃先是按住,而后拖拽出班。

    杨侃一时慌了,口里惊呼道:“我何罪?”

    那宦官却是没理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唱喏道:“朱建业、刘大新……”

第七百五十五章:杖毙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这宦官平静地唱喏了出来。

    可被念到名字的人,顿时已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那杨侃,已是一张脸煞白得毫无血色,更觉得不妙。

    至于其他人,却早已是个个屏住呼吸,突然感受到了这殿中的压力,竟是再不敢吱声了。

    宦官足足念了七十多个名字。

    而后道:“陛下有旨,此七十三人,以及南京六部及其诸省奏事言官,构陷忠良,然欲效杨涟之事否?宋朝的时候,有秦桧这样的奸臣,今我大明,何至奸贼遍布朝野?尔等上陈张卿莫须有之罪,实乃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人神共愤。朕承天命,继祖宗大统,十数载来,矜矜业业,如履薄冰,所图者,不过开天下之太平,置民安居乐业而已。今若对尔等纵容,便是姑息养奸,养虎为患,特命将这所涉构陷之言官,押午门杖死,钦哉!”

    此言一出。

    那杨侃却已是彻底的两眼黑了,要知道,这杖死二字,可比单纯的廷杖要严重得多,这就是一直打到死为止。

    杨侃满心惊慌,立即分辨道:“臣要见天子,面陈机宜。”

    宦官却是眼皮子也没有抬动一下,只道:“还请自重,来……人拿下……”

    大汉将军以及东方番子们便早已是安耐不住,一下子冲进了殿中,直接将人拖拽了出去。

    一时之间,殿中恸哭不止,夹杂着各种声音:“我等何罪?”

    “为国进言,何至诛戮?”

    “饶命。”

    只是这些话,无论是魏忠贤,还是那宦官,却都无动于衷。

    便是黄立极,也一脸麻木的样子。

    他只木然地瞥了一眼那些被拖拽出去的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感觉压在了自己胸口的一股浊气,总算是狠狠的吐了出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皇帝每日被言官们折磨,他这个内阁首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只不过皇帝若是受了折磨,大不了可以对这些人置之不理,甚至可以选择震怒之下廷杖,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可是作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就算有气也得忍着,因为你一旦生气呵斥,反而让他们更加名声大噪,你若是惩罚他们,人们就会说你气量狭小。你若是给人穿小鞋,便会有人说你奉承宫中,教你声名狼藉,遗臭万年。

    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内阁首辅大学士不但隔三差五要被人各种腹诽,成日被人指指点点,这不干活的人,教你这宰辅来做事。

    另一方面,你还得哄着他们,他们越骂,你为了显示度量,不但要唾面自干,却还需想办法,把他的官升起来。

    有明一朝,言官的升职往往是最快的。

    黄立极觉得恶心。

    因而现在才觉得无比痛快。

    只是……他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在为他们的命运而担忧。

    百官一个个垂头,此时已是大气不敢出了。

    魏忠贤似笑非笑的样子,只在一旁冷眼看着,片刻之后,才碎步动身,前往不远处的文楼。

    文楼这里。

    天启皇帝今儿没有穿朝服,只一身道衣,此时正稳稳当当地跪坐在案牍前。

    张静一则与他对案而坐。

    二人手轻托着茶盏,细品着茶水。

    就在此时,魏忠贤碎步进来,对天启皇帝低声道:“陛下,口谕都传达了。”

    天启皇帝只平静地颔首:“知道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觉得也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只面无表情地朝魏忠贤点点头。

    魏忠贤也很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天启皇帝转而微笑地看着张静一,道:“张卿不日就要动身去辽东,朕心里是有万般的不舍啊!今日朕就算是送你一份礼吧,至少教卿家知道,你若有志辽东,京城这边,不必有任何的担心,今日这一场血雨腥风下来,二十年之内,就再无人敢言卿恶了。”

    张静一禁不住苦笑,说实话……事情在昨天夜里,他就已经清楚了,东厂突然开始调动锦衣卫的人员,对许多人开始监控和侦缉,张静一虽已卸下指挥使的职位,可当下的锦衣卫,几乎是他一手改编的,影响力何其巨大,可以说,天下的事,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陛下这一次……算是有预谋的铲除异己,起先是不露声色,等待有人自行跳出来,等到火候差不多,请君入瓮之后,再直接下狠手,来个斩草除根。

    只怕今日的影响,甚至会比当初阉党铲除东林党时的手段更狠,影响也更大。

    以至于连张静一,都不禁为之不寒而栗。

    可无论如何,他是感激和承情的。

    他很清楚,一旦他去了辽东,势必会有投机之人,试图慢慢的影响宫中,毕竟远离朝堂,谁也无法确保将来会发生什么。

    此次,天启皇帝则是直接让他后顾无忧,想来,往后再不会有人……指望离间天启皇帝和他君臣,来得到好处了。

    因为真的会死,而且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此时,张静一一脸真挚地道:“陛下此番苦心,臣实是感激涕零,只好到了辽东,继续肝脑涂地了。”

    天启皇帝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辽东那边,需要开荒,这么多的土地,要变成良田且不说,除此之外,旅顺那儿的铁甲舰,也要造。海贸的事……你也不能躲清闲了,与外藩打交道,是你最在行的,所以你在旅顺,也需着紧着办。朕倒也不想给你加这么多的担子,只不过……朕身边可用之人,实在不多。”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才又道:“孙师傅已给了朕一份密奏,是关于将来如何选人和用人的……说是要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方方面面的人,要慢慢的培养,军校肄业之人,将来朕要用。各地也要兴办学堂,慢慢的锻炼出一批人才来,才可以慢慢的让他们将来为朕,也可为你分忧。”

    天启皇帝说着,禁不住露出了几分郁郁之态。

    他是真正的感觉到离开张静一了,此时四顾左右,竟有些茫然,天下已经变了,世道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说其他,以前国库收入的来源是土地和粮食,现在国库的收入,大宗却是商税和矿税,新的税源出现,如何管理,就成了头痛的问题。

    就以户部而论,户部这些人,让他们去清丈土地和田亩,他们倒有现成的经验,可让他们去折算商税、矿税,同时为了征收更多的税赋,如何给商业还有矿务提供更多的便利,他们就两眼一抹黑了。

    还有铁路……铁路的维护,当然是铁路公司在做,可如何管理铁路公司呢?

    指望那些‘仗义执言’的家伙吗?

    除此之外,就是新军。

    新军的操练好办,这都有现成的经验。

    可是新军的补给以及钱粮调拨,却是大学问,围绕着新军,是数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作坊,有的作坊提供火药,有的提供机械零件……

    从前这些事,都有张静一抓着,可现在……天启皇帝当然不放心这些事,托付给其他人。

    可他看着这繁杂的新军系统,却是头皮发麻。

    张静一道:“孙公想要培育一大批人才,本质是想要改革科举,科举到了如今,也确实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只是如何改,却有太多值得商榷之处,臣倒以为,暂时可先搁置着,而是先将天下各州县的学堂都给抓起来,先需有这方面的人才,再配以任用人才的制度。若是先行推翻了科举,反而可能出现乱子。”

    张静一又道:“不过臣在辽东……倒是打算率先废黜科举。改以文吏治,当然……现在人才难得,臣的打算是,但凡是军校肄业或者退伍下来的学员,可直接授予文武吏的职称,将他们分配至各个衙门任用。一方面,他们功成身退,总要给他们一个出路。另一方面,军中他们学习的知识,已是不少了,当今天下,能识文断字的如凤毛麟角,而对新学有了解,却有见识的人,就更加少了。东林军的生员……既见多识广,又素有担当,且还识文断字,任用起来就方便了许多。”

    天启皇帝点头:“文吏取代文官制吗?”

    张静一道:“是。”

    天启皇帝倒也没反对,道:“那么辽东先试试吧。”

    这时,却有宦官匆匆进来,低声道:“陛下,七十三人……已杖毙于午门之外!”

