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三章:初衷
李定国等人顿时开始举足无措起来。
他们手里端着茶盏,一脸尴尬。
分明方才是恩师赐茶,令人心中愉悦万分。可转眼之间,品这茶水倒是成了令人羞愧的事。
张静一此时却道:“你们都跟了我几年了?”
刘文秀道:“我与李贤弟是天启九年追随恩师学习,迄今为止,已有十年了。”
其余人则回答不一,可至少也有五年。
张静一点了点头,却又道:“你们还记得当初你们为何来投奔我的吗?”
李定国憋红了脸,道:“当初关中大旱,大家伙儿实在活不下去了,亲族们都饿死了七七八八,是陛下下旨,令我等迁至京城,也是恩师收留,安置我等,又让我等入学读书。”
不得不说,这些人对张静一是有情感的,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曾失去了亲人,有的人甚至说是举目无亲也不为过。
到了京城,一直受到张静一的庇护,至少在开始的时候,说张静一是他们的衣食父母都不过分。
不只如此……他们能受教育,读书写字,甚至到了后来,能有今日,可以说张静一就是他们精神上的父亲。
看他们一个个目光真诚地看着他,此时,张静一打开了话匣子,温声道:“颠沛流离的日子很不好受吧。”
这话说的很轻柔,可众人却是顿时默然了。
要知道,那绝对是他们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啊!现在回想到当初饥饿的记忆,对于这些早已能独当一面、心志坚定的人而言,依旧犹如梦魇一般。
看着他们回忆过往,脸上皆是不无幽暗的脸色,张静一叹息道:“你们说,如若当初的时候,朝廷少征一些钱粮,士绅们少强取豪夺,关中的土地少一些兼并,这关中的百姓,多一些自耕的土地,让大家能有一些余粮,而当地的官府,也能够尽心的赈济,如果是这般,关中固然连年大旱,可是……能活下来的人,会不会多许多?你们当初,是否也能少饿一些肚子?会不会少一些饿殍,你们之中的父母妻儿们,能不能多活几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禁不住扼腕。可以说,绝大多数人都在那个时候失去过亲人,不少还是至亲,有时悼念起来,他们也不禁会想到,如果真如恩师所言这般,会不会少一些遗憾。
其中一个文吏出身,如今却已一路升迁至锦州知州的弟子,脸上真挚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放屁!”
估计谁也想不到,张静一居然会吐出这么两个字。
张静一接着道:“这番话,若用在诗词上,固然可用来感慨民生多艰,可真论起来,盛世的时候永远都是绝大多数百姓过的最安稳的时候,到了乱世的时候,人命如草芥,赤地千里,那才是真正的苦。将盛世时的小苦与乱世时的大苦搁在一起,强作感慨,又有何用?”
“正因为如此,作诗词的多愁善感,如此感慨未尝不可。可你我之人,若是将这话当了真,便是颠倒黑白,不知所谓了。这当代的读书人,固然大多不肖,可历来圣贤们的许多话是极有道理的,孔孟之学中,有一句话叫为苍生立命,也就是说,像我等这样的人,如今已得到了高官厚禄,哪怕没有高官厚禄,如今也算是人中龙凤,如今你们得到了好的教育资源,有了可以施展你们才华的地方。你们已不必为衣食住行而忧虑了,那么总该将这天下兴亡担当起来!”
“我们要干的,不是感慨什么兴亡百姓苦之类的话,那不是我们干的事,我们要干的,是缔造盛世,要缔造盛世,使这昌盛之世永续,使天下中兴,令绝大多数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不至如当初关中的情形一般,又当如何?”
这一番话道出来。
顿时令李定国人等明白了张静一的本意。
若说张静一这番话对别人未必能有什么很大的触动,可对他们这些当初挨饿受冻过的人来说,必然是感触极深。
“恩师的意思是,要防范官府害民,防范士绅无节制的兼并?可是,辽东没有士绅啊……”
张静一很是耐心地道:“在从前的时候,土地乃是一切的根本,因而,谁占有土地,就握有了一切。可在辽东,确实不是这么一回事,辽东有的是土地,而且均田法也已实施,可土地已不是辽东的根本了。这天下有握有土地的士绅,难道就没有其他形式的士绅吗?”
这些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一点就透,此言一出,大家便立马了然了。
张静一笑了笑道:“就好像这茶水一样,如此名贵的茶水,浪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只会一家一姓的享乐,当然,我并非是说,人不可享乐,可一人一家独乐可以,却代价不能是其他人吃糠咽菜。”
“若是极盛的时候,百姓们可衣食无忧,这一家一姓奢侈一些,未尝不可。可若是如西晋的时候,天下的百姓都如猪狗之时,却有石崇、王恺这般的斗富,这便是自取灭亡之道了。凡事都需有度,一旦过了线,到时积重难返,当初关中的情形,便要再现。”
李定国等人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其实他们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恩师发现了问题,只是……如何去更改呢?
只见张静一又道:“在这辽东,若是不加以节制,十年二十年之后,就遍地都是石崇了。辽东这些年,可谓是一日千里,数不清的矿石、土地产出,都为我等所用,可我们在此经营和发展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推行新政,建立了这么多的作坊,开垦了这么多的农地,难道只是为了纯粹的推行新政,为了更多的产出吗?”
“任何的产出,都是为人服务的,而不是纯粹为产出而产出,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推行新政也好,产出也罢,到底服务的是什么人,唯有如此,我们的新政才有意义,倘若效仿当初的大明,难道关内这等物华天宝之地,每年的产出还少吗?每年生产的丝绸,生产的名贵瓷器,数都数不清,却为何到头来,连一个建奴都解决不了,为何会遍地流民,会有李、张人等席卷天下?”
李定国听罢,心里猛地一震。
其余之人,也不禁面面相觑。
张静一道:“所以要有宗旨,有纲领,要永远清醒,我们今日所为,目的是什么,尤其是要明确,新政到底是为了更多的产出,还是以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还要确定后来之人,倘出现石崇、王恺这样的人之时,可以如今日,有人拿着枪炮去教他们如何做人。”
李定国等人便忙道:“还请恩师赐教,如何做才好。”
张静一顿了顿,沉吟道:“成立一个同学会吧,组织起来,给这同学会拟定一个纲领,确定一个目标,再慢慢的用你们这些年的体会,慢慢去充实一个理论,军校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军校的生员,多数还是贫家的子弟,真正的大富之家,只怕也不屑从军去拼命。”
“当然,这同学会也不能纯粹的吸收军校的生员,优秀的匠人,还有其他学堂的生员,都可吸收,要组织起来,不只要在军中,还要在锦衣卫,要在许多作坊,在学堂,以及在官府之中,都要招募志同道合者……当然,这是大事,到底怎么弄,我也没有太多的主见,因而才叫你们来,集思广益,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摊开来,大家商量着来办。”
“此外……”张静一想了想,接着道:“这些年来,我也积攒了不少的财富,这些银子太多了,将来真论起来,我张家才算是石崇、王恺,那么不妨……我会拿出相当一部分身家出来,当这同学会的会产。”
“今日就点到为止,你们是从辽东各地来的,此番来了旅顺,别急着立即就走,不妨就在旅顺,多走走,多看看,让你们在此多走多看,并非是让你们去感慨旅顺的发展之快,而是去想一想,在这个过程中,衍生出了什么问题,多去思索,且看看是否有解决之道。”
这番话,无疑是一个震撼弹,李定国人等万万没想到,恩师有这样的打算。
他们不自觉地看看自己身边的伙伴,顿时已明白,恩师选择自己这些人,是有其目的的。
李定国极是认真地道:“学生人等明白了,一切以恩师马首是瞻。”
张静一却是摇了摇头道:“说了是集思广益,大家畅所欲言,拟定出一个初步的章程,而后再讨论删减,现在确实是急迫了一些,一个月之内,拟出章程来,是否可行?”
刘文秀慎重地看着张静一道:“若有什么建言,都呈上来给恩师吗?”
张静一道:“可以先成立一个章程拟定委员会,先推一些人,对所有的建言进行审核,当然,推举什么人,你们自己拿主意。”
第七百六十四章:圣贤
张静一此番决心颇大。
做任何事都要未雨绸缪。
辽东的未来已经可期。
只是将来这辽东是谁之天下,却是张静一一直犹豫的问题。
经历过明末乱世之人,大抵都会产生两种价值感。
一种是人命如草芥,放眼看着四处的杀戮,见这血流千里,便滋生出了麻木之心。
既然人命不值钱,既然别人的锥心之痛本是理所当然,那么自是宁教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天下人。
因而,乱世盛产的多为枭雄之辈,他们的血早就凉了,心也早就刚如坚冰,他们尔虞我诈,谋算一切,一切都以自我的利益为最终的考量。
正因为如此,天灾之后,总是人祸,人祸的根源,恰为这些一切以自己利益为准绳之人。
却殊不知,历朝历代,这般的枭雄,又有几人可以善终,就如当初第一个提出皇帝者兵强马壮者也之人一般,当他手握大权之时,耀武扬威,固然可以不可一世,他可以大开杀戒,可以将皇帝如猪狗一般的揪出来,随意屠杀为乐的时候,想来一定想不到,这世上终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兵强马壮之人,将他和他的子孙揪出来,而后碎尸万段。
所以这一条路是走不通的。
历史上,曾出现许多的圣贤,这些圣贤四处奔走,推行自己的主张,某种程度,就是希望建立一套秩序,遏制前者,因而,乱世出枭雄,往往也出圣贤。
诚如当初孔子礼崩乐坏之后的感慨,继而希望根据周公的礼法,推行出一套新的礼制,让人们不去通过兵强马壮的杀戮来决定高低,而是妄图建立一套礼制来决定人的高低。
其实孔子这一套,在当下而言,确实可笑,不但不切实际,而且在后世儒家弟子们攫取利益之后,早将他的理论歪曲了。
可不得不说,在他那个时代,在那群雄并起,诸侯们耀武扬威,人命如草芥的时候,孔子提出的礼制,绝对称得上是圣贤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一些巨商已开始出现,这些巨商与枭雄其实是没有分别的,同样都是利益最大化,同样都以自身的利益为准绳,如果修改一个律令可以令他们得利,他们就会修改律令,如果践踏一个律令可以使他们牟利,他们也定会在所不惜。
这无关人的道德,而在于当你成为了巨商,那么你的立场和思维方式,其实就已经和芸芸众生不同了。
换一个角度来说,若没有这样手段,没有这样的狠辣,又如何能够在商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巨商?
同样一个买卖,你稍有仁慈,你的收益就会比其他的同行少。
可问题在于,商业竞争的本质不是你赚多他赚少的问题,商业竞争最终走向的就是本身就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你赚的少,意味着你承担风险的能力会减弱,任何一次市场的动荡,那么你的仁慈便会教你破产,沦为贫民。
这其实就和关内的地主一样,真正肯行善,舍不得下力气压榨的,就意味着在土地的收益减少,你囤的粮食不够多,平常的年景倒也还好,可是一次天灾来临,别人的粮多,会在天灾时趁机大肆兼并,会囤货居奇,大赚特赚,而你却因为粮少,收益暴跌,甚至不得不卖田卖地来度过危机。
因而,巨贾对于这个时代而言,道德上绝不可能比士绅要高明多少,甚至张静一觉得,商贾的道德水平可能比士绅要低得多,士绅好歹还会顾念一些乡情,好歹还读一些假道学的书,可商贾奉行的却是真小人的理论,是赤裸裸的攫取利益。
之所以张静一依旧还依赖这些商贾,只是因为当下工商生产力更高,生产方式更为先进而已。
只是不能就此放任下去,因为一旦无节制的放任,后果也极为可怕。
既如此,那么就必须得有一个政治实体对其进行平衡。
一个单纯的组织是不牢靠的,必须这个组织之中,容纳了东林军、锦衣卫还有文吏系统,并且在这组织上,建立一套新的‘礼法’。
当然,在将来,这个组织可能会有人被腐蚀,也可能有人会和商贾同流合污。
可是……这样的组织也会天然与巨商群体产生一个巨大的矛盾,那就是,这未来的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的问题。
张静一要的是有一个群体驾驭巨商,这就足够了。
而且当下,这个组织的主要发展人群来源于文吏和军校,以及锦衣卫。
在辽东,这三个来源,都需要通过严格的考试,无论是文吏的招考还是军校的招考,这都意味着,至少绝大多数发展人群,出身终究还是寻常的普通子弟。
只有这些子弟们,才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热衷于考试,从而在辽东牟得可能只是军中的小骨干,或是普通的文吏、司吏,又或者是辽东锦衣卫某个緹骑和校尉的小职位。
千万不要小看他们,他们未来会是同学会中的一员,一个人可能没有力量,可是千千万万这样的人组成的同学会,他们的利益诉求,就定然不会是商贾群体那般只以牟利为宗旨了。
定下了方略,便是以李定国人等组成了一个同学会成立委员会。
而后,便有雪片一般的意见,进入委员会甄选,紧张的甄选之后,一个个决议则送至张静一这里。
张静一则与众人进行讨论。
当然,这东西太新潮了,新潮到绝大多数人只是认为辽东殿下想和自己的门生们沟通情感,所以要成立一个类似于联谊为目的的组织。
因而许多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觉得这更像是类似于同乡会似的东西。
其中一个决议,却是孙可望和李来亨等人提出的,他们倡议发展的会员,也需增加至流民的群体,不能单以军校和文吏为目标。
大家讨论甚是激烈。
因为孙可望和李来亨这些人在学中的资历很浅,不过他们的理论却很充分,流民在辽东的群体最大,当初那些流寇,如今也在都在辽东安居乐业,他们从前虽为流寇,却也有不少有志之士,不可将他们排斥在外。
孙可望和李来亨这些人,可没有将这传出来的同学会消息当做等闲的消息来看。
他们不是普通人。
毕竟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带过兵,打过仗,处置过复杂的治理问题的人。
虽然现在他们入学,只是一个普通的生员,却有着极灵敏的嗅觉和洞察力。
因此,两百多个当初流寇出身的人,一经商议,立即联名投书。
而在成立委员会里,此事讨论的却是最激烈的。
有人认为既是同学会,且李来亨这些人吸纳进来就已足够,不必专程在从前的流寇之中继续发展骨干。
可如李定国这样的人,却是支持的,他们认为同学会既以苍生福祉为目标,眼下辽东最多的就是流民和当初的流寇,怎可忽视。
一时吵得不可开交,委员会里也是五五开。
张静一似乎也有些举棋不定,于是忙是将这李来亨召至旅顺。
李来亨见了张静一,行了师礼。
张静一含笑着道:“这几日,你们倒是做了好大的事。”
这话本意是调侃。
李来亨道:“恩师,学生据理力争,也是为了同学会好,此同学会,非同乡会,若是同乡会,大家抽个空出来,摆宴吃席,联络一下乡谊,自然不该让流民们凑这个热闹。可恩师既有所图,如何能将流民们拒之门外。他们来辽东,举目无亲,正因为恩师的安置,如今才有今日,恩师对他们而言,实为再生父母。如今这同学会建立在即,所提倡的,却以苍生立命为主旨,流民难道不是苍生吗?以学生之见,发展流民有三个好处,其一,令我同学会为真正同学会,壮其筋骨。其二,使我同学会深入底层,使我辽东上下为一心。其三:也可借此,使下情传达于上,免使同学会中,不知民情,有这样三个好处,才可促成大事。若恩师想要的,只是束之高阁的同学会,如关内士绅一般,只是口里说一说为苍生立命,学生的陈情和上书,恩师可以罔顾,可若恩师当真想要力行新政所言的可使天下人安居乐业,便非吸纳流民不可。”
张静一道:“你倒是颇有见的,可是在学中学的吗?”
