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龙岛秘境(二)
六绛浮生看着这些个“顾君师”诡美的眸子涧谷浪骇,嘴角噙着些许笑意,泛粉指尖掐起寻宝鼠的颈皮拎在臂弯处,他不容拒绝地抬起它尖细的鼠脸,那一对懵懂溜圆的大眼珠子回视着他。
静静盯注片刻,他微微颦蹙起眉,它顿时皮毛像麦浪一样经风荡了一遍,喉中低促短暂“咕噜”响动,似嘤似啼的软绵声音。
六绛浮生松展开细致如霜眉眼,伸手轻轻地抚摸动过它温热的鼠耳,那软骨带着些许硬度但却很薄,折压在他掌心时,有种奇异舒服的触感。
“为什么,她还没来啊……”
他轻轻抬眼,双眸似水,却又带着淡淡的冰冷,缓缓伸起一臂,风力扬刮起衣袖鼓风,青丝抚过清冷眸,一柄绮丽恢弘天蕴色的长剑现身。
他手腕轻轻施转,下一秒,掌中蓄灵利落一推,“花灵”剑便径直飞鸟绝径而去。
月白光芒所至如绞如切,孤月星霜变,天境划过,茂盛丰盛的樱林被尽数折断,似有妖灵在惨鸣嚎叫,那漫山遍野的红、粉、白,仿佛由一幅鲜活的油画被唤醒了,它画中静姿态的“顾君师”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最终成了漫天飞舞的樱花,被吹去远方,却恰似一片锦绣如霞。
魏郦矮身在前,它调转过狐头,却见六绛浮生下手狠厉负戾,直接便剿毁了“樱伤林”,他不知道六绛浮生这是恼怒这“樱伤林”揭露了他心底隐藏最深的不可得,还是厌恶它所制造的虚假幻象。
“依靠吸食人修妄念贪婪的妖植,也配幻化成她的模样?”
六绛浮生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他脚下踏踩着泥面上飘零的花瓣,他没有惜花怜花的心思,碾碎入泥,便从这被毁坏的“樱伤林”中漫步远去。
魏郦见他并没有招呼自己,狐眸滴溜溜一转,便跟在其后尾随而去。
自六绛浮生走后,不少藏在暗处的妖植哆哆嗦嗦地从地底钻出来,它们中有草、有花、有药植,盯着那一道干净修长的背影,阳光倾泻而下,给少年的背影镶嵌上了一层明媚怡人的光晕,仿佛产生了一种他将全羽化的幻觉。
但见被他暴戾拆毁掉的“樱伤林”,一些仅开了灵智,但并没有多少独自思考能力的妖植感到了一种火焚烧根的害怕,还有那一路践踏粉碎而去的路径,那似彼了一件血色妖且丽的身影的虚假滤镜一下破灭。
很危险——
有一个很凶、很危险的人物进入了“龙岛秘境”——
必须得赶紧上报!
快、快一点,它们要快一点才行!
妖植们一齐发出一种人类听不到的叶颤根蜷的尖鸣声,若一小只便十分细微,但当这一片的妖植都被唤醒之后,那一道接一道聚合成波涛一般的声浪便传扬开来,发声连天。
而在“龙岛秘境”中心地带最深处、那在狱海焰浪之中,有一座壮丽巍峨纯白色的城堡,它鳞次栉比在一截一截的化石累骨之上,冰冷的城,灼热的地界,天与地被分割成了极端又矛盾的两类世界。
而在城堡最深处,华丽的殿堂之内,云白光洁的大殿之中,天为渺渺、飞阁翔丹,下临无地,唯存着一道光芒,它的光清澈得似水晶珠光,空灵而虚幻,承接着殿中的上空与地面,令让人分辨不清它到底是飘浮在半空、还是倒影在碧绿而明净之中,神秘而安静。
矗立在“龙岛秘境”最高处有一座细长如杨的白塔,它传承着岛中的年年岁岁、继承着岛中的世世代代,它听得到岛中所有的“声音”。
殿堂之中那一团朦胧的神秘之光,在接受到白塔传来的讯息后,极短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那骨瓷样细柔的光泛出半透明的光泽后,却再度慢慢选择沉寂了下去。
它嗅到了命运来到的气息……
近了……
快了……
——
中心地带因为六绛浮生的到来而掀起了一波不小的动静,而西境与东境也相继来人造访,林暗草惊风,沧海啸,巨鲸翻滚,怒涛壁立。
澄泓从西境被传送入“龙岛秘境”后便来到了东海岸,他感受得到背后在某一瞬间有了攀附的重量,可他因为某一种猜测,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的反应,而是蒙蔽了耳目,权当作一切不知。
天色澄清蔚蓝,碧海之处,海风带着腥腥味吹来,澄泓听取着这自然界最真诚的的音符声浪,一袭白衣僧袍,拂歌尘散,微微侧眸,身后却已是空无一物。
另一边的漭漭石崖之上,一道在波潮之中桀骜临风的少年也同时出现,他似与明月共潮生,他是晏天骄,也是五千仞。
他朝这边瞥来了一眼,澄泓平和与他对视,看来这东海岸不比得另一边西境,只堪堪传送过来他们两人。
龙岛秘境的西境海岸,倒是将澹雅、鬼婴、汝兰、陆子吟他们都聚集到了一块儿。
刚到一处陌生的地界,若是普通人也就抱团一块儿探险了,可在这儿的他们都没打算跟别人共享自身的机遇,就算遇到危险,那也叫危机与机遇并存,不敢冒险的修士也不配成为“新人榜”的前十位。
澹雅视线一一划过他们的面上,卷着一缕和风的温润:“龙岛秘境诺大一个宝库摆在眼前,倘若一块儿走倒是有些浪费了,雅就此告别,剩下的便端看各自机缘了。”
“龙岛秘境”是虚空门对“新人榜”前十的奖励,但它只对外开放半个月的时间,一旦时辰到了便必须离开。
所以这半个月的时间很关键,多少都得紧着些用,不能随意挥霍耽搁。
澹雅对他们拱手客套了一句,便仪态利落转身,率先择选了一条小路离开。
西海岸线很漫长,屏山傍海,而澹雅则是朝着沙滩东边的红树林。
鬼婴听见澹雅选择独自离开游荡“龙岛秘境”,他跟剩下的这些人都不熟悉,于是他闷不吭声,凭着感觉走向另一个方向。
接连两人离开了,留在原处的人也都起了心思,最后剩下汝兰跟陆子吟。
汝兰见能走的方向都被人挑完了,她又不想跟其它人走同一个方向,所以衡量着路线,而陆子吟也不知道为何留到了最后。
她本想直接就走,但最后没忍住,朝陆子吟撂下了一句话:“别跟着我,你这人就爱惯跟着别人后面捡便宜,这一次你且看看我还让不让你。”
陆子吟也不气恼,他摇着扇面轻点了下嘴唇,笑唇弯弯:“你这胜负心可要不得啊,再说这龙岛秘境内占着天灵地宝的区域分布十处,灵晶石矿、妖植区、妖兽区、无知区、山墓区、龙坟区、深海区……这么多还不够我选啊,我非得跟在你身后捡剩下的?”
“你陆府的人没有跟你说过?龙岛秘境虽有十处最佳之地,但东、西境毕竟是外围,能遇到的好东西有限,但秘境的中心地带却又不是那么容易轻易进得去的,所以我说你跟在我后面捡便宜,倒不是指这些,而是你别想仗着我在前面打头阵,你在后边轻松得便宜。”
汝兰从来没有想过在东、西境浪费时间,她必须尽快闯入“龙岛秘境”的中心地带,那里才会有高阶的妖兽、开了灵智的妖植、还有丰富的灵石矿脉等有高价值的东西。
她相信,陆子吟必然也是这么想的。
陆子吟虽说有些做法透着无耻,但他这人还就是喜欢选择走捷径来达成目的,这有什么不好,难道艰难劳累才是美德,好逸恶劳便一定是劣态?
“无论哪一区,想得到天灵地宝,都得凭机缘跟运气,甚至是实力,中心地带固然会更好,但你确定你一个人在中心地带遇到了什么好的机缘,能够全身而退?”
“这是我的事情,你少管闲事。”汝兰白了他一眼。
陆子吟装模作样地点头:“那好,我就此与你分道扬镳,在此,陆某人祝无双界汝师妹此番一切顺利,心想事成。”
汝兰硬气道:“那說好了,我去哪里你就避远些!”
陆子吟眼神徒然冷了下来,终于忍不下去:“你以为我想跟你在一块儿?汝兰,你长得普通便罢了,偏还一副自恋无边的样子,可真叫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汝兰见他气了,她倒是一下不气,只撇了撇嘴,冷嘲一声:“陆子吟,你要点脸吧,连人妻都会惦记的人,我心思多些、对你不信任些,那都是合情合理的。”
陆子吟经她提醒,也想起那个叫“顾一”的妇人,当时惊艳一瞥,如今仍心生荡漾,但一想起六绛浮生……他眼神有黯,轻叹一声:“罗敷有夫,奈何陆某人一片情深无以寄。”
汝兰对他可真服气了。
“德性。”
——
鬼婴独自朝着红枫山壁峡谷静默地走着,直到在狭隘的暗道之处,他忽然顿住,空洞的眼神落在空气中,轻声喊道:“尊主。”
随着这一声尊称道出,一道自暗处浮掠而起的纤细身影现身,恶风飘堕回光息,欲火焚烧当处休,此正是顾君师。
“借你一道便成,鬼婴,你可以去寻你的机缘了。”
“尊主这是要去往何处?”
顾君师一身的黑意萦绕,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面容,淡色的唇瓣不紧不松地抿着,她的视线从近景拉伸至远方,那是“龙岛秘境”的中心地带。
“白塔城。”
最终,她说出了三个字。
白塔城?
鬼婴没听过,但他知道既是尊主要去的,必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他嘴笨口拙,想表达意愿时便会磕绊起来:“我、我可与尊主一道……”
顾君师却断然拒绝:“不必了,我有要事要办,你亦是,你能进入新人榜前十本不是一件易事,所以但凡落到你手上的必要牢牢抓住,不必为我的事耽误你的计划,去罢。”
她的身影逐渐虚化成烟,待语音刚落,人已化作轻风、淡雾飘然离去了。
自顾君师走后,鬼婴俊毅硬质的眉眼像石塑了一般,静伫在原地片刻,正打算转身离开时,身后一道清雅的声音骤然响起:“想不到,你竟有本事带着外人进入这座龙岛秘镜?”
鬼婴背脊一僵,梗着脖子回头一“看”,却是笑意温和不透底细的澹雅,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他看到了尊主了吗?
“有何不可?”鬼婴板起脸,冷声道。
澹雅撩起嘴角,见他一副理直气壮地反问,倒是一下改变了原本的心思,他忽然问道:“鬼婴,你可知我为何要绕到你身后?”
“你想做什么?”鬼婴灰翳濛濛的眼睛“盯”着他。
澹雅靠近他,眼神如有魔力一般逐渐有了见血的力度,像猎物的鹰,也像捕食的蛇:“你与我合作,我们一块儿对付六绛浮生如何?”
老实说,鬼婴心动一瞬,但很快他又清醒了过来,他嗫嚅道:“我对他,不再恨了。”
澹雅颦起眉尖,定定地打量他半刻,终于确定他不是在口是心非,而是真的这么想的。
“连恨都不敢了,鬼婴你不觉得自己越来越可悲了吗?”澹雅忽地笑了一声。
鬼婴本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他沉下颜:“无你无关。”
澹雅清儒墨泽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十分危险:“既然你连最后一点价值都不复存在,又知道了我的想法,那还留着你做什么?”
他猝不及防地对鬼婴动手,鬼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自己烙下了印咒,一道道荆棘一样尖锐的细丝飞速地绞缠住了他的身躯,他没有双臂,自然更是挣脱不能,头脑开始发涨……
而澹雅一只手掌轻飘飘地按在了他头顶处,他的杀意没有掩饰,却不想,最后一刻,鬼婴那一灰翳无神的盲瞳竟倏地转变成了红色。
如血意一点一点染红的色泽,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鲜红,也是没有人性的冰冷寒意。
在他眼瞳转变的那一刻,一股强大又邪恶的力量似山崩海啸一般冲涌撞击向澹雅。
噗——
澹雅胸口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剧烈的痛意伴随着刺骨的寒潮袭卷全身。
无疑,只一招,便令他受了重伤,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此刻的鬼婴。
他的情况不对劲。
气息也像也完全变了一个人。
澹雅眼神一变,飞速遁走。
而“鬼婴”也没打算去追,“他”看向一个方向,如同朝圣也如同附魔一般,麻木地念念有词道:“天道之子,天道之子,天道之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龙岛秘境(三)
六绛浮生身后轻盈枝跃跟着一只俏白瘦狐,肩上懒懒靠颐的一只盘尾寻宝鼠,他蓝衣在微风之中翩飞,映衬了他的绝色之美。
他孤孑走在一条天桥上,这一座石桥横跨于两座高山之巅,呈南北走向,婉仪于沧澜西海岸,从苍穹处朝下望,笔直如刀刃之背,断壁直下,十分奇特。
他走在天桥之上,起先是两臂夹立之道,中阔摩肩,高数十丈,后期则是两岸空落,犹如行走于独石桥面之上,风沉深峻,俯视而下,阴森悚骨。
六绛浮生一面走着,闲适的视线环顾着四周,他好像在找什么似的,一路上步履轻若,走走停停。
绕着无壁天桥处有一道道拱形的石柱条,它巨大似能吞天的兽类的胸腔部位,桥身是“脊椎”,石柱条则是两肋处横生而过的“肋排”。
每走一段距离,便能听到石柱后传来吱吱、吱吱——
六绛浮生斜眸扫荡而去,眼神如有针快速地捕捉到石柱的“笋尖”上,有两只红面金毛小猴子在上面,它们一只坐着,一只蹲着,两小猴子瞪着一双红眼珠子,咧出尖齿拍掌欢快地对着他“吱吱”地叫了几声。
它们一叫唤起来,沙沙的窸窣声便由远至近而来,不见石桥之前,一排接一排打横的石条上,勾尾如绳一荡,便出现了数不清大小不一的猴子。
它们有老猴、也有壮年猴,全都静静蹲在上面,骨碌的碧眼,透着诡异又专注的眼神盯着六绛浮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不得不说,这种被数百双眼睛注视的场面莫名有些令人发寒。
但这并不包括六绛浮生
找到了。
六绛浮生他慧眼如矩,他慢淡如撕地扫视过这些生存在这一带的灵猴,这种灵猴并非善类,它与另一种金毛灵兽长相类似,但这种却叫凶兽——碧眼金毛猿。
它们时常会将自己伪装成温驯的灵猴,实则一旦动手时,全身肌肉膨胀,指甲尖利,面型拉长,凶恶无比。
这类凶兽一旦选定了猎物,便会选择攻而击之,它们拥有群居集体狩猎的习性。
但同时,这一类低阶妖兽通常会有一个统领者,碧眼金毛猿王。
制敌先制王,他身似遽闪,附近景色化为一片虚影,猿猴被惊倒避开,却见疾速如风在一处嘎然而止,风止衣仍翩然舞动,仙姿秀逸,一个擒拿动作,一只比周围所有金毛猿都要体型娇小许多的猿猴被六绛浮生吸拽住,落入他手中。
这一只小猿猴灵动异常,它惊恐地被六绛浮生扯拽起,他秀美如蒹葭细长的手指掐在它的颈间,它长尾打着卷,喉中尖锐威胁地“吱吱”叫着。
见王被这个人类抓住了,碧眼金毛猿全都被激怒,它们一下撕开了身上的拟态,碧绿瞳孔透着幽毒之色,体型骤然变壮硕,竟有一人之高大。
这时,不耐烦躁的寻宝鼠猛地站起,全身的细短白尾竖起如针,它就像一只被气到爆炸的河豚,凶目尖牙地吱了一声。
这一声带着些许娇横的声音在空阔的上中荡开,却惊得碧眼金毛猿都哆哆嗦嗦地开始退后。
这是等级威压,越是兽类越无法抵抗体内的血脉印记。
六绛浮生摇了摇有些焉了的碧眼金毛猿猴王,喉中溢出一丝轻笑,温柔道:“小猴子,这边最危险的地方是在哪里”
碧眼金毛猿王明明见着他在笑,却不知为何有一种毛意一点一点爬满它的背脊。
“吱吱……吱吱吱……吱。”
它啪啪地叫了一歇,奈何六绛浮生是剑修,不是妖兽,若对方不能用人类语言交流,或者没有跟人修结下主仆契约,自然听不懂它们在讲什么。
他看向寻宝鼠,寻宝鼠自然听懂了,它便替碧眼金毛猿王翻译:“它说它不知道哪里最危险,不过它听其它人的妖兽说过,千万不要靠近白塔城,否则会变得不幸。”
他问:“那白塔城在哪里?”
碧眼金皮猿王耙了耙爪子:“吱吱吱……”
“它说在龙背上。”
龙背?
“龙背在哪里?”
“吱吱。”
“龙背就是龙背。”
虽说碧眼金毛猿王在种族中算聪明的,可却不是什么高等级的妖兽,所以问话超出它理解、或者用言语能够表达的范围,就会出现鸡同鸦讲话的情景。
“指一下,它在哪个方位?”
碧眼金毛猿王就跟个摆件似的,被六绛浮生提拎而起。
它朝向一个方向,然后其它碧眼金毛猿都向朝向一样望去。
“吱吱吱——吱吱吱吱!”
寻宝鼠:“在那一片火海之中,在那一片寒潮之中——它们不能靠近的,岛上最厉害的妖兽都不敢靠近的。”
这不正是六绛浮生要寻找的最危险之处吗?
“龙岛秘境”每五十年开启一次,这表示在这之前已经到访过许多修士,所以一些龙岛秘境边缘的好东西只怕早就被人扫荡过一遍又一遍了,而最好的东西,必然就在最危险之所。
另外,他也想试探一些,他之前猜测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塔城。”
默默复念了一遍的名字,他道:“就去白塔城。”
——
西岸郁郁丛丛的红树林之中,斜阳洒落斑斑光线,澹雅玉致细白的面容布满冷汗,他正盘腿疗伤,却发现如何运行灵力都止制不住气海汹涌如涛,那冲击如滔滔白浪,亦如千军万马挟着雷鸣一般的轰撞着礁石,荡出千层碧波滚滚。
噗——
气脉受滞,止不住一口血吐出时,他却发现这一次吐出的血竟变成了黑色。
“……毒?”
澹雅怔愕地看着溅落地面的血,竟不是正常的颜色,而是带着一种腐蚀性的浊黑。
嗤~
那一小片的草地焦臭变黑,冒着烟,凝结成一块一块的恶团,令人触目惊人。
他这是中毒?!
他撑着臂准备起身,却发现胸前那股被鬼婴击中的伤处痛意越来越深,一开始是一种阴寒的刺痛,到如今却变成了火灼烈烤的痛意。
他喘着粗重的气息,手紧紧地抓住一片衣襟,扯开了衣服,只见那一片白皙结实的皮肤开始泛黑,那似雾似烟的黑气在皮下肌理中不断地游走钻入,扩张的范围越来越大……
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指凭空出现,它触碰在他痛得麻木的黑沉肌肤上,他明明应该不存在任何感觉的,因为他前一刻痛得认为拿一柄刀在上面狠狠地划破一计,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此刻,他却冷得一寒颤,蓦然抬眼,那墨致流滢的眸泛起一波水泽,既是痛的,也是惊的,他看见一道从空气中逐渐现形的黑影。
一件用极薄的黑绸制成的斗篷之上,明明极为黯冥,黑得似没有一颗星子的邃夜苍穹,毫无杂质,但流动泛动时却似有波光折射而出,及地的衣摆逶迤于地面,又经风而舞动飘逸而起。
澹雅瞳仁一滞。
这道黑影正是之前与鬼婴站在暗处一起谈话之人。
虽然他之前并没有听见他们聚在一起究竟聊了什么,也无法看不见这人斗篷之下的真面目,但这种让人感觉到战栗危险气息的人,他不会错辨。
他不是走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否一路都在跟踪着他?
澹雅脑中飞快闪过一大堆的疑问,却忽听到对方问他——“你可知道你身上的这个是什么吗?”