    天启皇帝眼皮子也没有抬起一下,只是道:“知道了。”

    这般轻描淡写,似乎对天启皇帝而言,毫无波动。

    张静一低头喝了一口茶,也似乎对此没有兴趣的样子,继续聊他的话题:“其实许多事,都只是臣的一些想法,到底能不能成事,却还需先在辽东试一试再说,辽东那里,不怕出问题,出了问题改了就是,改过之后,便可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来,一步一个脚印,总能蹚出一条路来。”

第七百五十六章:富可敌国

    张静一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那就是开路先锋。

    至于成败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

    世上的事,哪里有一个新制颁布下去就可以成功的。

    只是说辽东这等天南地北迁移而来的移民之地,阻碍更小,人们更有改变的欲望而已。

    张静一随即又谢了册封的恩典。

    天启皇帝颔首:“恩典二字,就不必再提,朕与你如兄弟一般,这也是你该当得的,朕是天子,也是一个人,是人便有喜好,你也不必处处拘谨,总想着君臣之义,多念念兄弟之情。”

    张静一心里感慨,随即起身告辞。

    出了文楼,一路径直出宫。

    而在这午门外头,却见许多緹骑以及番子们正在宦官的指挥之下,收敛尸体。

    一下子杖毙了七十多个大臣,这刷新了大明开国以来的记录。

    行事之凌厉,下手之狠,已是可以和太祖高皇帝相比了。

    许多神宫监的宦官,被抽调了来,此时一个个在这寒风之中,瑟瑟发抖地洗刷着砖缝里的血迹。

    张静一一身蟒袍徐徐出来,门洞里的禁卫以及宦官纷纷躬身,朝他行礼。

    张静一能感受到,对方的眼里,更多的是敬畏。

    在他们看来,这七十多个大臣,固然是陛下杖毙的,可和他张静一也不无关系。

    得罪了九千岁,尚且还能活,这得罪了辽王殿下,就是一个死啊。

    张静一则面上平常,也懒得做出一副亲和的做派。

    到了今日……亲和还有用吗?

    这么多的尸体堆积在此,越亲和,别人越发的恐惧。

    于是板着脸,出了宫,早有一队卫士在此等候,张静一坐上了车,只吩咐道:“打道回府。”

    京城里头,噤若寒蝉,消息传出的时候,人们居然没有似从前那般热闹的讨论此事了。

    不少的大臣,心里只是庆幸,还好自己因为种种的原因,没有跟着上书去凑热闹。

    揣摩帝心?收益固然高的很,可一旦失败,便是死路一条。

    其实有不少人确实冤枉的很。

    要知道当初他们上书,只是跟风而已,毕竟一开始是让张静一回辽东藩地,让人误以为君臣开始出现了裂缝,又念及张静一位极人臣,功高盖主,或许陛下对他生出了防备之心。

    这些猜测和揣摩其实都很合理。

    唯一不合理的就是,猜测是猜测,现实是现实,现实是不讲逻辑,也不讲道理的。

    张静一也不可能立即就走,在京城小住了十数日,其实这个时候,张家这边,已经开始为迁徙辽东做准备了。

    至于在京城的许多资产和物业,张静一除了留一部分的土地之外,其余的……要嘛剩下各大公司的股票,要嘛就是发售出去,兑换成现银。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再进京城的次数,可能不多了。

    一旦就藩,想要回来,便没有这样容易了。

    因此,张静一除了必要的一些作坊股份之外,需要的是大量的真金白银。

    好在张家在京师的土地或者是其他的资产,此时都价值不菲,而且也完全不担心找不到买主。

    甚至准确的来说,大家都在哄抢呢。

    毕竟有些资产,是平日里即便有银子也买不到的。

    在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处置之后。

    最终,账目送到了张静一的手上。

    是乐安公主亲自核算过之后,才送来的。

    看到最后的账目,张静一倒是直接大吃一惊。

    他还真没想到,张家家中的现银,竟已达到了七亿四千万两,这还排除了在辽东的家业。

    除此之外,手中握有的铁路公司以及船运公司股票,尚且没有折算进去。

    这样庞大的一笔财富,只怕这天下除了天启皇帝外,世上再没有人比他张静一更加的富有了。

    即便是当下,大明在几经几次的新政改革之后,国库的财政情况已经大为改善,可这七亿四千万两纹银的数目,也也抵得上国库十年的岁入了。

    张静一这些年来,其实已经不知道张家到底挣了多少银子,如今清算之后,方才知道……这个数目是何其的庞大。

    可笑的是他这些年来,跟着天启皇帝四处抄家灭族,谁曾想到,张家现在却已成为了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此时,张静一看着乐安公主,脸上多了几分温和,道:“这些金银,都要带回辽东去。就当是……未来做我张家在辽东立业的根本吧。只是……我们可能往后,再难有机会回京城了。这几日,琐事吩咐其他人办就行了,你就多进宫去走一走吧。”

    张静一这话显然是对乐安公主的体贴。

    乐安公主脸上浮出一丝柔情,笑盈盈地颔首道:“我明白夫君的意思,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要去辽东,我的家自然也就在辽东了,母妃这边,我这几日会多去看看……只是……夫君去辽东,坊间都说,是夫君担心功高盖主……”

    张静一笑了笑,却道:“陛下的性情,我还算把握的住,若说担心这个,并不实际。倒不如说是……在这京城,纵然我再如何高贵,又如何受器重,即便是掌这关内的权柄,其实也没什么滋味了。关内能做的事,以我的身份,毕竟有限。”

    “就藩辽东,是因为我想真正做一些自己可以做主的事。而不必再受人掣肘。你要晓得,这天底下,最难做的就是,你做任何的事……总会有人不解,会有人无法受益,也会有人嗤之以鼻。与其在这泥潭里,倒不如……去一个可以自己施展拳脚的地方,这……或许是我的私心吧。”

    “辽东那儿,天寒地冻,这确实是劣势,只是好处也有……毕竟沃野千里,如今主体的铁路也大体的贯通,除此之外,父亲在旅顺,也算是立下了根基。对了,还有人……许多的人……也都培养了出来,那儿又招徕了不少的流民,不可避免的,也有不少的囚徒,张家既已册封在那里,那就将那儿,当我们自己的家,在那里,我们另起炉灶,重建一个基业吧。”

    乐安公主抿嘴一笑,不由道:“夫君终究是闲不住的人啊!”

    “不是闲不住。”张静一很是认真地摇摇头道:“只是如今到了这个位置,已经不可能躲清闲了,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当今天下的这些儒生,迂腐透顶,实为国家蛀虫。可孔孟这般的圣人,他们说的话,却是极有道理的,我既为王,便岂有逍遥之理,一人得道,便可坐视这万千之人饥寒交迫,如猪狗一般的活着,自己却可以关起门来起朱楼、宴宾客吗?”

    张静一留在京城过了年,十五之后,该收拾的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数不清的蒸汽机车,便带着张家的家当,先行往旅顺去了。

    到了正月十九这天,张静一才又入宫,慎重地拜别了天启皇帝,随即携带家小,以及卫士,登上了蒸汽机车。

    蒸汽机车速度很慢,慢的张静一甚至觉得心焦。

    当然,速度这玩意,是相对的。

    对于张静一而言,这慢吞吞的蒸汽机车,自京城至山海关,尚且都花了一日多的功夫,实如蜗牛一般。

    可对于随行的人员们而言,尤其是贴身护卫张静一的刘文秀,他却惊叹于这蒸汽机车的速度实是快如闪电。

    要知道在从前,这么大的一支队伍,没有个三五日时间,就算是疾行,只怕也是抵达不了山海关的。

    而至于去辽东,尤其是旅顺那地方,一个月的时间,日夜兼程,也只是堪堪才能赶到。

    可现在……速度直接提升了数倍不止。

    出了山海关,便是茫茫的大雪,北国的雪一望无际,似乎没有尽头,沿着这被薄雪覆盖的轨道,蒸汽机车冒着浓浓的黑烟,嘶哑的咆哮怒吼着,一路所见,几无人烟。

    可是……变化依旧是可喜的。

    虽然没有多少人烟。

    可和当初张静一随天启皇帝袭沈阳班师回朝时比起来,依旧可见到诸多的变化。

    至少……沿着一个个的车站,开始出现了许多的集市,这些集市……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各种林立的店铺,除此之外,偶尔还可看到大量的土地……开始垦荒出来,农家的屋舍,偶然可在车窗外依稀见到。

    在张静一的记忆之中,数年之前,这里说是千里无鸡鸣也不为过,连年的战争,一次次的自然灾害,让这辽东,几乎除了一些军事重镇之外,还有禁锢着的各卫军户,几乎难有平民出现。

    可如今……他看到了人……

    只是这里实在过于辽阔,辽阔到大量的遗民在此安顿,骑马走上一日一夜,只怕也难遇到村落。

    要知道,这种景象,在关内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蒸汽机车终于抵达了锦州,继而,途径了铁岭……不过最终的目的地……却是旅顺。

    在车上,张静一可谓是百无聊赖,车厢里震动过大,噪音也很可怕,所以这样的旅途,注定了会教人心中烦躁。

第七百五十七章:开拓

    旅顺终于到了。

    此时此刻,抵达了旅途的终点,很快……张静一便见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

    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的老父亲张天伦。

    张天伦年纪已是愈发的老迈了,不似从前那般的精神奕奕了,不过今日人逢喜事,却显得格外的喜悦。

    以他为首,便是辽东文武诸官,除此之外,还有便是这辽东各路的头脑人物。

    皇太极此时穿着甲胄,亦步亦趋地跟在张天伦的身后。

    另外便是张献忠和李自成二人,这二人口里呵着白气,也是听闻了张静一不日即将抵达旅顺,于是从自己的驻地先行赶来迎接王驾。

    再之后,便是驻扎旅顺的军校诸生员。

    旅顺原本只是寂寂无名的小镇,是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从这里进兵,派水师在此登陆,用来攻击这里的北元残党,最终在此登陆,因而才特地下旨将这里改为了旅顺!

