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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桑家静     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txt下载     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诀别(三)

    “天道”虽如愿见到六绛浮生与顾君师决裂了。

    但它并没有感觉通体舒畅、大事已了的感受。

    一开始,它看到六绛浮生先是对顾君师进行囚禁,再以各种姿势进行“羞辱”,当然这部分它自没兴趣在旁观看,再到最后的挖腹除子之举。

    此时“天道”对六绛浮生此番因爱生恨的行为很满意,以顾君师此等心高气傲之人,估计都不可能再原谅六绛浮生,再与他重修旧好。

    “天道”见六绛浮生的确如他所承诺一般,与顾君师断绝了关系,甚至做的比它想象之中更为狠绝。

    但是……当顾君师彻底失去意识后所发生的一切,却叫它除了觉得五官扭曲三观震裂之外,更是感到了心梗如塞:“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是一个男人啊,他从来没有听过还有牝鸡司晨,公鸡下蛋一说!

    从很久之前“天道”就在疑惑了。

    它疑惑,六绛浮生是不是对自己的定位有什么错误的理解。

    它明明给他安排的是龙傲天下、霸气侧漏的人生,而不是人间戏本子里那些因为各种外界阻挠、产生误会后,却从来都是坚忍付出、默默从不肯解释,最终逃走它乡为男主诞下子嗣的伤情女主。

    它着实想不通,它明明将最好的都给了他,他为什么在顾君师面前却不自觉地伸手拿了虐文女主的剧本,真不知道这个顾君师究竟是个什么妖孽祸害!

    “为什么不可以?”六绛浮生水色鹿眸一睨,神色漠淡,他将顾君师轻轻地放下,指尖如留恋地抚过她额前的碎发。

    它怒其不争道:“我明明叫你寻一名女子,就比方如今在龙岛秘境之外的命定之女,代为——”

    “代为什么?”六绛浮生打断了它,他好似想起了一件什么好笑的事情,轻声笑道:“你不是不愿意我的孩子由顾君师的肚子内诞出,甚至不惜以天雷欲灭其形魂俱散,如今一切不正如你所愿?”

    “天道”浮于朝圣塔上空,薄淡的一片金色,它静默了良久,道:“你拥有了真龙之目,便是拿它来监察于我?”

    “你出现自我三岁时,也是那时我拥有了天灵根,这些年来我所做的每一件都有你的影响,你要叫我高高在上,不染尘埃,我便得高风亮节、事事明正,你要让我成就大道、心无旁骛,我便得忘情绝爱、杀妻证道,你说你将助我与我族完成天命,成为这苍生之主,我便奔赴征途、修炼大道……”

    他低低的诉说,就像一根线拽在“天道”的心上,越扯越紧,几近绷坏,它仿佛已经预测到他接下来将会讲出怎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但它并没有阻止,因为之前与天魔一战,再加上它意欲夺取顾君师的性命,受到了反噬,它如今已经岌岌可危,意识即将彻底消散。

    谁能想得到,之前经它所安排的一个顾氏凡妻,一个被它用作给六绛浮生垫脚的“基石”,最后竟也参与了命运竞争,她也成为了这一盘棋中别树一帜的存在,她不再是能够被随意左右安排,它杀她,便相当于破坏了天道规则。

    是以后来,它无法再动作,哪怕顾君师因为腹中胎儿的缘故,正处于最虚弱的状态,它只需随便安排一出“意外”便能叫她不复生还。

    它本来打算等着看她如何作死,因为顾君师并非此界之魂,注定傲世孤独,无亲缘无子嗣,她想留住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

    但谁能想到,最后硬要强求出一个结果的却是六绛浮生,他甚至愿意拿自己的身体来当赌注!

    “你的意志凭什么能凌驾于我的意志之上?我操纵我的人生的时间也足够长了吧,我一直任之由之不过是因为觉得既取之自得受之,可我卖给你的也只不过我小时应允下的承诺,我会完成我许诺的事情,但除此之外,我的爱与恨皆与你无关。”

    六绛浮生用着一副不咸不淡的嗓音说道。

    “天道”盯着此时的六绛浮生,他一向都不是一副真正乖巧的性子,当然它本也没有打算真的教养出一只纯良的绵羊,但以前的六绛浮生在它面前,始终是看得透的,它与他自小一起,到长大,到如今……

    不知何时,他却彻底变了。

    他的眼神已经叫它看不穿了,如同隔了一层迷雾,朦朦胧胧的,深不可测,就像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甚至他心思深沉的部位偶尔展露一角,却叫它感到了不可轻易忤逆的忌惮。

    “六绛浮生,你可知凡人的一生不过区区数十载,修仙者的寿数则是数倍、数十倍之长,而仙人则寿数不计,神更是与天同寿,而你活在这世上不过才短短二十几载,你的见识太过狭隘与局限,你以为大衍派大,可你见识过虚空门后,还会觉得大衍派宏伟壮阔?”

    “你在十一天三年的所见所闻,尚不及二十八天一日所感,你见过凡人界的天与地,也见识过修真界的天与地,两者之间亘横着何等差距,你如今以为踏出了一步便已纵观天下,实则井底蛙不过如此。”

    “你观顾君师满心所爱,她无为无一不叫你觉得特殊心动,但你为何不愿意放下芥蒂去看看别人,你命定之人她永远不会像顾君师一般待你绝情狠心,她会视你为此生唯一,敬你,尊你,爱你,你只需放下执念,去容纳——”

    “好啊。”

    忽然六绛浮生一口应下,他好像十分赞同“天道”方才那一番对他的评价,清澈低魅的嗓音悠悠道:“你既觉得我是因为眼界太低,所以才将一棵草看成一块宝,那我便尝试一下放下执念,去见识一下你所说的仙、神之境,也去看看你提及的那个……命定之人。”

    “天道”得他应允时,却没有感觉到安心,反倒有一种惴惴不安,这跟事若反常必有妖一样。

    但现在的它又能阻止什么呢。

    “浮生,你应下誓言于我,此生绝不会再与顾君师纠缠,此誓你可会违背?”“天道”厉声诘问。

    六绛浮生漠冷着眸子,似六月落下九月霜,一副无谓的态度回道:“自不会违背,我与她,情断恩绝,即便还剩下些什么,也不过是前仇旧恨。”

    “你若真心这般想,那便好。浮生,我留在你身边的督促与引导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路你便得靠你自身奋发,你要记住,你是光,是明,是正道,不容邪魔之气存于世间,见之当斩,遇之当灭!”

    “天道”那传响于塔殿之中的声音传着一阵金光爆开,细碎的金榍被光线映照着,逐渐消弥飘散于空气之中。

    六绛浮生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勾起了唇角,这时他周身漾出一圈圈黑气,一道红衣似血、墨发如瀑的身影显了形,“他”轻轻地伏趴在他的肩头处,水芙妖魅的面容,却与六绛浮生的面容一模一样,只不过六绛浮生是那月落乌啼的浮生若梦,而“他”则是一世痴怨的红尘画卷。

    “他”形似鹿纯的眸因魔气而染了一抹敷粉的妖意,红唇挨过他耳畔轻声道:“就是它一直在限制囚困着你,它是什么,你猜到了吗?”

    六绛浮生道:“不急,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它一直以为顾君师是我的弱点,总想着将顾君师彻底铲除,但它却没有想过倘若没有了顾君师这个软肋,它又拿什么来叫我对它言听计从?”

    “他”倾城一惑,浅笑梨涡:“顾君师倒是出现得很合适宜,她有足够的能力与威胁力,叫它全心都拿来提防她的存在,如今你终于能够顺利地摆脱它了。”

    “她很美味,叫人一尝再尝都不会觉得腻味……你说,倘若失去了她,你去哪里再找这么一个顾君师啊。”“他”有些惆怅地垂下眼。

    六绛浮生却看向被“龙丹”逐渐愈合的腹部,他道:“誓约不可违背,我必须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在这一方暂固步于此的樊笼之中。”

    “你还真是心口不一啊,既想让她为你辗转反侧,又想她为你倍受煎熬,还想她能够咬住你抛出的饵,你既冷情又贪婪,怎么瞧着你比我这个魔还要更坏呢?”

    六绛浮生却低低一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最好就是彻底地忘记了我们父子,只要她舍得下,我又有何不能失去的?”

    他说过的,总不能每一件事情都由她开始由她结束,这一次,游戏的规则将由他来定。

    倘若她的本性就是无情无义,那他要她为他……而忤逆她的本性一次。

    他没再看顾君师一眼,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与趴在他肩头的黑色妖懒身影朝着外面走去,他白洁无暇的衣袂翻飞,与心魔的红衣渐渐交叠,风散雾淡,他也随着风雾一并消失在了天边。

    而就在六绛浮生离去之后,一道黑气从顾君师的意识空间飘了出来,它就像丝织的画帛显形出一道男性体魄的身形,黑水一般流动在地面的衣摆摇曳着移动,只见一个穿着一件黑色斗篷的男子从“画帛”中走了出来。

    显然,他身上除了披上一件能够蔽体的黑色长斗篷之外,底下不着一物,精壮而不失雕琢精巧的长颈之下,敞露着一片肌肤,他赤着一双脚来到了囚笼前边。

    他先是以研究的心态好好打量了一番这座拿来藏娇的金笼子后,一转眸,视线再投注进笼中正躺在血泊之中的睡美人,她腹部位置的血污虽早已干涸,但之前剥皮拆腹留下的血渍却没有被清除掉。

    他神识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人呼吸平畅舒缓,说是昏迷倒像是精神跟身体在极度疲惫之下,自动进入休眠恢复的状态。

    他点了点头,道:“这样别具一格的情趣……要说,还真是会玩啊。”

    金笼上面贴着的“明符”在之前六绛浮生进行换置术法的时候便失去了效力,变成一张张的白纸,远处瞧着跟贴满了冥纸似的,而原本限制顾君师行为的细铁索也早就消失了。

    但这座金笼子本身不是那么好进的,它是由鎏金加上蚶蛸的角融合锻造的金器所打造,但在黑色斗篷男子的手上,它们却脆弱得跟细长的冰条一样,轻轻一折便断裂成几截哐当掉落地面。

    他光着脚弯腰钻了进去,蹲在她身前观察了一会儿:“这张脸明明感觉到很陌生,但又莫名觉得熟悉,你不会是仗着我失忆,骗我的吧。”

    重塑肉身的人皇不复当初那痴痴傻傻的样子,他眯了眯眸,帽檐下的面旁一片黑黯不明。

    “可是……我不记得阿妙了,她的面容、声音还有神情举止,我寻了这么多世,唯独你让我觉得熟悉,也许你就是我的阿妙。”

    他将昏迷的她抱了起来,弯腰俯下动作间,他身上的一些部位露了出来,那精壮的胸膛与大腿薄薄一层皮下是漂亮的肌理,修长却不瘦弱的四肢,无疑这是一副经过精心雕琢而充满男性魅力的身躯。

    他漫不经心道:“阿妙,你看,你前夫既答应与你和离了,你便没了夫君,而我呢独身了数百年,正好一直缺个妻子,不如,我们干脆就凑一对吧。”

    人皇一直在顾君师的意识空间之中,但前一段时间顾君师的意识海翻腾得厉害,他便被惊动了,但由于他当时正处于肉身重塑的最后关键时刻,倘若断功醒来便会功亏一篑,是以他坚持着进行到最后一步才结束。

    这期间他一直有放送一缕神识感知外界的情况,他分明听到了一名男子对顾君师在说:“顾君师,我们以后……不会一别两宽,也不会各自欢喜,我要让你也与我一般,即使两不相见,却心如煎熬。”

    人皇虽然不知世人一般是如何陈述和离之词的,但这话一听便知是一名怨男在讲别离。

    他们之间分得并不体面,也不心平气和。

    但这又怎么样?

    他在重塑肉身之前便早打算过,倘若阿妙真有夫君,那他就将人杀了,虽说年轻寡妇丧夫是一件叫人闻者伤心的事,但他会赔她一个新的夫君,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会原谅他了。

    原谅他因为对他妇起了觊觎之心的丧心病狂。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阿妙,你会喜欢怎么样的婚服……你嫁过一次人,可我还是一婚,同样的红喜服你与别的人穿过了,再穿一次只怕你会觉得无趣,不如我们换成黑色或者白色的喜服吧,反正我早就死了……其实结冥婚也行。”

    他一个人既不需别人回答,也能说得津津有味。

    “阿妙,你被关在笼子里的样子还挺美的,以后……我们也来玩一玩这种情趣好不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慈悲城(一)

    当“龙岛秘境”固有的隔绝结界被人从外部强行打破后,修真界二十八天内顶得起一片天的门派,其中三十六派七十二门一洞一府,几乎来了一大半的高手。

    他们都认定了“龙岛秘境”内必有一场艰辛的恶斗,如今召集齐了人手,无论将面对何等凶险之况都算是有了心理准备。

    如今的“龙岛秘境”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地域辽阔的岛屿如今东境跟西境都被海水淹沉了大半。

    洪波涌起,悚岛飒飒,山倒海倾、地裂湖涸,一片焦黑的灰土地上,山随平野伏,茂密的森林被抽空了灵力枯朽黑压压地连成一片阴影,山海云岭之处充斥着黑色蔓延而出的气亡气息。

    这浓重到叫人口鼻蔽息的魔气久久不散,叫人瞠目结舌。

    这该是何等修为的魔头现世?!

    这里面就跟才经历过一场大战,大动干戈之下断壁残桓,足见这前的战况激烈。

    正当他们震惊进入“龙岛秘境”中“新人榜”十人是谁有这么大本领力战了魔头,还是说……他们十人共同联手与那魔头大战了一场。

    结果他们是不敢奢求这些新人能够赢的。

    光凭这惨烈战后的现场,就能猜测到当时的情况,凭在场这些人应对邪魔的经验判断,这魔头的实力绝非是这十人能够对抗得了的。

    所以……他们必定是殉道了。

    唉。

    可惜了这一届这一批绝佳的苗子了。

    而这时,灰头土脸的陆子吟、汝兰、晏天骄他们却找了过来,两相会唔时,彼此都愣住了。

    之前“龙岛秘境”结界被破时,随着大批修士进入灵力枯竭的岛上,灵力像泉涌入,他们看到了一个方向显现出五彩斑斓的灵光,便知道是有人来接应他们了。

    这才拖着没有灵力修复、疲倦伤重的身上冲过去找大部队汇合。

    见他们还活着,虽说瞧着像经受过一番折磨,但到底精神面貌还算不错,心底那沉重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面色露出一丝轻松来。

    问起情况,陆子吟便将在“龙岛秘境”内发生的大体事情都汇报了,但他们几人却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个“黑斗篷”便是顾一,而六绛浮生被堕魔龙附体一事。

    这里面唯一的叛逆头头晏天骄却没有跟着他们一道糊弄长者,不过他看到陆子吟跟汝兰不断地朝他使眼角,他在被询问时,只选择了对这一部行为缄默不语。

    他这人并没有什么以德抱怨的伟大情操,也没打算谅解跟宽恕曾经追杀过他的六绛浮生,但他还没有懦弱到需要别人替他出头的地步,倘若这个时候对众人道出六绛浮生曾被附魔一事,那么他很有可能便会被各派进行监禁留守观察。

    魔气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可出。

    那顾一怎么办?

    不知为何晏天骄会莫名想到顾一,或者现在该叫顾君师这个女人。

    说她是女人,除了身躯构造之外,她跟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女性身上最独特而耀眼的光芒。

    她的确是一个叫人印象深刻的女子,以往从未有哪一个人能像她一样,打破他认知的边界,他不否认,一向对任何女人都无视的他,对她生了些好奇心。

    其它人一听在他们看来极为棘手、或许将会进行一场血洗的战斗就这样消弥无踪了。

    真龙神的残魂堕魔,还吞了龙丹,壮大的实力无疑具备了为祸苍生的所有条件,但转眼之间就被另一个神秘人给解决掉了。

    除魔卫道乃他们修仙之人的本职,他们本能地猜测对方肯定是哪一位不出世的老祖宗,预测到了苍生有此一祸,而提前赶来除魔拯救。

    所以说,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或隐瞒也能够暂得一时天下太平,若他们真知道一切真相,知道除魔的人并非一个正道好人,而是另一个来者不善、手段更加厉害的反派,只怕接下来就不会是皆大欢喜暗暗感激,而是战战兢兢立即召开紧急诛邪大会。

    这一次“龙岛秘境”之行,除了损失了两名弟子之外,大衍派的鬼婴与魁首六绛浮生一并失踪了,修仙正派的人遍布岛屿上下,皆找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是生、是死,皆成为了一个谜团。

    而陆子吟他们却知道六绛浮生绝对还活着,还有顾君师、那只九尾狐妖跟鬼怪……

    要说这一趟的“龙岛秘境”还真叫他们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生死时速,明明一开始只是来探宝,最后却硬生生地被逼成了正道的希望。

    但他们这个“希望”最后全靠一个正邪难辨的女子救了,更绝的是她还是他们正派新人榜魁首的妻子,这一出出的高潮迭起,简直比他们去看各种折子戏表演更精彩激刺。

    六绛浮生带着顾君师一道失踪了之后,陆子吟跟汝兰便暗地里猜测,究竟最后……六绛浮生跟顾君师这一对夫妻将会走向哪一种结果?

    抛弃彼此的立场跟过往谎言欺瞒,携手共度余生?

    还是去子留母后,释然于过往后,相忘于江湖,至此各持信念,正邪不两立?

    澄泓手握着那一串梵纹佛珠,缓速拨动,他迎风而立,宛如千树花开。

    顾君师,我们……再会。

    ——

    时光经转流年,却也是七年之后。

    酆都

    墓穴之下,冷石砌垒的宫殿之中,蛟油灯盏燃起昏黄留久的光线,映亮出棺椁旁站着的那一名高大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邪森冷沉的高冠袍服,冠带束于下颌处,一身王室华鬼的装束令他那一张苍白绿森的面容显得威严而凶狠,他站在高位,目光冷冷扫视了一圈一方伏地跪拜的众人。

    “血奴一事,至今都没有解决,如今惊动了慈悲城那群老尼,你们当真要等那些修仙门派察觉到酆都的异样,追查过来?”

    底下的人一听鬼王发怒,皆噤若寒蝉。

    “这事本该是由奇碁负责的……可他自七年前,便一直处于失踪状态,如何联系都联络不上人,后来这事便交由别的人负责,可那人也是个贪心不足的,事情闹大,让本该被掩埋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有人嚅嚅地解释道。

    “难道我堂堂鬼城便只有奇碁一个人可用?!无能、无用!一切废物!总之,血奴一事若再闹到我眼前来,你们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怒叱完后,便冷冷拂袖转身,独留下底下那一群瑟瑟发抖的鬼修。

    “这、这可怎么办啊?”

    “要不……咱们去求助那位大人?”

    “可他好像还在闭关,咱们这样贸然去打扰,会不会惹怒了他?”

    “咱们这也是无计可施,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惹恼了那位大人大不了被他修理一番,可惹恼了鬼王,他可不会对咱们心慈心软。”

    “那……那好吧,听说素女跟那位大人私下关系不错,咱们不如托她当中间去游说?”

    “行,就这么办。”

    ——

    夜半时分,厚重的乌云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阴森森光投射下来,给鬼气森森的幽林带来短暂的光明。

    酆都鬼城内常年覆罩瘴气,无论白日夜晚都几乎是一片黑暗,因此城中无论白天黑夜都必须点燃明火照亮。

    这是一片荒野,沿路榕树受阴气滋养而高大粗壮,枝繁叶貌,几声呜咽嚎让人毛骨悚然,一阵“咕咕咕”的尖锐声响从空中传来,使原本幽暗的森林显得更叫人发毛。

    一条荒草丛生的崎岖小路,从幽暗森林中穿过,一直通向一处乱葬岗。

    这时几只乌鸦“哇哇哇”地怪叫着从坟头飞过,落在了一处新坟旁的千年老榕树之上。

    一名额间坠着颗红晶石的紫衣女子风韵娉婷地摇步来到坟前,她看着始终没有动静的土包,一脸失望地道:“夜堇,你这一闭关就是三年,你究竟还有多久才出关呢?”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失落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离之时,只见坟上土受到一股力量的挥散而朝两边堆起,中间显露出一具槐木棺,棺盖啪地一下翻起掉落地面,然后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从棺中翻了出来。

    他站起身,背脊挺直,只觉体态修长而健壮,仿佛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冷淡的光洒落于他的眉眼之上,一张冷峻而深邃的年轻面容,摸约二十来岁的样子,他身穿一件拓体上紧下散衣袍,尽现宽肩窄腰与那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夜堇,你终于出关了。”

    素女惊喜地瞠大水媚的眼眸,连忙小碎步地迎了上去。

    素女虽也是鬼修,但她却修了一张特别纯的长相,鹅蛋脸与杏眸这一组合,叫她半分没有让人提防的攻击性,反倒温温柔柔像极了男子梦寐以求的贤妻良母。

    对方一双灰翳的眸子准确无疑地落在她身上,高挺的鼻梁,静默冷峻如冰:“出什么事了?”

