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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桑家静     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txt下载     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你究竟是谁(三)

    “陆子吟,你觉不觉得奇怪啊……”到底是女人的心思更敏锐钻牛角一些,她摩挲着下巴,道:“就那个魔族啊,她杀她的同伴鬼修时,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但是你看啊,明明我们在她眼中渺小得跟随手捏死的蚂蚁一样,可是你发现没有,我们跟她两场打下来,竟然是毫发无伤?”

    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啊。

    陆子吟一听也愣住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啊。

    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力量足见毁灭一切,可他们就挡在她的而前,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可她却是重重拿下,却轻轻放下。

    澹雅平静的心被汝兰的话又搅起了波澜,额角突突直跳了几下。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也不能细究,他拿不准,也没法拿准。

    这事的确透着诡异跟不解。

    说实话,汝兰曾经一度怀疑过那个黑斗篷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魔族。

    正是因为怀疑过这一点,汝兰才会问陆子吟黄胴晶一事。

    她脑子一冷静下来,就想到当初那个假的“陆子吟”手上也有一块黄胴晶在,可是……那个七曜门的弟子死了呀,死得还挺惨的,连具完完整整的尸首都不复存在,就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她的确怀疑过他,可她又觉得他连命都没了,倘若他真是那个假的“陆子吟”,那他整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她阴谋论了,可能那个七曜门弟子手上那一块长得跟“黄胴晶”很像、很像的晶石,其实只是真的“很像”而已……

    “这么想,你就格局小了,大魔头的想法岂能是我们这等正派仙家能够猜得到的,她杀人与否,说不准全凭个性跟心情。”陆子吟挑了下眉梢。

    澹雅心底存压着不少的事,难得遇上眼前这么两个逮着什么就说什么的闹腾人,便也被钩出一丝倾诉欲来。

    他问道:“你们说,一个魔头她不杀人,还救人,她图什么?”

    汝兰一向恋爱脑,嘴贱回了一句:“图人呗,折子戏里不常写那种魔头配女仙,最后改邪归正共济苍生吗?”

    澹雅默了一下。

    似乎觉得这回答挺值得咀嚼回味一下。

    代入了一下,越品越上头。

    然后,似觉得好笑,他低低轻笑着点头。

    “……有点道理。”

    汝兰嘴角一抽,她就随口这么一说,他这么上赶着认同是怎么一回事,他是认真的?

    ——

    塔耸立在青天之下,一缕缕缥缥缈缈的雾气,丝丝缕缕地弥漫于白塔之间,魏郦将顾君师带走后,他让他们以为会离开“龙岛秘境”的中心地带,实则他又折转了回来,并挑了一座七层白塔将人带了进去。

    这四周跟迷宫的白塔群比起外面开阔地界更适合避人耳目。

    他揽着她腰刚落地,却见她脚下一软,又慌手慌脚赶紧将人给搂腰抱住。

    这时他根本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是担心着她的状态:“你怎么了?”

    她颈朝后一仰,头顶的檐帽便朝后掉,她伸手要扯,却被魏郦的手按住了,她的手很冷,透着一种湿冷的滑腻感,相反狐妖的身体估计因为毛毛多,所以很暖,像一帖暖暖帖似的覆在她手背上。

    “都这个时候了,还遮什么遮,你就这么怕让我看到你的样子?”魏郦冷飕飕地问。

    他胸口的血都还没有干呢,这个臭没良心的女人!

    顾君师想了一下,道:“我倒是不怕,就是担心你后悔。”

    魏郦就是只矫情的狐,爱美、贪财、毒舌又傲慢,集各种缺点于一身,她主要怕他知道她就是顾一,他不说羞愤跳河,至少也得恼羞成怒。

    魏郦完全没有理解顾君师的一片苦心,他凑近了她,恶狠狠道:“我后悔?我后悔什么,就算你长得跟你放出的那些鬼一样——”狠话倒是敢撂在这儿,但魏郦稍微想象一下,倘若她真跟那些恶鬼一样……魏郦深吸一口气,眼神一下就不那么执着了:“那我就——不看了。”

    顾君师轻声笑了一下。

    魏郦有些遗憾看不见她现在的神色表情,他只能通过她的声音变化在脑海之中描摹着她此时的笑,他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些许委屈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真心地笑。”

    “你觉得我对你很坏?”顾君师听出这意思了。

    魏郦见她将话题越岔越远,就是不提自己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顺着她的意:“你自己说说,你对我好过吗?才发生不久之前的事情,你就都忘了?”

    顾君师却认为,只要她没摘了他这颗狐头,就算对他的好了。

    要知道,她跟他今生见的第一面,他就对她下了狠手,她倘若真是一个寻常凡人,那她所受下的委屈该找谁讨还回来?

    当然这些事情魏郦不知道,他只觉得跟她认识以来,处处受压制,样样没落着好。

    顾君师恢复了些力气,僵直的身躯勉强能够站定,她推开了魏郦:“你方才救了我,便当我欠你一次。”

    见她又恢复了疏离冷淡的模样,魏郦胸口有些滞涩,他是天狐,天生骄傲,自不会将失意摆在面上,他无所谓的抬了抬尖细的下颌:“你现在倒是硬气了,说说,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让六绛浮生捅,不还手?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

    顾君师轻靠在象牙白色的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魏郦没看到,她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眉头似有些难忍般微微颦住。

    但她眼神始终平静,连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我好像没有这么说过吧。”

    “什么?你之前明明——”

    她道:“我只是说,我为他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因为喜欢他。”

    魏郦被她这绕口令的回答整得一愣一愣的,稍微整理了一下才懂,她的意思就是,她就算喜欢他也不耽误她利用他达成目的。

    他现在就想将她给送回去,直接让六绛浮生捅她一剑算了,他多管什么闲事啊他。

    魏郦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她身上,然后狠狠一滞:“你、你的肚子……怎么好像有些鼓起来了?”

    因为她靠墙倚站的缘故,上身稍微有些倾斜坡度,布料似流水柔稠较为贴合身体的曲线轮廓,可以看得出来曼妙纤长,四肢匀称,就是腹部那一块……有些异样的隆起?

    九尾:不得了,你肚子里长了个瘤!

    顾君师:……你不妨再大胆地设想一下?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的名字

    “是吗?”她垂下眼,漠然说道。

    这整得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样。

    此时,魏郦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强忍着难受?你……这是中毒了?”他一双秀致眉颦紧,眼神在她身上全方位地扫视着。

    她的声音虽然一直维持在一个平静缓声的状态,但仔细听却有些犹不绝如缕,气息低沉微弱。

    顾君师这就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她就算不知道“黄胴晶”是什么,也能猜到自己着了郎慈的道。

    当然,她不是神仙,也算不到方方面面的精准不失误,就算是神仙也有失足的时候,更何况是她。

    她朝魏郦懒疲地摇了摇头,全身感官都抵御着腹中那股像在抽髓吸血般的绞痛,没有心思回话,她将澄泓给她的那一瓶丹药一颗不剩全数倒入口中。

    再掏出了“真龙之目”。

    她想,当务之急还是拿到“龙髓”,如果连“龙髓”都办法了……

    “真龙之目”虽说是真龙神的眼睛,但具现之后,倒并不是血糊一团的两颗圆鼓眼珠子,而是两团青色火焰,它们本身是不具体攻击性的,它们的能力就跟传闻中一样,要不然当时就不是故意操纵“真龙残魂”来当打手,自己当幕后。

    那不是在装深沉,而是真上不了。

    它们弱小可怜地被顾君师攥在手心之中,她控制着它们,所以它们一直想挣扎逃脱着。

    不愧是真龙神,死后留下这么两颗眼珠子竟也能够修炼出灵识来,顾君师心底漫无边际地想着。

    “我不会强行跟你们结契,让你们认我为主,我只想知道龙髓在哪里。”

    她对“真龙之目”说话的语气淡然平和,若不是手上锢禁的动作霸横绝对,还真以为她这是在跟它们商量呢。

    但这一对“眼珠子”使劲扭啊扭、拼命动啊动,死活就是不肯透露。

    换作平时顾君师可能还会跟它们玩玩什么“情趣”,可现在她还真没有多少耐性了。

    她原本平坦的腹部在短短时间内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发育不良的胎儿不受控制地吸食着她的一切能量来填补自己,如今这肚子的大小才恰好符合孩子本该有的月份。

    她五指收紧,手背上白皙皮肤下的青筋显现起脉络,蕴着黑暗深沉之气的眸子戾笑:“你们若不肯透露我想知道的事情,那你们对我而言就没有任何价值,我这人眼浅,容不得抢到手的东西又转手落在别人手里,所以避免这种情况,我宁可毁在我手上,谁也得不到。”

    这话听着就挺怵龙眼珠子的,但更令人心尖都发颤的是她那一双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活像个雨夜刚杀完人拎着滴血凶器走出暗巷的凶手,嗜血而猩红。

    “真龙之目”身上的青色火焰一个受惊激烈燃飙,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后,又吞咽靡靡,焉了吧唧的。

    开了灵智就这点不好,听得懂人话,又受不了威胁。

    她就是个恶魔,难怪这一身没一点光亮的人性气息。

    “真龙之目”不想死,它们还有天命在身,眼下这一劫再怎么样也得混过去,哪怕出卖了“龙髓”所在。

    于是两龙眼珠子屈辱巴巴地屈服了,它们忽地一下撑开了一对透澈明媚的青焰翼,那明亮的火光映在白塔内壁之中,光彩熠熠,好像一下拉长了一片广袤的领地。

    顾君师只觉这光有些刺眼,不由得闭阖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她在黑暗之中仿佛看到了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引领着她的神魂穿梭进时空之中,她想看到什么,就能够身临其境进入其中观摩。

    ……这是一座幽暗直通地下的深径塔底,周围影影幢幢偏生又没有任何声响,就好像有什么畸形、邪恶的生物居住在这里避开阳光……画面一转,瞬闪过一条条从暗处垂吊在空中的符纹锁链……暗壁幽幽折射着苍白的光,中间位置悬空飘浮着一团蜷缩的光。

    顾君师一震,神色沉肃地睁开了眼睛。

    她若有所思道:“那就是龙髓所在?”

    “真龙之目”这会儿是真自闭了,软成泥拖着黯淡的青色火苗摊在她手心,跟“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顾君师知道“龙髓”所在位置了,她一手后撑着壁,缓缓站直了身子,而一直没有打扰她的魏郦,这时才出声问道:“你要找龙髓?”

    他没想到她贪心的程度远超他所想象,得到了“真龙之目”还没满足,连“龙髓”都想一并收下!

    顾君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魏郦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问她,她却一直避而不答,他心中负气,本想说管她死活呢,她这都是活该自找的,他绝不上赶着去犯贱。

    可这话还没挺过两句话,他就耐不住一掌拍按在她耳后墙壁上,眼神逼压过去,美艳狐媚的心型脸,极具风情,明明是担心的话,偏叫他说出一种难听的口吻:“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得到龙髓?”

    这“真龙之目”本身没有什么防身的本领,但它们能够有“真龙残魂”在旁守护着,若不是顾君师一身本领了得,但凡进入“龙岛秘境”被压制在元婴以下修为的人,还真没人能够逆天打得倒“真龙残魂”,继而得到“真龙之目”。

    当然六绛浮生这个挂逼除外。

    眼下她就这站都站不稳的状态,她还想去龙穴之中夺龙髓,她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啊?

    “本来不打算让他出来的。”顾君师迎着他的眸,手一挥,下一瞬,一脸茫然又意外的顾二就蹦出来了。

    身后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叫魏郦毛都惊竖了起来。

    他迅速扭转过头,睨视着顾二,上下打量:“他是谁?”

    恰好这时顾二看着魏郦,脸色也不太好,一脸古怪又揣测地问:“他是谁?”

    顾君师从魏郦背后走出,越过了他,步履蹒跚地跌入了顾二的怀中。

    顾二一惊,赶忙慌手慌脚地扶住她姐,支撑住她倾倒过来的重量。

    同时,他浑身一僵,因为他的手不经意按在她腰际时,感受到了份量不轻的腹部。

    “姐——”他的声调一下就变了。

    不久之前才听说他姐有了的事情,现在突然这么一下让他直观又直接地感受到……他心底只有一个崩溃的念头,他姐还真不是跟他开玩笑啊。

    “顾二,我走不动了,你抱着我走。”顾君师语气平静,但靠着他的身躯却似寒冰一般冷得在轻颤。

    或许不是冷……

    顾二瞬间回过神来,眼下什么事情都不及他姐来得重要。

    他何时见过顾君师如此虚弱又有气无力的模样,一时心疼又难受,所以一听他姐的话,他就将所有事情抛之脑后。

    “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是肚子痛吗?我……”

    见顾二被自己吓得语无轮次,担心他说了些不该说的事情,顾君师打断他:“先别问,我们去取龙髓。”

    顾二小心翼翼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脸绷得死紧,他知道他姐这性子如果是不想说的,无论谁问都没有用。

    他这会儿哪怕心都揪成了一团,却也不敢对他姐大呼小叫,只怪她平日威信太甚,让他再急都不敢造次。

    “……好。”闷声闷气。

    在旁边的魏郦见顾君师不仅随身带着一个男人,还叫他抱她走,明明之前她还在他怀里,现在……现实太过残酷,他一时没挺住险些被气撅了过去。

    魏郦难以置信地问她:“所以你现在有了帮手,便打算将我用完就扔?”

    顾二一听这话,猛地朝魏郦看过去。

    对方这幽怨无比的口吻实捶无疑,这就是他姐不知道在外边惹下的风流债,这倾国倾城的妖狐该是小五了。

    说来,他姐口味还挺杂的,连跨越种族的感情也敢尝试。

    顾君师不知道在顾二眼里,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海王,每一个鱼塘内的“鱼”他都给人家依次配个数字。

    顾君师偏过脸,服过药后,倒是让她暂得喘口气:“你来龙岛秘境不是有重要的事吗?何必为我耽误了行程?”

    魏郦气红了眼,不耐烦道:“你管我!”

    顾君师直接道:“魏郦,我再劝你一句,别喜欢我,别对我抱任何希望,更别觉得我会是一个好人,这是我对你最诚挚的忠告跟善意提醒。”

    魏郦这下不止眼红了,还没出息地眼中覆了一层薄莹水光,他像被人踩中痛脚的猫,受伤又倔强道:“我不喜欢你,也没有对你抱任何希望,更没有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你别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有多好啊?”

    顾二看稀罕了,他姐一句话,就将人给弄哭了……但听到他口是心非地对着他姐吼,顾二这个只帮亲不帮理的偏心眼家伙,顿时怒了:“不是就不是,你凶我姐做什么?!”

    顾君师拍了一下顾二的脑袋,让他闭嘴。

    她跟顾二想法不同,听了这话反倒软下身子,她道:“你帮过我,也救过我,这人情我必然是会还的……”

    魏郦打断了她,粗声粗气地道:“你的名字。”

    他豁了出去了,他不想再跟前两次一样,只顾着难受跟气恼,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离开。

    顾君师静眼看他。

    他抚了一把银色发丝,眨掉了狐眸之中的水汽,抬了抬下颌,趾高气昂道:“不是要还人情吗?我要知道我的名字,我还要看你的脸!”

    他双眸跟水洗一般清亮,那里面似春临一般盛蕤着绿意缠绕而来。

    他到底是不甘心,他不想跟她就这样每次以这种相见却不相识的方式见面,万一哪一天她不想出现在他面前,只需要换了这一身装扮跟改变了声音,一旦进入茫茫人海之中,他根本就寻觅不到她了。

    顾君师这人奸可以很奸,但守诺也重信,既是她答应的事自不会反悔。

    于是,她如他所愿,道:“顾君师。”

    魏郦听她这么爽快就告诉了他,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顾?

    莫名地,魏郦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啊,她竟然跟“顾一”一个姓。

    君师……这个名字跟她这人,倒还挺相得益彰。

    魏郦此刻就像守着宝藏的小狐狸一样,满足地回味着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她的名字。

    魏郦算不得是只多成熟的狐,当年他迫切地想为身为人,不仅这身子还没有长大,连心也一样,这样被迫成熟的也只是他的外貌跟熟捻伪装的人态,这心还跟当年一样。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几百年都没有动过的春心一旦动了,那就跟老房子着火,他估计自己靠着脑补就能够春暖花开、满目春情。

    “顾君师,我要看你。”他认真地喊着她的名字,认真地看着她,也认真地诉求着。

    顾二瞧了瞧激动的魏郦,又看向他那冷心冷肺的姐。

    心中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

    他姐又给他姐夫招来一个情敌,看这骂不走又赶不走、还演上死缠烂打、挟恩以报的戏码,不妙啊,这万一暴露了,引起了婚变,这责任该归哪一方呢?

    顾君师道:“可以,不过要等我拿到龙髓之后。”

    到时候事情一了,她倒无所谓让魏郦知道她就是顾一。

    “那我帮你。”魏郦立即道。

    她答应了,他终于能够看到她的脸了。

    他之前放弃看她的脸,倒不是真的担心她长得丑,而是他察觉到了她并不乐意,所以只能退一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要不然当众被人拒绝,他不要脸的啊。

    而这一次,他十拿九稳,他相信顾君师既然答应了,便绝对不会失信于人。

    顾二不像他姐一样行事毫无顾忌,他多少有些担心万一遇上在“龙岛秘境”中的姐夫,到时候岂不是修罗场?

    他立即拒绝道:“姐有我就行,不用你。”

    魏郦在面对顾君师跟别人向来是两副面孔,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有种恃美媚杀的感觉:“小子,你……”忽地,他绯转眸色深了下去,嗅了嗅:“你身上怎么一股死气?”

    接下来要掉马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地下宫殿(一)

    气氛一下冻结住了,半晌谁都没有开腔,直到顾君师不淡不咸地来了一句:“你一个妖族倒是挺眼明心正的,瞧不上魔族,连鬼修也瞧不上。”

    魏郦怔了一下,想说,鬼修身上只有鬼气,哪会有“死气”,这是冥界本地特产才生得出的玩意儿,但听顾君师语气不太对劲,他若再多跟她争辨几句,说不准两人之间刚缓和的气氛又会搞砸。

    于是魏郦暂时按耐住心思,随意附和着她,淡眉如秋水:“原来弟弟是鬼修啊。”

    顾二:“……”谁你弟弟啊,乱认亲戚。

    怪就怪顾二刚从顾君师的意识空间出来,谁能想到有人在意识空间还有开辟出一方小世界来装活人,这是碳基生物能够办得到的事情吗?

    顾君师由于神识空间过于庞大,这修了上千年的大道无情诀,别的东西每一次重生都得重新练,唯有这神识没法抹去,她一个准仙级别的神识空间,足以秒杀掉整个修真界大能。

    由于她将“黄泉之门”收纳在她的意识空间内,因此她的神识之中充斥着“黄泉之门”的死气,再加上人皇在里面不断地吸收着死气重塑肉身,天天在她意识空间修炼的顾二,即便他修的是尸道,那腌也都给他腌制出一股冥界的味道了。

    倒是顾君师,她修为越高深,便能够对自身的能力越发内敛,收放自如,遇上对手,或许谁都能够感受到她修的是偏阴寒一派,但却不会给人一种不舒服的厌恶感,这就跟凛冬到了,气温虽能够冻得死人,但你会觉得冬天是邪恶的吗?

    但鬼修跟魔修却不同,他们就像散发着一种恶臭的毒液,将人的身体浸泡在潮湿寒冷的恶沼之中,叫人发自全身心的感到抵触与厌恶。

    当然,这是对于灵修而言。

    而妖族则是半正半邪,堕妖也有不少,干的自然不是人事,而是妖事,吃人杀人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顾君师那一句话,倒是多少有些让魏郦觉得她这是在提示他,论这来历大家都算是半斤八两,别狗拿耗子。

    魏郦心里却拿乔地想,他是狐狸,不是狗。

    这狐狸本就是吃耗子的。

    魏郦本来才觉得这小子一身阴气煞浊,挺邪门的,但有时候看一个人,也不能单单只看一样东西。

    顾二身上有着顾君师赠送过去的功德值,再加上少年倨傲志气,眼神很坦荡,像什么都能够倒映得出来的明净湖泊,光往那里面一打,一片粼粼的金光耀眼。

    仅凭这一双眼睛,就可以看得出来这顾二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狐狸狡猾,再嫩的狐狸那也是有心眼的,魏郦一眼就看穿了顾二的弱点,那就是十分重视顾君师,于是他故意道:“鬼修在这白塔城受到的压制比外面大,这城中还有一些正道人士在,倘若不小心遇上,你确定你能护得好你……姐?”