    所谓旅顺,不过是师旅顺利之意而已。

    可如今,这一座海滨小镇,如今却已是初具大城的气象。

    追随张家来的无数能工巧匠,在这里建立起了一个个作坊,从造船到钢铁,再加上东林军校位于旅顺的分校,更不必提大量商户和流民的涌入,此时的旅顺人口已近三十万之众。

    而这……却只是开始,每年涌入之人,依旧日益增多,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地已渐渐成为了辽东的中心,这里有商港,有辽东最大的铁路站点,如今兴办了许多的学堂,供应了大明不少的军需,有了大量的岗位,便永远不乏有愿意讨生活的人来此。

    旅顺附近的土地,除了预留的未来的发展的城市用地之外,大量荒芜的土地被人开拓出来,沿途尽是麦田,虽是三十万人口……短短数年,粮食竟可做到自给自足。

    再加上附近又有大量的牧场……牛羊也比关内多得多,因而此地肉价竟比关内低廉得多。

    于是乎,不少人都在朝关内修书,都是呼朋唤友,或者希望亲戚们能携家带口来。

    在这个时代,讨生活本就是极艰辛的事,对于许多人而言,旅顺本就是这天下机会最多,已基本能做到填饱肚子不受饥寒交迫之害的乐土。

    而如今……除了制造铁甲的军舰之外,这旅顺也同时出现了大量的船坞,许多的船坞已得到了大量民船的订单。

    尤其是击溃了佛郎机海军之后,已有不少人意识到,想来或可以此为出海口,进行对全天下的贸易。

    之所以不少人愿意选择在此出海,一方面是张家在这里,最先提出宫中民船出入的规范,不似关内的口岸那般,虽然已彻底开海,可实际上,地方官府依旧有诸多的限制,商船来去,不必提心吊胆。

    另一方面,却是这里造船业发达。

    众人迎了张静一以及家眷人等至辽王府。

    这辽王府占地颇大。

    毕竟这地方,原本就是不毛之地,而张天伦早早便盘算将来自己势必儿孙满堂,因而……房子造的是否雕梁画栋是其次,紧要的是要足够大。

    张静一先向张天伦见了礼,父子二人免不得唏嘘一番。

    吃过了酒宴,安顿之后,紧接着,便是许多人来拜访了。

    最先来拜访私谈的乃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二人。

    张静一请他们落座,二人倒是显得颇有几分拘谨,此时哪里还有山大王的做派,倒更像是那扭捏的小媳妇。

    当然,这只是面对张静一而已,若是其他人,多半那一股子匪王的气势,却还是教人胆颤的。

    看着张静一随和的脸色,李自成率先开口道:“殿下此番入辽,这辽东上下的军民,就有主心骨了。”

    张静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便笑吟吟地道:“这话言重了,大家都是过日子,我在不在,又有什么要紧呢?怎么,弟兄们过的都还好吧。”

    “好的很。”李自成的目光很是真诚,看着张静一,由衷地道:“人安置了下来,有了土地可以耕种,各地的矿山,也舍得给薪俸,主要还是有了地,大家都安心了,这里如今就是咱们自己的家,能吃饱饭,一年下来,还有余钱,怎么不自在呢?说实话,俺这些弟兄,当初没有作乱的时候,是饥寒交迫,此后作乱,转战千里,这其中的苦头,自不必言。也就如今,才真正过上了安生的日子,有了土地,自己耕作,心里踏实了啊。”

    “现如今,但凡有几分出息的年轻人,也都肯进学,不少人还立志要考军校呢!其实……在朝廷的眼里,可能俺们这些人狡诈残忍,可……俺说一句实在话,从前是真的苦啊,现在有了安生太平的日子,谁还有其他的心思呢?”

    说着,他又道:“现如今,俺们聚集的几处地方,都有学堂,有医馆,还有集市,又靠着铁路,咱们的收成可以靠铁路运出去,换一点银子,外头的商货也能进来,这都是殿下的缘故,俺这辈子不服其他人,唯独只服殿下。”

    张静一此时倒是想到了什么,不由道:“京里的情况,你知道一些吗?”

    对于这个问题,李自成倒没有犹豫,老实地道:“是知道一些的。”

    张静一点了点头,道:“京中不少人都说你们必然还要反,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可我却以为,你们断不会再反。若说我相信你们的承诺,这倒言过了,而是我知晓……当初你们无论反不反,都只是为了能填饱肚子而已,只要能将人安置下来,大家伙儿就是良民。”

    张静一这话显然没有参杂一点虚假。

    张献忠在一旁不禁感慨地道:“是极,殿下此言……真是俺们的感受,也是俺们的真心话。只是殿下,俺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说着,和李自成对视了一眼。

    二人似乎来之前,就已经商榷好了。

    张静一倒不介怀,便笑了笑道:“说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张献忠才道:“辽东这边,建奴人在殿下的资助之下,不断地向极北之地开拓,听闻那里……还残留着不少北元的势力,有诸多的汗国,这建奴八旗,一直深入,与那北元残党交战,倒是开拓了不少的土地,说实话……俺老张打了半辈子的仗,要让俺闲下来,这浑身的骨头,还真……有些痒痒啊,那建奴八旗能干的事,俺老张也可干,照样可以组织一些儿郎,也一路往北杀去,其他且也不论,总不比那建奴人差吧。”

    李自成也连忙接口道:“其实俺也是这个意思。”

    张静一闻言,便晓得他们的心思了,倒也不觉得意外。

    事实上,张家封在了辽东,可辽东只是一个地里概念,可是边界在哪里,只有天知道。

    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土地疆界一说,说白了,就是谁控制那里,这地就是谁的。

    对于朝廷,反正也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事,辽东封给了张家,其实人家也懒得管了。

    故而当初建奴人投降之后,张静一留下了皇太极,也其实有这个意思,这些建奴人……让他们恢复从前的渔猎生活,他们未必甘愿,可让他们种地和做工,却似乎也不稳妥。

    于是张静一索性给他们分发了粮食和武器,让老弱妇孺搬迁至各地,也依旧分发一些土地和牛马给他们,其余的精壮,则让他们对外开拓。

    建奴人久在辽东,无论是建奴女真,还是海西女真,早已习惯了这极寒的天气。

    分发他们精良的武器,其实也不担心他们作乱,毕竟建奴人已经被打怕了,何况他们的家小也都在大后方呢。

    开拓了土地,献上了首级,这土地自然张家占着,可拿下了多大的地,就给他们多少赏金,这形同于是整个八旗,被张静一雇佣了。

    他们打到哪里,张家再派人驻守在那里,而后打通一个粮道,勘探附近的资源和地形。

    而至于此时的外辽东区域,其实一直都是当初蒙古人鞭挞天下时留下的各个汗国。

    比如现在较辽东最近的,便是西伯利亚汗国!这西伯利亚汗国,乃是当初金帐汗国分裂而出,人口不多,只有二十万,生产力也极其低下,看上去占据着广袤的土地,可实际上……却都是极北苦寒之地。

    当然……现在大明依旧还称其为西伯利亚汗国,可实际上……这里已被沙皇俄国兼并了,主要的都城,已落入了沙皇之手。

    只有和辽东接壤的地方,为西伯利亚汗国的残部占据,如今……八旗人如狼似虎一般,开始侵入这广袤的西伯利亚东南部区域,肃清西伯利亚汗国的残部,犹如风卷残云一般,摧枯拉朽。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八旗打不过东林军,还打不过你这些西伯利亚汗国的残党吗?