“学里所学,其实多是书本里的知识,只是学生贫苦出身,又有一段……征战的经历,所以结合了书本里的知识,方有醐醍灌顶之感。其实学生一直在想,书本之中的知识,哪一样不是至理呢,不说军校中的宣教,单说四书五经,其实也是字字珠玑,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称的上是至理。可学生却发现了一个事实。”
张静一来了兴致:“事实?”
“学生发现,在军校之中,同样的道理,有的人感触极深,有的人却只是当其是照本宣科,难有触动。”
“这是为何?”
第七百六十五章:豪杰
很明显,李来亨的话让张静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虽是订立了诸多的规矩。
甚至还想尽办法,制定出了一个较为切合当下实际的教材。
张静一自认为自己在军校的这一套教习方法,不敢说完美,可在这个时代而言,已称得上是领先于时代了。
实际的情况也是如此。
东林军校凭借于此,傲立于世。
只是……张静一作为所谓的恩师,终究还是处于高位上,俯瞰着自己的那些门生。
想要知道他们具体的学习心得,还有内心的想法,却也只是看一个轮廓。
此时,李来亨道:“恩师,学生大抵可将受业的同窗们分为两类,有一类人,对于学堂之中的宣教,当做平日里考试的工具,平日里虽是背诵起来,朗朗上口,可实际上,里头到底说的是什么,又有何本意,却无有感触。”
张静一皱眉:“是这样吗?若如此,这岂不是也成了八股文?”
是啊,八股最大的问题,就是照本宣科,一个个读书人,开口就是子曰,是圣人言,可真正了解孔孟的又有几个?
李来亨笑了笑又道:“可是还有一类人,他们得了宣教,可谓是感同身受,醐醍灌顶,感触良多,于是将恩师所授的学问,当做是至理。”
张静一听得认真,道:“你继续说下去。”
于是李来亨就道:“之所以有这样的区别,其实就在于……不同的人,生活的经历全然不同!学生发现,若是家庭极殷实之人,平日里自然难感触到民生的艰辛,他们只当恩师的宣教,当做了大道理,此等大道理,可以是恩师的学问,也可以是其他的学问,对于他们而言,并无什么不同。”
“倒是似学生这样的人,很是醐醍灌顶,就如恩师所教授的那般:‘人皆有灵,无分贵贱’,这八字在寻常人看来,不过和孔孟所谓的民为贵一般,看似动听,可绝大多数人,只是将其挂在嘴边而已。而有相当多的生员,却对此感同身受,盖因为学生人等,恰恰曾是贱民、草民,正因为受此之苦,方才知道贱民、草民的辛酸,才觉得恩师教诲的人皆有灵四字,何其重也。生员们是如此,那些流民们也是如此,而今同学会创建在即,这同学会的宗旨,难道不该是人皆有灵四字吗?”
“同学会虽为学会,可恩师既有所图,那么容纳和发展辽东贵贱人等,这同学会方才可大兴。如若不然,那么与读书人们抱团一起的所谓东林党,又所谓同乡会馆又有什么分别?”
张静一此时才猛然意识到,眼前似李来亨这样的人是何等的不可小视。
对于李来亨的进学情况,张静一是有所耳闻的,说是品学兼优也不为过。
而且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嗅觉很敏锐,拜谒他这个恩师的时候,想要说服他,也颇有章法,他李来亨的话,的确很有说服力。
张静一眼中透着欣赏之色,而后沉吟道:“这样说来,你已有了章程?”
“是,有了章程。”李来亨立即回道,目光中透着坚定,一面说,一面从袖里果真掏出了一份章程来,接着道:“这是学生这几日思索来的一些新想法,还请恩师过目。”
张静一伸手取过,低头大抵看了一眼,随即道:“这一两个月,你暂不必回学堂了,就留在旅顺,成立委员会里,你也来干一任委员。”
李来亨自也是个聪明人,立即就明白了张静一的意思。
他很清楚,这是张静一默许了他的方案。
只见张静一又道:“只是……你的这些想法,能不能成,也不是为师说了算,为师固然现在可以一锤定音,可若是其他人都不服,可不成。否则许多人虽表面不敢反驳,可心里若有小九九,反而要坏事。所以,你只说服为师一个没有用,需得也说服其他人。”
李来亨正色道:“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张静一欣慰地点了点头,便又道:“学里的这些情况,为师当初还不知,今日方知道,你所言的……极可能是实情,你方才说,有人只将学堂里的宣教当做是一门功课,其根本在于涉世不深,涉世不深则难知民间疾苦,不知民间疾苦,又谈何立下匡扶社稷,解民所忧,纾民所困的大志呢?可见任何事,都需相辅相成。学堂里的生员,毕竟来源复杂,各色人等都有……总是要有一个法子,来解决不可。”
李来亨想了想,便道:“恩师是想借同学会来解决东林军的事?”
张静一露出一抹浅笑,道:“为师其实许多事也说不准,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天底下的事,哪里能处处随人愿呢?好了,你也不必继续为此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李来亨便讪讪一笑,而后道:“学生受教。”
说罢,施了一礼,便告辞了出去。
……
九月初八这天,晴空万里,同学会算是正式成立了。
这时候,人们才开始发现了蹊跷。
率先入会人其实并不多,不过数百人而已。
而后,各种章程统统放了出来。
这显然已和所谓的‘同学会’有很大的不同了。
而且同学会的发展标准颇为严格,且在各地,都会建立分会,分会之下,又有更基层的组织。
锦衣卫、军中、包括各个州府,只要入会的人数到达一定的数目,便形成一个委员会的组织,委员会除了发展会员,还对会员有惩罚的措施。
至于入会的条件,表面上门槛很低,甚至连安置来辽东的最普通流民,理论上也可发展,不过……审核的条件却是颇为严格,当然……这也是平衡的结果。
以李来亨为首的一批人,要求无分贵贱,而一群稳重的人则认为,若是将流民群体统统纳入,那么就过于臃肿了,索性制定比较严苛的考核标准,这样一来,便算是达到了平衡。
最高委员会,由三十人组成,这三十人决定出一个同学会的会长,三十人又各有分工,根据他们本身的职业,则又区分出军事、民政、律令、内政、文艺、纪律等,此后再层层的下设各种分支。
此时,已开始有人觉得不寻常了。
你一个同学会,和民政有啥关系?
可当得知不少委员竟是文吏出身,便有人心里有数了。
至于军事委员会,也有李定国这样的人。
此时,人们即便再后知后觉,也感受到了什么。
除此之外,一个会纲似乎也开始出现。
在街头巷尾的人议论纷纷之际。
张静一却显得异常的平静。
因为就在此时,一份快报送了来。
李自成与张献忠所率的人马,已引马叶尼塞河了。
这叶尼塞河,位于西伯利亚的中部。
这一路行来,其实根本没有遭遇什么敌人。
而这数月里,真正的敌人,却是这数不尽的严寒,这冻土地坚硬如铁,如刀剑一般的风,甚至吹得人几乎连眼睛都不敢裸露。
这对于这一支人马而言,甚至比遭遇到了最凶残的敌人还要可怕。
好在出发之前,他们的物资齐备,而且事先就有向导,几乎人人裹着最厚重的皮裘,内里还有一件件羊毛衣。自然……对于李自成和张献忠和部下们而言,真正抵御严寒的武器,恰是他们多年来磨砺的心志。
他们曾为流寇时,就不知遭受过多少的苦楚,上天自他们出生时起,就从不曾对他们有过善待,饥肠辘辘,衣不蔽体,本就是常态。
因此,虽是艰苦无比,可似乎没有人愿意放弃。
浩浩荡荡的人马,穿梭了雪林,行进在冰原上,一步又一步,终究没有停歇。
在这时,他们终于在叶尼塞河的东岸发现了人的踪迹。
在那里……矗立着一座堡垒。
这是一座看着已有一些年头的堡垒,看上去其实并不坚固,不过外部早已凝结成了冰堡一般,在那上头……隐隐还可见到炊烟。
前去查探的斥候,很快便回报,而后,李自成和张献忠在暖帐里,询问了附近汗国里已愿意投诚的当地土人。
这些土人则告诉李自成,这里应该驻扎着一支沙皇的骑兵,人数时多时少,沙皇有专门的探险队,他们在慢慢的侵入西伯利亚汗国的过程之中,每到一处,都会建这样的工事,既作为补给站,也是一个个马场和兵站,与此同时,亦是扫荡附近部族的据点。
至于人数……从前大抵是在五十至一百人。
不过现在……他们也已察觉到这附近开始出现了强大的势力,因而似乎已开始源源不断的有许多‘探险队’前来驰援了。
人数至少增加了三倍不止。
“这样的不毛之地,竟也肯派两三百人在此据守,看来这些人其志不小,确实如那建奴人所言的那般,这不是寻常的敌手,不容小觑啊!”李自成轻轻皱眉,很是认真地道:“张老弟,咱们得审慎对待才好,可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第七百六十六章:势如破竹
李自成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
派驻大量的人马到这样的鬼地方,消耗的人力物力绝不简单。
这其中所需要的条件至少有三个。
其一:国力不小,若无足够的国力,承担不起这样的消耗。
其二:宏图大志,当然,你也可以将这宏图大志当做是野心勃勃。这是一体两面的问题,毕竟空有国力也是不行的,北宋的国力其实也不弱,可厉兵秣马,收复燕云的勇气也未必有。可大汉和大唐,却打去大宛和波斯了。
其三:便是崇尚武力。单有国力和上层的宏图大志也不成,还需有崇尚武力的氛围,如若不然,除了将刺配和流放的人丢到这种地方戍守,你没办法让一群精锐跑来这儿和冰天雪地作战。
张献忠道:“先打一打看。。”
李自成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张献忠的做法。
碰到这种未知的敌人,空谈是没用的,虽然对他们已有了初步的估计,可对方的作战方法,以及实力到底如何,倘若不试一试,你永远没有办法针对性的调整你自身的作战方式。
也只有先打一打了。
于是李自成道:“我与你亲自督战,且先看看。”
当日,流民军至,率先攻城。
不过这样的攻城战,其实比较呆板。
流民军的火药其实并不足,毕竟补给本来就太艰难了,又是孤军,所能携带的火药是有数的。
好在大家可以就地取材,制成抛石车,一面派人在外围游走,组织一支精壮的人马,直接强攻。
补给站中的沙皇军马,似乎也意识到,来者并非是那些汗国的残余,被突如其来的攻击之后,一时之间,铳声大作。
无论是高墙上的沙皇人马,还是城下的人,都用了火铳。
只不过,效果并不好,因为这里冰天雪地,尤其对于沙俄人而言,火药容易受潮的原因,最终,绝大多数的攻击,还是搭配着弓箭。
可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人马,其实也好不到多少。
火器在这个时代,其实是技术兵种,而且对辎重和补给的需求极高,这就导致,没有一个稳定的后勤,是不可能大规模使用火器的。
而且那些当初的流寇,也不习惯使用火器。
即便是东林军,也是通过一次次的操练,以及无数次对火器原理的灌输,还有大规模的培养军中技术骨干,才能将那威力强大的火器运用起来的。
于是,这一场雪原上的鏖战,最后还是冷兵器的对决。
彼此拿出了抛石车,而防守的一方则配备了大量的弓箭。
偶尔会有骑兵趁着李自成的人马驻扎休整之时杀出。
而李自成的老营班底也绝不弱,他们拥有大量的战马,同时武器也极精良,操起精钢打制的刀剑便上马迎敌。
彼此之间,每一次鏖战,在丢弃了一部分尸首之后,似乎也察觉到对方的硬茬,便又立即收缩回去。
对于李自成和张献忠而言,他们并未感觉到紧张,虽然伤亡时有发生,而且对方犹如龟缩起来的刺猬,这恰恰却迎合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心思。
要知道,这二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帅呢!
眼前这些敌人不过三五百人而已,对于他们的远征人马而言,其实并不致命,就算偶有损失,也是能够承担得起的。
可是借着彼此鏖战的时候,不断的观察对方的火力配备,以及武器,军事训练,还有骑兵的技艺,甚至包括了对方在出现不同情况发生之后所采取的战术,才是最大的收获。
甚至可以说,区区一个补给站,根本不算什么。
可补给站里的这些人,其实就成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经验包。
在数日之后,大抵………对方的底细,终于被他们摸透了。
他们的骑兵很精良,而且像是征兆的牧民,作战时几乎极少有人愿意撤退,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一般不轻易后退。
可是和蒙古人那种骑射牧民又不同,他们更擅长飞马冲杀,他们的战马很有爆发力,而且耐寒。
不过他们的步兵,明显就和骑兵相差甚远,更像是临时征兆的农夫。
这些‘农夫’似乎颇擅长使用火器,不过在这个气候之下,火器的用处并不大,因而战斗力十分存疑,因而绝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步兵更像是骑兵的辅兵。
这些人十分骁勇,即便遇到了重重围困,也有坚守的决心。
他们武官似乎水平都不错,能够在劣势的情况之下,依旧能抓住各种战机,并且合理的选择战术。
可见对方有一套比较行之有效的培养方式。
几日之后,张献忠和李自成摊牌了。
既然已经摸清楚了底细,那么也就没什么可打的了。
因为张献忠已经察觉到,对方开始在杀马了。
这很明显,是缺粮的情况。
当即,张献忠当机立断地带了一部分人马,继续前行,搜索行军之下,果然在数十里外,发现了一支粮队。
果断的袭击之后,粮队很快落入张献忠之手。
而接下来,就是看热闹了。
补给站外的人,豪放地架起了大铁锅,开始杀羊。
补给站内的人,噙着泪,杀马。
大家都有肉吃,只是彼此的心情显然是不同的。
沙俄的人马吃的是自己的军马,而张献忠和李自成等人吃的也是他们的羊。
在围困了一个月之后,补给站内粮食告罄。
张献忠和李自成也不进攻,而沙俄人显然也已经没有突围的能力了。
就好像钝刀子割肉一样,一开始并不觉得有多疼,因而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等到对方将绳索日渐勒紧,想要挣扎时一切都迟了。
当然,嘴仗是不可避免的。
李自成每日干的事,就是修书劝降,而后劝降书会让随行的西伯利亚汗国俘虏翻译成蒙古语,送进去。
他知道这些沙俄人懂蒙古语。
紧接着,对方则同样回书,对着李自成好一阵的痛骂,大抵都是问候了李自成所有家族的男性和女性之类。
李自成很有耐心,也跟着回骂。
不过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对方骂人的气势,也开始慢慢的变得没有底气了。
初时还是骂李自成是东方的野蛮人。
到了后来,却成了阁下。
再此后,又加了一个尊贵的阁下。
李自成却也不急,他依旧还在试探,想办法通过这些,来了解和接触对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就这样,又过去了半个月。
补给站里的沙俄人进行了一次突围,只是可惜……他们早没有机会了。
外围的流民军将其分割团团围住,在损失极惨重的情况之下,终于彻底占领了补给站,与此同时,俘虏了两百多人。
对于这些俘虏,李自成倒是没有为难,解除了他们的武器以及战马,掠夺了他们的给养之后,竟是让他们带着几日的干粮释放了。
可没过几天,有近半的俘虏却又乖乖地回来了。
在这种鬼地方,留在野外就等于是送死。
而且他们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东方人并没有大肆的杀戮。
因而,俘虏立即判断出,留在这些东方人身边,反而可能是最安全的。
李自成此时反而举棋不定起来。
他与张献忠似乎都遇到了一个难题。
“释放他们……好处有二,其一是瓦解这些人的战斗意志,让他们知道,即便打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肯归降,自然可放他们回去。”
李自成沉吟着又道:“而且在这鬼地方,人力是最无用的,反而补给才最重要,多释放一些人,让他们回到后方的补给站,就是在消耗他们的牛马和粮食,消耗得越多,对我们越有利。而这些人留在我们身边,反而会消耗我们的给养。张老弟,你怎么看?”