    素女一愣,她本想跟他提血奴一事,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一拐,却道:“是穆家出事了,如今榕城、花城还有慈悲城都在向穆家施压,让穆家家主交出穆家的大小姐,要么让她嫁给榕城少主,要么嫁给花城的城主,要么去慈悲城。”

    夜堇闻言颦紧了眉头。

    榕城少主不过一十六稚嫩小儿,而花城城主更是一个女人,而慈悲城几乎是一座不是打算绞了发当尼姑便是已经修行的尼姑城……“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也话长。

    当年穆家在这酆都着实也算不得什么名门大家,顶破天被人提及觉得是赞誉的话便是神秘、低调,会做人。

    但自从前几年穆家那一位任性离家出走的小女儿给穆家带回了一个大女儿,这穆家便彻底翻天覆地了。

    一开始,穆家家主在外流落了一名私生女一事,还在酆都小范围内闹得沸沸扬扬,但最终穆家还是公开承认了这位大女儿。

    而自此一向低调夹着尾巴做人的穆家就开始变得野心勃**来,不仅忙着侵占周边范围盘踞的势力,这几年甚至都敢对着四位鬼城的鬼王地盘伸手了。

    可以说,穆家是眼肉可见的开始扶摇直上。

    而这一切的嚣张改变所有人有目共睹,全都是在那个大女儿到来之后,因此他们都在猜测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穆家的大女儿。

    私底人有人在疯传,穆家这个原本拎起来抖落不出任何好处的魔修家族,如今都修炼了一份十分厉害的功法,假以时日他们魔功大城,便可凭此部功法将酆都的四位鬼王干掉,再将整个酆都占为己有。

    “他们都说穆家是越来越不将鬼修放在眼里,所以酆都榕城、花城他们都想了一计,打算叫那位大小姐联姻,而慈悲城却不知是为何也对此掺了一脚。”

    “那鬼王怎么说?”他问。

    素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心底奇怪他如今这般平静的反应,他难道不担心那位大小姐真的屈从于榕城与花城的逼迫,而被穆家送去联姻?

    明明她感觉得到,他对那位穆家大小的感情并不一般。

    “鬼王现在并没有动作,毕竟榕城、花城跟慈悲城都有了动作,他静观其变再寻机从中搅和岂不是更好?再说,近日,他正为血奴一事大发雷霆……”

    ——

    话说另一头,慈悲城近日受尽了酆都的鬼修一等骚扰,气得直接闭城谢客。

    说起来慈悲城这一座城算是酆都内的一处奇特之景,它并不属于鬼城,而是一座渡鬼之城,它存在的目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感化渡魔,还世间一片清净之地。

    当然在酆都城的人眼里,这慈悲城就是修仙正派矗立在酆都边境用来监督跟界限两边的中间线。

    近日因为慈悲城中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事件,且这事牵扯甚广,并非慈悲城能够独立处置,于是一群道修女尼便向二十八天如今掌管执事令的门派发出请求帮助。

    这日,摩诃禅寺的澄泓大师、南海陆府的陆子吟还有流明宗的晏天骄,还有一位面戴琉丝明纱的青衣女子如约而至。

第一百九十七章 慈悲城(二)

    这么多年之后几人再度重逢,除了陆子吟是个热络性子,跟每一个人主动打了招呼,澄泓与晏天骄都属矜漠冷淡。

    这些年来,他们身上多少都沉澱了些岁月的稳重成长,当然修为一个二个却跟坐火箭似的飞速增涨。

    陆子吟看不透他们两如今的修为境界,便知道不必问,硬要问就是自取其辱。

    澄泓乃摩诃禅寺的北竹佛子一事七后之后,倒也不再是一宗秘密。

    他既非普通僧人,其摩诃禅寺给他配备的僧服制式是一件三层交祍僧袍,外罩一层素白罩纱衣,他所站之处宛如白银华落,腕间佛珠功德金光灿,微妙香洁圣庄严,修得一身佛性缥缈,只当是风动云动我自心不乱。

    他朝他们颔首示礼。

    晏天骄依旧是一件绣着红焰边纹的玄衣,皮质腰封收紧窄细,一头飒煞的墨发高高以穗绦绳结扎起,俊美少年阴郁桀冷,傲世无双,一身霜寒冷冽气息不易招惹。

    指望他会打招呼?

    甭想了,给个眼神就算不错了。

    陆子吟是他们之中穿得最隆重的,南海陆府向来有钱,他着一件铜纹黄衫,外罩雪渊长貂的半身裘衣,碧玉海珠冠发,尖头蓝澜纹靴子,手持檀香镂雕小扇,一副富贵逼人之态。

    而在场唯一一位青衣女弟子,她一身衣饰虽为简洁,但无一不精致,光凭那无风而自曳似鲛纹便知这布料绝非凡物。

    此女据说是无双界南元上尊新收的弟子,叫傅琬琰,这一次无双界本打算叫南元上尊首席大弟子汝兰前来,可她还在闭关冲破元婴中期,于是便另择了人选。

    这位傅琬琰倒是极为神秘,她的脸就跟不为人道的秘密,去哪儿都得戴着一张白色面纱,这张面纱与普通的那种不同,虽然看起来轻薄,但一旦遮上任谁看都辨别不了真容,连灵识都刺透不了。

    她唯独仅露出一双叫人惊艳的眼眸。

    陆子吟凭第一眼,就认定了这位女弟子,面纱下该是张不可多得的美人脸。

    于是一向对美人口花花的他,可谓是蜜蜂见了鲜花,殷勤备至,在一道前往慈悲城跟求助的人接洽的路程中,基本上就是围着她笑谈风流,联络感情。

    “傅师妹为何要以面纱遮容,太暴殄天物了。”

    “师兄见谅,琬琰真容唯见未来夫君时方可摘下,此乃我族自古定下的规矩,规矩不可废,并非琬琰有意失礼。”

    要说傅琬琰这人性情倒是有几分叫人琢磨不透,她言谈举止既不冷淡也不热情,进退得宜,与她相处倒也挺叫人舒适的。

    “还有这种规矩?”陆子吟讶然一笑:“看来,陆师兄并非琬琰认定的未来夫君了。”

    傅琬琰闻言波澜不惊,只温言启唇:“陆师兄说笑了。”

    这时候陆子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他忽然扇拍手心,无端感叹一声:“若不是听你说你叫傅琬琰,有根有据,来历可查,我还真觉得你偶尔一些言行神色像一个人……”

    傅琬琰一愣,淡声问道:“像谁?”

    还以为她不会问的……陆子吟不由得有些后悔多言这一句,但话到嘴边,他只能一脸怀念加遗憾道:“一个叫我至今魂牵梦萦的美人。”

    这时走在一旁的晏天骄听见陆子吟的话后,因为以前听他感慨过无数遍,因此一下便猜出他在这说谁,心底冷嗤一声。

    别人的妻子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介外男在这儿魂牵梦萦,简直不知廉耻。

    澄泓则垂下眼,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情了,如今听到以往与她见过的人提及,那怀念追忆的语气,只觉得往事如梦。

    但并非他一人的“梦”,还有很多其它的人也都一并记住了她。

    傅琬琰哪怕心性再好,此刻听到对方明显差别的语气,还是回了一句:“世上的人何止千万,就算有个先来后头,定然是我像她,不能是她像我?”

    这话听着倒是对自身的绝对傲气。

    这点倒也有些相像。

    因为陆子吟的话,澄泓跟晏天骄也都多看了傅琬琰一眼,澄泓对顾君师较他们了解更深,他看了一眼傅琬琰便知,她与顾君师一点都不像。

    如果冷淡算像,如果傲气算像,如果长得好看算像,如果从容自信算像……那顾君师她又特别在哪里?

    晏天骄亦不虞地扫陆子吟一眼,颦眉不耐道:“你以为谁都能像她?你眼睛什么时候瞎的?”

    当年的事他们全都亲自参与在其中,顾君师以有孕之身是如何沉静冷着鏖战堕魔龙,“黑门”一出万物黯淡失色,死魂尽归于诛邪。

    最后她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设计将堕魔龙彻底剿灭,免于了苍生遭受一场祸端劫难,她还救下了他们,如此惊艳绝伦的特殊女子,岂能是随便一名女子故作姿态冷清,便能够用“像”来比拟的?

    陆子吟他是在想屁吃吧。

    陆子吟被晏天骄冷煞一眼看过来,尴尬地摸了下鼻尖,也觉得说这话挺没意思的。

    想着这事多少是由他嘴瓢眼瞎造成的事端,再加上陆子吟向来怜香惜玉,不能跟晏天骄这个向来对女人都不假辞色的家伙一样,他打着圆场道:“谁像谁都不重要,因为……你不是她,也成为不了她。”

    傅琬琰脸色难看地瞥了一眼晏天骄后,又失语地瞪向陆子吟半晌,最后嗤笑一声,自此路上再不与陆子吟搭话一句。

    这两人可真叫傅琬琰见识到了,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个觉得对方是眼瞎了才觉得她跟另一个女人像,一个一边觉得她跟另一个女人有几分相像,但最后又全然否认了……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一趟出来找人,是一件极为错误的事情。

    陆子吟见傅师妹这一会儿被他们得罪得死死的,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招惹,便展开扇子假模假样地摇了摇,凑到晏天骄旁边:“晏兄,你不对劲啊。”

    “滚开。”晏天骄冷掀嘴角,嫌弃地移开。

    “别想转移话题啊,你干嘛要插入我跟傅师妹的话题,以前你可从来对不感兴趣的话题充耳不闻,怎么一提到顾——”

    这个名字还没有正式被念出来,便被澄泓果断弹出一道淡金光封锁于喉部,陆子吟怔傻地看向澄泓,后者稳若古钟肃穆道:“噤声,前面有情况。”

    不是,有情况就有情况,用说的方式提醒难道不比用上灵力直接封声更加省事省灵力?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嫌弃我这一路的聒噪,干脆封了我的声线?

    晏天骄看了一眼澄泓,十分赞成道:“这个方法倒是好。”

    陆子吟顿时悲愤地回头瞪向他。

    是兄弟就跟我一块同仇敌忾一会儿!

    晏天骄呵笑一声,抬起下巴骄纵而傲慢如一只鄙夷蠢货的黑猫,眯了眯凤眸:“废话太多,耽误正事,你这样安静一会儿我觉得挺不错的。”

    傅琬琰方才不经意听到了一个“顾”字,却不想最终被澄泓打断,这个姓氏叫她有些在意。

    但当着他们的面,她又不好直接问陆子吟。

    这时他们掐诀化为灵光落地,来到慈悲城外这一座杂草丛生的荒破庙宇。

    这一类被荒弃的破败庙宇、道观其实慈悲城外还剩不少,时间若追溯回千百年之前,谁不想靠着超渡恶鬼或诛灭妖魔邪物来积赞“功德值”修行,比起单纯的灵修增涨修为,“功德值”简直就是一个作弊神器,既能削弱应境雷劫,还能叫人更早摆脱凡胎肉体,超凡成圣。

    而酆都这座龙鬼蛇神混杂的鬼城可不正是当初现成的“香饽饽”。

    当年的酆都规模并不如千年后这般势力广布,不仅被分化为嵎夷,南交、昧谷、朔方四座鬼城,城中也有了族氏门阀势力,还有酆都边境驻落战将城池为界限,它那时不过就是一座吸纳可怜无助鬼怪的收容所。

    所以那些个佛修、道修、还有修逍遥道的修士,就跟瞧见商机似的,一个个都开始占地建起了地盘。

    但这种盛况并没有一直延续下来,不知何时酆都的鬼修、妖修、魔修从一开始的弱势群体,变成了如今这等规模。

    正道的修士想不通酆都为何会越来越鼎盛,于是期间也不断派人潜入酆都内部试图查明真相,只可惜酆都的四位鬼城鬼王都不是傻子,他们严密地遵守着保密缄口的誓言,从不对外提及真正的秘密。

    因此正道修士不仅没有任何收获,甚至一旦潜入被发现,最终不是死得好惨就是死得更惨。

    澄泓他们还没有靠近,便看到了这座破庙内弥漫着一股腥臭的血煞气息,其它几人瞧不见鬼气,但澄泓却在高空之中扫视到下方弥漫着一股浓重阴冷的鬼气。

    由于太过怨气冲天,范围蔓延不小,因此澄泓喊住了他们。

    晏天骄跟陆子吟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的意图,便一道从东、西侧分别一冲而入。

    而澄泓看了一眼一脸严阵以待的傅琬琰,她修为是四人之中最低微的,因为他拦住了她:“里面鬼气浓重,必有状况,傅檀越且暂留在外面,倘若遇上意外的情况,亦可接应。”

    这话讲得合情合理,傅琬琰一时也无话反驳,她朝澄泓点了点头。

    “那澄泓大师,小心了。”

    澄泓合什颔首,转身便化为一道金色流光进入了庙宇之中。

    傅琬琰颦了颦眉,等澄泓那莲华素白的背影消失后,她想了一下,从手镯空间内取出几面阵旗握紧在手心之中。

    话说当澄泓、陆子吟跟晏天骄他们三人进入了庙宇,当即看到了一幕令人发指的血腥惨案。

    只见那一眼便能够到边角的小破庙内,房梁上竟吊满了一具具四肢蜷缩扭曲的干尸,这些尸体全都被吸干了血液,摇摇晃晃地被挂在上空,就像是风干的腊肉,一百多平米的室内充斥着令人作呕浓重的血气。

    但这些干尸并不像真正的“腊肉”那样无害,下一秒,或许是嗅到活人的气息,也或许是时机成熟,竟都“刷”地一下睁开了眼,只有黑瞳仁无眼白的鬼眼,长满了尸斑跟腐肉,张嘴一呵气,那一股腐臭的味道直接冲鼻窒息。

    他们颈上的绳索在他们疯狂摆动下拽时,尽数断裂,“啪嗒”地沉肉摔落到地上,但这些干尸没有察觉,它们受到鲜嫩的血肉吸引,饥饿激动地蹦跳了起来,双手并拢一挥便朝着他们抓挠过来——

    在他们“复生”那一刻,整个庙宇内鬼气冲天,都浓郁到眼肉开始瞧不清周边事物的地步。

    而这些弥漫的鬼气自然而然扭曲了空间,形成了一道小范围的结界。

    轰——

    本就破败残亘断壁的庙宇哪承受得住这种折腾,整个从内部炸开,在外面警戒的傅琬琰惊目看过去,一手下意识地挡在面前,一阵带着腐腥臭气的尘烟飞石扑面而来,她不由得屏息连连后退。

    但同时,她也将手上的阵旗挥举而出——

    ——

    酆都朔方城

    “喂喂,你们快看,那个是不是穆家的大小姐跟二小姐出来巡街了?”

    只见幽黯无光的街道之上,一群鬼修正探头探脑地瞅着热闹。

    只见一名皮肤微黑、但五官却十分明艳的少女正牵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两人一路接首笑谈,由着穆府府卫送,走在被提前清扫过闲杂人等的街道之上。

    另一头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少年强扯着一个才到他大腿位置的小孩朝前走着,在一个拐角之处,两方“不经意”便撞到了一块儿。

    当然穆家的大小姐跟二小姐被护在中间,撞到的自然不会是她们。

    而一个身单力薄的小少年加一个小孩儿自然拼不过身强体壮的府卫,一个身形不稳踉跄后仰,便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穆南雪立即气恼道:“你怎么回事啊?!”

    这条路这么宽,硬要撞上也不容易吧,他这是当众表演碰瓷技术,还是搁他们身上来找存在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少年赶忙爬起来道歉,他一脸歉意地抬头,顿时一张漂亮到叫人血脉贲张的面孔就展露无遗。

    可穆南雪这人向来对美色不感兴趣,她一看一个男的竟长成这样一副妖孽的模样,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阴谋论了。

    哈哈,接下来的剧情十分扑朔迷离,慢慢揭吧,另外,有两件事情静要说一下,就是之前那一章诀别被禁了,原因大家都猜得到吧,静将那一章重新大改了一遍内容,相当于重写了,这两天为了让后面内容连贯上,静会将后面的几章一并修一修,但除了那一章,别的不会大改,不用返过头看也没有关系,并不会影响后面剧情的。

    最后就是,静发现静的章节数又写错了,还将错就错了好多章,不改了,因为……改不了tt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的眼睛像我(一)

    穆南雪“悭!”一下抽出府卫腰间配剑,雪亮带冷煞之气的剑尖挑起那小少年的细白下颌。

    “呵,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你这种屁本事都没有、只想靠一张脸来混上位的人,能是什么龌龊心思我能不知道?你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否则我就当场杀了你!”

    随着穆家与穆家大小姐声名鹊起,这种想吃软饭的家伙心思都开始活跃了,尤其他们听闻穆家大小姐长得比穆家二小姐更好看,于中这种事情这一、两年时常发生,刻意制造的“艳遇”多了,她早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

    小少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跟他一开始预料得不一样,于是他有些慌了,不敢直视穆南雪那一双火亮气势的眼眸,表情既尴尬又羞恼。

    “我、我没、没想过……你休得侮辱人。”

    穆南雪面容一冷,她一身黑晶绛纱复裙,体态丰满惹火,腰部细韧,收剑再刺出时,动作冷飒如风。

    “好哇,还敢说谎,我看你就是在找死!”

    穆南雪这几年“小魔头”的称号也算是在朔方城打出知名响亮度了。

    她火爆易怒的性格,再加魔族一贯随心所欲的心性,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不长眼冒犯到穆家跟他们姐妹的人,被她狠狠教训过。

    叮当——

    一颗石榴籽大小的金属珠子撞上剑尖,穆南雪刺入的动作一偏,她身后传来一道淡然而威严的女声。

    “雪儿。”

    穆南雪见她姐竟然出手了,倏眯起眸,将剑一掷摔在地上,转过身不满道:“姐,这个人他分明就是别有用心,他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力,装可怜装无辜,就是想让你觉得他跟外边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小少年刚才在生死之际大口气都不敢喘一声,脸上血色全褪,如今被人救了,他赶忙急红了眼,对着她们急切否认:“不、不是的,我——”

    这时那一道女声却打断了他,她吐息轻缓,蕴含笑意:“没关系,你是什么用心或者目的都无所谓了,因为你的确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她越过僵住的穆南雪,从宽大刺绣繁美章纹的袖摆内伸出一只白皙偏瘦长的手,将人牵近,帽檐下那一双眼神专注地将其细细一番打量。

    小少年睁着一双漂亮眼眸,隐晦又克制不住心底的激动,将小脸刻意抬高几分,便想叫她看得更仔细一些。

    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最是青葱娇嫩的年纪,一双瑰丽鹿眸忽闪含泪看着她,虽说一身气质稍逊,但仅凭这样一张脸,就足够被称为殿堂级别的美颜了。

    嘶——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终于看清楚了这小少年的面貌,当即也都倒吸了一口气。

    在这一道长年靠着介入式照明的灰黯的城街之上,他光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他好像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穆家大小姐思忖,倘若将他好生调教调教一番,将那怯弱、眼神闪烁虚荣的无趣灵魂改造一番,想必尝起来会更为美味吧。

    小少年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惊艳、钦慕的火热眼神,仰住上翘得意的嘴角,他咬了咬下唇,努力朝穆家大小姐挤出一抹练习很久的羞涩笑靥。

    “穆、穆大小姐。”

    她这一套黑章纹斗篷想必是一件法器吧,哪怕靠得这么近,小少年都看不清楚她的真实容貌。

    “你叫什么名字?”

    大小姐的声音可真温柔啊。

    小少年有些拘谨地抓了抓磨损破烂的衣角:“小的叫花皆。”

    他虽然自信自己的容貌,但他太落魄了,身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样的他站在贵气逼人的大小姐面前着实有些自卑。

    “花?你是花城来的?”

    花这个姓氏在花城十分普遍,因为花城的城主就是一个拥姓成狂的雌雄同体,但凡想要在花城落户入籍者,都必须改成统一城主姓氏——花。

    “是,我与弟弟都是从花城过来——”

    小少年蓦地想起了他的弟弟,回过头一看,却见之前跟他拉拽着一块儿走的小孩,不知何时竟趁着他们无暇顾忌注意时,正蹑手蹑脚、悄悄摸摸地准备逃跑。

    “花绿!”

    一听到这个名字,小孩儿打了个哆嗦。

    “绿你个头啊!”