    因此,他们无畏地一路攻城略地,而张家也很痛快,青壮们在前头卖命,后方他们的妻儿父母,赏金一分不拉,在辽东都过上了不错的日子。

第七百五十八章:扩张

    说实话……这世上再没有比无本买卖更香的了。

    毕竟这天下绝大多数人,只有命一条,且命在这个时代,恰恰是最不值钱的。

    张静一见这李自成和张献忠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动容。

    在后世的时候,他读史,一直都有一个疑问。

    那便是,为何古人们提倡重别离而轻生死。

    倒不是因为人不畏死,只是某种程度而言,在这个婴儿夭折率几乎高达一半,且孩童至成年存活率可能连一半都没有,任何一场疾病,一个灾祸,都可能带来死亡的时代,人对于生死的态度,自然和后世有着巨大的区别。

    不要说是寻常百姓,就算是皇家,长寿也是一件奢侈的事,皇帝生下十个儿子,能有五个正常死亡的就算是幸运的事了。

    更别说是寻常人了。

    当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死去,无论是兄弟姐妹,还是左邻右舍,是远亲还是近邻,可能昨日还在你面前活蹦乱跳,没过几天,一场最普通的感冒,便没了气息。

    正因为如此,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生命固然看重,却也意识到,人的生命是极不稳固的,而真正稳固的,恰恰是家庭或者是家族。因而,人可以随时牺牲,可是家族和家庭,却是人死之后,延续下来的保障。

    此时,张静一想了想道:“你们想要如何?”

    “招募儿郎,袭掠诸汗国,建奴八旗可以做的事,我们也可以做。”

    张静一便笑了笑道:“可招募多少人?”

    “许多弟兄,都跃跃欲试。”李自成道:“虽说都分了地,可只能让儿郎们吃饱,倒是见那八旗一路袭掠,打下来不少的矿山林地,虽说那地也不值钱,可胜在土地广袤,一个个不说发财,他们的妻儿,现如今在旅顺、沈阳和锦州等地,都殷实的很。弟兄们现在都羡慕得紧呢!”

    张献忠雄心壮志地道:“至少可以招募八千人,若是需要,还可以招募更多。只要给俺们刀剑和战马,俺们自己挣银子。”

    张静一笑道:“这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吧,若是真想,谁也拦不住你们。至于刀剑和战马,我可以给一笔银子你们自行去采购,只不过以后,却要你们自己置办了,夺了地,换了钱,再自己用钱去置办武器和战马,如何?”

    李自成和张献忠对视了一眼,顿时畅快起来。

    其实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李自成心细,总还有些担心,毕竟他们是流寇出身,现在要求自行组织人马,还带着武器征战在外,谁能确保人家不会怀疑自己其实又想造反呢?

    不过又细细一想,连那建奴人……辽王殿下都信得过。跟辽王殿下提一提又怎么了?不让就不让嘛,老老实实地回家耕地去。

    谁晓得张静一居然如此痛快!

    此时却听张静一又道:“这第一笔银子,就给一百万两吧,我们张家出。不过……辽东是讲规矩的地方,自行招募人马……佩戴刀剑……唔,不如这样,你们需上一道章程来,等辽王府批准,到时颁发你们私掠证,有了证,就算是合理合法了。”

    张献忠一听一百万两银子,心里满是震撼,禁不住瞪大眼睛,我的乖乖……这么多?

    李自成也满眼惊喜,于是道:“这银子太多了……殿下实在太客气。”

    张静一道:“你们在旅顺,寻个地方,自行注册一个商行,这一百万,算是送给你们的启动资金,你们这买卖能不能成……得看你们自己,其他的事……辽王府不会管,不过……你们这属于民兵,还是得有许多的规矩,你们在外,譬如进了城镇,所有人……都不得随意携带武器,所有的民兵若是与人殴斗或者害人,罪加一等。”

    此时,张献忠的心思活络了起来,便道:“殿下给的太多了,不过……殿下……俺倒又有一个心思。”

    张静一道:“你说来看看。”

    “俺虽是降了,可在关内三山五岳,却也有不少的山匪,俺虽瞧不起这些山匪和水匪,可有不少……当初也是随俺和李兄弟一道征战过的,此后彼此打散了,现在殿下给这么多的钱,倒不如顺道将他们一道招揽来为殿下效力!如此一来,既是俺和李兄弟照顾了当初的朋友,全了朋友之义。也不糟蹋了殿下的银子,俺和李兄弟,干一票大的。”

    其实自古以来,这天下就永远少不了山贼和土匪,可以说……山贼和土匪莫说是在这个时候,即便是天下最太平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禁绝过。

    古代交通不便,而且皇权也几乎不下县,绝大多数百姓都出于饥馑状态,因而历来的匪患从未断绝。

    现在这张献忠竟是提出索性诏安土匪出关。

    张静一一时有些懵了。

    这些家伙……这是真当自己这好端端的辽东做了贼窝啊。

    想想看,如今这地儿,不只是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些流寇,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抄家之后的犯官家眷,还有降了的建奴人,对了,还有那被俘的西洋人。

    若是再加上这些土匪……

    好家伙,这真的是齐活了,天下的盗贼和土匪,整整齐齐!

    不过……

    张静一想到了重点,眯着眼道:“就怕这些人生性散漫惯了,若是做出什么好歹的事来,反而会给辽东带来隐患。”

    他没有对张献忠和李自成隐瞒自己的担忧。

    这倒是让李自成和张献忠听出了弦外之音。

    显然辽王殿下将自己这些流寇和那些山贼是区别看待的。

    流寇是活不下去,不得不反了朝廷百姓,固然是对朝廷危害最大,可张静一却深信他们骨子里也有忠义的一面。

    可不少的山贼和土匪就不一样了,固然有一些是不得不反之人,只怕也有为数不少真正的歹人,不得不防。

    “殿下放心,对于这个,俺和张兄弟是最拿手的,这些人心里想什么,平日里是什么东西,俺们心里门清着呢,或许别人要收拾和驾驭他们不容易,可俺们兄弟二人出马,保管教他们服服帖帖的。俺们绝不会对他们客气,能用自然用,不能用,也绝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李自成此时倒是豪气干云,他依旧还有枭雄的一面,我打不赢张静一,决心加入他,却还治不了那些蟊贼吗?我李自成是贼祖宗。

    张静一听罢,道:“这事,辽东是办不了的,还得上奏朝廷,需请朝廷下诏诏安,而后再将人解送出关,这样吧,我会上一道奏疏,陛下若是恩准,咱们再想下一步。”

    李自成和张献忠忙是规矩地应下。

    张静一又道:“还有一件事,过一些日子,我会送几个人到你那儿去。”

    李自成讶异地道:“不知是何人?”

    张静一道:“都是那些海贼的俘虏,这海贼之中,有一些人……去过俄国,俄国你们知道吧?就在数十年前,他们就已占据了西伯利亚汗国大部的土地,现在你们还想向极北和极西方向袭掠,只怕很快就要遇到他们了。”

    “这俘虏之中,倒是有一些去过俄国的,精通他们的语言和风土人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迟早会撞上,那么……你们也要有所准备。”

    李自成和张献忠便应下。

    等二人告退出来,便见皇太极此时立在王府大堂外等候,等这张李二人去了,皇太极才被请了进去。

    皇太极到了张静一的跟前,先朝张静一行了礼。

    张静一笑着道:“听说你们这两年,单单贩卖土地就赚了数百万两银子,怎么……却还如此寒酸,穿着破皮袄子来。”

    皇太极确实穿着一件旧袄子,一听张静一的话,立即道:“这旧袄子穿惯了,反而舒服,这里是关外,不比关内那般温暖如春的地方,大家穿衣讲究的是身份和名贵,可在关外头,衣衫就是用来取暖的。殿下…此番就藩,罪人欢喜得很,以后只怕要多来请安,聆听殿下教诲。”

    张静一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这建奴人拍起马屁,其实也很擅长的,毕竟是奴隶社会出来的,主奴有别,根本不存在所谓自尊心方面的屈辱。

    张静一咳嗽道:“听闻你也是刚刚带兵回来,怎么样,可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那西伯利亚汗降了,不过他们的都城早就被俄国人所侵,不过是偏居一隅的残部而已,算什么可汗!此番我们进兵来,他是前有咱们八旗,后有俄国的骑兵,于是乖乖归顺,罪人就想,或许这些西伯利亚的牧民,对殿下或许有用,因而约束了下头的奴才,让他们尽力不要杀戮这些牧民。”

    “不过……这俄国人……似乎有些不太好打,罪人派人试探的攻击了一次,他们很是骁勇,而且给养也算充足,只要是他们的堡垒防护极好,因而索性也不急着先进攻,而是先带着人回辽东来,让奴才们休整一番,再做打算。”

第七百五十九章:臣服

    皇太极耐心的解释了八旗在西伯利亚的进兵经过。

    他们确实已经和沙皇俄国的军队有过接触,彼此进行了试探性的攻击,而双方对彼此都有所忌惮。

    当然,令皇太极所忌惮的是沙皇的军马是一块硬骨头。

    可也有让皇太极振奋的地方,因为沙皇俄国的军马,已在西伯利亚以及西伯利亚以西,似乎经营了数十年,他们投入了不少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这就意味着,自西伯利亚和西伯利亚以西的土地可能更有价值。

    而且他们的补给站、补给线、堡垒,开垦出来的一些田地,还有矿山,这都是现成的。

    甚至还有一些勉强称得上是城镇和集市的地方。

    要知道,原先进攻的地方,都是不毛之地,而不毛之地固然要夺取最是容易,只要征服了当地的部族就可以,轻松写意。

    可一旦那儿出现了许多文明的痕迹……这就意味着,不少的基础设施,等于是白送了。

    那等不毛之地,能否产生多少价值,其实不是最重要的事,难就难在如何从无到有!