粗粝低沉的男声从黑色檐帽下平静地传来。
澹雅纤长的睫毛一定,瞳仁混合着各种情绪,一时竟如点墨化水,细腻又触动地扩散开来。
听声音,他该是个成年的男子,不过身量长得不太高,骨架也小,至少站在澹雅的面前时,他觉得自己至少比对方高上大半个头。
那一根被黑雾缠绕的手指轻轻尖抵在他的胸前,澹雅蓦地出手拽住了他纤细的手腕,心中疑了一瞬,但很快又回到眼前的事上:“你想做什么?”
虽被捏紧了手腕,但对方并没有多余挣扎的动作,他只是用同样的平静语调问道:“你可知道你身上的这是什么吗?”
“你是鬼婴留下的,你跟他认识,他肯冒险带着你一个邪异之物进入龙岛秘境,想必你们之间的关系匪浅。”澹雅向来懂得话术跟讲话技巧,他不会主动询问,他要让对方主动坦诚。
“我与他的确关系匪浅。”
他直接承认了。
澹雅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下话。
“你不怕我向外透露你跟鬼婴的关系?”澹雅问。
“你就快死了,你说我怕不怕?”对方淡淡道。
澹雅颦紧眉心,眸中水色凝结成冰锥,紧紧地盯着她。
“不信?”
顾君师收回了手指,霎时澹雅面色苍白如雪,尤其当她不再碰他时,那毁天灭地的痛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入深海之中。
他险些被站稳,双膝一软,朝下滑跪之时,却被一只手轻轻地搭起。
她一碰到他,他就有种从窒息的深渊之中重新恢复了呼吸,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能够大口大口的喘息缓气。
“信了?”
澹雅眼前一片花白,方才那一刻就跟脑袋的氧气被挥霍空,意识麻木凌乱,一时没有答话。
她的手便打算松开,那指尖本就松动的力度一点一点抽离,也让澹雅心底的恐惶一点一点加剧。
他想都没有想,伸臂一搂,便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愣住了。
顾君师也讶了一瞬。
澹雅此时的想法很是简单,既然她的触碰能够暂时解除了他身体的痛楚,那么他便不想放手,他的身体也有了自主意识,不打算离不开她。
“……是什么?”终于,他妥协了,澹雅现在像一只被驯服了的狼狗,收起了尖锐的犬牙,握蜷缩了手上的爪子:“告诉我。”
顾君师没有推开他,她知道她身上的死气可以暂时压制他体内的魔闇气继续流蹿,她告诉他:“魔气。”
澹雅喉中一紧,面色也变了变。
“魔气?”
怎么会是魔气?
“的确是魔气,不过是哪一种魔就需要将它抽出来仔细观察才能得知结果。”顾君师道。
抽出来?
澹雅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词,他猜这个人应当有办法救他,但同时对方也应该需要他做些什么,否则她不必要跟他解释那么多。
没错,是她,刚才那一抱,因为贴得足够近,所以澹雅通过身体接触轻易就发现……对方其实是个女子。
不过这样也能更好的解释,她的身高、她纤细修窈的骨架。
“你想我怎么做?”
顾君师告诉他:“抽取魔气会很痛,可就算再痛,你也不能够晕过去,若你晕了,那么魔气便会迅速侵占了你的躯壳,所以抽走魔气可能会让你经历一段比死更痛苦的过程。”
澹雅闻言静默了一会儿,才哑然笑道:“你以为,这样的经历我经历得会少?”
顾君师也无心去探知他的过往,所以听了这话,只冷血地抛出一句:“你若同意,我便即刻替你抽取魔气。”
“你为什么要帮我?伤我者为鬼婴,你既与他有关系,便不该救我。”澹雅到底还是不放心她,所以想将事情问清楚。
还被他抱着的顾君师觉得这人倒是挺奇怪的。
他不信任她,却又愿意这样敞开怀抱,他说他经历了许多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他表现得好像很坚强,但痛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这说明他根本没有习惯这种痛苦。
“不是救你,而是因为你身上的魔气是我想要的。”
顾君师等了这么久,将鬼婴密切留在身边关注这么久,便是等着这一刻。
等着他体内的那一双“红眼睛”露出破绽,让她抓住它留下的线索,再顺藤摸瓜。
其实当时澹雅躲在暗处时,她便察觉到了,所以她蒙蔽了澹雅的视线跟听觉,让他只知有这么一个神秘黑影,却不会猜到是谁。
她离开之后,便想知道澹雅来找鬼婴所谓何事,也想知道鬼婴会怎么做。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有了意外之喜。
她终于摸到了“红眼睛”好不容易才泄露出来的一点痕迹。
她跟着被“红邪瞳”夺了躯壳的鬼婴重伤后的澹雅,便要想知道伤他的究竟是什么力量,当她看到澹雅吐出的变色血液,还有他胸口蔓延出来的那一片伤势,她就知道了答案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龙岛秘境(四)
“放开。”
她道。
澹雅本不想放,但显然这事却由不得他的意志做主,他双臂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强硬掰扯开来,身躯被一个冲劲便推离开数十米之外。
但没等澹雅感受到那乱箭攒心的痛楚从深处蔓延上来,只见眼前一片黑意遮眼,袍袖飒然霭霭雾生掀起,一只纤骨玉琼的手附按在了他的胸膜处,那里介于两胸之间,腹肌之上的一片位置,那一片皮肤相较其它部分比较软,也比较敏感。
“痛就叫出来。”
留下一句让澹雅心跳忐忑加速的话之后,她的手指如钢钻一般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腹部,刹时五个血洞汨汨流出了黑色的血液蜿蜒下腹。
这种肉体直创的伤害倒还能够忍耐得住,但是当这五根冰锥一般削铁无声的指头,强力扼抓住那一团扭动挣扎的“黑气”时。
这时的痛,才是真的痛。
但比起神经反应出来的痛,更难受的是他还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上腹那平整的皮肉,顷刻间变成黝黑干瘦枯糙树皮一样的东西。
他的内腔能够模糊地感应到,那一只手似抓到了一条多肢节的蛮缠“大虫”,它周身的肢节多如麻毛,全是一股一股流动的黑色的“线条”。
“线条”一簇接一簇刺入了血管内,无限蔓延伸长,不过几个呼吸间,他身上所有坦露在外的青色血管都呈现出一种紫暗色。
这是魔气侵略的魔纹,它原本打算慢慢吞噬掉澹雅这一具灵躯,但因受外来这一股骇人捕捉的气息侵扰,它放弃了稳操胜券的做法,选择铤而走险的快速。
随着魔气急剧的上涨,澹雅不仅全身覆盖起了魔纹,连偏深褐色的瞳仁都一点一点浸墨,变得漆黑如渊,他唇色一度白如纸张。
喉中嘶吼了一声,张着嘴巴,露出牙齿,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顾君师与魔气以澹雅的身躯为战场博弈,它侵噬,她剥离,而每一次的剥离如抽筋削皮一般,魔气于灵体而言,便如蚀骨的毒素,正贪婪无边地吸食着他的灵力与精气。
饱满鲜嫩的年轻肌肤逐渐缺水干枯,成了一张薄皮耷拉在骨肉之上,澹雅眼球充血,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变成了怎样一副鬼样子……
情况比顾君师以为的更麻烦一些。
她见澹雅的情况越来越糟,便道:“你身上……有堕魔的气息,所以一旦魔气入侵,比起寻常人扎根更稳,也流速更快。”
换而言之,就是他这人的体质受过感染,是易魔体质,有着成为魔修的天然潜质。
澹雅虽然不是魔族,但显然他曾跟魔物一类长久地待过,所以他的灵力运转时便对魔气的排斥不够顽强,这话拿近墨者黑说得透,因此她想将其一次性抽离拔除更为艰难。
毕竟“一厢情愿”,比不得“两向奔赴”轻易。
另一方面是顾君师担心再耗下去,澹雅不入魔,不改魔修便会被魔气给吞噬成一具干尸,迟早支撑不下去。
澹雅从一开始的汗如雨落,到现在全身寒冷发颤,面色枯白泛青,连一开始痛不欲生都没有力气去感应了,这种气若游虚的状态就像是人濒临死亡时全有的感知与精气被抽离。
“我、我不能死……”
担心他痛时会使劲挣扎,他的四肢都被黑雾锁定住了,喉结处也有一道黑雾似绦带缠绕了一圈,他动不了,也喊不出声,他眼皮半落半垂,湿濡未干的睫毛,眼神努力对焦,极为用力接近凶狠地盯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彻底没有了那副端正斯文假仙的面貌,展露其尖锐刻薄本性的一面。
但顾君师却看到了他在害怕。
是害怕死亡吗?
是,也不全是。
他就像一个不甘坠落深渊的人,死死地半吊在悬崖处,手上牢牢地抓着一块岩石不肯放手,明知道已经没有力气攀登上去,却又不肯放弃一丝希望。
顾君师静静地对视着他的眼神,倒不觉得他在发狠,反而觉得他是在跟她祈求或……撒娇?奇怪的想法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不会死在我手上。”
别的她不敢保证,但保他一命对她而言并非难事,她另一只手伸出,掐开他闭合的嘴唇,她将面容凑近,张开了嘴。
澹雅原本用力的眼神随着她呼吸的靠近,而慢慢回缩发怔,指关节收拢攥紧。
一道比之白色更为纯净的黑气流入他的口腔,再从口腔处灌入其身体内,这是顾君师从气海输送了一些本源之力进入澹雅的体内,为他固元保本。
这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他被魔气快吸干的身躯充盈了起来,凹陷的两颊平复——而趁着现在的澹雅身体处于平衡之态,顾君师眼神徒然一变,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波澜,衣袂浮空翻飞而起。
她不再小打小闹,那幽暗的死气转化为中性无阴无阳的冥力顷刻注入,它就像俯视渺小之物一般追击着逃蹿的魔气,它就像猎犬抓兔子,一路带着戏谑与残忍追逐……直到咬断了它的脖子。
最终,她的力量锁定住全部的魔气,如收网般将笼罩的魔力尽数抽扯而出。
一道汹涌膨胀的黑气疯狂吐纳而出,它带着一股邪冷的凶悍之意,朝着顾君师撕咬而来,只可惜,藏着躲着时它不是顾君师的对手,现在暴露出来,叫着恨着,依旧只是她眼中的完蛋玩意儿。
她一掌扬去,死气菊绽包拢住冲来的魔力,将它囚禁其中,再一吸便绕住一根细长的指尖,化为指绕变成一圈魔黑色的荆棘指环。
澹雅被抽空魔气后,顾君师也收了束缚他手脚的死气,他整个人就无力直接软摊跌坐在地面上,他喘息如牛,一身惨绿,美仪态时半点没沾上了,但这人长得好,不仅是指容颜,还指周身骨架筋肉,即使再狼狈之下,不自藻饰,他都一般人来得经看。
顾君师得到了她想要的,瞥过一眼澹雅,便打算离去,却没想他一把拽住了她拂扬而起的衣角。
顾君师感到了拉拽感,顿步,还没有回头,便听到身后澹雅一边低喘,一边问:“……是你吗?”
“是谁?”
顾君师很平淡地反问道。
澹雅愣了一下,然后低眸抑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他因为太过用力攥紧泛白的指关节松了些力气。
“不是谁……是我认错了人。”
顾君师这时转过身,半蹲在他的面前,黑檐兜帽之下,仅露出一截线条清冷的下巴,与一双唇,那淡色的唇有着几分寡情薄义的味道:“最好是认错了。”
澹雅心中一动,不想她就这样走了,便强撑着精力问道:“你说我身中魔气,可这魔气来自于鬼婴,这么说鬼魔是魔族?”
顾君师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她只淡淡道:“澹雅,你是个聪明人,这种愚蠢的问话不该出现在你口中。你也应该不希望我前一刻才救了你,下一刻又杀了你吧?”
有种人,她谈及一条人命的归属时依旧是那样风清云淡,不着任何嗜血的杀意,但在那一潭深不见底的湖面之下,却是人类不敢触及的恐怖深幽。
澹雅知道她是在警告自己,不该问的事情就要学会缄声,否则将会惹来杀生之祸。
他问那话,本也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他并不会那么傻,继续试探她的底线,魔这个字,自一千多年前六界混乱交战之后,“魔”的任何存在痕迹都成了一种禁忌。
凡是与魔沾上关系的人,都将受到整个修仙界的讨伐。
“你救了我,却又这么狠心将我扔在这里,万一一会儿来了只什么妖兽之类,我或许只能够任其鱼肉,你这算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吗?”
澹雅祛除了魔气后,身体内血气不足,是以面容苍白,他的长相本就偏俊美秀雅,如此加上一副病弱美态,倒更夺人眼目了。
顾君师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若有所思道:“看来澄泓还真伤了你的根本,否则你不该这么弱的。”
澹雅闻言愣了一下,倏地笑了开来,如春晓之花。
“你对雅……可知道的真清楚啊。”
这话低吟轻婉,字句间都缠上了一层黏腻的暧昧感。
她忽然凑近,她那一双眼,一双冷静、漆黑、透彻人世俗尘的眼,虽然澹雅并没有看见:“你方才为何那么抗拒入魔?明明你的身体就很诚实地接纳了魔气的入侵,你为何要在善恶之间摇摆不定,去善从恶,直接入魔岂不更快达成你想要的目标?”
修魔由心,修为可以迅涨千里,尤其是他这种。
澹雅听着她认真询问的语气,好像她不是在嘲讽,而是真心在疑惑,疑惑他为什么没有妥协成魔。
心尖处蓦地有些刺痛,也有些难受,可他这样偏偏是越难过,面上便更笑盈盈,他喃喃嘲道:“我就……必须得彻底变得面目全非,连一张遮掩丑陋的皮都不留,你才觉得我这是里外如一吗?”
这话中的自嘲意味太强,顾君师一听便明白了,她用一种难解又恍然的神色看着他半晌,这才明白,与她这种天然污黑的人不同,人那本该是一朵清纯的小白花,那不是被恶劣的环境一度逼迫,被该死的命运一度强硬改变,这才变成一朵食人霸王花,实则它内心还是一心向着阳的……
澹雅有些紧张,不知道她对他的话是何感想,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也知道她或许早就看出他背负那些污黑恶心的怪物聚合物,他不是在博取同情,也不是想洗白自己,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自知“丑”,而耻“丑”,哪怕是假的,他也想让她眼中的自己,不显得那么“脏”。
顾君师一颗直女心,还真不太懂澹雅那一颗他自己都没搞懂的弯曲别扭的心态,她只道:“无论哪一边的道理,那没叫人左右逢源,你既然敢做,又何必死要面子白活一张皮。”
澹雅心窒了。
他这哪里是“死要面子”,要说他澹雅这一辈子活到现在,那是里子面子都舍尽了才走到现在,他从不在乎别人背后如何议论他,他这不是只想在她面前撑一个好印象,却没想到她只得出一个他“白活一张皮”的结论。
而顾君师也感叹,人心果真复杂,她自以为看得透的却不一定能够看得全。
“那你是善恶哪一方的?”澹雅干脆问她。
她要是恶,他也省得遮掩了,她要是善……他觉得自己努力洗一洗,还是能够“白”的。
她属于哪一方的?
顾君师站起来,她觉得这句问话挺有意思的,她想了一下,道:“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过,道德是向内的一种自律行为,实则每一个都不同,并无标准可据,同样它也无善恶可判,所以这话……你也可以听一听。”
她非恶非善,她并不迷惘于未来,心性坚定于现存,是以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别人的标准来衡量她,因为她的“道德”与“善恶”是属于她自我的标准。
——
澄泓自海岸礁崖一路漫步行到浮光林中,林中的灵力十分浓郁,这里郁郁葱葱,茂密的树叶相互间婆娑着发出“哗哗……”令人心醉的风声,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这林中的树并不是“树”。
在越往深处,趋于黑暗的枯叶树密道路之中,唯有各类种植花草泛着幽泽紫光,风起,那莹亮如星的孢子粉在空气之中飘扬飞去……
当背后所沉载的重量越来越沉时,澄泓脚步一顿,停滞了下来。
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平静淡澄的眼眸一厉,手上繁复且迅捷结印,突然一道灭邪耀目的金光攻向身后。
在金光即将撞上时,一片黑影的暗洞中出现了一具骨架,风力一点一点填满了他的骨肉,他阴桀桀地笑了起来。
不是她——
他竟以为——
这一刻,澄泓眼神瞿冷锋利:“大胆鬼修,竟以吾之力张扬而入?”
“哈哈哈哈,这还得感谢你这个摩诃禅寺的大师啊,若非你帮助,老夫还真不一定能够顺利进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龙岛秘境(五)
若非依仗着澄泓那一身佛荫遮掩住他身上无处安放的鬼气,他只怕也根本进不来,哪怕在这过程之中他本身受到了来自正义的制裁,并不好受。
但“仇盛”,也就是酆都鬼修奇碁,他认为的万全之策、无人知晓,实则却被澄泓在传送到达那一刻就侦查到了,虽有所感应,只不过……他到底徇了私,却不想却是错帮了人。
可怪这不打光明道路走的这一派,基本上都是同样的阴祟暗潜。
对方的鬼气在细微泄露的情况下,他微妙地感受到了一种阴寒之气,他误以为是顾君师身上的死气,毕竟但凡阴邪之物皆会本能地对他避而远之,所以……他误会了,他以为唯有顾君师才敢这样免疫,借他身“渡桥”。
他还真没有想过,会有一只鬼修不怕死的贴着他的背潜渡了进来,但凡他之前没有因为顾忌,这鬼修只怕都该被他超渡一波了。
奇碁如今这一张大众脸也并非他真正的容貌,人声称狡兔三窟,可他这鬼修也有三副骨傀儡,每一具被炼化的骷髅傀儡皆是他用精血耗费不菲所得,他这几百年挥霍一空也就得这么三具。
一具是“盛仇”,如今“盛仇”完成了它的任务与使命,也该谢幕了,所以他在进入“龙岛秘境”前,便舍弃了这具骨傀儡,并彻底毁灭,再趁机将其嫁祸给了一直在暗中查找魔族死因的骁臣暮。
骁臣暮不想让他好过,他就物尽其用之后,“临死”都要栽赃陷害他一把。
奇碁身为一个典型的小人加恶人,他心黑的程度自然非一般,可越黑的人遇上人间的正道之光,那也得收收气馅,他察觉到澄泓周身盛炽的白莲圣净佛光在加深,他这种资深鬼修都感觉到了威胁。
他还不知道澄泓是摩诃禅寺的佛子,他只以为对方是一个在佛法方面天赋超群的弟子,自然也不知道他天生佛骨专克他们这种搞鬼的妖邪。
他只是暗暗心惊自己估计了眼前这个年轻僧人,他之前好似刻意收敛了佛法金光,否则以他现在身上这种佛光浓重,只怕他根本就坚持不到跟来“龙岛秘境”。
奇碁一副阴险狡诈的心思飞速计较着,他可不想跟一个天生克他的佛修纠缠浪费时间,更何况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为了借其庇佑顺利进入“龙岛秘境”,已被其所伤,鬼气焕散克化,这种情况下出手迎招,简直就是送死。
他拂了拂袖摆,五等身材雾起了虚陈:“大师想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可老夫却没打算跟你打,我来龙岛秘境可是有要事,任何人都休得阻我!”
说完,他掉转了头,便乘着一阵树萧急骤的风掠空而去。
澄泓菩萨一样莲净清浅的面容没有多余表情,别以为佛修都是脾气好的人物,毕竟还有一种佛,叫斗战胜佛。
他一步踏去,纵身一跃,僧袍在光线之下仿若流光,身似流星地追击而去,他在其后紧追不舍,而对方却是早有目标,直直朝着“龙岛秘境”的中心地带而去——
尖锐刺耳的扑棱声响起的一瞬间,只见幽道光莹的林海之中,原本栖息在树丛中的灵鸟灵雀被惊得飞起,那晃动的树丛之间还遗落着惊魂未定的啼鸣。
这一动静牵连了一大片的林麓静谧,晏天骄估算着自己求道一途所缺之物,缘法不会凭白送上门,这得去碰,碰不见就得多转转,是以他本就在这片林子内晃转。
骤然惊起的鸟雀令他一仰头,只见上空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追赶而去。
他定睛追随着澄泓所追的那一道陌生身影片刻,他看得仔细,那人并非“新人榜”前十,所以“龙岛秘境”这是混进了其它人?
思忖一瞬,他清幽的凤眸眯长,玄红袍衣撩起一截徐风,也一并追跟了上去。
要说,这事跟他有关系吗?