    只见那个头小小,看年纪估计也就四、五岁大的孩子,他垫起脚,朝着花皆做了个吐舌的鬼脸,拔腿就跑。

    小少年花皆脸色一变,冷下如画绘般一笔一啄皆完美的眸,他回过头,对着穆家大小姐哀求道:“大小姐。”

    穆家大小姐眼下对他的脸起了兴致,自然也愿意帮他这么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忙。

    只见她随手一挥,一道光网洒开,便将小孩儿花绿逃跑的前方挡住了。

    他鼓了鼓腮帮子,乌灵的眼珠一转,便轮腿转换了位置,他就像一只灵巧的小松鼠见缝就钻,但那道光网显然有了灵性,却见它兜越变越大,张起的网像一张巨口逐渐收拢。

    最后将小孩儿所有能够跑的路都给锁死了。

    花皆看到这一幕,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弟弟,你要去哪里?你忘了,这世上除了我,你再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小孩气得咬牙,他转过头跺脚,脆生生的稚嫩嗓音道:“我不是你的弟弟,你这个骗子,你要去当人家男宠你就去吧,我才不要跟你这种丢人的家伙一道。”

    穆家大小姐瞧这小家伙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倒也有趣,便多看了他几眼。

    他戴着一顶坠着毛球的小毡帽,身上穿着一件百家衣,腰部缠着几圈流苏带,看起来应该很久都没有清洗过了,原来各色的布料颜色都混杂成酱褐色。

    小脸蛋儿被帽子下滑遮了一小半边脸,只露出肉肉圆润的小鼻头,还有红润微翘的小嘴,说话时像只奶凶奶凶的小兽,呲出两颗糯米白的小尖牙。

    “这是你弟弟?”

    “是小的弟弟,他……他脾气不太好。”

    两兄弟其实长得还挺像,同样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过哥哥是那种眼角下垂的纯澈透欲,弟弟则是幽暗如重瞳那般漆黑。

    说起来,弟弟那小小身躯带来的与生俱来气势倒要比哥哥更强一些。

    “那一块儿带回去吧。”

    穆家大小姐随意发话,府卫们当即围拢上去,准备抓人结束这一场街边闹剧。

    穆南雪抄着手在一旁,看了看她姐,又鄙夷地看了一眼花皆,最后冷漠地看着府卫去逮那个小孩儿。

    花绿见十几个壮汉过来,也是急了,他努力地想办法,可这种实力悬殊的巨大差距不是他现在靠小聪明就能够应付得了的。

    没法,他的视线落在了街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之中,这是鬼城,这些人也都是一些冷心肠的鬼修,他们向来秉承闲事不管、正事少管、危险的事能躲就躲的原则。

    所以没有人会帮他的。

    他鹿眸微眯,手脚摇摆起来,风风火火地往回跑,直接跟个小炮仗似地冲进人群之中,他瞳孔内一道奇异的青光,它似芳蕤鲜活溢满了整个黑仁,但转瞬又逝。

    “花绿!”

    身后传来花皆的怒喊声。

    但花绿允耳不闻,穿过重重的人流,被他撞推开的人流倒也没有帮着穆府抓人,漠不关心与置身事外也是鬼修们的一贯作派。

    直到小孩儿跟早有目标似的,一把冲过去抱住了一道背对着他的身影。

    “爹——”

    那人显然被这一声石破天惊的“爹”给震住了,以至于明明能够提前感知躲开的动作,却被对方气势汹汹的一声喊怔愣在那儿,任他抱了个满怀。

    别说是他,其它人包括前来逮小孩儿的穆府府卫都一下惊住了。

    他转过身来,顿时一张疤痕密布的鬼脸就这样暴露在人前,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鬼修也都被他这寒碜丑陋容貌给刺伤了眼球。

    而小孩子直接给吓愣住了。

    他低低地抽噎了一下,嘴角朝下瘪了。

    好、好可怕。

    见惯了自己跟“哥哥”的那一张脸,冷不丁地看到这么吓人的一张脸,小孩儿真有点、真的只有一点儿,被吓到了。

    “小孩儿,什么人你都敢喊爹,你就不怕真被人拐回家当儿子?”

    跟那张脸相比,对方的声线倒不是那种粗旷吓人的难听,而是一种男女莫辨的低磁清冷嗓音,似冰雪融化之时的那一层融融晕光,叫人有些心眩。

    虽然丑得吓人,但他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嘛。

    “我、我不怕。”

    小孩儿不知为何,这会儿又觉得眼前这个人一点都不可怕了。

    他紧起小拳头,又坚定了神色。

    “你不怕,我可是坏人。”

    “不怕,你、你能帮我打跑那些坏人的!”花绿像是给自我肯定一样点了点头。

    男子讶异一瞬,难道别人说五月的天,孩子的脸,前一秒还被吓得瘪嘴,这一刻又不怕了。

    他拉开小孩儿的手臂,蹲下来与他平视,有意将这张脸叫他看清楚。

    “可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鬼修,连筑基都没有,你看错人了。”他淡散道。

    但花绿拽了拽头上的毡帽,瞠大一双水矅般溜溜大眼,奶声奶气道:“不会的,我不会看错的,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看错过任何人。”

    男子听到这孩子话中古怪,觉得了些许不对劲,但没来得及多问,他余光扫到了穆府府卫气势汹汹地走来。

    哪怕面对可能的麻烦跟人多势众,但他神情却没有半分变化。

    但当他不经意一眼扫过府卫身后,那名跟跑过来的小少年花皆时,神情却一下滞住了。

    小可爱们女神节快乐,静说过年后爆更来着,可是一直存不到稿子,一直爆不了,今天虽然没有怒爆,但静准备了一个女神节的双更,仙女们都特、特、特别的善良,一定要保持圣洁的微笑原谅静吧,啵啵啵~~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的眼睛像我(二)

    小孩花绿见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花皆,像极了其它人迷上花皆时的痴汉样,不由得鼓起腮子,怒道:“那张脸就那么好看吗?”

    男子这时才回过神来。

    他低眸,一双很深的双眼皮,因为一道疤痕横划过眉毛与眼睑,导致眼球部位有些萎缩,瞧人时多少有种凶狠的感觉。

    “你在骂我肤浅啊?可喜欢看长得好看的事物是人的本性,如我这般丑的坏蛋,也喜欢看些长得好看,来陶冶一下胸腔下那颗丑陋扭曲的不平衡之心。”

    人长得又凶又丑,但说起话来倒是文绉绉的。

    小孩儿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太听得懂。

    于是他就挑拣些他理解的部分,忽然认真道:“你救我吧,我以后绝对长得比他更好看,我给你当儿子,天天给你看。”

    小孩儿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他抓住了这个男人的弱点,打算投其所好。

    这小孩儿怎么就这么想给人当便宜儿子呢?

    男子并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之人,但与这小孩儿相处的短短时间内,他却好几次都觉得想笑。

    “你的父母呢?”

    花绿撇开了脸,皱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没有父母……”

    再说下去,这小孩该不会就要瘪嘴哭了吧。

    “所以,我要给自己找个爹,以后再找个娘,这样我就跟别的孩子一样有父母了。”他说到这个,眼神徒然发亮。

    男子:“……挺有志气的。”

    “花绿,你快过来,你到底想怎么样?”花皆站在府卫中间,他忍怒劝道:“你如果觉得哥哥平日里对你太严厉,哥会改,可你为什么总想着离家出走呢?你难道不知道外面的坏人很多吗?”

    花绿心想,就凭你给我取的那个鬼名字,你这人就没法处。

    他伸出小手,将自己的小手蜷进那名刀疤男修长的掌心,眉一飞,下巴骄傲地一抬,宣布道:“我找着我爹了,所以我不会再跟你一块儿。”

    手上突如其来被塞进一团热呼呼、软绵绵的东西握着,男子顿时有些不适的偏眼看向小孩。

    才刚到他大腿位置高度,看起来不过五岁左右的孩子,但却在面对这么多大人、这么紧张的环境中仍旧能够清晰讲话,表明态度,还懂得找个靠山给自己撑腰。

    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孩子,生得如此聪睿。

    男子看着这个小孩儿,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身体却自发地反握住了他软暖的小手。

    小孩一愣,讶然地抬头看向他。

    “总不能白让你喊一声爹吧。”他淡淡道:“真打算跟我走?”

    花绿顿时懂得他的意思了。

    花绿面颊红润起来,眼睛亮晶晶,重重一颔首:“嗯。”

    看到花绿宁愿跟着一个不过初次见面的外人,也不肯留下来跟他继续相依为命,花皆红唇抿紧,气极道:“花绿,你当真要跟别人走了?你不想要你的东西了?”

    花绿闻言一僵,他低下头:“不要了……我也不找了。”

    花皆难以置信:“你为什么非得走?我们明明一直都好好的。”

    他们这么艰难困苦走来,花绿虽然小,但当真机灵鬼精,并不是花皆的拖累,甚至他能走到这里,还都是依仗着花绿的功劳,可就在一切渐入佳况时,他偏偏要费尽心思离开,着实叫花皆想不通。

    “花皆,我讨厌你这张脸!”花绿咬牙怒道。

    花皆一愣。

    那一刻,他那一张皎洁似月的完美面容像是被人拿刀划破,有一瞬间扭曲起来,但很快他意识到现在是种什么环境,他抖动着僵硬的面皮,努力叫自己笑得若无其事:“花绿,你不能走啊,你是我的弟弟,你必须永远跟我在一起。”

    说完最后一句,他面上的情绪一点一点敛尽,面无表情地对对府卫道:“麻烦诸位帮我将弟弟带过来。”

    “我不要——”

    花绿张臂扒拉在男子的腿上,像个挂件一样绝不下地。

    这是男子出声道:“他真的是你弟弟?”

    花皆冷冷地看向他,这张丑颜总叫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我与弟弟的事与你这外人何干,你若不速速离去,就别管我仗势欺人了。”

    仗谁的势,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你是不是失忆了?”男子看着他,忽然问道。

    花皆闻言一顿,微微颦眉,正欲开口。

    “谁失忆了?”

    偏这时穆南雪与穆家大小姐也一道走了过来。

    花皆立即收起身上的尖锐刺荆,自动走到了穆家大小姐的身边,低眉顺目乖巧而温驯。

    男子看到他这副模样,眸色深黯一瞬,又转眸瞥向身着一件黑色斗篷的穆家大小姐。

    定睛片刻,他在对方身上扫视一圈,瞳仁如有魔力圈圈荡开,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一件十分新奇有趣的事情。

    穆家大小姐对于眼前这个丑汉甚至连多一眼都没有看,而是对花皆道:“受委屈了?”

    花皆一下就红了眼圈:“大小姐,花绿是我弟弟,他还小,他只是听信了别人的谎言才想逃离我。”

    穆南雪对她姐的态度最明白了,她这是对这个丑汉起了杀心。

    她不耐地横眼过去:“将孩子还回来,得罪了穆家,你连朔方城都走不出去。”

    男子忽然意味深长道:“穆家大小姐,久闻其名了。”

    穆家大小姐这才悠悠地抬起头,朝他看过去。

    这时穆南雪挡在两人中间,趾高气昂地道:“你这丑八怪,赶紧放人,穆家的事你少管,你也管不起!”

    “谁让你骂他丑了,你才丑,丑八怪!”花绿不高兴地骂了回去。

    男子却弯腰将小花绿抱了起来,手上掂了掂:“还挺沉的。”

    其实并不重,他不过在逗他罢了。

    花绿一下涨红了脸:“你、你胡说,我才不沉。”

    虽然不知道他这句是调侃还是实话,但花绿总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小孩,他真的不是你的哥哥?”男子这时认真地问了他一句。

    花绿努力让自己的小脸板起,看起来可信些,不像童言稚语:“不是,他不是。”

    男子这才转过头,对着穆家那一对姐妹,还有花皆,甚至周边那些朔方鬼修,似轻笑了一声,声线低压深峻,一字一顿道:“小阿绿,现在归我了,我可能有点小气,我的就是我的,别人多看一眼我都认为要抢。”

    这话一出,若不是这么一个丑疤大汉在说,他们还以为站在这里的是什么能够一剑毁山灭城的霸道神尊。

    “懂?”

    死一般的寂静一下笼罩在四周。

    穆家大小姐似觉得荒谬好笑,她嗤笑一声道:“抢了,又如何?”

    穆府的府卫当即从怔仲的状态醒来,当即抽出腰间的配剑,按理来说,眼前这个丑疤大汉连筑基都没有,他们根本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随便几个人上去就能够将他解决。

    但事实上,他们此刻却严阵以对,心底对这个说话平淡,神色平静,但言辞却莫名有一种夸张又令人信服的威力,产生了本能的忌惮。

    一个府卫伸手一个擒拿鹰爪朝着花绿的肩头伸去,丑汉却抱着小孩轻松一避,看似很从容随意的一步,却根本叫人连他一片衣角都触摸不到。

    他思忖了一下,问道:“你说你看到我会救你,那你有看到,我是怎么救的你?”

    小孩见真正地打了起来,正紧张地努力缩成一团抱紧,下意识回道:“你手上会变出一条黑色的长鞭子,看起来很厉害,上面还有冷电链子。”

    在花绿形容期间,男子手上早已握上了一条黑鳞油亮长鞭,它长愈一条成年的黑蟒,其身电光噼里啪啦地炸烁着,一出现便散发一股进入寒冬刺骨的冰冷气息。

    还真叫小孩真说准了。

    不,应该是他“看见”了。

    他真有能够看到未来景象的能力?

    丑汉一心二问,一面探究着这小孩儿的特殊,一面他手持长鞭向着朝他们围攻而来的穆府府围抽去。

    他专朝他们的手掌跟脚挥去,那鞭子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跟着他们跑,他们跑到哪鞭子就抽向哪,雨点似的鞭子落在了他们的四肢上,好像在忠实地在告诫他们。

    他们伸手想抢,他就毁了他们的手,他们的脚想靠近,他就叫他们只能够停在原地。

    一圈下来,穆府府卫竟无一人完好地站立,全都痛苦不堪地抖动着皮开肉绽的双掌,在地上呻吟打滚。

    嘶——

    手痛。

    牙酸。

    身寒。

    这是围观了一场来时风雨厚重弥漫,仿佛即将迎来一场你来我往的激斗,但事实上结束得却叫人猝不及防。

    这个丑汉,当真只是练气吗?!

    抖起长鞭,他拉起小孩儿的帽子,对上他那一双惊喜明亮如星的眼睛,许久,他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小孩,你的眼睛……像我。”

    花绿“啊”了一声,眼神纠结地看向男子那一双被刀疤整变型的凶恶眼型,咽了咽口水,道:“这、这都是长着两只眼睛啊,能不像吗?”

    男子如何能听不出来小孩这只是在安慰他,小孩虽小,却也懂得美丑,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又丑又凶,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

    男子伸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喉结内滚动着些许笑意:“小孩,我会带你走的。”

    所以,无须再刻意讨好他。

第二百章 慈悲城(三)

    一手抱着软糯团子,一手挥动着冷电长鞭,所至之处,哀声嚎叫,转瞬之间穆府府卫十数人,已无一人四肢完好地站立。

    长鞭挥落的余电“啪啪!”地如雪白的飞鱼钻地游走四处,吓得鬼修一等赶紧跳脚闪避,这鞭子黑粗却柔软,一动起便如妙墨龙蛇飞动,风霜雪露、寒光电闪,谁敢上去白挨这一鞭啊。

    于是郊祀与祭坛相连接的通道一下人群尽散,通畅无阻,男子抱紧小孩大步流星、光影拔速蹿出了武宿街道。

    穆南雪脸色铁青,召出本命兵器打算出手,但她却被穆家大小姐一把抓住。

    她语气沉冷道:“阿雪。”

    “姐!”

    穆南雪看向她,不懂她姐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南雪,那个人绝对不是练气,他手上那件神兵也绝非普通灵器,姐不想你会受伤。再说……那个孩子也没有那么重要,再与他纠缠下去,只怕会耽误了我们的正事。”

    她的语气平淡而温沉,似劝似趋吉避凶,更是审时度事。

    刚才那个男人狂妄的口气,并不是信口雌黄,他是有着足够碾压在场所有人的底气。

    穆南大小姐看不穿他的修为,任谁看他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练气层,但一旦他出手,却叫人难望其项背。

    “可是姐,我们穆府的脸面呢?那个孩子不重要,可现在是人家踩在我们脸上在耍威风啊!”穆南雪怒声反驳道。

    穆南雪这么一吼,其它人也都听见了,避开躲险的围观鬼修对她们投以阴晦的眼神,地下摊倒了一地的穆府府卫则痛得抖瑟,面上苍白又羞愧灰淡。

    朔方城的人都知道穆家大小姐前一段时间出外办了一件大事,因此负伤至今,需得静养一阵子,不可随意与人动手以防旧伤复发。

    但说起来,自从穆家大小姐来了酆都这么久,各种揣测与谣言虽对穆家大小姐的事传得神乎其神,但谁都没有真正见识过她的本事。

    她是……真的有本事的吧?

    只听说过强者的尊严不可冒犯,所以……她当真伤得这么重?

    就因为这么一个丑汉的出现,他们好像有些打破对穆家大小姐那一层完美的镜像,并且对她起了一丝揣疑之心。

    穆家大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忍辱负重”会给自己未来引来一波怎样的风言风语。

    “夜堇出关了,他必然会来见我,先处理我们的正事,至于这些事晚些时候再说。”

    一听到顾夜堇要来,穆南雪虽依旧气不顺畅地深深吐息,但到底还是被穆南大小姐给劝住了。

    但花皆在一旁听到穆家大小姐话,又慌又急,他知道她这是打算放弃花绿了,可他不愿意。

    他眼下是练气十二层,无法御器也无法御空,只能靠双腿,他正打算追上去,但却被穆家大小姐一句话定在原处。

    “花皆,倘若你打算追上去,那我不会等你回来。”

    花皆顿时双脚仿若灌铅,怎么也无法再迈开一步。

    他神色闪过取舍的挣扎,最终,眼睫穠黯垂下,无人察觉的那一双鹿澈的眸子,溢满了阴狠毒素:“小的,知道了。”

    ——

    慈悲城百里城郊外,地面上涌的阴冷黑气几近与天边嵌连成一片,宛如无尽的黑夜即将降临。

    在傅琬琰在判断了方位后,便将手中的阵旗掷扔而出,它分别以检紫、红、绿、橙四色正中乾元四方。

    阵旗一扎入地面,便“呼啦”一下展开,以它为基准圆点扯拉出了一道直冲天际的隔绝阵法,那薄透如膜的阵法挡住了那从破毁的庙宇中,汹冲而出的干尸。

    它们受鬼气驱动,睁着一双全黑溢邪的眸子,无智无理性地向往嗜血噬肉。

    吼——

    澄泓一展宽大猎猎的袖袍,脚下踏莲,如云端白鹤立于半空之中。

    他拇指与食指相扣,一掌波若挥下,那一道灵光金黄灿目,自他掌中扩大压下,便将那令人口鼻窒息的浓瘴鬼气震散了。

    陆子吟矮腰掌剑一挥,剑光烨冷划破叫嚣着扑来的鬼气,他飞快结了一个土印,一掌撑于地面,当即狂啸的气流掀起了半丈土浪,将被干尸砸破倾泻倒塌的石土墙,全数反哺送回。

    晏天骄飞步一道零下蓝色的光芒化为绳束,疾速绕过它们,一息间已转了无数圈,快速立起一道厚愈五寸的坚冰形成新的墙堵。

    四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一起共同合作,算是暂时制止住了这些干尸的行动。

    “这些干尸怎么突然就活了?”

    陆子吟将利剑一个旋转便重新转化为一把风流小扇,他嫌弃地拍了拍身上飘沾上的灰尘。

    晏天骄早在第一时间就将自身罩了一层灵力,不像陆子吟那般反应迟钝,

    他刚动用了灵力,寒霜之气尤萦眉宇之上,凤眸一曳,叫人不敢直视。

    “活?应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吧。”

    陆子吟对毒蛇的话充耳不闻,而是转过脸看澄泓,这种事自然还得询问专业的人士。

    澄泓飘落到地面之上,身不染尘埃,他手上拨动着念珠,平静说道:“这些人应该是被一种极为妖邪之术抽空了精血而死,贫僧方才有意探过,他们体内三魂七魄皆不在,生死魂消。有一种邪术叫尸僵,他们死前因受尽了折磨因此怨气很大,因此但凡有人做些炼尸的术法,它们就会彻底成为对方手中弑杀的工具……”

    陆子吟一惊:“是何人在利用这些干尸?”他想了一下:“难不成是酆都的人做的?”

    晏天骄听完澄泓的叙述,想到一件事情:“慈悲城才提及了血奴一事,眼下便出现了这些尸僵,难不成是有人想利用这些东西来对付慈悲城,或者说……是想对付我们?”