    一个不毛之地,千里无人烟,想要在将那里占据,要供应商人和匠人还有驻扎的军队,其中最困难的就是初期,可一旦有了一个颇具雏形的补给线或者是遍布的补给站之后,那么等于是最难的一生二的问题解决了,随之而来的是二生三、三生无穷的事。

    而且皇太极并不愚蠢,他已隐隐感觉到,能在西伯利亚那等地方,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立这么多补给基地的人,这一定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大国,而且其规模,只怕不在当初建奴人占据大半个辽东时的国力之下。

    因为没有这样的国力,是无法支撑起西伯利亚这么多补给站的,也没办法投射至西伯利亚的开拓军队。

    因此,皇太极的判断是,在西伯利亚更以西的地方,势必会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国家,这个国家……拥有许多的城市和城镇,而且一定有大量的良田。

    肥沃的土地,数不清的森林和矿山,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建奴八旗,战斗力比之从前更加的强大,要知道,这可是最强盛时期的八旗兵,能吃苦耐劳,而且作战悍不畏死。

    而到了现在,八旗的战斗力,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完全是得到了张家的资助,他们占有了土地,张家所有,张家给大笔的银子,当做购买土地的费用,得到了银子,不但改善了妇孺们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可以向张家购置更加精良的武器和铠甲。

    虽然做不到像东林军那般武装到了牙齿。

    八旗的优势毕竟是骑兵,可是优良的战马,锋利的武器,还有轻便却又有防护力不低的钢甲,包括了攻城利器的黑火药火炮,却是可以随意采购的。

    再加上银子的刺激,整个八旗,已经焕发了新的斗志。

    此时,皇太极又道:“听闻那沙皇,有一支骑兵,号称哥萨克,战力不小,他们的火器,却还是远不如我们当下列装的寻常火炮,在那常年大雪覆盖的森林里,骑兵才是制胜的关键,罪人旗下的八旗铁骑,倒是要和那哥萨克骑兵试一试锋芒。”

    想当初,皇太极当初被俘的时候,整个人是消沉的,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可现在,他似乎焕发了勃然生机,这是一种放虎归山之后的感觉。

    自然,他对张静一的印象却很复杂,一方面,他自认为八旗与大明有血海深仇,而如今,八旗战败,原本就算是这八旗被大明诛戮干净,那也没话可说。

    可张静一留下了他和八旗的性命,不只如此,还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让八旗兵们又有了用武之地,即便是他,也不会认为,他现在的生活和选择,会比当初盘踞辽东时要差。

    大家拼命,也不过是想要过好日子罢了,只要有奔头,有希望,那么杀谁不是杀?

    而另一方面,却是对张静一的恐惧,张家敢于用他和八旗,某种程度,其实也证明了对方压根不在乎他和这些八旗兵们敢造次,人家有着足够的底气。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只要他作乱,对方反手之间便可令他灰飞烟灭。

    张静一道:“攻略的事,本王不懂,也懒得过问,本王只要结果,你们取了地,本王给你们赏赐,这些土地从此有了主,姓了张,而你们得了银子,你们的妻儿可以穿绫罗绸缎,可以锦衣玉食,这便好。其他的……就是你的事了!”

    “你是有韬略的人,在西伯利亚,或者在其他地方,无论遇到了什么强敌,这些我不指手画脚,实在遇到了困难,可以和本王说,本王总不教让你们吃亏。”

    这言外之意是,实在混不下去了,可以回辽东休整,又或者是实在打不过,辽东这边,会给予其他的支持。

    可是其他的,张静一完全放权,他就只要地。

    皇太极是真的服了,说实话,这对于皇太极而言,是最好的合作方式。

    若是张静一干涉八旗内部事务,这建奴人现在对张家固然害怕,可毕竟张家人对于八旗事务不懂,彼此之间有隔阂,一旦指手画脚,只怕会产生怨言。

    可这天下,又有谁会不喜欢指手画脚呢?能忍着让皇太极自行处理内部,这可是巨大的信任。

    皇太极道:“殿下放心,罪人总不至给殿下添麻烦。”

    张静一又道:“方才李自成和张献忠也来了,他们也想效仿八旗,组织民兵,这事儿……本王斟酌了一下,思来想去,还是由着他们去吧,他们干他们的,你们打你们的,互不干涉。只是……你们彼此之间,不要滋生嫌隙为好。”

    皇太极方才见李自成和张献忠心满意足的从张家大堂出来,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事,而显然张静一已经有了决定,此时也只好道:“罪人知道轻重。”

    张静一很满意地点头,他喜欢皇太极,在人们的认知之中,建奴是起于边疆之地,以武力为能事,可皇太极这样的人,却是少有精通政治的人,不是那种一味只晓得冲杀的人。

    而精通政治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知道什么叫舍得,有舍才会有得,而且知道什么时候该退让,什么地方该坚持。

    张静一便道:“既如此,那么就厉兵秣马吧,旅顺这边的作坊,你可以想办法,根据你们的作战情况,给他们下订单。甚至,可以根据情况,定制你们所需要的武器。我听闻,你们更习惯用短铳,而不喜用长铳?”

    皇太极道:“八旗最擅长的是骑马,马上短铳更方便一些,长铳适合步卒。”

    说着又道:“还有一事……其实现在各旗主和罪人这些年,也都攒了一些钱,听闻现在辽东这边,商业发达,能用银子去生银子!如今眼看着这银子堆在家里也不少了,只是一直地堆着,心里终究还是觉得吃亏,殿下能否准许咱们也去学商贾一般,去买一些股票图利?”

    张静一倒是有些意外。

    张静一道:“这个可是有风险的。”

    这话的确是老实话。

    皇太极舔舔嘴,而后道:“这个,罪人其实也略知一二,当然清楚有亏才有挣嘛……可银子在辽东,这几年都在贬值,所以就……”

    张静一又是一笑,倒是理解皇太极的心理,于是便道:“你和各旗主,还有其他的人,如今存银多少了?”

    皇太极倒也不隐瞒,如实道:“其实不少了,这几年,一直贩卖土地,这么多人,加起来,只怕存银在千万两以上了。”

    千万两绝对是天文数字了,不过这一笔银子,显然是整个八旗数十万户的所得,其实也就不显得多了。

    而八旗采取的本质是奴隶制,各旗旗主乃是最大的奴隶主,至于其他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奴才,是人身依附的关系。

    张静一斟酌着,口里道:“不如这样……本王成立一个辽东发展基金,你们将银子存进来,本王替你们投资,一来呢,你们平日在外征战,对这些也不懂,被人骗了去,却也极有可能,若是你们信得过本王,本王反正也打算将这辽东好好的收拾一番的,确实在用钱的地方,你我是一举两得。”

    拿给张静一去投资?

    皇太极却是想也不想的就道:“罪人怎敢不信任殿下,罪人这就回去和他们交代,什么时候殿下要银子,罪人随时抽调来。”

    张静一的唇边不禁露出一丝浅笑了,他不得不佩服皇太极的情商,某种程度而言,八旗还留在现在,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号人物!