没有。
要说,他是要管这事吗?
不是。
……其实也不知道在追什么,总之看到别人在追,就忍不住想凑一脚。
——
“龙岛秘境”在没有被虚空门集全派高手之力划分为独立一处空间界时,它本是一小块海岛岛屿,后来它成了龙神的坟墓,再到后来龙神死后的身体变成了化石,再后来它就成了“龙岛秘境”。
估计那条龙神在即将油尽灯枯的时候身躯盘得够霸气,整个一个“8”字型,属于外宽内窄,外缘地带就跟没有尽头似的山、林、湖、泽,那都是四季各美、灵境无边,可越往中心地带地势便开始窄缩、色泽地势也都单调了起来。
那明媚的光线到了这,便被沙丘壑一样的重叠生幻的山谷所摄,好似没有了晨曦,没有了旭日与朝阳,更没有落日与晚霞,黑夜与星晨。
它永远都是一种灰紫的色调跟沉闷压抑的气氛,是不同与世间的阴凉昏沉、刻度与静倦。
群山连绵的黑色山坡上,六绛浮生孑然独立站在高处,奇异的环境与不同寻常的空气,人无论在哪个位置角度,都感受不到风与光。
他看到群山之后,两岸峡谷所夹的狭隘口处,那流动的红色熔岩是如此耀眼刺目,更远一些梯型的山基石坡滚滚淌落下红色的河流,黑色大地被烙深出数不清的红色条横,他极目远眺,在那一片“红色海洋”之上,浮空着一座白晶石塔所铸的城堡,它巍峨雄壮,白硝出一层金色的光泽,比癣疥更斑斓。
地底是火海拱托,上面的城堡却冰世矗立,涧谷内寒潮起雾,翻腾缭绕。
那满山满谷的寒雾与灵力混合成一种乳白色的气沼白盖,那样的深,那样的浓,就像流动的白色浆液,都能把人都浮起来似的……
这“红”跟“白”界限分明,对垒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性的视觉感官。
他视线再慢慢梭巡在那一座蔓延成一座山岳般雄伟的白塔之上,它的后方山石嶙峋变异,像是一个巨大的头骨张开了下颚骨,朝着它咬来,那尖锐粗长的骨头节鳞竖起,以一根拱起的“脊骨”为桥,可越过火海直抵白塔的入口。
这时一直盘尾懒散阖目的寻宝鼠鼻尖凑前吸了吸,它唰地睁开了豆豆鼠眼,蓬松长尾竖起,神情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它朝着六绛浮生“吱吱——”地欢快叫着,音调忽高忽低,在表达着什么意思,很显然它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别人是见钱眼开,它是见“宝”眼开。
六绛浮生安抚地摸了摸它脑袋,自语道:“不急,既入宝库,自然不会空手而归,看那石骨如排肋生成模样,再加中间一条脊骨,想必就是那些猿猴所讲的,那么……白塔所在之处无疑就是了。”
魏郦一直不远不近地缀跟在六绛浮生的身后,它知道六绛浮生知道它在,六绛浮生也知道它一直跟着。
自从到了“龙岛秘境”,六绛浮生便没有太在意这只灵狐,当初掌门的要求只是让六绛浮生带上一只灵兽一道进入“龙岛秘境”,他并没有要求到了“龙岛秘境”之后,必须保护或者跟它同行。
当它在樱伤林擅自动手那一刻,六绛浮生便猜到这只伪装成灵兽的白狐,很有可能是一只妖兽,它来自妖界,是以当它主动脱离队伍之后,六绛浮生便一直冷漠任其自由。
他没心思去猜大衍派的掌门与这只妖兽的关系,也没兴趣探索这只妖兽进入“龙岛秘境”只是为了贪婪占宝,还是另有所图。
他自己现在一身的诡秘与重担要务在身,别说抽一丝心神搁别人身上,连半丝他都吝啬付出。
“浮生,青龙诸尤的真龙之目就在白塔城里面,你必须得到它。”
久违,那一道深沉苍渺的嗓音再度在六绛浮生脑海之中响起。
六绛浮生本以为自己对这道声音应该习以为常了,但事实上,每一次它响起时,他心底都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你究竟是谁?为何从小便就一直与我脑海之中讲话?”
这个问题,他自然不止问此一遍,可每一次它都闭而不答。
但六绛浮生莫名有一种预感,这一次他能够从它口中撬出一些内容。
果然,走到了目前这一步,它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只说它想说的话,而对一切忌讳或者说不到时候的话题避之隐之。
“与你对话乃吾之分神之三十六万道神识之一,关于吾之身份你不必担心,吾不会害你,而是一直在帮你。而你该牢牢地记住的,你有一个注定会遇到的天敌……是以,你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最终才能够活下去。”
六绛浮生听惯了对方那神神叨叨、庞大到令人觉得难以理解的话语,它总是不断地催促着他尽快强大、强大,就好像他剩余的时间十分紧迫。
“我的失忆是你做的?”他忽然问起了一件事情。
它道:“你该走向你的命运,倘若没有失忆的你,是不会如此规矩地走上这一条道路。”
六绛浮生不以为然:“就算走上了又如何?你想让我受世人敬仰,你想让我高高在上?”
它的确是这样打算。
它提醒道:“顾君师并非你命定之人,她既非良人,更是变数,你强硬要与她在一起,最终的结果也不会如你所愿,浮生,命定之女已经找来了,她才是你应该……”
它若说别的事还好,但一提起顾君师,便相当于触了六绛浮生的逆鳞,他眼神骤变,嘴角扯出一抹病态的微笑,字字如刻如狠道:“我跟她……是不会分开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我的命定之人,只能由我自己来选,你选的不行,上天选的不行,谁选的都不行!”
“浮生,你别忘了,你答应过一个人,你会回去的,并且会完成对她的承诺。”它平静道。
六绛浮生却道:“不是她,是他们。”
它静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在闹脾气的孩子,他或许不懂,越是这样话不离嘴边的咬紧,越是这样死不肯放手的攥紧,那道脆弱薄缕的线将来就会断得越快。
“六绛浮生,六绛这个姓,便注定了你永远都不会只是纯粹的你自己。”
六绛浮生他一边听着,一边面无表情地踏上了“龙背脊骨”之上,白骨为桥,脚下质硬战栗,哪怕它早已作古千年,但余威仍旧留存于骨子里未曾散去。
六绛浮生脚步下沉,终于明白为什么“新人榜”这么多届了,那些进入“龙岛秘境”的弟子始终只敢徘徊于中心地带的边境,不敢深入这“咽喉”位置,因为光是踏入这一座“龙骨脊背”桥,便是一种要命的体验。
他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手一翻转,绽现光芒绚丽华美的仙剑,他抬眸之时,乌灵如霜的岑美眸子一片嗜血之色,因为他眼眸长得太纯,眼角那一抹淡红,映衬出的是一种不带杂质的天然残忍。
“那我是谁?”
他轻轻地问着,一边弯起绯色唇角。
“我至少还该是个人吧。”
是人,就脱离不了欲念跟贪图。
这时,桥下那一片火海咕嘟咕嘟翻顿的岩浆突然炸开,浓稠的岩浆加上灼热的气流直接冲袭向六绛浮生,与此同时伴随着红光大作,一团比火焰更加逼魄的热度猛地砸来。
六绛浮生侧旁边一避,红光如薄膜从中撕开,一头威风凛凛的火麒麟落站在他眼前,它身躯数丈之高,像一座小塔洒下一片阴影罩在了六绛浮生身上,那晶石一般切割的兽瞳冒着火焰——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头火麒麟,那眼神专注的就像在精密分晰它身上究竟哪一处更有价值:“听说火麒麟的全身都是宝,不知道这一片火海有着多少火麒麟?”
火麒麟显然是开了智的灵兽,它听到了六绛浮生的话后,身上的火焰一度炙盛喷扬,怒吼一声。
——
顾君师赶到白塔城时,浮空之处几只冰鹿挡在她面前,它们挺立起身躯变成一种类人的妖兽,全身白色,有着蓝色的纹路,一双海蓝的眼睛盯着她。
“冰鹿妖。”
第一百六十九章 龙岛秘境(六)
“冰鹿妖。”
顾君师雾披寒气,连眉眼处都微抚霜峥之色,令其眸色都有一种峨峨白雪花。
冰鹿妖,生于冰原寒潮的灵兽,通体雪白,身上布满了蓝色纹路,头上那一对鹿角尤其粗壮,像枝桠尖梢朝上。
这“龙岛秘境”倒是“藏龙卧虎”,连冰鹿妖这种地阶灵兽都按一打一打的出现,它们立起前蹄,身上的蓝色光纹像流动的水,水色清粼莹亮,流冲上了树枝分茬的鹿角。
这是一种能量汇集,它们张开口,二话不说便冲着顾君师的方向喷射出一道冒着寒气瞿白的光线。
那些光线冲散了雾霭霜白,激荡出一片真空清晰的空气,最后笔直长射入地,所过之处全数冰封冻结。
顾君师认识冰鹿妖,自然也懂他们的绝技“寒蝉冰暴”,她身形遽闪移晃,那一道道光线至左移向右边,横扫一长段距离,却近不了她身上。
她移动过程之中,手攥起两团压缩极暗的“黑球”,“黑球”表面渡着一层墨蓝焰光,错过一道一道交叉横竖扫来的白色光线,她瞬至欺近了它等周身。
一掌拂去,“黑球”一碰到冰鹿妖它们就像硬冰遇上火燎,呲呲地冒起了水雾烟气,它们喉间惨声鸣叫一声,便蜷缩成一团跌落了下去,转瞬便被寒潮湿雾吞噬掉了身影。
半空之中,依旧没有风气流转,那凝滞的寒雾呈乳白色,她一转眼,只见身后又多了十几道光线射来,它们几乎撕破了她四周的寒雾,让她毫不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前、后、左、右,那割不完的韭菜冰鹿妖在白雾之中若隐若现,一时也辨别不清楚究竟来了多少只冰鹿妖。
它们是白塔城守卫的第一道防线,而顾君师一旦踏入了侵略的高空领域,它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将她驱逐、消灭。
那比密匝的线网更细罗的寒冰光线扫来,她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位置躲避,高空之上,由冰鹿妖彻底占领包围,她干脆也不躲了,甩臂朝前一挡,那蓄满了冰灵之力的光线直接暴力地射砸在了她的手臂上。
倘若一般人只怕整条手臂都得被轰个冰坨坨,可顾君师的皮肉那是炼过的,所以那自肘间位置一路覆盖蔓延的冰层仅嚣张到了小手臂处,但已被她轰然震碎,细色冰晶簌簌掉落,显得那样脆弱而无力。
……就如同这些冰鹿妖于之顾君师而言。
她眼底一旦不再平静如湖时,便是险峻的崖壁,高岸如渊,深沉幽黑。
“别挡道——”
她身慢慢腾升起的黑色气息像风中的幻影在身后游曳浮动,那恣意飘舞张扬的黑雾边缘夹杂着些许微淡白光,似将墨研制成了最纯粹的美,也像一对托承的蝴蝶翅膀。
她一对“翅膀”蓦然张开,一度扩散至数里,那盛然支张的黑色“翅膀”将所有的冰鹿妖都一下笼罩在了其中,它们抬头瞠大鹿眼,有些察觉到危险惊慌逃脱,但都不及“翅膀”延伸张大的速度。
它们狠狠地撞到了屏障,它们使劲地撞击、破坏,发动绝技“寒蝉冰暴”,但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它们的生路也逐渐变得狭窄,就像朝海水里使劲投着石头,都不过是转瞬就被吞没了。
一个收拢“吞咽”的动作后,“翅膀”越缩越小,里面的冰鹿兽都泡都没来得及冒一声,便被“嚼吞”入腹,最后它变回了初始大小,安稳又无害地重新回归于顾君师的身后,四周的威胁与异动眨眼之间便被清除得干净。
这时的顾君师,才真正揭开她冰山一角的实力。
她头上的兜帽因为之前的动作而朝脑后下坠了几分,黑色象征着庄严、高贵与大气,如同她露出的一张脸,她瞳仁较一般人更黑,有种小婴儿般纯粹的黑色,是以她看人时一转深,便显然尤其正直认真。
她有时候也就是靠着这样一双不太欺诈而真诚的眼神,去钓系,无论是谁一个不慎还真容易被钩上头。
她转过身,继续朝前而去,白塔城如今已经离她很近了,她有预感她想要的东西就在这一座白塔城之中。
手掌,轻轻地抚向不太显怀的腹部。
又过了一段时日,她的腹部仅微微隆涨了些许,因为澄泓赠送的那一瓶金禅丹,眼下腹中孩子发育良好,但显然随着它安稳地继续长大,这些金禅丹已经无法平衡她跟孩子体质相斥所带来的隐患。
甚至,偶尔隐约有一种不适的痛意时掌传来,她从一开始一颗金禅丹,到如今的三颗,丹药仅剩些许,已撑不了多久了。
她自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时常虚弱异常,又知道了这孩子是如何在她体内夹缝求存的艰难,便一直筹谋着该如何去做。
首先要做的便是,得到一件能够暂时压制她体内极阴性属暗的体质,这必须得是一件圣级以上品阶的宝物才能够做得到。
即使仙品都不行。
传闻真龙陨落后便散了一身仙力滋养着这片岛屿,令其自由又膨胀地长出了许多天灵地宝、妖植灵兽,它的龙血化为那一片熔岩火红的湖泊,蕴养出高阶灵兽火麒麟,它的骨骼为化山岳,它的气息吐呐化为白雾寒潮……
真龙全身几乎都是宝,但最重要、也是最宝贵的则是它的眼睛、龙丹与龙髓,可这三样最重要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有人能够找得到。
顾君师的目标是“真龙之目”与“龙髓”。
顾君师倒并非贪心一下盯上人真龙遗体身上两样重样部位,她真正想要的只有“龙髓”,但问题是这“龙髓”它就不是一个靠人力能够找到的东西,所以她必须先得到“真龙之目”。
所以先寻“真龙之目”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龙髓”。
“真龙之目”她多少有些线索知道它在哪里——白塔城内。
好歹在各世存活了不少年岁的人,就算一心只沉浸在修炼大道之上搞事情,没有对修真界的杂事耳聪目明,但人活得久的好处就是,有些东西就算随便听一耳,这里收集一点哪里收集一点,年岁长了也就多少也成了一本百科全书。
但是否真的能够找到“真龙之目”,得到“真龙之目”之后是否能够找到“龙髓”,这其中都有太多不确定的事情。
但她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必考虑太多后果。
白塔城最外缘地带都有着地阶灵兽守护,想必越靠近白塔城便越困难,更别说白塔城内必将是危险重重。
但或许是因为龙岛有着龙神的魂灵守护,这一座“龙岛秘境”无法容纳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进入,要进也可以,必须将周身的修为压制在元婴期以下才行,但这样做就没有多少意义了。
高阶修士谁也不缺外围那些灵宝灵植,中心地带倒是有着他们渴求的东西,但压制了修为后,他们硬闯又扛不住白塔城外驻守的各大地、天阶灵兽,所以说,这样做没有多少意义。
但顾君师却不同,一来她修炼的心法便与常人不同,二来她修炼的功法也并非依循人修以灵根纳入天地灵气的方式。
所以只要她想,她可以将自己的修为伪装为“无”。
唯一有些干预的就是她的力量在这座“龙岛秘境”之中多少有些受压制,真龙神的灵力乃至纯的圣明之力,她的功法虽无畏任何光明,却到底是与光明相背,借不着披天的光荫,只能暂避其锋芒。
正因为真龙是这样一条光明的龙,所以顾君师这才跟来它遗体边想借它“龙髓”一用。
“姐,你在哪里?我想出来松松筋骨。”
刚从埋头苦修阶段醒来的顾二从地上爬起来。
他这一动,明显感觉到僵硬的肢体较以往又更灵活一些了,手脚都能打弯,他试了试下腰,虽像一个年迈的老人一样困难,但至少能够勉强做到了。
顾君师漫不经心道:“龙岛秘境。”
“咦,姐,你进龙岛秘境了?”挺起身的顾二讶道。
“嗯。”
“那姐,姐夫他也在你身边吗?”
“不在。”
顾二发现他姐自从上一次他跟假元道对峙对干了一场之后,对他的耐心就好了不上,所以他现在也敢厚着面皮、壮着胆子跟她闲扯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你是来龙岛秘境找姐夫的?”
“不是。”
“那是来寻宝的?”
顾君师对他的耐心到止为止。
“顾初浩。”
她忽然特别郑重地喊了他一声。
顾二一怔。
“姐、姐,你怎么了?”
她忽然这么正儿八经喊他大名,他都有些紧张了。
顾君师那一双特别能藏得住事、也能够扛得住狂风暴雨的瞳孔内,终于有了些许裂缝,或许不是现在,而是早在听到澄泓跟她宣告了那一件事情之后,这一道隐形的裂缝便一直存在,只是直到现在它才终于绽裂显现出来。
她缄默了片刻,平静似清冷月色的神情才有了变化,她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几近荒谬又轻嘲地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不讲究的天道缘法,还真能令我怀孕生子?”
按道理说,她现在接近一副混沌之躯,等她修为再高一些,便能够成为一副准仙体,别说是一个人修,连神仙都难造出生命,难道真是龙傲天的存在能够打破一切常规事实,哪怕是跟一个反派前妻也能够创造奇迹?
还是说,问题她身上的顾氏血脉上面吗?
顾君师这一次也是不吐不快了,对着澄泓这些正道之光她忍着打算自我消化,但对于被她归纳为她同一派系的亲属小弟便没有这种顾忌了。
但没想到,比起顾君师这条迟钝的反弧线,顾二却惊醒得很快,他此刻是五官分裂、三观炸烈,他说句实在话,他现在脑袋瓜子是嗡嗡在响。
“什么?我要当舅舅了?!”
顾君师揉了揉眉心,低压道:“……还不一定。”
“姐,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不一定,你到底不是有孩子了?孩子是姐夫的吗?!”他显然乱得开始口不择言了,什么话不过脑都敢往外蹦。
顾君师“我需要找到真龙之目,倘若找不到圣龙丹,便没有孩子。”
“姐、姐夫,知道吗?”
顾君师道:“他不知道。”
忽然,顾二觉得他那个便宜姐夫有点惨。
“对了,姐,那个骷髅头好像长肉了。”
这是在说人皇。
“看来,他不用多久就能够重塑肉体了。”
“他在做梦,一直在喊一个叫阿妙的人,是谁啊?”
他不是喜欢他姐吗?
那个阿妙又是谁?
这人这么渣,他姐还留着他做什么。
“他梦中之人。”
做梦才会出现的人。
——
“你——臭狗子,不是说了不要跟着我了吗?”
“我这是跟着你吗?”
陆子吟没好气道。
他这不是被困住了吗?
说话他们分道而行,但是这一片林子就像一个迷宫似的,两人又不期而遇了,他们没有看到树上一张网上,一只蜘蛛正在游走。
“没跟着,为什么别的人碰不着,次次都能碰到你?”汝兰不信。
“你——”
刚说一句话,噗——地一个射弹从后方袭来,陆子吟一把抓住汝兰一避,只见他所站的位置落下一团粘白色的网。
他一抬头,只见林子里出现了数不清的红眼睛。
“六目血斑蛛……”
“这得几百只往上数吧——”
“怎么会引来这么多?”
妆兰愣了一下,看向陆子吟:“你做了什么?”
她确定她一直赶路什么都没有做,陆子吟正想说他也是,可忽然他想起在路上,他在一具兽尸内听出了一块黄晶色的东西。
他掏出来:“是这个?”
汝兰仔细看了一眼,又联想起六目血斑蛛集体讨伐:“你将他们的母蜘蛛的腺体经”
她确定她一直赶路什么都没有做,陆子吟正想说他也是,可忽然他想起在路上,他在一具兽尸内听出了一块黄晶色的东西。
他掏出来:“是这个?”