    看两人的确像姐弟,不是说长相,这长相他也没有看见过顾君师的,无从对比起,只是说这两人亲近的姿态自然而不暧昧,看着就挺像一回事的。

    顾二虽心有顾虑,可凡事跟顾一的安危相比起来都得退避三尺,于是他郑重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妥协了:“随你。”

    再之后,三人算是相顾无言。

    本来就不是多熟悉的人,除了针锋相对的相处,你一言我一语故意找茬还能够迅速接得上话,这样心平气和地情况下,一时都没有了话题。

    一个妖修,一个疑似鬼修,一个疑是魔修,三个人从根子里看就不大正派的组合,正原路返回白塔城。

    白塔城有别于一般的宫殿那样富丽堂皇、气势雄伟,也不是重檐琉璃脊,但不可否认自然不带匠气、依旧鬼斧神工出规模巨大气势辉煌的汉白玉石建筑群,他们一路从中径而过,一直来到顾君师所看到的入口位置处。

    有别于其它的高高细细的白塔,这里落座着一所宫殿,与四周围十几层或几十层的矗立高塔相比,宫殿的入口显然要比别的都矮上许多,从远处看极容易将其忽略,只当作是基垫平,但近看才知道它有多宏伟宽敞。

    入口处并没有设置门防,大大地敞开了入户,只是分了四个方位,以正殿、前殿、左殿与右殿划分前局,这里面的一切全部都是用白石砌成,当真是白壁无暇一片。

    内无梁,为石拱券,内部相当宽敞,甬道内安置着长明灯火,从入口处一路走入,便是从明亮到幽暗,再到灯火通明,一路平畅而悠长。

    他们进入之后,听从顾君师所言选择了右殿的方向,一路沿着通壁而行,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后,似进入了宫殿的内腹部,这一出来,只觉得一眼看不见尽头似的,他们好像进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四面八方全都是白玉铺就的环境,并无杂色,根本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这就跟人进入了一天漫天飘白的冰雪世界,天也白地也白,令让人有一种在里面度日如年的感受。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一处地方看久了都会觉得眼前一片目眩眼花。

    “龙髓是在这里吗?”魏郦偏了偏眼,避免直勾勾地盯着一片。

    顾君师却道:“是一座地下宫殿……”

    “这哪有什么地下宫殿——那是什么?”

    魏郦不经意看到前方那边出现一片光影被剪落的碎片,细细榍榍的蓝莹莹光,无风而动,一缕一缕、一带一带或一捧一捧,总之,它在动,也在变幻。

    “过去看看。”

    顾君师让顾二带她过去。

    顾二一进入到这里,便全身紧绷进入戒备提防状态,双唇因为神情过于严肃而抿成一条直线,他抱着顾君师朝她说的方向走去。

    要说顾二平时不着调起来那是嘴碎啰嗦,问题还多,可一旦担起责任内心沉重,就一句话也没有心思多说了。

    他的心思全一丝不苟地放在保护顾君师身上。

    魏郦见顾二提步就走,便喊住了他们:“你就这样过去了?”

    顾君师特意叫出顾二,是因为顾二虽然有时候叽叽喳喳废话挺多,但他对她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他就像是她最忠诚的侍卫,一往无前地执行着她的每一个命令。

    但魏郦不行。

    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复杂原因。

    只是单纯的他对她的信任度不够,顾君师虽然对情感这块研究不深,但对人的心理却分析得很清楚。

    人或许会因为爱一个人而为他舍生忘死,爱可以为那一时的冲动而不顾一切,但一旦冷却下来却不会为她轻易改变本性跟原则,更何况爱是可以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被消磨掉的,最终当一切激情消散,人还是会回归人本身的自己。

    然而顾二跟她却不存在这种情况。

    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永远比因为感情缔结的关系更为牢靠。

    当然,若非要杠,说有时候血缘关系也不一定可靠,但人总不能拿小众来广义掉大众,就特殊伟大的职业除外,但凡没大病的人,遇上紧急危险的时候都会选择自己最亲最重要的人。

    顾君师道:“要不,你还是别跟着我们一道冒险了。”

    这克制着隐约不耐的语气,虽维持着基本礼貌,但任谁听都能听明白这是一种优雅式的劝退。

    这话落在魏郦的耳中,一下就点燃了他的怒火,可他知道顾君师不吃他这一套,于是他憋着气,狐耳抖了抖,尝试着跟她讲道理道:“你别烦我,我是若一个人,闯了也就闯了,可你看你现在这样,我总担心遇上意外护不下你。”

    这话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顾二却先一步道:“我姐什么时候做过莽撞的事,你不了解她,就别一副我是为你好我才这样说的口吻。”

    听顾二这么一说,魏郦反倒情绪没多大波动,这在意的人随便一句话便能叫他死去活来一场,但不放心上的人……

    “你别老赶我走,我与你相处久些,不就能够多些了解你了。”他一副委屈求全的模样对顾君师说完,又无缝切换了另一种口气,对顾二道:“你不过就是仗着跟你姐相处的事间长,一起经历的事情多,才敢说得这么有恃无恐。”

    这话也不假,但他这么说根本于事无补,事实上这世上就没有“如果”这事。

    斗嘴跟斗嘴,他们的脚步倒还是挺忠实地朝前走着。

    魏郦将顾二的话多少也听进去了,顾君师这人性子沉稳冷静,做事自然也是张驰有度,她一般敢这么说,自然就是十拿九尾,心中有成算跟想法了。

    他若因为顾忌太多,倒显然表现得跟不信任她、质疑她似的。

    来到那一片飘忽不定的蓝色莹光前,顾君师定睛看了一会儿。

    “真龙之目”的确给她看了“龙髓”所在的位置,但如何抵达却不会跟导航一样定位得那么准确,除了入口跟一些片段、最后便是地宫所在的确切位置,其余的每一步该怎么走,便得靠自身。

    她认出来了。

    “一起触碰它们。”顾君师道。

    顾二跟她确定了一眼,是他领悟的那个意思后,便深吸一口气,就抱着她一块儿走入那一片蓝莹粼光之中。

    魏郦紧随其后。

    在他们被那些蓝光包围住后,所在的位置身形渐渐虚化,一恍神,眼前移形换影的瞬间,他们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处了。

    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环境,但不远处已经没有看到入口,那些飘浮不定的蓝莹碎光也不见了。

    “这是传送阵法?”顾二讶道。

    魏郦立即反应过来:“不,不是阵法,而是……迷宫。”

    这整个地界看起来一望无垠平敞到底,实则却是一个回路曲折的巨大迷宫,那些蓝莹碎光则是他们离开迷宫的唯一通道。

    顾君师道:“这些蓝色的光将会把我们一次一次带离原位,但是能不能出去,却得找到正确的方位。”

    蓝莹粼光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每一次的方位都不同,所以想要找到正准的出口位置根本没有人知道,除了一次一次地尝试、总结到最后得出结论,这或许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魏郦以前走过迷宫,也略懂一些阵法的衍算,他想尝试一下:“不如我先去试一试。”

    “这迷宫错综复杂,你若乱试一通,只怕进入了就会永远迷失在里面出不来了,这里面有无数道被隔开的空间,如一化为二,二化为四的倍数增加,你会坠入哪一道空间谁都不知道,若我们想找回你,恐怕也无能为力了。”顾君师告诉他迷失的后果。

    魏郦当然知道,可是如果不试,依旧会被一直困在里面出不去。

    他猜她或许是中了什么毒咒术,需要“龙髓”救命,他不想再拖延时间了。

    “你过来。”

    魏郦听顾君师叫他,人便走近了她。

    他看着她,心想,她的确实力大不如前了,看看啊,她体态身高都现露了出来,她甚至都已经快维持不住面上那用来掩人的黑气了,那隐隐约约透露的面部轮廓……

    或许,现在他就算强硬地迫使她露出真容,她也反抗不得吧。

    魏郦眼神逐渐变得有些不安本份。

    “手伸出来。”

    她的声音打断了他,魏郦下意识伸出手来。

    她拉过他的手,便将一样东西套在了他的手腕上,魏郦低头一看,是一根银白丝线跟黑线一块儿编制的腕带,上面还串着八颗黑玉色泽的珠子。

    魏郦盯着愣神了半晌,倒是眼尖认出来了:“这是我的……头发?”

    银白色的是他的,那黑色的该不会是……

    顾君师跟他说:“这腕带我炼制过了,你戴着它便可以追踪气息,另外还赐福的效用。”

    “这原来……是要送给谁的?”魏郦问。

    “这也要管?”她淡淡道。

    他道:“别人的东西你给了我,你在膈应谁呢?”

    “这是别人的东西吗?”她一语双关。

    “那……那送了我,就不能再拿回去了。”

    “嗯。”

    她在他身上薅得多,人手一条都有,自不会小气得送了又要回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地下宫殿(二)

    顾二这头抱着人,前面挨近又站着个浑身香气馥郁的狐妖,顾二心底暗自腹诽,大男人还挂着香包,娘里娘气,顾二是无法理解,他感觉自己夹在他们中间就像根能呼吸的圆柱子似的,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感受。

    魏郦的确熏香了,并且他的每一件衣服都熏过,但倒不是为了臭美,而是为了遮臭。

    狐妖到底不是人类,天生身上的汗腺狐味重,就算他是天狐一族也摆脱不了与生俱来的兽性,刚化身为人时,每次跟人一凑近,别人都会觉得他身上飘来一股异样浓重的气味,但他自己却闻不到。

    这对于魏郦而言,简直是奇耻尴尬。

    后来,随着他修为逐步提升,身上的味道也随之减淡,这下人味越来越重,倒没剩下什么特殊的体味,但他一样事情做了几百年,熏惯了也闻习惯了,若是身上不熏点香气,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只不过一般人或许是“笑语盈盈暗香去”的暗香,他可是真香。

    “他戴上这个,我们就能够跟踪到他的位置?”

    顾二看着魏郦手上的腕带,有些羡慕跟不爽,他觉得抓条狗妖来,嗅着这香气熏天的狐妖气味其实也能够追踪得到他,还可以省下她姐特意编织给他姐夫的这条腕带。

    这腕带不消说肯定是原本打算送给他那便宜姐夫的了,因为他知道这里面那股黑色头发是用她姐的,他们凡人界有一句话叫作结发夫妻,倘若不是夫妻,谁会取出发肤之类的东西随便赠予别人。

    只能说,这狐妖赶巧捡了一个大便宜。

    他都还没有从他姐手上得到过什么东西呢。

    顾君师倒懒得回答顾二如此蠢的问话。

    若是不能,她这拿来难不成是给魏郦送的分别礼物?祝贺他这一出不复返?

    魏郦翦羽般睫毛覆落,手指拨弄了一下手腕上顾君师亲自给他戴上的腕带,之前光怪陆离的心境好像一下便被净化了。

    他决定还是稍微忍耐一下。

    他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见他这就要走,顾君师又喊住了他。

    她问他:“你知道迷宫最简单的出去方法吗?”

    听出她话里有话,魏郦眸莹一瞥,眼角微微上挑,问道:“什么方法?”

    “不管什么迷宫,只要沿着它的一侧墙壁,哪一则都行,一直走下去,就能够走出这一座迷宫。”

    “可这里这么大,我们被随意投置在每一个地方,根本找不到墙壁。”

    这事顾君师自然也知道,这座迷宫跟常规的迷宫不同,它没有明显的高墙间隔出空间来,但处处都是被切割的空间,正确出口在哪里凭眼睛看,凭感觉猜测,是根本摸不着的。

    所以说,这事如果真这么简单,她也就不用叫魏郦先试一遍如此麻烦了。

    “所以现在你要去找,我已经观察过了,那蓝光的出现有时候是一处,如一开始我们进入所见,可现在却出现了三处。”

    顾君师让他们看,不同的方位的确出现了那片蓝粼碎光,它们就像海市蜃楼的景象,虚幻缥缈如雾似沙,还飘忽不定,指不定下一秒就会消散不见了。

    她继续道:“假如我们将它们当成可通行的路口,那这三条未必全部都能够一直走下去,必然有一条或者二条路到最后是被堵死,而被堵死的那一条路必然碰壁。”

    这看起来偌大一个空间,既为迷宫多少有些掩人耳目的手法在,但同理,既然都整个这么多把戏手段,便不可能是一片无界空间,若真无界,直接将入扔里面就行了,反正大得都走不出来,又何必整个迷宫出来让人在里面腾腾打转。

    它必然有界,有界则有端,有端定有壁。

    老实说,魏郦一开始还有些没有听懂这里面的诀窍,但话却听懂了。

    他按照她说的做就是了,到时候遇上了,估计也就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三条路口,你随便选,运气好或许可以一路通到出口,若是中途在哪一条路口上碰壁了,便按照我所说的做。”

    魏郦点了下头,三选一,没有什么好分析的,就先凭感觉随便选了一条进入。

    “顾君师。”

    他在进入之前,背对着她,突然喊了她一声。

    顾君师看着他的背影。

    他问:“你是不是一直很烦我?”

    顾君师并没有敷衍他,实诚道:“有时候是挺烦的。”

    他转过头来,摸了摸耳边整齐的短发,心底不服气地想着,我都还没烦你,你凭什么烦我?

    或许是对她的征服欲,也或许是心底一直不忿她对待他时冷淡的态度,魏郦咧出一口白牙,还有那森森两枚虎虎的小牙尖,恶声恶气道:“那你就烦着吧,反正我以后还会一直缠着你,我烦死你!”

    说完,人就愤愤地用力踱步,下一瞬就消失在蓝光之中。

    等人一走,顾二脸色一变,眉心处皱得能够夹死一只苍蝇了,他放下顾君师,他能够感受得到她此刻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差,刚才那只狐妖在,有些话不好说,他明知道她是在硬撑,也没有拆穿。

    他按在她的手背之上,他是僵尸,身体本身就没有温度,但她姐的体温却几乎跟他差不多。

    甚至连她身上的生气也在不断被抽走……

    他低哑着声音,像是在祈求一样地问道:“姐,非得龙髓吗?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让你好受一些?”

    顾君师眼皮没抬,身上那股冷淡苍白感越发强烈,她道:“不知道……”

    突然隆起的腹部,被抽走的生气,还有前来“龙岛秘境”中找龙髓的原因,这种种一切都表明:“是因为腹中的孩子……”

    这时,顾君师懒倦地抬起了眼,她面色青白,但眸仁极为黑煁,就像某种钢铁不屈的意志,她定定地看了顾二一眼,却叫他全部心思都一瞬间凝固起来。

    “顾二……”她因为不太舒服,导致平淡的嗓音带着一种隐忍,略微低沉,她对他警告道:“别做些多余的事情,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顾二静听着,双拳死死地握紧,衣下微躬的背脊肌肉紧绷如石,半晌,他才“嗯”了一声。

    他可以是一条奶狗,也会在必要时变成一头狼。

    他可是狠得下心来,若真是这个孩子的存在负累了顾一,令她如此虚弱,甚至可能会危害到性命,哪怕他的姐最后会怪他,他也会采取强硬措施清除掉它。

    顾一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让他能够拖着这样一副身躯顽强坚持活下去的理由,若她不在了,那其它所有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

    进入了迷宫之中的魏郦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他一直在空间之中来回传送,从这一片空阔的地界到了另一片,一直都没碰壁,也一直没有顺利离开迷宫到达出口,直到不知道多少次来回折腾之后,他终于进入到了一个房间。

    说是“房间”也不准确。

    对,不再是那种四周围都是辽阔不着边际的地方了,而是一个有着三壁隔挡的凹形,大是挺大,但跟之前所进入的地方相比,至少能够看得到头。

    他暗忖,这或许、应该、大概就是迷宫的边缘吧,也的确跟顾君师讲的一样,有墙壁的存在。

    他既找到了,那么接下来,就按照顾君师之前所说的那样,一直沿着墙壁朝前或朝后反正挑一个方向走,不再管那些出现的蓝光,也不再尝试通过它们寻找到出口。

    他心中一直惦记着顾君师的情况,她腹中隆起,气息逐渐衰竭,这种情况根本拖不了多久。

    他没有慢吞吞地靠着人形双腿走着,而是素腰一扭化为九尾狐身,挨着墙壁疾行如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最终找到了出口。

    魏郦看着那一道石拱门,门后是通往地宫的阶梯,他有些恍惚讶然:“真的走出来了……”

    老实说,这过程他基本没动过什么脑子,基本上全程只按照顾君师所说的照做。

    一路下来,就感觉还挺……简单?

    有时候眼前的难题,只要掌握住了正确的方法,其实万事万物可以很简单,但是前提是你懂。

    知识的力量无穷无尽,专门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用的。

    魏郦这一下又对顾君师又多了一层滤镜,这叫知识与内涵所拥有的独特魅力,这也是学渣对学霸的仰慕。

    顾君师这边跟顾二一直在等魏郦的消息,这处空间内没有时间流逝的具体计算,但她在闭目养神时通过另一种方式估计着时辰,大约过了近三个时辰,她感知到了魏郦走出了迷宫。

    这时,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准备叫上顾二一道出发,却不想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一批人也闯入了迷宫,但他们被困住时没有像顾君师这样依靠知识走出迷宫,反而打算暴力强拆。

    由于有人在破坏迷宫,导致那些蓝光不知是出于保护机制、还是能量产生了异变,总之不再安稳地原处忽隐忽现,而是开始暴乱起来,顾二一回头,却见那一片蓝粼莹光一下出没在他身后,他担心这其中有危险,便先一步将顾君师推了出去——

    “姐——”

    倏然,顾二只来得及惊叫一声,被蓝光吞没入内,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踪影。

    而顾君师刚一站定,来不及反应,便也以同样的方式被一道蓝光给吞没了,她跟顾二就此被迫分开,因此失散了。

    ——

    顾君师独自来到一片白茫空间,她听到了身后传来动静,一转过身——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蓝光“吐”到这片空间的黄袍男子,他有些狼狈,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后方的动静,几乎是跟顾君师同一时间转过身来。

    顾君师看着这个从看到她那一刻起,就跟傻了似的只懂地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男子。

    哦,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跟他好像属于正邪不两立?

    才分开没有几个时辰,又再度重逢了,虽然他可能没有喜,但现在这表情……是惊?

    在对方转过身,当陆子吟看到这个分别不久又再见的黑斗篷时,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血。

    别误会,他这不是被吓得肝胆俱裂导致的,而是刚才暴力想拆除迷宫,而被强行甩进这个空间时所伤的。

    “你看见了?”她轻声问道。

    陆子吟脸色铁青,他很想说,我见鬼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这话……只怕她不会相信。

    他想说,他怎么可以这么倒霉。

    当初他是想过万一落单遇上了这个黑斗篷会怎么样,但他当时真是随便想一想,这事就这么就成真了,他就是挺懵的。

    要说陆子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被澹雅坑的。

    他、汝兰跟澹雅三个现在基本上都在这个迷宫里面,但为什么偏偏是他遇上了黑斗篷?

    这事陆子吟还真想不通。

    “你、你到底是谁?”陆子吟忽然颤巍巍地问道。

    顾君师站在那儿,反问他一句:“你说呢。”

    陆子吟最终咬牙道:“你是顾一。”

    顾君师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的脸好像露了出来了。

    遇上陆子吟算是一个意外,但她奇怪道:“你怎么确定我是顾一?你不觉得我可能是伪装的吗?”

    陆子吟生平见喜爱美人,也过识那么多的美人,可跟一般人不同,他对美人的记忆点永远都是别具风格的,尤其是对顾一,他曾念念不忘,但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么一种惊得他魂飞魄散的“回响”。

    陆子吟破罐子破摔道:“你刚才挑了下左眉,还有你笑时,总会习惯性先弯右边的嘴角,我见过顾一,人或许可以装一张面皮,却不可能将一些微小的习惯动作都学得惟妙惟肖。”

    顾君师:“……”

    解释得这么详细,看来他是真不想活了。

    他这时,眼神不由得落向她的肚子:“你中毒了?”

    怎么这些人第一反应都是觉得她是中毒了?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我……可以不知道吗?”陆子吟脸一垮。

    这对夫妻,一个个一开始都装得那么普通平凡,最后全tm一个比一个隐藏得更深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地下宫殿(三)

    但很快陆子吟就没有闲暇想东想西了,因为他的身躯就像被蛛丝缠裹紧的人俑,僵直动弹不得,一个冲猛的劲道将他拽着向前,便跌倒在了地面上。

    陆子吟身为陆府少主,出身便享受着别人没有的尊荣与特殊对待,像眼下这样丢脸的时刻少之又少。

    ……好在,周围没有什么别的熟人瞧见。

    他被辖制了灵力,抬起了头,入眼是一片及地不染纤尘的黑衣,这布料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瞧着怪稀罕的,远看是一片不染寸光、像汲食饱了的黑暗,但近看却像晚上最明澈的星空,一把碎金在碧玉盘上,黑是黑,但也透着星空的格神秘华美。

    跟她这个人一样,令人远看、近看,怎么看都看不懂。

    他再抬头一看,正是戴着檐帽的“顾一”站在那里,但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睨视下来的淡然目光让陆子吟心底发寒,那张多情的脸不知摆出什么表情来。

    她蹲了下来,手肘撑膝,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子吟担心自己如若不赶紧交代,会被他随便找个借口就给灭了口,所以他积极道:“澄泓大师、晏天骄还有你夫君都朝着你们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了,我跟澹雅他们则选了一个相反的方向,这一路走到白塔城附近,恰好看见这在白塔掩荫之下的宫殿,澹雅非说这里或许有古怪,不是有珍宝便是有秘密……”

    所以他们就闯了进来,一开始三人是在一块儿的,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人来面对这么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忽然,顾君师道:“你在做什么?”

    一道断骨的力量钳住了陆子吟的手腕,“啪哒!”一声从他袖口处掉出一块灰色石头,石头削平了两面,上面用朱砂雕纹着一个传音阵法,这是传音石符。

    这属于各大门派之中最为低阶的符石,传送消息的距离范围不远,但胜在便宜好用,不必注入灵力,只需在上面划笔落字就能够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传音石符”……

    顾君师斜过身子,将传音石符捡起来,在手中漫不经心地转了转。

    像陆子吟这种背靠金山银山的名门二代,自然不屑于用这类低阶便宜的传音石符,这是顾君师给六绛浮生准备的。

    她替他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危险,其它传音玉符的确更好用,既可通话还能视频,但以她混修真界多年的经验,一般紧急情况下,那些高端的传音玉符也有弊端,一旦被人封了灵力,岂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如这原始的可以写字的传音石符管用。

    “你刚才通知了其它人过来?”