    陆子吟神色也严肃起来:“我们过来酆都就是为了替慈悲城处理血奴一事,现在倒是正好撞上了,依大师所言,这些干尸生前说不准就是血奴,身后才变成现在这种鬼不鬼尸不尸的怪东西。”

    他们既然意外撞上了情况,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些干尸死前也是够惨的,如今变成了尸僵,活是活不成了,只怕到最后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保不住了。

    在凡人界,人认为尸体被火化之后,来世就不能投胎,也是对父母的不孝,而在修真界虽没讲究过这类说法,但死后尸体被人利用来造孽,也是一件对死者极为冒犯之事。

    “留着只能是祸害,入土吧。”

    晏天骄不像陆子吟那般多愁善感,他没有对这些邪物产生悲天悯人的感受,既死,那便该尘归尘,土当土。

    入土,为安。

    他身上浮现一层冰蓝色的光,脚下一跺,一道冰裂极寒从他脚下一下袭向被坚冰与阵旗囚住的尸僵。

    百来只尸僵本还在撞击、嘶吼,直到无知觉地被冰覆盖没至头顶,变成了动弹不得的冰坨,它们还睁着眼睛。

    陆子吟瞥开了眼,傅琬琰漠然而视,晏天骄手掌轻轻一握,然后“嘭”地应一声,冰坨龟裂开来,冰面裹着断裂的尸体碎掉了一地。

    尸僵虽本就是一具尸体,不会痛不会流血更不会再死,但这样碎裂成块也是动不了了。

    这时澄泓几步朝前,手上佛珠于腕间一转,浮上天空时变为巨大,他就地盘腿一坐,阖目念经。

    梵文化为金光四溢,然后渐渐柔和铺展开来,那寒冰受炽热融化,梵唱从低韵形成了大悲响起,让天地笼罩在这一片肃穆、恢弘佛光当中。

    一霎那尸僵身上的黑气逐渐渗了出来,形成了极为浓郁的怨气,但当这些黑色怨气飘散升起时,却在那明亮又宝言法相的淡金光芒照射下,消散无踪。

    轰!

    地面塌陷出一个大坑,那些碎冰尸体就此沉落,它们终究被掩埋入土为安。

    经由晏天骄跟澄泓一武一文解决完这一切之后,陆子吟有些发愁道:“我们得尽快赶到慈悲城,如果这些干尸真是血奴,那对方一下控干这么多血奴能是何用图?”

    “总归不会是什么普度众生的意图。”晏天骄直接一句冷言总结。

    傅琬琰见事情暂告一段落,她这时才忽然出声道:“我方才在外面看到有一道身影极为避讳地从破庙中出来,他是朝着慈悲城方向去了。”

    三人一听便齐齐看向她。

    晏天骄眸如寒星:“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陆子吟也不赞同地看着她。

    唯澄泓神色似佛视众生不变。

    傅琬琰扫过他们一眼,双手放于腹间,背脊挺得笔直,她道:“大师既叫我做好在外接应的任务,我必不可能就这样随意离开,倘若你们真在里面遇上危险需要援救时,我岂不犯下大错。再者,我既见那人行踪可疑,必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做。我在他的身上设下了一道追踪符,只要他没有离开酆都范围,我都能找得到他。”

    她这一番话倒是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不存在丝毫误会,甚至她所做的事情也是滴水不漏,这个女子倒是个有脑子的人,难怪无双界会派她这样一个修为低微的人来处理慈悲城的“血奴”一事。

    四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而就在这时,那覆盖在四周叫人如芒在背的鬼气竟朝四周散去,它们若非被人净化,按道理只会缓速极慢地被天地消耗掉,但此时它却像一潭死水被砸破了一个大洞,鬼气飞速流逝消散……

    “怎么一回事?”

    他们倏然看向澄泓,他正一脸凝视沉忖,显然净化鬼气这事不是他干的。

    那是谁干的?

    鬼气所缔结的结界已经脆弱不堪,属于外面天空真正的景象一点一点展露出来,他们看向前方,只见那蔽目掩道的黑色迷雾经风而消散时,朦胧模糊的光影之中,有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高挑男子正朝着这边走来。

    外面乌沉低压垂下的天空,一片风霭缥缈,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那晶莹的雪花飘落时似玉蝴蝶在翩翩起舞,那个男子在雪中缓步而来,起风时,墨青的发丝与斗篷边缘的绒毛交缠在一起,轻然飞扬。

    但他并非是孑然独身一人,在他旁边还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小娃娃在雪中走得很稳,一只手被牵着,另一只压在胸襟前,他穿着一件盘扣斜襟的道袍式服,身上也披了一件小斗篷,但是他并没有跟大人一样戴起檐帽。

    这一大一小从这样一片灰黯的背景中走来,却好像唯一点缀的明亮鲜活之色,行千山、涉万水,他们的旅途无一不是一幅别样的风景画。

    嘭、嘭嘭、嘭——

    傅琬琰双眸微怔,她的视线一直盯着那道沐霜白而净铅华的身影,不知为何看着他,她竟觉得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感受。

    “爹,前面有人。”

    一道脆生生、带着软糯甜意的小娃娃声。

    原来这是一对父子。

    “嗯。”

    “爹,那我们去跟他们借问一下路吧。”

    “咳——你去吧”

    男子的身体看起来好像不太好,这一路走来便咳嗽了好几声,而他牵着那小娃娃的手指匀亭白皙,连落下的雪花都不及其优美,好看得就像上供的极品珍藏。

    小娃娃松开了他爹的手,他先是稍稍整理了一衣服,然后再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当走近时,他们才看清楚,这小娃娃长得可真够漂亮的。

    雪稚可爱得就像一尊精美的贵气娃娃。

    “这位大师,两位哥哥,还有小姐姐,能借问一下这里是哪里吗?我与爹爹在雪中好像迷路了。”他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透澈大眼,朝着他们甜甜一笑。

    陆子吟扫了一眼后方慢吞而行的孩子他爹,又将视线转向眼前这个小奶娃:“还真是个可爱的小娃娃,你跟你爹要去哪里?”

    “我们自然是去……要去的地方啊。”他笑盈盈地问道。

    陆子吟闻言一愣,主要是没想到这句话是从这么一个小奶娃娃口中听到,他忍禁不住“哈哈——”地笑了会儿,然后转过头对澄泓打趣道:“大师,这小娃是你徒弟吧,这话中总藏几分玄机。”

    比起陆子吟这委婉的试探方式,晏天骄却是掠过小奶娃,直接面若冰霜地朝着那名男子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刚才的鬼气结界是你打开的?”

第二百零一章 慈悲城(四)

    “是我爹爹做的,你们刚才是被困在这里面了吗?”他偏了偏小脸,眼珠子灵动一转,抿起唇边两朵梨涡:“我爹爹救了你们,再问你们一些事情,这叫什么呢来着,反正你们应该不会不好意思拒绝回答吧。”

    贵气小娃娃微抬着饱满的下颌,端庄秀气的鼻子下,一张小嘴红润似樱桃,说得有据有理。

    晏天骄耳朵动了一下,桀骜接话道:“这叫寡恩薄义。”

    小娃娃:“……”我虽然年纪小,读书也少,可你别骗我哦,这句成语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陆子吟、澄泓还有傅琬琰:“……”

    这明明该叫知恩图报!

    陆子吟臊得想捂脸,天骄吾友啊,你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没好好学习过的样子,你自己知道吗?

    但晏天骄一向对自己的语言文化造诣有着迷之一般的自信,他从来都不会认为自己有错,错的只能是没有内涵的别人。

    这小鬼倒是很会说话,瞧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但这张嘴说的话却是绵里带针啊,比之不少大人都要厉害。

    “这里是慈悲城郊外百里,而离这里最近的歇脚地就是慈悲城。”

    一般不掺和他们话题的傅琬琰,这时却主动跟那个小娃娃讲话了。

    若不是筑基修为以上御器或御空,以行走的方式估计得走好几天才能够走到慈悲城,若是御器飞行却只需一个时辰左右便能够抵达。

    见那白色斗篷男子一副病弱安静的样子,带着个奶娃娃,也不知道他这会儿能不能撑到慈悲城。

    小娃娃抬头对上傅琬琰的眼眸,对方眼神像乍暖还寒的清明湖泊,并无阴垢与杂质,他朝她笑了笑,十分有礼貌道:“谢谢姐姐。”

    他转回头,想去牵他爹,却又被傅琬琰叫住了:“我们也准备要去慈悲城,既然方才得你们帮助,那不如一道走吧。”

    说着,她摊开手掌,便浮托起一座长船飞行器,朝旁一施法,它飞快地变大。

    陆子吟讶异地看向她。

    傅琬琰直接一出手便拿出一个拟景、可容纳上百人的飞行器,可谓是财大气壮。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这副架势多少有些像富豪一掷千金的吃瓜现场。

    傅琬琰心底莫名有一种直觉,她不想错过这一对父子,所以一改常态的冷淡待人,尽她最大程度的态度来挽留。

    “你们也看到了,这四周围并不安全,一起走还可以相互照应。”

    小娃娃仰头张嘴,这么大型的飞行灵器他还是第一次见,小孩儿的新奇心叫他很想上去试一试。

    不过,他看向一旁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男子,摇了摇头,道:“不了,我爹爹他……”

    他不喜欢跟外人接触。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

    “那便有劳了。”

    这时,男子缓步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极具辨析度,似一段琴韵霖铃流过耳旁,细语微澜,也似掮了一轮明白,携了一缕清风,开遍了漫天的烟火。

    众人稍稍怔愣,他这一动,就好像搅动起了他四周的风云气息,卷起了迷离人眼的风雪。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令人无法轻易忽略。

    陆子吟不由得问道:“你一个生着病的人,带着一个稚儿来酆都,你可知酆都正值多事之秋,你就不怕遇上危险?”

    万一被抓去当血奴……他忽然想起之前他所做的事情,又觉得自己或许是在杞人忧天。

    人家能带着孩子闯南走北来到酆都,说不准还真有一身通天本领也说不一定。

    男子倒是感受到了陆子吟的好心,他低着头,握拳掩唇咳一声,才道:“因为有必来不可的原因。”

    话说到这儿,便也不好再继续寻问下去了,毕竟几人都不过是萍水相逢。

    “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陆子吟转移了一个不踩雷的话题。

    “在下平生。”

    小娃娃应声道:“我叫乐宝。”

    这对父子的名字,这一听就知道用的是假名,一个即使不露脸都能瞧出一身的风华气度的男子,怎么可能叫这么一个普通的名字。

    既然暂时组成队一块儿,他也介绍道:“我叫陆子吟,这位是澄泓大师,另外两人是晏天骄与傅师妹。”

    他们三个直接报真名,但傅琬琰毕竟是女子,女子的闺名他不好不经她同意直接给她报出来。

    若是知底细的人倒不必如此顾忌,但问题是这对父子来路有异,该防备的还得防备一下。

    男子宽大的兜帽垂落,遮住了他的眼鼻位置,帽橼一圈蓬松干净的狐毛在风中飘佛,他唇瓣似天青一角,轻淡一抿,便漾起湄水拨动:“想必你们也有要事在身,我们先出发吧。”

    男子牵起了乐宝,之前没注意,但这会儿他们看到走动时明显乐宝朝前辨认位置,而男子则被牵引行动在后。

    他们心底一阵奇怪,为什么不是他牵着孩子,而是由孩子牵着他走?

    “他难不成眼睛看不到?”陆子吟脱口而出。

    “盲人摸象?”晏天娇抄起手抬了抬下巴。

    这时乐宝停下来,他转过头,小小的个子,却气势半分不弱道:“我爹不是瞎子,他的眼睛只是暂时失明。”

    陆子吟干笑一声:“乐宝耳力不错啊。”

    乐宝眼眸格为有神:“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等那对父子登上了飞船,傅琬琰忽然问道:“澄泓大师,你看这对父子是什么来路?”

    澄泓静伫片刻,才出声道:“男子的修为看不透,但那孩子身上应该是用了掩盖修为的法宝,他的修为已然是练气十二层了……”说到这里,他看向陆子吟:“是以陆檀越,他并非一个好糊弄的普通孩子。”

    陆子吟当即讶声道:“他、他看起来不过才五、六岁。”

    澄泓见识过太多天才了,有些事情虽然不合理、甚至太过匪夷所思,但并非不可能,也并非不存在。

    “这对父子周身气息澄亮明净,且能够趋散已成了气候的鬼气,想来是友,非敌。”澄泓如是道。

    ——

    酆都朔方城

    丑疤男抱着花绿一路走街穿巷,看似杂乱地奔走,但心中却早规划了既定路线,最后一路来到了朔方城的最高之处——落日顶。

    他们站在朔方祭祀所用的顶端位置,从这个地方可以清晰地将整个酆都的四座城池都尽收眼底。

    也能够看到在山下有盘旋逶迤着酆都的一片黑河,黑河的四处寸草不生、雾瘴弥漫,而一条曲弯径浅之后便是一片森冷荆棘林。

    只见那些漆黑色的荆条相互缠绕,如同罩上了层层叠叠的大网,也似一条看不到尽头深邃的幽暗洞窟,一丝光亮也透射不进去。

    阴沉而惨淡的冷光洒在这片连鬼修提及都发冷的荆棘森林,那里面静谧得如同万物在内死亡了一般,透着极为不详又深渊般的气息。

    那一片林林,不长树、不长草,只有尖刺般刮肤缠肉的荆棘,它们坚硬无比,且有剧毒,因此这是一片天然的驱逐、惩罚跟囚禁之地。

    也是一片禁忌之地。

    那里面据说关押着无数犯下涛天恶行的妖魔鬼怪,它们在那里面不见天日、受尽毒荆的折磨,日日复日日,永无翻身之日。

    “小孩,冷吗?”

    花绿打了个哆嗦,双臂一张紧紧地抱着丑汉的一条胳膊。

    “不、不冷。”

    这落日顶本处酆都最高峰,再加黑河那边飘来的阴冷之气冻骨,他从储物空间取出一件黑色的斗篷,罩在他的身上。

    花绿下意识看了一眼,只觉得这斗篷朴实无华的模样有些眼熟,就跟那个穆府大小姐那一件差不多。

    “……怎么这样乌漆嘛黑的黑色斗篷人,你也有一件?”

    丑汉没接这个话题,他道:“现在你可以说一说,你跟那个花皆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非得借我之手逃离他了?”

    丑汉的语气不轻不重,但却像一计响钟敲在了花绿的心口。

    他总算明白什么叫秋后算帐了。

    花绿如今还得依仗着他,自然也不打算骗他,于是就将他跟花皆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花皆了,他根本不记得我跟他以前的事情,还……他还换了一张现在的脸,他想凭着现在这张好看的脸去接近穆府大小姐……”

    花绿虽然不打算骗丑汉,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于是他吞吞吐吐地讲述,多少有些省略又掐头去尾。

    但丑汉显然也没打算对他的事情了解得事无巨细,他只要确定这小孩不是他拐来的,小孩也不是因为一时胡闹任性才选择跟着他走的。

    “那你呢?跟着花皆,你自可以在穆府吃喝不穷,甚至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不必跟过去一样颠沛流离了。”

    花绿从小在外面混,心性早就被磨砺成长,他也是个有主意的人。

    “我不要。”他小嘴撅起。

    “为什么?”

    真实原因他不能说,于是他随便找个理由打算蒙混过关:“因为我长得这么好看,万一留在府上被那个穆府大小姐看上怎么办?我又不想给她当儿子。”

    “那你想给谁当儿子?”

    “你啊。”

    丑汉顿时一脸古怪笑意地盯着他:“那穆府大小姐据说长得花容月貌,小孩,你眼光怕不是有问题。”

    花绿急急反驳道:“不是的,我挑的肯定是最好的——”他盯着丑汉,忽地漆黑的眼眸内一道青色光芒一闪而逝,然后他小脸红扑扑地,既骄傲又兴奋道:“你就是最好的!”

    ——

    另一头,搭乘着豪华飞船前往慈悲城的白色斗篷男子身形一震,忽地躬起身,一只手伸出兜帽内死死地按住一双眼眸。

    “爹,眼睛又痛了?”

    他淡声道:“……习惯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来一次!”乐宝难得收起了逢人无邪的笑脸,板起小脸哼了一声。

    “是啊,这么短的时间……”

    等那一阵抽离的痛意消失后,他放下了手,眨了眨眼眸,只觉得才刚恢复一些视线又变得模糊了起来。

    “爹,你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姐姐跟他们一块儿走?”

    “反正都是要去慈悲城的。”

    乐宝有些闷闷不乐:“可她一直看着爹,明明爹一直藏着脸,都没有叫她看见长相。”

    “你在不高兴些什么?”男子蹲下身来,轻轻地捏了下他粉嫩的小脸蛋儿。

    乐宝认真道:“爹,你是娘的。”

    男子手上动作一顿:“你忘了,你没有娘。”

    “爹,你别骗我了,人家都说小孩子是娘生的,所以我也有娘,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生得了我?”乐宝一副大人就会骗小孩子的看穿模样。

    男子起身,视线濛濛落在飞船外飞速被风带走的云雾之间,负气掷声:“你便是我生的,有什么不可能?”

    “是爹生得我,可爹一个人怎么怀的我?”乐宝不信:“爹,我娘呢?”

    以前每次问到这个问题,他爹就只会沉默。

    这一次,依旧如此。

    “有爹一个,还不够吗?”男子声音暗哑地问道。

    乐宝鼓起腮帮子正想说不够,但一瞧他爹那神色,便垂下眼,乖巧道:“爹,乐宝不问了,你、你别伤心,我真的不问了。”

    他想要一个娘,这是天性。

    但这么多年以来,为了让他这个被亲娘抛弃的亲爹好受一些,他只能泯灭掉天性,他小小的年纪却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他太难了。

    这时傅琬琰从船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她见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有些安静,便上前道:“乐宝,我这里有一些甜乳果,你可爱吃?”

    她从储物空间内取出一个乳白色、跟橙子大小的果子,这个果子香气奶甜,深受小孩子跟一些女修的喜欢。

    乐宝如今心情正消沉着,他看了一眼,却还是礼貌地回话道:“谢谢姐姐,可乐宝三岁起就不爱吃甜乳果了。”

    可怜的他,从小的主食就是被他爹喂甜乳果,吃各种珍贵补品,直到三岁后他强烈抗议,要求吃正常的饭食,这才远离这些又甜又腻的东西。

    傅琬琰神色不变,又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说着,她一挥袖,以灵力为罩一下在他的面前摆放出各种价值不菲的珍果。

    有一日,小坏坏花绿遇上了腹黑乐宝:你好可怜哦,我一直都是被抱着走的,你怎么没有人抱啊,哦,我知道了,你没娘。

    乐宝整个被破防了:哇啊——

第二百零二章 慈悲城(五)

    乐宝本来就因为之前跟他爹争执的事情,白嫩的小脸蛋儿带着烦躁,见她还一直缠着他们——

    他歪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到他爹的身边,伸出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袖,扯了扯。

    “爹,你替乐宝跟那个姐姐说,乐宝从小得你淳淳教导,出门在外不接受任何陌生人的东西。”

    这话叫他说得倒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十分合理地拒绝了别人的奉献殷勤。

    但他明明可以自己说,却是故意当着人的面,叫他爹给转述一遍,这波操作就属实打脸了。

    这摆明就是在讲,你的东西我不想要,我也不想跟你说话了。

    傅琬琰紧了紧手心,面纱之下的神色除了她自己,也无人能够看得见。

    她静默了一会儿,见这对父子都没有再开腔,便收回了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珍果。

    她颔首告辞:“打扰了。”

    她这番离开倒是干净利落,拂起一角青越袖袍,更衬其纤腰如素。

    人影消失在船舱内后,天边飘落了霰松小雪。

    飞船乃上品宝器,内设有蔽挡的防护,船外的风雪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剥离罩一样,飘逸而下,又经无情的啸风带走,划出一道道的白色长线,如穿如梭,白驹过隙。

    静谧而漫雪唯美的船头上,乐宝低下头,可怜状。

    “爹,你、你不骂我吗?”

    方才的事,乐宝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

    人送甜乳果有什么错,只是想讨好他,可他却迁怒,当面叫人下不来台。

    这并不符合平时他爹教他做人的原则。

    平生微微抬起头来,却并没有指责他。

    乐宝是个什么性子,他当然知道,他跟她的血脉,哪怕他再怎么扼制与循序改变,也改不了他打小便过于聪慧机敏,这并非什么坏事,但有时候他太懂得用孩子独特的狡猾方式来应对错误,叫人有些无奈。

    乐宝终究变不成一个笃实敦厚的小孩。

    他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地去想,若有一日,她见到了乐宝,会喜欢冰雪聪明的乐宝吗?

    他眼睛暂时受不得光,但阴雪天气倒没有给他造成额外的负担,他衣袍浮白立于船头,飞船在云雾之中看似缓缓,实则驰速中穿行。

    他看见前方隐约一座城池的轮廓显现,但城池上空却弥漫着一片血色涛天。

    “乐宝,到了慈悲城,倘若我有事不在你的身边,你就尽量跟着傅琬琰。”他忽然郑重叮嘱道。

    乐宝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为什么?爹,这么多人中她修为最低,为什么非要让我跟着她?”

    “听话,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记得爹所讲的话。”

    乐宝虽说有时候挺有主意的,但一旦他爹认真了,他也只能乖乖地听话。

    “乐宝知道了。”

    ——

    酆都朔方城

    “你说你是个孤儿,自三岁起便一直跟着花皆在花城讨生活?”

    “嗯。”

    “那三岁以前呢?”