汝兰仔细看了一眼,又联想起六目血斑蛛集体讨伐:“你将他们的母蜘蛛的腺体经”
第一百七十章 龙岛秘境(七)
汝兰确定她这一路上安份守纪直奔目标地点,除此之外连根草都没空闲逗一根,那头陆子吟也正想说自己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话刚烫到嘴边,他记忆忽地轴了一下,忆起了一件事情。
他前不久迷了路,进入一片迷迭的水泽绿雾森林深处,地面却是拱缠的粗蔓蛇盘的根系,略高一些的位置则是垂落着藤条与一络一络残缺破漏的蜘蛛网。
枯桑老树彭松桡骨你来我往,将来去的路都遮挡得杂乱不堪,总之一路上走得都不够顺畅,他一面摸索着正确的前路,一面也时刻警惕注意着林中静诡的环境。
后来,他不经意在路边看到了一具半边身躯腐烂、半边身躯血肉模糊的灵兽倒在那,它的脑袋估计被啃掉了,身上的一些重要部位也被拆掉,断落连接的部位肉碴胡拉的,连筋带骨,只剩下中间一个圆鼓鼓像球的躯干……
它的死相着实有些凄惨,肯定不是一伙人干的……当时陆子吟脑子里闪过这么一道想法。
但他没有更多的情绪来缅怀一只压根儿不认识的灵兽,可正当他准备要继续赶路时,却脚下踢远了一块硬物,他顺着那骨碌滚动的位置看去,却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黄晶透亮的东西。
回忆到了这……陆子吟头皮有一些麻,他那沁着水的温柔眼眸揣了几分不确定,他将那一块随手兜入袖中的石头掏出来:“……是这个?”
汝兰凑上去,视线在它上面来来回回看了好一眼,又联想起眼前六目血斑蛛对他们的集体讨伐,一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视线从黄晶石头上,慢慢移向陆子吟,两人对看着,就挺无语的。
她道:“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这块黄澄澄的石头其实并不是石头,它其实应该是镶嵌在六目斑血母蛛额心的那一块吸引雄蛛的诱腺体?”
陆子吟顿了一下,然后由衷的赞叹一声:“汝兰,你眼力可真好,这都能够认得出来啊。”
汝兰闻言额角却狠狠地跳动了一下:“我倒宁愿我眼瞎一些,跟你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捡回来,现在麻烦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可半点没有缓解焦虑的火气,她暴躁地低咒一句:“陆老狗,你害死老娘了,摊上这么个烂摊子,它们铁定以为咱们是一伙的了,现在扔不扔这块头石,它们都得拿我们当杀了母蛛的凶手看待了……”
“六目血斑蛛是几阶的灵兽来着,你说咱们跟它们好好解释解释,它能听得懂?”陆子吟眼神有些心虚地撇到一旁,就好像那里有着什么特别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汝兰拿他当白痴似的看了一眼:“它们的母蛛没有了,正是恼火上头之时,你拿着块遗物在它们眼皮子底下晃悠,你猜它们会不会冷静地站在那里听你慢慢跟它们解释?再说,你解释得清楚吗?你见鬼的真知道那只母蛛是哪头凶残的东西杀的?!”
汝兰脾气向来暴躁,装都装不来人柔情似水,虽说她长着一张好说话的邻家女孩的模样。
她将陆子吟骂得狗血淋头,而陆子吟此时因为理亏,倒是难得一言不吭地受着,只是听到最后一句,他补了一句:“或许不是一头,而是很多。”
陆子吟猜测,那一头面目全非的兽尸,十之八九就是让这些六目血斑蛛一只只红了眼要报仇血恨的“共妻”母蛛。
现在这一只只孤寡“鳏夫”正值丧妻期,除了红了眼,就只剩下血的报复才能够平息它们的怒火了。
他当机立断,严肃道:“那还等什么?跑啊——”
陆子吟怂是真怂,一弄懂了事情原委真相,听事情似乎没有了转圜余地,便决定溜之大吉。
汝兰瞪直了眼睛,一看,陆子吟那老狗一瞬已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那奔赴逃命的背影是那样的果断潇洒,没带半点拖沓犹豫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运才会遇上陆子吟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
她的脸上像涂了一层黑漆一样,黑得滴水,她想了一下,却没有选对跟他跑同样一个方向。
反正那块黄晶石现在握在陆子吟手上,就算六目血斑蛛拿她当他的同伙,她顶多在它们眼中也就算是个从犯,哪有放着主犯不追,主盯着从犯不放的。
所以,她决定还是让陆子吟他自生自灭,而她则另寻别路尽快离开这一片湿林毒兽众多的地界。
他们身处这一片湿林临海岸线不远,只要顺利跨过这一片绿莽湿冷的林子,便能进入地势微高的崇山峻岭,再继续越过黑岩峡谷,察岭向东进入一道水岭,一边是朝东境,一边则是沿着内陆溪湖迂回绕出的一片大地广袤的草原地。
跟这边雾湿寒冷的林沼地不同,那处空气清澈明亮,再继续挺进便是“龙岛秘境”的中心地带。
一切正如汝兰所料,那些六目血斑蛛的确对陆子吟更感兴趣,大部分都追击着他,他眼看逃不过它们的追击网罩,便化扇为剑,一剑化出光纹似月纹斩破了上空的树枝密桠。
他纵身一跃,打算御空从莽林上空而逃,却被一团一团伸拉扯的丝线缠裹住了脚踝,最后他“呯!”地一声被砸落在地面。
但陆子吟并没有惊慌,他反手便是一剑割破了脚上的蛛丝,撑臂一个利落翻身而起。
他抬眼朝前一看,只见汝兰的身影俨然已经毫不迟疑地抛下他走远,他对此倒没有多少的意外情绪,倒是她若跟着他一块儿同进退才能叫他意外。
他摊开手,看向手上这一块儿“黄胴晶”,嘴角这才勾起一抹有些邪性的笑意。
这种表情落在“陆子吟”的脸上,便十分诡异了。
“六绛浮生,你也别怪我……我明明就一再提醒过你的,可是你偏要去犯禁忌。”
他自语一句之后,便抬眼直直地盯着那些逐渐欺近的六目血斑蛛,他眼下身上气势骤然转变了。
身上浮流的气息化为实质的兵器,一下飞出无数条尖刺一射数里穿透了那些遍布林中的六目血斑蛛,这一刻眼前一切就像进入了黑白境像画一样,静止了一瞬,它们腹腔的血噗地喷溅而出,然后便一只接一只死亡掉落地面。
光影变换之间,他转过身,属于“陆子吟”的那一张脸已然变了一个样子。
那无端寻常又普通的面容,那没有什么特色的身材,赫然便是郎慈。
而另外一头,汝兰被极少数的六目血斑蛛追得一边逃,一边回首反击,她脚下轮转不断,但当她远远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时,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莫不是眼花了,待她揉了揉眼,再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整个人如遭雷殛。
那人听到动静,也第一时转过了身,当看到是汝兰时,他也一脸讶异。
他的视线移向她身后,看到了用蛛网吊着甩荡追击的六目血斑蛛时,面上带上了一种欠欠的幸灾乐祸表情,他风流不羁地拿玉扇点了点手心,道:“不是说绝不会与我一道的吗?你现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
这时的汝兰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
明明她将陆子吟甩在了另一个相反的位置,他是绝不可能比她更快一步到达这里的。
更何况,他现在的表情跟说的话,就好像……她之前遇到的那个“陆子吟”,该不会是假的吧?!
汝兰脸色变了变。
难道她面对那个“陆子吟”总觉得对方好像哪里看着不太对劲。
她一边跑,一边朝前面无动于衷的陆子吟喊道:“陆子吟,这一次龙岛秘境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可寻常的事了,我刚刚遇到了一个披着你脸在外面招摇撞骗的人!”
陆子吟冷不丁地听到这话,有那么一刻滞顿住了。
——
“鬼婴”那一双灰翳的眸转变成一双红瞳之时,连整个寡淡冷寂的神色都开始变得有些妖异,就像一张枯骨敷盖上了一层苍白无色的假皮,那肌肉僵硬而生冷,没有一丝连动的表情,连眼珠子的移动带着一种死沉不对劲的生滞。
“他”一身玄衣深沉鼓风地落在了岭峰高处,看着底下那一条白骨嶙峋的“脊背”之上,那万骨铮冷、那一片红海怒滔之中,有一道雪白身影与红色的遽影不断地逼近又闪远,激荡之下的气流震荡起波澜。
“天道之子,找到你了。”
“鬼婴”那张跟死了很久的面目很硬、很冷、很难看地挤出一抹想要血舐的恶劣杀意。
六绛浮生沉冷着颜,屠斩着从海焰之中蹦出来的一头又一头的火麒麟,他正一步一步向白塔城走去,那上空伸展而出的“尖牙”与“白尖塔”隔绝了用御空的方式直接闯入白塔城入口。
“鬼婴”缓缓从高处下落到地面,他耸动了一下肩膀位置,只见两条断臂的位置一阵牙酸的咔咔响动之后,先是长出了一个肉瘤,再慢慢长大变成了肉芽,最终跟吹鼓的气球一般徒然长出两条手臂,但它无指无骨,就像变异的鸭爪一般前宽后窄,上面布满了筋膜肌肉。
那一双妖异红瞳一收一缩,一紧一张,就像一张贪婪的大口不断地诉说着:“吞了他,吞了他——”
“鬼婴”的头顶骤然出了一个黑洞,它将“鬼婴”一吸,下一秒,他便出现在六绛浮生的前方位置。
第一眼,六绛浮生并没有认出“鬼婴”,毕竟这时的“鬼婴”基本上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他”身上长出了一对怪异夸张的手臂,再加上那一双邪异沁血般的红眼,着实让他整个从头到脚,甚至气质跟面貌都一并被改变了。
“鬼婴”对上六绛浮生那一双探究又无所谓的鹿澈霜泽双眸,扭动了一圈脖子,然后喉结滚动,张开了嘴,嘶哑又震破耳膜的重音汇聚一起,尖锐又刺耳:“天道之子——”
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六绛浮生脑中那一道神秘的声音也出声了,它沉声道:“是它——”
六绛浮生正想问它,这个怪物是谁时,却听到它道:“它到底还是追来了,时机已到,看来吾无法久留了,六绛浮生,你要牢牢记住——你的天命所在!”
不待六绛浮生有所反应,他只觉意识忽然开始恍惚了起来,他并不知道,他的眼眸顷刻之间变成一片神明圣洁的银辉色,内里似包含着万千星辰在闪烁明亮。
“鬼婴”看出来眼前这个天道之子换了人,“他”怒容威慑:“休得阻拦吾!”
“竟是鬼婴之躯,难怪你能够注入一丝神识操纵他。”
“你阻得了这一次,以后呢?”
“一次便足矣,以后命运自有安排。”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撞击,火焰崩裂,天地摇晃。
——
顾君师看向火红一片映天如红霞连天的地界。
“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心道,还真遇上事情了。
她手上的魔力受到牵扯,却被她牢牢锁压在指间。
这股魔力不简单,它可比穆南雪身上的魔力更纯净,这只能是一种可能。
这来自于天魔。
天魔啊……
修真界竟然还有天魔的存在?
她快速赶过去,当白塔城到达时,不同方位感受到波及的人都一并赶了过来。
白塔城内那一道光团动了动,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
“姐,你放我出来。”
“出来做什么?”
“我来帮你啊,这么多人来抢,咱们至少要在人数上占便宜。”
“顾二,你觉得他们打过得我?”
“万一他们一拥而上呢?”
“他们为什么要一拥而上?”
姐,你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你这一身黑再加上来历不明的气场,怎么看都像是大反派登场,在场那些人谁不是名门正派出来的,正所谓除魔卫道人人有责,身为曾经出自虚空门的顾二是最明白不过的。
“姐,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跟他们动手呢,让我来!”
“你不怕你姐夫再次将你当邪祟给一剑斩了?”
“姐,我打不过,还跑不掉吗?”
总之,他不会退缩,他要保护他姐,还要保护他的侄子侄女。
这一章要修,明天看。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诅咒与天谕
这一批进入“龙岛秘境”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名门正派出来的,正所谓除魔卫道人人有责,身为曾经名门之一虚空门弟子的顾二,可是对他们这些卫道士的心理最清楚不过。
况且……
“姐,你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跟他们动手呢,还是让我来!”
顾二见她还一副不在状态之中的模样,就快给急得喉咙都上火了。
他能理解,就他姐这种瞧着冷冷淡淡万事运筹帷幄的性子,实则这一类人多多少少都沾染上唯我独尊的个性,没办法,一个人站得太高了,这就算自我感觉挺友善亲民的,都实则在别人眼里就跟个纡尊降贵似的。
估计她这一辈子到头都没想过给谁怀孩子,估计她在刚有了的时候,脑子都还转不过来弯,她得想这生孩子这事怎么落她头上了,不是该她另一半来承担吗?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只有霸业脑,从来没有个人妻脑。
她就像惊涛骇浪中仍能掌舵的人,能够以最稳最狠的心态承担一切风波挫折,也能扛起一切命运多舛,可现在……却被这么一个意外的小生命给崴了一下脚。
顾二那小脑袋瓜子现在是各种浮想联翩,各种花式编造小作文,这人一旦陷入了自我思绪,那就甭管现实外界的真相,他一腔热血,他认为他得拿出态度跟行动来,替眼下“迷茫”“不知所措”的他姐保驾护航,替她考虑周全。
顾君师这心硬实则表现在方方面面,但奈于她自小受的豪门大家族教育,伴侣可以走肾不走心,但子嗣却必须重视起来,因此哪怕她渣得明明白白,也尝试着学习对自己腹中那个小生命负负责。
她那冷淡寡情的眉眼轻挑:“你不怕你姐夫再次将你当邪祟给一剑斩了?”
这话多少有些撇清关系了,她脑子里精密着各式各类的打算与计划,唯独没有一条是为了他而暴露身份,他若拦着,届时她不出手,他眼下这修为可经不住恢复忆忆后六绛浮生的一顿摧残,届时他再撕心裂肺地喊“姐”救命也没有用了。
顾二却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姐,我打不过,还跑不掉吗?”
总而言之,他得替他家顾一出头,绝不会退缩,他眼下使命感爆棚,他姐身上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可她连姐夫都没说,只向他一个人诉说了,这说明什么?
她姐觉得他更值得信任!
为了这份一份信任,他不仅得好好地保护他姐,还要保护好她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是侄子或是侄女的孩子!
顾二的这一番雄心壮志顾君师是全然没有感受到,她与人的共情心理本来就贫瘠。
于是,她将顾二的话权当听了场过耳风,任他魔音贯耳“姐、姐、姐”叫个不停,也不作回应。
若是以往的六绛浮生,她将顾二拎出来放放风也当偶尔“宠”一下他,可眼下不行,就算顾君师自信自己能够应付得了六绛浮生,但却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六绛浮生,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当知识变得越抽象复杂,产生疯癫的危险性就越大。
而他现在就是“抽象而复杂”,亦是“疯癫而危险”。
顾二对上他,她这就是白送一弟了。
做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
“摩禅诃寺什么时候连一个普通弟子都这么难缠了,不过一个金丹修为的秃驴而已,竟怎么都甩不掉!”
奇碁紧绷的下颌骨呈直角,眼眶凹陷,眼珠子眼白朝外凸起,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萧散浮云的僧白身影,他禅身轻掠而至,看似温吞,却骤紧着极强之势挟裹而至。
奇碁又惊又气又急,就具没有心跳也没有汗腺的身体,除了能够动能够做表情之外,剩余就块抛进冰河的浮尸一样又臭又硬。
路经树海茂林上空之时,霎时绿影鞭长,藤条疾缠而至,那上下翻飞的鞭影在半空之中震鸣作响,如银蛇飞舞,使人眼光撩乱,惊险异常。
除此之外,还有被震动栖息的禽类凶兽,树妖灵植,一旦从它们的头顶飞过,那都跟蚂蚁遇上蜂蜜似的抢着追上来,这一路走空路还真不见得比走陆路轻松,甚至更艰难。
奇碁不堪其扰,本想走更隐蔽的路径,但被人追杀的鬼修是没有多余的选择权,他只能拖着地一大堆缀尾的灵兽,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跟地点,他突然急刹车,一回头五指夹着四颗眼球大小的白色弹丸掷向后方。
它们在半途“嘭嘭嘭”几声相继炸响,敞亮的天空绽开几朵白色的“蘑菇云”遮挡住了澄泓的视线。
他直视前方,这些散开的云雾含有不知明的毒素,虽然毒物对于佛子之躯的澄泓而言效用不大,再加上他本身是一个医术高明的佛修。
他如春山、如虚空过客,一掌立于胸前,手中串佛珠,默吟了几句,一挥袖,一道清冽的檀风刮掺开遮目的白雾,再一看,奇碁已不见了踪影。
他清寂双眸一琢磨,便心有定准,决定继续朝着中心地带而去。
他本身也是有意直抵那处的,虽修佛多少会平戾收性,但就他本身这年龄还处在挥斥方遒的阶段,就算磨平了削尖的骨,还有执着却意气的心。
那鬼修费尽心思进入“龙岛秘境”,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外围的那些龙晶灵兽或灵植,最大可能是中心地带真龙埋骨之地,那一座危险的秘诡白塔城。
来参加“新人榜”时,主持方丈曾跟澄泓叮嘱过,“龙岛秘境”的禁忌,那一座凭空而出现的白塔城正处真龙逆鳞这处,但凡有人胆敢侵犯踏入,便必受全力扑杀,属非他眼下这种境界能够靠近的地方。
谁都知道宝物之所,却从来都是空手而归,可想而知这难度有多大。
但该怎么说呢,但凡能够进入“新人榜”前十的人,那一个个都是自命不凡之人,因此多少人的目光都一致盯着中心地带那十丈红海翻腾冒尖的白廓城池一角,恰似遍地黑摮危岩业火丛生的淖淖白莲。
只不过性格不同,有人稳打稳着不敢去碰禁忌,有人天性放荡不羁爱冒险,非得在这火里冰里趟一遭才肯罢休失望离去。
尤其这一届“新人榜”的弟子那一个个傲得跟天鹅似的,特别雄心壮志,没一个愿意在“龙岛秘境”外域内探险寻的,全都眼睛发绿,一窝蜂朝着白塔城这边赶来。
危险是危险,但风险与收益向来是呈正比的,不是吗?
物与类聚,总归这一趟的少年意气,那都是一个胜一个的又狂又傲。
——
投影在“鬼婴”身上的天魔,与投影在“六绛浮生”身上的天道,两道意识并非这一界能够承受的力量一旦爆发,足以直接摧毁掉一个独立劈界的秘境。
但好在这秘境的主人乃真龙神,瘦死的骆驼比马壮,它就算死了,由他的神躯所铸造的秘境那也是非一般的坚固。
黑影跟白影就在那一片寒雾萦绕的天境打斗,他们泄露的力量波及地底的火海暗红岩浆,它淌如海啸波浪裹挟里黑雾火柱喷涌而出,
轰隆隆的巨大波涛声浪向四周层层的压去,烧的通红的岩石炸裂成碎石,燃着火裹着红意,被推到高空又疾驰落下,在寒雾凝罩的空气擦过火花如星坠落,硝烟、寒雾、明亮的火、炙浪、那几乎快掀翻了整洋红海的两道身影。
这一场还算压着力量在打的战斗不知过了多久,白塔城的苍穹都被破了一道口子,再无安宁地蓄聚着厚沉铅重的雷电闪鸣,连濛濛的微光都消失了,零度黑夜莅临。
“鬼婴”红色瞳孔竖长成针,他双“臂”长大,像一对丑陋又凶狞的肉翅膀,筋暴突起:“任你再如何算计命运,你都阻止不了我!”
“六绛浮生”道:“别忘了,这是灵界,你是赢不了的。”
厚铅闪电像银蛇一样在空中穿梭,一道道金光划过天空,再轰然落下紫金色天雷,苍崖万丈,风满罗袖,高空之上的黑影与白影都变得极为渺小的一点。
“六绛浮生”神样临驾于众生之态,光照影拓于他那孤瘦而立体精致的面容上,巨大重叠的阴影从地平线张吞而来——
十数条蟒蛇粗壮的天雷一齐轰落在“鬼婴”身上,“他”从高处像流弹一样砸落在骨脊桥上,尘烟碎石溅起数丈,久久没有起身。。
而“六绛浮生”则被那重叠的阴影分影,一翅拍撞到了那横桡呈枝桠的牙骨之上,接连撞裂了十数根石柱后,再无力滑落地面,他一挥尘烟燎雾,悬浮于火海之上,勉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摇晃了一下,却没有倒下。
这一重击,将当属天魔的意识被轰断了一瞬,鬼婴喉间一腥,呕地吐出一口血,他摇了摇昏聩发涨的脑袋,却被腥红的眸再度侵占了他的意识。
“鬼婴”冷嘲呸了一口血沫:“就这?”