张献忠当然清楚李自成的意图。
说实话,二人在关内长久的流窜过程之中,有着丰富的对敌经验,张献忠想了想,倒是提议道:“人自然是不能留的,要不,我们押着俘虏继续进攻,等再找到对方的据点和补给站,再将人放了?”
李自成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最后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让弟兄们注意了,告诉他们,大家都是受苦人,这些高鼻子的家伙们,不是活不下去,也不会送到这儿来戍守,能给一口吃的就给一口吃的吧,只要不作乱即可。”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出发。
李自成和张献忠现如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因为……建奴人已经从另一路长驱直入了,他们必须快速的推进,如若不然,弟兄们受了这么多苦,不迟千里的跑来这儿,却是打了个寂寞。
果然在七八日之后,又发现了新的据点。
按照当初的计划,两百多个俘虏,立即原地释放。
为首的一个沙俄军官很是无语,将人送到补给点,一路还好吃好喝,最后还将人亲自送回去的事……实在匪夷所思。
于是,悻悻然的表达了感谢,便灰溜溜的带着人,进入了这座沙俄的新城。
第七百六十七章:大捷
此驻地名为阿尔泰。
看上去是一座小城,可实际上,几乎没有多少居民。
除了沿途的皮货商人,便是驻守于此的沙皇军马,以及一些收揽来的土人。
不过区区千人而已。
只是在这地方,千人已是极大的规模了。
至少方圆千里之内,此处乃是最重要的堡垒。
其实早在数日之前,他们就已经接到了附近出现敌人的消息,而且前方的一处补给前哨站已被攻破。
镇守于此的乃是一个沙俄贵族,立即意识到不妙。
因为这一年多来,就有东方人大举进入西伯利亚地区,已消灭了西伯利亚汗国最后的残党,这也导致了沙俄内部,意识到他们在这地方出现了一个新的对手。
因此,出于维持东方利益的需求,沙皇俄国陆续的派出了一些援军。。
没想到,东方人果然来了。
只是……阿尔泰城中之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以为那补给前哨站被彻底的攻破,里头的军民一定无法幸免。
可哪里想到……这些军民居然出现在了城外。
足足两百多人,似乎没有受到多少的虐待,而且一个个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为首叫门的人,是一名叫沙聂诺夫的军官。
这名军官,曾和守将罗蒙索夫是熟识的,罗蒙索夫将军起初以为,这是东方人的计谋,或许故意骗开了城门,附近的东方人便埋伏在附近大举进攻。
不过再三确认之后,他却发现,这里空旷,根本不可能埋伏人马。
而且追随沙聂诺夫的人,也几乎都是沙俄派驻于此的军民。
这一下子……罗蒙索夫则变得难以抉择起来了。
放人入城,固然可以增加城中的军事实力,可是……城中的补给,是不足的。
这几乎是整个西伯利亚区域的问题,因为人口稀少,而且冰天雪地之中,难以种植粮食,而因为这里又广袤且无人烟,且距离沙俄的核心区千里之遥,补给十分困难。
口粮是有限的,若非是沙皇陛下宏图壮志,根本不可能维持这样的军队在这种不毛之地戍守。
因而,这里最珍贵的不是人力,而是补给。
往往在阿尔泰一个人的口粮,就意味着,至少需要三十个农户的劳作才可获得。
现在突然在城中增加了两三百人,又遭遇了战时的情况,无法令人出城打猎为生,无论是军民的口粮还是战马的草料的补给,可能都会出现问题。
也就是说,他原本预计了一旦出现敌人,可以至少坚持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等待后方的粮队运来补给就行了。
而一旦出现了一群生力军,那么这个时间就可能大大的缩短了。
可是……他又无法拒绝沙聂诺夫这些俘虏们要求进城的要求,这不但会让沙聂诺夫这些人寒心,便是守军,只怕士气也会大受影响。
于是乎,罗蒙索夫最终还是选择了打开城门。
随即,他紧急地将沙聂诺夫叫到了自己的面前,询问关于这些东方人的情况。
沙聂诺夫非常诚实地做出了回答,这些人武器精良,而且能够吃苦耐劳,作战勇猛,他们的补给还十分的奢侈。
怎么奢侈呢?往往一千人的编队,会有两匹战马,多为蒙古马种,蒙古马吃苦耐劳,虽然爆发力不如其他的马种,可吃的少,耐力强。
这就导致他们往往每一个人都有一匹马代步,还有一匹马驮载物资。
不只如此,他们的武器十分精良,每一个人的御寒之物,也十分足够,这绝不是当初遍布于天下的诸多汗国可比的。
而且听闻,他们的后方,还有运输队……舍得将源源不断的物资,送至前线。
说白了,就是有钱!
当然,沙聂诺夫并没有对李自成和张献忠等人恶语相向:“他们不是寻常的契丹野蛮人,他们虽然作战时十分坚决,可对待俘虏,无论官兵,都给予了善待,他们甚至会关心生病的俘虏,悉心照料,我的一个副官,现在还在病中,他们一直让随军的大夫进行照料,他们没有让他随我们一道进城,是因为他们的大夫认为,治疗不适合中断,所以他现在还留在东方人的军营里,他们说等病情彻底好转,会想办法送他回家。”
罗蒙索夫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于是道:“这些情况,最好不要对其他人谈起。”
沙聂诺夫便苦笑道:“将军,我想已经迟了,我们有两百多人……”
是的,你没办法管住两百多张嘴。
而在城外。
攻城迅速开始。
攻城车就地取材,几日之后,便已大规模的制造,而后,便开始不断发起对臣城中的攻击了。
李自成和张献忠,一个负责攻城,另一个则带老营兵马,一大队的骑兵开始出发,在附近搜索前进,寻找对方的粮食队。
围点打援,这一招很有效。
尤其是李自成和张献忠这等流寇出身的人,流寇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攻城利器,但是在野外却不惧官兵,因而往往在围攻的同时,会诱惑附近的官兵和补给队进行袭击。
这一套,李自成和张献忠可谓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两人不但有将才,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有帅才。
因此,他们玩的不只是攻城战,还是一场攻心战。
果然,很快就又袭击了一个粮队。
而城中在紧张的守城之下,也很快的粮食就不足了。
这种情况之下,其实也是可以坚守的。
守军可以杀马,可以吃老鼠,可以吃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有的城池,只要态度坚决,虽只有一个月的粮,但是坚持三个月,死死地拖住这些东方人,等待援军,也未必没有可能。
可现在的问题是,攻城给他们带来了伤亡,而饥饿和寒冷也让他们的意志开始减弱。
不只如此,军中大量的谣言也开始四起。
许多关于东方人不会杀死俘虏,并且给予优待的消息,早已传开了。
甚至有不少人说,在这里守城的待遇,竟还不如做俘虏的时候。
这种有鼻子有眼的流言,对于绝望之中的守军而言,是极可怕的。
因为他给绝望的人带来了希望。
随着粮食越来越不足。
城中的情况也变得更加的糟糕起来。
因为不少人信誓旦旦的说,即便是投降,东方人也会送他们回家。
回家……
抬头看着这满是雪絮的冰冷天地,越是在这个时候,多少人梦想能回家去,回到乌拉尔以西,在那里,可以烤着火炉,披着羊皮袄子,喝着香气浓郁的热汤,与家人们依偎在一起。
于是众人意志力无可避免地开始丧失了。
而罗蒙索夫将军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而他是一个绝对忠诚的人,于是亲自下令责罚了一个认为应该投降的军官。
“这是东方人的诡计!”罗蒙索夫戳穿了李自成的谎言。
可又有什么用呢?
当天夜里。
数十个军官在士兵们的拥簇之下,连夜扣押了罗蒙索夫将军的守卫,而后进入了罗蒙索夫将军的住所。
罗蒙索夫被惊醒,愤怒地看着油灯冉冉的坊间里,外头北风呼号,昏暗的房内,是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他们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其实并不清晰。
为首的一个军官道:“将军……”
罗蒙索夫瞪大着眼睛,冷声道:“你们背叛了沙皇……”
“我们遵从的是士兵们的意愿。”
“东方人诡计多端……”
“东方人会带我们回家。”
“这里也是我们的家,早就已经是了。”
“它不是!”
最后罗蒙索夫道:“你们杀死我吧。”
军官们却没有动手,只是沉默着。
罗蒙索夫则愤怒地揪起了其中一人的衣领,对面的这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更加怒不可遏,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心腹副官,连这样的人,居然也和他们一伙了。
罗蒙索夫大喝:“你们杀死我,就可以去干你们的事了。”
军官们依旧沉默。
那副官垂头丧气地道:“将军,已经有人去开城门了。”
罗蒙索夫目光一怔,随即一脸绝望。
他此时佝偻着身子,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愤怒此刻也已消散如烟,只是疲惫地道:“我知道了。”
军官们犹豫了片刻,最后大家默默地鱼贯离开。
只是当他们刚刚走了出去,他们身后的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刺耳的枪响。
而在另一边,此前被俘虏的军官沙聂诺夫已是轻车熟路地带着一队士兵,打开了城门。
规矩……他们懂。
他们悬挂了白旗。
而且事先就已让人放下了所有武器。
一切都轻车熟路。
毕竟……叔叔真的有练过。
甚至他们还很贴心的,将一名熟悉蒙古语的人带上,以便于可以畅通无阻的交流。
很快,李自成便带人入城。
他一眼就看到了沙聂诺夫的身影。
李自成是豪爽的人,下马,爽朗大笑,而后拍一拍沙聂诺夫的肩,亲昵的他努力学了很久,才勉强学会的一个俄语词汇,道:“朋友,老朋友!”
第七百六十八章:爸爸去哪儿了
沙聂诺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看着满脸兴高采烈的李自成,他心里谈不上什么羞辱。
说实话,毕竟这是第二次,一回生二回熟。
其实沙聂诺夫并不愚蠢,他不是傻瓜。
这些东方人,使的是阴谋诡计。
利用他们这些人进入城镇,动摇军心,同时消耗掉守军的粮食。
最终做到兵不血刃的目的。
可若说这是阴谋,却也未必准确。
因为阴谋一旦被戳穿,被人识破的话,那么就无效了。
而这可怕的计谋,却是阳谋。。
每一个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都晓得对方的诡计,可偏偏……无论是谁,都好像被一股不存在的力量裹挟着,然后跳进这个坑里。
沙聂诺夫有的选择吗?
他没得选。
只要他还想活,那么李自成善待俘虏,对他就是有利的。
只要他还想继续活下去,李自成释放他,让他入城,他就不得不进入城中。
而守军呢?守军有的选吗?
他们也没得选。
因为只要放沙聂诺夫这些几进宫的俘虏们进城,这些人就势必动摇军心。关于东方人对待俘虏的政策,就会迅速传播。
这些俘虏就是要消耗掉守军的粮食。
可你若是拒绝这些俘虏,不管俘虏们的死活,那么就等于是彻底将这些俘虏陷于绝地。
想想看,连你的敌人都对他们善待,可你转过头,却对他们丝毫没有同情和怜悯会发生什么?
只怕沙聂诺夫这些俘虏们,唯有硬着头皮跟着东方人一条道走到黑,最终反而成为了东方人的帮凶了。
不只如此,守军会怎样看待你,毕竟兔死狐悲,对待自己人都如此六亲不认的人,也是不值得自己部下信任的。
所以……某种程度而言,这就是一个死局。
所有人都看穿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计谋,而所有人却不可避免的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去做出李自成和张献忠早已预想好的事,最后……再被兵不血刃的一锅端了。
李自成和张献忠这样的人,是真正千军万马之中厮杀出来的豪杰,他们早已在一次次的军事斗争之中,脱离了纯粹的军事斗争范畴。
说穿了,明末流寇四起,天下大乱,无数的流寇彼此厮杀,亦或者是被朝廷一次次的弹压,此后还能幸运的存活下来,并且能够壮大的首领们,本质就是被关在了关内进行养蛊,而李自成和张献忠就是名副其实的蛊王。
这种当初凭借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便能转战千里,可谓是开局一个破碗的人,到了关外,却是兵精粮足,就等于是王者遇到了青铜,一路吊打。
李自成对沙聂诺夫似乎很信任,道:“这里的俘虏,你统计一下,告诉他们,只要乖乖顺从,绝不侵害,都是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沙聂诺夫虽然早就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很是不简单,可还是无可避免的被他这一股豪迈气息所感染。
其实无论是不是诡计,对于沙聂诺夫个人而言,眼前这个人,本是自己的敌人,若是他落入沙俄手里,只怕非要吊死不可。
作为一个敌人,对方的仁慈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而这些日子,对方一直给予他不少的尊重的礼遇,谁能硬起心肠来觉得眼前这个人该千刀万剐呢?
于是沙聂诺夫顺从地道:“好的,将军。”
有人带头,一切都秩序井然。
毕竟有两百多人是老油条,如今已成了滚刀肉了,他们懂规矩,迅速地建了一个俘虏营,自觉地带着大家寻觅住处,并且和押解人员手舞足蹈的进行交流,确定了一个行之有效的看押方案。
那些新降之人起初还满心的胆战心惊,可很快他们发现,这些东方人似乎并没有兴趣对他们严加管束,甚至早有明言,若是现在可以走的,可以立即离开。
当然,没有人离开,这是西伯利亚,任何一个人,可不敢离开这里,去荒郊野岭。
只是这个公告出来后,却让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允许你随时离开,某种程度而言,就说明对方绝没有加害你的意思了。
甚至夜里的时候,李自成还会特意下令,赐一些酒水来,好让给大家暖和暖和身子。
前些日子,大家都精神紧张,也疲惫到了极点,现如今,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倒是觉得,似乎……这是一段不错的经历。
当然,也有人忧心忡忡的,毕竟……东方人进展太快了,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只怕……
可是,这样的担忧没有意义,他们只是如蝼蚁一般的人,面对这滔滔大势,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考虑个人的存续了。
三个月内,李自成继续疯狂进军。
依旧还是老样子,抵达了一处城镇,而后立即释放俘虏。
俘虏入城,人心惶惶,粮食不足。
即便是要突围,可李自成人多,见这孤城围的水桶一般,不给对方丝毫的机会。
张献忠则率游骑,疯狂袭击粮队和援军。
事实上,沙俄在此的军马,其实并不多,毕竟这一带能养活的人力是有限的。
至多也就是数百上千人的规模一处城镇,因此,几乎每一次,都是很快城中粮食告罄,军心不稳,紧接着,士兵终于无法承受,开始哗变,一个个城池,落入李自成和张献忠之手,整个远东地区的俄军,几乎是土崩瓦解。
而李自成的俘虏,已经规模空前,达到了接近六千人。
只是此时,乌拉尔山海,已是遥遥在望了。
这连绵的群山,犹如一个天堑,直接横在了亚欧大陆上。
李自成的补给,其实也已到了极限。
若不是后续张家源源不断的组织了人力,只怕此时的李自成和张献忠,早已成了强弩之末。
因此,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心禁不住开始焦灼起来。
可他们不甘心就此回去休整,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回去,没有一年半载,只怕也回不来这里了。
因而……当这乌拉尔城就在眼前的时候,他们终究决心放手一搏了。
这乌拉尔城,据说有两千俄军。
不只如此,因为城市几乎等同于乌拉尔某处山脉的隘口,所以易守难攻。
大军根本没有办法对他们进行四面合围。
因此,在围住了西面和北面之后,李自成便继续故技重施。
释放俘虏。
沙聂诺夫等人,早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释放了。
他们也早就习惯了俘虏的生活。
因而这一次,还是老样子。
此时,他们的心情是激动的。
因为过了乌拉尔城,便距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近了。
这浩浩荡荡的人,出现在城下。
他们轻车熟路地说明了来意。
不过显然不是每一次都能如他们所愿,这一次……他们运气很不好。
迎接他们的,竟是城头上一队队的火绳枪兵齐射。
啪啪啪啪……
一阵刺耳的枪响,惊得俘虏们一时混乱。
沙聂诺夫更是差一点,就被一枚铅弹击中,他侥幸的与其他混乱的人在一起,不得不连连后退。
而在那城头上,有人对他们大呼:“你们已成为了正教的耻辱,沙皇陛下已经宣布你们是有罪之人,从现在开始,你们与东方人一样,都是我们的敌人。”
显然……沙俄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沙聂诺夫这些人,跟着东方人吃香喝辣,对于沙俄而言,和猪队友没有任何分别了。
而这消息,当然火速地送到了沙皇的面前。
沙皇显然也意识到,再继续放纵这些俘虏,只会让东方人得逞。
为了守住这个亚欧大陆最大的要塞,唯一的办法,就是宣布他们是有罪之人,只有如此,才可防止此前的悲剧继续发生。
城下的俘虏们,在生命受到极大威胁下,一个个惶惶如丧家之犬,最后抱头逃回了李自成的阵前。
李自成似乎一丁点也不吃惊,甚至早有了准备。
说实话,这一手玩了十几次,是人都会受不了。
甚至,李自成都惊讶于这些俄人们竟还有这样的毅力,能坚持到现在才选择彻底放弃这些俘虏。
不过……这不要紧。
因为……他还有后手呢。
他镇定自若地让人将沙聂诺夫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李自成脸上看不到一点的焦躁,反而温言细语地先询问他的身体状态:“没有受伤吧?”