    花绿默了一下,然后仰起脸来,打哈哈道:“我不记得了。”

    丑汉判断小孩这是在撒谎,但没有拆穿。

    他一手托在臀腿间,另一只手掩住他小脸,从落日顶高处飞纵而下。

    那几近掀翻人脸皮的强大风气冲力,被他隔绝在外,他果然不是练气层,于空中一顿,脚下瞬间扩张开一道光盘结印,一个鹤鹞起势,便御空飞渡过了瘴气横生的黑河。

    其间下坠过猛、上势过险时,小孩的心禁不住高高地悬空,有些害怕地抱紧了他,顺势也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软呼呼又暖绵绵,一个男人他的胸肌还练得挺有弹性啊。

    穿过那一条逶迤如黑色魔龙逶迤穿过酆都的黑河,前面则连鬼修都为之闻风丧胆的荆棘林。

    荆棘林,也叫魔鬼窟。

    小孩一回过神,发现他们落地了,他直起身子,四周一环顾,小脸紧了紧。

    这酆都鬼城虽说挺不光明的,但这里就完全是另一种阴森鬼怖的画风了。

    眼前粗壮藤绕的荆条从远处看则一片浓郁黑气滚滚的颜色,但近处一看,则是由深黑、墨绿到紫红的斑驳之色,它们紧密纠团成网,再成一堵墙,再成一座城,但望眼过去就跟瞧见密密麻麻的蟒蛇在扎窝蠕动,谁看了不毛骨悚然。

    花绿没想到他会将自己带到这种地方来,难怪刚才跑到落日顶上,敢情是事先跑去勘察地形?

    他一把攥住丑汉的手:“这个地方不能进的!”

    哪怕被穆府的人继续追杀,也好过掉进这样一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知道这个地方?”丑汉平静问道。

    花绿重重颔首,以一种想让他知道这是一件很严肃又恐怖的事情的口吻道:“那里面……听说关押的是酆都最凶恶最恐怖的存在,但它们在那里面很惨很惨,听说每天午夜时分,朔方城内都能听到惨烈的哀嚎声。”

    丑汉看着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解这片林子的危险,那一双漆色如墨的眸子似有笑意:“别怕,我才是最凶的,你连我都不怕,更无须怕那些东西。”

    花绿傻眼了。

    他哪是怕那些人,呃,好吧,他也怕那里面被流放的恶鬼邪魔,但他更怕这片诡异肉麻的林子。

    丑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由于手感很好,他好像有些习惯性地想撸上一两下。

    花绿瞪了他半晌,见他始终无动于衷,他丧气又别扭道:“才不是呢,”

    哪里凶了,明明就很温柔啊。

    丑汉带着他坚定不移地朝荆棘林走去,眼看着那一片毒荆棘越来越近,那明晃晃的尖刺眩晃着一种毒素的幽绿光,这东西要刺进皮肤,进入身体……

    花绿小手的指甲挖进了丑汉的肉里,全身僵硬,像即将被审判生死的巫子,却不料,最后一刻的对峙,它们竟飞快收缩了回去。

    就好像这丑汉身上有什么叫它们畏惧的东西。

    盘虬成古藤结的荆条散了开来,丑汉所至之处,形成了一个可容纳的平畅通道。

    花绿直接呆住了。

    “它、它们怎么不攻击我们啊?”

    他说着,便兴奋又激动地从丑汉怀中伸出手,估计是想动作一下,但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那见了丑汉跟见了鬼似的害怕逃蹿的荆条,对花绿却没有免疫,一条墨绿的荆条卷着猎猎风气,一个黑绿窄影一闪而过。

    呀——

    花绿眼前一花,他被吓得闭上了眼睛,脸色惨白,但却没有如期等到他所说预想的痛意。

    悄眯眯一睁眼,却见那条扭动的毒荆棘正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那上面的刺果然坚硬锋利,只见手掌心的血滴下,但奇怪的是,那么毒的荆条竟在这一滴血中,从尖端部位开始枯萎腐烂,最后一路化灰延伸烂至根部。

    眨眼之间,之前还嚣张吃人的东西就被灭得渣渣都没有了。

    “对、对不起,你是不是中毒了?你痛不痛啊?”

    花绿看到他手上那个被排刺戳出的密集血洞,整个平整的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丑汉用干净的手背轻轻地擦过他眼角渗出的泪水,淡淡道:“别哭,没有中毒,这种伤已经好了。”

    好了?

    这种话拿来骗三岁小孩还行,可他快六岁了,根本不信。

    花绿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但低头一看,咦?那些血洞好像真的痊愈了,除了稍微干涸的血迹之外,上面连一层皮都没被蹭破。

    “为、为什么?”他讶道。

    丑汉抱着他继续朝前走去:“小孩,我既敢闯这片酆都禁地,便有必然的把握,人在做事之前,便得先对自身评估准确,鲁莽跟一时冲动的行为,或许能幸运一回安然无恙,却必然保不了你长久无虞。”

    花绿若有所悟:“你是说,只有等自身强大了,才能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理解得很好。”

    他的声音真的跟他的长相不一样,清冷缓慢的声线一旦压低,震动的频率便发生了变化,莫名有种叫人受宠若惊的感觉,就好像被他特殊对待了一般。

    “是你教得好。”

    花绿经这一打茬,便忘了先前的惊吓,脸蛋儿终于恢复了一些红润。

    “读过书吗?”

    “我识字的。”

    他接话接得很快,生怕被人看低了。

    “识字归识字,书还是得多读,书的内容它不一定能够让你了解人生,但却能增加你人生的深度。”

    他歪着头:“你是先生吗?”

    “自然不是,但我可以给你当先生。”

    花绿有些不满:“不是说给我当爹的吗?”

    “你既有亲生父母在世,又何必去认别人?再者,我也有孩子,自然便不能给你当爹了。”

    听到他说这话,花绿直接就气红了眼睛:“你有儿子了?”

    丑汉道:“我也不知道是儿是女。”

    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会不知道?

    忽地,花绿想到了什么,好像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了,他顿时同情地看着丑汉:“你是不是也被你的道侣给抛弃了呀,她也大着肚子跑了?”

    丑汉视线怪异地看向他。

    这孩子知道的事情倒是挺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第一时间猜想到这些。

    他扯动了一下唇角,漠然的眸色加深,淡声道:“我找了一个人整整七年,你说,是不是要等我将整个修真界翻个遍,或者颠覆一切黑白正邪,叫他再无藏身之地,这样他才会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

    花绿这些年也听过不少人在八卦某某仙师跟某某女仙翻闹了,可还真没有谁像他这么大口气,一开口就能将天都顶破了个洞。

    他可真能吹。

    “那个,爹,不,叔,就你现在这种心态,就算最后找着了你的道侣,你们也和好不了。”

    丑汉没有跟他争辩,他找人与和好一事有无直接干系,只问:“哦,你说说,我什么心态?”

    花绿抬起下巴,肯定道:“想将人关小黑屋的心态。”

    关小黑屋这事他当年可遭遇得太多了,每次他犯错捣蛋那人对他不打不骂,直接就是一顿禁闭伺候。

    所以,他一看丑汉这冷静又危险的眼神就知道。

    丑叹愣了半晌,才道:“人小鬼大,倒是什么都知道。”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朝前走着,那在别人眼中无疑是龙潭虎穴的魔窟林,却是半分都影响不到他们。

    但越进入林子深处可见度就越低,且没有一点声响,丑汉感觉到怀中的小孩在轻微发抖,便问:“怕黑吗?”

    “不怕……吧。”

    “你说,是忽然看不清东西难受,还是自己一个人被关在黑暗之中难受?”

    他的话引着花绿去思索:“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吧。”

    “那是一个人难受,还是黑暗难受?”

    “一个人。”

    “那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在黑暗之中,你可以闭上眼睛,就像平时睡觉一样。”

    花绿攥紧他的衣襟:“叔,你千万别松开我哦。”

    丑汉叹了一声:“花绿,男孩子别撒娇。”

    花绿以前大多数时候并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据说他出生时便不会哭喊,一个月便开了智,后来跟花皆在一起的时候,他虽然比花皆小,但主意却比他更大。

    可现在,被丑汉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像一个小孩子要糖一样。

    他脸色涨红:“我、我才没撒娇呢,我就是担心如果你放开了我,那我就得被那片林子里的荆条拖走了。”

    急巴巴地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还有,我不叫花绿。”

    这个巨丑难听的名字他坚决不承认是他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一盏幽煌的灯光慢慢地飘了过来,同时一道尖厉的叫声突然传响小半方林子:“啊——他回来了——”

    只见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里面埋着不少的人。

    而林子里的荆棘条上卷缠着许多垂头搭脑的“尸体”,他们大多数身上都有着人类与异族的特征,比如人头鹿身、人身牛头或尖角长毛等等。

    这些异类都是被驱逐到这里面,却被毒荆棘当成了养料,不断地汲食着他们身上的一切。

    ——

    穆家大小姐带着穆南雪、花皆单独去见了顾夜堇。

    “夜堇。”

    穆家大小姐一边朝人走去,一边将头上的帽檐摘了下来,顿时一张芙蓉妖俏的极美面孔露出。

    花皆看愣了眼。

    原来世人传闻不假,穆家大小姐的确长得很好看。

第二百零三章 慈悲城(六)

    顾夜堇身旁陪着素女。

    他一身黑衣,袖摆以金属丝线绣角边,看似一身纯色暗系,但质地却是奢华罗织,他今日要来见穆府大小姐,因此特意挑拣打整过一番。

    素女则一身柔美飘逸紫色长裙,斜髻戴钗,温温婉婉立在一旁。

    两人见穆府大小姐自步阶而来,也迎了上去。

    素女懂规矩,落后一步,行了见面礼,便不再靠近,而顾夜堇则上前,抱拳行礼。

    “君师。”

    素女第一次听闻穆府大小姐名唤“名师”时,还有些诧异。

    如此强势霸道的名讳,竟是用在一名女子的身上。

    自古君为贵,师为尊,她倒是一下将“尊、贵”二字都占据完全了。

    穆君师时隔多年再见到顾夜堇时,眉眼如笑,神思多了几分感慨:“夜堇,七年了,这些年来你陆陆续续闭关我们甚少见面,如今的你比之少年时期却已成为了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这对手臂用着可算舒心?”

    说着,她便想伸手去牵他。

    顾夜堇在被提及“七年”时光时,没有她那般畅言舒语,反倒胸口处有种生闷的抑压感。

    而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他曾经感恩效忠的人,可是在她靠近时,他却下意识地避开了。

    穆君师的动作顿滞了一下。

    她抬眼看他。

    顾夜堇也被自己身体的反应怔住了。

    穆君师看向他那一双天盲的灰眸,那里面就像灰浅色的天空,那里面有云翳、有雾霾、有晦黯的色调,唯独没有灿然的亮色。

    他在想些什么?

    她又能从那一片“灰色天空”寻找些什么?

    穆君师一手负于背后,眼神有了锋芒的力度:“夜堇,你闭关三年,如今应该冲破了鬼道辟谷,拥有了鬼心,也重塑了这一副强壮健魄的身躯,那么接下来我们的计划,就该如期实施了。”

    她的另一只手,坚定不移地攀落在他的手腕处。

    这一次,不容顾夜堇逃避。

    指关节用力。

    衣袖处褶皱成一团。

    他们俩会面之时,穆南雪自觉将周围清空,她将花皆与素女带离,留下两人单独谈话。

    顾夜堇一听到她提及那个“计划”,沉默片刻,道:“尊主,当真要行如此计划……”

    “鬼婴,你别忘了,我以吾姓赐于你姓名那一日起,你就发誓全身心地效忠于我,不得再有二心。”

    顾夜堇对上她此时的眼眸。

    那是一双妖异邪性的眼睛,深色瞳孔,水红色巩膜,如同一池白水被滴入了浓稠的红墨,大片红猩冷色泛滥开来。

    顾夜堇在她的言语、视线中,意识像只被白网粘紧的黑色蝴蝶,哪怕蝶死网破,也无法挣脱开来。

    曾经的鬼婴,如今的顾夜堇,始终没有逃脱掉他被邪恶力量操纵的既定命运。

    “仁善、怜悯,都无法左右你的意志,因为我才是你的全部意志。”她攥紧他,身上流动出一股红雾毒濛,从她身上渡流入顾夜堇的躯体内……

    他蓦地微瞠眼眸,皮肤肌理紧绷结块,坚硬如石,眼珠子一下如充血泛红。

    “知道你为什么会以鬼婴之躯现于此世?因为此方天地将不复主宰你命数,为何你会是一双天盲,不知天地之大,日月之光,山川之流峙,容貌之妍丑,宫室之宏丽,只因你的眼睛从一出生便注定是一具容器的存在——”

    “夜堇,别再抵抗你脑中发出的声音,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了。”

    顾夜堇头脑一炸,血气倒逆冲入祖窍穴,眼神早不复清明。

    “夜堇领命。”

    ——

    穆府大小姐与顾夜堇单独聊了一会儿,再之后便来寻穆雪南他们,他们走过来时,穆府大小姐重新将斗篷兜帽戴好,而顾夜堇面色略有些苍白,表情冷峻,沉着而严肃,一看就像哪里来的大人物不好惹。

    花皆攥了攥衣角,有些忐忑,低眉不语,但却在顾夜堇错过要离开之际,故意地朝他偏露出了一半的侧脸。

    同时,他出声道:“大小姐。”

    穆府大小姐闻声望来。

    而顾夜堇也顺势瞥过一眼——

    但他只能靠着灵识捕捉“看到”一个体内气息浑浊、周身灵力杂质斑驳的身影。

    这人是之前与穆君师还有穆南雪一道过来的,他以为是穆君师的随从,便没太在意,如今一观此人修为低劣,灵根也不过是精纯度不足的四灵根,便知猜测有误了。

    穆府不该派修为这么低微的侍卫在穆君师她们身边才对。

    “他是……”

    穆君师自花皆莫名喊她一声后,目光便一直看着他。

    花皆也没有避开,而是用一双妙美鹿眸,滢着水泽波光,期待又紧张的眼眸盯着她。

    他在期待着什么?

    又在紧张着什么?

    穆君师对他这种茶里茶气的操作手段给逗笑了,拙劣而明显,尚不及她曾经的十分之一高明。

    “不过是一个供趣打发无聊时光的玩意儿罢了。”

    哐啷——

    花皆脸上维持的表情裂开了,呆怔在那里。

    这时穆南雪也走了过来,睨了花皆一眼,美艳似火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一个玩意儿啊。”

    花皆像极了那些虽穷却自尊心极强的小白花,他本以为凭着这张无微不利的脸,能叫穆家大小姐对他一见钟情,但现在她对当众令他难堪丢人。

    他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手心之中。

    素女的关注点倒是不同,她水杏双眸探究。

    玩意儿?

    这穆家大小姐难道也学会酆都那些权贵,玩起了宅院内豢养小宠物来取乐欢愉那一套?

    莫名地,素女对这穆家大小姐曾经的某些幻象跟仰慕有些破灭。

    她是一个观察入微之人,她修为在酆都着实排不上号,但能安稳活到现在,并且在朔方城拥有些说话权,靠的便是一身善解人意与眼力。

    这个穆家大小姐依她短暂几次相处,观其言行举止,还有对顾言堇的态度,她却怎么也没办法将她跟顾言堇偶尔口中所透露的“她”相匹配。

    这种感觉总是那么突兀又很深刻地浮现在她心底,抹之不去。

    要说当“宠物”,这个少年的这张脸,说实话还真是素女见过最为漂亮的。

    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神清媚而柔纯,雌雄皆宜,因此拿漂亮来形容最适宜。

    容他再长大一些,也不知道该长成怎么样一副颠倒众生的面孔了。

    素女能够想到的事情,顾夜堇自然也想到了。

    他无法形容这一刻听到穆君师竟想养这么一个“玩意儿”在身边的心情,但他想起了一个人。

    七年前在“龙岛秘境”内发生的事情,自他与顾君师商谈一番分别,再遇上威胁他的澹雅之后,其余的他都记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有一日他醒过来,人便已经来到了酆都,酆都是鬼修的天堂,于他而言待在这里修炼只有好处并无坏处,再之后改姓为穆,成为了穆家大小姐的“顾君师”找到了他。

    这些年以来,穆君师身边再无从前与她形影不离的六绛浮生,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些事情他无法问出口,她也并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当年的事情。

    如今这个“玩意儿”突然出现,并让一向素情寡欲的她打算养着身边,难不成这人有什么特殊?

    顾夜堇问素女:“此人长相如何?”

    素女一愣,见顾夜堇如此好奇这个少年,心中便猜测他定是吃醋了,这些年来他待穆家大小姐唯命是从,两人那般亲厚无间的感情,如此遭别人横插一脚,必定会愤懑攀比。

    但这么多人在这儿,她也不好歪曲事实,只能根据对方的真实容貌描述道:“掬一池灵潭秀水难摹其骨骼清秀,捧一缕星月晨辉难拓其明媚倾世颜,肤无暇、唇似桃瓣,殊绝无双。”

    花皆听到这,隐隐约约好像察觉到了顾夜堇眼睛的问题。

    然而,让顾夜堇听到这里,忽然脑中浮现了一个虽没有具体五官面孔,但却也堆砌了一堆由别人描绘出的种种溢美词汇。

    那熟悉又相似的面容描述,叫他神色一凛,一转眸,那一双灰翳生怖的瞳孔直逼近向花皆。

    “六、绛、浮、生?”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不仅穆家大小姐缄黑不语,连穆南雪都心情略微复杂。

    当年那个惊艳整个“新人榜”的绝世天才魁首,那个拥有众头头衔、那个容颜倾世的少年,如今却销声匿迹多年了。

    穆南雪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明明不过才七年,她不知为何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花皆乍听到这个名字,瞳孔一缩,大惊失色。

    他不敢再与天盲的顾夜堇对视,仓惶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捧着脸道:“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穆君师听到花皆尖利的叫喊,微微颦蹙起眉头,他为何听到六绛浮生这个名字如此惊吓的反应?

    难不成他拥有这样一张与六绛浮生相似的脸,其实并非意外或偶然,而是另有隐情?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激动?”穆南雪快人快语道。

    花皆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慌乱:“我、我听过这个名字。”

    “从哪里听过?”穆君师问。

    这事瞒不了,也撒不了谎了,花皆知道一个谎便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但在场的这些人全都不是好糊弄的,他编不出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话,唯有照实道:“在、在花绿口中。”

    花绿?

    穆君师与穆南雪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穿着一件百家衣、戴着顶毛毡小帽的傲气又狡猾的小孩。

    他怎么会认识失踪快七年的六绛浮生?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好像隐约记得花绿提过一次这个名字,但我失忆了,之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你们再问我,我也想不起来,会记得这个名字或许是因为它太过特别,这才稍微印象深刻一些。”

    失忆了?

    长着同样的一张脸,对“六绛浮生”这个名字隐约有印象,难不成他是失忆后、又变了一副性子的六绛浮生?

    可是他们的年龄又对不上。

    六绛浮生不可能失了忆,既换了灵根,又重返少年一回吧?或者他跟六绛浮生是兄弟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种事情也无不可能。

    穆君师:“你与那叫花绿的小孩可是亲兄弟?”

    当时花绿当众否认了,此时花皆也办法:“不是,他是三岁左右才来到花城的,他说他要躲什么人,也要在酆都找什么人,可后来,他好像没有再找了。”

    “既不是你的亲弟弟,你对他倒是还挺关心紧张的。”穆南雪地嘲讽他为了能够攀龙附凤而最终选择“抛弃”了他。

    花皆为掩眼底的心虚便垂下眼,假装听不懂穆南雪的反话,一副情深意重道:“毕竟他与我相依为命二年多,我一直拿他当亲弟弟,可是他好像并不这么认为,却随便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神秘大汉走了。”

    神秘大汉?

    一提及这个人,穆南雪一下就忘了继续怼花皆这碧螺春,她对顾言堇道:“朔方城来了一个修为高深莫测的刀疤大汉,他手持一条黑色电鞭,功法来路皆叫人看不透,最主要的是他全然不惧穆府威信,行事跋扈从容。”

    顾堇言的注意力由花皆身上,转移到了穆南雪所说的这个人身上。

    “我会去查一查这个人的。”

    ——

    荆棘林

    “哇啊——”

    花绿被突如其来的光亮,还有那一声喊破喉咙的尖叫声给惊着了,整个人埋进了丑汉的胸前:“什么鬼!”

    丑汉径直抱人走上前,那个尖叫的身影已经连跑带爬走远了,唯有地上掉落一盏宝器——明灯。

    低阶宝器,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唯有它本职工作这一项做得尤为出众。

    他一个眼神瞥过,那掉落在地面的明灯便浮空了起来,丑汉伸手拎着,给怕黑的小孩照路。

    “不是鬼,是只蜥蜴半妖。”

    半妖,是指体内只有一半妖族血脉的妖,一般这种混血种在妖族是受鄙夷跟排斥的,当然在人族的待遇也没好上多少。

    “他刚才看到我们为什么鬼吼鬼叫的?”花绿一听不是鬼,这才咽下口水探出头来。

第二百零四章 慈悲城(七)

    花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怕鬼,他猜测估计是因为他亲爹胆小的遗传,否则他这么强大的一颗心脏,怎么会被区区一些鬼怪给吓着了?