话音刚落,“鬼婴”便被一股力量紧扼住了喉间,“他”不会感受到痛意或窒息感,不过喉结被堵住,发声被阻,他便将心中之最歹毒的诅咒,好似向周天列神佛预示一般,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猩戾狠:“你们都等着,这二十八天修灵界,在不久将来会成为一片无望地狱,灵力枯涸,战乱不止,生灵涂炭,死无魂依!哈哈哈哈——”
天魔的诅咒并同寻常,它既是诅咒,亦将成为众生灾祸的起源。
天道那一双宇宙洪荒银辉之眸一瞬变得阴冷至极,天地冻结,时现时灭,如今他的眼中并非包含了整个世界,而是整个世界都将成为了它的视线。
明明该是属于六绛浮生口中所说出的声音,却变成了永不磨灭,能够传承入人类灵魂的的信念:“一切,终究会有转机,由不得你!”
“天魔”跟“天道”都以各自的能力为“诅咒”与“天谕”耗尽了身上的力量,但到底在灵界“天道”的优势更甚,鬼婴的眼瞳恢复了一片灰翳黯淡的天盲。
他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全身好像被一股压赭的力量绞裹挤压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辗成肉泥。
脸色涨成绀紫色,眼白充血,鬼婴像一根被削平了枝桠的光秃的树杆被吊在半空。
“呃啊——”
天道自然知道天魔消失了,它也眼前这个半人半鬼的少年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鬼婴,你生来……便并不无辜,与其留着你继续助纣为虐——”
鬼婴不知道自己眼下五孔流血,耳朵也像进了水一样隔着一透膜,什么都听不清晰,但是他明明是天盲,但这一刻他却对上了一双不可直视、不可冒犯的审判银眸。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全身冒起虚汗,浑身冰凉如枯骨残骸,干涸麻木的双眸滞停不动,竟真的觉得自己有罪。
那神魂俱裂的一式即将迎来,鬼婴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但这时他耳边蓦地炸响一道好似能撕破黑暗与绝望,带着一往而无畏力量的声音。
“鬼婴——”
对,它就是这样生生朝他绝望而黑暗的世界注入了一道力量,鬼婴一震,原本呆滞灰淡的眼眸薄莹了一层水光,他蓦然抬头,偏耳仔细去辨认——
“鬼婴——”
是真的!
是她来了!
鬼婴脑中的混沌迷茫、冰冷下沉一下远处,他剧烈地打了一个哆嗦,就好像从被人催眠的溺水状态忽然清醒过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背部被一道力量钳拽着朝后仰去,天道抬眼,狂风卷起他青丝凌乱缠绕,一只重大巨拳从侧面挥砸过来,却被一道薄削的金光隔挡在外,那比一座房子还要大的重拳与天道的面容仅余数寸距离——
他漠然无动于衷,直到鬼婴就这样在他面前被带走了。
天道望向上空,与那一道穿着斗篷兜帽的黑影对视后,她巍然而立,稳如泰山,她身后矗立守护着一头遮天避日的黑色巨影,它浑身浮绕着暗冥气息,身上一半骷髅骨骼一半薄皮红肉稀稀疏疏地挂着,它腾起的双翼黑意猖扬,张开一双巨大的膜翼。
与之相比,天道屈尊于一具人修皮囊之中却显得那样渺小微弱。
自来者出现之后,哪怕她施了掩眼法,天道仍旧一眼便勘破了她的身份。
顾、君、师。
哈哈哈,这就尴尬了,本来都预告说好白天更新,可人算不如天算,这几天静估计白天不得空得陪远处来的亲友,调整白天更新不为别的,只想能有足够的时间修修文改改当天的错别字,还有晚上更新总想打瞌睡……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杀意与污蔑
要问“天道”看待顾君师是哪一种看法,那只能是远比看待“天魔”更为慎重跟排斥的看法。
慎重,来源于她的不确定性。
排斥,来源于六绛浮生被其蛊惑得五迷三道,她对他的命运插手至深,隐隐开始有了崩坏的征兆。
一个本该注定沦为命运河流之中一粒砂砾的存在,却在时光洪流之中掀起了巨浪,甚至有种即将要倾覆了乾坤。
“天道”一度想看穿她的来历跟未来,但她身上却总有一层道法如来的光影覆盖着,连它都无法将其穿透,这令顾君师的来历更蒙添一道神秘又危险的色彩。
但这一次,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幕飞快掠过的场景,那分明是不久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关于她,也关于六绛浮生,更关于……“天道”此刻的胸膛就像天破了一个洞,朝内呼啦地灌着冰寒气流,朝内灌满了,又变成霜雪簌簌地落下,覆盖了苍山渊崖,用白话总结一句,就是心寒。
要问“天道”看待顾君师是哪一种看法,那只能是远比看待“天魔”更为慎重跟排斥的看法。
慎重,来源于她的不确定性。
排斥,来源于六绛浮生被其蛊惑得五迷三道,她对他的命运插手至深,隐隐开始有了崩坏的征兆。
一个本该注定沦为命运河流之中一粒砂砾的存在,却在时光洪流之中掀起了巨浪,甚至有种即将要倾覆了乾坤。
“天道”一度想看穿她的来历跟未来,但她身上却总有一层道法如来的光影覆盖着,连它都无法将其穿透,这令顾君师的来历更蒙添一道神秘又危险的色彩。
但这一次,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幕飞快掠过的场景,那分明是不久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关于她,也关于六绛浮生,更关于……“天道”此刻的胸膛就像天破了一个洞,朝内呼啦地灌着冰寒气流,朝内灌满了,又变成霜雪簌簌地落下,覆盖了苍山渊崖,用白话总结一句,就是心寒。
它震怔了半晌,用着六绛浮生眼眸的那一双银辉眼瞳泛起冷冷光,洪荒宇宙,万物生灵,都仅苍映出一抹漠白。
“不可能!”
那些画面让“天道”难以置信,以往它勘测不出顾君师的命线轨迹它虽疑惑,却依旧心如止水,但现在它终于能够看到一些事情后,它那硬撑着过于沉静的外表,却恰恰诠释着它内心无比的沉重与震惊。
它以往能容她,可现下……却容不得她了!
他微微抬颌,眼神直直扼紧上方的顾君师,那流畅的线条在冰白色的电光之下,拓下的阴影在高挺峰峦的眼窝、鼻梁间起伏深邃,显得尖削而势态冷峻。
他看向高处那道嚣张得毫无意识的身影,她落站于那一座占据了半边天空的地狱恶鬼身前,但存在感却没有半分削弱变淡,她的世界就像跟周围一切分割成两种态度,一种是啸震天河汉惊,春雷滚过远山鸣,风急雷鸣,天地伏惊。
一种是她的自在,危自在,神自在,行自在。
“天道”一想到她做的事情,便觉得她未免太过嚣张了!
“天道”眼神比之沉黯覆灭的天空更莫测,平地上的雷,天空上的电,它心底崩腾的雷电,全汇聚成了虺虺然的锋亮杀意。
这要挑起刺来,甚至觉得她连名字都比一般人嚣张。
君师。
在人间一般称天子为君师,她一介女辈,却敢以此等饮承尊称,无视天命人伦尊卑。
雷电在天空不断地肆虐着,那银白色闪电一道承接一道此起彼伏,人间这一位发怒的天神仿佛要以正明严厉的雷霆之力震碎这世间污秽邪祟。
那一声声几近撕裂天空的天雷震得地动山摇,倘若那方圆百里蓄足的雷电一道轰击而下,只怕整座“龙岛秘境”说不定都会被它给整个轰沉,无一生灵存还。
“天道”自不可能做出此等之事,它与“天魔”交战之际,便早已布下了结界,以护周界不因他们超乎此界承受的力量而毁于一旦。
但此刻“天道”在意识到顾君师这个变故显然已经大得令它,不得不放弃一开始的原则跟规矩。
它虽顶着六绛浮生的脸与身子,但它却令六绛浮生的气质迥然改变了,“天道”是神明,它拥有日月同辉的莫上神性,上可临九天,下可入九千重劫,只要任人一眼看去,就能感受到得到六绛浮生与它之间的区别。
顾君师拎着鬼婴朝旁一甩,便将其放入了意识空间之中,她昂直背脊,压低下一双深幽漆黑的眸,冷月的肤色显得她神色寡淡而漠白。
她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个“六绛浮生”并非她的那个人,她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想到他被别人占具的身躯,顾君师眼神便如刀开锋露刃,眼角泛起阴郁的猩红之意。
但对方显然比她更愤怒,那缝隙极为狭窄逼仄的粗紫条的雷电直直落入“龙岛秘境”,确切地来说,它们像扶正劈邪的正义之光齐雷轰向顾君师,她身后的恶鬼仰头,朝上一迎击,一寸一寸地矮蹲,再一分一分地被湮灭,它一声无奈又愤慨地嘶吼一声,便化为了漫天的尘灰。
顾君师微微瞠大眼眸,怔忡心惊地想着,这股力量竟远超此界的承受范围?
这个侵占了六绛浮生身躯的人究竟是谁?
忽地,一个即将呼之欲出的答案让顾君师眼神一变。
这还是她第二次遇到如此棘手的境遇,第一次自然是飞升之际,第二次便是现在,就在她考虑是否不得不暴露“黄泉之门”时,却见那些散了寒瘴还一片清明天空的紫电竟从中劈叉裂开——
以顾君师为中心位置的方圆数里竟是一片真空地带,那连仙人都能劈成个渣渣的天雷竟没有触碰到她一分、甚至哪怕一片衣角。
这下别说“天道”了,连顾君师都不禁有些愣住了。
来势汹汹,惊天地泣鬼神,但结束得却如此轻描淡写,就跟表演了一场“哈哈,我就是来吓人”的恶作剧似的。
顾君师微微有些颦眉,面色的漠白更浅淡了几分,她有些不适地抚按了一下腹部。
刚才……肚子里好像有了动静,但当时她太过专注于应对紫雷的威胁,而选择忽略跟漠视,但现在就遭到了这小家伙委屈的抗议。
鼓涨的痛意绵绵如针扎,这对于顾君师而言算不得什么,只是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吓着了或者伤着了它。
而“天道”见天雷在顾君师的身上偃旗息鼓,天空越来越昏暗了,一如“天道”此刻暗沉的神色,“他”的视线僵硬又……生滞地移向了顾君师的腹部。
他本是不肯相信那样的未来,可是——
“他、在、护、你——”
“天道”的每一个字就跟呕血一样咬牙郁结难纡。
乱了!一切都彻底乱了——
“天道”还想再试一次,只可惜,它没有时间了,它违背了“规矩”,越界了,也逾越了本份,终于它投入修真界的这一道意识终将因力量耗尽而消散。
它杀不了顾君师,一切好似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
即使是“天道”,即便是它,也忤逆不了。
“天道”似冷倦怠极了,被迫闭上了眼睛,它将身体还回了六绛浮生,他恢复了意识,属于“天道”的意识正在逐渐抽离。
他只听到“天道”临消散之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深情可笑,忘罢!忘罢!”
这一句话很重、也很深地溃散着人的固本意识,大力撞入了六绛浮生的脑海之中,他怔呆木然了片刻,那一双水漾乌灵的眸这才似灵蝶扑棱啪翅飞跃而起,遗留落一片晶粉磷光。
呆滞的眸仁,有了光,他才叫真正醒了过来。
他一时有些恍惚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但身体的本能却在第一时间被唤醒了机能,耳边传来一阵风,他感觉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意从头顶传来——
遽然一抬头,雪袍猎猎,一身的霜色似九天之月般不容浸染,他穠丽却清冷孤傲的容颜正对上冷云黑沉天空的顾君师。
她一身玄色斗篷像极了暗夜中高风渲墨,画青天之上浓重的一笔,寒烟缥缈之中。
他不由得有一瞬间的失神,冷白的喉结滚了滚,声调奇异放低,却不容拒绝地问道:“你是谁?”
“天道”与“天魔”打斗时布下的结界逐渐斑驳融洞消失了,外界的音、声、气全数重新容纳了进来,而一直被隔绝挡在外面、只能够看到“天道”跟“天魔”那一场盛况之战,却实则瞧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的魏郦,他此刻眼前的一切模糊屏障被掀开了。
他跃至一块被岩浆蚀焦粗糙的峭壁上,他一抬眼,便看到了白骨脊桥之上浮空而立的顾君师。
他自今仍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可眼下那一身熟悉的黑色斗篷装束落在他眼里,那可太熟悉了。
她就是用这样的形象打扮跟他相处了整整三年,是以,魏郦哪怕隔了很远的距离,却仍旧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
魏郦没想到会在“龙岛秘境”见到她,但他很快就想到,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他是真没想到,她竟然追六绛浮生追到这里来了!
而且,以前她都是默默付出的暗恋,可如今她不管不顾就这样直接出现在六绛浮生的面前,她想做什么?
魏郦想到一种可能。
难不成她,这是终于按捺不住,想跟六绛浮生直接摊牌,还是打算逼良为夫?!
难道她不知道,六绛浮生如今一心只有顾一……一想想到顾一,魏郦有些烦躁。
比起看到这个臭女人更甚。
总之,必要是他会阻止,绝不能让这个臭女人得偿所愿!
——
顾君师等感受到腹中的难受稍微平息下来,这才将准备博弈一般施出底牌的气势重敛归体。
刚才她可是真的差一点就被天雷轰成渣了。
别人或许感受不到那上百道天雷的威力,可她一个曾经渡劫后期,差一步就升仙的准仙,感觉却不会有任何差错,倘若它没有收势,而是全力一击,那可是连二十八天都能够一并毁掉,更何况是一个她。
但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记得它的眼神好像落在了她的腹部。
她从高处缓缓落下地面,与六绛浮生面对而视。
她全身遮掩得严实,他看不穿,亦看不透。
所以,他并没有认出她来。
顾君师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空气之中随手一抓,无相握在白皙的手心之中,下一秒它幻化成一条柔韧细长的黑鞭。
她朝着他旁边一鞭狠狠抽上去,尘扬灰起,她语气清淡问道:“你想杀我啊。”
六绛浮生闻言有些发愣,他眼神朝四周环视一圈,那满目疮痍,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我不记得了。”他道。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急不择路便想直冲白塔城,却被一道金光狠狠撞回,只见上空,澄泓跟晏天骄相继出现,在东边,再一转头,陆子吟跟汝兰他们也跟被狗撵似的火急火燎地赶到,澹雅从西方而来,这里面还有一名“新人榜”前十的弟子。
这一看,顾君师跟六绛浮生他们的上空,不一会儿竟全是人。
在一片乱糟糟的环境之中,只见那个“新人榜”第十名的弟子忽然指着顾君师,惊疑又斥怒道:“就是她——之前利用别人的脸潜入龙岛秘境的人就是她,我记得她就是这一身装扮,他是魔!”
魔?
赶来在后的澹雅一听,他目光发紧地看向顾君师。
底下跟六绛浮生站在一起的人,便是之前跟鬼婴一起的人,也是替他除了魔气的人,但他一直以为她就是顾君师,可是顾君师不可能是魔,这一点他很确定。
难不成,当真是他认错了人?
“魔?”
陆子吟跟汝兰一听到“魔”这个字就彻底不冷静了。
倒也不怕他们大惊小怪,能够在“龙岛秘境”之中来去自如的魔,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魔族。
顾君师倏地转头朝那个弟子看去,她倒没有想到,一个跟她无冤无仇的人竟会如此污蔑她,看起来对方倒像是在刻意针对她。
谁能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谁能有这本事?
或许,无冤无仇这四个字,也不该这么早下定论。
人,她是不认得,但这气息她倒是有些熟悉。
顾君师再仔细比对了一个以往见过的人,她很快就确定了嫌疑之人。
——“郎慈。”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正道与反派
“是你?!”
汝兰经那名七曜门弟子的话提醒,蓦然想起了之前那个假冒的“陆子吟”。
他可是将她给耍得团团转,愣是见到了“真货”才恍然大悟自己上当了。
可想而知,对方的伪装跟扮演的技术有多高超,哪怕熟悉的人见着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分辨出来。
她与陆子吟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彼此眼中对了一下答案,汝兰仰起下巴,沉肃着眉眼,清亮的嗓音响遍四下:“我前不久也遇到过一个假冒陆子吟的家伙,他装得很像,几乎难以分辨真假,他是不是魔族我不清楚,但此人心性残暴,绝非正道人士!”
先前汝兰遇到了真正的陆子吟之后,为谨慎起见,也为了查探真相,便跟他一道原路返回去看过,当看到那一路被绞碎了内脏器腑六目血斑蛛将满林子都染上了一层猩红色调时,当嗅到浓稠得令人反胃作呕的气味久经不散时,他们心底涌上一阵阵不适。
他们敢直面各种血腥画面,可如此大规模又不余余地的屠尽虐杀画面倒也是少见。
怕是不怕,有被恶心的,也有通过对方下手时利落凶狠的态度而逆推这人心性定如财狼。
“无论他是不是魔族,一个没资格出现在龙岛秘境内,却装神弄鬼闯入进来的人,怎么看都来者不善吧。”陆子吟拿扇尖拍着手心,这是一个思考的动作。
这时,澄泓在沉寂的空隙之中,插了一句话:“秘境之中有一个身份不详的鬼修。”
鬼修?!
郎慈闻言,泛着寒光的眸仁一转,定定落在澄泓身上,他眼神很深,诡诡沉沉,令人不太舒服。
他在这种时刻抛出这么一句话来,是想祸水东引,还是说他想替顾君师开脱?
郎慈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所以他过火的眼神跟阴恻不善的表情很快就被他掩饰掉了。
他半垂着眼,扯了扯嘴角。
他也懒得揣测澄泓是何心思,因为无论哪一种,他都注定不可能成功。
或许因为澄泓平日里积淀下的好形象,他虽说每次话不多,但每一句话开口,都会给人一种举足轻重的感觉。
“鬼修?”汝兰讶道。
她将询问的视线投注在她哥身上,他这话什么意思?
晏天骄挑眉,语气犀利道:“那鬼修只配被追着跑,眼下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可不像下方这一位老神在在,安静又从容地听着咱们在她上头商量议论。”
这话一出,的确提醒了他们,那着一袭黑色斗篷的身影算不得多高大威严,但跟他们如此严阵以待的态度相比,她的确安静平淡得有些过分了。
澄泓一直在心中笃定着顾君师必然会为了腹中骇子来一趟“龙岛秘境”寻求生机,但经过先前鬼修那一遭误会,却有了一些不确定了。
万一她根本没打算留下这个“意外”呢,要知道她曾杀夫证道,她一个敢连天都捅破的人,选择孑然傲视一身,最后无牵无挂、前尘断绝地飞升上界也并非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男修堆里干的并不鲜少,换她身上不过是换了一个性别,说来本质上是一样的……渣。
因此他并不能贸然确信那个身着黑色斗篷之人便是顾君师,他说那一句话并不为任何人,而是道一句公允的事实供众人甄别。
接下来,他并没有吭声,还需再仔细观察。
澹雅才受了一场大罪,气色不太好,老实说,他现在脑子里也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与怀疑,一下是出现一个能够随意变换另一个人外貌,装得惟妙惟肖,真假难辨,一下又是一个鬼修,现在这个就真的是他认定的那个人吗?
他凭什么认为,他就信着一种感觉就能找到真相?万一是错觉呢?万一是有人故意引导呢?
他能够承受得起错认的代价吗?
澹雅脸色白了白,抿直着唇线,一脸惘然地站在那里,既像融不进去这一片诘问紧逼的环境,又像抽离不开此时越发混乱弦绷一刻的气氛。
扮成七曜门弟子的郎慈一副好像他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一听这话,就立马斩钉截铁道:“他们肯定是一伙的!鬼修我没见过,但她一定是魔修!”
这笃定到不容狡辩的语气,让其它人都看向了郎慈这方。
六绛浮生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他神智刚醒来,额角蔓延至头顶那一片都有些钝钝的麻木,他能感知游离在四周不久之前才发生过的战栗躁动跟惊天动地的红痕灼黑。
但由于结界的缘故,他们或许只察觉到了一开始的异动,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清楚了,甚至这满潮红湖的崩裂、灵力崩泄的压抑毁灭,第一次进入中心地带的他们还以为这是白塔城附近原有的恶劣环境。
这些是谁做的?