沙聂诺夫则是一脸沮丧地悲切道:“死了二十七人……”
“这都是老夫的过错,让你们受惊了,死去的将士,都要厚葬,用你们的规矩……需要什么,都可以向我提。”
“谢谢将军。”
“你也不必愁眉不展……”
“我在担心我的家人,我现在已是沙皇陛下的敌人了……”沙聂诺夫几乎要哭出来了,沙皇在俄人之中有着绝对的权威,被俄人们视为自己的父亲。
而现在……这个爹抛弃了自己的儿子。
李自成显然也已懂了沙聂诺夫他们的文化传统,因此……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那便是给沙聂诺夫找一个后爹。
………………
同学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老虎在此给大家拜年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李自成用语重心长的口吻。
虽然这种语重心长,在通事的翻译之下,终究还是效果大打折扣。
可不管怎么说,在沙聂诺夫当下的情况而言,还是很有感染力的。
“如今你已是有罪之人,显然你那皇帝自不会接纳你,不但不肯接纳,十之八九,还要砍你的头。”
顿了顿,李自成又道:“可是大丈夫在世,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在俺们那儿,叫做人到了绝处,可你甘愿去做罪人,甘愿去死吗?不,凭啥要死,凭啥你就有罪了?大丈夫的身体发肤,都源自父母,除父母之外,谁敢教你说死便死。”
“依我而言,何不反了他娘的,有人教你死,是男儿自当横刀相向,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而今我等要人有人,要刀剑战马火炮便有刀剑战马火炮,惧了何来?那鸟皇帝不晓事,就取他的首级,你自放心,我等若是成事,夺了那鸟位,自当不失王侯之位,锦衣玉食,有享用不尽的富贵。即便是事有不成,若是不幸罹难,终究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实在不成,你自当随我回辽东便是,辽王殿下礼贤下士,最是讲义气,比那鸟皇帝不知高明多少倍。在俺们那,有一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你也不想想,我等对俘虏尚且不加侵害,若你真心投靠,自将你当自家兄弟看待。”
这一番话,算是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第一层意思是,你已经没选择了。。
第二层意思是,要不大家一块干吧。
第三层意思是,干成了,你就是大功之臣。
第四层意思是,我们上头有人,怕个鸟来。
沙聂诺夫一点也不愚蠢,他甚至比谁都清楚,其实他真没选择了!
其实此前他还是怀有愧疚之心的,可看着李自成豪爽的样子,这李自成身上所焕发的,是一股英雄气,有的人本来天生就有领导气质,有一种能让人心悦诚服的魔力。
沙聂诺夫的心里渐渐起了变化,下定决心似的,最终咬了咬牙道:“乌拉尔城确实是坚城,想要攻破,很是不易,这里曾经抵挡汗国们的一座堡垒,所以几经修筑,确实是易守难攻。可是我却知道,在这乌拉尔城的上游,有一处河流,若是能借助这河流,便可将下游的乌拉尔城淹为泽国,到时再要进攻,就易如反掌。”
最了解敌人的,恰是敌人自己。
李自成顿时眼睛一亮,兴奋地道:“好,就这般行事,攻城之事,俺们来,你们初降,尚需休整一二,拿下了乌拉尔城,依旧算你头功,不只如此,你们肯归降的,也照着咱们自家兄弟的条件拿奖励。”
“奖励知道吗?辽王殿下有言,拿下多少土地,便发放多少金银,咱们这奖励,便是按这个发放的,那俄营的人马,你来带着,俺保举你为俄营校尉,你暂以此名义先节制人马,等辽王殿下下诏,你便可名正言顺了。”
干脆利落。
也不和你晓以大义,扯一大堆空无的好话,就是直接告诉你,咱们是有分成的,官位也肯定有。
沙聂诺夫其实在俘虏期间,也略知一些这些东方人的事,似乎……采取的类似于股份制,当然,其中似乎有诸多条条框框,很是复杂。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这些一路杀来的东方人,每一个都一个账本,账本里头,都记录了他们的奖励。
多则数千上万两,少的也有几十几百两。
再联想到他们的装备,对于沙聂诺夫而言,这说是富得流油也不为过了。
李自成的话的确是很能鼓舞人心的!特别的对一个处于迷茫又绝望的人而言。
绝望的人最需要什么,就是对生活的盼头。
沙聂诺夫这时就像找到了生活的希望似的,心里雀跃起来,既然是待遇相同,东方人能挣,我为何不可挣?
于是这一刻,他那心头的最后一丝愧疚,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甚至道:“沙皇陛下,当初也曾向汗国纳贡,缴纳金银和女子,自称为汗国的封臣,他可,我有何不可?将军……我们不需休整,只要发放我们武器,我们愿率先攻入乌拉尔城去。”
数日之后,上游的大水突然宣泄至乌拉尔城。
乌拉尔城内,顿时泡在了冰冷的河水之中,大量储备的粮食,因为来不及转运到高处,也都泡入水中。城中军民怨声载道。
就在这个时候,围城的大军开始猛攻,从清早到夜里,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丝毫不给任何喘息的空间。
河水泡烂了一段临时修补的夯土城墙,随后……一群俄军,疯了似的杀入城中。
城中大溃,在夜晚降临的时候,乌拉尔城彻底告破,而此时……面相欧洲大平原的通道彻底的打开了。
在这里……李自成寻到了一幅整个欧罗巴大陆的舆图,看着这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李自成心潮澎湃!
哪怕是入夜的时候,外头飘起了鹅毛大雪,可此时,他的血液依旧是热的,心脏在这沸腾的血液之下有力的跳动着。
………………
一封封奏报,如雪片一般的送到张家。
进展太快了。
相比于八旗的进展,李、张二人更快。
无论是皇太极,还是张献忠和李自成,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将军。
他们最擅长的,却是从战略方面来着手。
当然,皇太极之所以落后,根本原因在于八旗兵。
八旗兵还是习惯了掳掠,这一点哪怕皇太极认为已经不合时宜,三令五申,效果却依旧还是不好。
倒是张献忠和李自成所部,尤其是他们集结起来的老营,不只战斗力颇强,且军纪反而颇好。
这反而成了张献忠和李自成最犀利的武器,可谓是所向披靡。
实际上,当初在关内时,张献忠和李自成的老营确实军纪一向都不错。虽然后世的许多野史各种编排,可实际上……这二人能坚持这么久,且最终攻破北京城,恰恰是得到了绝大多数民众的支持,包括了在建奴人入关之后,他们的子弟兵继续领导抗金,如李来亨、李定国等之所以能坚持到最后,也都源于他们治军严明的缘故。
而张静一现在所头痛的,恰恰就是进展过于神速!
这一个个关内养出来的蛊王们,实在太狠,以至于张家不得不想尽办法,筹措金银,发放奖励了。
其实这些土地并不怎么值钱,一座千人规模的城也不过一万两银子,而一亩土地,也不过给他们一文钱而已。
就算是肥沃的土地,其实也才值五文钱,这价钱……说难听一点,在旅顺你和人随便找个中档的地方下一顿馆子,花的钱就能买几千亩地了,你敢信吗?
而事实上,这些地,且不说资源丰富,甚至许多地方,实际上是可以进行农业生产的。
可问题难就难在……你得开发啊!
若是不开发,没有道路,没有铁路,没有一个个补给站,这里就是毫无价值。
张家买地,而且是包收,也就是说,有多少地,都得张家一口吃下。
花出去银子,给了李自成、张献忠还有皇太极,而这些人拿着这些银子继续招兵买马,而后继续去拿下更多的地。
理论上来说,张家是不吃亏的,等于是省下了军费,却依旧拿到了数不清的土地。
可问题在于,实在太快了,快到张静一一时之间,已经无法立即拿出这么多真金白银。他现在甚至连想打白条的心思都有了。
何况这些土地,唯有开发了才有价值的。
要知道,商人们都很精明的,辽东这么多的地,价格也不高,谁愿意花钱去投资那些‘不毛之地’?
张静一还得列出投资计划,预备修一条世上最长的铁路。
而这条铁路,乃是基金会投钱……
于是……一个计划成型。
李自成和张献忠、皇太极打下土地。
张静一收购。
他们得了钱,投入基金会。
张静一再用基金会的金银,对这些‘不毛之地’进行投资。
这银子疯狂的在流动,却是在一个水池里转着圈圈。
当然,张静一还是讲良心的,这样的铁路,短期内几乎没有盈利的希望,基金会若是全部投入开发,势必要亏血本的。
因而,资金的合理分配最为重要,相当一部分资金,投入高利率行业,确保每年有足够的增长和盈利,而另一部分金银,则投入这种未来盈利未知,却又必不可少的开发之中。
只要确保总体能有一定的盈利,就不担心有人不满。
这就对于资金管理,还有计算能力,有很高的要求了。
稍有不慎,若是玩砸了,让基金会亏了血本,虽然皇太极这些人,也未必敢如何,可终究会寒心,将来哪里还肯拿卖命的银子继续投入基金会?
因而,张静一现在每日都在疯狂的计算各项的利润,如今这基金会里,各种算术和财会的高手,就有数百人之多。
财会兴邦啊!
…………
同学们,新年快乐!
第七百七十章:治国平天下
自乌拉尔和旅顺的铁路,算是彻底的列入了计划。
只不过,要实行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不说其他,如此复杂的地形,单单勘探就不知需要花费多少时日。
不过好在有了银子,人力也是充裕,因而张静一倒是并不担心,这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一旦铁路贯通,这就意味着……整个乌拉尔以西,只怕要永久的在辽东手里了。
不只如此,通往西方的大门已自陆路彻底的打开,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张静一也说不好。
毕竟……技术是会扩散的,现在的辽东确实占据了较大的优势,却不能保证在未来数十年乃至于百年,永远占据优势。
因而,必须得在技术和实力绝对领先的时候,能做到几分就是几分,未来一旦武器的杀伤力越来越大,许多事却不好说了。
另一方面,则是要尽力保持这种领先,因而前瞻性的技术、工程、工农业规划,都必须提前铺开。
蒸汽铁甲舰的计划,带来的不只是制海权的掌握,对于整个辽东而言,提振可谓是巨大。。
大量新技术开始应用到了广泛的领域之中,尤其是辽东的大开发,资金充裕的条件之下,数不清的技术开始应用起来。
匠人的大量增加,也导致了消费能力的旺盛。
毕竟在这普天之下绝大多数都是农业社会的时代,实际上这世上的消费主力大多都是极少数的贵族、官绅、领主,芸芸众生是不存在消费能力的,绝大多数人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自己织布,自己耕地获取粮食,拿夯土自己建个破屋烂瓦的房,他们将人的需求,抑制到了最低,除了盐巴的获取之外,几乎绝大多数地方的人,根本不需要采买任何商品,哪怕有些许的需求,极大多数地方,竟还保留着以物换物的状态。
而匠人的增多,这使得在辽东,出现了一个新的群体,这个群体已经无法自给自足了,他们必须挣了薪金,再通过薪金去满足自己的衣食住行。
如此大量的群体,所带来的消费力是极为可观的,虽然相比于后世,实在不值一提,而在这个世上,辽东的消费力,居然已开始疯狂的暴增,甚至有人开始估算,辽东这百万户的消费力,极有可能超越了江南,比之京畿一带,也不遑多让。
而重工的需求,也带来了矿业和钢铁生产的膨胀,在岁末结算的时候,辽东的炼钢量竟是达到了四十万吨。
当然,张静一对于这个数字,依旧还是大为不满意,虽然比之京城的三十四万吨已有了超越,而且这个数字,其实是超越了工业革命时期英国1810年的产量的。
可辽东对钢铁的需求,依旧还在井喷式的增长。
作坊的机械需要钢铁,武器、铁路、舰船需要钢铁,以至于辽东当年竟还从关内进口了足足十三万吨的钢铁。
又因为需求实在巨大,投资钢铁几乎已成了一本万利的买卖,因而如今但凡能建起钢铁作坊的,无一不是巨富。
关内大量的人口,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大量流入的人口,也开始大增,尤以山东、宣府一带最是盛行,这人口移入,已是蔚然成风。
这自然也引起了朝中的一次大讨论。
这一次讨论是在次年进行的。
年初的时候,宣府、山东两省巡抚会同布政使上奏,说是逃户日众,竟有阖族迁徙,以至乡间人口凋零,十室九空。
这些话,当然有夸张的嫌疑。
不过也确实说明了此时的窘态。
其实新政各省都实施了,只是历史惯性就在此,说穿了,就是新政实施不彻底,譬如名义上土地是分了,可士绅仗着罗织的关系,依旧在乡间有着极大的权柄,他们甚至通过控制水源来控制乡民的收成,又或者借宗族的名义,依旧还摆布乡民。
对于乡民们而言,大多却是愚昧无知的,毕竟绝大多数人大字不识,朝廷的新政是什么,他们一无所知,起初分了土地的,很快就发现,自己耕地的工具不足,不得已得去租借,又或者,水源被人操控,又不得不去求告。
到了收成的时候,粮价却被压到了极低的地步,而种粮所需粮种以及其他工具,价格却是暴增。
这种情况之下,许多人的生活,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改善。
结果这个时候,辽东那边诸多的消息传来,于是乎,索性大家不陪你们玩了,因而闯辽东者甚众,原先那些以为操控了粮价和水源的士绅们一下子傻了眼。
他们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人……原来是会跑的。
这一跑,就真玩砸了。
关于这一场大议,新任的首辅大学士孙承宗主持,其余内阁大学士刘鸿训,以及内阁大学士李起元二人的看法也很不同。
各部尚书、侍郎,包括了御史、翰林们,可谓是摩拳擦掌。
一开始就充斥着火药味。
而天启皇帝的态度更加值得玩味,他没有表态,而是想听听诸公们的意见。
起先是翰林高建发言,大谈人口大量流失之后的窘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而且如今户籍制已崩坏,即便新政已经废黜了当初太祖高皇帝时期严格的户籍制度,却也不可放任自流。
一番话说毕,却很快有翰林出面,张口便反驳,俱言问题的根本在于山东和宣府二地新政形同虚设,这才令百姓流离失所,如今百姓放弃了土地,成为了流民,责任非在辽东,而在山东巡抚、布政使以及宣府诸官身上。
一时之间,竟是吵闹了起来。
天启皇帝依旧默不作声,只是见吵闹越来越激烈,这才看向孙承宗三人:“三位卿家有何高见。”
孙承宗是首辅,倒也不急着表态。
刘鸿训道:“还是需拿出切实的办法,免使山东和宣府的局势崩坏。”
这意思是希望管一管的。
李起元却道:“陛下,臣以为切切不可,背井离乡,本是不得已而为之,所谓人离乡贱,谁愿离开自己的祖籍之地呢?若不是山东和宣府的新政敷衍了事,诸官们尸位素餐,何至今日这样的地步。现在罔顾这些实际的情况,却一味的要求百姓留在原地,陛下莫要亡了,当初流寇四起之前,朝廷不也希望百姓留在原地,不可成为流民吗?可结果若何?可见轻贱百姓,人是留不住的,留不住不去切实的解决百姓们生计,反而希望借助一纸诏令,便教他们安分守己,这岂非是缘木求鱼。这两年,山东和宣府无灾无难,可根据山东道御史的奏言,却有诸多饿殍的现象,可见问题已经十分严重,臣以为,理应先彻查山东和宣府二地主副官,再命御史巡视,查清问题。此后再委任干员,切实解决百姓心腹之患,如此一来,人心也就安定了。”
天启皇帝听着若有所思,他抬头看了李起元一眼。
李起元入阁,立场似乎比孙承宗还要激进,可谓新政急先锋。
这一度让天启皇帝认为,李起元不是出身于科举的官员,而是出身于东林军校。
天启皇帝笑了笑:“刘卿家。”
刘鸿训便道:“臣在。”
“李卿的话也有道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刘鸿训苦笑,其实二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他沉吟片刻,欲言又止。
天启皇帝道:“刘卿有言,但说无妨。”
“陛下,李公所言,自有道理。只是……有一事,想必陛下也侦知了。”
他顿了一顿,依旧还有所犹豫,因为事情一旦摊开来说,有些后果就无法预料了。
天启皇帝一听他的话,似乎已知道他意有所知了,也似乎隐隐知道了他想要说的是什么,便道:“刘卿何不明示。”
刘鸿训深吸一口气,道:“臣听说……近来京城和江南,还有天下诸省,都有一个叫‘同学会’的,入会之人不少,不只如此,连不少朝廷命官,竟也纷纷列入,这朝中……有为数不少人,多为同学会的骨干,同学会不只大行其道,而且还隔三差五组织会议以及读报学习,其中……”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起元:“其中李公……似乎也在同学会北直隶分会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吗?”