    倔强的小鬼总会替自己的丢人找借口。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丑汉抱着奶呼呼的小孩,走在幽暗无界的过道之中,借着手上那朦胧的明灯照亮一角,可窥那些丛横缠藤的荆棘条在空中伸展着,将天地一并隔绝开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囚禁着这里面怨天的无尽恶魂。

    再继续走,毒网的密集罗织越来越稀、也越来越少,直到前方出现一大片平坦广阔的空地。

    之前狭窄而幽冷的视角一下开阔了起来。

    前方就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墨绿色的大翡翠圆盘,其上方悬缀着一颗如阳似月的幽绿光源,翠绿而鲜苔渠泽内却是游浮飘散着幽蓝色的碎光。

    上下的光源将一片被毒荆拢围起的广平空地映照得十分清晰,但碧波层荡漾下却是涌向无尽的黑暗深处——

    有一棵居于正中央的绿皮树怪,它高至云顶,遮天避日,它嚣张又粗壮的树藤就跟八爪鱼的吸盘一般从地底支伸出来,游走巡视在翡翠圆盘四周。

    而在毒荆棘织就的黑墙与绿皮树怪的“吸盘”之中,那尖刺的藤条上吊挂一片诡秘暗影。

    仔细一看,那些暗影全是被缠裹住四肢,无数的尖刺没入血肉之躯的生灵。

    就在丑汉刚一踏入,便听到来自于风中一声长啸鹤唳的尖鸣之声。

    吼哦——

    是大地的呻吟,也是此界的哀嚎。

    它并非什么生物独特发出,它是风声、是毒荆棘摩挲过的沙沙声,也是树影倾倒而下的阴影,更是光速涌动向黑暗的岚风凉意。

    “这里面,没有什么会比我更凶。”

    随着丑汉淡淡一声话语落地,小孩花绿还没得来及感受身体传来的战栗,却先一步感受到这片寂静如死地的翡翠圆盘——它炸了。

    花绿惊扬起头,他眼力惊人,一眼便辨清四周被光背、暗侵的那些“阴影”部分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他一开始以为它们是“尸体”,但现在这些“尸体”也死而复生了,一下沸腾了起来。

    “她怎么就这么快回来了?!”

    一个只剩半边骨头的羚羊人尖叫样。

    旁边一个蜘蛛背的女人四对步足疯狂地摆动着。

    “她这次又打算对我们做了什么?”

    “我想死,真的!要不,我们互相残杀吧。”一个妖魔混血满面决绝道。

    旁边一个蛇女一头枯白长发蜿蜒覆于丰满胸前,鄙夷道:“傻子,你忘了上一次哪谁宁死不屈,于是他死了,可他死了变成鬼都被她给抓了回来!”

    旁边没死的,还喘得上一口气的,没被这片毒荆棘给毒死的,都义愤填膺道:“她到底是个什么魔鬼啊,被扔进这见鬼的地方就算了,还得遭受非人的待遇,真是上天不能,下地不许,连痛快去死都死不了!”

    “我哪知道她要到底要做什么,以前外面的人总称呼我们为恶毒妖魔、嗜血恶鬼,诚然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们都被放逐囚禁在毒荆棘还不够吗?为什么还在派她来折磨我们!”

    离此地不远处有一个坑洞,那里面堆放的全是被她一番“折磨”后抛尸现场,大多数是些修为低等,却受不住身上血孽之力反噬的无能家伙。

    听到四周围传来的一片乱糟糟的混乱声音,花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非人的怪物。

    的确是怪物。

    他们没有一个纯血种,混和了妖、魔、人甚至还有妖兽与灵兽血脉,那浑浊的血脉叫他们一出生便是一副丑陋又怪异的样貌。

    混血永远不能够像妖族一样将自身的多余部分消除,因为血脉的不纯正,也无法修炼正统的法术,他们只能去偷、去抢、去做尽一切恶事,以邪功与歹毒的手段去求壮大自身。

    “他们怎么了?怎么看着我们……在哭?”

    丑汉道:“估计是被我吓着了。”

    花绿:“……”

    你说我就信?

    不信?

    丑汉波澜不惊,甚至连眉梢都依旧平淡如初,但他一个眼神扫过去,所落著于每一处,那片喧闹几近嘈杂的气氛一下就变了。

    像被关进笼子里的鸡鸭被人掐住了脖子,顷刻间噤声屏息。

    那一个个曾经吓得小儿夜啼、大人胆颤的凶恶面庞,偏这会儿倒是秒变认怂,

    花绿傻眼。

    他不得不……信了。

    他一双水汪汪鹿眸瞠大,好奇又惊讶道:“你对他们做过什么?”

    怎么能一个眼神就将这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怪物吓得战战兢兢,活像他会剥了他们的皮似的。

    丑汉却来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有些事不适合小孩子知道的,就别瞎打听。”

    花绿:“……”

    他在花城这么些年,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听的。

    可是,别人拿他当小孩花绿会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但丑汉说的话却让花绿有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花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丑汉总有种说不出的好感,不仅是因为他在那时候向对方求救,他信了自己的话,并将自己救走,更因为这么短暂的接触下来,对方就像一束光一点一点填满他曾经黑暗空缺的地方。

    或许他真的比那些恶人更恶、更凶,但他就是不怕。

    因为,花绿本能地知道,他一直对他都没有敷衍。

    他真的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吗?

    再多一个不行吗?

    花绿捏了捏小指头,小脸绷紧。

    不行,他得努力一下,看能不能转正!

    “在想什么?”

    脑袋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花绿张嘴说来:“想让你给我当爹。”

    丑汉愣了一下,见他是认真的,于是遗憾地告诉他:“小孩,我当不成你的爹。”

    花绿以为他不肯,再次被人拒绝,他十分沮丧与失望,他咬着嘴唇,撇开了脸。

    “……谁稀罕。”

    丑汉没有解释什么,他只道:“以后你会懂的。”

    他们不再聊天,丑汉带着花绿朝着绿皮树怪那粗壮的树身走去,它周身游散蠕动的“足爪”跟他们有毒似的,远远避开,紧接着树身的中间部位如被刀割一下,划拉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那道口子随着丑汉他们的靠近,自动从左右扩散,形成一个虚无而旋转的空间,他径直抱着人踏入了进去。

    等这一大一小消失在树洞之中,原本那些将嘴巴缝了起来的妖魔鬼怪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了。

    “刚才那人类小孩哪里来的,他竟然可以对着那么个吓人的家伙又抱又蹭,简直不怕死啊。”

    “我看肯定是她见人类小孩长得好看,偷偷拐来当儿子的!”

    说得跟亲眼看见一样似的肯定。

    “你说,她现在找到另外的乐趣了,是不是以后就会少来折腾咱们了?”

    这话一出,喜闻乐见。

    “虽然她将魔爪伸到人类小孩身上着实太过丧心病狂,但如果能因此获得我等的解放,也算那小孩大功大德一件啊!”

    ——

    丑汉与花绿被树洞整个完整“吞入”腹中,再次被“吐出来”时,他们眼前的景象已然是骤然转变,如同来到了另一片崭新的天地。

    甚至都不像是在酆都了。

    酆都虽然在修真界二十八天,但它却又不归修真界管辖,它独辟一境,常年处于雾霾黑夜笼罩,不见光明。

    没有光的地方,一些鲜艳明亮的生物自然便无法生存,所以在酆都是见不到修真界外面那些受灵气滋养的花草树木,就算有一些植物也都是像毒荆棘一样的存在。

    可这里,有阳光,有颜色五彩斑斓的花,有青草,有绿树,还有干净的灵蝶溪流……

    在树洞内里面是一方小世界,在流溪旁有一座琉璃绿瓦白墙的庭院楼阁,红亭旁绿树掩映,流水潺潺,蜂歌蝶舞,还有万顷花树为背景飘起了如雪白花,仿佛仙境一般静谧又唯美。

    来了酆都这么久,花绿都快忘记了黑、灰这些深沉颜色以外,还有如此明媚耀阳的世界。

    这时琉璃瓦檐上枕臂躺着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截下摆衣袍掉落下来。

    甫一进入,丑汉便察觉到了异样,这片空间多了一道除了他们之外的另一道气息。

    他顿步,抬头一看,捕捉到那一片黑色衣角。

    “吾妻,怎么出去一趟便给为夫抱回来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了?”

    瓦檐之上的黑色身影就此一翻身,便跳落下来。

    风扬起他的墨发与一根黯紫绣金丝的发带,长及膝的优异发丝华丽而隆重的倾泄了一身。

    他身材硕美而颀长,宽肩窄腰,那一身服帖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如度如量的将他尊贵又独特的气质衬托出来。

    一双狭长的眼眸,睫毛纤长笔直,却不似柔软的羽绒卷翘,更似锋利的黑色羽翎,只除了一双眼睛部位露了出来,部它地方却被一团黑雾遮挡,令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与面部轮廓。

    丑汉知道,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融合完丢失的记忆,他并没有找回完整的自己,自然也就无法完整的重新塑造一张自己的脸出来。

    这一世,他不会再是以前那一张脸了,他该拥有一张属于他自己真正的面容。

    “你不是出去找你被镇压的四样东西了?”丑汉淡淡问道。

    他对他偶尔失智的言论一向采取无视、无闻的态度。

    人皇好像看不见丑汉那刀疤一样的丑脸,从袖兜内取出一缕线绳束绑的头发、一根失去血色、却仍旧新鲜的尾指。

    “魂杵已取,头发与尾指也都找回,如今只剩一样……”他一本正经讲得好好的,忽然眼神一变,落在那孩子身上:“不过不着急,你说我们的婚礼该什么时候举行?”

    丑汉听他旧事又翻来复去地重提,便问:“你非要与我成婚?”

    人皇视线重新移回他身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过份吧,阿妙。”

    丑汉倒是无所谓一桩婚姻,但它的前提是必须要有足够的价值。

    “当年真的是你救的我?”

    人皇记忆恢复得越多,恶魂处的影响便越深,他眸色深黯,如斯深情道:“当然,你被他划破肚腹,危在旦夕,除了我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为什么要怀疑呢?

    就这么相信那个男人?

    丑汉的手再度轻抚上腹部,她醒来之后,腹中平坦,怀的孩子也不复存在了……

    当初的事情,一直如同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可他却像石沉大海一样寻觅无踪,可她会找到他的,也会明明白白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扬言要娶我,可你打算拿什么当彩礼?”

    人皇将手放在自己的身上,大方一展示:“我自己,你觉得……可以吗?”

    “等等——”

    这时花绿突然对着人皇尖叫道:“你为什么要娶他?他是男的!”

    “男的?”

    人皇看这小孩一副三观破碎的样子,甚感有趣,有意逗逗他:“那不是更有趣。”

    仔细看这小孩的眼睛,还真有几分像她……

    人皇心底有些微沉。

    这种破廉耻的话叫丑汉脸色微沉,就跟自家小孩遇上怪叔叔被他教了些不好的话后家长:“他还小,注意些说话的方式。”

    “他看起来……倒不像个单纯的小孩啊。”人皇却不以为然道。

    花绿表情一僵,顿时有些紧张地看向丑汉。

    丑汉却一点都没有宽容下神色,她道:“这不是你口无遮拦的理由,正因为他什么都懂,就更应该要注意。”

    花绿一愣。

    人皇却讶异了一下:“你倒是对他……维护过头了吧,连顾二你好像都没这么关心过。”

    丑汉没有理会他,而时将小孩花绿放下,事到如今为避免引起小孩的胡乱猜想,她从头皮处撕揭下一层皮囊——

    当真正的她站在花绿的眼前时,他的瞳仁放大,一动不动。

    “娘——”

    他忽然惊喜又夸张地大喊一声,紧接着,小小的身影就跟一个发射的炮弹一样,激动地扑进了她的怀中。

    顾君师当然不会被这么一个小孩冲撞到接不下,只是她有些惊怔住了。

    “你方才……喊我什么?”

第二百零五章 慈悲城(八)

    “娘!”

    花绿睁大一双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活人大变样。

    直接手撕一层肉皮下来的变身伪装,实属生平第一次见。

    男变女,壮变瘦,高变矮,连扁平的身材也一下变得丰满窈窕,她是怎么做到变成一个壮硕的男人而毫无违和感,全靠地上那“衣服”一样套在身上的假皮肉?

    其实这是炼金术,顾君师以往练就的大多数是些打打杀杀的傍身杀招,鲜少会特地精研些生活小实用法术,她唯一算得上拿手的只能是炼金术。

    而这身皮肉叫“囊肉”,“囊肉”变小时,是一团粉嫩嫩像果冻橡皮泥一样的质地,一旦接触上人身便会自动附着变化,它能生成人身体外的各类器官皮肤与毛发,真实无欺。

    “囊肉”是想变什么人就能变什么人,只要你本身演技足够支撑,男、幼,无所不能,比之一些以幻术易容改变,它可谓更简单易操作,并且不存在被修为高的人用灵识一扫,就拆穿了幻术易容的可能性。

    她揭下“囊肉”,站在阳光铺射的溪水旁,莹璨的光如点点星芒打照在她身后,她眯缝起眸,神色慵懒平淡。

    那一片绿影婆娑的微风如澜青烟,房檐上飘落的白色纯洁花瓣划过眼前,她身着一袭黑绛色纱衣,比海渊更寂深,忽而风起满天,而她却平静得纹丝不动。

    那一刻,花绿的心跳仿佛也被飓风刮得东撞西倒,如果不用力地按捺住它,说不准它就离家出走,直接跳跃进那一片无边的大海之中。

    他呆立在那里,眼睛红了一大圈,鼻子也开始发酸,但他努力压抑着哭泣,几步冲上去扑进了她的怀里。

    他两条手臂短,抱不住她的腰,就用力抱住她的腿。

    顾君师乍听这一声“娘”,还有几分愣神:“你方才……喊我什么?”

    “娘——”

    顾君师双手按在他的肩头,稍微有些力道,她蹲下身来。

    “你几岁了?”

    “我、我五岁零六个月了。”他现在眼睛也红,脸也红,鼻尖也红,活像个可怜巴巴的脆弱瓷娃娃。

    五岁多?

    倘若当初她将孩子顺利生下,孩子理应快七岁了。

    所以,他不是……

    她复杂的面色一下淡然下去。

    母性天生,她为过母,虽短暂,但也无法忘记在当时当下,她也曾想过舍弃掉全数的修为与一身金光功德值来跟上天做一个交易,换取她腹中孩子存活。

    但最终,她仍旧失去了。

    花绿以为她跟他相认会很高兴,可是当他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神,却发现她神色跟他预期的不太一样。

    花绿自小在外边流浪,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面孔,也能体察到别人心底跟眼底的想法。

    他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了下去,小脸瞬间卡白,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娘,或许并不想认他。

    当初她抛夫弃子选择离开,估计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认他,可现在他还这样眼巴巴地跑过来认亲,她……会不会将他赶走?

    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这一次他绝对不要离开娘的身边。

    花绿可以假装不认识她,他也可以像之前一样,他赶紧道:“我、我之前以为你是叔,才想认你当爹,可是你骗了我,所以爹你是当不成,但正好我还缺个娘,我是想认你当我娘!”

    原来,方才那一声“娘”是这个意思。

    顾君师松开了他,站起身来。

    见小孩一副眼巴巴地看着她,可这一次,顾君师依旧拒绝了他。

    她认真道:“花绿,我只会是我孩子的母亲,你若认我为师傅亦可。”

    母职是她要留给她孩子的独一无二,倘若谁都可以替代,那便没有了寻找的意义。

    她虽不确信她的孩子是否还活着人世,当年六绛浮生若为了叫她活下去,而剥出了未长大的孩子埋葬,那她也会找到它的魂魄。

    迟早有一日,她会重启冥界,将它的魂魄重塑一副肉身转世归来。

    花绿听到她的话,眼泪吧嗒掉下,心酸得要命。

    他很想说,我就是你的儿子啊。

    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智了,因此二岁多的事情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他无意间闯进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山洞里,这个山洞平时是被锁好的,恰好那天那个病秧子翻病了,那个人一着急便忘了封锁起来。

    他进到山洞内,看到了一面很高很宽的墙壁。

    那面墙壁如被人削平一般很平整,但平整的石面却说它是被人千刀万刮都不算夸张,上面落下说不清的剑痕交错,有深有浅、有长有短,而那数不清的剑痕看似杂乱不堪,为练剑时发泄之用,但离得远了,就能发现这些剑痕最终组合起来——却是雕绘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当时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稚小懵懂的心灵上。

    她是谁?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

    但后来,他长大一些,就猜到,能叫那个人又恨又偏忘不掉的女人,估计也就是他口中那个“负心之人”了吧。

    “我不叫花绿,我叫……”花绿这个名字是花皆取的,他一直没承认,他当初离家出走,一并舍弃掉自己原来的名字,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六神无主之下,他报出:“我叫飔君!”

    顾君师从见到花绿第一眼,便觉得这孩子意外合她眼缘,否则,她不会在那个时候选择跟穆府为敌,惹来他们的无端揣猜怀疑,这与她一向行事只追求缜密严格的计划有悖。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倒是巧,我的名字也带一个君字,我叫君师。”

    飔君听到她的名字时,攥着小拳头,假装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又继续问她:“那……那你姓什么?”

    “顾。”

    他眼睛一亮,像满天的星星地闪烁,他道:“我也姓顾!我叫顾飔君。”

    “呵,小孩,改一样的姓,叫相似的名字,这样故意拉近呼,你真将我们当傻子哄?”人皇上前点了他额头一下,狭长的眸子平静之中却隐藏着冰冷的刺探之意。

    这孩子对顾君师过于亲近的举动,让他有种深切不安。

    他不想让这孩子再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花绿抚着额头,小脸转变得快,板起脸就一本正经地呛人。

    “我本来就姓顾,叫飔君,你说我骗人,我先前又不知道她叫什么长什么样,我还能提前就编好了姓名不成?!”

    他一说完,不等对方有所回应,便一脸委屈难过地抱住顾君师的大腿:“娘,这个丑八怪叔叔是谁啊?他为什么要故意欺负飔君?”

    “啧啧,这变脸速度……这么小就如此熟捻得心应手,不会是家族遗传吧?”人皇啧啧称奇:“厉害。”

    顾君师看向人皇,道:“干些正事了,别老跟一孩子置气,他小,你也小?”

    人皇顿了一下,盯着顾君师阴恻恻的阴阳怪气道:“我也不过才是一个活了五、六百岁的孩子,凭什么就不能跟小孩计较?”他的“阿妙”凭什么就这样被一个小鬼霸占着,他恶意地瞥过飔君:“小心哦,哪天万一你没看住被人丢了,别怪我没有提醒过。”

    他倒是越说越起劲了,顾君师轻拍了一下花绿,不,应该叫小飔君的背部,叫他站好。

    “人皇,外面那些血统混杂低劣的妖魔,你看了吗?”

    两人一谈及正事,之前那笑骂怒嗔都揭了过去。

    “自然看过了,你倒是敢想,别人十年磨一剑,你是七年磨这一帮妖魔,他们一开始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可是在我面前恨恨地痛诉了一番你的所做所为,这倒是引起了我的所有好奇,当初你所说的那种可能,当真能够如愿?”

    顾君师道:“今夜你便能够验证了。”说着,她又别有用意地问道:“知道酆都城的血奴一事吗?”

    人皇这几年一直在外边跑,的确不知道酆都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他一心想早些取回力量,不然老是被顾君师压得毫无反手之力,家庭地位堪忧。

    可“血奴”这事可并不是这几年发生的,而是在酆都历史悠久的存在,只是酆都一直将这事干得隐秘,哪怕底下腐烂生蛆,都没让这事扩局开来。

    “怎么,你想将这事闹大?”

    顾君师淡淡道:“这件事情酆都必然是瞒不下去了,而慈悲城也将成为酆都与修仙正派之间战火的燃点。”

    与此同时,计划到这一步,“酆都”也将成为她问世的伊始开篇之章。

    印象之中的那个“阿妙”不知何时好像越来越远去了,如今人皇眼中只有这个野心勃勃叫“顾君师”的女人。

    他一直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也没想过隐瞒着他。

    “你想要成为这二十八天的主人?”

    一开始顾君师并没有这打算,她的目标是更上一台阶,但一开始是一开始。

    她定定地看向人皇,那一双剥离掉人性,只剩一片冷静暗黑深沉的眸仁,那里面是完全叫人琢磨不透的迷雾。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魔要与我为敌,还是神要与我成仇,这天地之间,好像处处都有这些藏在背地里预谋众生的存在,它们或许有它们的打算,而我……自然也该为我自己打算一番。”

    人皇微眯起眸,神色严肃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魔,什么神,它们为何会与她不是敌便是仇?