    倘若他们的首领是另一个完全没情商的莽汉,只怕张静一是断然不敢留了。

    而皇太极显然十分的识时务,他不但乖乖合作,而且一直都在想办法,让八旗和张家进行捆绑。

    甚至可以说,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尽力让八旗进行转型。

    有这样心思的人,实在难得。

第七百六十章:新纪元

    在回到辽东之前。

    张静一一直都在思考,辽东对于张家而言是什么。

    又或者说,这个天下……最终要成为什么样子。

    这当然不是杞人忧天。

    而是到了他这个地步,他必须得做选择。

    其实这些年来,他在京城里感受极深。

    感受最深的就是步履维艰。

    哪怕张静一已经摆出许多实实在在的东西,可复杂的利益关系,还有守旧的思维,依旧还是束缚了他的手脚。

    即便得到了天启皇帝十万分的支持,可每一次推动新政,都是九牛二虎之力。

    于是……张静一得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结论。

    后世将明清当做是封建主义的巅峰,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经过无数次的王朝更替之后,数千年的农业经济,中原王朝从秦朝吸取了严刑峻法必亡的教训,从汉朝吸取了外戚干政的教训,又从魏晋吸取了诸侯王还有门阀的教训。

    再至隋唐,更吸取了节度使以及武人集团的教训。

    此后,又至宋朝吸取到和亲岁币势必养虎为患等等的教训之后。

    一个围绕着土地经济,以粮为本的封建社会体制也就应运而生。

    可以说……如果农业经济时代,会出现一个完美的体制的吧,那么这个体制,一定和大明的制度差不多。

    所以……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大明的问题……恰恰就在于,它的制度过于完美。

    通过对宗室的豢养政策,使宗室和诸侯王的危害降到了最低。

    再通过科举消灭掉了门阀。

    又利用皇族尽力与平民百姓结亲而彻底的让外戚退出历史舞台。

    利用地主出身的读书人通过科举,给他们传授君君臣臣,使他们视谋反为羞耻,以金榜题名为荣耀,他们有了功名之后,再借用他们的家族,维持地方上的统治,而入朝的地主读书人,则制定出绝不会背离土地经济的律令,使土地经济的受益阶层可以持续的得利,以至他们绝不会滋生反叛之心。

    再利用这些入朝的地主读书人,制衡武臣,以文制武。

    在朝廷制度层面,内阁采取廷推制,五品以上的大臣,某种程度可以决心内阁大臣以及六部尚书的人选,使但凡可以入阁和成为部堂的人,至少不至声名狼藉。

    再利用底层的年轻地主读书人,入朝为官的年轻官员为御史、翰林、各部给事中,用他们组成清流,来制衡和监督身居高位的大臣。

    朝廷之外,置锦衣卫再监督百官。

    锦衣卫之上,设东厂制衡锦衣卫。

    而在地方,起初用的是三司相互制衡,此后虽加了一个巡抚,可巡抚却类似于钦差的官员,他的权力来源于朝廷。

    说穿了,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制度,以年轻监督年老,以文御武,再以宦官和锦衣卫驾驭百官,除此之外,不容忽视的还有士林清议,用在野的读书人,来驾驭朝中但凡还想留点好名声的大臣。

    可以说……这是一个终极的权力架构,倘若一块肉是天下权柄,而这个制度的本质就是将它切成了肉酱,而后每人分上那么一点点。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最终极的农业社会完美体制,能让大明持续运转两百五十年。无论发生了任何变故,哪怕皇帝被人俘虏了去,哪怕皇帝数十年不上朝,哪怕再多的天灾,数不清的人祸,已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依旧还能勉强运行的原因。

    而它唯一捍卫的……虽也可说是皇权,可同时,也是农业地主经济。

    而大明的没落,某种程度……恰恰也在于此,所谓船小好调头,若不是这个农业社会的体制如此的‘完美’,倘若它是漏洞百出,想要破旧立新,其实难度会低得多。

    可实际上……张静一却发现,它因为过于完善,无论你身居高位也好,掌握大权也罢,这个完美的体制,也总有数不清隐形的手,在制衡着你。

    制衡你的,是依附于这个完美体制所催生出来的思想。

    是数不清你看不到的人,他们隐藏在每一个角落,他甚至没有对错之分,你甚至不好意思将其归类为坏蛋或者恶人,他们甚至可能有极高的道德水平。

    这也是为何,张静一想要办任何的事,总会有无数的手架着自己的原因,总是放不开手脚。

    这倒不是说,关内两京十三省已经没救了。

    那里的人,固然顽固,可至少他们是世俗的,还没有魔怔到只靠精神世界,就可以对抗实实在在的东西。

    只是……他们还需要时间。

    这也是为何,张静一固执的希望回到辽东的原因。

    因为这是一片流亡者的乐土,在这里,有在关内活不下去,对关内的完美体制失去了信心的流民。也有敢于举起刀来,与那地主读书人彼此刀兵相见的流寇。更有建奴人,有许多为了更好生活而迁徙至此的匠人,还有许多跟随张静一这个恩师来此的弟子。

    这些人,人员复杂,但是并不会排斥新的事物。

    张静一当然知道,想要击溃关内地主读书人最后的防线,唯一要做的,就是培养一群新的食利阶层。

    倒不是张静一不寄望于天下大同,而是因为,眼下的生产力,他实在不敢效仿王莽,去走的太快。索性,他解决当代的事就好了,后世自己这一套若是出现问题,自然会有子孙去解决。

    而当下最当务之急的是,要让所有人的利益,都和张家捆绑一起。

    很显然,皇太极就做出了表率。

    他们积极地抢地,赚钱,而后再将钱送给张家,由张家为他们负责投资,投资辽东既得到收益,也让辽东获得长足的发展。也就是说,建奴八旗已经彻底地和辽东被捆绑在一起了。

    若说将来谁更希望辽东稳定,谁更愿意巩固和捍卫辽东,那么张静一无比的相信,这其中肯定有那些建奴人。

    和皇太极聊了一个多时辰,张静一随即开始草拟章程。

    一个新的基金会,即将出现,辽东发展基金,将吸纳所有愿意投入于此的资金,再通过张家投资进各个领域,催生无数的产业。

    因而,在这基金挂牌成立的时候,自然好生热闹了一番,不只建奴人投了钱,还有不少商贾!

    李自成和张献忠则带着随着来的一群弟兄们骑着马,在寒风之中,裹着旧袄子,远远驻足看着那巨大的门脸,还有许多进出道贺之人,炮竹的声音响彻不绝。

    李自成和张献忠倒是没有上前,而是下了马,在街尾双手拢着袖里,蹲下,一群人用贪婪的目光,看着那许许多多绫罗绸缎之人进出时的盛景,甚至张献忠口里不争气的流下了哈喇子。

    “晓得不……”李自成此时觉得自己像个乞丐,口里不由自主地用着羡慕的口吻道:“这玩意……建奴人就投了一千多万两银子……”

    后头的小喽啰们,先是惊得瞪大了眼睛,而后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他们开始用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去想象一千万两是个什么概念。

    “他们的银子哪来的,还不是抢的。”张献忠啊呸一声,一口吐沫吐在了积雪上……在积雪上砸下了一个小坑。

    李自成却是道:“不是抢,他们也有证,是奉王命行事,勤于王命咋叫抢呢?”

    李自成认真地继续道:“张老弟啊,俺们做了顺民,诏了安,以后就不要再用你那山大王的做派了,俺们是遵纪守法的人。”

    张献忠:“……”

    说着,李自成目光中透着明显的希翼,又接着道:“过几年,俺们也要和那些建奴人一样,俺们这么多精壮的汉子,还抢……还干不过那些建奴人?那些俄国人的底细,俺探知了,不能再等啦,俺们要赶紧回去将儿郎们召集起来,必须要抢在建奴人之前下手。”

    张献忠方才还面带愠色,现在倒稍稍脸色好看了一些,他重重点点头:“是这个理,啧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自成这时则是站了起来,道:“走吧。”

    张献忠道:“不去道贺了?”

    “不去了。”李自成叹息一声,才道:“俺们这样子,去了也是丢人现眼,现在就立即回去召集人马,定制的刀剑和火器一交货,俺们就立即出发,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张献忠深以为然地颔首:“有道理,可惜俺的几个干儿子都在军校,如若不然,一道带在身边该有多好啊。”

    唏嘘一阵。

    李自成却笑了:“他们有他们的前程。”

    说到了前程,张献忠下意识的笑了笑,虽然在当初流寇之中,收义子本身是军事考量的,因为在每日杀戮的环境之下,只有父子关系才最可靠。

    可是……这么多年一道厮杀,又以父子相称,早就真正意义的超越了利益的考量,有了真实的情感了,自也是真心希望儿子们有个好未来!