此言一出,百官默然。
同学会的发展极快。
可谓迅速的风靡。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
理学算是彻底的崩塌了。
这种崩塌,不只因为新政的推广,而在于……原有的那一套,实际上确实已经走不通了。
一次次现实,若是再不将人打醒,那天下的读书人,就真的是愚不可及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思想混乱之际,同学会可谓是趁虚而入,里头的许多新纲领以及理念,本身就解释了当下的经济和生产问题。
不少对原先学说和理念开始灰心之人,似乎慢慢开始接受了这种新的东西。
不只李起元,朝中有不少人已开始阅读关于同学会的文稿,而加入者,也不是少数。
第七百七十一章:党同伐异
刘鸿训的质疑是有道理的。
在刘鸿训看来,大明这些年的最大问题,就在于党争!大臣们结党营私,相互为援,没有对错之分。
而如今,同学会的发展极为迅猛,这种势头,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东林和阉党的势头。
而且与阉党和东林不同的是,同学会的内部更为紧密,听闻隔三差五,就要堂而皇之的举行会议,甚至内部还有流通传阅的各种纲领和文件。
当地的委员权力极大,甚至可以以会纪的名义,处置内部的人员。
这已和从前的阉党和东林党已经完全不同了。
刘鸿训对此深为担忧。
因为朝廷各部以及各省,似乎都已开始出现了大量的同学会的会员,其他人倒也罢了,如今这同学会,直接蔓延至了内阁,想想看,将来这大明……会是谁之天下?
面对刘鸿训的质疑,李起元倒是显得很淡定,一脸坦然地道:“刘公所言的确有其事,老夫认可同学会的章程,对其纲领亦是推崇,因而入会,这有何不可?”
刘鸿训自是立马反驳道:“李公乃是阁臣,难道不担心有人说李公乃是结党营私吗?”
李起元看了刘鸿训一眼,道:“那么刘公呢,刘公自认为自己是圣人门下是不是?”
“是。”
“你自认自己是圣人门下,乃是士人,莫非也是结党?”
刘鸿训皱了皱眉,连忙道:“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倘若这样是结党,那么老夫确实算是结党,不过营私二字,却显得荒谬了,同学会的章程,本就是为公,何来的营私?”
刘鸿训不禁显得痛心疾首,他知道自己是辩论不过的,因为殿中的许多大臣,似乎也在蠢蠢欲动,为李起元辩护,很明显,李起元的同党不在少数。。
刘鸿训便看向天启皇帝,道:“陛下,臣所担心的……并非是李公的操守,而是……害怕这同学会蔓延,以至天下人心浮动啊,历来结党者,势必动摇宫中,长此以往,则尾大难掉,最终……祸乱天下,可能当初同学会初建时,是好的,可一旦尾大难掉时……则国家纲纪荡然无存,党同伐异……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吗?”
刘鸿训认为自己的这番话,势必会引起天启皇帝的警觉。
天启皇帝却是一笑,居然不以为然地道:“哈哈,没想到这都被刘卿发现了,同学会……唔……不错,李卿确实是同学会的人,这事……朕知道。”
“可是陛下……”
刘鸿训本还想乘机好好劝说天启皇帝对这件事的重视。
天启皇帝却是打断道:“好了,刘卿就不要杞人忧天了,此事……朕自有计较,诸卿还有什么事吗?”
刘鸿训没想到天启皇帝完全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这让刘鸿训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心头越加忧心了。
陛下的性情,已经没心没肺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但凡天子,哪怕再昏聩,怕也一定会担心臣下们结党的。
不管这结党的目的是好是坏,这显然都不免动摇皇权的基础。
可陛下……对此竟是不闻不问……这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刘鸿训还想再劝。
可天启皇帝这时道:“好了,诸卿既然无事,那么便都退下吧,噢,同学会的人留下开生活会。”
刘鸿训:“……”
却见李起元等人笑吟吟地看着刘鸿训。
刘鸿训脑子发懵。
不少大臣留下来。
只有刘鸿训悻悻然地退了下去。
此时他已目测,留下的同学会同党,竟有两三成之多。
身后还清晰地听到在殿内天启皇帝的声音:“来人,搬桌椅来,重新摆一摆,开会了……今日学习新发的章程。”
刘鸿训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而殿内……天启皇帝却已是正襟危坐。
数十个大臣一个个排排坐好。
天启皇帝道:“周卿家……”
一个翰林模样的人站出来:“在。”
“你是刚从辽东回来的,你来说一说,关于生产力的事,为何这生产如此重要,大家都注意听。”
这周翰林顿时红光满面,兴冲冲地道:“是。”
“国家的强弱,百姓的贫富,关键所在就在于生产,若是产出丰饶,那么天下大治也就不远了。所以自古以来,历来的圣君明臣,无不以劝农为先,盖因为历朝历代,天下的产出无不来源于土地。因而,农业乃是天下的根本。可当今天下……农固然为根,可要富足,靠土地的产出,是远不可满足天下臣民的,野兽才只在乎吃饱喝足,人岂可效野兽乎?”
“就如陛下陈放于殿中的青瓷,这青瓷陛下喜爱,因而陈设,王公大臣们喜爱,也爱在宅中陈设。可百姓呢……百姓莫非不喜青瓷吗?历朝历代,青瓷的产出稀少,所以陈设青瓷者,寥寥无几,最终……天下能陈设青瓷者,不过陛下与王公而已,那么……这样的问题,可以解决吗?从前是不好解决的,因为百姓尚且不能吃饱喝足,岂可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生产青瓷,以满足天下人所需?”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可当今天下,却不同了……因而……这便叫做生产力,这生产力,包揽了土地的产出,矿业的产出,以及天下一切的产出,产出的越丰富,则国家越是强盛,百姓越是富足。因而,同学会才将发展生产力,写入纲领,因为这是除天下大同之外,天下最紧要之事。”
“生产力乃是一切产出的总和,在这生产力之下,又涉及到了诸多分支,既要涉及到生产,就势必会有生产关系,何为生产关系?既劳动者,也有组织者,还有提供钱财的股东,有朝廷,有官府,有商人,有匠人……有劳力,等等……这些东西,既需紧密联系,又难免会出现矛盾,因而……要获取生产力,既要协调生产关系,也需……”
众人各自提着笔,认真地做着记录。
连天启皇帝也没有免俗。
实际上,若是这些东西,放在十几年前,大家只当这些话是天书和笑话。
毕竟那个时候,还只是单纯的靠土地产粮来进行产出。
可随着这十数年来许多新生事物的出现。
原有的儒家理论,已经无法解释许多现象了。
以至于整个天下,绝大多数人开始茫然,四书五经之所有能够盛行一千多年,本质就在于,其实从孔夫子出现,到尊儒,再到当今天下,其实生产关系一直在原地踏步。
可一旦小农经济被摧毁,大量作坊和工业的出现,原有的知识体系,其实也渐渐开始土崩瓦解。
当一个理论,已经没有办法解释现实出现的许多现象的时候,固然这个理论曾经再如何根深蒂固,也会有许多聪明人开始慢慢的回过味来。
同学会已经开始尝试着去解释新的现象,并且开始尝试着去在这种现象之上,去理解它的运行方式,其本质,就是为了掌握它的规律。
这对于许多人而言,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天启皇帝年岁已不小了,再不是当初的少年,此时显得老成了很少。
可人的心性是没有变的,他依旧还是喜欢新鲜的事物。
朝中百官,也有一大批人,其本质……未必是泥古不化。
要知道,在明朝中后期,大量的传教士出现在大明的时候,也有不少士大夫开始尝试去了解当时的西学,其中不乏有像徐光启这样的内阁阁臣。
一场学习下来,天启皇帝做了笔记,再三推敲,紧接着便是和其他人各抒己见了。
许多事有了新的解释,倒是让人有一种醐醍灌顶之感。
“所以一切的根本,终究还是在于将天下万物,为我所用啊。煤炭和生铁可以炼钢,钢铁可以成为武器,也可以作为生产工具,借用这些……获得钱财,钱财再继续投入到新的生产之中,就如长江之水一般,源源不绝。”
天启皇帝感慨之后,便看向周翰林:“此番你去辽东,可有何见闻?”
于是众人都屏着呼吸细听。
周翰林眼中像是聚着光,带着欢愉和向往道:“真是一日千里,那不毛之地,如今都耕耘做了土地,无数的作坊拔地而起,大量的人口聚集起来,商贾云集,沿途的商家多如牛毛,商铺里的货物琳琅满目,百姓尚还富足,不只如此,土地的开拓,也见奇效。听闻辽东已辟地数千里,流寇……不,咱们的同窗,如今也是同学会的学员,如张献忠、李自成等,还有那建奴人,一路西征,据闻不久之后,即将与俄人决战,前去归附辽东的人口更是多不胜数……”
说到这里,周翰林的脸上渐渐换上了忧色,道:“陛下……关外的新政,已见奇效,反而关内……依旧如一潭死水,实是令人遗憾!可我大明的根本,在于中原之地,而中原尚不及辽东富足,这其中根本原因,怕是要从生产力的方向找起。”
第七百七十二章:屠戮
说实话,周翰林作为同学会的学员,其实这番话是有所忌讳的。
因为辽东的一日千里,某种程度而言,对于天启皇帝而言,意味着这天下出现了一个强藩。
炼钢炼铁量已经超过了关内。
人口大量的增加,原先的流寇和建奴,大规模的开拓土地。
财富的大量增加。
这都意味着……在大明的北方,一个新的藩镇开始冉冉升起,这强藩的实力,甚至比之当初的建奴人更为强大。
理论上而言,这对于朝廷和天子而言,都不是好事。
周翰林还是据实回报,而言不吝溢美之词。
同学会的人思维方式的不一样的。
他们这一套理论,是在于增加生产力,沉溺于发展而不可自拔。。
因而,他们所追求的目标,也和从前那一套不太一样。
至少此时无论天启皇帝还是其他在座的学员们,譬如内阁大学士李起元人等,都是眼前一亮。
“好哇。”李起元道:“陛下,这就证明,辽东做对了,以辽东此等苦寒边陲之地,尚有此惊人成就,那我大明关内两京十三省,亿兆生民,一旦效仿……会是何等的地步?大明何等是中兴有望,这是当真要步入天下至昌之世啊。”
天启皇帝也略显激动:“对,对,咱们关内的同学会……终究还是落后了,空有同学会之名,却还在关内步履阑珊,瞧一瞧关外吧,那才是真正的风起云涌,是干大事。依朕来看,不能再这般下去了,新政不但要继续推行,且还需寻觅更多志同道合者,深入天下各州县,方可一改这天下的浊气。今日开这个会,咱们紫禁城分会就表决两个问题,其一,是否派出一支人数足够的学员,要涉及到各行各业的,前去辽东学习,不能再似从前那般只派人去走马观花了,要深入到方方面面才好。这其二,是同学会的发展问题,人数还是太少,而且关内同学会的学员,大多都是官吏,单凭这些还不足,朕听闻,辽东的诸学员,已将同学发展到了流寇,不,流民之中了。我等同学实在杯水车薪,如何作大事。”
李起元道:“既要发展,却也需谨慎,不能三教九流,都充斥其中,不过深入百业,宣传同学会的宗旨,却是当务之急。”
“甚好……”天启皇帝目光逡巡:“诸委员、学员还有什么建言?”
那周翰林道:“拟定的参观团,最好政、商、军、学、民都得列入,且入选之人,依臣看,还是以年轻的学员为主,年轻人学东西快,而且将来同学会的发展,还需借重。”
众人七嘴八舌,大致拟定了一个方案。
当即让人去拟定文牍,准备下发。
众人见时候不早,纷纷起身:“陛下,臣等告退。”
天启皇帝眉一挑:“不必总叫陛下,我等志同道合,叫朕同学即可!”