    五指一拢,手上的传音石符顷刻之间在她手心之中化为齑粉。

    陆子吟一抖,想到她之前随便一招便毁了一方天地,他苦丧着脸:“你当真的是魔族吗?你跟六绛浮生……他应该不知道吧。”

    之前澹雅问了一句话,他问,一个魔头她不杀人,还救人,她图什么?

    汝兰说图人呗,折子戏里不常写那种魔头配女仙,最后改邪归正共济苍生吗?

    之前他拿这两人所讲的当笑话听,现在他衷心地希望顾一也是这样一个“浪子回头”的魔头。

    顾君师站了起来。

    陆子吟现在满脑子的自己或许会死无全尸的画面,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她起身时,身形稍不稳地晃了一下。

    “是若是魔族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陆子吟这人虽然没有多少骨气,但脑子灵活多变,他听出顾一这话中存了一些可以商量的留白,忽然胆子大了一些。

    他回忆起那一日在九峰之巅上,六绛浮生那样一个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少年,他刚赢了“新人榜”魁首,五十年一届的新人第一人,他在那样隆重而特殊的荣光时刻,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却对顾一这个凡人妻子弯下高昂笔挺的背脊,低下头颅,像将一颗真心完全奉上般忘情亲吻着她。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个一股子少年意气风发、这一个不可一世的矜傲少年,他对他妻子的情意是假的。

    可现在……假的或许是这个被所有人都诽议、瞧不起的凡人。

    陆子吟只觉得……刺激啊。

    简直叫人有一种全身都鸡皮疙瘩冒起的反转剧情!

    “汝兰之前跟我们说,你这么厉害,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过我们,之前我也想不通,可在知道你是顾一的时候,我的确挺意外的,但想不通的地方却好像明白了。”

    他无法回答顾君师的问题,她是魔族又如何,他跟其它人加一块儿都打不赢她,还不如先保命要紧。

    厌恶魔族这件事情,虽然困难,但努力一下陆子吟觉得还是能够克服的。

    若她不是魔族,那么岂不是皆大欢喜?

    毕竟细细想来,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怨,没必要将关系非得朝敌我方向赶。

    顾君师得佩服陆子吟这粘性,见缝插针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这心理素质把握得准的。

    他这话既说明他并不想与她为敌,也微妙地拿起她跟六绛浮生的关系来说情,话不点明,留了一丝余地,想来也是不准确她对六绛浮生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吧。

    顾君师一直知道一件事情,就叫世事无常。

    她微微仰起脸,帽沿垂于眉眼之间,她侧颜如秀峰嶙峋,雾气氤氲着一层打落的林翳,脖颈洁白丰润:“本以为时间还有很多……”

    但现在看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陆子吟发现每一次见她,她都能给他另一面的悸动,以前他常拿“美人”来形容瞧得上皮相的女子,可他却不大想拿如此庸俗的词来形容她。

    她一挥袖,鸦色厚凝的气流将陆子吟卷起便扔进了方方才出现的蓝色莹光之中,他不受控地挥舞着手臂,然后瞪大眼睛,下意识喊出最后一句。

    “顾一,你要做什么?”

    顾君师在他消失之后,才垂下眼,轻轻地抚了一下腹部,她道:“大抵是要做一件……捅破了天的事吧。”

    她抬眸,一瞬,身形便虚化成一道黑雾穿棱如无物,按照魏郦留下的气息路线转换来到了迷宫出口处。

    魏郦想必又原路返回了。

    她盯着下方那一条直达地宫的悠长白石台阶,两旁是龙纹浮雕的高大石柱,她一步一步稳健朝下走去,幽团的明火映亮足下的方位,却无法照拂及整个高深顶穹的长天与脚下黑渊。

    死寂的空间唯有一人的呼吸、脚步与衣服窸窣拂动的声响。

    顾君师之前的确虚弱到连走路都困难的地步,她受黄胴晶影响,腹中孩子的确不免闹腾了起来,但后来情况稍微好转了起来。

    一来她足够强悍,体内的力量也暂时足够支撑到她取得龙髓,二来腹中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跟他父亲都不同寻常的缘故,在肚子里就拥有了能够跟她沟通的意识。

    它虽本能地汲取着她的母体来补充自己,但又会母子连心,害怕自己会伤害到妈妈,便压制着自己别太贪婪,可这样一来,它不免受着双重的难受,顾君师一直在安抚着它,就像一个画饼的渣男似的,给不了它承诺眼下也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能靠着花言巧语先哄着它好受些。

    她没给它起名,因为她不确定这个孩子最终有没有机会诞生到这个世界,她说过她会尽力,但尽力并不代表结果一定会如她所愿。

    她虽自信,可也没有那么狂妄,认为这世上真的就没有能够难得倒她的事。

    顾君师沉沉地吸了口气。

    她顾不上顾二,也等不了魏郦,按照着“真龙之目”所指引,走完这条倾斜的台阶之后,便到达了白塔城下的地宫。

    地宫中浓郁的灵力经过悠长的岁月,不知道滋生跟豢养出多少的灵物,但它们并不友善,至少对于闯入地宫的外来者是抱以猎杀跟驱逐的恶意。

    顾君师盯着那黑漆的前方,近处是一个圆形的站台,冷石灰壁上有着一道接一道挖割出来的条纹,相连又不相同,每一处都有,一直延伸到前方石壁高幽孤寂森寒。

    她笔直朝前走着,四周寂静的可怕,仿佛黑暗要吞噬一切,暗处渐渐发有沙沙蠢蠢欲动的声响……

    地宫之中被万重阵法禁锁的深处,冰冷坚硬的铁链无风却“哐当、哐当”地摇动着,上面缠绕如蝇血色的符纹铭刻着细密的梵字样,一段距离的下方,那一团不明亮也不微弱的光团内悬浮着一颗珠子,它半边是黑色半边是白色。

    黑色的那一边不断侵袭着白色那一面,而白色也不屈服,它也不断地抵御着黑色。

    黑色那一边动了动。

    有人来了。

    白色那边也动了动。

    没有人可以轻易靠近这里。

    ——

    另一边,在陆子吟手中的传音石符被顾君师毁坏之前,他已经成功发出了讯息,是以澄泓、晏天骄、六绛浮生还有澹雅他们几乎同一时间收到了陆子吟给他们发送的群讯息。

    传音石符是六绛浮生临行之前交给他们的,上面直接连通了六人,谁发消息其它几人都能一并收得到。

    六绛浮生感受到传音石符一烫,瞥眼偏头,掏出来一看,只见传音石符上面浮现出一行字。

    来自陆子吟……

    白塔城宫殿、黑斗篷,快救,她是——

    看得出来陆字吟在石符上写下这些字时,字迹凌乱而行为慌张,这急急忙忙的一句话都不成连贯,但大概意思却也能看得懂,大意就是陆子吟这是又遇上了黑斗篷,并且他的处境还挺危险,而最主要的是最后两个字。

    她是——

    他这语气好像是要说,他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并打算将真相告诉他们,只是这关键时刻字却没有打出来,就断在这里了。

    十有八九,只怕他私下传讯的事情被黑斗篷发现了,他们传讯过去也没有反应。

    所以,她是谁?

    六绛浮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是”这两个字,手上紧攥着传音石符。

    澄泓收到陆子吟消息之后,二话不说便掉转过头,朝着白塔城赶去。

    他之前便猜想过她来到“龙岛秘境”所为何事,如今她顺利拿到了“真龙之目”,接下来必然是要得到“龙髓”,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龙髓”到底是什么!

    更何况她现在被人算计沾染了黄胴晶的粉沫,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如果真的去找“龙髓”,这过程有多危险可想而知。

    ——

    当顾君师握着一柄滴血的黑剑来到地宫最深处之时,地宫的上空忽地传来一道叫人神魂不稳的震耳龙啸之声,像是在夹道欢迎,也像是在驱逐警告。

    它一度直蹿入云苍穹,响彻整座“龙岛秘境”,惊得岛上的兽逃鸟飞,海岸处的白浪一层接一层漫涌上来,将岛的边缘都淹没了。

    她站在悬崖边抬起头来,看见了之前“真龙之目”引领她看见的场景,红黄幔纹的岩浆从高处沿着黑色的墙壁的沟壑流淌下来,高温炽热的红色光成了上空唯一的光源,它照映出那无数条黑色铁锁链交纵悬挂在上空。

    底下那一片幽暗之处,有一团好像有生命一样的脉动白光浮在半空之中。

    仔细一看,那光内有一颗阴阳两色的“珠子”。

    但在顾君师打量注视中,“珠子”咔嚓!咔嚓!地抖动着,然后从中分裂开了,一阵白中溢出黑丝的激涌光茫之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完美人型。

    它身后的白色头发似海浪韵律节奏飘散开来,似雾又似摇曳的游云覆绕在周身,可以看得出来它身上不着片缕,就这样飘浮在空中。

    “孩子,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它的目光准确无疑地锁定在顾君师身上。

    很是温和醇厚的男中音,轻漫温情,回荡悠远,像极了每个家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在询问。

    可一个长辈,见到一个提着剑,一身浴血煞气的晚辈,还能有这样容忍的气度,不是心机深城,就是别有用心。

    顾君师只能看到一道身影,却始终看不清楚它的相貌,她遽然想起一件事情。

    神,不可视,即便只是一缕神识。

    “真龙神?”

    “孩子,你好像不是灵修,也不是鬼修跟妖修,你——”蓦然,真龙神瞳孔地震,好像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冥界从六界消失之后,想不到啊,这世上竟还有一个你。”

第一百八十五章 堕魔(一)

    它能够勘探出自己身体的真实秘密,顾君师并未感到意外,即便它只是真龙神留存下来的一道意识,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糊弄得了的。

    至于真正的真龙神早就陨落了,至于它是怎么死的,死了多少年,又是怎么会从三十三重天来到了二十八天,她并不清楚,她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它早就死了,

    只有它死了,她才能够在一个曾经拥有“神籍”,准确来说是准神籍的真龙身上得到它的“龙髓”。

    至于留在白塔城内所谓的“残魂”、“残念”都不是完整的正主,这相当于真龙神死后力量汇聚出来的鬼龙魂切片,之前在“真龙之目”那里有一条,这里也有一条,或许在别的地方还有更多条,而它们并非都是一样的性格。

    既然切片了,由于刀的不同,有跟在“真龙之目”身边守护那样混沌无害的一条,也有眼前这类拥有自主意识、独立思维腹黑的一条。

    顾君师虽说一直连个仙籍都没有混上去,被天道或者别的什么神秘力量困在这修真界一直反复“磨砺”,但对于将来致力要去的地方,她当然也会提前做好规划与跟了解。

    她听闻过,神跟仙人不一样,一旦成为了神,死了便再无转生的存在。

    神若“死”了,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彻底、完全没有来生。

    但这真龙神倒是哪里有古怪,一个龙神没死在三十三天之上,反而撕破虚空结界跑到这二十八天修真界散尽全身修为,死在这下界,还被修真界的门派修士给它的遗体当成宝库圈禁起来,据为己用。

    还有本该死得一干二净的龙神,却到处散落着一些未曾消散的残魂意识,不用说,这真龙神应该是在死前计划着做了什么……

    有些事不经想,一想就都是问题,而这些问题还挺经得起推敲……总结起来,就是这座“龙岛秘境”有阴谋,她没证据,但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把戏就算猜不到内容,也能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真龙神诸尤盯着顾君师,她虽然在外表上做了伪装遮掩,但那一层薄漪覆面的黑雾并不能够阻止真龙神诸尤窥探的视线。

    “你闯入白塔城,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吧,以你的体质却孕育着鸿蒙之气的孩子,注定你们之间不是你死便是他亡,你或许想着拿龙髓来改天换命,不过依旧是白用功罢了。”

    温和浅淡的声音每一句都看似不经意,实则点破了顾君师身上一个接一个的秘密与隐藏,它以看似和缓的态度,实则步步紧逼的姿态在告诉她,她在它眼里是那样透明而弱小。

    一般人听了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诸尤见过太多被人道破心底最深处潜藏的秘密后,那一张张无法维持寻常的脸。

    人类这种生物,向来虚伪而懦弱,明明满腹阴暗,偏又能装得正经光明,尤其是当他们被戳破真正心思的那一张嘴脸,是诸尤百看不厌的乐趣之一。

    总之,就不该是顾君师这样的平静,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失望难过,她将手中那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冷硬长剑一挥,连一丝光都没有冒一下,“无相”便缩变回一圈古朴质地的黑色无华手镯套在她手腕上。

    “有没有用,用过才知道。”

    具体心思有没有被真龙神诸尤干扰到,只有顾君师自己知道。

    真龙神诸尤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看着她的眼神多少有些讶异,它停顿了一下。

    这个女人的确有些特别,光凭这性子就知道是个一意孤行的,但他跟她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对她仅剩的一缕仁慈罢了。

    她的孩子,注定出生不了。

    而她——也即将葬送在这里。

    “冥顽不灵又何必呢,放弃了,再痛痛快快地消散在这天地之中,岂不更好……”

    真龙神诸尤空悠的声线徒然拔高,本就像多重声线组成的语言,此刻就像夜冷孤坟的风声跟乌鸦的叫声交织在了一起,阴郁带刺刮过耳膜。

    他身上那如海一样静谧又广盈蓝白神光一下朝四面铺散开来,像绚丽夺目的菱光折射,那一头丝丝缕缕、如同中海藻飘逸的银白色长发也随之长长,风在地宫内平地吹鼓了过来,沁入心底,却凉寒刺骨,把上方恣意流动蔓延的岩浆全部都给冻结住,同时也将地宫内仅剩的一点点温度也全数带走了。

    “你可知,你的到来是天意啊,是我苦苦坚守了这么久才终于等来的一个转机,果然当初没算错——”

    它那不断延伸流动、铺天盖地的发丝在顾君师微凝的瞳孔之中,一寸一寸地从发尾处变黑,直到全数都染成了紫黑色,像蜉蝣生物朝生夕死般身上那朝圣的光洁气息骤然变了。

    空荡荡的地宫飘散出一股粘稠、滞纳着血腥味道在空气中不时扩散着,好像有什么不安的东西在进行着最后的酝酿,整片大地被被笼罩在极度深沉的黑暗之中——

    它竟堕魔了!

    顾君师也是没想到。

    一条真龙神残魂不向往正道光明,竟选择了堕魔,这是多么叫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要说它死都死了,最后还落下一个“晚节不保”,顾君师表示她还真理解不了。

    上空悬吊着的那一串串沉重的铁链感受到了堕魔的气息,由此启动了禁制,它们剧烈晃动得厉害,像无数的金属风铃一起,那嘈杂疯狂撞击的“哐当哐当”清脆响声,汇聚成一种令人头重耳晕的佛谒妙经。

    然后是一道接一道凌厉又凶狠的金色符印如炮如弹疾速击下,只是它们全都被一层张开薄薄的白蓝之光挡在了外面。

    冲击力度跟挡拦下的光罩相撞击,导致一股股强烈又震动的力量朝四周呼啸而去,原本平静的地宫连空气都发生了颤栗的波澜。

    堕魔后的真龙神残魂一身恐怖的魔气,但又不是那种纯粹,他周身的黑尤夹掺着一些蓝白光,他身形长得十分高大,约有二到三米高,裸身在入魔时缠了一件黑色宽敞的袍子,一头银色头发变成了魔族特有的紫黑深色,不可直视的神容也开始浮现出来——

    是一种类人的长相,皮肤长满细小的鳞片,五官深邃似异域人一样,瞳仁却是青蓝色的竖瞳,面颊削长,唇色为黑,额角处长着两根长角,谈不上好不好看,却是一副十足气势迫人的长相。

    若是真正的真龙神堕魔,只怕一来便是天魔级别了,可眼下这个“真龙神”只是一缕残魂,却也是个魔王。

    顾君师看着上空的封印伏魔阵被魔气引发启动了,金光耀眼落入她的瞳仁内,这阵法她还挺熟悉的,当初摩诃禅寺的群老和尚喊她为祸端,也拿过同样的招式来对付她。

    看来修真界的人也不“单蠢”,心有防范一早便设下伏魔阵,难怪这“龙岛秘境”都存在上千百年了,却始终没有人夺得这“真龙之目”、“龙髓”跟“龙丹”,因为这里面还镇压着一个随时可能会堕魔的真龙神残魂,因为它们……还不算是无主之物。

    还真是赶巧了,她今日来了,它便选择了在今日不顾一切地堕魔撕毁披了这么久的“假象”。

    除了地宫正遭受着堕魔后的真龙神与伏魔阵相冲击恶斗的波及,“龙岛秘境”也因为真龙神堕魔成为了不详之地,天地昏沉下来,不久后便开始地动山摇,山岳怒吼,版块分裂,海啸凶喃,熔浆爆喷,一切自然跟不自然的都崩坏,开始了异变、毁灭倾倒——

    ——

    外界,虚空门的一派掌门太玄一身庄严肃穆、正于高坐之上静神冥想,忽然他神色一震,如有感应,那一双沉澱着岁月洪流的眼眸倏然睁开,视线如同犀利的长箭一般直扫向“龙岛秘境”的方位。

    与此同时,虚空门内其它或做客或潜藏修为高深的人,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一道道倏疾赶到的光落在了东境登天台之上,这其中有虚空门以掌门太玄为众的一行人,另外还有仙栖洞、南海陆府、摩诃禅寺等人。

    每一个人面容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与猜疑。

    但见太玄凛冷长袍冽风而起,他神色肃冷紧绷,眼神深沉,其它人都心中咯噔了一声。

    “太玄掌门,究竟发生了何事?这股令人心中不安的异样——”

    太玄自知事关重大,瞒是瞒不下去了,便据实以告:“是来自于龙岛秘境!”

    “是魔气,十分庞大的魔气。”摩诃禅寺的师叔双掌合十,他吐露一句笃定的话后,神情如石一般阖上了眼帘。

    他是知道一些“龙岛秘境”的事情。

    “当真是魔气?难道除了之前抓捕的魔族,还有其它魔族进入了龙岛秘境?”

    “魔族难不成死灰复燃?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们不能够在这里坐以待毙,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等进入龙岛秘境一探究竟吗?”

    太玄听着周围事态紧急七八八舌地讨论着,他内心藏着的事情尤其之重,并且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时才插了一句:“没有玉牌是办不到的,这是当初一众祖师爷联手所设下的禁令,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等到龙岛秘境四周所布的结界有所松动,到时再集合一众人之力强行打破,或许可以闯入进去。”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许允许我等速速禀明师门。”

    ——

    一股黑沉旋风从地宫汹涌地朝着上方席卷而去,那罩于头顶的伏魔封印着实太过烦了,堕魔后的真龙神不再隐忍,直接调动了冰下岩浆化面火舌缠绕在铁索之上,那些铁索被橘红的火焰吞入截掉,所持有的威力便越来越低。

    这时,还被困在里面的真龙神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我只听过受害者想知道凶手的名字,难道凶手也很在意受害者的姓名?”顾君师一直在查找“龙髓”在哪里,或者说是以什么形态存在。

    她根据“真龙之目”的线索找到这里,只遇见这么一个残魂,却没有感应到“龙髓”的存在。

    有没有一种可能,龙髓就在这个残魂身上?

    “孩子,我活了太久太久了……”

    一般讲这话人,都会以为他接着要说,他活得太久了,生命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意义,却不料他却说:“所以我不想死。”

    “这是你不想就能办到的事?”

    它早就死了,只不过没有死透。

    “当然,以前可能办不到,可是现在有你啊……幽冥界的引渡使,有了你,我便可以转世重生了。”

    “不可能,神是不能够重生的。”

    “只要我变成了你,那不就可以了?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幽冥体,你的身体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介质的存在,无论是神、仙,都可以获得重生。”

    原来他打的是这种主意。

    “龙髓在你身上?”

    “看来你还没有放弃龙髓啊,即使它对于而言,根本没用。”

    顾君师冷下眉眼:“就凭你说没用就没用?”

    封印一破,真龙神残魂化为一条黑色的龙撞破了上空,顾君师紧追其上——

    远处,赶过来的六绛浮生他们被一波气流撞退,只见除了白塔城以外,其余的土地都开始凋零谢败,变成黑土,原本灵力浓郁的“龙岛秘境”竟变成黑色焦土。

    “那是什么?!”

    下方整个地宫都被破了一个大洞,自然迷宫也不复存在了,被困在里面的人都借机飞到上空。

    只见那一大片黑云之下,有一条黑色的龙。

    而它对面有一道身影,跟巨型的龙相比,她显然如此纤细。

    澄泓看到那一条龙时,表情骤然变化。

    “是……是堕魔龙。”

    “什么意思?”

    “这是真龙神死后,残留下来的一道神魂意识,它多少继承着真龙神一些力量,以前一直被囚在地宫之中。”

    “之前那种残魂?”