他脑中那一道消散的意识,还是……他想起了鬼婴,那个有一双邪瞳红眸的“鬼婴”。
那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常年沉默又阴沉的少年,如今听这些人杂言汇总的讯息,他有理由相信,那个“鬼见婴”是由别人假扮的。
而他脑中那一道盘桓多年的意识消散,是跟“鬼婴”有关吗?
那个“鬼婴”去哪里了?死了?逃了?还是赢了走了?
“鬼婴”就这样莫名消失了,取而代之站在他面前的是这个一身神秘俑黑的身影。
他朝他挥出一鞭,他却没躲,或者潜意识感受到这一鞭没有杀意,只是多少绵绵阴雨天缠掺着些酸骨软筋的阴凉感。
你想杀我啊。
六绛浮生那时脑子还不太清醒,像刚醒来时带着的一丝惺忪,眼神莫名透着一种纯跟乖,只是本能地选择说了实话:“……我不记得了。”
空气之中紧绷的气氛好像就此消散了。
顾君师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还就受他这“示弱”的一套。
再后来一堆人赶来打了插,六绛浮生揉了揉额心,揪出一道红痕后,这才神智清晰,彻底将本能跟理智融为一体。
眼前这个不该出现在“龙岛秘境”的人的确可疑,甚至是危险的——他刚才还真是鬼使神差。
他如一道金跃浮光落在众人面前,几人所站的位置恰好汇成一道北斗星线,六绛浮生扫向那名七曜门弟子,眼神莫名带着压力:“你说她是魔族,有什么证据?”
郎慈心底冷嗤。
看来眼睛没有认出人来,但那颗偏了的心却早就将人认出来了。
要不然,这话怎么不直接去问她?
但郎慈不会让六绛浮生怀疑上他的,所以他没有躲避开六绛浮生的视线,他们对视上,他如今用着另外一个人的脸,也扮演着这个人应该有的神态表情。
他七情上面,眼神又慌又乱道:“我、我亲眼看到的……她可能是为了得到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的身份,于是便杀掉了榜十的弟子,我感受得到,那是能够汲食掉灵力的魔气,你们若不信——”
说到这里,郎慈环顾四周,对上各异的眼神,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变得仇恨跟孤注一掷,他咬牙道:“我便替你们试试她!”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横剑,灵力暴涨全身,便从空中俯冲朝着顾君师对手。
他也是一个剑修,七曜门乃剑宗一派,擅长以星阵为剑招,剑光开屏,承影旋开光影错落罩蔽住上空,那风冽的剑招颇具气势——
但在顾君师眼中,却跟六绛浮生跟澹雅等人完全没有可比性……她不认为他是真的打算“以身伺虎”,他想做什么?
“我倒是好奇,你打算怎么试?”
顾君师一挥袖,身跃数丈而起,郎慈毕竟不是真正的七曜门的弟子,剑式在别人眼里或许还有模有式,但在顾君师眼中却只是一堆花架了罢了。
顾君师一掌吸下,一道从红海岩浆蹿涌而上的“火龙”朝着剑招撞去,郎慈眼底飞快闪过一道暗芒,手上快速捏碎了早有准备的“黄胴石”,他算计得很准确,朝她所在的位置一洒——
顾君师早猜到他会有暗招,所以倒也没有自大到不做提防,但是这种这自于六目血斑母蛛的“黄胴石”算不得毒,对于别人沾染到它时并不受任何影响,但这种“黄胴石”却有一种特异性,它会令有孕之人哪怕沾染或吸食少量便会产生不适感。
但此时的顾君师并不清楚这些。
顾君师虽不知道他洒落的黄色尘粉是什么,但想避开倒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六绛浮生恰好站在她的上风位置,郎慈这一招或许是连六绛浮生也一并算计了进去。
她不确定这种黄色尘粉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疑云之间卷袖朝上一拂掌,强行改变了风向,但她不可能同时照拂到两人,因此在瞥眸向她衣角一处,发现沾染了些许。
再回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就明白,对方不是突如其来的为难,而是早有预谋的算计。
她不认为一些黄色尘粉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她这一副即将修炼成功的混沌之躯根本不惧任何毒咒。
她当即不准备再留手,却见郎慈眼神带着一种诡异的亮度,嘴角咧勾于耳边,一副恨她不能早死的神情冲来。
他的嘴张了张,无声吐露——顾一,你会死得很惨。
郎慈突然惊骇大声喊道:“你们快走,她是魔族!”
这时天地之间竟无根生长出一片暗黑阴凉的诡异气息飘散开来,他们谁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魔族,更没有见过魔族杀人,所以根本也分辨不清楚眼下这股阴冷郁沉的黑气跟魔气之间有何区别。
下一秒,郎慈就像是被魔气整个人控制住了,他皮肤上飞快生出一种黑色蛛纹斑线,那是血液被毒气浸噬时表现出来的反应,他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然后整个人就跟力量充气膨胀一般,再到后来,因承受不住“魔气”身躯便惨烈地炸裂开来。
嘭——
那令人牙酸耳震的声响惊得人心跳停止。
当即那一片血雾如雨溅入了岩浆,那碎成一块块的肉渣啪啪地掉落一地,这场面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亦不为过。
这一刻,所有人都震滞了。
顾君师面沉似水,幽瞳漆静,她实则并没有真正地开始动手,这一次都是郎慈借位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郎慈这个人在原剧情之中描述不多,他的存在不过是揭示一段龙傲天的身世过往,因此她并不了解,对方跟她有何仇怨,竟然不惜以一场死亡来完成这一场对她的陷害布局。
“你这个魔头!你竟杀害了——”汝兰气得面色涨红,刚才那一幕让她血气冲头。
陆子吟也一副气慨的怒色,晏天骄眼色锋利,澹雅怔然,澄泓跟六绛浮生神情最为琢磨不透,但显然也因这一幕而有了波动。
现在应当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一个名门弟子会以自己的死亡来坑害另一个人吧?
顾君师也明白了,接下来她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倒是有趣的体验。
她现在倒还真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她低低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就像一根紧绷的弦,或许下一刻就会铮然断裂化成割喉断命的利器。
郎慈,来日方长。
她想,这样也好,她本就并无与他们叙旧之心,她的目标也是为了夺取白塔城之中的“真龙之目”。
眼下敌我分明,不讲求任何情面,就更不必顾忌了。
“我既为魔,倘若真想大开杀戒,你们认为……你们哪一个能够逃脱得掉?”
那声音满满是对人生命的淡漠与不在意。
那徒然冷淡邪冷下来的低沉声音,男女莫辨,像金器刮蹭过粗粝的石面,直激起人身上爬上一层湿冷激灵的凉意。
场面一度滞静下来,连空气都像被凝固了一般无法流动。
陆子吟一向进退得宜,更懂得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但这并不包括在面对大是大非的事情之上。
他深峻下眼神,手上的玉扇已幻化成一柄长剑,灵力交织在剑身之上,薄辉映眸,一片凝寒:“你杀害了吾正道两名弟子,就算你是魔族,就算你修为远胜我等,这一笔帐我们都得在此跟你算一算!”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才够点意思
那道拢在一团漆黑色斗篷的身影,暗色衣摆像蘸足了水汽沉重垂顺,手与脖颈都位置都裹得死紧了,生怕泄露出一丝肌肤供人探查,神秘得紧,但在现下这种绷得发紧的空气之中,又觉得那根敏感的神经被她时刻危悚牵动着。
无论这些人腹肚内打着什么样的心思,或者说他们心中的猜疑有多少,但经由先前那残暴血腥的一幕之后,都不得不暂且按捺下一切。
陆子吟摆出了动手的架势之后,汝兰也仇恨着脸紧随其后,长带撩波翻动,晏天骄再怎么无视法规,但本身却代表着正派的一员,他凤眸冽冶,五指一张,蓝光冰晶浮于掌心之中,澄泓、澹雅、六绛浮生他们都不约而同一致进行着同样的行为——打算将人先留下来。
这人是个什么身份,真、假,这些混乱又交杂的东西,等后面再行确凿。
但下一秒她的身影一瞬移失,他们愕然环顾四周,紧接着头皮一麻,愕然猛地抬头,却见那道黑寂偏霄冷的身影已赫然矗立在了最高处。
他们咽了口水,神色一度变得严峻起来。
……她移动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她所站的位置从他们的下方位置,一下来到了他们的头顶处,她居高临下,她稳如泰山,就好像将刚才被压制的气势一下整个逆转了过来。
那一片本来霜雾罃濛的上空散发着一种极度危险而诡异的气息,寒气越滚越重,越聚越沉,趋不散,又散不尽,最后坠入零度,开始飘落起圣洁的白色雪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压抑到窒息的感觉。
黑影将舒未舒、柔梢抚过刚鞘般在身后倏然撑起的一对羽翎漆黑质硬的翅膀,那起伏边距泛起一层细腻暗熠金色光泽。
他们看着上空的那一道身影,心脏突突直跳,血液好像也被寒意冻结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魔族吗?
他们以前听得太多的是魔族的暴戾与凶残,心中对魔族自然而然生成了一种痛恶深绝的感受,但他们却不曾深思过,干下一桩桩极恶被口伐笔诛之事的魔族,那一身与之相匹配的实力究竟有多厉害。
脑袋好像被一盆冰水狠狠浇落,他们打了一个哆嗦,同时心底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很强——
这个魔族……或许比他们曾经交手过的所有人加起都要强!
一种沉重又无力的压力就在这样从上方俯冲现实地辗压了而下,他们咬着牙、傲着眉眼,强撑着肩膀跟背脊不被它强压着弯下一身骄傲。
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她落下的视线犹如实质,那是洞悉一切的刺透,但同时她也是松散而随意,她不必故作凶恶跟冰冷的姿态,便足以叫人提拎起全部的心神跟力气来对抗。
“我杀人,从不这么小家子气的……”
随着她慢条斯理的散漫语调,她所站落的那一片天,都被黑色的梦域给生吞了下云,天空与光都被夺走了,那潮水般的黑从白霜灰蓝过渡到暗,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眼中的整个世界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骨桥之下那一片嚣张又热烈的红海火星仿佛也都一瞬失去了它该有的光泽跟明亮,颓靡失色。
天地因她,而沦为了暗无天日。
他们还没有彻底理解她说这句未完的话是何意思,便已经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了。
“我若要做,至少会做到这种程度才是。”
下一秒,强烈刺眼的光芒闯入他们眼底,那并不纯粹的白色能量暴烈的光束,掺杂着暗郁的黑、冷躁的蓝,复杂又深沉,骇冷的让他们眼前骤然一瞎,然后就是巨大的冲击波形成的风暴——
巨大响声的爆炸似乎崩裂了方圆几公里内,被光覆盖到的事物全都瞬间炸裂、浮空再湮灭蒸发成汽,它持续又疯狂地继续暴走,且速度不断加快,飓风一瞬刮过他们苍白呆滞的面目、耳廓跟发梢……
一瞬、或者很久了。
时间的流速变成了一种猜不透诡变,等他们恢复对外界的感知之后,才发现整片空间都被轰炸成了渣灭。
他们僵滞在原处,四周飘浮在空气之中的火星子闪闪烁乐,萧索之中,聋了一样堵塞的耳朵发出一声刺耳尖鸣,精神恍惚灵魂出走,再看一看周围——
山岳、崖壁、白骨石桥、尖柱横牙的石檐……原本整个还算挤聚风景的地界被瓦解了,它变成光秃而平坦,它变成空无而荒凉,一切都变成了焦土,就近的摆设或石峰山体都呈一片废墟状,连久年不断的红海岩浆都断层了,干涸了一片巨大的地洞。
恐怖吗?
恐怖。
这现实吗?
……现实。
那道黑影这时依旧平静地飘浮在那里,不依不饶,似乎在发威之后还要让人对她膜拜。
荒谬吗?
荒谬。
可不就特么地荒谬之极吗?
除了她还保持原貌原样,除了她身边干干净净、甚至连一片污烟黑雾都不敢轻易沾染她,其它的一切都在顷刻之间面目全非了。
寒意、惧意与后怕、濒死的发麻感瞬间交织在一起,汝兰全身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从小幅度地攥紧拳头,到她蜷抱起双臂,到最后软摊在地上。
她并不想表现得如此懦弱跟无助,她想让自己无畏无惧,但实则人的恐惧是根本掩饰不住的,这种本能的反应就算心理能克制,但身体却不能。
仿佛潜游在阴森的海底,他们面对的是无法反抗的深海巨兽,是完全看不透的诡海秘暗的存在。
陆子吟面色也如窗纸一般煞白,他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僵硬得松驰不得,身躯也是狠狠地抖了一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因此晏天骄还维持着原有动作,他木然着一张脸,呼吸此刻不畅不匀,还一下比一下发紧。
想他曾面对过那么多厉害的人物,就连他母亲那样强势霸道的体修他都只有不驯不服,从未有过此刻这种感受——
渺小。
他表情孩子气的迷离一瞬后,变得扭曲震惊。
她竟让他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地渺小。
澹雅现在的感受算是集所有人的感受,五味杂陈都难以形容。
这个人表现出来的实力简直跟他们这些人不是同一个层面。
她想杀他们,简直易出反掌。
他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是顾一……或许从一开始,就真是他想多了。
老实说,以顾君师这一身的阅历跟修为,使用这种威慑手段,倒有些为老不尊了,想她一个老祖宗般的存在,却在这儿欺负这些跟根嫩葱似的小弟子。
以往也常有人私下议论顾君师这人行事非正非邪,只因她从不以杀戮为目的杀人,只会为目的而进行杀戮。
所以最终造成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全端看她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就像现在,她要做的事是进入白塔之城得到“真龙之目”,这过程之中只要他们并没有真切地妨碍到她,她并不是非得赶尽杀绝。
她幽凉深邃的视线一一掠过这些或多或少都算熟悉的身影之上,当然直接掠过了六绛浮生,她道:“看懂了吗?”
那轻若浮羽的平缓声调,却如重雷一般击落在他们的耳膜内。
看懂了吗?
看懂了什么?
他们有片刻懵神,但毕竟他们连修仙这么晦涩难艰的路都能够靠自身领悟力道路坦平,自然都不是什么愚钝的蠢人。
她这前后几句话结合起来听……好像多少有些在教导他们思考的意思?
顾君师见他们似陷入思索沉忖之时,似笑非笑,没再多说些什么,转身黑光一闪,便掠入了白塔城。
他们见她就这样露了一手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一时缄默,谁都没有立即去追。
是不想吗?
不是。
是不敢吗?
也……不是。
主要是,部分人还心有余悸,脑子跟身体的协调性一时没有配合好。
用大白话来讲,就是热血上头的汝兰跟陆子吟他们手脚还软着,追什么追,追上去送菜吗?!
至于澄泓、六绛浮生跟晏天骄他们为什么不立即去追,原由估计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唯一一个在顾君师后面紧追不舍的,是一只疾似闪电奔落雪白柔毛的狐狸。
——
在去白塔城的路上,顾君师忽然对顾二道:“你的嘴倒是开过光的,竟然一语成谶。”
顾二刚才被顾君师屏蔽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姐、姐,你放我出来啊!”
顾君师却无动于衷,只叮嘱一声:“看好鬼婴。”
鬼婴伤得不轻,神魂也有些不稳,看来那邪性红瞳附身一次,伤他不轻。
顾二气得直跺脚:“他跟我什么关系,我管他死活,姐,你千万不能随便跟别人动手,有危险的话,我替你——”
可不等顾二说完,顾君师直接隔绝了跟他的联系。
——
“龙岛秘境”的白塔城,它不是一座白塔,而是由成群的建筑组成尖塔城堡,有楼有碉堡也有城池房宇,不过这里面不住人,而是跟海底龙城宫殿一样,洞穿一座接一座毗邻。。
而连接在一起的是一座一座拱弯宽敞的龙骨桥,龙骨桥中间平坦,两边锯齿般尖突,旭日落雪一般白净透亮。
所以白塔城看不见任何一道门,只有大小不一的半圆、月牙或者圆月的拱洞,远远瞧着就像女王蜂巢的华美多孔洞窟。
之前“天道”跟“天魔”之间的巅峰对战对这一片进行了绝对的镇压,所以白塔城内潜伏的一切生灵都被吓得瑟瑟发颤,这一路上走来愣是一只灵兽都没有出来,而白塔城内的守护灵兽估计也知道它们应付不了这一届外来者,都自觉退避暗处。
一道黑光落入白塔城中的其中一座尖节白塔顶部,顾君师不经意抬眸,看到一截鳞白的影子从拐角处一闪而逝。
当她心生疑惑,正准备提步追时,却忽然感觉到腹部有些不适,像被钉子猛地被敲了一下,尖锐的刺痛集中在某一点。
她呼吸微滞,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
——那个黄色尘粉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剧毒,都明明不该对她有什么影响的……
这时,她听到身后紧随的脚步已然欺近,她顿步,面无异色平静道:“出来吧。”
风散起红衣瑰丽妖娆,魏郦在一道红光之中幻化为人。
顾君师见到他时,没多少奇怪的神色,只道:“不怕被人认出来?换张脸。”
魏郦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还真就听话地换了一张脸。
“你是魔族?”他问她。
他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正经又严肃的神色,瞧着都有些不像那个性情时刻会崩坏的魏郦了。
他其实一直也没有看懂她的身份。
他其实可以接受她是任何一种身份,唯一不行的就是魔族。
顾君师现在根本没心情跟他聊这些,她冷淡下眉眼:“别再跟着我。”
“你到底是不是魔族?”魏郦声量提高。
那一双跟她嬉笑怒骂的狐瞳,此刻布满了认真与急迫。
顾君师盯着他的眼眸片刻,道:“不是。”
“那你怎么解释——”
“我不用解释。”顾君师直接淡淡地打断了他。
魏郦怔愣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她低慢语速,漫散又好笑地反问着他。
魏郦感觉他全身的燥火一下变成了冰冷的寒意。
他自嘲一笑:“你对九尾一族如此熟悉,你该知道,我是绝对无法容忍魔族的。”
他厌恶魔族,而她若为魔族更尤为令他痛恨。
顾君师道:“魏郦,虽然在别人眼中,你任性残暴,但你却跟一面镜子似的,光映入你反射出的是光,影映入你则反射出的黑影,你的心很正。”
魏郦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跟我从来都是两路人,哪怕你是妖修,你却渴望修炼出人一样的心境,你在修真界创派立业,便是因为这是你心之所向,你以为你见识多了污秽便能够处之安然,实则你清高得很,你根本沾不得任何污秽。”
他所有的叛道离经,却掩饰不住他本心是一只自由自在玩乐于山间的小狐狸。
它喝着山泉,食着仙露,修着仙法,也端着人事。
兽性它有,人性它在学,它也慢慢有了一些价值观。
第一百七十五章 真龙之目(一)
回想起她经历过的那么多世,其实顾君师的许多记忆都被刻意模糊了,她对于不太上心的事,脑子就会将其自动格式化,要不然这零零碎碎堆积起来上千年的事,可不要太多了。
至于魏郦这只小狐狸,虽说它当年一直跟只偷窥狂一样日日夜夜地跟着她,自以为是的暗恋实则就差不多顶上一个明恋求抚摸的牌牌了,可她还就从没有将它放在眼里过。
断了两尾的天狐,这一辈子都跟飞升无缘了,它既成不了仙也当不成纯正的天狐,最终沦落成为一只普通的狐妖,它不再特殊而天生骄傲。
对它的情形一清二楚的顾君师,也不过在心底冷漠地随意感慨一句,就像点评路边不经意瞥过一眼的奇草丽花,便将其抛之脑后。
直到那一次,恰好遇上她心情不好,她对来犯的杂碎出手狠了些,那一天连落下雨的颜色都是血红色。
它跟往常一样,孜孜不倦地跟在她的身后,落下的雨水将它一头比星月更亮靓的银白色发丝,湿漉漉又可怜地披散在身上,那愕然呆滞流泪的模样,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滚出,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一地……
别说顾君师变态,但那一双看着她恐惶又破灭的眼神,如今回想起来,倒是令她一直记忆深刻。
因为太漂亮了。
有一种被欺负惨了却不懂得反抗的感觉。
也因为那是一双比人更谙人性的兽眸,她漠漠地想着,看啊,多么有趣啊,一只妖……竟修出了一个人多愁善感的心?