自京城至辽东的铁路上,疾跑的蒸汽火车里,是两车皮参观学习的关内同学会学员。
他们到达旅顺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乃是委员刘文秀。
表达了欢迎之后,便简要的组织了本地的同学会委员一道开了一个会议,此后拟出了一个章程,作了安排。
而此时的张静一,却很忙碌。
因为沙皇的特使到达了。
当乌拉尔陷落的时候,整个沙皇俄国也陷入了某种恐慌的氛围之中,这其实可以理解。
东斯拉夫人处于欧亚大陆之交,当初蒙古人西征,他们是真正见识过东方铁拳之人。
当初的他们,饱受蒙古人的奴役,而彻底摆脱汗国统治的时间,其实也不过短短的百年不到而已。
现如今……又出现了一群东方人,而且这些东方人显然更加的强大。
真正让贵族们所恐惧的并不在于此。
固然贵族们有着勃勃的野心,且教会也有极强的扩张欲望。
可一旦遇到了真正的强敌时,当霸业化为灰烬,这些斯拉夫的贵族以及沙皇大不了回到一百年前的状态,向东方人进行臣服,按时缴纳贡品和税赋,老老实实的夹起尾巴。
毕竟,当时的蒙古汗国,终究还是原始的游牧形态。
这就意味着,他们是一个军事帝国,而非一个文化和政治强权,单纯的军事强权,除了掠夺之外,其实是不擅长文化统治的。
正因为有这样的短板,所以虽然被征服,蒙古汗国只是要求他们每年纳税而已,依旧还需倚重这些贵族以及教士们进行征税以及驾驭普通的农奴。
可沙皇以及贵族、教士们并不愚蠢,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群新的东方人,不只战斗力不小,武器精良,而且显然有自己一套高级的文化和政治手段。
那么……新的‘入侵’,可能就意味着……这些东方人甚至完全不需要沙皇和贵族,便可对农奴们进行直接的管理以及文化统治。
这一次沙皇派出了使团,除了想一探虚实之外,便是想看看是否能谈一谈,或许真的谈成了呢。
使者见过了张静一,彼此问候了对方。
当使者询问关于是否议和的时候。
张静一却是沉吟起来,而后他叹了口气,道:“我亦想和,想来贵使当知,我是最反对刀兵相见的,只不过……是战是和,单我而论,说了却不算,还是你们自己内部讨论吧。”
这使者有些懵,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而这时,大堂之外,传出了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便见数十人走了进来。
这数十人,一个个也都是肤色白皙,高鼻深目。
却也是斯拉夫人的特征。
他们穿着军服,身子笔挺。
为首的军官道:“沙聂诺夫见过殿下。”
张静一朝他点点头,随即道:“此人乃是沙皇的特使,特来议和,本王念及苍生,也有议和之意,只是思来想去,你们也是俄人,自是还是询问你们的意见为好。”
沙聂诺夫和身后数十人,都是军官,此番是拿下乌拉尔之后,进行了一次改编和休整,相当一部分人返回了辽东,既是为了采买新的武器做准备,也算是一次休息。
毕竟,冬日即将来临,在那地方,冬天确实不适合进兵,休整一段时间,到了来年开夏,才是继续西进的最好时机。
沙聂诺夫听了张静一一旁的通事一阵翻译之后,随即便和其他军官同样的脸色变了。
这特使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沙聂诺夫等人的身份,脸色顿时露出了不屑之意。
毕竟……他可以对张静一表示敬意和尊重,可是对沙聂诺夫这样的叛徒,自是不放眼里。
可下一刻,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却见沙聂诺夫毫不犹豫的突然从怀里一掏。
却见他竟是掏出了一支短铳。
一旁的卫士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藏匿了武器进入了这里,有人最先反应过来。
可还是迟了。
却见沙聂诺夫却是举起了短铳,却是直接对着特使的脑门,啪啪啪……
火光自火铳的铳口闪烁。
紧接着,硝烟响起。
而此时,就在特使猝不及防的时候,这特使的脑壳竟是被飞溅的子弹打了个稀烂。
特使身后的随员们顿时大惊,一个个想要躲避。
可已迟了。
沙聂诺夫身后的军官们,毫不犹豫的有的取出了火铳,有的取出了匕首,凶残的进行几近行刑一般的杀戮。
须臾功夫。
这使团之人,便已死尽。
沙聂诺夫丢弃了武器,朝张静一拜下:“殿下是仁慈的王者,理应推翻沙皇残暴的统治,解救乌拉尔以西的百姓,用东方的谚语叫做吊民伐罪,为什么要和残暴的沙皇媾和?臣下对此十分不理解,今日我等杀死这些沙皇的走狗,希望殿下断绝这个念头,我等自知罪孽深重,愿意死在疆场,将功赎罪。”
来之前,他们其实已经知道辽王在接待沙皇的使者。
事实上,在辽东最害怕议和的人,未必是张静一,恰恰是沙聂诺夫这些降人。
毕竟一旦议和,那么他们这些人算什么呢?
他们已是沙皇的罪人,从此永远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了。
何况,归顺之后,他们编入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账下,这一战,他们同样也分到了战利品。
不得不说……战利品很丰厚,而且是真金白银,这一下子,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未来………未必糟糕,甚至……还大有希望。
来到辽东之后,见识到了这花花世界,自是让他们明白,他们可以挣更多的钱,而后在这辽东过着优裕的生活。
而特使的到来,将他们一切的后路和希望都斩断了。
昨天夜里,他们几乎都没有睡,躲在一起经过了一夜的讨论,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其他的事都可以搁置不谈,但是特使必须死。
于是……特使死了。
而张静一的王府殿堂,却成了屠宰场。
张静一对此,眉眼也没有跳一下,他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道:“这样不好,下次别这样干了。”
沙聂诺夫激动的道:“再不敢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征服
沙聂诺夫与沙聂诺夫身后的这些军官们,显然再没有看地上的特使尸首们一眼。
走到了这一步,若说完全没有对故国的愧疚,这是说不过去的。
可现在,六七千俄军营的将士,生命维系于一线,他们如今已是正教和沙皇眼里最大的罪人,已经没得选了。
何况……在这里为辽东人厮杀,真的很赚啊。
甚至他们见识到了铁路,见识到了更多新式的火器。
在辽东的火器作坊里,无论是建奴人还是张献忠、李自成的流民军,他们总是能随时从战场上反馈各种武器的问题。
根据这些问题,火器作坊进行改正,无论是刀枪剑戟,再到火炮和火铳,许多的武器,都在一步步的完善。
当然,这些西征的人马,对于重炮和长铳往往没有多大兴趣,他们最爱的乃是沙聂诺夫现在怀里揣着的短铳。
这玩意携带方便,而且在战马上也可进行射击,同时很适合短兵相接,最重要的是,对于补给的要求不高。
此番,他们回到了辽东,干的第一件事,便是采买短铳。。
再加上大量的军需采购,张家这边,资金又重新盘活了。
此时,张静一打量着这沙聂诺夫,随意地坐下,微笑着道:“俄军营现在有多少人了?”
沙聂诺夫恭谨地道:“殿下,有六千四百三十三人。”
张静一道:“人数还不少,那么那沙皇呢……那沙皇账下有多少兵马?”
“这可不好说。”沙聂诺夫想了想,沉吟着道:“当下而言,可能只有十万人上下,这里头囊括了沙皇的近卫军,还有骑兵,不过如果一旦发生了战争,我想,可能他们能征召和动员更多的人。”
“战斗力如何?”张静一继续问道。
沙聂诺夫又想了想道:“士兵们大多能吃苦,只是军中的给养,一言难尽。他们大多衣料单薄,平日里所食的都是糟糠,只是他们的土地广袤,而沙皇的封臣遍布诸地,若是一个个进剿,不但那里开春之后,冻土回暖,土地极为泥泞,这会大大的滞后进军的步伐,也会拉长各路兵马的补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顾一切,直取莫斯科。”
“莫斯科城乃沙皇所在,虽有近卫军层层守护,可它也是整个俄国境内最大的枢纽,只要切断枢纽,不只可令沙皇臣服,也可使广袤的俄国彻底沦为一块块零碎的土地,占据了此处,再派人招抚,冥顽不灵者讨伐他们,愿意称臣的便依旧令他们合作,事情就会顺利许多。等到将来,辽东的铁路若是能修入它的腹地,到了那时,他们便是想不臣服也难了。”
说着,沙聂诺夫又道:“我来到辽东,方知原来世界之大,更知原来世上有这样的坚船利炮!殿下的雄心,显然并不尽于俄国,若是能招抚俄人的人马,继续西进,招讨奥斯曼,那里的土地更为肥沃,而且占据世界上最好的港口,横跨世界的中心……”
沙聂诺夫也是一个狠人。
他对于自己的同胞肯定是有愧疚之心的。
说老实话,若不是沙皇视他为叛逆,他也不会带着人一起投降了张献忠和李自成。
若不是沙皇想要和辽王殿下媾和,他就更不可能会亲自手刃沙皇的使者。
可以说,他是被紧张的局势,一次次被迫推着走到了这一步。
他的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有俄人的血液和价值观。
可辽东一行,让他瞬间意识到……沙皇的俄国,肯定是无法保全了。
他在这里看到了蒸汽火车,看到了港口上的铁甲舰船,看到了精良的火器,看到了无数的财富在这里汇聚。
甚至他看到了一个统治世界的雄心,正在此跳动着。
或许在他看来,眼前这个辽王,并没有统治和驾驭世界的想法。
可是……他所接触到的辽东每一个人,似乎都在渴望着什么。
普通的百姓,不断的传颂着那些冒险家的故事,那些去了乌拉尔发了大财之人,那些随着商船驾驶出港湾的水手,他们如何衣锦还乡的故事。
商人们则是不断讨论着新的市场,还有新的原料产地,他们一个个谈及新开拓的土地时,眉飞色舞,眼里掩饰不住贪婪,这种欲壑难填的欲望,似乎永远都无法知足。
这里的军人们,似乎每日想的都是如何获得军功。
是啊……他们的武器太精良了,对比其他的国家而言,他们不需付出太大的代价,就可获得军功!
而军功是改变每一个人命运的最佳捷径,在战损比极低的情况之下,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对于绝大多数年轻人而言,都是极大的鼓舞。
在这里每一个都在谈论着世界,他们虽然拘泥在一处半岛上,可对于外界的关心,却远超了世界上的所有人。
正因为如此,沙聂诺夫做出了判断,那便是……他们已是势不可挡了。
而自己这维系的一点俄国的良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辽王殿下请求,让俄人们也成为辽东的一部分,甚至成为马前卒,进而为辽东继续西征,扮演一个高级仆从军的角色。
既然征服已经不可避免,那么至少应该努力在这个帝国重新建构之前,在这个帝国里,争取到一个不错的地位。
张静一何其聪明,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思。
微微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道:“攻破莫斯科一仗,你为先锋。告诉李自成和张献忠,就说这是本王说的。”
沙聂诺夫骤然间明白了什么意思,他回头看向数十个军官。
这些军官,听着蒙古语的通译的话,似乎也已明白了什么,此时一个个反而备受鼓舞起来。
在流民军里,其实先锋的战利品是最多的,而且先锋往往意味着精锐。
当然,还不只于此,让他们率先攻破莫斯科,也意味着辽王极有可能认可了沙聂诺夫的建言。
拿下了莫斯科,将来他们就成了勋臣,成为俄人新的代理人,将来可能在全俄招募人马,参与对西方的征战。
“多谢殿下。”沙聂诺夫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汉话。
张静一继续道:“此番进入乌拉尔以西,需要大量的通译,所以培养通译,乃是重中之重,你们俄军营里,若是有年轻的可造之材,暂可留下来,学习语言。其他的事,本王不管,至于沙皇的问题,现在他们已经不是问题了。”
沙聂诺夫等人行了礼,便兴冲冲地告退离开了。
张静一这时看着这满地的尸首,不禁吁了口气。其实还有一个沙皇使团所带来的通译,因为是东方蒙古人的相貌,所以并没有被杀死,只是他看着使团中的其他人,却脸色煞白,早已是浑身瑟瑟发抖。
张静一看了他一眼,却是温和地道:“你不必害怕,人是他们杀的,本王历来不杀来使,所以不会害你的性命。”
“是,是。”这通译心惊胆跳,只能努力地稳定心神道:“至高无上的辽王殿下,您的仁慈……”
张静一似乎并不耐烦听这些话,便打断了他,不冷不热地道:“你回去告诉沙皇,本王以苍生为念,本欲罢兵,彼此议和。只是……事已至此,议和已绝无可能了,到时,疆场上见吧。”
通译哪里敢再说别的,在张静一淡淡的目光中,只规规矩矩地道:“是。”
过了没几日,休整过后的流民军们又是整装待发了。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装备显然更加的精良,而且招募来的人马更多。
除俄军营,张献忠的老营,还有李自成的老营之外,还有一支尾随而来的冒险家营,这些大多是不肯安分之人,想要去西方冒险。
因而,人马已接近三万,随军的牛马则是超过了九万匹,再加上其他的辎重,更是数都数不清。
此时的李自成和张献忠,心情有点迫不及待,决定早一些出发。
因为趁着流民军休整的时候,建奴人已经在前头杀疯了。
因为他们的疏忽,以至于流民军进展神速,等到皇太极这些建奴贵族们回过味来,竟发现人家已经打开了乌拉尔山脉的门户。
其实建奴人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这么多的妇孺要养活,主要是前头尝过了甜头之后,后方的女眷和家属生活水平也水涨船高,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嘛。
因而,为了获得更大的收入,他们也不能让流民军将好处全占了。
正因为如此,这些不畏寒冷的建奴人,居然在冬季,开始蜂拥的越过乌拉尔山脉,在俄国的冻土上,四处出击。
而且他们惊喜地发现,越是向西,土地居然就越肥沃。
除此之外,建奴人开始在蒙古诸部们拼命招募人手,以填补前线的人手空缺。
李自成和张献忠在得到前线一个又一个捷报之后,心中顿时警钟大响。
他们陡然意识到,若是继续耽搁下去,势必可能连一口汤都喝不着了,因而当机立断,决心立即出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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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四章:百年大计
无数的人马,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疯狂地通过了乌拉尔城塞涌入东欧的泥地里。
此时正是开春时节,虽是万物复苏,可是冻土却也才刚刚开始消融而已。
因而,这广袤的土地上,大多荒芜,且泥泞不堪。
而在这千里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游骑,几乎处处都是厮杀。
满蒙八旗三百二十一牛录,几乎是各率本部人马,深入至境内各处开始攻城拔寨。
这也是皇太极的策略。
这里土地过于广袤,村庄与城镇之间距离甚远,若是大军合为一处,满蒙七八万人马进展势必不顺。
反而将人马化整为零,以牛录为单位,将大军分为两三百人为单位,深入各处袭掠村庄,若遭遇了强敌,仗着快马自是可以呼啸而去,而后再集结附近的人马,进行反杀。
此时的乌拉尔以西,依旧是寒风凛冽,好在比起西伯利亚以及辽东老家来,建奴人倒也习以为常。
只是俄人也绝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反击也异常的凶猛,大量从西线调拨来的哥萨克骑兵,以及俄人的步兵军团,进行了非常顽强的抵抗。。
可以说……此时的建奴在大规模的流血,如此巨大的损失,以至于皇太极不得不疯狂的修书,让在后方招募人马和休整的人,立即赶赴增援。
可即便再艰难,皇太极也决定继续坚持下去。
虽然数月下来,死伤已高达数千人,这对于只能勉强凑够五六万人马,且几乎抽取了建奴人所有精壮的八旗而言,已算是损失惨重了。
可他很清楚,一旦不趁此机会多占土地,那休整完毕的李、张二人,可能就要来摘桃子了。
弟兄们付出了多少血汗,就应该得到多少收益,一旦撤退回到乌拉尔以东,那么这些人的血就算是白流了。
因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增兵。
此外,得根据从前方来的奏报,不断地研究敌人的战法。
俄人的方阵颇厉害,据闻是从什么瑞典人那儿学来的。而且他们的哥萨克骑兵也不容小觑。
最紧要的是他们十分顽强,甚至在明显人数不及奔袭来的建奴人时,依旧可以做到死战。
乃至于是他们的平民,甚至是妇孺,也往往不肯束手就擒。
这便给建奴人带来了巨大的困扰。
当然,建奴人也是不差的。
一边是杀红了眼,贪婪于财货,另一边则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也是奋不顾身,于是便成了两头巨兽,彼此没有丝毫的胆怯,哪怕是放任自己流血,也定要想尽一切的办法,杀伤对方。
只是当熬到春末的时候,皇太极终究还是绝望了。
因为这个时候,在乌拉尔的城塞里,张献忠的先锋人马已气势汹汹地抵达。
紧接着,休整完毕,且已是焕然一新的流民军,便也陆陆续续地抵至乌拉尔。
这些当初面黄肌瘦且衣衫褴褛之人,如今俱都鸟枪换炮,精神激昂。
有着大量的火器,甚至还有好几门的重炮,人人穿着抵御严寒的大衣,甚至还有人左右两边都斜插着短铳。
大军云集之后,来自于东方的生力军,则开始长驱直入,张献忠和李自成的目的十分明确,那便是莫斯科城。
因而……浩浩荡荡的人马,没有任何停留,便犹如一柄尖刀,直刺早已是筋疲力尽的俄人腹地。
…………
旅顺城。
这里每一天都在改变着,如今这里的人口,已是无法统计了。
因为人口每日都在增加。
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从关内流动来的人。
再加上从海路以及陆路云集的各路商贾,虽是文吏们已是绞尽脑汁,却也已无法做出准确的统计了。
此时,许多人预测旅顺的人口应在七十万之上。
这绝对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虽说在关内,这样的巨大城市,决计不少,可此地毕竟不是温暖如春的江南,也非是大明的都城,只是一个苦寒所在而已。
人口一多,就难免拥堵,也少不得嘈杂,城市几乎每个月都在扩大。
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张家能够提供出来吸引人口的土地是无限的,在辽东,永远不缺的就是土地。
南来北往之人,带来了无数的讯息,而又有无数旅顺的讯息,通过商人们传遍天下。
三教九流汇聚,更是催生了无数的行业。
而最热闹的,却永远都是牙行。
当然,如今的辽东禁绝了人口买卖,不过现在外来人口多,无论是租赁,还是雇佣的买卖,依旧是火热的很。
只是这几日,许多牙行都不约而同地挂了牌子,居然是土地出售。
这事,立即在旅顺引起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在辽东的土地,绝大多数都握在了官府的手里,可同时,是严禁出售的。
辽东的土地采取的乃是公制,即落户者,若是愿意务农,则可分取农地。
至于其他的土地,则根据不同的土地用途,进行长期租赁。
因而,在这里几乎没有土地买卖的说法。
辽东的新政,贯彻的可谓是最为彻底,只是在这个时代,不少人看待土地的心态,依旧还停留在数十年前,总觉得自己手里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土地,难免心里头有一点不踏实。
再加上如今这辽东最多的就是巨贾,这些大商人们借着辽东的东风,早已挣了个盆满钵满,可谓是富的流油。
他们的消息,也是最灵通的,如今听闻竟是出售土地,便忙去打听,因而才得知……原来售出的根本不是辽东的土地。
而是辽东之外的土地。
也就是说,辽东的地是决计不允许买卖的,可是不代表辽东之外的不可以。
其实辽东拓土之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张家从李自成以及建奴人那儿得到的土地,更是数之不尽。
现在张家要售地,倒是让不少人留了心。
新政推行,土地已经不能买卖了,即便是在关内,虽然新政还未完全铺开,可是明眼人都已十分清楚,新政已是大势所趋,土地也已成了烫手山芋。
可即便如此,人们对于土地的渴望,却是无法轻易驱散的。
虽然农地的价值,其实已经被大大的低估。
可随着这些年工商业的发展,无论是矿石,还是其他商业土地的价值,反而日益高涨。
土地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可以传给子孙!