    “不一样,它吞了龙丹……”澄泓知道的事情全是方丈与他闲聊起“新人榜”前十将进入“龙岛秘境”时无意中提到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堕魔(二)

    这时灰头土脸的陆子吟跟汝兰他们也算是死里逃生,一边呸吐着满嘴的土渣,一边晃头摆脑拍着身上的扬灰,一道流光至下方掠至半空,赶紧朝这方大部队靠拢。

    除了他们俩之外,澹雅反应更快,月白袖袍一掸,挥出一道冰壶屏障,免了那一身的污渍尘灰,他沉白着一张水墨秀逸的面容,手背于后,衣袂摇曳,则一直入神地盯着地宫底下那个深幽大洞,底下除了极为幽冷的黑,还隐约有着红火炙燎……

    它是如此深不见底,仿似被人掘入了地心,刚才便是一股毁天灭地般磅礴力量从那个洞里直冲上云霄顶,直径蔓延抻裂了四周围的地面,导致不断塌陷,破坏力极为惊人。

    而他们当时也险些被卷入其中,被那纷乱砸落的乱石给埋了。

    他们倒是毫无顾忌地逃过一劫,但顾二是真被埋了,但他本就是一具僵尸,哪怕关键时刻没来得及用任何力量护身,仅凭一具强悍的尸身也经得住砸造。

    他从被掩埋的乱石之中扒拉出来,人还趴在地上,脑袋已经下意识朝上看去,只见离他不远处的一片废墟之中,一只通体无暇优美的九尾白狐在摇曳着九条如云的蓬松尾巴,伸颈朝上,身姿曼妙而无一不叫人着迷。

    它在青灰色的天空之下,九条松弛揉软的狐尾慵懒地在身下有一下无一下地摇动,如同浓墨重彩下的油画一般复古华美。

    这只、不,这都快赶紧一栋楼一样高度的身形,该叫一头了……他恍惚讶异地猜测到,是之前那只非要跟着他姐的狐妖吧,想不到它竟有九条尾巴?!

    他早就不是原来那孤陋寡闻的山村少年了,他自然听说过妖族中有一类狐修叫青丘狐,青丘狐有一种叫九尾的天狐,这种天狐跟一般的妖狐不同,它们一出生便拥有得天独存的修炼体质。

    谁都知道妖族虽修炼起来比人修顺畅,不必搞什么心魔问心之类的东西,但它们进阶所承受的天雷却尤其凶险,天生精怪寿命极长,但妖族大多数都不是死于寿终就寝或者内耗外战,而是它们境界修为堆积到了,必须踏入更高一阶时,挡不下天雷给轰成了灰渣。

    但天狐却不一样,它可是不必经历雷劫就能够飞升上仙,光凭这一点,都只能说天狐这种生物十分惹人嫉妒。

    顾二就知道,她姐那眼光能够瞧得上的,怎么可能会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普通狐妖。

    想到他姐,顾二立即回神。

    自从跟他姐分散之后,他努力地回想他姐之前跟狐妖所讲的话,然后也心急如焚地想回去找她,可没等他找到人,这地宫一阵地动山摇后,却遭了“灭顶之灾”。

    他被压个半死,一头茫然不解,都不知道他姐现在跑哪里去了,但他潜意识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这一次地宫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跟他姐脱不了干系。

    ——

    晏天骄听到澄泓自喃沉重的一语后,桀骜阴郁的眉眼一紧,薄润红唇张翕:“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澄泓衣襟经风吹拂得涟漪起纹,音色沉润道:“真龙神在二十八天陨落后,便散尽了修为,但同时不知为何也残留下来一道道被分裂的神魂意识,分布在这座龙岛秘境内,它们多少都继承了一部分真龙神的力量,而地宫这一道……以往一直被伏魔阵囚封在地宫之内。”

    “就如同之前那道残魂?”

    当初“真龙之目”旁也有一道真龙神残魂守护,当时通过残魂跟那黑斗篷交手的画面,晏天骄如何看不出来,这残魂估计连真龙神十万分之一的力量都没有,也或许是因为二十八天限制了不属于这一界的神力。

    总之它属架势唬人,但实则就跟穿了一套大人衣衫的孩子,完全没有那一条在翳厚云层之中翻云覆雨的黑龙给人的威压那般沉重,它所散发出来的那一种无形战栗在人心底蔓延开来,仿佛还没有正式开战,便已经在他们心底打下了绝对臣服的烙印。

    澄泓摇了摇头,如鸦色双眸落着一点异色:“这条是不一样的,它吞了龙丹……”

    龙丹是真龙神修为能量结晶所在,虽然当初真龙神陨落时散尽了修为,但那一颗龙丹依旧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力量。

    澄泓知道的这些事情全都是当初方丈与他闲聊起“新人榜”时提及的,这里面多少辛秘内容被掠过,在他问及前十将进入“龙岛秘境”时,无意中对白塔城跟地宫内的事情提到的几句,讲得不详细,但或许是担心他会冒进,当时十分严肃地告诫过他——

    地宫内那一道真龙神残魂意识不可接近,别的残魂都属光明,唯独它继承了真龙神的那一部分无法剔除的恶念,它吞了龙丹之后受其压制,却一度善恶难辨,不知何时会被彻底催化出魔性。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想方设法布下伏魔阵一直不断地在净化着它身上的魔气,且每隔五十年会检查并加重一次结界封印。

    但一直稳定平衡着的这道残魂,却忽然在这种时刻堕魔,要知道在他们这些“新人榜”前十弟子进来之前,虚空门太玄跟一众掌令事先排查过一切隐患,当时一切正常如初,这地宫内的真龙神残魂也并无异样,龙丹依旧是正白邪黑对峙胶着,谁也没有占据上风。

    眼下它不顾一切即使摧毁掉“龙岛秘境”、惹来二十八天各大门派察觉警惕,也要从地宫中挣脱出来,它要么就是憋不住打算孤注一掷,要么就是觉得时机成熟便选择弃明投暗甘愿堕魔。

    可谁也不会想到,因为顾君师的到来,将一切本该缓延至数百年后的一桩祸事提前了这么久,也因为她的插手,“天道之子”龙傲天的命运也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龙岛秘境”原剧情之中,是六绛浮生得到了“真龙之目”,是以顾君师只夺走了“真龙之目”,并没有打算将它彻底占为己有。

    但后来的剧情她却没有梦到了,直接跳到了龙傲天在“龙岛秘境”一番历险、跟众人互帮互助获得“真龙之目”的一番奇遇,这里面掠过了一大段具体的剧情,来到了在虚空门跟男配骁臣暮的剧情。

    而这掠过的一大段剧情,关于奇遇,关于六绛浮生出了“龙岛秘境”便结婴,连跳几级修为的内容,就挺耐人寻味了。

    陆子吟跟汝兰他们赶来时,恰好听到澄泓所说的话,眼下谁都无法保持轻松从容的神态,这“龙岛秘境”岛上的灵力因为堕魔的缘故,被逐渐抽空,那从地上飘浮而上如白雾一样的灵力以眼肉可见在空气之中挥发,濴淡消失,天无再晴,地无再绿。

    那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的惊涛骇浪,一层一层地涌上来越过海岸线,“千军万马”朝着陆地不断侵袭吞没,那异常汹猛的势态就像要将整座龙岛都拽入海底。

    “神的堕魔,是我们能够对付的了的吗?”他们茫然又惊恐。

    这时,澹雅也过来了,他将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都收入耳中,他跟他们不一样,他是见识过各类半魔妖修跟魔修的残忍跟无人性的行为,他异常冷酷道:“倘若我们坐以待毙,整座龙岛秘境都将成为它狩猎的樊笼,别忘了我们无路可逃,在这座岛上的灵力彻底被吞噬殆尽之后,而我们便会被魔气浸染,沦为怪物。”

    澹雅想到之前自己中了魔气之时的状态,那几乎被人从骨髓内抽干、痛不欲生,且生死皆不由自己的感受……

    生不如死,又无法痛快地死掉,这种恶心又痛恨的事情体会过一次便叫人无法再想象会经历第二次。

    “你知道那条堕魔龙想做什么吗?”六绛浮生问澄泓。

    澄泓自然不知道,他心底的诧异跟疑惑不比他们少。

    “唉?那个人……不是黑斗篷吗?”汝兰突然讶声道。

    黑斗篷?

    六绛浮生跟澄泓两人同时神色一变,朝汝兰所指的方向遽然望云,只见堕魔龙在云气阴波之间,与它庞大的身躯相比,却有一道极为渺小的黑色身影浮空其中。

    那一身宽大的斗篷于风中衔耀幽扬,茫茫云海之中徒倚苍穹,如碧落层云之中的孤峰。

    在场的人看到她那一刻,不知为何突然心底都生起了一种古怪又似激动的情绪。

    “你之前发来讯息说……那个黑斗篷是谁?”

    陆子吟闻言心“咯噔”了一声,他下意识看向六绛浮生,不知道为何看到他,陆子吟的心有些起伏不定。

    而其它人都被这个问话抓住了心神,齐齐看向陆子吟,显然对于黑斗篷的真实身份很感兴趣。

    唯六绛浮生却没有看陆子吟,他的视线如怔死死地射在了黑斗篷的方向。

    但这时一种紧张占据了陆子吟整个脑海,脑中一片空白,他到底也没有继续犯蠢,顾一那降起的肚子,她莫不是怀孕了吧?

    毕竟这世上谁中个毒却大肚子的……

    想到在迷宫之中,他无意之中得知了她的秘密,他以为她会杀人灭口,可最终她并没有杀他。

    她并没有伤害过他们。

    她光凭那一张脸就足够叫陆子吟对她狠不下心来——

    他纠结又头痛着,他真的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六绛浮生的面揭发她吗?

    嘭——

    不等陆子吟吞吞吐吐地讲出顾一的身份,只见耳边传来山崩地裂的响声,整片天空都给震动起来,他们全都愕然掉头看去。

    却看到黑斗篷竟与那堕魔的龙神交上了手,云层似海浪,波层涌动奔腾开来,那搏杀的场面,其壮观得非言语能够形容得了,他们都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只闻海在呼啸,风在怒吼,海面不时掀起一排排巨浪,巨浪又一排排向前奔涌,冲击向悬崖,浩瀚的大海好像与天连在了一起,两者交战的气流咆哮而至,掀开的气浪夹带着戾冷之气,将他们都掀飞开来。

    堕魔龙就不用说了,那在黑斗篷身后浮现的巨型、戾气冲天恶鬼,便叫人目瞪口呆,联想起黑斗篷之前召出来的那一群跟他们缠斗的小鬼,那感觉就像是她在逗他们玩似的。

    陆子吟倒吸一口气:“……”

    卧槽,原来她真这么牛逼,连堕魔龙都敢独自一人正面刚?

    汝兰也是震惊得连话都讲不清了:“他、他,黑斗篷他不是魔族吗?为什么他要跟堕魔的真龙残魂——”

    晏天骄的心情也很是复杂,他咬了咬牙,嗤笑一声:“谁说魔族跟堕魔就不能是敌对的一方?”

    可陆子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瞠大眼眸,脱口而出道:“她现在这种状况……她是疯了吗?!”

    还是说……其实根本就是他胡思乱想,猜错了,她根本就没有怀上孩子?

    要不然,她怎么敢啊?

    ——

    顾君师跟着堕魔龙一道自地宫腾空,他们一人各占一方天域,它想要她的命,而她也没打算放过它。

    顾君师脚下浮起黑暗繁复多层的阵法,一瞬叠加了十数道结合组成,此阵一下扩展至数丈,像一轮黑月光盘,她召唤出了一头十六地狱的恶鬼。

    恶鬼身上依旧缚缠着黑色铁索,随一动都伴随着牵扯,它缠斗着堕龙,两股不一样的黑气相冲撞,同时顾君师手腕处的无相一变,化成一条骨脊麟节长锏。

    此时的天空再不沾片云片缕,因为他们交战的区域产生的强大气流形成一道圆,方圆十里皆为无法轻易靠近的战域。

    龙形缠住了恶鬼,那龙身强大的绞杀力将令恶鬼发出一声声吼叫。

    顾君师轻喘着气,一鞭接一鞭遽闪转移,朝其周身刺笞而去。

    “你越是动用冥界的力量,你的孩子便会越痛苦——”

    堕魔龙蛊惑人心的声音在不断地干扰、影响着她,它好似能够感应到她此刻的痛苦一样。

    如它的言,隆起的腹部稍缓的痛意再度加剧了。

    它若难受……那她就陪着它一块儿痛。

第一百六十七章 堕魔(三)

    恶鬼青魔牛属于牛头人身,上半身的肌肉贲张如青石垒墙,肌理分明而夸张,那高大顶天的身躯占据了一大片天空,它黑青色的皮肤裂开,迸出了红纹焰火。

    它双臂一抡,气拔山河地一边吽叫一边挣扯开了堕魔龙的缠绕,堕魔龙化形的龙身跟它几近同样大小,那蟒蛇一样粗壮的尾身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绞合力量,它一边奋力拔扯着,而顾君师跃至其扁平的头颅顶上,手中长锏朝下一鞭,它无限抻长,像游走的黑线将堕魔龙扯拽住。

    双双联手,硬是叫堕魔龙给松开了尾。

    其龙吟尖鸣,响遏行云山鸣谷应,天震四荡,魔气四溢,原本就昏沉的天地此刻更为暗淡,就像灯烛被拢了一层黑纱布,无路可逃的“飞蛾”只能在里面徒然无功地不断打转。

    只见那一片堕魔龙跟黑斗篷激烈战斗的区域,光是瞧着就叫人全身发麻,胆颤心惊,更遑论去插上一手,这跟遇上了风尘暴来临不跑反而朝里面冲着送死有何区别?

    汝兰想着还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呢,再加上这一看就跟他们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战斗,隔着这么远都有一种快被两方力量逼仄得快窒息的感觉。

    她哆嗦着道:“这、这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好像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硬冲上去,只怕纯属添乱?刚好这两魔头好像有仇,就让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眼下这交手的两方,一个疑似魔族,一个是堕魔,按立场来划分,跟他们都属妥妥的敌对双方,就算他们为维护和平前去帮忙,他们这是要帮谁的忙?

    还是两个一块打?

    算了吧,还不如让他们这对魔头先内耗着,说不定到时候他们还能从中捡个大便宜。

    陆子吟讶异地看向说这种置身事外话的汝兰,忽然意识到在场的人,除了他,谁都不知道黑斗篷的真实身份,他呼吸一急促,觉得这种时刻如果再隐瞒下去,可能会出大事:“不是的,她是——”

    这时,两道雪色身影至他们眼前一掠而过,啪哒的衣袂翻拍打的声响,伴随着强烈的风气刮过耳廓面颊,仿佛铿锵有力余音鸣颤。

    只见六绛浮生没等听完陆子吟的话,已然是掠空而去。

    澄泓方才从看到顾君师出现时那一刻,脑子里便一度混乱杂阵,他怔仲了片刻,也沓步流朝前空气爆裂的战场赶去。

    两人的行动几乎是不约而同,时间也是几近同时。

    唉唉?

    汝兰瞠大了眼,她看到自己的兄长竟就这样冲动地跑去魔域战场,险些没出声叫住他。

    他这是在摩诃禅寺修佛修傻了,还是除魔卫道的觉悟太深,那可是一头堕魔的龙,他就完全不打算跟他们商量一下再行动了?!

    汝兰此时是又气又急。

    晏天骄漆长的青丝拂动,头上束发的线绳于发间若隐若现,他郁冷的丹凤眸盯准了六绛浮生远去缩小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他早就看出六绛浮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不像澄泓修佛面冷心慈,凡事留一线,也不像汝兰行事不过脑,只凭一时冲动,这远比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复杂,越是紧急的时刻他越会选择谋定而动。

    但种时刻他却贸然地选择加入战局,简直推翻了他之前对六绛浮生认定的冷心冷肺、阴暗极端的猜测。

    而这时,底下一道蘼红的光线拔地而走,它先是极为短暂地停滞在空中片刻,然后就朝着战局而去。

    他们定睛一看,却是一头身有瑞光而华美至极的九尾狐。

    妖狐?

    他们想起之前那只带走了黑斗篷的狐妖,这头九尾狐难不成就是它?

    要说它之前是人型,现在化为妖型,他们也不太确定,但见它最后不管不顾朝着黑斗篷那个方向而去,十有八九就是了,否则谁会这种危紧时候去蹚这一摊浑水?

    但没等他们再多想,一个鬼气森森的身影也划破虚空,直追而去。

    鬼修?

    是鬼修吧!

    只不过之前那个鬼修身上带着一股腥冷的气息,眼下这个鬼修虽周身“鬼气”,但风散时,却少了些叫人厌恶的恶臭味道。

    “妖狐、鬼修……”

    这将妖、鬼带在身边的魔族,这一下凑齐了三种修真界最深恶痛绝的类型,陆子吟还真不知道顾一是怎么做到将这么乌漆抹黑的牛鬼蛇神聚一堆的?

    妖狐……

    晏天骄神色一凛,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

    “喂,你怎么也!”汝兰气得咬牙。

    这时澹雅脑中极快闪过一道想法,当时在顾一房中便有一只狐妖,当时他们都认为那只狐妖的出现是想伤害她,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顾一跟狐妖早就认识了,当时它也不并是在伤害她,只是恰好撞见了他们,为撇清关系,于是那只狐妖对她动手,只是为了做戏给他们看?

    澹雅脑子里划过许多荒诞又切合实际的想法。

    狐妖这种生物虽不稀罕,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随处可见的,尤其是二十八天执掌“新人榜”的虚空门,它更不可能冒了这么大的险潜入虚空门,只为了为难顾一这么一个凡人,所以这件事情怎么想都觉得十分可疑。

    还有,六绛浮生那么急做什么?

    他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陆子吟此时沉邃下眼眸,他抿了抿唇,也不是真的有豁出去拼命的打算,可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他也办不到,于是他攥紧手上的扇子:“汝兰还有澹雅,你们就别去了,我、我先跟上去看看。”

    说完,他也一道青光而去。

    澹雅因为伤势的缘故一直无法随心所欲地动用灵力,但此时他因心中的想法跟猜测而无法再冷静下来,他不再迟疑,终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揭开盒盖,里面正躺着一颗香气馥郁沁人心脾的丹丸,丹丸上有刻有金纹,乃是上品丹药。

    汝兰也不免被其吸引住目光,嗅了嗅,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讶道:“这不是回原丹?”

    这是疗伤圣药,并且这玩意儿可不好得,再多钱也买不多,黑市上倒是有,但这价格只能说叫人瞠目结舌啊,一般只有大门派才会拿它奖励给门下有功劳的弟子。

    看他不惜服用“回原丹”来快速恢复伤势,汝兰一下明白他的打算了,她咬牙道:“你也要上?”

    不是吧?

    是她的计划太过龌龊,还是她的想法太过狭隘,他们怎么一个个都不赞成?全都打算以身试战,夹在两方大佬中间?他们这么一副大义凛然、不畏艰难的模样,搞得就好像他们能打得过谁似的。

    澹雅将“回原丹”一口吞下,然后掐诀阖目,快速疏通经脉内的灵力,加速复原伤势。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亲自去确认一下。”

    等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就剩汝兰一个人还待在那里,她挠了挠耳朵,“哎呀”地气恼叫了一声。

    虽说澄泓当初抛弃了她,将她一个人留在无双界,自己跑去剃度当了佛修,可、可是他毕竟还是她亲哥啊,她怎么可能放心叫他去冒险,而她无动于衷。

    她想,死就死吧,反正他们一个二个就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全都一股脑朝那两魔头处冲!

    ——

    堕龙神想,它的确低估了这个“幽冥引渡使”。

    他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动用冥界地狱恶鬼的能力,她所召唤出来的恶鬼,乃是十八层地狱之中生生世世将受尽最苦最痛刑罚的极恶之鬼。

    它们或许曾经是魔、曾经是妖,也可能曾经是人,但一旦进入了冥界便只能是鬼魂,罪者将受罚,功德者则可投胎转世。

    冥界也很公平,罚过了,洗净了身上的罪孽也可以转世投胎,但除了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它们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那便不是普通的恶鬼,所造的杀孽之罪绝非一般,但凡进入了十八层地狱的恶鬼那都是曾经罪孽深重到等不到转世投胎的机会,它们生生世世要遭受下油锅、刀山火海、抽打折磨都不一定能够解脱。

    而它们唯一能够减刑的机会,便是受契应召唤阵法重临人世,受契约主人所指使,替她办事,则可积攒下功德或减轻罪孽,如此一来方有再世为人的机会。

    但是这种召唤地狱恶鬼的能力,真的是区区一介“幽冥引渡使”能够办得到的吗?