    顾君师道:“我在说一个秘密,既是秘密,它暂时自然就该是被封闭的状态,等待时机到了,秘密也不再是秘密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懂了。”

    顾君师的敌人或许很强大,以现在她都难以企及,更何况是人皇,因为她不打算让他对此涉及得更深。

    牵起一旁听完两人谈话、假装听不懂实则还真只是一只半解的花绿,两人走进了水谢亭台楼阁,这是一座被炼化的秘府,它感应主人靠近时,无须从正门口进,只要她想,每一处位置都将自动开启迎接。

    人皇见人要走,自然是要跟着一块儿,哪成想,他刚跟到门口“啪”地一下楼府便将他关在了外面。

    顾君师的声音在里面传出。

    “你提醒了我,你既不愿与小孩和睦相处,那便隔远一些吧,省得你将人丢了,还得我费神一趟去捡回来。”

    人皇就此吃了个严实的闭门羹。

    ——

    荆棘林其实也是分黑夜与白天的,比如之前当下冶绿幽之色,上浮冥蓝之光时便是白日。

    而到了夜晚这些白日安份守纪的“光”就会收到某种力量的召唤,被牵引着成片如莹飞蛾般散落在毒荆棘林之中。

    只见光影疯狂交替之间,映出林中那些被荆条缠绕麻花的混血妖魔,那一张张非人透绿的脸在黑夜寂静里,冷不丁瞅着,怎么看都觉得比撞见鬼更渗人。

    哒,哒,哒——

    厚底的靴踏落在翡翠绿盘之上,本该是轻微的声音,但偏在这静得叫人头皮发麻的环境中清脆响亮。

    本来昏昏欲睡的这会儿全都被惊醒过来。

    流逸的黑衣于夜风中拂动,轻抬一眼,却叫人眼瞳震动。

    “熬了这么久,活下来的必然成为传奇。”

    她淡淡道。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光盘从她脚底蔓延开来。

    他们一震,紧接着突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嘶吼跟挣动,那些毒荆棘缠得越紧,但他们依旧如故。

    “终于可以出来了——”

    “哈哈哈哈——”

    毒荆棘日复以毒侵袭他们的身体,同时也在汲食他们的力量来壮大自己,这么大一片毒荆棘全是靠血肉来生长,但现在一切都改反过来了。

    “选择妖、人或魔,就看你们自身的愿望了。”

    那半身的妖,终于化为完全,他舍弃掉了一半的混杂血统,成为了纯种,这里面有远古魔兽留下的血脉,经过无数代繁衍,成为了四不像,但那些劣质基因被放弃,成为了一头远古魔兽。

    他们在进化,变化,气势通天。

    它们从未有现在这样的意气风发,当年顾君师跟他们说,只要能在她手上熬下去,她会给他们一个辗新的未来。

    当时没有人相信,他们除了被她用各种手段“养”着,身体倒是没有被耗尽,一直存活下来。

第二百零六章 慈悲城(九)

    吼哦——

    毒荆棘林“意识”到独属它的地盘内即将有某种不可控的情况发生,它调动全部力量攻击,不再坐以待毙。

    长藤刺啦爬过翟绿圆盘的残缺部位,爬满了早已被漫没的荆棘绿墙,天空的绿濛光线一下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我

    空气瞬间弥漫出一股泥土潮湿夹杂着猩臭的铁锈气息,那盘虬缠绕成柱条的尖刺条千百股,像水龙从湖内喷涌而出,猛地扎头朝那些妖魔撞去。

    本是盘中餐的“食物”,岂能叫它们逃脱!

    但是在占据这片大地的古老神秘阵法的守护之下,这些干瘪枯瘦的妖魔身上浮起了一圈光罩,光罩如同日食发生了颜色,看似薄脆,无论它们就在毒荆林鞭抽、愤怒的冲撞之下,都稳固不破。

    而光罩之内的妖魔兽也在一种无形的力量催动之下,身体不断膨胀,不断地进化、不断地变异……

    半人半兽的魔兽,它自愿舍弃了人类那部分血脉,它将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的血肉鼓包炸开,血花溅落如火舌舐焰,痛苦不断地加剧,但它却是痛并欢快着。

    它的兽身开始巨大化,兽类的皮毛蠕动侵蚀着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直到它彻底改头换面成了一头踏焰的昂首的威风凛凛的地阶魔兽。

    还有人型但全身却覆满绿蚰鳞片,生有一双蛇类冰冷兽瞳的,它也舍弃了属于人身的那一部分,从下身开始妖化,双腿变成了尾巴,失去了双臂,全身妖化变成一条盘起身的青蛟。

    它们从未体会过现在这种心情。

    这种意气风发,这种随心所欲。

    就像摆脱掉一直以来身上的桎棝,无限的可能性在它们身上发生了。

    当年顾君师曾跟它们定下约定,只要它们能够不计代价、不问缘由,在她手底下熬足几年不死,她会给他们一个令它们自身满意,强大又焕然一新的未来。

    划重点,必须是能够熬下来不死。

    当时,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所说的话。

    在这一座隐形的囚牢樊笼之中,想逃出去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但它们一度觉得在顾君师那讨来的“代价”简直划不算。

    这样比死还难受地活着,它们都差点以为自己下了十八层地狱在受刑呢。

    但当初有多痛恨咒骂,多顽强又艰苦地活下来,它们现在尝到的苦尽甘来就有多甜。

    感受到身体那愉悦又振奋的舒展变化,感受到干涸又虚弱的经脉充沛了久违的力量。

    它不断冲刷着体内狭窄的壁道,将其扩大、填充,最后被另一种强大的力量全数代替。

    那是来自体内被激发的真正强大的血脉之力。

    它傲慢又恣意地吞噬掉了其它的弱小血脉,它在壮大,它在强韧,也在一直蛰伏积蓄力量,直到今日受阵法鼓动、催发周身的全数力量,一股作气彻底湮灭掉混杂不堪的低等血脉。

    它们,终于不再是以前的那种低微的可怜虫了!

    狂喜,激动,兴奋……

    时间好像在这片躁动之中缓慢的推进,挤压的力量碰撞爆动,极为压抑、沉重又危险的气流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域”。

    而那些从四面八方一道冲攻的毒荆棘在“域”之中,全部被撕碎碾灭成灰烬。

    它们终于不再是这片大地的主宰,而成为了被猎杀的弱小之物,只见在气流笼罩的极大黑暗之中,无数道庞然大物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形成连绵惊心动魄的如山巍阴影。

    这股邪恶、强大凝聚到一块儿的力量倘若放出去,将来必然会搅得外界天翻地覆。

    顾君师就站在光阵之内,她周身飘满了幽浮之光,跟身后那片狰狞巨猛的进化身影相比,它们随意一次吐息便可掀起一阵风沙走石,她何其渺小。

    但是却没有任何一道黑影胆敢朝她发泄出任何一丝恶意。

    哪怕以光阵为界的荆棘林全都被暴戾的力量剿灭得干干净净,但她四周围的环境跟气流依旧是平静干净,如一片被遗忘的真空地带。

    这一群进化之物无疑前身全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亡命之徒,它们可没有人类的道德廉耻,别说救命恩人,就算亲生父母妨碍到它们,也照杀不误。

    眼下不动手只有是一个原因——畏惧!

    哪怕它们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但在她面前,依旧有一种不敢轻易造次的感觉。

    动手,要么就赢了,要么……就会有着比死更可怕的后果等待着它们。

    所以,它们在犹豫,在衡量,在纠结,也在等待。

    但是这种由它们来选择的机会已经稍纵即逝。

    哗啦——一股洪涌从地方直泄而出,只见一时数不清量的黑色锁链自顾君师身上飞出,洪波缺口,大海倒悬,比之它们更骇人的气息遽然撞入它们的胸口。

    它们愕然低下头,只见一条黑色的铁链刺入了它们的心脏位置,每一只妖、魔、魔兽的脚下都相应出现一个契约阵法。

    那阵法契文不是它们认识的任何一种语言,却蕴含着一种奇异又惊人的能量。

    低沉、平静却又澎湃起参天的巨浪的声音在此刻响彻云霄。

    “尔等所负的罪孽不消一日,便将与吾契约为奴所驱,以兹换取自由,倘若心生忤逆,不驯、不服、不忠——诛!”

    卧槽!

    这些一现世都能当一方大能的妖魔这会儿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先是头颅。

    然后是颈椎。

    再是脊椎。

    最后是下肢。

    它们一点一点低下高昂的头颅,低下傲慢的身躯,伏拜屈膝地向着它们的主君俯首称臣。

    “叩拜吾主——愿以此身为君主披荆斩棘,立誓,服从、忠诚、心悦臣服!”

    这话应契誓言就这样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它们根本无法反抗。

    它们的嘴就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全然不顾它们此刻有多崩溃的心理。

    这时这些刚获得力量跟自由的妖、魔与兽只觉当头一捧,敲得它们险些没流下悔不当初的眼泪,直呼——就特么地上当了啊!

    敢情她将它们一个个变得强大厉害,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奴役它们。

    罪是它们受,苦是它们熬,但最后的美好成果它们是半分没有享受到,全都给她当奉献了!

    知道真相的一众邪恶之物,激动地以头抢地。

    但那条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黑色链条,它所束缚的乃他们的神魂,即便它们身消道亡,亦不可摆脱它所定下的契约。

    这就很绝望了啊。

    但她倒也不是没有给它们留下一条活路。

    所负罪孽……这四个字值得琢磨思考一下。

    它是不是就是说,只要被判定为赎完前尘罪孽,它们就能够解除这被奴役的契约,重获自由了?

    一时之间,恶事干得稍微少一些的,或者罪行轻一些的,一下感觉前途无亮的未来有了希望。

    而恶事干得重一些,罪行严重的,它们则掰了掰手指,在细数自己究竟得赎多久才能够摆脱这个叫“顾君师”大恶人的压榨。

    最后,眼神都呆直了。

    鬼知道,还有多久啊。

    顾君师道:“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心有不甘,觉得是我阻碍了你们向往自由的步伐,但是,我们不妨在这里假设一下,假如你们从这里离开之后,打算去做什么事情。”

    “复仇?你们之中应该有不少仇人在外边吧,但同时向你们复仇得人也不少,最终这些仇怨就会像一团混乱的麻线,越缠越深越积越多,孽债缠身,最终你们的下场不是死在仇人手上,就是被复仇者杀死。”

    “占地为王?以你们所选的归属,偏好该是阴气浓郁的酆都或者妖族吧,但你们确定就凭你们眼下增进的实力能够打得过鬼都四位鬼王与妖族的妖王?打不赢,还跑去挑衅,这无疑是死路一跳。”

    “或者说,干脆也不当人,干脆跑去祸害苍生、报复曾经不公?那么最终,你们不是被修仙正派给灭了,就是死在天道的天雷之下。”

    一众妖魔:“……”说来说来,它们就不配好活是吧。

    她见他们忍怒不敢开腔反驳的样子,知道火候到了。

    “说到底,你们内心最大的渴望就是摆脱过去的屈辱与怨恨,你们想要证明自己,也想成为强大又受人敬畏的存在。既是如此,何不与我一道站在这二十八天的顶端之上,受人仰望,叫你们的仇人或者修仙正派仰你们鼻息?”

    “孤木难支,而我既能让你们变得强大,就能成就你们的未来,为我所驱使,也不过是一人之下,但你们若放弃这一次机会,你们难道认为凭自己的力量,真的可以在这处处与你们为难的世间,获取比我这更多的占利?”

    顾君师就像一个成功又具有领导才能的转销人员,绘声绘声地跟他们畅想着未来,弱化眼前的冲突与僵局。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是打一棍再发一颗糖。

    虽然、但是道理它们都懂,可事到如今,听她还愿意编些“瞎话”来哄它们,这心里到底还是好受了许多。

    凭它们说实话的确很难快速达成它们心底的野心与愿望,不想向上爬的反派不是好反派,但若借东风,或者跟对了人,这事多少成算更大一些,尤其是跟着她。

    一个能让它们返祖血脉的强大女人,她身上有着太多叫人难以置信的神奇之处。

    或许她还真能带领着它们成就不一样的未来。

    最主要的是,反抗不能,也就只能咬牙接受。

    心态一变,再回想一下,她画的”大饼”就真的很香!

    ——

    在绿皮树洞之后,因为有些好奇顾君师打算做过来而跟过来的人皇:“……”

    不得不说,她可真是天生懂得如何御下驭兽的一把好手!

    就凭这些妖魔凶兽的智商,哪能是她的对手。

    这不就被驯得服服帖帖。

    还有摸索着偷跟过来的顾飔君,他也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从头到尾。

    他还小,见过的大场面还真不算多,因此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处在一种震惊窒息的状态。

    小飔君眨了眨眼睛,小手捧在心脏处。

    他、他的娘亲,就好像……好像一个很厉害的邪教头目啊!

    他有些犯愁。

    他娘亲,不会就是折子戏里写的那种邪恶势力的幕后黑手吧,那她怎么会找他爹,呸,找那个人当夫君,是想追求正邪不两立的刺激,还是因为真只是瞧着那人的脸好看?

    但是,娘亲真的好厉害哦。

    他同时又自毫又激动。

    那些一个脚趾头都比她娘亲大的妖魔凶兽,在他娘亲面前,就被抽了爪子拔了牙的老虎,乖得不得了!

    而人皇则心想,这要是拿回他身上被封印的最后一样东西,他恢复了巅峰时期的修为,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得下她……

    ……如果不行,那就来软的。

    他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让她同意嫁给他。

    按照她先前的意思,她想要酆都。

    而要取酆都的一切关键点还是在慈悲城,看来这一趟慈悲城,他是有必要去一趟了。

    他想,若以酆都为聘,她可会心甘情愿?

    ——

    慈悲城

    要说如今的慈悲城,原本并不叫“慈悲城”,而是唤雼鸣城。

    只是后来因为酆都的缘故,雼鸣城吸引了道家、佛家的人进驻得多了,到处都是宣扬道德明法、普度众生的声音,再后来世人传来传去,统一称呼成了一个更加耳熟能详的名称——慈悲城。

    但那时也就是传称的较多,没有正式改名,直到几百年前,一个修为高深的老尼——慈心干脆将“雼鸣城”改成了“慈悲城”,并在城中开观收徒,一直将“慈悲”事业延续到如今。

    一进入慈悲城,城内四处都是顿悟诚信善的氛围,城门从不关闭,有种说话叫“大开容众生”。

    走在青石铺地的街道上,偶闻轻微的梵乐随风传来,石牌之处留下了众多的题刻与联匾,处处都有着佛教圣地与道教文化的痕迹遗留下来载着这份深厚的历史。

    “谁家的小娃娃,长得可真好啊。”

    一个穿着白衣金冠的漂亮小娃娃强自镇定地走在路上,他抿着唇,茫然四望:“爹——”

第二百零七章 捡到个宝(一)

    这个小娃娃一出在慈悲城,便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力。

    一来他那一身打扮特别精致,布料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特别贵的,雪锻柔软,隐约可见上面以绀银丝以光影双面针法绣出福、寿,他颈间处挂着金玉平安锁,一看就知道并非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一双乌灵灵的眸子忽闪忽闪,似两颗黑玉宝石,樱唇不点而朱,长得简直比画中的仙童更可爱好看。

    先前提过能待在慈悲城长驻的人,基本上都是一群出家的尼姑、或准备拜入慈悲城的姑子,因此慈悲城内男子鲜少,来往皆为女子居多。

    这会儿这么小一个漂亮娃娃独自进来,不一会儿就引起她们母性大发,恨不得将小娃娃抱起揉进怀里,尤其他此刻那无助寻人张望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家长心这么大,竟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独自一人落在这里了。

    另外则是他身后守着一柄长剑,那柄剑很奇特,因为它通体如雪剔透莹白,但却没有任何威压灵力透出,就像一柄艺术品般精美,任谁都没有品出它的等阶。

    一般这种情况,要么它当真只是一柄普通的剑,要么它的品阶就是高到叫这些人都探不出的程度。

    前者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它在飘啊,普通的凡剑它能自行飘起来守护人?

    这个孩子正是乐宝,他一时找不着他爹了,也没有找到之前跟他们一块儿前往慈悲城的那几个人。

    他这是被他爹抛下了?

    乐宝忧郁地想着。

    要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当时,他们搭乘着那一艘浮舟即将抵达慈悲城的时候,突然从酆都那边传来一阵强烈的震荡,甚至影响到了他们飞行。

    傅琬琰眉心一紧:“那是什么?!”

    他们都第一时间跑到船头,立望长空,只酆都方向的城楼碑界一瞬拉开了一道极为广域的“大网”。

    “大网”将方圆百里都一并罩了入内,同时火红的波光直逼人眼,如平地涌起的万道霞光。

    陆子吟挡臂眼前,瞠大眼睛,脱口而出道:“是酆都的护城结界!”

    他们看向陆子吟,等他解释。

    身为南海陆府的少主,陆子吟来之前自然也翻阅过一些资料,也为这一趟可能遭遇的危险情况提前进行增进了解。

    酆都的护城结界一般人根本无缘见识到它张开,他们这次倒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运,这才刚到慈悲城就百年难得一遇的情况。

    他赶紧道:“酆都城这个护城结界显然是自行启动的,方才里面有一股力量爆发太过强大,没有收敛地碰撞到界碑,于是引动了护城结界,它有削弱跟振幅的作用。”

    嘭——

    护城结界再被猛地地撞击,它原本无形的屏障被挤压,成块的蜂巢菱形的力量块突凸了一大片,又被格挡缩了回去。

    它们四周的风气跟气氛都瞬间变了,烈烈寒风气,惨惨飞云浮。

    风声吹破耳,叫他们也不得不放缓前行的速度,但这还不算完,下一秒酆都城中几乎同一时间四股力量直冲天际。

    红、紫、绿、青的力量光柱从四个方向穿破云层窟窿,风急天高,染映出一片四色斑斓色。

    “酆都四大鬼城,嵎夷、南交、昧谷、朔方竟然同时发出紧急召唤,酆都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啊?”陆子吟都惊异了。

    澄泓一拂冷风灌满的衣袖,负身凛仰起面容,视线如炬看向朔方的方向:“想必是能……让他们感到威胁的东西。”

    “我看到那一片笼罩着魔气与妖气密布彤云的地方,好像是在朔方?”晏天骄凤眸微瞠,血色唇瓣抿直。

    傅琬琰修为不行,所以能够感知或看到的情况不多,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于是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风影石”。

    “风影石”,一种能够捕捉风中影像成形的石头,她手上如蝶翩翩一划,快速结印后将“风影石”朝空中一扔。

    这是次抛的,所以“风影石”在修仙道具中,属于高昂的奢侈品。

    它定立在空中,然后朝下铺洒下一片光影图像,就跟投影仪近似的功效,但它是时实现场直播。

    只见阴森恐怖深不见底的黑河间隔的另一边禁忌之地,在那片毒莽荆棘林覆盖的万里死寂秘暗之中,有一道随着地形曲折蔓延的光阵呈现开来。

    它上面的契文多如牛毛蚊黾,排序也繁复而无规律,这样的阵法几近接近神法阵,乃逆行天地之规律、打破既定的规矩,叫一切自然法为它重新书写一部新的法则。

    每一个人亲眼目睹这盘庞大到惊人的自然法阵之时,都不禁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好像土鳖忽然见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因为他们别说布阵,连稍微推衍一下这阵法的走向都只会头痛欲裂,被灵力反噬冲击到眼前发黑。

    淦!

    紧接着就是一阵冲击着天地的力量彻底爆发开来,那片永远笼罩着死亡阴影的毒莽荆棘林,由他们的视角去看,从正中央部位被撕裂出了一道大口子。

    他们一时连眼睛都看直了,甚至如何呼吸都快忘了。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就是那一瞬间,那伏涌突异涨大的诡影参天,那影影橦橦的鬼怪身影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叫声,竟让人产生一种看到了阴间奈何的幻觉。

    上空涌入的黑云镶着一圈不详又邪恶的红边,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

    他们看到……这些“黑影”如同被凝固的雕塑,弯曲、折服、近似虔诚地朝着一个身影俯首称臣。

    这一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震撼。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够叫这些力量强到连空气都扭曲的凝聚黑化力量,为同一人而参拜称主?

    这时“风影石”从高空的视线逐步拉近,最后凝注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站在那里,当立绝顶之上,身影如神似魔,但因为兴起的黑雾萦绕,还来不及彻底看清楚。

    这时对方仿佛先一步察觉到什么。

    一道穿透所有阻碍与空间的眼神,准确无误地朝他们这方看来。

    那一刻,仿佛暗哑的大地发出各种尖锐嘶哑的疯狂声音。

    幽瞳,如渊。

    “咔嚓!”,“风影石”承受不住,就这样从中间裂缝再嘭地一下炸碎成了粉沫。

    所有让人惊、吓、骇、疑的镜像断了,但他们受到了心灵冲击却并没有因此减褪。

    没有人看到那人长什么模样,因为比之画面的冲击,更先一步到来的是那无形恐怖的威压震摄。

    咳——

    “风影石”受傅琬琰所操控,如今“风影石”因外力被毁,她自然也受到了波及。

    踉跄退了一步,她捂住尖锐闷痛的胸口,急喘着呼吸。

    “你还好吧?”