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挣下家业,留给子孙后代了。
至少这个时代的人,大抵都是如此作想的。
金银的价值……其实是不断贬值的,要知道,从明初到现在,随着大量金银的涌入,实际上一直都是如此。
当然,张家要售地,坏处也不是没有的,那就是那些土地真有价值吗?
毕竟,那里可是比辽东还要苦寒的地方。
不过虽有人踟蹰,却也有不少人禁不住在研究。
首先,铁路的铺设是板上钉钉的事,铁路公司已经开始准备动工了。
辽东花费数百上千万两纹银,大兴土木,显然不可能只是将这些银子丢进水里。
有了铁路,就意味着那里不再远在天边。
与此同时,若是那里当真有什么物产,完全可以雇佣人力进行开采。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土地非常便宜。
据说张家收购的价格,就是一文钱一亩收来的,一文钱啊……在这辽东,一文钱算个什么?现如今,几文钱便是连一个蒸饼都买不着了。
一个蒸饼就可以买几亩地,这是何等滑稽的事!
因此,不少人都动心了。
起初是大家纷纷去牙行打听消息,这才知道,原来张家即将会对土地进行拍卖。
现如今的张家,正在将土地进行整理,在整理和清丈之后,会将一些即将售出的土地进行确权。此后,则是制作舆图,而后再将一块块的土地,打包拍卖出去。
因此,不少人倒是期待起来。
直到了数月之后,拍卖行终于正式开张。
来的人自是不少,大家都想去瞧一瞧热闹。
此时才知道,原来此次售出的地块,足足有三十处之多。
每一块地的面积都不小,三万亩为一地块,直接进行了介绍。
三万亩啊……这若是放在关内,绝对算是大地主了。
可在这里……竟只是一个最低的计算单位而已。
于是在不少人的脑海里,自动脑补着这三万亩的大小。
这样大的地,只怕一个人走上一天一夜,恐怕也走不完呢!
因而……不少人都来了兴致。
周阳生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在辽东做的乃是丝绸买卖,如今随着辽东的发展,自是日进金斗,对于这些土地,他早就惦记着了,毕竟他有的是钱,可是土地……说实话,人有了银子,怎么会对土地没有渴望呢?可惜即便他再富裕,在这辽东和关内,也是无法染指土地的。
虽说现在那地……可能也未必能开始收回成本,可汉人的性情与其他人不同,汉人的骨子里,看的都不是眼下的得失,而是百年之后的事。
第七百七十五章: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时之间,拍卖会里商贾富户云集。
几乎所有人终究还是没有抵住土地的诱惑。
周阳生显得很激动,他一次次的出价,原本一块每亩初始价不过一百文的价钱。
最终却是推高到了五百文。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五百文实在不算什么。
而一块三万亩的土地,其价值也不过是区区一万五千两而已。
如今商贸发展的极快,一万五千亩对于周阳生而言,并不算是伤筋动骨。
甚至他不指望自己买下来的这块土地立即发挥价值,或者靠这土地挣多少银子。
只是这地买了下来,甭管它价值几何,将来传给子孙便是了。
就算十年二十年无利可图,可百年之后呢?
拿下一块土地之后,周阳生心满意足。。
不过这一次拍卖,也确实让不少人看出了土地交易的热度。
有人开始起心动念,于是……更多还未拍下土地的人,倒是满心的期盼着下一次拍卖了。
其实这一次拍卖的规模并不大,只是张家来试试水罢了,对于张静一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买卖,因为张家手上的土地实在太多,一个西伯利亚,这可比关内两京十三省还要大两倍,今日推出的所谓三十万亩土地,若是每日这样的卖的话,只怕张家得卖一百年才能全部售罄。
而且……现在张家所售的地块,大抵只是不好不坏而已。
未来真正的铁路沿线,且不说张家早打算留在手里,而且就算要卖,那也需加钱。
其实张静一原本是不指望这些烂地能卖上价钱的。
可经过了这一次的拍卖,张静一却意识到,激进的新政,几乎让土地交易彻底的封闭之后,根植于千年的传统却依旧没有消散,一个成熟的农业帝国,骨子里对于土地的热爱,若不是靠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强硬,再加上东林军的绝对武力,是绝不可能推行新政,将这些人的欲望压制下去的。
而现在,这种渴望又重新被释放了出来,虽然这土地和关内的土地相比差之千里,可胜在价格便宜,从前在关内,那些地主们是十亩百亩的交易,可在这里,却是万亩起价。
如今的张静一很繁忙,可谓是脚不沾地,白日关注了土地的交易事宜,接近傍晚,请同学会在旅顺的委员们吃了一顿便饭,席间倒也没有谈什么大事,无非还是关内同学会的发展问题,当然,关内的事张静一不便插手,让同学会去协调就是了。
等到众人散去,那刘文秀却不肯走,张静一便晓得他有话要说,于是不露声色,待众人都走了,才在小厅里见刘文秀。
刘文秀的身份和寻常人不一样,他既是同学会的骨干,同时还是锦衣卫在辽东的负责人,每日接触无数私密之事,因而他越发的沉默寡言。
“恩师……”
“先坐下喝一口茶说。”张静一显得气定神闲,笑了笑。
刘文秀点点头,欠身坐下,呷了口茶,道:“倭国和朝鲜国有事来奏报,说是他们已派出了使者,不日即将抵达京城,不过在京城入贡之后,还打算来辽东一趟。”
“是吗?”张静一并不觉得意外。
辽东这边实力已经膨胀,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对于朝鲜国而言,建奴本是心腹大患,可是东林军直接吊打了建奴八旗,此后这建奴也加入了张静一的麾下,如今的辽东,已是一日千里。
朝鲜国连八旗都远远不如,更何况自己现在多了一个比八旗要强大十倍的邻居了。
而且这邻居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但手握着辽东东林军,而且八旗和流民军也在攻城略地,心里若说不恐惧是假的。
而倭国不但有从朝鲜和辽东来的情报,最令他们所震惊的却是大明水师击溃联合舰队的消息。
事实上此时对倭国影响最大的除了大明之外,还有便是号称海上马车夫的荷兰人,荷兰人一度抵达倭国,并且要求倭国开国,仗着自己的坚船利炮,直接独占了倭国的海外贸易。
因而,尼德兰人的实力,倭国人是心知肚明的,可就这么一个海上霸主,居然直接……全军覆没了。
倭国内部,一片哗然。
从幕府到各个大名,实际上都是心存不安的,毕竟早在数十年前,倭国和大明可是在朝鲜国内打了一仗,此战之后,倭人又退回了倭岛,关起门来打算过日子,而大明似乎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可彼此之间的嫌隙自是有的。
对于倭人而言,只要我关起门来,大明纵有百万雄师,可毕竟过不了海,倒也不必畏惧,可现在……似乎不不太一样了。
这意味着……一旦大明或者辽东的张静一起心动念,对于倭国而言,势必是灭顶之灾。
因此,此番无论是朝鲜国和倭国,立即派出了使节,朝鲜国倒还好,毕竟是小中华,大明召属国进贡,这朝鲜国往往都是领头的那个,至多只是关切罢了。
倭国则是恐惧大于关切,唯恐产生变故,因而跑来辽东试探口风,却是他们的真实意图。
一旦辽东表现出了不甚友好的意思,至少倭岛内部,也好早日做出防范。
辽东锦衣卫,如今在倭国也派遣了不少人手,因而将倭国的动向一五一十的奏报。
张静一听了颔首:“大明推行新政,可谓是千年之变,而对于诸藩属而言,又何尝不是千年未有的变局呢?现如今彼此相疑,倒也是说的过去的。”
“恩师有何打算?”刘文秀顿了顿,随即压低了声音:“近来关内和辽东的舆论,倒是有不少希望能够渡海……”
张静一道:“渡海?渡海做什么?”
“报那一箭之仇!”刘文秀很认真的道。
张静一笑了笑:“这又是那些商贾们鼓噪出来的吧?”
刘文秀连忙道:“不只是商贾,流民和建奴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寄望一战,许多报纸,也早早就有诸多这样的文章。甚至不少文章,都已传至诸藩属境内,这才引发了更大的忧虑。”
张静一点头,叹口气道:“现如今大家都尝到了甜头了,这战事一起,朝廷需要采购多少棉布、钢铁和火药,不知多少人要发财。何况……在辽东这边,连极北的那些雪地,尚且都要。这倭国,甚至还有朝鲜国,土地却是肥沃的多了,前耻且不论,大家是馋他们的地吧?”
刘文秀笑了笑。
张静一却道:“其实说穿了,如今咱们军力强盛,一旦开战,势必是碾压的局势,损失小,可是收益却大。再加上不少的商贾尝到了甜头,还有军中,难道为师不知道,军中不少人指望着立功吗?只是……诸国毕竟称臣,一旦开衅,难免就失了道义,选择开战,何不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呢?”
刘文秀道:“恩师……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静一叹了口气道:“倭人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刘文秀想了想道:“学生这些年,倒也从倭岛那儿,搜集了不少的情报,大致的事都了解一些。”
“那你可知道,他们那幕府,是如何对付其他诸侯的?”
这话好像是在考校刘文秀,刘文秀听罢,却是眼前一亮,道:“恩师所言的乃是《武家诸法度》?”
张静一笑了笑:“不曾想你竟是了解如此之深。”
刘文秀道:“这幕府为了削弱诸侯,才颁布了这个法令,除了约定了不得包庇罪犯,以及上下礼仪尊卑之外,其中一条……是关于诸诸侯们进入江户城参见幕府的制度,学生以为,这一条才是如今幕府能够制衡诸诸侯的根本。”
“他们倭人称这一条法令叫《参觐交代》,表面上只是让诸侯按时去参见幕府将军,可实际上,却是要求诸侯进入了江户城之后,要执行一段时间的政务,方才准许他们回到自己的藩地,如此一来,对于那些诸侯们而言,表面上只是去江户城住一些日子,可实际上……对于他们而言,乃是沉重的负担,毕竟他们的诸侯,既是进入江户,就需有诸侯的体面,因而从仆从的选定,再到住宿的开支,除此之外,还有搬运费用,以及沿途的车马开支,诸侯入江户城,几乎要耗费藩地近半的开支,毕竟携家带口,人员又多,耗费惊人。而且诸侯进了江户,需要长住一些时日,如此来回奔走,劳心劳力,在本藩的威信也不如前了。”
张静一道:“不只是如此,这些诸侯疲惫不说,重要的是它造就了江户城的繁荣,数百个诸侯,隔三差五要拖家带口,带着家眷们在这江户城长住,这就意味着,他们在藩地的大量钱财,最终都要花费在江户城里,数十年前,这江户城还只是寻常的小城,经此《参觐交代》之后,这江户却一下子商贾云集,可谓是榨干了整个倭国,却是供养出了一个巨城来。”
………………
手术已经做了六天,终于见到光明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天下大势
刘文秀旳表情没有显露什么,这时却骤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恩师之所以提及这《参觐交代》,本身就是想将这江户所发生的事,在大明或者是辽东重演而已。
通过让天下各地藩国的藩王和贵族们迁徙至京城或者旅顺,同时也将他们的财富一并带来。
一旦事成,不但让大明或者是辽东更加有力的操控各藩国,也等于是借此来吸取天下藩国的财货。
这些商贾们,一个个磨刀霍霍,只恨不得大明和辽东四处出击,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创造巨大的需求,毕竟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而且所征服之地,也成了他们的市场,正所谓是一箭双雕。
可显然他的这位恩师并不愿多造杀孽,或者说在大明的固有思维之中,战争永远不会是第一选项。
而若是弄出一个参觐交代的扩大版,既令诸藩国更加臣服,势必也会令市场的藩篱被打破,毕竟人家的上层一家老小都搬来了,每年都要来此常驻的,怎么还可能不增加货物的流通?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的贵族来此,这些人的消费力,绝对是不可小看的。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平民是不存在多少消费能力的,而贵族显然不一样。一个贵族,至少等于数百上千个平民的消费能力,因为贵族不只是本身需要维持奢侈所带来的开销,还有他们大量的妻妾和子女,更不必说,他们的衣食住行,以及大量随身护卫以及仆从的开支了。
如此一来,就等于是贵族们利用他们在藩国的采邑所得的钱粮,凭空制造了旅顺等地的巨大消费市场。
此时,刘文秀倒是略带余虑道:“只怕藩国们不肯同意。”
张静一显然不以为意,看着他,平静地道:“这对他们而言,已是最好的选择,想来他们的使者,也都会逐渐抵达京城或者是辽东。这京城以及辽东的气氛,他们显然会慢慢地感受到的。若是肯好好的谈,他们自然不失尊位,可若是拒绝,倒也无妨的,为师一再说,我对他们没有任何的成见和恶意,也极不愿与他们兵戎相见,只是真到了将来兵戎相见的时候,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无论是朝廷,还是辽东这边,都是有压力的。”
张静一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刘文秀并不惊讶,于是他点头道:“学生明白了,此事学生先去吹吹风,不过这事不能让咱们自己提出来,得让他们来提。“
张静一笑了笑,满意地道:“如此甚好,锦衣卫这边,确实该多关注外藩的事,不要总将眼睛盯着关内和关外。”
刘文秀便也露出了笑容,道:“这倒是实话,其实……这两年,锦衣卫的名声倒是变好了。”
张静一莞尔一笑。
张静一比谁都清楚,锦衣卫还是这些锦衣卫,之所以名声好了,只是因为环境变了而已。
从前就是一个内卷的环境。
锦衣卫主要是干什么的?是盯着百官的!往日里,谁听了不是胆寒,哪一个不是背地里咬牙切齿?