    在冥界还在的时候,“幽冥引渡使”算不得多特殊的一类人,当初渡生道人修冥道,便算是一个“幽冥引渡使”,只可惜冥界自六界消失后,他也陨落了。

    堕龙神心底极快划过一道不安的疑惑。

    它总觉得它可能忽略了些什么。

    “吽——”

    恶鬼青魔牛怒拳捶挥砸,堕魔龙一面要应付它的抓逮,一面还要避开顾君师的黑锏鞭,它调动龙岛内的力量,白塔城四周流动红稠的岩浆开始疯狂朝白塔城中蔓延而来,火焰柱状喷射,高达十数丈,浓重的魔气自堕魔龙口中喷出——

    那一股毁天灭地的黑焰扫过天空,再笞挞过地面,所划拉的痕迹一片翻腾爆炸,黑焦灰烬,所至之处一片毁灭。

    堕魔龙此时低沉的嗓音传至顾君师的耳中:“你不是在找龙髓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堕魔(四)

    堕魔龙此时幻化为人形,他那一张布满冷鳞的面颊学着人类一样带上了笑,但这种笑意却是不怀好意,他一抖动流云一般黑郁飘逸的衣袍,光限罹难,在这片黑色领域之中,黑气几乎如有实质令四周的视野开始变得难以捕捉。

    黑暗之中似有尘埃在舞动,高大的堕魔龙伸臂,只见“龙岛秘境”内,四面八方各处各地所隐藏的“真龙神残魂”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牵扯,猛地从岛屿各处飞升而起,一道接一道耀目的白光便朝着堕魔龙这个方向游冲过来。

    顾君师怀中的“真龙之目”抖动了一下,将自己蜷缩得紧,那青焰像花苞一样合上。

    它、绝、对、不、去、当、肥、料!

    而堕魔龙兴奋而目含深沉地等待着,它恣意伸张的双臂,最终将全数散落在“龙岛秘境”的“真龙神残魂”全数“吞”入了体内,一下承受如此大的力量冲击,它面容扭曲狰狞,身形一度膨胀、又缩小、再膨胀、又缩小,像被撑坏的橡皮,最终又收缩了回去。

    “它、它还能自己吞自己?!”

    吓傻了的陆子吟下巴都险些掉了。

    晏天骄感觉到“龙岛秘境”逐渐被抽空的灵力已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他们的情况就很危险了。

    灵修如果没有灵力持续补充,就相当于一个容罐器,将内里的水用尽后就干涸了,到时候除了还兼顾体法双修的人,将自己的筋骨练得强韧耐揍一些,其余的跟凡人并无太大差别。

    “它要将整个龙岛的灵力抽空才能打得赢黑斗篷,看似来这条堕魔龙也不过如此!”晏天骄尖酸刻薄地评语一句。

    这时澹雅跟他们并趋前行,冷冽的风与四周浊浪黑气令他嫌恶地拧着眉:“它打不打得赢黑斗篷我不知道,但如果这座龙岛没有了灵力,沦为凡土废墟,危险的不是黑斗篷,而是我们。”

    这一句话,简直就是一计重针刺入他们的自尊心上。

    陆子吟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酸不拉几的话:“你们说……同样是人,怎么别人就能单挑堕魔龙,而我们却只能在这里担心没有灵力活不下去的事情?”

    澹雅跟晏天骄:“……”

    就你清高,就你了不起,就你知道挑出事实也不管别人听了受不受得了。

    这事是他们想的吗?

    想他们也是从千千万万人之中被挑选出来,经过轮轮筛选,场场比斗,最终赢了“新人榜”,得了奖励来到了“龙岛秘境”,本以为是一场抬头遇秘果,低头捡珍宝,后方是无尽大海,前方是无数宝藏……谁知,到头来,落下了一身的伤,现在还得面临一场或许关于二十八天的浩劫。

    他们也只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比起那些千百岁的真人,他们嫩得就跟棵葱似的,所以端看要跟什么人比,别强人所难。

    这头只管过去看情况的澹雅、晏天骄还有陆子吟,其实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秉着打不过可以找机会偷袭、或者就近观察、仔细找对方弱点等乱七八糟的浅薄想法。

    而前方的顾二则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看着顾君师跟那条堕魔龙每一次交手,那都叫一个心慌担忧,他心“怦怦”地猛跳着,额上渗出了冷汗,脚步越走越快,渐渐地呈一条黑线比风更急。

    “姐——”

    你给我住手——

    与此同时,堕魔龙仰天一声龙吟,巨大的能量圈肆虐地爆发开来,风意猖獗,浩荡地将周遭一切压得喘不过气来。

    它邪冷地转过眼,冰冷兽性的竖瞳紧攥顾君师的方向,那里面有对她的恶意、掠夺跟杀意,只见它的身躯好像是放闸了河流,驰骋汹奔而出的一条条黑龙张牙舞爪地便朝着顾君师那头冲去。

    之前那些神力洁净的“真龙神残魂”此时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它们通体漆黑如油墨稠凝,有云状斑纹,前后四肢尖爪锐利,入了魔的竖瞳不再高昂圣明,而是如同野兽一般饥肠辘辘,只剩杀戮残忍的本性,变成了魔龙的“真龙神残魂”受堕魔龙的驱使,来势汹猛。

    恶鬼青魔牛自然是要护着它的主人。

    它下身是被束缚的禁制铁索,来自地狱九渊,一旦契约结束便会重新被拽入地狱继续受刑罚,它牛角威风凛凛一甩,那横扫一片的力道将魔龙撞倒了一片。

    但这些魔龙岂能是如此好打发的,它们浑身气蒸着毒烟雾雾,一尾缠绞过来,吊起恶鬼的双臂,趁其左右支绌之时,用着爪、用着尖牙对着恶鬼便是一顿无情撕咬。

    它们咬扯下恶鬼青魔牛身上的皮肉,这些“皮肉”相当于恶鬼的力量具现,青魔牛全身的肌肉鼓动,底下的焰火呲呲地烧滚喷涌着,魔龙自然也不会安然无恙。

    但它们现在已经不算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个体,它们不会感受到痛、也不会有惧怕或畏死一类情绪,全然受堕魔龙指挥,不管不顾,就算被恶鬼捶砸撞散,但又凝聚继续,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如此一来,反倒是恶鬼青魔牛的力量“入不敷出”了,当它身上的皮肉被一块接着一块被撕咬扯碎,鬼气不断在消散流溢,直至力量萎缩。

    顾君师其实并不如她所表现的那样无动于衷,堕魔神的话她记住,她动的本源力量越大,腹中孩子便会越难受,因此她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召唤出恶鬼很大程度是想着减少动手次数。

    之前肚子平坦时,哪怕知道有个孩子在肚子里,但那种感受不太深刻,现在凸隆起一部分,再加上孩子跟她意识相连,时不时哼哼嘤嘤两声,这就一下有实感了。

    眼下恶鬼被魔龙咬得跟个充气娃娃漏气似的,鬼力十不复九,顾君师身后浮现出一对矫健的火羽翅膀,一朵朵的焰火经风如摇曳在月光之下,她手中的长锏再度变化,化为一柄死气辉莹的长剑,它拖曳的剑气直纵数里,朔光寒通十九洲。

    “龙髓在哪里?”

    堕魔龙那头代表魔化的紫黑色头发拂动,脚下履浮云,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告诉她,所以语气十分激昂快意道:“真龙之目早就没有了穿梭时空之力,而龙丹在我的腹中,至于你一直要找的龙髓……你看不出来吗?它便是这一座白塔城啊,可惜啊,它们如今也被毁得差不多了。”

    他口吻之中为她感到的叹息,与嘴角不相符合的愉悦微笑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君师闻言,神情如同凝固了一般,她低低吐息了一声:“白塔城……”

    经它这么一提醒,的确是她忽略了一些征兆,这“龙岛秘境”因为堕魔龙入魔的关系,灵力溃散,满目疮痍,唯独白塔城这边没有任何影响,这一座座圣白矗立的城群,在“龙岛秘境”本就属于突兀特殊的存在。

    可之前堕魔龙有意将岛内的火山岩浆冲毁着白塔城,他们的打斗也没有任何收敛避开的意思,下方的白塔城此刻就像重灾之区,倘若它当真是龙髓的力量化物,此刻……也几近摧毁殆尽了。

    顾君师滞慢、又轻缓地垂下眼,看着下方那一片“龙髓”所化的白塔城,它们终究经不住了,那一座座的白塔从塔尖处一点一点化为手握不住的星尘飞沙,恍惚迷离,壁垒森严的灰飞烟灭不过顷刻之间。

    所以,她费尽心思一场,最终……还是没有办法了吗?

    顾君师握剑的手猝然收紧,眸色深得几近滴墨。

    心仿佛空了一下。

    穿过发缝隙、耳廓面颊的风,掠过眼前的丝丝缕缕的黑雾,一切好似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这时,堕魔龙看准了她此时必受影响,便暗下命令让十条魔龙蜕骨风雷,挥尾飒飒,恶势而来。

    那每一条都足有顾君师几十倍大的恶龙一近,整片天空都将近被它们给遮翳得不余日光,黑天盖地,喷出的黑烟气息直竖人毛发。

    额前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脸与鼻翼,宽大的衣袍鼓风猎猎,但从她身上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破碎、摧毁,最终压抑不住地在腾升、袤尖、糅融,它身后的焰翅倏忽地飞裂飘散,像片片的红枫,也似漫天的血色。

    当魔龙见缝插针一般叫嚣张着要将那个苍白而又冷鞘的身影一口口撕裂的时候——

    一道白光阖风沓遍连山远隔,不顾一切在地这一片黑沉之中遽闪而至,只见一道飘飘拂拂的身影就这样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四周原本一片黑暗,但他的到来,却为她燃起了一盏仅照亮她一人的光。

    风过了他身,化为微风柔和地吹,柔和地爱抚过她的面孔。

    顾君师顿了一下。

    缓缓、漠冷地抬眸,那眼底一望无垠的黑暗。

    那一抹似雪飘、优雅的一片衣角,绽放出绝世的奢华,腰间压衣的佩饰,这一次,挡在她面前的却不是别的任何人。

    从她的这个角度跟位置看去,他颀长的身影好像又长高了,她看着他从一个小少年长到如今的样子,一个成熟男子的模样,那宽而薄的胸膛不再是单薄与秀美,烟霞的骨骼,但他身上好像永远都有一股少年般的清隽与干净。

    顾君师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转过了视线。

    “走开。”

    依旧是不男不女的粗糙声线。

    但前方的人闻声却觉耳边似滚落千千万万的银珠,他没有转过身来,视线发紧地盯着前方,情绪在眼中斑驳着:“告诉我……你是谁?”

    低颤的声音在顾君师耳畔呻吟着,仿佛他眼底看不到了光明,也感不到一丝温暖,此刻的他被一种莫名的茫然与恐惧缠绕着、包裹着。

    这时,澄泓、魏郦、顾二他们也都相继赶了过来。

    澄泓轻喘着看向黑斗篷,他眼下已经知道她就是顾君师了,他难置信她竟如此恣意妄为。

    魏郦没有化为人形,它的实力被“龙岛秘境”压制着,所以人修反倒限制了它的发挥。

    但就算他们来了,其实也根本不是堕魔龙对手,所以他们齐齐对着盘旋在顾君师周边的魔龙的动手。

    顾君师从他此刻怪异的举动、还有问出口的那一句话中,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无甚情绪地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是陆子吟说的也好,是他自己猜出来的也好,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蓦然一步瞬闪,转到在听完她说完那一句话后就滞怔的六绛浮生的面前,一掌便将他推离。

    六绛浮生下意识朝她一抓,却什么都抓不住,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远离了她,她一转眸,光速一般来到其它人面前,没有片刻停顿地将所有人都拽甩出了她跟堕魔龙的战局之中。

    他们怎么可能阻抵挡得住她想做的事情,所有人都被排挤到了战局外缘——

    上空的魔龙凶狠地冲向了她,那扭动交缠的身躯形成了包围圈,将所有的死角跟范围都堵塞满了,但顾君师却不躲不避在站在那里。

    六绛浮生几近目眦欲裂:“君师——”

    “姐——”

    “顾君师——”

    就在他们都以为黑斗篷或许会被魔龙给撕咬成碎片时,黑暗直接毁了整个世界的光明,一股叫人打心底里感到恐怖的气息瞬间笼罩到了所有人的头顶。

    而那些魔龙绞成了团在游动的身躯却像被什么东西摄扼住了,那黑潮的庞大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而气墙之后……正是顾君师面无表情、一身漠然无动于衷地伫立在那里。

    与之前不同的时,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门。

    这道黑门就像一界未曾开启的混沌世界,存在于这片黑暗的绝对领域之内。

    黑色的雾气,是那样的深沉,那样的浓稠,像无法流动的浆液,都能将人浮起来。

    顾君师此时身上那一件黑色斗篷不知何时破碎消融了,或许是方才魔龙喷出的魔焰,也或许是她处于力量不受控的状态。

    这时的她毫无遗留地露出了她的身形。

    她穿了一身绣着奢美爬满彼岸花的玄衣,衣领口处既禁欲又雅挺立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项颈与玲珑锁骨,她以往无论哪一次出现在人前,都是最为低调、最普通的一身,但即使就是这样她依旧像一个贵族之女。

    此时的她仿佛敛足了世上的所有月光华美,直觉得她就该是无上尊荣、无人企及。

第一百六十九章 堕魔(五)

    即腰的青丝因风吹的缘故漫天飞舞,玄衣裙幅褶褶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暗红色的丝线上细致辞栩栩的彼岸花朵朵绽放着,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

    素衣黑发之时,她在人群之中,低敛而沉默,是平凡而气度佳宜的顾一。

    但此时的她却如同换了一个人。

    她是顾君师。

    湛神如凝,醒掌天下权,那似以天穹地裂为颜色,绘她那一张淡漠风动的如星复作月的绝无仅有的容颜。

    “君师……”

    六绛浮生仰着头,刚揭开一切遮掩看到了她袒露出的面容时,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仍旧胸口被重重的一击,发痴颤眸地看着她。

    还真是她啊,那个……那个在渡生道观内的女尸,那个在小比幻峰之中变成“寻宝鼠”,还有神秘的黑斗篷……

    除了六绛浮生,这里面其中神色最震惊错愕的就要数魏郦了。

    那一张脸是如此熟悉,他还曾扮成了灵狐跟在她身边过,可他却一直没有将她认出来。

    他一直都将“顾君师”跟“顾一”区分成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是被他欺负嫌弃过的凡人,一个似欺负他为乐的臭女人,可现在那个被他施下“锁魂咒”、驱赶去当下等仆役的“顾一”,原来就是叫他欲罢不能的“顾君师”……

    他表情瞬间失控,大脑也已经失去指挥自动的能力,几乎跟傻了一般。

    难怪她跟他第一次见面,她就用脚踩他的脸,还剪掉了他的头发,对他的态度恶劣玩戾,后来觉得他没有价值之后,就干净利索地跟他断绝的关系。

    这时他才好像忽然拨云见日,看透了那迷雾之后的真相。

    想到曾经的那些自以为是的猜测与想法,他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羞耻跟恼怒齐冲脑门,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跟个傻子似的,被她骗得团团转!

    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他之前想不通为什么,现在……他好像知道了。

    魏郦想到这,脸上的热度却瞬间冷却,青白交杂,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九尾僵硬停滞在空中。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她厌恶他。

    她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牵扯,他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她一样一样地还回了给他,然后他们俩的关系……最好是没有关系?

    澹雅倒吸一口冷气,当之前无论如何都无法确定的事情被眼前这一幕给确凿无误之后,他也说不清楚此刻是种什么感受。

    知道了顾一根本一直都是在人前假装凡人的事后,他也忆起了一些过往的事情。

    比如第一次他对她起恶意,想将她推下悬崖叫六绛浮生痛不欲生,但没有多久反倒是他被人推下了悬崖,还有后来渡生道观的事情,他将六绛浮生推下桥,她则装成被鬼魂附身重伤了他……

    就好像每一次他做的坏事,最终都会以更重的后果反噬到他自身上。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这么精于算计跟策谋,她是不是一早就看出他的歹毒心思,因此无论他为她做再多,都无法打动她。

    是不是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个既恶劣又卑鄙的人?

    澹雅脸色一白,垂下颤动不安的睫毛,拳心攥紧,却不敢再想下去了。

    晏天骄、陆子吟跟汝兰他们虽然对于黑斗篷是顾一,六绛浮生的那个凡人妻一事感到很吃惊,但到底因为跟她仅仅见过一面,并没有多深的联系,因此受到的冲击并没有这几人大。

    汝兰见过顾一一面,当时现场很多人,她被六绛浮生当个宝贝疙瘩一样护在身边。

    要说寻常人见一面估计也就落一个大概印象,但是这世上就有一些人,同样的五官跟四肢,长出来就是跟周围别的人有区别,哪怕她是一身素白恬淡,依旧能够在别人眼中刻画出浓彩重墨的一笔。

    所以哪怕顾君师此刻的形象跟神态跟那个她印象之中的“顾一”全然不同了,汝兰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

    她激动地指着:“她、她——”

    陆子吟沉重颔首:“是她。”

    “那、那——”

    “她应该……是我们这边的吧。”陆子吟捏了捏手上的扇子,也不太确定道。

    再怎么样,六绛浮生是她的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不能一面跟着堕魔龙拼杀,一面还惦记着他们的小命吧。

    “六——”

    “他不知道——”

    汝兰暴喝一声:“闭嘴,你乱接什么话,我根本不是在问这些。”

    陆子吟却道:“你说,这对夫妻……以后会怎样?”

    汝兰一顿。

    一个魔头,一个“新人榜”魁首,倒是有些像她曾看过的那一本折子戏“美艳女妖与正道第一人不可说的二三事”,里面的感情就是前期甜,中间虐,后期甜虐,结局……悲。

    那一死一伤的凄美结局,倒是按照修真界大环境下必须正邪不两立的立意,爱得再深也不会有好下场。

    汝兰这人有些恋爱脑,她感性地想着,比起他们这些旁观之人,六绛浮生绝对是受到冲击最深的那一个吧。

    他这么久以来,被枕边人一直以来欺瞒,用一种虚假的面貌、身份跟立场与他相爱,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稍一代入他的想法,汝兰都有一种胸口发闷的感觉,更别说六绛浮生本人了。

    顾二见顾君师意识空间内的“黄泉之门”都给整个搬了出来,心脏吓得扑通扑通直跳。

    他姐这是打算要将“龙岛秘境”全灭的架势?

    那一道气贯重霄九的黑门究竟是什么,别人或许都不清楚,但澄泓却知道,跟其它人的想法不同,他反倒有些担心顾君师如今的全盛巅峰状态……究竟能够撑多久。

    汝兰用肘顶了一下陆子吟:“那道黑门是什么,感觉很诡异,我多看一眼都觉得要被吸进去了……”

    陆子吟沉肃着脸,也有一样的感受。

    堕魔龙自那一道黑门出现之后,就像遇上天敌的感应一般,那紧闭的黑门之后,它光凭颅内想象便生出无数诡秘的暗影,仿佛穿透了那一扇黑后,将是无数幽森的亡灵火焰,经久不息。

    它居高临下与气势凌人的神色此刻通通没有了踪迹,几乎失态地沉声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有——?!你不是幽冥引渡使吗?你怎么可能会是——”

    顾君师此刻无疑处在最瞩目、最高的上空之中,所有人都或惊、或疑、或惧、或紧张地看着她一人。

    然而这个时候的她,却谁都没有去理会。

    她好像在驻神、在回念。

    此时的她看起来的确矜贵无匹,但同时也看得出来她与正派之流没有半分关系,那一身的黑暗气息如夜色之中绽放的曼沙珠华,是非常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黑暗。

    她因身上的黑意缠绕,眉眼漆黑,连眼角的线条都好仿似用碳笔勾深,深邃幽渊。

    她看向六绛浮生,用凉惘的语气问道:“我记得……我这一世并没有告诉过你,我叫顾君师吧?”

    六绛浮生如同被人撕碎了神情,露出遽然苍白的脸。

    方才,他下意识喊出了她的真名。

    他暴露了他在她面前隐藏起来的最深的秘密。

    可是,这一世……她说了“这一世”……

    忽地,六绛浮生瞳仁内兴起了海啸般的汹涌波涛,浑身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他燕滟的眼角变得瞿红,声音哑得像破碎:“你也是重生……”

    恢复记忆之后,六绛浮生曾一度以为这一世不同了,她没有选择杀夫证道,是因为她跟那几世的“她”不同,也或许是她并没有修炼“大道无情诀”,她或许另有奇遇,可是……这一切,他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她果然没有骗他,她说如果有一天她杀他,是因为她爱上了他。

    “大道无情诀”有二层意诀,一是杀性入修罗道,二是以情入道,再入无情道。

    风吹过来,把潮湿的海风吹成轻雾洒在了他的脸上,凉丝丝的。

    顾君师看到他此番神色,移开了视线,定定地注视着空气片刻,才似嘲弄道:“原来,那些事,你什么都记得啊。”

    她并非全然没有感觉,她猜想过,六绛浮生会不会也是重生,与她一样经历过那些时间,他对前几世是否有些印象,也或者他刚醒来时那些怪异、不对劲的神色、举动只是因为恢复了一些记忆的缘故。

    活了这么些年,她早已是处事不惊、遇事不乱,她无疑是自负的,她不动声色地将他缜密监控在她的视线范围这内。

    可是他明明就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包括杀他、夺他修炼秘诀、封印他过往的记忆,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跟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演戏?

    他是想报复她吗?

    好啊。

    她乐意奉陪。

    顾君师一向在他面前温淡而宠溺的神色,被真实的她一点一点驳落,她重新变回了那一个在六绛浮生记忆中的顾君师。

    她眼中空无一人,只有遇事的冷静,远而高的野心,她的世界只有功世名逐。

    “六绛浮生,既然你什么都记得,那么可能之前的方式不太适合了,我们游戏的规则只能重新定义。”

    他们夫妻之间的对话叫周围人都听不懂,但他们之间越来越紧张到凝固的空气氛围却像是将帅博弈,直叫人手心都冒了汗。

    跟六绛浮生的事倒不急,顾君师瞥向堕魔龙,问它:“认得这道门吗?”