反倒这世上有多少人,硬生生将人性磨灭得干净,变成一个人面兽心之人。
就像她一样。
可她那时已经算不上人面兽心了,她这种该叫人面魔心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一世的魏郦还没有褪除兽性,受血脉反噬的缘故他性子多少有些不得郁志的乖戾,但就算这样,他这人的三观还是没有歪掉。
他虽说跟她提过,他是妖修,无论她是什么邪道歪派,他其实都无所谓,可他却一直在阻挠她接近六绛浮生,他一直在告诫她,六绛浮生成婚并有所爱之人的事实,他虽瞧不上“顾一”这个凡人,却依旧无形之中为“顾一”守护着她的婚姻。
“你其实一直以为我是一个走了茬路的人,我帮过你,虽说是一场交易,可你却慢慢对我放下了戒心,你凡事都将我往好的方面想,你以为我为六绛浮生默默付出是因为喜欢他?”顾君师朝他摇了摇头,残忍又似觉得好笑他的天真想法一般。
“你不了解我,我所做的事情都只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喜不喜欢,从不是我做事考量的标准。”
又不小孩子玩过家家,她若真喜欢,以她这为达目的性子,估计也就只剩强取豪夺一种方式。
比如说,我瞧上你了,但我很忙,所以你自己想办法爱上我……之类的。
魏郦被她这渣言渣语的随意态度给震住了,他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君师好像看穿他此刻被冲击的心理:“你看,一旦你发现,我本性竟是一个残忍又无情之人后,无论我是哪一种身份其实你都不会愿意再接近我的。”
魏郦下意识反驳:“不——”
“别美化我,也别对我报以希望,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谁惹妨碍了我,我或许比魔族都做得更绝。”
顾君师没打算跟他继续争辨这个话题,她能耐着性子站在这儿跟他说这些,也不过是念着魏郦先前“锦鲤”送风送水过她几次,一次性将话给他讲明白,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说起她的心眼不知道比魏郦多多少,他纠结不懂的,她知道,他懵懂茫然的,她了解,可她偏偏没打算给他机会,在他对自己的心思跟想法都迷迷糊糊的时候,她直接就给他一刀断了。
不再多言一句,她转身背对他离去。
魏郦脚下沉重如铅,这一次,他好像跟那些人一样,再也没有力气去追她了。
他双臂无力地垂落,长长悠逸的流袖垂落地面,孤瘦华丽的身影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及耳如削的细碎发丝经风飘拂,他垂眸兀自怔立。
回想起跟她相识以来,他们之间明明就没有发生过一桩好事,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跟他撇清关系,眼下又跟他闹成这样,可他……该死的竟觉得不想就这样算了。
她有什么好的?她除了欺负他、骂他、剪他头发,现在还嫌弃他跟她不是一道的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魏郦将自己的脑子倒腾过来倒腾过去,也都想不出来。
可就有这么一个人,她好像真没什么好的,全身都是“焉坏”的,可就是让人没半办轻易割舍得下。
“认识这么久了,却吝啬得连一个名字都不肯透露……”
空荡寂静的回廊之中,折影交错,他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像雨滴噼啪敲打在窗面之上,只有轻微撞击流下道道湿漉又加深的酸涩痕迹。
——
白塔城内每一座白塔相嵌实,高低错落、起伏连绵,但都没有厚实的墙壁,没有门、没有窗,它的审美造型结构更像沉伏地海底的精美白壁无暇的龙宫,以华美的珊瑚跟玲珑镂空的白石组成,洞复洞,洞连洞,幽色幻影,光影扑簌,千姿百态,光怪陆离。
她在一幽通壁龛前顿步,一手撑在滑冷细腻的石面上,上半身似难耐地弓了起来。
“……你能不能别再闹了?”
郎慈看来是有的放矢,她感到腹部跟翻江倒海一样,这种剧烈的感受远比之前它为了活下去生汲她的生机本源之力更甚。
她不知道该拿肚子这团肉称呼什么,温情的、生硬的、陌生的,别人是怎么叫的她好像也没个印象,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当妈,顾君师紧了紧拳头,她面对所有人都可以一副四平八稳老神在在的样子。
唯独处时,她才会表露出无所适从的茫然。
她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一处,双唇平淡地抿直,面无表情。
然而,对于她如此无理取闹的话,她肚子里的动静却奇异地停了下来。
它好像一直都很不舒服,却为了让顾君师高兴,它选择强忍着。
顾君师:“……”
她叹了一口气。
顾君师第一次体会到书上所说的什么叫母子连心,不过才几个月大,还在她肚子里长着,她竟感受到了它的心声。
它想她高兴……
顾君师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丝笑意,但转瞬又觉得没甚好笑了,又平直了下去,她静默了片刻。
“之前……是你保护了我吗?”
她说的是之前那几近毁天灭地的天雷阵仗,她已经猜出来了,那想将她除之而后快必定是“天道”,或者说是天道散落在人世间中千百万道意识之一。
它听不懂,它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本能。
本能的讨好。
本能的袒护。
本能的依恋。
它很不舒服,但又不能够随意发泄折腾,因为她会不舒服,所以它只能不断委屈又可怜地喊着。
妈妈……
它跟顾君师母体紧密相连,他偶尔能够联通她的意识,在她的意识中,它是她未出生的孩子,它该叫她妈妈。
妈妈是现代的叫法。
顾君师自小便没有妈妈,她没有丧母,只是她爸爸不喜欢她的妈妈,因此她一出生,两人便迅速离了婚,搬离了出去。
她妈妈虽生了她,却不爱她。
他爸爸只要一个继承人,也不爱她。
而顾君师,天生便继承了他们冷血的基因,所以她也不爱任何人,在她身上更多的一种“情”之表现只是责任跟礼仪之态。
若说之前顾君师心底还没有一个具体深浅的感受,按她真心实意地想法,她到底是想它留下还是不想它留下,在它喊她妈妈之时,顾君师听到了两道不同的心跳的声音。
一道来自于她。
一道来自于她所孕育的这个小生命。
她呼吸逐渐放缓了下来,好像有人硬塞了一团软软的绵花进她的心底。
她轻抚着腹部。
“再坚持一下,我已经找到真龙之目所在。”
还是那一句话,她又不是养不起,更不是护不了,既然有了,生下便是。
难得,她平稳冷淡的声线,在这昏昏暗暗明亮过度的间隙之中,透着一丝坚定下安抚的温柔。
——
白塔城内的建筑群长得相似又密集,从高处俯瞰只觉得像没有出口迷宫,顾君师一路跟着那像引路、白色覆鳞“神隐”一样的存在朝前,她穿过一条接一条的走廊,穿过一座接一座的连贯白塔。
最后不知道进入了哪一座白塔内,她脚下是一条从塔顶盘旋到地底的白石阶梯,它没有扶手,像一条白蛇缠着塔身中央位置,蜿蜒向上,一束亮光从顶部射到地底,高逾四、五十丈,尘灰晶莹飘浮,有种静谧到诡森不安的气氛。
顾君师沿着白石阶梯,一圈接一圈绕着弯朝下,从顶端位置来到了地面,这过程之中没有任何异样或异状发生。
白塔地面铺着釉面光滑可鉴的白色石头,当入目所见全是一片太白,雕龙的高大石柱、白梯、白色的光,这一切结合起来就给人一种正遭受着冷然酷刑折磨的感受。
这座白塔内留白的地方很多,它就像一座空深的祭坛、也像是被隔离出来的幽潭深渊,六根雕龙石柱的中央,打着那一束白光之下,一团聚拢成团的光静静地浮空在那里。
这团“光”令顾君师久久瞩目。
这时,混沌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地撕开了这一层淡淡的白光,紧接着一道倾如熔金的光芒直冲上塔顶,紧接着一道虚影徒然放射变大——
那是什么?!
只见搅起四海云水,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那是如此庞大而体态矫健,人眼之力,几乎无法将它的身躯囊括入目,只能知微见著。
这时,“它”瞪着一双灯笼一般炯炯有神的眸子盯着她。
“它”或许只是真龙留下的一缕影子,也或许是“它”洒下的一片流光,总之它的意识是混沌不堪的,仅带着真龙神的威严,却没有它压迫的威势。
然而顾君师周身的气态却不逊于它。
她仰起头,直言不讳:“真龙神,借你的眼睛一用。”
它的视线盘着她转了一圈。
似在衡量、也似在思索,但它本身是没有多少智力的。
但有一样它知道,它不会将真龙之目交给她。
不过,它知道眼前这个人并不好对付,于是它对上她的眼,顾君师面前便浮现出一帧帧画面。
她静默了片刻:“怎么,打算将我想要的给我了,就打发走我了?”
而这时,一直暗地里潜藏的鬼修奇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盯着那一片浅光之中,一道黑影化光冲上前便打算抢,但却被早就等着的顾君师一掌覆下,按压在地上。
他动弹不得,这时他忽然听到动静,表情一变,又怒又急道:“你难道想独吞?我们一起进来,我只是想替你抢真龙之目,我不会跟你争的。”
顾君师闻言,忽然觉得好笑,这一个二个的谎言张口就来,难道真以为她是软柿子,任人拿捏。
这时循着刚才那布满整个白塔城的龙身找过来的六绛浮生他们,蓦然听到鬼修所讲的这番话,这下好了,都一致认为他们是一伙的。
奇碁本以为这个黑袍会辩解,但他却没有想到,她仅冷笑一声,一直放了一把冥火就将他给烧成了灰。
当真是人狠话不多。
再度见证她的凶残,他们心惊胆颤,竟半晌没出声。
连自己同伴都说杀就杀,这人得有多狠啊。
顾君师这时听到一道声音道:“将东西留下。”
顾君师顺着声音看去,是六绛浮生。
顾君师一时不语。
六绛浮生踏前一步,道:“真龙之目我志在必得。”
澄泓这时也出声道:“你若真是魔,那真龙之目便必不能留在你手上。”
澹雅深吸口气,忽然也出声道:“鬼婴,你见过他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真龙之目(二)
空气一度凝滞,就跟刀尖上跳舞似的,心跳突突地停不下来,又紧绷得一触即发。
或许该说些什么来表代他们的立场,来坚定他们不屈服的灵魂,要不然他们这么多人出傻默默地站在这儿,跟过来站得笔直活似那个黑斗篷的手下似的,也忒没有骨气了一些。
但没有等到他们这些人表态,反倒是黑斗篷先有了动作,她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再凶残恶魔一般的性子都掩饰不了的一身“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好仪态,她随性楚楚地用手背掸了掸不带半分褶皱痕迹的袖袍。
那上面有灰吗?
不,它这种一看就挺高级的复合性布料怎么可能会沾上那鬼修的渣渣灰,所以她这一手,掸的压根不是什么灰,那掸的是他们那颗颤巍巍的心!
她接着,又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跟来这儿,目的都是要真龙之目?”
“……”
沉默再见沉默。
如果他们要说是,他们的下场会不会跟之前那个软饭硬吃的鬼修一样,连灰渣都不剩了啊?
汝兰梗着纤长的脖颈,她僵硬地挑了一下眉毛,看着挺硬气的,但喉间却咕嘟地咽了一口唾沫。
虽然说威武不能屈,但如果连一丝获胜的机会都没有的情况之下……她就绷着脸硬着骨头,她不吭声,多少能够显得自己不那么怂气。
陆子吟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来,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
不愧是被汝兰称为“怂货”存在,他有自知之明,一想到不久之前那一片寸草不生的霸灭招式,别说他原本就没有肖想过“龙岛秘境”之中的“真龙之目”,就算有,现在也迅速果断地打断了这种心思。
但眼下这种敌我经纬分明的情况下,他若一口否认,这不是向魔族不战而屈吗?
他……多少得再多坚持一会儿,至少不要当急吼吼第一个给“跪下”的人!
晏天骄一双飞入鬓的眉,此刻紧拢在一起,他本对“真龙之目”并不感兴趣,但国人有一句老话,既然来都来了,“真龙之目”就近在眼前,它又分是一个稀罕到人人眼馋的宝贝,他自然没有将它拱手让给魔族占据的道理。
虽他心思多少有些阴险,但面上却孤傲冷着脸,没有吭声,端端一静水潜流,不露声色,因为他虽是个傲骄,但也明白实力若相差太多的人,弱的那个就没有资格在明面上狂妄。
但这并不妨碍他私底下狂妄。
除却这三人,澄泓则在哪一种情形之中永远都充满了佛性,就是让人弄不懂他那一张泥塑的面容上是怒是悲。
澹雅还是那样一副温润清俊的模样,只是唇淡颊青,多了几分病弱之色,他混在人群之中既不打眼,又不会让人忽略掉他。
而这些人之中,六绛浮生算得上是最瞩目惹眼的存在了,不仅是那一张清绝、艳欲滴、却又灵秀清贵的无双倾城,更为他由始至终是这么多人之中最冷静、也是最淡定而处的人。
可他们却没有发现,黑斗篷无论是说话还是威视,都有意无意地忽略过了他。
淡淡煦白的光落下六绛浮生满衫,他将一件颜色浅淡的衣袍硬是穿成了一件熠熠生辉的战袍,他没有看向黑斗篷,而是仰起头,盯着那于塔璃上盘踞的真龙残魂,道:“我的确需要真龙之目。”
这些人,只有他敢这样坦然回答。
汝兰跟陆子吟顿时都一副看勇者一样敬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差点忘了,当初这个人在“小比”八峰中那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唯吾独尊的豪横模样,这也是一个狼人啊。
顾君师视线落在空气之中良久,这才转眸,落在六绛浮生的身上。
她淡声道:“你这是打算要跟我抢?”
六绛浮生闻言轻嗤笑了一声,他也转过眼,与她的视线对上,他眸溪无辜,但语中带刺道:“是我要跟你抢吗?你分明先一步抵达,但显然你并没有得到真龙残魂的认可,它不想给,你若要抢也是先得跟它抢。”
顾君师听着他字字沉稳、字字如刃,他这种拿捏敌人的讲话方式,不急不徐又全身上下都仿若罩着一层寒冰般冷傲孤清,那是天生冷淡,令不敢心生亲近之念的姿态,跟以往在她面前甜而不腻,糯而不粘的小乖的模样全然不同。
她还是第一次站在他的敌对面,她不再是他的妻、他所喜爱之人,他当她是阻碍跟敌人,他朝着她亮出的寒刃,随时窥探着她身上哪一位是脆弱之处,再一击击命。
倘若只看外表,连她都无法揣测出来,他到底是有多么致命。
她想,这样……还挺带感的。
相认,不相识……甚好。
澄泓深深地打量着黑斗篷,这人全身缜密得连一点破绽都没有,是以连他都分辨不出来她到底是不是顾君师。
但有一点他很确认,那便是——“你若真是魔,那真龙之目便必不能落在你手上。”
澄泓合掌,如月如雪的净漠神态,言语却如铜撞钟般悠然回响。
这时澹雅眼眸一闪,定睛片刻,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见过鬼婴吗?”
他心底疑惑,鬼婴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
鬼婴当时那一副红瞳邪肆如入魔一般的样子,一直印刻在他脑海之中。
之前他一路跟踪隐在暗处,见这个黑斗篷跟鬼婴两人熟识一般谈话,内容他不知,但那契合的氛围,加再上鬼婴对她的敬重之态明显,倘若这个人当是魔,那么鬼婴受他引诱堕魔亦并无不可能。
但他为何要救他?
他故弄玄虚吸收走他体力的魔气,还打着查探魔气来源的借口,莫不是想借此为由博取他的信任?
但他修为如此强横,说句示弱的话,他在这“龙岛秘境”几乎是能横着走的存在,他又何必去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阴谋诡计?
所以澹雅一直想不通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顾君师无视了澄泓跟澹雅所说的话,她换了一个更舒适的站姿,肯定了他那一番似猜测似试探的话:“你说得对,真龙留下的这一缕残魂驻守,它要等的眼缘之人并非是我。”
真龙神是光属性,恰好跟六绛浮生那一把仙剑一样攒了一身洁净的眼窄狭隘的毛病,只拎着它瞧得顺眼的人使劲薅,别的旁的人,如她这类、如鬼婴那一类,是万万瞧不上眼的。
他们都青睐被天道“亲吻”过脸颊、一身出溜裎光瓦亮的六绛浮生,说起来,当初鬼婴那满心不甘愤怒世道不公的心态,这会儿顾君师多少也能够体会一二。
她这人心狠,倘若他不是龙傲天,倘若他不是她的便宜夫君,她或许早就杀了他一绝永患了,省得跟她抢。
果然,这头六绛浮生稍微一冒头,真龙残魂的意识就跟万杂草丛中一眼盯中了那一朵灼灼妍华的极品牡丹,它大得吓人的眼睛骤然发亮。
这与之前它瞧见顾君师那提不起兴致,还有些防备抵触的模样迥然不同,这区别待遇明眼一看就知道,她是杂草,他是花朵。
那一团被真龙残魂守护着的光快速绕着六绛浮生转了一圈,它有了反应,这一刻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颜色逐渐由浅薄的月光白色,变成了盛炽的乳白色日光,它一下有了力量。
它兴冲冲地朝着六绛浮生便冲了过去,那迫不及待的模样,直接看傻了一众人等。
而澹雅早在几年前便见识过这一幕相似的情景,此刻倒不似其它人那样震惊意外,但这种事还真没有习惯的,他腹中的酸意冲喉,不冷不淡地撇了一下嘴角。
早晚他会逮着机会,杀人夺宝。
真龙残魂从高处俯落,那白色透明的庞大龙躯几乎将整个高塔都给填满了,它等着“真龙之目”找到它应有的归属。
所有人都屏息等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到来,但是——
没错,有时候“意外”总会比“结果”更快一步来到。
“真龙之目”在即将投入六绛浮生的怀抱的最后一秒,却硬生生地被一道黑光拉抻竖立的屏障给挡了下来。
……这下就跟被法海拆散的白娘子跟许官人,再怎么两相奔赴,再怎么朝对方伸手都摸不着对方了。
这一幕别说“龙神残魂”懵逼了,连只是吃下瓜凑个人数的汝兰都忘了要谨慎做人,跳出来怒骂道:“你、你不要脸,人真龙之魂都选了六绛师弟了,你没瞧着他们的结合才是最合适的吗?你还真打算硬抢?你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吗?”
陆子吟听着整个高阔回音的塔中只有汝兰的激昂陈词,脑门一下沁出了冷汗,忙拉了拉这嘴炮小辣椒。
嘴炮小辣椒在巴拉巴拉一顿之后,脸越来越白,额上的汗流得比陆子吟还多,她觉得自己要被自己这张嘴给害死了。
但黑斗篷或者真是一个高人吧,高人的心胸一向比一般广阔,就算她阴晴不定,就算她杀人不眨眼……
她并没有将妆兰烧成一捧灰渣,而是用一种“我不要脸你们又能怎么样”气死人不偿命的口吻道:“我的确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跟你们公平竞争。”
六绛浮生眸光轻扫向她,广袖飘飘,身上的灵力泠泠而雪绡寒雾落散开来,这是将征衣启战的号角吹响。
“我不会将真龙之目让给你的。”
顾君师却不知道他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她眯了眯眸,语气有些冷然:“为什么?你应该知道,你哪怕用上你最厉害的一招剑式都无法打败我,真龙之目虽说的确稀罕难得,但能稀罕得过你的命?”
六绛浮生眸似幽月之下的深潭,潭深有妖,妖气正牵云弄雨,他心中的话自不会告诉一个陌生人。
没有能懂,“真龙之目”于修真界的随便一位修士或许只是一件稀世珍宝、仙阶法器,但它却是六绛浮生目前唯一能够寻到给他凡妻续命的神物。
他不知道,整个修真界有多少这种真仙、真神遗留下来的宝物,而这些宝物之中又有多少具有为凡人增续寿命的效力,他或许能等到下一个奇迹,但他却怕他的君师等不到。
他拦了她去佛修,毁了她长生的那一条道途,那他就赔给她一条。
哪怕拿他的血骨尸躯去铺就……
或许有人会觉得六绛浮生是不是疯了,明明只要放手,就可以成全两人的长生与未来。
六绛浮生也觉得自己或许是早就疯了。
无论他对顾君师是爱更多一些、还是恨更多一些,他只知道,他早就被她逼得疯魔了。
空有一副昆吾碧玉的明净琉璃貌,实则内里早就腐朽黑暗不堪了,他因为她不正常了,她就该将自己赔给他。
她活要活在他身边,她死也只能死在他怀里。
想让他放手——绝、不、可、能!