可现如今呢?如今锦衣卫虽也盯着百官,偶尔也因一些案子牵涉到某些大户。
可锦衣卫现在更多的工作,则是对外舆情的搜集,尤其是闽粤千户所建立之后,这样的趋势已经更加的明显了。
而对于现在的大户以及百官们而言,锦衣卫的这些举动,恰好迎合了这些新贵们对外攫取利益,建立新的商业渠道以及市场的心理。大家都巴不得锦衣卫渗透进四海万国的方方面面中去,为将来自己的货物打开市场来作为前哨站。
正因如此,彼此之间的矛盾自然大大的缓和了,从前剑拔弩张的关系,也开始变得相互依赖起来。
送走了刘文秀后,张静一便安心地歇下。
到了次日清晨,张静一早早起来,穿戴妥当后,却是先去参加了一个新码头的落成礼。
此后,则是见了一些海商。
这些海商,如今都在拓展贸易。
联合舰队覆没之后,原本被佛郎机和尼德兰所控制的汪洋以及形成了新的权力真空。
而恰好又遭遇到了大明彻底的放开海禁,一下子的,海洋上失去了竞争对手,再加上有了大明水师的保护,原先欧洲诸国在西洋东洋所建立的贸易站以及港口,也随之被大明所接手。
这个时候……航道是现成的,市场需要是现成的,港口是现成的,于是许多海商便顺理成章地开始逐渐替换了原先的佛郎机和尼德兰的商贾。
譬如对倭国的贸易。
此时的倭国,采取的乃是禁海之策,但是却留了一个口子,即江户的商贾允许和尼德兰人合作进行进出口贸易。
尼德兰人已经没了,可是倭国依旧还是渴望大量的丝绸和瓷器,以及西洋的香料,如此一来,汉商便堂而皇之的取尼德兰商贾而代之,取得了原先尼德兰人的专营权。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这些海商们方才大开眼界。
原先那些依靠土地而赚取好处的人,此时才知道,原来这种几乎垄断的贸易利差,竟是可以大到十倍甚至百倍的地步。
一时之间,江南和辽东这边,出海成风,新的货船到处都在定制,各处港口和码头都是繁忙无比。
除了对倭国以及西洋诸国,在从尼德兰和佛郎机的俘虏口中得知了其他的航道,有的是美洲,也有昆仑洲,以及更远的欧洲,因此不少人开始下海冒险。
没办法,利润实在太大,太诱人了。
大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如今给他十倍三十倍的收入,他们自也肯嗷嗷叫的下海去。
便是辽东,海路也是除陆路铁路交通之外最重要的商路,因为航船的发展,更多航道和水文的情况被掌控,这使得下海的风险减少了许多,因此从旅顺至泉州、松江府、登莱、天津卫的航道繁忙无比。
几乎每日,都有数十上百艘舰船出海,又有几乎同样数量的航船入港。
于是旅顺的港口,为了停泊更多的舰船补给,就不得不建立越来越多的补给。
海商们对此自是热烈欢迎的,见了张静一,纷纷行礼问安。
张静一也客气地询问了一些海中贸易的事。
当然,他绝不会偏信这些海商,毕竟这些人口中的消息,大抵也都是真真假假。
挣钱倒是真的,风险也有,当然,这些人的欲望也越发的难以满足了,如今对于他们而言,出海以及从各地送回来的货物倒是好办,真正缺的却是舰船了。
甚至许多海商为了抢占先机,以及开始想着法子告贷,就希望多下一些舰船的订单了。
于是这也引发了造船业的大繁荣,故而许多的订单,都已排到了两年之后。
而这时候,辽东的优势就一下子显现出来了,无论是泉州还是登莱等地,都有不少造船的作坊,可是绝大多数的订单,却几乎都在辽东。
究其原因,还在于当初那个铁甲舰的计划,那一次铁甲舰的建造,可谓是拔苗助长,为了造舰,数万匠人,涉及到了数十万人围绕着舰船衍生出了上下游的产业链。
不只如此,为了攻克许多技术的难关,无数匠人和技术人员,几乎日以继夜,弄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解决方案。
而如今,在旅顺这儿,想要造商船,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大量技艺精湛的匠人,还有各种新式商船的研制,都非其他港口可比。
这里造出来的商船,虽还是木制,可是抗风浪能力,船速,货物的装载能力,就是明显的比别的地方要强得多。
就这……居然造出来的成本,却并不比其他港口城市的贵。
毕竟,工程造价,也是需要经验的,关内的船厂,很多时候造着造着却发现,造价越来越贵,成本很难把控。
而旅顺的造船厂,这方面的人才却是多不胜数,而且在旅顺各种配套船厂的各种作坊也是五花八门。
当然,海商们除了抱怨舰船的订单需要两三年才能到货之外,主要抱怨的,还是在海外的一些问题,譬如行商多不易,被当地的土官们刁难诸如此类。
他们虽是靠倾销给土人们货物来挣钱。
可是对于土人们,却多有抱怨。
张静一其实也清楚,海商们绝对是这天底下最恨不得大明和辽东的水师打遍天下的群体,毕竟跟人做买卖,哪里有跟着大军一窝蜂的去抢要香。
对于这些言论,张静一只是默默地听着,倒没有多说什么,即没有顺着这些人的心意,表达对诸藩的恶意,却也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
他只安安静静地等着!
闹吧,大家好好地闹吧,闹到这藩国们一个个心惊胆寒,一地鸡毛的时候,才是他张静一出场做和事老的时候。
果然,不出一个多月,就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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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七章:入宫参觐
这消息是自京城送来的。
来自于一封自倭国来的奏报。
说是停留在江户的汉商,与当地的土人产生了冲突,因为当地官府包庇,结果引发了汉商旳不满。
于是在某个夜里,那吃亏的汉商摇人,十几艘舰船突然出现在江户的海面上,还有人动了火炮,当夜铳声大作,闹了一夜后,汉商们便扬帆而去。
这事让江户损失惨重,死伤了一百多人,而汉商们也折损了一艘船。
事情发生之后,倭使立即入朝状告。
其实大明的士农工商,大抵都是温和的,几乎都不太挑事。
可唯独下海的汉商,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海上没有王法,而且敢下海做买卖的人,一个个都是拿着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
自从可以下海经营之后,许多的海商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当初流散在海外的流民,其实说是流民,本质上他们既是民,也是海贼。
就这么一群既利益熏心,又胆肥的人,惹了他们能有什么好?
不只如此,这些海商们通过海贸,有大量的银子,有银子就肯招募更多的青壮,而海上贸易最大的安全,因而定制更坚固的舰船,从辽东购置大量的火器以备不时之需。
故而,这些汉商的实力都是极可观的,对大明来说,他们登陆之后就是老实本分的商人,可对于倭国而言,这些人一下了海,可就一个个是全副武装的强盗了。。
你愿意和他做买卖,他就和你做买卖,你不愿意和他做买卖,他能抢。
如今倭人前来状告,也实在不得已而为之,要知道一百年前,是倭人伙同海商一道洗劫大明,谁晓得现在却是掉了个个。
天启皇帝显然对于海外的事所知不多,朝中百官也提不出什么意见来,因此很干脆地下旨至旅顺,让张静一来拿主意。
张静一想了想,依旨上奏,却只是请天启皇帝且先作壁上观。
这种纠纷,不只现在会有,以后还会有。
因此,大明若是急着出来主持公道,未必能让双方都心悦诚服。
只有等到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到了那时,大家都心急火燎,那么一切的事就可迎刃而解了。
其实到了现在,张静一已经清晰的感觉到,当新政开始推行,几乎整个辽东,或者说整个大明,其实已如脱缰野马一般,慢慢的开始脱离出了自己的掌控。
若说从一开始,他从后世带来的经验,或许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可现在,他却越发地察觉到,这些老祖宗们,一旦尝到了新政的甜头之后,却已变得激进无比起来。
金银的快速流动,使这士农工商都已开始变得躁动起来。
在一路向西的陆路征途上,根本不需有人鞭策或者激励,疯了似的流民军以及八旗在利益的驱使和武器的优势之下,几乎一路向西。
海商们疯狂的下海,榨取海中的每一个铜板。
无数的百姓也看到了机会,因而下海者极多。
作坊的收益,也开始牵动人心,如今办作坊已成了当下的潮流。
许多百姓已开始变得不再安分了,从军、务工、下海者如云。
即便是朝廷以及官府,在这经济基础的改变之下,也不得不做出相应的改变。
而张静一,起初或许是带动了这一股风潮的那一个,可如今,却更像是被这巨大的风潮所裹挟。
以往他所追求的,或许是新政的贯彻。
可现在他却发现,这官府和民间,竟摇身一变,一个个的都成了激进的新政主义者,以至于自己反而成了保守派。
以至于张静一都不得不惴惴不安起来,生恐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扯到那啥。
可到如今,局势已非张静一一人所能操控的了。
就如当今市井的议论,除了最近出了什么铺面,又或者出了什么新奇之物,又或者谁家一夜暴富之外,在这种躁动之下,张静一度过了辽东的这个寒冬。
次年开春,张静一便上奏请入京参觐,很快朝廷就有了回音,于是张静一打点了行装,便开始了进京之旅。
此时,旅顺至京城的铁路已贯通,修建的速度可算是惊人,算是铁路公司打破了自己的许多工程记录。
当然,根本原因还在于从京城至辽东几乎都是大平原,只需经山海关出了关,便几乎是一片坦途。
张静一坐了铁路,五日之后抵达京城。
而在车站之中等候他的,却是魏忠贤。
如今的魏忠贤,已经老了,两鬓之间多了斑斑白发,精神也大不如前,当初的九千岁,如今却多了几分谨慎,他和张静一见了礼,便道:“陛下一直盼着张老弟……殿下,盼着殿下来,此番殿下进京,陛下许多日没有睡好呢。”
张静一笑了笑道:“我也没有睡好。”
“也是因为思念陛下吗?”
张静一有些惭愧地道:“蒸汽机车晃荡嘈杂的很。”
这的确是大实话,这个时代的蒸汽机车,其实就是一个大锅炉堆在铁疙瘩上,良好的体验是不存在的,人在里头,能将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
自然……这种体验对于张静一而言,自是难受无比,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却是非一般的进步了。
对于张静一的话,魏忠贤显得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道:“殿下真是实在人啊!”接着话锋一转,道:“听闻辽东那边,如今已胜似江南一般了。”
这是战术性的转移话题,免得彼此都尴尬。
张静一这时便叹了口气道:“气候不好,其他的倒还尚可。”
魏忠贤觉得差不多了,便笑了笑道:“陛下只怕等得急了,殿下还是速速入宫吧,”
此时,车站已到处都站满了禁卫,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待张静一出了月台,这儿早有一队车马预备着了。
如今人力紧张,这人力一紧张,民间再想雇请轿夫就难如登天了,毕竟从前给一口饭吃,就有人争着抢着给你抬轿子,可如今四处都在募工,对于那些精壮的汉子们而言,无论是从军还是务工亦或者是下海,可选的路不少,此时若还像从前那般的给人做轿夫,既没什么前途可言,且还看人眼色,因而轿夫的要价反而越来越高,甚至有时高了也未必寻得到人。
这般一来,整个关内和辽东,其实都已开始慢慢的用畜力来取代人力了,在这种风潮之下,取代人力甚至已成了一种时尚的代名词,天启皇帝自也不能免俗,因而特意下了诏书,取消了乘辇,改用马车。
张静一上了马车,却发现京城虽只是一年多不见,却也换了新貌,虽不及旅顺那般的翻天覆地,却也是肉眼可见,一路看着各色景致,心里一路唏嘘着,车马却已自午门入宫,张静一下意识的想要下车,可车马却没停,一直走到了暖阁,方才稳稳地停住。
张静一下马车之后,放眼瞭望,却见这诺大的三大殿以及远处的内阁附近,竟停了不少的车马。
他一时惊奇,便禁不住询问魏忠贤道:“魏哥,现在还时兴紫禁城里头进出车马了吗?”
魏忠贤脸色微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却又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张静一这时忍不住想要笑了,要知道这位九千岁,可是什么都敢干的主,连他都难以启齿的事,怕这背后一定大有玄机。
他随即进入了暖阁,还未进去,显然已有小宦官先行通报了,里头便传来天启皇帝的声音:“请进来吧。”
张静一进去,便见天启皇帝一身便装,此时在阁中略显焦灼和期盼,一见着张静一的面,顿时带着亲昵的口吻道:“呀,竟是清瘦了,朕月初下诏,怎现在才来,教朕好等。”
看着天启皇帝精神奕奕的样子,张静一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回答道:“陛下,臣得了诏,便披星戴月的赶来。”
“可不是披星戴月吗?”天启皇帝道:“这火车也不带停的,莫非到了夜里还等你找地方下榻不成?”
“这……”张静一一时语塞。
天启皇帝眉一挑,却是道:“此番回京,有何感受?”
张静一便道:“最大的变化固是市井,可宫中的变化也不少,臣见宫中进出了许多马车。”
“这么多的臣工都要入宫办事,有的要去内阁,有的要参觐,还有待诏的,以及各殿侍驾的舍人,若是步行出入,实在太耽误事,朕思量着,现在要讲究效率嘛,所以便准人车马进来了。”
“陛下圣明。”张静一唏嘘道。
此时,却又听天启皇帝略显几分得意道:“再者说了,这车马进了宫,总要停放,朕听说现在外头的寻常百姓,车马停放不便,到了人家门前停,都有要收停车费的。这紫禁城里头,也不能免俗嘛,这是紫禁城,停车费自是不能低了,你看,百官们领朕的薪俸,朕收他们的车马停放费,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张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