    堕魔龙冷冷一拂袖,身形朝上一蹿再度化为一条乘着毒雾的黑龙。

    “是我太小看你了,但凭你这么些道行,就算你有黄泉之门,你也未必能够赢得了本尊!”

    石破天惊的龙吟似云层穿梭的雷电闪鸣。

    修为低一些的汝兰、陆子吟他们不禁一阵气血翻涌,心脏流速加快,感觉到心慌胸闷。

    顾君师对这番狂妄的言论报以冷绝挑眉:“赢?何须?我只是想送你一程……上路。”

    神本不该有神魂留下的,但是真龙神渚尤却擅自下界,还留下了这么多残魂,如今还有一条残魂堕魔,这一切都脱离了正轨,但同时由于残魂自甘堕落化为魔,便相当于从神魂变成了魔魂。

    但凡是死魂,无论人、妖、魔、仙,就没有“黄泉之门”不收的、不能收的。

    哪管你曾经是何方神圣,有多高格的地位。

    顾君师身后的“黄泉之门”极为沉重地打开了一道缝隙,顿时门内的死气流溢了出来,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形容的寒意,是从灵魂深处冷得直打哆嗦的感觉。

    所有人的心都绷得很紧,就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

    仅是这么一条指缝大小的缝,便叫自“黄泉之门”出现后,便像被胶粘着无法动弹的魔龙一股脑地惨吟着吸了进去。

    它们像被网中的鱼,身躯缠绕的网上布满了锋利尖税的刀,它们越使劲挣扎,刀尖便刺入越深,“黑血”洒了一路又一路,皮蜕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形枯消瘦、奄奄一息地消失在了门后。

    看到了这一幕,包括澄泓等人在内,都脑袋一片空白,忘记了要呼吸。

    看到被魔化的残魂一下化为虚无,堕魔龙不等顾君师继续打开“黄泉之门”,已是狗急跳墙,化为一道血红黑雾便朝着最近之人射去。

    它的目标是六绛浮生,因为之前顾君师忽视了其它人,在这些人之中她分明最在意这个男人,因此它舍弃了之前的高傲、傲慢之态,魂入他的体内。

    呃啊——

    六绛浮生瞳孔一窒,口鼻处飞出了黑烟蒸雾般的气体,紧接着那比玉石更皙白的面容生出了道道黑纹。

    这是魔纹。

    “六绛浮生”看向顾君师,那分明是一双泛紫黑的竖瞳,他张口得意道:“你若再开启黄泉之门,他也一样会死的。”

    顾君师面无表情,面部的肌肉就像面具一样没有一丝的起伏变化,但袖袍下的手却攥起。

    她平静道:“你以为我会在乎?”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了。

    原本担心看着六绛浮生的视线,一下都转到了顾君师的脸上。

    他们想在她脸上看出一些虚假的端倪,但无论怎么看,都是真的无情冷酷。

    他们以为,至少他们之间不全然都是虚情假意的……

第一百七十章 堕魔(六)

    他们以为,至少……

    这两人之间掺杂着再多假意之中,稍微能有那么一丝真情在吧。

    可是……

    六绛浮生或许有,但顾一,却是将所有人都给骗了。

    她装作一个凡人默默喜欢的他的样子,竟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真心。

    甚至澹雅都以为她是将她全部的温柔与宠溺都交予了六绛浮生一人。

    顾君师垂眸拂掸了一下翻褶至腕间的袖袍,将它打褶曲卷的部分慢慢理顺,用那一双淡薄的唇说道:“他倘若愿意继续装傻,或许我也愿意陪着他将戏继续演下去,但是……”

    她抬起了淡璃色的眼眸,任谁都看向出来,那是一种对不上心事物毫不在意的态度:“六绛浮生,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么我再继续留在你身边已经没有意义了,至此,你我和离吧。”

    前一段平平阐述的话是对着堕魔龙说的,但后一句却不是对它说的。

    她知道即使堕魔龙侵入了六绛浮生的身体,双魂交缠,但属于六绛浮生的意识依旧存在。

    她也知道,他是可以“醒”来的。

    果然,听到“和离”二字,那轻飘飘的语气,却叫“六绛浮生”瞳孔剧烈震动。

    他喉中溢出了一声破碎的嗓音,玉致漂亮的眉眼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面上爬动的可怖魔纹时深时浅,气血上涌导致唇色红得似血欲滴,他痛苦挣扎着想要从堕魔龙的手上夺回意识。

    他是龙傲天,也是受此界气运所眷顾的天道之子,他是不会轻易被任何人占据了这一副为他打造的最圣洁光明的身躯。

    但还不够。

    她喉中哑涩了一瞬,淡淡道:“我说过,叫你记住我的名字,这样你若有机会寻仇便不会认错了人,而你的确好好的记住了。”

    她的话就像一柄尖锐的刀子猝然在六绛浮生的心上剜肉剔骨。

    六绛浮生的记忆一下被拉回了当初凡人界的那间茅屋内。

    窗外噼啪打着急雨,潺潺的雨水沿着窗棂不断地流下。

    外面黑沉,室内昏暗泛黄。

    地面蔓延开来的血,将他的体温一点一点带走,他的五感渐渐消失,先是手脚的知觉、然后是视力、最后他听着屋外雨碎的声音,再到一片安静将他彻底湮灭进空洞而深邃的夜里……

    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感受了。

    他以为他的全部执念,都将尽付这一场拿命来偿负无望的情爱之中。

    但谁知道,他又死而复生了。

    呼吸逐渐喘息粗重,背脊与肩胛骨那片薄韧的肌理不断起伏绷紧,他身上的堕魔龙咆哮着、愤怒着,却也被挤压着狰狞地忽隐忽现,如同重影在他身上分裂又重合,黑气如蒸如烟萦绕在周身。

    他蓦地对着顾君师睁开了一双通红的眼睛,那里面全是水颤的恨意:“和、离?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和离?”

    如今的他被黑意浸染,那一身的白被弄脏了,玷污了,这堕魔龙对他并非没有影响,那魔气能够诱发人心底最深的怨、嗔、怒。

    见六绛浮生此刻对她的怒恨之意压制住了堕魔龙,顾君师眸色一冽,低喝了一声。

    “顾二!”

    而顾二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摸摸地接近了两人,他得令忙应了一声:“知道了,姐!”

    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贴近了六绛浮生,他将自己当成了锁枷困住了六绛浮生的四肢,而顾君师身影遽闪,则一瞬逼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眨眼之间便被拉近到一臂之间,明明那么冷魄无情的一个人,却叫六绛浮生每看一眼都有一种跟迭加深的心动。

    他呼吸一紧,心中的痛却加剧。

    她的视线盯注着那些魔纹,然后游离到那一双红得可怕的眼眸,声音很低,近似一种软刀子在割的温柔:“恨我吗?那就恨着吧。”

    她手上凝化出一柄无形的黑色长剑,剑尖抵在六绛浮生的腹部。

    堕魔龙此时感觉自己被人算计了,它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一个连元婴都没有的修士竟能够拥有如此庞大的神识,更重要的是对方的身体竟是无垢的净莲体,要说魔物之魂根本无法在这样的躯壳内占到便宜。

    它现在基本上将顾君师妖魔化了,它觉得她从一开始表现出跟六绛浮生的特殊,或许便是为了这一刻引它上当。

    事到如今,她将它锁在了六绛浮生的躯体内,它无法挣脱,它疯狂地诅咒着,冲溃着,它不甘心它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最终竟会是这样一场无疾而终的结果。

    它心中极度不甘,它也抱了一种玉石俱焚的打算。

    于是它压低了声音,用恶狠狠的神色嘲笑着六绛浮生:“傻子,这个女人一看就知道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甚至想杀了你。”

    “你看啊,她对你何曾动容过?你的一片真心,比之地底的草还要贱,你就算卑微到骨子里去祈求,她也不会看你一眼的。”

    六绛浮生此时脑海之中又响起了“天道”消失之时留下的那一句当头棒喝。

    “深情可笑,忘罢,忘罢……”

    “可笑……”

    他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笑了。

    “顾君师,在你眼中,我是不是特别可笑啊?”

    带着泣声的颤得哽咽得沙哑。

    顾君师看他脸上的魔纹有加深的趋势,手指微颤,忍不住伸向他。

    他却稍微偏着头,避开了她的手,并一把抓住她的剑,然后眼都不眨一下狠狠地刺入了腹中。

    血溅飞,滴在了她的脸上。

    顾君师眼神如凝,血珠从面颊滑落至下颌骨处,他看着他,唇似蠕动了一下,又平抿地阖上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喘的呼吸高高地提起,不由得手脚发凉。

    “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他笑着问她,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缠绵悱恻的眸,但此时眼眶却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成颗成颗地滑落了下来。

    他的心跟破了一个大洞似的,永远都可能欲壑难填了。

    顾君师哑声,却是无话可说。

    六绛浮生面上的微笑有一种莫名的嘲讽感,他忍着酸楚恨声道:“你欺我,骗我,杀我,还这样辱我,可我就是贱,我还是不舍得对你放手……”

    他低垂下头,弯着唇角,泪盈于睫,悲伤像抑不住层层漾开来,似自言自语道:“凭什么啊?”

    他咬得牙龈出血,如泣如诉:“你凭什么这样待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做错了什么了?”

    他的话里的凄凉与心碎那样浓重,别说其它人,就是连一向帮亲不帮理的顾二听了都觉得心头一酸。

    他都觉得自家姐对便宜姐夫,有些……太过。

    顾君师曾经被诊断有些情感缺失症,她没有同情心理,也对爱情、亲情没有执念,天生凉薄,但听到六绛浮生那一句一句的“凭什么”,竟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知该如何回应的退避茫然。

    她只能确定的是……她好像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一种叫心软的情绪。

    她垂下眼,淡淡道:“对不起。”

    她道:“如果你是想听我跟你道歉的话……”

    但却正是这一句不解释、听起像敷衍一样的道歉,却叫六绛浮生彻底崩溃了。

    “呵呵哈哈哈——”

    他明明看清了,却停不下来的喜欢才真正的叫他崩溃。

    他全身发抖:“我怎么会差点忘了呢,你本就是那么狠心的一个人……”

    其它人听到了,眼睛也都红了。

    汝兰忍不住也红了眼眶,朝上方喊道:“顾一,顾君师,不管你叫什么,你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对这个全心全意是你的男人一点心痛吗?你到底怎么回事?”

    看六绛浮生都气得自己朝剑上捅自己了,可想而知他此刻到底有多难受。

    晏天骄也是第一次见到在感情世界占主导地位,却可以这样残忍无情的女人,像他的母亲虽然看起来强硬霸道,实则她一开始浸溺于爱情后,便成为了他父亲的附属傀儡。

    后来也只不过是积攒够了失望才选择了放弃,在他眼里这世上的女人好像都只知道感情用事。

    而顾君师,她显然刷新了他对女人的认知。

    而澄泓则好像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会是这样。

    他通过“那人”的记忆,见识过顾君师是怎样一个颠倒乾坤之人,一般这种类型的人,无论男女都轻视于情爱,他们追求的东西是更为实质的东西,跟更为广阔的天空。

    所以,她跟六绛浮生会变成这样一种局面,其实早就有预兆的。

    澹雅看到六绛浮生此刻失魂落魄之态,一边痛快之意,一边又有莫名有一种狐死兔悲的心凉。

    倘若连六绛浮生在顾君师心底都不算什么,那他估计就更算不上什么了吧。

    魏郦神色恍惚,这才确定她所说的那一句,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为他做的那些事情。

    以前他一直腹诽她就跟个傻子一样只懂得在背后默默付出,像极了一个痴情之女,那爱而不得的样子,曾叫他一度瞧不上,可现在她将自己的真实面目露了出来,他以前以为的一切全都被摧毁了,这好像这才真正明白她跟他讲的那一句。

    “魏郦,我再劝你一句,别喜欢我,别对我抱任何希望,更别觉得我会是一个好人,这是我对你最诚挚的忠告跟善意提醒。”

    她这算不算是……除了在感情上渣得一塌糊涂之外,对于有恩之人倒是还保留着一份善意?

    魏郦以前不承认,实则他其实偷偷嫉妒过天灵根,但此时他没有感受到一点畅快之意,只有难受。

    堕魔龙感受到了六绛浮生心神大乱之际,心中大喜,觉得一切好像就跟它想象之中的走向一样,它化为心魔钻入了六绛浮生的丹田之处,因此六绛浮生的瞳孔一瞬间变成一半紫黑色,一半竟是金璨的颜色。

    他身上一股磅礴的气流冲撞开来,顾二抓不住他了,被狠狠地撞仰开来,全身的骨头都跟碎了一样控制不住发麻僵硬,而顾君师则一臂挡前护在腹部前,身形趁着气流之势朝着后方紧急避开。

    她见六绛浮生被堕魔龙的魔气入侵体内,勾缠出心底最深处的怨怼与恨念,她告诫自己,不要急,不要心急,还差最后一步了……

    如果但凡出了一步差错,这座岛上的所有人,都将不复存在。

    没有人察觉,顾君师的脸已经白到无一丝血色,她平静的面容之下,早已是强弩之末,她能将“黄泉之门”召出来已经耗光了她全部的力量,所以她根本没办法再继续开启“黄泉之门”将堕魔龙拽入地狱。

    她眼中可以藏得住所有的惊涛骇海,心中也扛得住所有的指责与压力,她不能在堕魔龙面前露出一丝的异样表现。

    她在等,等她布局到最后的那一个时刻来临。

    “我犯过最大的错,不是喜欢上你,而是我误以为,终有一日你也会喜欢上我,但这种错,我不会再犯了。”

    六绛浮生再次抬起头来,却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得干干净净,他眼角赤红,一张冷冰冰的脸,乱云飞渡仍从容,他抽出了仙剑,朝着顾君师而去,一切都预示着走向决裂的尽头。

    而顾君师迎视着他的眼,承受着他的恨,淡淡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哑道:“你原来是怀抱着这样的感情在等我。”

    眼见六绛浮生被堕魔龙所操控,澄泓一道金光掠拦挡在了顾君师面前。

    “滚开——”

    一剑泚裂空界的黑白交杂的剑气挥出,澄泓一掌立于身前,佛光布周宏鼎,但此时的六绛浮生不单是他自己,也是堕魔龙,是以澄泓周身宏鼎顷刻间崩然破碎,疾退倒后。

    “六绛檀越,你冷静一些!”

    澄泓抚着快炸裂的胸口,一口血涌吐出。

    六绛浮生的视线根本没有一分落在澄泓身上,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君师,白得跟雪一样的面容上,妖异又病态地笑了一声:“既然你说要改,那便改吧,但这一次将由我来制定规矩,你爱我亦罢,不爱亦罢,只是你都休想要离开。”

    咳,应该不……算虐吧,上卷的剧情即将走完,还有一波高能的剧情,关于带球……就即将进入下半卷的剧情,霸总的感情在下半卷进行,上卷她基本全是虚情假意,另外就是想问问,关于追夫火葬场这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堕魔(七)

    在旁的角度来看六绛浮生此刻笑着哭的不正常状态,都有一种惊悚发麻的感觉。

    阴霾的天空因魔气经久不散的凝聚,海面吞浸下的岛屿面积也越来越窄,暝暝湿雾的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雪。

    零零落落,飘飘扬扬,那是一种不详、罪恶又凄美的景象。

    六绛浮生那一身仙白色的衣袍被魔气冷染成了漆黑色,一簇簇的黑花犹如无数只蝴蝶张开翅膀,凝动不停,他此刻这一身与顾君师那一身默默风定云墨色,而他漠漠向昏黑,两人之间莫名有一种夫妻着冥婚服的般配感觉。

    汝兰赶忙上去扶着躬着背吐血的澄泓,不知道她哥发什么神经,要拦在六绛浮生的面前,她心惊肉跳咬牙道:“他、他现在是堕魔龙,还是六绛浮生啊?”

    晏天骄用手甩后被风吹拂到眼前的乌发,冷冷道:“他既是堕魔龙,也是六绛浮生。”

    陆子吟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堕魔龙如今以六绛浮生的恶念生食,然后再以更恶的魔气反哺于他身,两者如今纠葛在一起了,所以堕魔龙才会说,它死六绛浮生也无法活下去。”

    “这些魔果然都是些狡诈歹毒之辈,连神入了魔也一样恶心。”汝兰恶狠狠地骂道。

    澹雅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道:“这种残魂其实算不上神了,它只不过是神陨落后自下界生成的一些虚妄意识,虽来自于神,却又独立于外。”

    “那顾一又是什么人?她当真是魔吗?可是感觉她跟那个堕魔龙不一样,而堕魔龙好像见到她,尤其忌惮跟躲避,堂堂一介真神残魂却宁愿舍弃自躯,化为怨魂意念夺舍别的人的身体,只为了牵制跟对抗她。”

    说一千道一万……它这种表现,分明就是怂了嘛。

    澄泓用手背抹擦过嘴角的血,那一双观透世情的眸颤动了一下:“她……不是魔,她不是。”

    “哥,你……”汝兰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了。

    这时风冽拂过一片迷离的光影,耀漠独帜九尾狐狸掩避了大片天空,它柔韧灵活的长尾一勾缠在了顾君师的身上,其余八尾便朝着六绛浮生鞭扫而去。

    “九尾……那只妖狐,是天狐!”

    魏郦是最先察觉到顾君师此时的状况不对的,因为之前她的虚弱并不假,他一直觉得她是中了毒,现在她忽然静伫不动,之前她其势如雷霆迅疾,强悍得步步紧逼着堕魔龙由猖獗到退避。

    又强又飒,连它都被这样的她深深地吸引着。

    按理她不该任由堕魔龙进入了六绛浮生的身上,但事实上她没有阻止,一开始它以为,她或许是因为对六绛浮生并不上心,这才叫堕魔龙钻了空子。

    一开始它以为,她或许是因为对六绛浮生并不上心,。

    再到后来,他见顾二跟澄泓都被堕魔龙附身的六绛浮生伤退,而一向护短的她却始终站在原处,没有多余的神色与动作。

    它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出问题了。

    或许不是她来不及阻止,而是她根本无力阻止了。

    这事对顾君师身体知之最详的澄泓自然也察觉到了,甚至他还知道……

    六绛浮生盯着妖狐缠在她腰间的那一条蓬松狐狸尾巴,一双金紫异色双瞳像一柄寒刃划破了丝帛,露出了后面的深渊般的恐怖黑暗。

    这只妖狐是之前救走顾君师的那只,也是曾在房中与顾君师单独相处的那一只……

    所以,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很亲密的关系,它怎么会每一次都恰好在场?

    如果不是很信任的关系,她怎么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它那一条腥臭的狐尾缠在她的敏感部位?

    人一旦破防,脑子里便会自动生成各种联想,而且是越想越痛苦,嫉妒像丛生的荆棘爬满他的胸口,等不及刺痛蔓延开来时,他全身已是魔气冲天。

    他红着眼滴欲出血,虽然在笑,但轻柔又扭曲的声线像阴冷的毒蛇爬过皮肤:“放开她~呵,你们为什么都要跟我抢呢!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他身形极快,几下来不及捕捉的轮廓避开之后,魔气已直追缠上了魏郦那八条尾巴,他轻飘飘地立在更高处一些的位置,轻盈无声,衣袂飘然,身后魅魅的黑雾像加冕王殿的礼服长摆。

    魏郦抬头一看,一双又凶又冰冷的兽瞳像两颗鬼火泛绿,它狐嘴一张,血盆大口内两排可嚼石碎钢的白牙带着一股腥寒的气息,正打算一口吞了他。

    仙剑一下爆发出聚大的仙灵之力,它的狐眼不由得被这一股纯澈之光刺痛,紧接却是一股拆骨的阴寒气息一下射入它的体内,从别人的视野能够看到,那是魔气化为长戟穿透了它的背脊,尖鸣的嚎叫一声,似嘤啼。

    上空之处,六绛浮生就像高高在上漠视规则的神明,金璨的眸,千世的冰封,紫黑的眸,邪冷妖孽。

    他落在魏郦身上的眼神总叫人毛骨悚然,尤其是缠绕在顾君师腰间的那一条尾巴。

    碍眼。

    极度碍眼。

    人有七情六欲,其中嫉妒跟占有欲是最不讲究缘由的,而此刻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六绛浮生,再加上堕魔龙那一身邪恶混沌的阴暗魔气影响,心底充满了戾气跟杀戮。

    他此刻脑中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些不安份勾缠别人妻子的狐尾全部断尽,看它以为拿来什么来搔首弄姿。

    顾君师从意识空间中召唤出“黄泉之门”后,便感觉到了一种痛,像一朵花蕊被人一片一片扯掉了花瓣,像湖水从满到被抽干到枯竭。

    她腹中很痛、四肢百骸都在一阵一阵的痛着,但她一向很能忍,不过这一次非同寻常,“黄胴晶”让她腹中的孩子忍耐不住,疯狂地在榨干着她的精气,而召出“黄泉之门”的本体,再将“魔龙”全部拉进了冥界,这已然是她能够做到了极致。

    由于一直用着全部的意志力来抵御那无孔不入的痛楚,此刻她感知有些迟钝跟麻木了。

    她缓缓抬起有些涣散的眼眸,知道她若再不阻止,魏郦那几条可怜的尾巴可能就这样断了,现在的六绛浮生根本没有人能够阻挡得了。

    她想,以前魏郦的两条尾巴是谁斩掉的她不知道,可这一世若是为了护她而被斩掉,那她可承担不起他的因果。

    她深深地吸纳了一口气,将腕间的无相化为一柄剌出一条黑链的长剑,当属于六绛浮生的剑气戾冷袭来之时,与之相挡,顿时周围的空气被这两道气势波及,浩荡地炸了开来。

    她避免了魏郦的断尾之虞,但那一条缠在顾君师身上的尾巴却依旧受了伤,尾巴无力一松,魏郦便从高空处跌落撞倒在了地面,尘飞四扬,血一下浸染红一片白色的狐毛。

    它仰起狐头,愤怒地瞪着连一丝余光都不愿施舍给他的六绛浮生,痛得喘着粗气,两排银牙咬得几欲碎裂。

    这个欺师灭祖的混蛋!