顾君师仿佛从他的眼神之中读懂了他的回答,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非要如此……那便随你。”
别的东西她都可以让他,以往他的东西她从不屑于去抢、去夺,不是因为清高或者道德,而是她愿意按照她一开始设定的剧情去“宠”他,甚至他想什么,得不到的,她都可以为他去抢、去夺。
这、这是要开打了?!
汝兰跟陆子吟都心肝颤了一下。
晏天骄阴郁下幽长的凤眸,少年压下心底刚蹿起来的一种不忿与嫉妒,那“真龙之目”怕不是瞎,这么多人站在这儿,竟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六绛浮生!
澄泓倒是没有名利之心,但澹雅的世俗之心却很大了。
这时,见自己的“真龙之目”被顾君师拦截下来,“真龙残魂”感觉到自己的龙威被冒犯了,它再智钝,也怒了,它将虚无庞罩整片天空的龙身逐渐缩小,却因为凝聚得更具实。
它冲破了塔顶的霜冷雾霭,昂首摆尾,一个腾身游动起来,它从高处绕柱而下,周身光芒绚丽,似万缕金光在龙身上闪耀,犹如真龙再现。
六绛浮生见“真龙残魂”显神威,且如他所预料一般对黑色斗篷动手了,眸底的神彩瞿亮。
他早就暗地里算计好一切,真龙神怎会与魔族为伍,黑斗篷越强求便越容易激怒它,他知道凭他们的实力的确耐他不得,但若加上“真龙残魂”,这结果却不一定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恶心不死
顾君师一抬头,“真龙残魂”朝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
声浪炸开,强烈的风气掀起她黑锻衣袂翻飞,袖袍鼓起,但她脚步很稳,像定扎在地面之上,不动如山。
她跟“真龙残魂”此时的较真,就像遇上海龙王发怒时、海面上风雨承载的渺小船只,下一秒就该被拍得支离破碎。
可偏偏它身上就有股劲儿,身板扎实,以一当关,还就风吹不倒,浪打不翻,顽强得紧。
“真龙残魂”在这一界是发动不了上界的神力,应该说它在堕入下界时,便被这一方小世界限制住了不该存在的神力。
因此哪怕是真龙在世,它所使用的力量也不过是一种无限接近于仙力的存在。
金白色的光随着它从上方呼啸冲落时,光落洪流耀眼,所掠之处声势浩荡,蕴含着一种超越修真界的破坏之力,四根雕龙石柱承受不住被“洪流”贴皮而过,石面龟裂片块簌簌地掉落。
这在巨龙眼里可以说是尘榍的石块,在人的眼里的份量就不同了,那体积巨大的石头从高处掉落,速度加重力,学过物理的人都懂,那几乎跟个炮弹砸落似的。
——尘烟四处,地面塌陷内陷下去,撬起地板翻裂,生生将一片平坦之地给毁得稀巴烂,连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顾君师早在石头落下时,就瞬闪跃石而上。
六绛浮生视线一直跟随着她,她一动,他也紧随而上了。
澄泓一挥手,一道金光闪掠而上,他也加入了这一场战局。
晏天骄冷嗤一声,血色滚边的玄袍如染一层霜冷,长鞭而射上。
想着既然都已经揭破了脸面,如果他们这一伙人输了,这个魔头说不准会一不做二不休地将他们全都杀了,于是陆子吟跟汝兰也不再犹豫,抖擞了一下精神,拿出十二分的干劲跟她拼了。
澹雅现在的实力锐减了十有八九,他挑眉阴晦一笑,没有急着动手,躲避至角落之处,结印出一道青色屏障呈半弧形挡在身前,不让那掉落的石头砸到他身上。
下方已经沦落为一片荒废之地,“真龙残魂”一动便牵动着大片建筑的倒塌与毁坏,它一个游走摆尾,龙尾溢开的恐怖能量倘若碰撞到人,那必然肉消魂散的下场。
但顾君师会这么傻,让它碰到她吗,她灭不了它,但她的脑子比这“真龙残魂”好使,她早就摸准了它的要害之处。
——那一团被忽略掉的浅淡白光,它正是“真龙之目”,也是“真龙残魂”的力量来源。
她先前为阻挡它跟六绛浮生“携手”,便将它暂镇锁在结界之内,它最终奋力挣脱开来,窝缩在了龙腹之处,跟个一片亮晶的龙鳞片弱小地贴上便不挪位置了。
顾君师盯着它,那眼神不说势在必得,但那独属它一人的视线还是叫“真龙之目”不自在的……又朝内缩紧了几分。
她手臂一个气势,袖中粘稠的气带卷起,化成黑色“稠带”绕着龙身卷缠而去……这时落于上空的澄泓,僧衣胜雪,面容圣洁庄严,十数道金如流星从上而落下,掉落在顾君师身周,便点为线,一下跃长交织组合成一个庞大的阵法。
意图将她牢牢地锁住在半空。
身后紧忙不迫追上来的六绛浮生瞅准时机,握紧仙剑,灵力引爆,长长的绚丽剑光便对她拦腰一剑。
顾君师一个下腰势,剑光挥空绕了一圈,她挺腰而起,一掌抵在仙剑剑锋的边缘之处,不轻不重的靠着。
它的灵力薄削锋利,朝着她方向一点一点推进。
六绛浮生抬眸,对她这副游刃有余的应战姿态深黯下神色,想了一下,食指跟中指合并,甚至没有掐剑诀,便召来飞剑从她背部刺入。
这时晏天骄也加了一把注,冰灵力在空气之中加重灵压,一块巨在的冰锥浮现在她的头顶之下。
双臂朝下一覆,玄袍如翼震荡而起,便隆隆而坠落。
这几人还是第一次合作,但不得不是默契还算不错,将攻、防、暗算还有辅助都齐活了。
顾君师身上的黑气节节攀升,如有实质的触手倏然朝外齐推,六绛浮生感受到这股威势紧逼而来,迅速撤后,落风刮起他袍服飘扬而起,他偏了偏头,朝她微微一笑。
这一抹笑容落入顾君师眼中,却全是恶意。
这时,黑影铺天盖地袭来,顾君师余光窥见,是“真龙残魂”猛地一尾砸来。
它这一尾尖,足足有数丈宽,她连带着身后整个坚固结实的高塔墙壁一并被横扫着,砸碎拖曳一路毁坏长长的一截,那空落的一方高塔墙壁没有遮掩,敞露出了外面的天空,寒雾萦绕,天霜日白。
倒、倒下了?!
汝兰激动地瞠大眼睛。
陆子吟抿唇,挑眼紧紧地盯注着下方。
那一片废墟石块堆里……
遽然,一道黑色身影骤然出现在“真龙残魂”身侧。
浩瀚如渊的强大的气息一下充斥在整个破损的白塔内,甚至其中还包涵着整个天地的力量。
倘若澄泓体内那一道意识没有沉眠,或许能够凭曾经跟顾君师交手那么多次的熟悉感认出她来,但眼下这个澄泓不过拥有一些“他”的片羽记忆,它多数是来自于另一个“他”的感受,他能够看见,却不能够感同身受。
下一秒,汝兰、陆子吟跟晏天骄他们眼前眼前一下出现了一副人间地狱昭昭的场景,百鬼夜行,从另一头的地狱召唤出来的丑陋、凶狞恶鬼朝他们扑过来。
它们面呈绿翠色,齿巉然如锯,身上挂着碎肉污褐血汁,口中流着唾液……
晦气冲天,恶臭难闻。
妈呀——
汝兰她再坚强,也是一个爱美爱俏的女子,遇上丑得如此令人发指的生物,第一反应就是全身麻了,紧接着有远跑多远。
这玩意儿谁乐意奉陪啊,还是留给陆子吟他们对付吧。
她不是魔族吗?
为何能够御鬼?
晏天骄以前并不知道自己还有颜控这一毛病,但现在被这些丑东西脏了眼,他脸有些泛黑,连忙伸臂挥挡开那些绿着眼红着口扑咬过来的鬼怪。
澹雅微睁眸,神思沉忖,这些各有各丑法的鬼怪该说不说……还真有些像当初他们在渡生道观遇到的那一批?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究竟是谁(一)
澹雅这下倒也不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个什么心态,他自认他既不是这正义一派,比如六绛浮生这些人中,他可没有成人之美的心态,“真龙之目”若不是他的,但凡落在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手上都不是他乐意看见的。
当然,他也不打算跟邪恶一派为伍,他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就是个矛盾,但他的确就将自己处在这么一处灰色地带之中,他白不了,又不想彻底地放弃堕落成黑色。
所以他也不愿这“真龙之目”落在魔族人手上,将来成为魔族助纣为虐的道具。
但这种事情,也不是他想不想,乐不乐意就能够如愿的。
他抬眼看着上面神鬼乱成一团的局势。
这些鬼怪不敢沾惹澄泓,他那一身亮澄澄的佛光就是一种天然的保护罩,所以那所站的那一片俨然变成了真空地带,除非他极度虚弱之下,这块唐僧肉它们才敢惦记。
汝兰慌得连连喊了几声“哥、哥”便惊魂未散地躲在了澄泓身后,这下她连曾跟澄泓说的“在外面不准说我们是兄妹”的话都抛之脑后了。
而与之相反的六绛浮生这边却是重灾区,几乎大半的压力都倾轧在他的这一头。
……这真是多遭鬼恨啊。
也或者说,多遭鬼“偏爱”。
说起来,顾君师对他们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她若真正要对付人,自没有拿这修真界这些普通恶鬼来糊弄人的。
她一般都召来地狱门后被拘押百千年的十方地狱恶鬼。
趁着他们这行人被恶鬼缠着分身乏术之际,她早已欺近了“真龙残魂”,她立在那一片悭薄的白光身前。
它当即打算要逃,但面前拦着一堵大山,它根本逃无可逃。
它激烈地反抗,她使出全力张手伸去,极慢,极用力——
“真龙残魂”如龙遇浅滩,疯狂地翻腾起来,它一旦动真格,带来的便是惊天动地的破毁力,那些鳞次栉比的高塔被它扫倒,蓦然坍塌的景象连绵成一片,四周的建筑就像失去了支架的躯体,土崩瓦解。
在那一片震耳欲聋的毁坏声响之中,所有人都怔然看去,他们也只能看着了,因为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一条龙发疯。
而令它发疯的缘故,则是因为有人正在强硬地窃取它的眼睛。
只见那团包裹着“真龙之目”的白光在她的冥暗之力的作用下,逐渐变弱,两股力道的碰撞、交锋、撕咬、拼杀中,强烈的飓风冲起她的斗篷飞扬,黑气丝丝缕缕有些破碎地浮扬于她身后……那宽大的檐帽朝后仰去,露出了她耳颈底下蜿蜒而下的细长青丝。
冷白的光与黑光强劲交错的光芒之下,那一身神秘的黑雾被消融了些,她的面部轮廓多少有些显现端倪。
这时,他们才发现这个之前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男声不男不女的人,竟从这么一个乍现一瞬的侧脸弧度,露出一丝女性才有的柔和细骼感。
呃——
顾君师感到腹中发出来的抗议声越来越强烈了。
因此,她的力量也开始不稳。
但这种时刻,她怎么可能就此放弃,她更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再忍耐一下……
很快就行了。
就在她将“真龙之目”真正地握入手心之中时,这时一个方向,一道万径人踪灭的剑光朝着她劈来,咔咔——空气之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暴掠而来的仙冷光束是一柄斩业剑,它席卷着洪波浪潮浩浩荡荡呼啸过天际,相临她门面——
顾君师偏过脸,她的手下意识地抚护着腹部。
若是平日她定能阻拦得下,可是现在她却动不了。
她迎着斩业的剑锋之气,脸容上覆盖的黑雾急遽趋散,像是遮挡的面纱紧贴在了她的五官轮廓之下,首先露出的便是那一双眼眸……
六绛浮生心计有多深没有人估计得到,他连“真龙残魂”跟“真龙之目”都一并算计在内,包括此刻所有人的反应,包括这个黑色斗篷将会在哪一瞬间露出破绽,而他则要把握住这最关键的一个时机——
然而,他心中杀意坚不可破,眸中漠不经心的得逞鬼畜狞冷之色,却在触上对方望来……那一双仿若在云雾之后,若隐若现的漆静幽静眸仁时,血液刹间凝滞。
紧急关头,一道白影从两人中间拂至。
他替顾君师挡住了这一剑。
剑气刺入了他的胸前,血止不住从伤口处冒。
但伤口却意外地不深。
六绛浮生喉中一腥,猛地抚胸吐出一口血来。
明明是动手之人,此刻好似伤得更多一些。
因为在最后一刻,他心慌意乱到宁可自残也要收势,这是灵力反噬。
当他看到来者之时,表情呆滞片刻,然后漠白的脸色变了变。
“是、你?”
这两个字,几近咬着牙在说。
一双尖尖的狐耳,银发顺耳飘散,一袭红色白樱散华的华美衣袍,这不正是之前闯入顾一房中那个与他们交过手的狐妖!
不仅六绛浮生将其认出,连澹雅也认出来了。
魏郦将真面目掩了去,没有人知道他是大衍派的掌门,他没有理会胸前被戳出的那个血窟窿,寒冰一般的狐眸盯视六绛浮生片刻。
他竟险些对她下杀手……
一掌拂扫而去,推开了六绛浮生,他霸气地转身一把揽起情况不对劲的顾君师,化成一道绯色之光遁身离开。
而六绛浮生此刻的面色很难看,眼眸瞿红,但面色却苍白如纸。
澹雅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一道闪瞬到了六绛浮生的面前,急切地问道:“这只狐妖,是之前那一只?”
六绛浮生的心开始绞痛着,他茫然又狐疑,脑袋混乱不堪,不可置信又迫切地想认证什么。
澹雅想不通:“那只狐妖为什么要帮魔族?”
这时陆子吟终于摆脱了那些鬼怪,灰头土脸地过来:“他们抢了真龙之目,接下来该怎么办?”
澹雅跟晏天骄他们看向陆子吟,唯澄泓道:“真龙之目能够穿越过去未来,不过也并非人人都能够驾驭得了它,那个魔族顶多拿它查些东西。”
已经冷静下来的汝兰一直沉默不语。
她忽然问陆子吟:“你知道黄胴晶吗?”
陆子吟颔首。
“我看到那个七曜门的弟子捏碎了一块晶石,好似黄胴晶,它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这是六目血斑母蛛用来吸引雄蛛,一般人拿这个没有什么用……”突然,陆子吟想起了什么:“好像,它唯一影响只有孕妇,因为它会让有孕的女子胎儿迅速增长,这样会快速吸引母体,令母体衰败——”
汝兰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这时澄泓如遭雷殛。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究竟是谁(二)
黄胴晶……
澄泓懂医术,自然知道六目血斑母蛛额间那一块黄胴晶的效用,他当时着落的位置与汝兰呈对角,是以从他这个角度并没有看到那个弟子私下做了些什么小动作。
倘若他当真如汝兰所言,手中捏碎了一块儿黄胴晶……别人不知内情,自然不会在意一块黄胴晶在其中起什么效用,可他却一下醒神过来。
那个人装成“陆子吟”欺骗了汝兰、那个杀了一名榜十弟子、那个懂得伪装其它人来糊弄视听的人,或许根本不是黑斗篷,而正是玩了一出贼喊抓贼的人。
而那个“贼”满口谎言、居心叵测地污蔑、对付的人能是谁——
除了双身子的顾君师之外,还能有谁?
他一言不发,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愣着双眸发怔。
澄泓的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他不由得回想起,之前那个“黑斗篷”在遇到危险时,下意识护住腹部的那个细微动作——当时在他眼中不经意一掠而过的画面,此刻却清晰到每一帧每一帧都放慢了下来。
他向来神佛不惊的面容,此时难得流露出一丝慌色。
她、她是伤到了肚子了吗?
那黄胴晶……她若沾染上了,那她的情况定然会越来越危险,它刚被汲吸入体内,胎儿不适应会在肚子里闹腾,因为它会强迫催动着胎儿在极短的时间成长,随着胎儿越大,它为了活下去便会不由自主地吸干了母体的力量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最终——要么果断放弃胎儿,要么任其“瓜熟蒂落”却耗干了母体。
但这种只是一般情况之下的两种选择,若换在顾君师的身上,情况只会更麻烦、也更危险,只因她本就与胎儿的属性相排斥。
澄泓越想面色越沉重,他想他既然认出那个黑斗篷是顾君师,便可以确定她并非魔族,那狐君在跟她关系匪浅,而那个鬼修也被顾君师烧成了一把灰,那个暗处捣鬼想离间他们跟顾君师的七曜门弟子也死了,现在看起来事情暂告一段落,倒没有必要再继续跟他们一进共进退了。
他得去找她,她现在需要他。
他神色一凛,眸清明而高远,朝在场的一群人道了一句“贫僧先行一步”之后,便僧衣一扬,金光一掠而过。
只见远处白塔如峰如峦,皎洁如玉,迷宫一样的地界却因之前的打斗塌荒了一块废墟,如“真龙残魂”消散了,“真龙之目”被人夺走了,唯蝉翼一般在天空流逸的寒雾依旧跟岩浆地界形成红白两色,那一道金光似星子摇曳出一丝尾漪远去。
汝兰眼神有些懵怔地追着澄泓急匆离去的身影,一脸不解疑惑:“唉唉——”
他这么急着是打算要赶去哪里啊?
“澄泓大师——”陆子吟也傻眼了。
不是凑在一块儿要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吗?他怎么一声不吭就掉队离开了?
澹雅也看着澄泓离去的方向,他总觉得澄泓好像瞒着他们些什么。
他这反应就不对。
“跟上去。”他道。
这时一旁的晏天骄淡淡瞥来一眼,语气是说不出的讥讽:“你跟得上他的速度?”
澹雅回视过去,两人眼神相对。
眼神确认过,是自己讨厌的人。
见澄泓大师脱队单干,他们才壮大的队伍一下又薄弱了几分,陆子吟眼眸一转,思考着:“要不……我们将这件事情上报给虚空门再说,龙岛秘境闯入了一个魔头,这事可不是我们这等新人弟子能够管得下的。”
汝兰见他这是打算撂下担子不干了,她虽然也知道这事是他们想管也管不下的,但是——:“问题是,龙岛秘境半个月后才会重新开启,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再跟虚空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六绛浮生收回仙剑,他内外都一样没有一丝余温,配上那一张失了血色的苍白脸,就挺病丧的模样。
他郁垂着蝶翼黑长的睫毛,冷淡道:“她的目的既是真龙之目,那她目的达成,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兴事,我们进入龙岛秘境是为碰机缘觅宝,就不必再凑在一起非得一块儿走。”
“你让分开走?万一谁撞上了魔头怎么办?”陆子吟瞪眼。
“到时候传讯。”
“还传什么讯,直接躺那儿等人过来收尸估计还差不多。”陆子吟没好气道。
晏天骄看不得陆子吟总想跟团才有安全感的样,眼神愤其不争,冷嗤一声:“你就怂死得了。”
陆子吟好歹明面上还担着晏天骄一个“救命恩人”,他也不怕他了,反唇一句:“我这叫小心使得万年船。”
晏天骄站姿不羁,双手环于胸前,不耐烦地偏了一下头,干净利落地跃空独自离开。
紧接着是六绛浮生,他自那魔头被狐妖带走之后,便一直一副心事重重、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对谁都爱搭不理,那低气压萦绕着久久不散,这会儿一走,倒是将晴明的天还给他们了。
一下连走三人,他们本就不太牢固的临时联盟一下土崩瓦解了,只剩病弱垫底的零星几人还留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澹雅握拳抵唇,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他就是那个“病”,他文声文气地建议道:“不如我们三人一起走?”
陆子吟跟汝兰毫无意外,就是那个“弱”的垫底。
他们两人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参加了“新人榜”后,总是被一股神秘力量神使鬼差地凑到一块儿,渐渐从一般见过不少面的熟悉陌生人,到如今有点狼狈为奸,呃,不,应该是扶危济困的同伴。
若是平时汝兰肯定不愿意搭伴,可是她的确挺怵那个魔头,一想到那残胳膊少腿的恶心鬼怪她更是头皮发麻。
他们俩暗咬换了一个眼神,考虑着对方虽然好像受了不浅的伤,但好歹也是个前三,而且足智多谋知识量储备丰盛,倒也不必一口将人拒之门外。
陆子吟问汝兰:“你单走,还是一起走?”
汝兰翻了个白眼。
明知故问。
“陆子吟,你觉不觉得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