    “也是,俺们干俺们的,干他N的!”张献忠忍不住低声咒骂。

第七百六十一章:繁荣

    基金一成立,张静一便踌躇满志起来。

    说起来,这基金的数目极大。

    除了建奴人投了一千多万两,张家投入更多,直接砸入了一亿两纹银的真金白银。

    除此之外,便是其他大大小小的商贾,竟是相加起来,多达一亿四千万两纹银之巨。

    如此大笔的资金,根据基金的要求,都是必须用以发展辽东的。

    这世上最担心的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银子。

    有了银子,自然而然,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而这基金,并非是自己亲自下场去进行建设。

    毕竟张静一没有三头六臂,做不到自己亲自下场,去建立一个又一个的作坊,开发出一个又一个的新项目。

    资金过于庞大,因此这基金的投资方式,采取的是观察市场上未来有前景的项目,此后注入资金,再得到其一部分股份的方式来牟利。

    这对于所有人都有好处,一方面,一旦项目成功,未来必然收入大增,基金可以凭借此,大赚一笔。

    而对于许多项目和作坊而言,辽东如今是百废待举,只是现下的资金有限,无法做到快速的扩张,而一旦得到了张家基金的支持,那么就可以招募更多的人手,推进更多的项目,迅速做大做强。

    对于寻常的辽东人而言,许多行业突然获得了大笔的资金,急需快速壮大,就免不得要大量招募更多的人力,工价自然而然,也可随之水涨船高。

    似乎所有人都得利了。

    唯一不妥之处,就在于寻常人得的利只是小头罢了。

    或许百年之后……许多人会滋生出怨气,而在这个饿殍满地的时代,即便是这蝇头小利,也足以让人分享喜悦。

    而张静一要做的事,就是雇佣大量的人员,其中包括了账房,也囊括了许多的掮客。

    他们要做的,就是对辽东各行各业进行梳理,并且对各行各业进行研判,判断哪一个作坊前景更好,哪一个行业更有未来。

    此时……便是讼师们登场了。

    在关内,讼师几乎是贱业,但凡是要点脸的读书人,都不愿屈尊去做讼师,而承担讼师职责,研究律法,提供担保的人,则往往都是当地的地保,或者是县里的押司、文吏。

    好在在辽东……随着文吏地位的提高,这与文吏颇有渊源的讼师,因为薪俸高,而且市场需求火热,也渐渐开始发展起来。

    如今的辽东,任何一个律令的颁布,或者的律令条文的修改,几乎都会被人整理成册,书商印刷之后,往往都能售出几百上千份以上。

    究其原因便在于,现在讼师行业开始滋生出了萌芽,一群专门钻研律令条文,咬文嚼字的讼师开始受雇于各个作坊主,或者是富商,为他们提供建言,或者是为他们钻研契约。

    不过张静一对此还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辽东实施的乃是新政,新政必然要推动各种新的法令,而这些法令若是无人维护,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可谁会吃饱了撑着天天去琢磨律令上的每一个字句呢?毕竟绝大多数人利益不相关,真要碰到了这方面的事,也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罢了。

    只是有这么一群人,每日琢磨你的律令,并且付诸实践,借此谋生,虽然是以他们自身利益角度来出发,可实际上,他们恰恰是捍卫新政的主要群体。

    因而,张静一在这基金开业的酒宴上,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一个个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的家伙,他们一个个夸赞着自己的财富,浑身的绫罗绸缎,或许他们从前就有了不起的家世,又或者,他们起初只是一文不名的家伙,可如今,却都成了辽东的新贵。

    张静一心里不得不苦笑,眼前这些人,只怕比当初的士绅,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无论如何,张静一依旧还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他们的代言人。张静一完全可以想象,倘若他是赵匡胤,那最急着给他黄袍加身的,恐怕也是这些新贵们了。

    因为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就是,张静一不可避免的与他们捆绑在了一起。

    要知道,如今他们与新政已经形成了利益捆绑,与辽东也已变成了一荣俱荣的局面。

    此时,他们一个个喜上眉梢,似乎为张静一又想到了盈利的好主意,而发出内心隐藏着的喜悦。

    因而,对于张静一的恭维,自然是毫不吝啬的不绝于耳。

    大家欢欢喜喜的敬酒了一番,酒过半巡,张静一有些吃醉了,便悄然退场。

    皇太极显然一直都有注意着张静一的动静,不露声色地跟了上前。

    在外头,却见张静一正站在长廊下看着外头飘飞的雪絮,脸上轻挑眉头,神色若有所思,便低声道:“殿下……身子可是不适吗?”

    张静一回头,看一眼皇太极,似乎没想到皇太极会跟了出来,略显讶异地道:“啊……没什么,我年轻,身子好的很。”

    皇太极则是带着几分关切道:“罪人一直担心,殿下来了辽东,不习惯这里的气候。”

    张静一微笑道:“慢慢会习惯的。”

    “罪人觉得殿下似有不喜。”

    张静一此时却是背着手凝视他,口里道:“你也是一方豪杰,何时每日都在学察言观色之术了?”

    皇太极便诚惶诚恐地道:“是罪人万死,只是……殿下如今乃是罪人和下头奴才们的衣食父母,揣摩殿下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令张静一居然感到无法反驳。

    顿了一下,张静一目光幽幽地道:“我方才在想一件事,方才酒宴的那些人,和当初辽东那些的辽将有什么分别?”

    皇太极沉默了,这倒是令他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张静一思考的不是驾驭辽东,而是想到了当初那些辽将。

    皇太极忍不住道:“殿下莫非以为他们不可靠?”

    “不,他们太可靠了。”张静一没有多想便道,而后又道:“他们和本王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了本王,他们积攒起来的财富,随时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本王不是盲目自信,可实际就是,谁若是敢动摇本王,他们势必性命不要,也誓死追随。”

    皇太极道:“既然如此,那么殿下就不该有什么忧虑。”

    张静一也懒得继续和他讨论,只颔首:“基金的事,包在本王身上,不敢说能有大的盈利,可也不至于亏损,现在辽东百废待举,正是这些资金有用武之地的时候,你安心带人去厮杀吧。”

    皇太极点点头,他知道张静一避开了话题,也知道张静一心里有其他的想法,可即便他已是聪明绝顶,情商极高,可限于他的认知,只怕也不理解张静一此时的心思了。

    都说帝心难测,可这位辽王的心思,才是真正的难测啊。

    皇太极心里苦笑着。

    短短数月之内,一场紧张的注资、并购、重组的戏码如期上演。

    数不清的资金,开始疯狂的注入各行各业。

    可以说,张静一绝对是这个世上最优秀的操盘手,原因无他,或许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看清未来的趋势。

    可张静一却能看清。

    把握了历史的大方向,抓住时代的潮流,或者说开创潮流,其实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张静一先是大肆的注资大量的钢铁作坊还有矿场,以及棉纺作坊。

    这些都是极基础的产业,放在后世,就是所谓的夕阳产业,属于人憎狗厌的存在。

    可在这个时代,它却是时下最新兴的产业。

    当然,注资和收购也是有条理的,要支持的当然是设备更新,生产效率更高的作坊。

    张静一往往收购三四成的股权,投入给其一大笔资金,其他的事,便不再去管了。

    而得了资金,作坊主们便如虎添翼,开始不断的扩产。

    扩产又带来了建筑业和机械行业的大繁荣。

    辽东的人口是有限的,大量的人被雇佣,劳力开始变得越来越值钱起来。而这种劳动价格的上涨,也让扩张的作坊主们,也在尽力的减少用工的数量。

    因而……更好的机器就成了时下最令人关注的事。

    许多的机械作坊,现在都已忙疯了。

    当初辽东的机械作坊,大多都是当初建造铁甲舰时带动起来的。

    为了给铁甲舰配套,可以说许多的作坊,都是咬着牙,绞尽脑汁,为了满足铁甲舰的要求,做出无数次改进。

    可很快就已经开始有人意识到……这些当初用在铁甲舰上的技艺和改进,其实也可同样用在其他的领域。

    起初的时候,是一个作坊改进了蒸汽纺织机,很快,这新式的蒸汽纺织机开始热销起来,居然顷刻之间,风靡市场。

    虽然价格昂贵,可在扩产需求之下的纺织业作坊主们眼里,这简直就是领先同行的利器。

    于是乎,数不清的订单,如雪片一般的涌来。

    这原本只是负责提供铁甲舰某处构件的小规模机械作坊,摇身一变,竟是大发横财,订单直接排到了三年之后。

第七百六十二章:召旧部

    当初建造铁甲舰的计划,花费极其巨大。

    可以说,这是将当初几乎半数的抄家所得给砸了进去。

    数千两纹银,十几万各种匠人和劳力,还有无数脱颖而出的各种技术人员,花费了数年时间,每日围绕的,就是造舰。

    可以说,这铁甲舰,根本就不该是这个时代出现的。

    因为若是凭借历史进程而言,此时制造铁甲舰,纯粹是拔苗助长,只为了制造铁甲舰,等于是重新修建一条大运河,或者是建立一座新的长城。

    这其中何止是拨发了银子这样简单,而且涉及到的人力物力,可谓是数之不尽。

    这样直接的强力推动,让本该可能用以改善民生的银子投入进去,本质上是不可持续的。

    不过……到了如今,收获的时候真正到了。

    为了制造铁甲舰,各种矿石的采掘技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钢铁以及其他金属的冶炼,也是一日千里。