    最可气的,是它——竟然还打不赢这混账东西!

    天灵根就了不起啊!

    而顾君师自出招护了魏郦之后,再也忍不住汹涌翻滚的气息,一种反呕的感受袭来,淡白的唇角悄然溢出一丝鲜红血色。

    她伸舌舔了舔,惨淡的唇色因此染上了一抹冰霜的艳色。

    她怎么……难道她刚才是因为怕伤到六绛浮生,所以故意让的他?

    由于顾君师之前强大的印象太深刻,因此见她好像受了伤,所有人都下意识这样认为。

    而澹雅也看出来了,六绛浮生此时此刻,无论是自主、还是不由自主的全部行为,都预示着他几近要与堕魔龙同化了。

    不能将全部的希望都压宝在顾君师一人身上。

    “趁师弟还没有彻底魔化,不能再等了,我们一起上!”

    他不敢深想自己这样冒险身先士卒挡在顾君师身前,是跟澄泓或者妖狐一样的想法,还是仅仅权衡利弊后最合适宜的打算。

    说完,他冲了上去,而晏天骄则看了一眼顾君师,她的情况有些微妙,她明明说着最狠的话,但如果通过形为来推衍目的,她好像并没有做出实质伤害六绛浮生的事情。

    明明对待堕魔龙时,她几乎是刀刀见血刃刃割肉,但当堕魔龙躲进了六绛浮生的身体之后,她……好像就有些被动了。

    她当真对六绛浮生是无情的吗?

    晏天骄也没有对别人的感情之事多加揣测,倘若顾君师一直不作为,任由六绛浮生与堕魔龙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这种情况绝非他们乐意见到的。

    于是他化为一道冷蓝的光迎战而上,汝兰跟澄泓两兄妹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动了。

    看到顾君师流血了,顾二原本还有些同情便宜姐夫的心一下就倒戈个彻底,暴走地跟魏郦一道也加入了战局。

    一时之间,除了顾君师之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一并对附魔的六绛浮生动手了。

    只见那一片昏暗的天空一下热闹了起来,各色绚彩的法攻,那灵力跟不要钱似的全朝着六绛浮生砸去,各施绝技。

    但对于同时拥的堕魔龙还有自身力量的六绛浮生,他们的伎俩显然不够看,他以剑上的威压之势,身化为千影百道,从容而强大地应对着各类险式,一对几却半分没有弱疲之态,反道压制的拉锯越来越大。

    其中一道彪悍的剑意,化为血雾、化为妖蛇,辗平了一切的尖芒跟对抗,众人顿时四下八落被击败,如同断线的飞筝从高处坠落,撞倒在地面之上,散落的位置废墟再度砸受破坏,一阵轰隆阵响。

    “屮!他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汝兰抹了一把脸上喷的血。

    之前看顾君师跟堕魔龙打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高级别战斗,但当她真正参与进去后,才真正的体会到,他们还真是弱得不堪一击啊。

    打击、失落、自我怀疑,这一战叫他们这些一向心高气傲的弟子,简直都快怀疑人生了。

    以前他们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很优秀,哪怕嘴上谦虚地认为一山还有一山高,可是心底却自信地认为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他们迟早能够攀越上这世上最高最陡峭的山峰。

    可现在他们却打心底里开始质疑,他们真的有他们认为的那样优秀吗?

    六绛浮生身上的堕魔龙此刻十分满意六绛浮生这一具身躯,愈发觉得只要它夺舍了六绛浮生,它就能够解决得掉顾君师这个天生克制它的隐患。

    澄泓撑着站了起来,他见六绛浮生从颈间蔓延而上的魔纹越来越密,越来越深,这意味着堕魔龙对他的影响在加剧。

    他此刻这一副冷静又疯狂的模样,有多少是来自于他本心,又有多少是来自于堕魔龙的影响?

    就怕他是真的会对顾君师出手,他转头,看向一手轻掩在胸前,一手轻托在腹部,她自露出真容之后,每一次动作都有些在刻意遮掩她腹部的异样。

    海风自东境而来,吹得衣袂猎猎,她呼吸绵长,双目紧闭,神态静谧,墨锻般垂腰有发丝扬起,丝缕撩过她的眉眼,缠绵过她的唇。

    她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令她很难受?

    澄泓又转向一无所知的六绛浮生,出家人又是医者的素养本该叫他不能随意透露别人的私隐,可是不知是不是另一个“他”的影响,他对顾君师的感官始终很复杂……可是,他闭上了眼,做好了心理准备,终于忍不住大声朝上掷地有声道:“六绛浮生,顾君师她怀孕了,她怀了你的孩子!”

    顾君师一震,视线蓦然投射向澄泓。

    周围不知为何忽然一下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叫人仿佛冰冻了一样,连飘落的黑雪都凝固在了半空。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瞠大了眼睛,视线一时不知道该看向顾君师,还是六绛浮生。

    六绛浮生原本阴懒从容的神色狠狠一滞,他像卡壳的旧磁带,呆住的视线像傻了一样地看向顾君师的腹部。

    哐当。

    仙剑从空中掉落在地上,半截削石如切豆腐一般没入了半截。

    他沙哑的开口:“你在说什么……”

    之前问了一个追夫火葬场的事,大家的意见静都看过了,静说的这个追夫火葬场可能有些词误。

    咱不走传统,本文沙雕,不虐女主,虐男主大概也就是这种程度,所以追夫火葬场女主不会跟追妻火葬场一个调调。

    只是小娇夫一直拿着女主的剧本,或许会持续一波虐文女主被男主虐后的那种心如死灰、改头换面、强势归来之类的高能剧情,但霸总的路子要野一些,她的性子向来不会后悔,所以卑微爱这种事咱们只能委屈让小娇夫来演,但她会承担起她造成的伤,她会将他治愈。

第一百七十二章 堕魔(完)

    顾君师暴露在人前之后,她悠悠一眼扫去,幽长漆睫泛璇玑,由于此时傲鹤昂立站姿的缘故,她宽大的袖摆从腰间滑落而下,腹部的隆起弧度一下就袒露了出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无比清楚地看到了……证据。

    “孩子……”

    六绛浮生才吐出两个字就哽咽住了,某些一直压抑跟克制的情绪好像一下缺堤了一样,他一只手抚按在眼上,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了。

    是他跟……顾君师的孩子?

    他修长天鹅颈上至白皙下颌骨的魔纹一下便消淡了许多,雪中敷粉薄红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泪从面颊滑落而下来。

    “阿一,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他双肩压抑地抖动着,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般发哽呜咽着问她。

    他很想将自己仅有的一丝尊严都不要了,他要告诉她,他不想和离。

    他想问她,就算他们之间有了孩子……她还是不肯要他吗?

    他连父凭子贵都不行吗?

    顾君师看他哭得那么难受都怔愣住了,就刚才他还一副病态到宁可负尽天下人的杀神模样,现在一下又一副娇得泣不成声,真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她没想到他会对这个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之前她旁敲侧击问过他,她以为他并不喜欢孩子,也对他们之间的孩子不报以任何期待。

    也本没想挑这么个混乱的时候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以前总暗地里叫他小娇夫,因为一来他年岁的确小于她,二来他这颗嫩草在她面前总归是被宠得娇纵了一些。

    他总以为他某些小动作她不知情,实则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总知道用哪一种承欢姿态能够叫她心软,可她若不顺势而依他,不动声色不作透露,他或许永远都猜不透她真正的喜好。

    有些事情可以心软,却无法妥协。

    她允许自己放纵对他投入,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很难,曾经她对一个人有过些许浅薄的好感,但她想……她对六绛浮生或许比起曾经那人那转瞬便抛诸脑后的浅薄好感,要深一些。

    就在这一刻,这一瞬间,她确定了。

    她眸色转深黯,终是平静地开口了:“是,我们有孩子了。”

    六绛浮生得她一句肯定的回答之后,倏然放下手,一泓潭澈秋霜的眼眸红得像兔子,他本来就长得美人当斯清绝而绯丽,又纯又欲,这副强忍情绪委屈到了极致却无处诉说的幽恨眼神,叫顾君师接下来安排的狠话都有些不忍落说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六绛浮生这一世重生之后,顾君师待他就全然不一样了,人如果没有得到过,便不会害怕失去,他之前明明牢牢地记住她有一双无情到不染尘埃的漆黑眼眸,可后来……他却迷失了自我。

    因为,她对他很好,就像弥补亏欠一样,她将欠他的温柔跟偏爱、宠宠全都还了他。

    除了不爱他,她将一个妻子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给了他。

    他失忆之后来到修真界,他是人人看重的天灵根,而她则是人人鄙夷的凡人,他当时心底对她恨意交织,的确享受着这种身份带来的落差。

    可她却这天差地别的境遇没有半分抱怨。

    她说过,她会一直在他身边,她就没有失诺过。

    后来,他要闭关三年修炼,他没有给她做任何的安排跟庇佑,她独自一个人留在外面,他其实知道依她当时的处境留在大衍派有多艰难,可他还是对她说了,要她等他。

    他当时很害怕她不肯答应。

    但最后,她却笑着对他说,好,我等你。

    从那时候开始,他心底那一股疯狂扭曲的恨意好像被一潭温池给泡上了。

    不知从哪里听说过,一个从不动情的人,一旦有一天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了,那就表示是他的灵魂认定了那一个人,哪怕就算失忆了,也会再次忠诚地爱上同一个人。

    他自被她一遍又一遍的杀死后,以为那颗曾经对她跳动的心也早就死掉了。

    可后来,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来越忘了恨她,而是一面给自己洗脑说着非要让她爱上他,再狠狠报复,一边清醒地看着自己沦陷在她的温柔乡内。

    现在,她对他好像自他透露了自己重生一事,态度就彻底不一样了,她不再会将那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专注温和眼神放在他身上了,她跟他讲话变成了不温不冷,这一切都就像在表明……他已经跟别人并无什么不同。

    就像,她的心早已变换了季节,而他还站在她许下诺言的那一天。

    顾君师见他面上越来越淡的魔纹却是问题来了,他必须跟堕魔龙同化,这样才能叫它放松警惕,不至于狗急跳墙,也能让她彻底解决掉这条堕魔龙。

    最后,她一下拍飞那些不忍落。

    她看着六绛浮生,要让他看清楚她不是在开玩笑。

    顾君师迎着他复杂而波动剧烈的眼眸,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机械,淡淡道:“因为,我至始自终都没有打算留下它。”

    说完,她便一震袖,举起一掌便作势拍向腹部位置。

    而这一举动让六绛浮吓得魂飞魄散,他怒发冲冠,一头长长的墨青丝全部散乱开来拂到的面颊:“不要——”

    其它人也都吓了一跳,以为她真的狠得下心。

    他速度很快,快得连残影都看不见了,如同划破虚空直达冲到了她的面前,强烈的风气带动着四周的空气都一阵扭曲,他恨恨地抓住了顾君师的手,指尖冰冷止不住地发颤,面庞上的魔纹已经深到入骨的程度。

    而顾君师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她抬眸,昏沉云黑的大风吹动着她的发丝跟衣襟,她忽地沉声:“夫君!”

    六绛浮生那一双魔气灌注,魔性漆得得连眼白都消失的瞳仁一滞,她抓紧时机,五指并驱刺入了他的腹部,噗——原来的伤口血止住了,再被被撕裂来,与此同时一朵墨蓝色的火焰从中燃起。

    “火焰”朝他周身绽放的墨蓝色“花瓣”飘飘扬扬,上下翻飞,将他腹部连同胸膛处都舐卷而去。

    痛——

    撕心裂肺的痛意传来,让六绛浮生喉间禁不住嗌出难耐而痛苦的呻吟。

    “浮生,忍一忍。”顾君师亦白着一张脸,她将已经跟六绛浮生灵根产生了缔结交织的“龙丹”还有被冥火一并烧裹着的堕魔龙一道挖了出来。

    血从手腕处一直淅沥地滴落,滚烫的,他胸前腹下全是腥红的血,顾君师也是,他如确如她所愿,强忍着一动不动,而她也没有片刻的迟疑。

    这一招,几乎算得上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这时堕魔龙终于知道顾君师一开始计划到现在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了。

    她竟然想将它锁死在这具无垢之体内,利用它不可能轻易占据、但又打算慢慢消磨吞噬掉天灵根魂魄的恶毒想法,再将计就计,在它们融合得越来越紧密,彻底无法分开之际,再将它的全部力量从他的丹田之中挖出来。

    它的全部力量是什么,就是那一颗被它吞噬却还没有彻底消化掉的龙丹。

    龙丹一旦不在了,依它本身的魂力根本抵御不住冥火的炙烤,并且冥火可由顾君师恣意控制,专克它这类死魂,而不伤及六绛浮生的神魂。

    这个耍阴谋诡计的女人,算计得够深啊!

    也够毒辣!

    对于“魔龙”她选择将它们吸入“黄泉之门”,而此时轮到它了,她连一丝能够存活下来的希望都不给它,直接就是要将它灰飞湮灭!

    堕魔龙咆哮着在六绛浮生身上出现了撕裂的重影,它的愤怒跟惊惧是那样显而易见,它恨意涛天地瞪向顾君师,却被她望过来的深渊眼神给死死地定在那里了。

    它这一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清明的思绪。它忽然明白,顾君师要让它死无再生之路。

    她在愤怒,也是在报复。

    她看似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依旧冷静自持没有将任何情绪表现出来。

    是它毁了她为她孩子求得的一线生机,是它毁了白塔城,毁了龙髓,在它告诉她真相之时,她就已经为它制定了它的结局。

    这个仇,她一直都记着得。

    她要让它,为她的愤怒付出绝对惨痛的代价。

    堕魔龙全身发寒,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可怕,难怪她能成为“黄泉之主”,将来她或许还能——

    不,它不能认输,它不能就这样被烧死!

    “六绛浮生,你不恨吗?你要恨啊,你忘了是这个女人,她欺你、骗你、杀你!”

    “放了我,我替你杀了她——”

    它拼着最后一丝力量,想将六绛浮生继续操控着跟顾君师敌对,但此时的六绛浮生却一改之前癫狂怨恨的神色,他将它死死地锁在体内,哪怕顾君师当着他的面,在掏他的丹田,他痛得全身都在哆嗦,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此时的眼神十分清醒,哪怕周身汹涌的魔气快将他身形都掩埋了。

    最后,一股来自于顾君师体内的黑气将六绛浮生身上的魔气给覆盖住了,它的颜色是那样浓,却又那样纯,没有一点杂色,却让六绛浮生感觉它像“吞”一样将那些让他又冷又痛的魔气都剥离了。

    堕魔龙不敢相信之前那扔一把火就燃的六绛浮生,此时却像一堆被打湿的柴火一样,半点火星都燃不起来,反倒是它被那冥火烧得恨不得撕掉一层皮,像是千刀万刮。

    “顾君师——你以为你在修真界能够安然无虞下去吗?你尽早会被当成障碍铲除了,你将来必不得好——”

    它惨烈地叫了一声,然后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慢慢消散了。

    顾君师满手的血,她摊开手掌,看着上面的龙丹,它此时已经被魔气染黑,不大不小,就像一颗鱼目的珍珠一般大小。

    六绛浮生的丹田处破了一大洞,灵根也受损,堕魔龙消散之后,他便忍不住大口地吐着血,朝前一倒,无力地靠在了顾君师的身上。

    他睫毛盈着潮湿之汽,眼前一片花白,虚弱道:“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你这个负心的女人。”

    顾君师听到他的苦涩的抱怨,勉强支撑着他,可当她刚一伸手,腹中如万根灼热的利刀刺着,一股绞心的疼痛遍布她的全身,连御空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跟六绛浮生一道从高处掉落。

    下坠的过程之中,六绛浮生不顾伤势,伸臂反身一抱,他跟顾君师便调转了一个位置,他垫在了她的身下,两人摔地时,他双臂紧紧地护着她,而他自身则“噗”地喷了一口血。

    其它人见此都惊起,一个比一个伤得不轻,全都连跑带陂朝这边赶来。

    顾君师趴躺在六绛浮生的身上,瞳仁一颤,僵怔了片刻,她并没有伤到哪里,反倒是他,本来的伤势就很重,如今伤上加伤,面色就跟快死了一样青白灰淡。

    她撑起一臂,定定地注视他半晌,便将龙丹上的魔气尽数吸走,然后取出了“真龙之目”与“龙丹”一并注入了六绛浮生的体内。

    龙丹修补着他的丹田,这种神级的宝物,哪怕被消耗了大半,也足以将他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做完这一切,她才脱力倒下。

    这时,其它人都已经急忙赶到了,最前头是顾二跟澄泓,后面则是澹雅他们。

    “姐——”

    顾二担忧万分地扑过来,他慌乱又小心翼翼地扶起顾君师:“姐,你、你怎么样?你哪不舒服了?”

    但顾君师却越过他,看向澄泓:“龙髓没有了……”

    她此时脸色十分难看,像是强忍着难受在装作若无其事。

    澄泓闻言,看着她沉默了一下,认真道:“孩子留不得了,将它拿掉吧!”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道疑惑又冰冷的声音:“留不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腹下拳头大的破洞伤势,因为龙丹那极强的愈合力量让六绛浮生醒了过来,他恰好听到了顾君师与澄泓之间的对话。

    澄泓掉转头,尽量不掺杂一丝别样的情绪道:“她跟这个孩子,天生相斥,本就不可共存,继续留下这个孩子,顾君师将性命堪忧。”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诀别(一)

    六绛浮生听完,像是脑子生锈鲁钝一般反应了半晌,才问出:“什么叫……叫她会死?”

    澄泓却来不及跟他细说解释了,因为此时顾君师白皙光洁的额角与纤颈布满了湿汗,唇色已没有了颜色,微颦着情淡的毓眉,身上飘散着清寒的霜雾昏沉着靠在顾二怀里。

    顾二两只眼睛都急得发红了,他知道她现在很冷,需要温暖,但他是一具僵尸,没办法温暖她。

    他赶紧抱起顾君师几步作一步发软地冲过去,扑倒在了澄泓的面前。

    “大师,你、你有办法救我姐吗?”

    他、他听说过的,他知道摩诃禅寺的澄泓大师术精岐黄,他抬起头,恳切地求他。

    澄泓拂袍半蹲了下来,他不知道另一个“他”看到现在的顾君师会是何种感受,但他说过,他会渡她,并且她还是自己医治的患者,自不会对她弃之不顾。

    他拉起她的一只手,两只同样好看的手交缠合拢,她的手冰冷如寒玉,触之透骨的冷,他的手却温暖似阳,持续地输送着他的体温予她。

    “药……你都吃了?”

    她这种情况是一下大量地服用了“金禅丹”所产生的副作用。

    顾君师此刻回答不了他,仅勉力懒懒地抬眸瞥了他一眼。

    仿佛在说,是啊。

    他摇头轻叹一声,心下已有了决定,下一瞬身盘青莲,如临华池旁,青莲生幽泉,朝日艳且鲜,一股澈柔的气流缓缓渡入了她的体内。

    “哥——”

    这时,汝兰疾步奔来,急声叫道:“你在做什么?!”

    澄泓对汝兰的声音充耳不闻,额心那一朵重莲显现,点缀于他那一张面容秀色空绝世,但随着莲瓣凋零,他周身结根盘徐的青莲却逐渐失色黯淡。

    顾二没看懂他在做什么,可汝兰一看不得了,她认定澄泓疯了,便要冲过来扒拉开他们,但不等汝兰动手,这时一只皓腕寒冰般的手却紧攥住了澄泓。

    他凝眸看过去。

    却对上顾君师一双清冷的眸子。

    下一秒,震肋的冲劲黑气将他了推开来。

    澄泓轻咳几声,身上的徐绽青莲消敛于他体内,他站了起来。

    “连本命青莲都打算渡给我啊……”顾君师气息粗重而痛苦,她偏过头,眼神有些溃散戏谑,断断续续地低喃道:“你傻不傻啊。”

    澄泓转过头,瞥了一眼汝兰,而那一眼便叫汝兰一僵,站在了那里没敢再靠近。

    他又转过头,对顾君师道:“为什么要拒绝?青莲虽比不得龙髓有效用,但至少能够缓解你此时的情况。”

    顾君师却闭了闭眼睛,淡淡道:“……没用的。”

    堕魔龙的话虽不可信,但它何必多此一举说谎来骗她,正是因为它一开始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所以一开始它对她所说的那些话虽恶意却又真实。

    既然连“龙髓”都无法彻底解决掉她跟孩子之间的问题,他为她牺牲掉他的本命青莲又有何意义?

    六绛浮生一动,腹部的伤口便再度挣裂开来,但很快又长合,但他却没有停下来,就这样在撕裂又长好,撕裂再长好的过程中,苍白而无力地一步一个血印朝顾君师走去。

    澄泓这时偏过头,看到六绛浮生那沉默唇抿偏执的侧脸,深吸一口气,便决定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事到如今,一切也该有个定论跟结果了。

    关于她跟这个随父孩子的体质相冲突悖论,本可寻求“龙岛秘境”的龙髓一缓急情,偏她又沾上了催胎的黄胴晶,母亲毁灭的速度加速,她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

    眼下只有两条路。

    要么去子留母,要么留子丧母。

    汝兰闻言怔瞠着眼,终于知道顾君师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时,其它人也都一并赶到了,他们对眼下情况既踌躇又感觉有些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澄泓所讲的一切。

    六绛浮生僵滞地站在那里,不知是以哪一种心情听完澄泓将事情从头到尾讲清楚。

    浩缈的海风从不停歇,他心底有一股巨大的哀恸涌上来。

    就好像无论他如何伸出手,却永远都有一道墙将他跟她隔离开来,就像……连天都不肯叫他无意,不允他跟顾君师在一起。

    他一直挺直的肩膀不知如何微微塌垮下来,哑声道:“……她来龙岛秘境,是想救腹中孩儿?”

    澄泓不懂六绛浮生这时在想什么,他曾在为她诊断过后,稍感不安,曾一度传了数封云信笺予她,而她却一封都没有回过。

    “一开始,贫僧便告诉过顾檀越,至圣之物或许能够让她保下孩子,但是无论如何却不会让她全身而退。”

    他以为,她会选择拿掉这个孩子,毕竟比起保住它所要付出的代价,拿掉它的过程却太过轻易了。

    她不是一向都是一个利己又懂得取舍的人吗?

    何以将自己弄到此种狼狈的境地?

    六绛浮生再次抬步,他看向昏了过去的顾君师,低声道:“她刚才还说,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留下这孩子……骗子。”

    他来到了顾君师的身前,白衣的下摆衣几将染成了红色,他想蹲下来,却一个半膝跪了下去,一只手撑在上半身不倒。

    顾二看向他,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味道叫他面色微沉,看他现在伤得这么惨重,基本上都是他姐下的手,他一时没有动作。

    ……主要怕一个稍不加控制用力,他以后估计就没了这个便宜姐夫了。

    “给我……”

    他朝顾二伸手,要将顾君师从顾二怀中夺过来,顾二自是不愿放手,他刚想将人抢回来,却被一柄剌肤摄魂的仙剑抵在了颈部。

    顾二:“……”以武力相挟,就太无耻了!

    但顾二其实知道他不会对他姐不利的,就论之前她姐一掌刺穿了他的丹田,几乎拿掉了他半条命,可他却没有任何反抗反击的举动就知道,无论他姐做什么,最终受伤的都是他自己。

    顾二也不知道他这便宜姐夫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她姐的意图,并且还愿意配合着她,最终一块儿将堕魔龙消灭了,他之前明明就已经被刺激到疯狂的地步。

    他姐只是一句话,就能够将站在悬崖边缘的他拉拽回来……他这一辈子就注定玩不过他姐这等感情渣的人了。

    六绛浮生抱着顾君师艰难而缓慢地站了起来,她其实并不太重,明明都是双身子了,可他却觉得她好像变瘦了。

    她的头轻倒在他的肩上,呼吸时重时轻地喷洒在他锁骨之间,他的心却久久无法平复下去,抱她在怀时,他竟有一种眼眶一热的酸涩感。

    这时拨云见日的战场上洒落下一束束白光,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染着同样的血色,光打落在他们身上,天造地设,如此和谐而圆满。

    他们本是一对拜过天地的夫妻啊,如今还有了一个孩子……

    如此一想,竟觉得谁都没有资格去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顾二见他抱着人要走,便急声:“你要带我姐去哪里?”

    六绛浮生偏过脸,眼神又凉又煞:“谁都别跟过来,否则……别怪我无情。”

    他一拂袖,一道金光飞掠过天空,便转瞬不见了。

    此刻还没有人有这能力阻挡他的离开,他们之间的事情太过复杂,如今还牵扯上一个情况危急的孩子,所以也只能眼看着他就这样抱着顾君师离开了。

    陆子吟自从得知顾君师怀孕后,就跟得了心梗似的,时不时心都要抽痛一下。

    这世上最惨的就是他爱慕的美人与旁的男人共结连理,还怀上了。

    他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汝兰扫了一眼她哥,有些魂不守舍道:“毕竟是他的孩子……他肯定选顾一。”

    陆子吟又叹一声:“看他刚才看到顾一、呃,顾君师打算拍死他孩子时,他那一副紧张的样子……他还是会选顾君师。”

    其实在场的人,不知为何都觉得这无疑不是一个选择题,因为如果只能留一个人,毫无疑问六绛浮生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哭得那么伤情,你敢想象,六绛浮生之前拿着那柄仙剑大杀四方,打败了一众,新人榜魁首啊,那副绝情弃爱的高冷模样还记忆犹新,他怎么能就这么……卑微求爱呢。”

    汝兰说到这里都替六绛浮生感到心酸了。

    为何痴情男总会遇到薄情女?还一个正道之光一个邪派魔头,简直比她恋上绝情仙师的事还要离了个大谱,这都什么绝美又虐心的爱情故事啊。

    陆子吟沉默了一会儿,道:“现在她身份暴露,以她来历不明再加上一身邪门的修为,无论结果如何,只怕以后……他们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正、邪不两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件事情。

    这话就像一桩让人无法避免的现实笼罩在头上,其它人心思各异,想的、打算都在那一片沉默之中。

    九尾狐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了,澹雅也没找着人了。

    虽然六绛浮生不准任何人跟上,可顾二一遇上顾一的事情,也向来是胆大包天,他不管,还是悄摸地追了上去。

    而澄泓早前跟附魔的六绛浮生打斗受了伤,此时心有余而力不足,刚才打算祭出本命青莲赠于顾君师,虽然最后被迫中断,但到底还有伤了些根本,他需要席地打坐来稍回元气。

    晏天骄是这些人之中表现得最平静漠然的一个人,他本就对情爱一事不感兴趣,比起六绛浮生跟顾君师的感情纠葛,他更关注这个“顾君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并不是灵修,因为她没有灵根,也因为她所施放的那股力量并不属于灵力。

    也不是鬼气、魔气或妖气,这世上还有除此之外的其它力量吗?

    那一道“黄门”一直叫他耿耿于怀。

    还有堕魔龙消失最后所说的那一句话,也叫人感到不安,就好像它在预告修真界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一件将天地都颠覆的不详灾厄。

    晏天骄看向魔气消散的上空,“龙岛秘境”的崩毁已经停止了,但结界依旧未破,也不知道外面的人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够进得来,而他们何时才能够出去。

    ——

    哐啷哐啷——

    当顾君师睁眼醒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人用铁索链子锁拷住了手脚,囚在一座琉璃透明的白色宫殿之中。

    她在大殿的白玉铺就的过道中央之处,被一座贴着明符的金色的笼子困在里面,一抬头便能够看见在长长的台阶高座之上,支颐斜卧着一个人。

    他一身蓝边白袍染尽的枫色猩红,金冠没有踪影,一头妖娆而垂顺的青发逶迤于周身与座下,无束无挽,眼下泛青,此时正阖眸而眠。

    感知到她醒了过来,高座之上的人这才睁开了眼。

    他望过来的眼眸如墨翻滚,但同时又太过深黯,心有山海,静而无边,让人摸不清楚他此时的心思。

    顾君师稍微沉思了一下她眼下的情况。

    所以,她这是……被囚禁了?

    六绛浮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拾级而下,流声清冷悦耳:“顾君师,在龙岛秘境未开之前,你将会与我一直留在这里。”

    “你将我囚禁在笼中,是在报复我?”她探询地看向他的眼眸。

    之前的事她没忘,眼前这个不仅仅是恢复记忆的六绛浮生,更是被她数次杀夫证道的前夫。

    六绛浮生没有回答她,他来到她的面前,隔着那贴满明符之咒的金笼,问她:“痛吗?”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于是,无谓浅笑了一下,轻声:“痛啊。”

    他又问:“冷吗?”

    “冷。”

    然后六绛浮生将手贴在笼子上面,低低地说道:“我被你杀的时候,也是一样。”

    顾君师顿了一下:“是吗?”

    金笼好像是由某种特殊材质所制,被他所碰的位置逐渐消融了一个洞,容他一人踏入,再慢慢重新封闭起来。

    他给她打造的笼子里面铺了一层柔软的白色毛毯,纤美的指尖慢条斯理地解着衣扣、腰带……然后托起她的下巴,凑近她,一双乌灵眸子似有黑色旋涡,亦似燎原业火在焚烧着五内:“君师,你后悔吗?你会后悔曾对我如此绝情吗?”

    顾君师看着他的动作,又被他匀亭白皙的手指牵扯,对着他道:“你想听什么?”

    他执意要一个答案:“回答我。”

    “不后悔。”她没有丝毫犹豫。

    哐啷——她被压着朝后仰倒,他一口狠咬上她无情的薄唇,血一下混合进两人的口齿之间。

    他不容她避开,纠结着她与他共赴这一场爱欲情恨的交缠之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诀别(二)

    他的一只手掌带着灼烫的意味稳托在她的腰间,上身除了厮磨勾缠的部位,另一只手撑落地面,其余位置都清醒地避免压到她的肚子。

    “现在不行……”

    顾君师移开脸,眼勾睨他,压在他胸前的手按在他心脏之处……

    他心跳的节奏就像过快而激烈的鼓点,这心如鹿撞,节奏不一的速度似在诉说着他此刻的火热。

    她意图将他推开,虽然知道此刻的拒绝不一定奏效。

    但她没想到,还有火上浇油一说,她的手被他拉住,然后移至充血丰润滟红的唇畔。

    六绛浮生一口将其咬住,他那五官仿佛水晶雕琢,脆弱而精致,但他的眼神却极度侵占与肆意炽热,某种稳秘似在午夜时分绽放,空气流动刺激着彼此的迷走神经。

    “可以的,相信我。”

    他没有再费神解释,也不再让她有时间说话……

    等顾君师一翻身,再度醒来时,发现她依旧待在笼子里,手跟脚依旧被铁索锁着……他真打算就这样一直囚禁着她?

    但她起身动作时,意外地发现身上那股抽髓的痛意减轻了许多,她眸色微怔,低下眼。

    微隆的腹部此时异常安静,之前还翻江倒海跟她闹腾的孩子好像疲惫进入了睡眠期,乖乖地,也没再受“黄胴晶”的影响疯狂竭力汲取她的力量。

    哐啷——

    她动了一下手腕,那指粗的细索链摩擦过冰冷的地面,发出一道清脆撞击的声响,顾君师的手轻轻地按抚在腹间,感受着里面——

    扑通……

    扑通……

    安逸而平静的心跳声仿佛透过皮下那七层的隔挡,如晰、如明地传递到了她的耳中。

    她稍微颦凝的眉头,悄然松驰开来。

    在她头顶的正上方,一道光从平顶如盖的塔檐上打落了下来,清水一样清澈、透明,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生平静而祥和的金色光辉。

    她受着光照,如沐圣眷,尤其她身上此时披着一件质地如云的白色衣袍,她自身并不喜欢过于素淡的白,以往也就扮成凡人时会如此打扮,可现在这一身过于宽大与不合身的袍服松松垮垮地披在她身上,她微一动,衣襟便倚肩而滑。

    她侧过眼瞄过一眼,这是……六绛浮生的衣袍。

    她原本那一身在睡梦之中被替换掉了,此时的她,却穿着他的衣服,身上无一不侵染着属于他的气息。

    虽穿得少,但她此时也并不冷了,她没有多想,只认为是之前属于“金禅丹”的副作用被身体代谢完了。

    顾君师本以为,六绛浮生能够做出这等囚禁play,这是因为被刺激狠了黑化,按照折子戏内的常规走向,他这是打算一边囚禁着她一边发泄心底的仇恨,立志跟她自此不再走心只走肾。

    只要做不死,就往死里做。

    可是……她一醒来,却发现他不见了。

    她独自一人待在这落地有声的塔锋宫殿内,光映琉璃地面生辉,但这种安静而开阔的地界,却连轻轻的呼吸动作,都有回音。

    她转过脸,看向塔外,它犹天一柱,直插云霄,外面飘来一缕缕缥缈的雾气,似隐似现,可望而不可及。

    她失神片刻,便收回了视线,举起双腕,纤白的指尖握上一条手腕处套着的索链。

    力劲一扯,它却纹丝不动。

    她的力量还有余存,但她却挣不断这条看起来挺脆生的锁链。

    这是什么材质,竟韧中带钢。

    这么细长的一条,竟比之虚空门暗室用来囚锢魔族的那条腕粗的铁索还要强韧许多?

    她抬眸,视线在囚禁她的笼子上凝神观察片刻。

    笼子外面贴的那些“明符”又是什么功效?

    她能够感受得到,这将笼子贴满的每一张符上都蕴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玄奥之力,它有着超脱普通符咒的五行之力,绝非一般人能够懂得的符纹规律。

    所以,这些明符又是谁制作的?

    顾君师根据锁链局限的范围,根本走不到笼子的边缘,所以她也碰不到那些“明符”。

    ——

    与顾君师所待的光明圣殿相比,另一头极为幽深的地底宫殿之内,暗红色的岩浆滚滚而淌过沟壑炎海,烧得四周围的岱黑岩石通红。

    在正中央的一块被同样烧得肉炙可焦的火石之上,却低喘蜷缩着一团身影,他在这一片炙热的火海之中仍旧冷得直发抖。

    他眉睫覆盖着一层薄白的冰霜,唇色惨白,双眸阖紧,牙关也止不住地咯吱磕碰着。

    哪怕身处严暑他仍旧身坠寒冬。

    “原、原来,真的这么冷啊……”

    六绛浮生想不通,明明这么难受,可她为什么……却可以装得那样若无其事?

    她痛,不告诉他。

    她冷,亦不告诉他。

    他如果不问,她从不会主动跟他说这些,有时候他在想,他在她心目中究竟算什么?

    她以往对他说的那些假话,他信了。

    如今她就算对他说真话,他竟然也开始不相信了。

    六绛浮生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这时他泛红的额心处一缕黑色魔气悄然入侵他的灵识。

    堕魔龙的附身并非对他全然没有影响,虽然它最终被顾君师消灭掉了,但存在即有痕迹留下,它所带来的那些魔气却到底还是残留了一些在他的体内。

    魔气,本就是一种极为阴暗、妖邪的东西,只要被它逮着机会与空隙,就会无孔不入地钻入人心底最脆弱的之处,要么令人爱时欲其生,要么令人恨时欲其死。

    极端、偏执。

    魔气同样也专喜欢找跟它气味相投的同类来祸害。

    脑海之中忽然传来各种繁杂而混乱的声音。

    “六绛,你不该忘了你的来处,更不该忘了,你该走的去处。”

    “浮生,我一直在等你,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

    “深情可笑,忘罢、忘罢。”

    “六绛浮生,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么我再继续留在你身边已经没有意义了,至此,你我和离吧。”

    “好,我等你。”

    六绛浮生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内,脚下所立之地是一片血泊,他脚下折投的影子一阵扭动挣扎,最终分划出一道身影。

    “他”身披一件血色的红衣,朝着六绛浮生笑着,笑唇微弯,神态似幽落的花瓣绽放于冥界却开出最圣洁的花蕊,然而,“他”的眼神最深处,却是诡异阴冷。

    “为什么要不断地克制着自己?爱于欲,恨于毁,肆意而为,岂不更痛快?”

    “你听听,她半点不念与你的夫妻之情,骗你的事被拆穿了,既不愧疚与悔恨,还执意要与你和离,带着你们的孩子离开你,你怎么能够忍得下去?你就应该打断了她的手脚,将她生生死死地囚禁在你的身边,毁了她离开的念头才是。”

    “他”长着一张跟六绛浮生一模一样的脸,“他”像美人蛇一样从脚下缠绕到了六绛浮生的身上,邪面正面不断交替变,不断地用最动人心神的言语来蛊惑着他堕落、仇恨与黑化。

    六绛浮生无动于衷,他知道这个人是他的心魔,“他”所讲的那些话,是他心底最黑暗而不为人道的心思。

    他的记忆一下回到了最初。

    他从澄泓口中得知了一切,便带着顾君师来到龙髓之心的朝圣塔之上,他得到了“真龙之目”,因此只要他想,他可以提前感知到整座“龙岛秘境”的所有布局,也能够看到一些曾经察觉不到的东西。

    他抱着全身寒冷昏迷的顾君师,他无法否认再多的恨也抵不住一句她在难受,他还是会为她而心痛、心疼。

    就像一种本能,他试图将它戒掉。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够办得到。

    “你赢了,我会放弃顾君师……”六绛浮生艰涩又好像放弃了一样,声音空洞而干哑道:“我会跟她在此彻底了断,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够救她,救下我的孩子?”

    但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但六绛浮生却没有任何失望,他反手握住仙剑,眼神平静,但手却狠厉地朝着脖颈划去,这时“天道”才暴怒道:“住手!”

    六绛浮生红着眼,冷声道:“她跟孩子任谁死了,我都将为他们殉葬。”

    “你乃天道之子,你身负天命而生,如今却因为这些小情小爱而丧失理智,六绛浮生,你太叫我失望了!”“天道”声势如雷,轰隆震响。

    “最后一次。”六绛浮生颤着声,似用尽全身力气地撑着,他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天道”见他如此执迷不悟,两相僵峙之下,它终是网开一面道:“好,那你便做给我看,我要确定你与顾君师彻底决裂,反目成仇,届时我便告诉你该如何去救人!”

    “……我答应你。”

    ——

    隔日,顾君师才等到了六绛浮生露面。

    他好像是横渡黄河冰塞川、攀满太行雪满山而来,面容霜白,神色素雪裹千里,唯有唇红极为红润,这副冰魄玉洁的模样,倒看起来有些像一只吸食阴气为生的山魅妖精。

    他在压倒顾君师时,忽然问她:“是不是身体腻了,心就不会再牵念了?”

    顾君师:“……”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

    再之后,每隔一天,六绛浮生就会来找顾君师,这一待就是一天。

    顾君师暗忖,估计牛都没有他耕得勤快。

    但与此同时,她之前身体状况的隐患却莫名在好转。

    阴阳相调和,多一点不多,少一点不少,始终维持在一种平衡的状态。

    与她相反,她每隔一日见到六绛浮生,她都觉得他好像人气渐失,只吊着一口仙气在活了。

    ——

    有一次,顾君师坚决地拒绝了他。

    可六绛浮生却睁着一双被黑暗侵占的眸子盯着她,跟看渣女在狡辩似的慢吞吞道:“所以,我还没有腻,你就先腻了?”

    顾君师一愣。

    这个问题,是该从这个层面……这么理解的吗?

    顾君师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但她却阻止不了他,只能将这几天他们隐晦不提的话题重新挑明开来。

    她问他:“我之前问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报复,你没有回答,那现在呢?”

    “顾君师……”他从背后抱住了她,尖细的下颌靠在她肩窝处,低低地在她耳边温柔绻缱吐息:“我恨你。”

    顾君师抬起头,眼底没有任何笑意地笑了声,叹了声:“我知道啊。”

    ——

    顾君师越到后面,发现身体虽好转,但清明的意识却渐渐开始有些昏沉起来,不知是因为六绛浮生靠近的缘故,还是笼中明符的原因。

    但再后来,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找过她他,一套干净得体的衣服也替她穿戴好了。

    她躺在笼中,预感到或许有什么该来了。

    ——

    尖塔的窗被打开,半空之中的风吹来。

    她一头墨发披散于肩,悠悠忘过来那一眼,让六绛浮生的心脏都几近停止。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

    噗——

    一刀刺入她腹部:“我玩够了,这是你欠我的。”

    顾君师因为痛意而清醒了一瞬,她下意识道:“你要对我的孩子怎么样?”

    我的孩子……

    原来,他抬起脸,怔怔地看着她,声音嘶哑道:“原来,你只是对我一人无情……”

    “那我如此夺走了他,你是不是会记恨我一辈子?”

    既然不爱他,那就恨他吧。

    顾君师控制不住,想动却被索链牢牢地固定着一个动作,而在晕迷之前,她看到他拿刀剥开了她的肚子……

    昏迷之后,她并不知道六绛浮生红着眼,拿刀以同样的方式剥开了自己有腹部,三道奇异的光裹着覆盖着一处朦胧的东西从顾君师那里飞入了他体内。

    之前在渡生道观他得到一件宝物,一道绿光罩在她身上,她的伤变好了。

    他在她额上印上一道湿冷的吻,道:“顾君师,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再见了。”

    他最终消失在塔上。

    而在他消失之后,一道黑色从顾君师的意识空间出散了出来,它渐渐形成一道身形,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显然除了一件黑色斗篷外,底下不着一物,赤着脚来到囚笼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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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891/ 第一时间欣赏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最新章节! 作者:桑家静所写的《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为转载作品,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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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介绍:
现代霸总顾君师,一朝穿成了已婚农妇,成婚对象是一个失忆、被拐卖进村的小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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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发现法诀最后那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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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君师:……敢情前面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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