    十数万人对于机械的制造,已有了初步的认识,甚至还有一群人脱颖而出,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在牵头制造的过程之中,一群擅长于管理和组织的人开始慢慢的崭露头角,他们已经开始渐渐能够组织大规模工程和设备制造的协调组织能力了。

    自然,还有锅炉、蒸汽机、轴承、机床等等设备的制造能力,也开始有了足够的经验。

    当初为了攻克制造铁甲舰的许多技术难关,如今都成了现实的技艺。

    大量的匠人,也得到了锻炼,铁甲舰所采用的高标准,必须做到许多构件丝丝合缝,因此,许多能工巧匠,已经开始逐渐掌握了更高的技艺。

    而如今……

    辽东要人有人,要技艺有技艺,也从不缺乏各项工程的组织和协调能力。

    张静一的各种投资资金,也开始涌入。

    一下子,需求变得异常旺盛起来。

    到处都是在寻求机会的人,而每一个人看到了机会,主要不犯傻,便可赚得盆满钵满。

    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提出各种新的构思,或者是……想出一条新的买卖。

    于是,五花八门的作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匠人成为了所有人哄抢的目标。

    许多的劳力,也随之而来。

    生产带来了矿业的需求,而矿业和生产又催生了大量的雇工,雇工再无法回到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之中,于是就有了消费的需求,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衣食住行,因而……又衍生了无数的铺面,催生了更旺盛的需求。

    人口的增长……似乎也开始了。

    头部效应非常的明显,在辽东还是不毛之地的时候,你便是绑了人来,人还要哭哭啼啼不情不愿的,可当城市开始初具规模,不少关内的人,反而开始趋之若鹜了。

    朝廷恩准了张静一的诏安策。

    山贼和土匪一直都是各个官府尾大难掉的问题,此时既有人肯诏安带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对朝廷诸公们而言,将人丢去辽东,或者说丢去辽东更远的地方,这不啻是对这些人的流放和刺配,再好不过了。

    李自成和张献忠二人,对于关内的许多流寇残余,还有各地的土匪,还是颇有号召力的。

    而且二人本就是在尸山血海之中脱颖而出的绝顶人物,能做数十万流寇的首领,自然有其可怕的号召力和魅力。

    而所谓的号召力,说通俗一些,就是能忽悠。

    毕竟……流寇不是官府,你得让人跟你一起卖命,且还没有俸禄发给人家。

    这个时候,描绘一下未来的前景,让你热血沸腾,嗷嗷叫着表示愿意跟你混,将性命托付给你,宁愿一条道走到黑的能力就非常的重要了。

    在这方面,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无师自通的天才,他们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一封封热情洋溢的招降书信,真真说到了人家的心坎里。

    弄的许多山大王们,有的原本也没啥大志气,只想着守着这山,带着一些小喽啰,靠打家劫舍啥的混混日子。

    可看了书信后,顿时气血上涌,一下子就亢奋了。

    前途是有的,都是做贼,何不如做有证的贼。

    忧虑也按下去了,这是李大哥和张大哥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难得人家还瞧得起俺,要和俺共襄盛举。他们还能害俺?

    官府的招降,应该是真的,就是李大哥和张大哥这样大的反贼,不也还活蹦乱跳吗?

    于是,这三山五岳,要出关者竟是多不胜数。

    张献忠和李自成二人,则早早做好了安顿计划。

    他们是最熟知这些人的,以礼相待,可这些人散漫惯了,也需得有规矩管着。

    说穿了,这样的人,你要他们安分老实,还肯跟着你一起去拼命,一方面得喂饱,另一方面,则要给予敬重,你不能将他看做是贼,你需将他当汉子看。

    可敬重归敬重,张献忠和李自成的刀也是不近情的,来了就是一家人,可家也有家规,谁敢忤逆或者造次,那也定是绝不留情的。

    至少张静一一开始所担心的混乱问题,居然没有发生。

    张献忠和李自成将所有的人都进行了编组。

    老弱妇孺留着耕种,年轻的壮汉机灵一些的,想去安稳的做匠人也好,或者是去考军校也罢,都成。

    其余之人,则统统改编,分发下战马和武器,不日……便冒着风雪出发了。

    皇太极那边,显然也不甘示弱,他自知下一次,要遇到的乃是硬茬,这沙皇俄国,可能绝不是那些寻常的汗国可比的,另一方面,则是李自成和张献忠的竞争,对他们也起到了刺激作用。

    此时,皇太极已知道横在极北的地方,有一个乌拉尔山,那里有重重关隘,翻过了乌拉尔山,便是一大片的平原,万里沃土。

    因而,他对建奴的奴才们所宣扬的是,翻过大山,利润便是十倍。张、李眼已出发,我等迫在眉睫,当初汉高祖刘邦与项羽曾有盟誓,先入关中者为王,今我等与张、李之间,虽无誓约,可谁先入关,便可得金山,金山就在眼前,岂可落后于人。

    于是八旗精锐尽出,竟是个个意气激昂,更加的士气如虹。

    张静一却在此时,秘密召集了许多人抵达旅顺。

    无论是刘文秀,还是李定国,亦或者是其他当初在东林军校的翘楚,甚至还包括了不少从新县便开始培养的文吏。

    如今这些人,都已独当一面,此时他们齐聚于辽王府。

    这其中的人,很不意外的几乎出自于锦衣卫、东林军以及文吏系统,足足数十人。

    几乎都是张静一手把手地培养出来的,而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年轻。

    当然,其中当初关中的流民,占了绝大多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当初,张静一只是一个寻常的锦衣卫千户,新县的县令而已,所能招揽和培养的人,绝不可能有多高,那时候即便是一个寻常秀才,只怕也是唾弃张静一的。

    张静一稳稳落座,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在飞快地所有人的脸上扫视而过。

    众人则是一个个精神奕奕地看着张静一,显得颇为激动。

    等到张静一命人奉上了茶来,众人纷纷端起了茶盏。

    张静一这才笑着道:“这是自江南弄来的茶叶,用的是城外山泉的泉水炮制,大家来尝一尝吧。”

    李定国等人便都嘿嘿笑起来,跃跃欲试,大家倒不敢狼吞虎咽了,晓得这茶水十分名贵,因而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轻轻抿着,生怕喝的太快。

    张静一亦抿了一口,随即道:“怎么样,滋味如何?”

    有人道:“俺也不懂,不过……看上去很贵。”

    李定国则道:“这茶水好,这茶水好啊,回味无穷。”

    张静一笑了笑,又举起茶盏。

    可这一次,他举起茶盏并不是为了喝茶,而是……

    哐当一下,声音有点刺耳。

    只见茶盏落地,那茶杯给摔了个粉碎。

    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倘有外人在,一听这摔杯的声音,只怕要吓死,要知道……传统意义而言,摔杯可是号令,是埋伏了刀斧手的前奏。

    只是这里都是张静一的弟子或是故吏,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第一个反应却都是恩师手滑摔了杯子,离得最近的李定国,甚至尝试想要上前帮张静一收拾地面的狼藉。

    张静一却突然道:“不必收拾啦,为师故意的。”

    李定国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则叹了口气,道:“这茶叶,在苏州采买的时候,是一百四十三两银子一斤,且这样的茶叶,还需妥善贮藏,再送到辽东来,所花费的人力物力,实在惊人。”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心里都说,方才自己那一口,岂不是一两银子就没了?

    此时,张静一又道:“这茶叶……很昂贵吧,不过在旅顺……已经有许多人家……没有这样的茶叶,便不愿意喝茶了。如今其他的茶水,在他们口里,只怕是跟泔水没有任何的分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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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