    陆子吟本想替她调息一下紊乱的灵力,但傅琬琰却淡淡避开,她平复了一下,道:“谢谢,我没事。”

    陆子吟见她的确不像受重伤的样子,便也从善如流地收回手。

    这时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又转开了。

    晏天骄此刻脸色也有些苍白,刚才发生的事情,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受到影响。

    他看向澄泓:“那是个什么人,竟然隔这么远都能敏锐地察觉到火影石的存在?”

    陆子吟紧了紧手中扇子,道:“你不该惊异的是他能够隔空毁掉了风影石吗?”

    澄泓的眸中似蕴了千重深意,他道:“是妖魔之主……”

    他们这边正严肃讨论着情况的时候,隔着一段距离,那个穿着白色斗篷的男子则呼吸凌乱了片刻。

    乐宝挨着他站,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爹?”

    男子低声叹息道:“乐宝,我找到他了。”

    “找到了?他在哪里?”乐宝睁大眼睛,急忙地环顾四周。

    他直视前方,手摸了摸乐宝左右晃动的头:“他就在酆都,就在……风影石传来的画面之中。”

    乐宝闻言傻怔住了:“他怎么会……”

    刚才那些景象他也看到了,几乎是群魔乱舞,在那样凶险又的场景之中,他渺小得跟只小虫子似的家伙,为什么会在那里?!

    “爹、爹,那、那怎么办啊?!”他急得都结巴了。

    男子缄默了片刻,才道:“酆都开启了护城大阵,暂时我们是进不去了,只能通过慈悲城的关系得到鬼城鬼王的接应才能够进入。”

    “可是那要等多久啊?”

    “不知道。”

    “爹!”

    “乐宝,你忘了我与他有感应,他现在无碍……”他闭上眼,语音缓缓道:“我们会顺利找到他的。”

    再后来,飞船忽然被一股暴流卷起,空气中的灵力被截断,这时陆子吟忽然急叫一声:“该死的,忘了酆都的护城大阵是禁空飞行,它会吸收四周的灵力,并干扰任何法器灵力承载——”

    这也就是说,他们即将要没灵力续航坠空了。

    这时男子手一挥召出一柄飞剑,与此同时将乐宝朝船外一推。

    “乐宝,你与白洛先去慈悲城,爹稍后会去找你汇和的!”

    “爹——”

    飞剑接住了下坠的乐宝,剑光如极昼惊去,化为一道濛蒙白光。

    它抵达了慈悲城,再之后,却并没有折返它主人的身边,而是选择守护着它的小主人。

    乐宝一落地,便抬起头来,只看到上空那艘飞船被气流卷远,最终失控撞到了一座山峰之上,由于没有灵力运转维持船身护罩,最终毁成碎骸,稀稀落落掉入河流当中。

    乐宝相信他爹自有能力脱身。

    于是他站在慈悲城的门口,从夜晚等到白天,一直等啊等啊,可始终没有等到他爹来接他。

    爹,你去哪里了?

    你忘了你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正在慈悲城等着你来接吗?

    ——

    酆都。

    顾君师在收服了这一群改造了近七年的二五仔之后,自然也压不住它们造成的影,惊动了酆都四座鬼城的主事人。

    他们又不是死人,这么大的能量波动岂能半点没有感觉。

    只见不多时,在四城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警示之后,四方如蜂涌般的黑影占据在了黑河的天空。

    黑云压境,四座鬼城各有势力占据一方位置,他们以往总是各自为政,面不和心也不服,但此时倒是难得目标一致。

    但他们没有一时头脑发昏冒险撞入毒莽荆棘林的霸道地界,因为这些毒荆棘不只会攻击地面的生物,但凡从它们身边经过,包括头顶飞过的也不能幸免。

    毒荆棘不仅有毒,这毒能消融鬼修或灵修身体的力量,它还很“贱”,它就跟除草不除根,来年便会无穷无尽一样,它们以血肉为食,也以鬼气灵力的修为为食,只要给它一具尸体,它就能够给你繁衍出千千万万的子孙后代。

    只见刚才被灭掉的那一大块地界,这才没多久已经逐渐开始恢复了,天空再度被笼罩了起来,因此底下的顾君师与她的那群“喽啰们”并没有被刚来的鬼城修士看到。

    但谁都没瞎,那里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惊人气息足以让人警戒提防。

    “难道是以前那些被驱逐的杂种们在闹事?”鬼修们惊疑猜测到。

    “可能吗?它们几斤几两我们能不知道?”

    “这倒也是,但荆棘林内难道还能有别的什么厉害的东西存在?刚才的力量足以威胁到整个酆都,否则酆都护城结界不会强行自启!”

    “不如我们试探一下?”

    就在这些鬼修打算动手时,一道冷魅流光自荆棘林中飞梭而上,一道宽袍猎猎的身影飘立于空中。

    突然出现的男子让他们紧张了一瞬,但见他左右就一个人,对比自己这边数百人之众,那颗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

    “你是何人?!”

    对方转过了身,月落乌啼,他墨色的衣袍罩于精昂挺拔的身躯,如无冕帝王一般高贵睥睨气势,他以一道力指划过黑河为界限,只见黑河霎时间汹涌崩腾起来,巨浪涛天。

    他似乎把全世界都不放在眼中,对着来犯的一众,一字一句道:“以此为界,敢踏过一步,便形同与吾为敌。”

    他们一时之间似乎被他所表现出来的强势态度迷惑住了,心底有些忐忑,也有些惊疑不定。

    “不是,你、你是谁啊?”

    “吾名——人皇。”

    只闻“人皇”二字一出。

    天地变色。

第二百零八章 捡到个宝(二)

    要问在场的鬼修谁不知道人皇?

    一个由恶魂集天地怨气、吸食生灵死魂修炼而成的鬼王,在当年酆都城也是轰动一时的大佬存在。

    可以说在修仙界人皇属于一伤天害理、屠城灭国的大毒瘤,但在鬼修这边他却是一个拥有诸多头衔的传奇了。

    “你当真是、是人皇?”

    当年的人皇造孽太多,被修仙派的人当典型联手给镇压住了。

    如今一眨眼几百年过去,是谁将他放出来的?他怎么会悄声无息地出现在酆都,并且还是从那一片令人闻之色变的荆棘林里冒出来的?

    “不信?”人皇点了点头,接下来就发动了一个很好商量的大动作,他直接引动了脚底下的黑河抽出一道粗壮的水柱。

    紧接着“哗啦”一声水柱从头到尾爆炸开来,变成一条皮肤肌理全都栩栩如生的液体黑龙。

    它体态矫健,龙爪雄劲,盘着混沌气息,湍湍水流缠绕身躯,黑影蔽日,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盯视着他们。

    鬼修们感到了寒意,眼前这人就算不是人皇,那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这时还是人在怂恿道:“人皇早就被封印了,他估计是借着人皇的名头咋唬咱们,一起上去试试,否则回去也没法跟鬼王交代!”

    看出他们的迟疑与胆怯,他又加重了砝码。

    “就算是人皇,他都被修仙门派镇压了几百年,就算逃出来了,力量肯定也还没有这么快就恢复,将人抓回去献给鬼王增进修为,我等便是大功一件!”

    等那人混在一众鬼修之中扬扬洒洒地刚发表完言论,下一秒,却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道给扼住了喉咙。

    他就这样被提拎了出来,双手拉扯在喉间,双腿使劲地蹬着。

    呃啊——

    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喉骨碎裂的力量,余光却看到黑龙张大嘴一口吞来,他眦目扭曲地被黑龙咕咚囫囵吞入了腹中。

    由于龙身是黑水铸就,因此旁人还能够清晰看到被囚于龙身之中的人,他泅于水中,仓惶恐惧地想要出来,但怎么冲敲都无法打破锢壁。

    龙身一摆调转了个方向朝着黑河俯冲而下,最后那人连泡都没有冒一个,就彻底被沉入河底。

    鬼修们的心也好像随着那人一道沉入幽不可窥底的黑河之中。

    ……他杀一个人就像万军之中探囊取物一样简单轻松,他们刚才是不是作了一个大死?

    黑河的水据闻是当初冥界的冥河分支之一,自冥界消失之后,冥河自然也消失了,自此酆都的黑河便在上游处断了流。

    但这么多年来,黑河依旧不增不滅地静淌在酆都城外,就像一湖死水凝固留存。

    但无论是人修还是鬼修都是不太敢靠近黑河,因为黑河的水来自冥河,倘若活人不慎跌入其中,人的神魂则会被黑河牢牢吸附住,且无论多么强韧的骨肉都会被消融,当魂无躯体可附,那么魂魄则会被拽入河水之中成为黑河的养分。

    所以黑河等同于杀人灭口的最佳场地,若非杀人或被人杀,一般人脑子没问题都不会轻易靠近这个地方。

    “他刚才说的话倒是有意思,你们看看,是准备采纳哪一个意见?”人皇不当人的诚恳建议道:“要不,信他一次?杀了我或抓了我给你们的鬼王助助兴?”

    他上前一步,鬼修们却被惊得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刷!”地一下从背后张出六对肢节,仿若一对朝天空傲慢伸展的骨翼,它上面炽扬起一层黑红的薄焰,被风吹得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空气的能量。

    火焰将四周的狂风都给压制得低缓了起来,但是有股力量在以他为中心蹿动,他脚下的黑河内再度卷起了汹涌不息的浪潮。

    鬼修噔噔地又接连退了一段距离,不再与他对峙于黑河之上。

    而这些人都在退,唯有一人站在原处,当人流从周围水泄般撤出,他独桀冷伫的身影像显得有些特别了。

    正是奉命前来的顾夜堇。

    他并不认识人皇,人皇也不认识他。

    当初他虽然被顾君师收入进神识,但他始终处于昏迷的状态,而人皇那时也正进入塑造肉身最关键的时刻,自然无暇分心探知其它。

    “倒还剩一位有骨气的,这么急着为你的忠诚而慷慨赴义,很好,我很颀赏。”

    人皇一手在掌心位置面无表情地轻拍鼓掌。

    这假模假式的颀赏态度,像极了虚伪作派的权谋家。

    好话张口能来,坏事也一件都不能落下。

    顾夜堇视线没有焦点地放在空气之处:“这是朔方城,你侵犯到我守护的边境,没有人会在底线处再退让。”

    “黑河为界,你确定这里归属你的朔方城?”人皇指了指其它几个人。

    “你且问问他们,这片荆棘林什么时候就归你朔方城所有了?”

    众人一默。

    的确,荆棘林虽位于酆都城内,但却并不归属四大鬼城哪一城所有,当初四大鬼王将酆都这块地盘分裂划分时,都没有计划上这片三无地带。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他们,对方没过界,发生的事情就不归他们四大鬼城管辖,这事可以有余地推卸。

    毕竟人搞了个大动作开启了酆都的护城大阵,可也碍不着他们酆都四座鬼城的事,人总不能连不关自己的事也强揽上身吧?

    没必要。

    也……估计打不过。

    难啃的骨头,还是留着牙尖嘴利的人来吧。

    之前就说过,鬼修这等人向来阴险狡诈,来阴的他们比谁都强,但要论英勇直刚不怕死,他们压根儿就没这副热血心肠。

    顾夜堇僵怔片刻,长吐一口气。

    “既非我朔方城这事,那在下便也管不着,走!”

    顾夜堇转身,率先带领着他的那一批人离开了。

    朔方城的人走了,剩下的嵎夷、南交、昧谷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下既未犯到他们境地,再加是人皇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当年他都修成鬼王了,这几百年过去看这架势修为也没少落下……

    于是,统一意见,既查清楚了是谁在荆棘林内搞事情,便策略性地暂时先撤退回商议一下,再定决策。

    “想不到竟是人皇陛下,方才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等冒犯了,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等就此告辞。”

    “这就走了?”

    人皇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却叫他们全身肌肉都僵住了。

    “回去告诉你们鬼王,若不想我对鬼城动手,最好就此安份一些,别妄图探查荆棘林的事情,更别试探我的耐性。”

    鬼修们勉强挤出一丝笑:“话,我们会如实带走的。”

    见人皇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们喘着气,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光速离开了。

    荆棘林内的顾君师望着上方,小飔君此时就站在她的旁边,而其它妖魔鬼怪收敛起外放的气势,它们知道鬼城来了不少人,主要怕吓走了那些人。

    它们眼下眼底既兴奋又猩红,就像一身的战斗因子被点燃了起来,随时可以上去跟外面的那些鬼修大干一场。

    只是,最终的结果令他们失望了。

    他们被顾君师拦下了。

    “现在还不是你们发挥的时候,开山鬼、计都魔、苍羽妖,换成拟人形态出来。”

    只见一个浑身的肌肉如同蓝石结晶一般颜色、高约二米多的拟态壮汉走了出来,光头、蓝眼,它虽是拟人态,但由于过高过壮的身躯,而与正常的人类似旧格格不入。

    这是开山鬼,一个能移山倒海、充满力量型的精怪,之前是一只弱小的鬼怪,但没想到体内蕴藏着“开山鬼”这种洪荒远古精怪的血怪,如今衍化成功,以后可塑性十分强。

    计都魔是一个面容阴柔,细眸红唇、颈间纹着一只枯叶蝶的男子,他五官立体,偏皮肤偏古铜色,有一对紫色的眼眸,连睫毛都是紫色,它走出来时,因为力量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因此背后还长着一对细长的蝠翅没有收起。

    苍羽妖是妖族,属于飞禽类,他是三类中长得最好看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秀美,身材不瘦不壮,恰到好处的匀称纤长,并且背后还有一对白色如天使一般的翅膀。

    这都是反祖血脉的强大种族,虽说现在他们的力量还维持着原来的修为,但假以时日必是一方鬼王、魔主跟大妖。

    “君主!”

    一鬼、一魔、一妖出列,一同跪候听令。

    “你们三个以拟人之态随我一道行走,其它的就地潜伏,这么大片荆棘林可随你们挑选,但唯一条,没我的命令不可离开荆棘林。”

    “遵令。”

    这片荆棘林拥有无限复活的本领,它们刚完成蜕变,对自身的力量运作想必还很陌生,正好趁此机会用这些曾经折腾过它们的,反折腾回去练手。

    “娘,我们要去哪里啊?”飔君扯了扯她。

    开山鬼、计都魔还有苍羽妖都不由得看向人类幼崽。

    当时他被君主抱着回来时,它们就惊叹过这幼崽不是勇气可佳,可现在他们才知道,当初惊叹过早了。

    你瞧瞧,他在见识过它们君主最真实的一面,仍旧可以跟她撒娇喊娘,这叫什么?这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顾君师低下头,神色平淡地捏了捏他的小脸:“别叫我娘,还有谁跟你说是我们?”

    顾飔君充耳不闻。

    “你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难道就不担心我吗?”他吃惊道。

    她道:“除非留在这里的妖魔鬼怪全都死绝了,否则小孩,你不会在此受到任何伤害。”

    开山鬼、计都魔跟苍羽妖都打了一个寒颤。

    她这是下了死命令,遇上危险所有妖魔鬼怪将不惜舍弃自身性命都要保全他一人?

    ……原来喊娘,还有这等待遇?

    它们表示森森地羡慕嫉妒了。

    “不要。我想跟着你,我很聪明的,我还能偶尔看到未来,我知道你一会儿会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离开酆都,你还会捡到……一个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段预感画面却很模糊了。

    顾君师无意探寻他最大的秘密,就算他主动透露,她也只问道:“那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不能一下看太多,只是偶尔能够看到,但是我真的很有用的,我还能保护我自己。”小飔君跟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顾君师没有说话,而是取出了“囊肉”放在身上,它的延展性很好,一下就从上到下将她裹了进去,那一团软呼呼的肉团一阵无形捏塑改造之后,顾君师无论发饰、服装、身高跟外貌全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五官谈不上多惊艳的少女,但胜在皮肤细腻如凝脂,她身材虽偏清瘦,但骨架比例却十分完美,一身粉嫩加阳光的装扮,她抿唇一笑,仅是随意一个姿态,却像是晨间雨露、花蕊绽放一样清新美好。

    小飔君偏过头,惊奇地打量一番:“娘,你这变的这个人是谁啊?”

    “一个朋友。”

    娘的朋友啊。

    “为什么娘要扮成她的模样?”

    一般来说,不是用陌生人的脸、或者杜撰一个不存在的人更合适在外行走吗?这样就可以避免被熟人认出拆穿的风险。

    顾君师道:“因为,我要去的地方,用她的身份恰好更方便一些。”

    他没听懂这里面深意,只是再次央求道:“娘,求求你,带上飔君吧。”

    顾君师被他软磨得意志稍微有些动摇,许久,轻叹一声道:“仅此一次。”

    “好耶,谢谢娘。”顾飔君高兴地蹦跳起来,他牵着她的手,仰起小脸奶呼呼地说道:“娘最好了,飔君最喜欢娘了!”

    看他笑得眉眼弯弯,跟个发光发热的小太阳似的,她莫名有一种或许这种事情以后还会经常发生的预感。

    而等人皇打发掉一众来找茬的鬼修下来时,看到人去楼空的景象,然后被气笑了。

    “顾君师,你可真是好得好啊。”

    ——

    朔方城

    在一个阴森寒冷的地宫之中,鬼王珏谷正运功汲食着飘浮在空中的大批血奴。

    红色的气体氤氲在空气内,它们无孔不入地钻入这些血奴的口鼻中,顿时他们发出痛苦的惨声,不断嚎叫着,只见丰润的面部在红气的抽送下变得干瘪,最终声音一哑,眼珠凸起,死不瞑目。

第二百零九章 捡到个宝(三)

    啪哒!

    ——从上空坠落的干瘪尸体五官尖惧地拉长,表情就这样永远定格在死时的那一刻。

    摔落在地面叠堆形成了一座小山。

    这时地宫的甦卫目不斜视,井然有序地入内将这些尸体抬搬走。

    不一会儿,他们又带着一批被毁了脑子的痴傻血奴进来,在地宫黑纱垂避的浴池之内,他们将这些血奴全然不当人,直接取出锋利的匕首割肉放血,再注入到池水之中。

    而朔方鬼王进入浴池之中,他双臂张开靠在墨石扶手之上,双眼舒适地闭上仰头朝后,胸膛以下部位都浸泡在“咕嘟”冒泡的血池水中。

    等甦卫再次带着放干了血的血奴安静地离开之后,地宫大殿的实榻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那悬吊在上空的娥型幽蓝火盏一晃一晃——

    光影流离而虚幻,黑纱轻若无物般飘起沾上池中血水,而后又沉澱抚扫过石台,留下一道血色。

    朔方鬼王的额间这时忽然浮现出一道血痕,像被人拿刀从额心极快地划过。

    细长血痕左右扭动挣开,从眉心处挤出了一只眼瞳,血色鲜红,妖邪异常。

    朔方鬼王这时睁开了眼睛,三只眼睛各自转动的怪异之相。

    “哈哈哈哈……果然是神功啊,我的功力又增进了不少。”

    朔方鬼王握紧拳头,感受到体内充沛的力量,双臂一挥砸向水池,“嘭”地一声巨响炸出一片水花。

    这时实榻门被推开,顾夜堇衣披猎猎地走了进来,地宫之中一阵久经不散的浓重血腥气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颦紧了眉头,知道就在方才鬼王再次召了血奴。

    他喉中一涩,垂下眼帘,上前行礼:“夜堇拜见鬼王。”

    鬼王看到顾夜堇来了兴奋地“哗啦”一声从水中走了出来,他哒哒地踩在墨石上,亢奋道:“夜堇,你献的神功果然厉害,本王如今感觉到力量又增涨了不少,假以时日,本王定能拿下另外三座鬼城,成为酆都唯一的王。”

    顾夜堇顿了一下,他眼睛看不见,所以有时候瞎也有瞎的好处,不必看到一个神经质又逐渐变态的鬼王。

    他淡淡道:“恭喜鬼王。”

    鬼王召来衣袍随意松垮穿在身上,赤着脚,沾染的血水在地面映出一只只血脚掌印。

    “不过下面敬献的血奴越来越少了,夜堇,你说该怎么办啊?”

    顾夜堇想起了穆君师之前的吩咐,她让他启动这些年以来一直在准备的计划,然而他内心始终有几分挣扎。

    只是他的意志显然抵不过脑中那一道声音,几乎是双重音道同时说出:“要想神功成,鬼王必须先铲除一些碍事的家伙。”

    “你是说,慈悲城?”

    “听说慈悲城已经向各大修仙派禀明了情况,想必他们应该会先遣精英弟子前来调查,这些年来慈悲城失踪的人,还有花城跟榕城的,他们尽早会摸着血奴的事情顺藤找来,到时候这些所谓正派之人,必然会妨碍到鬼王的大计,既是如此,还不如趁现在事情还没有彻底被揭露——我们先下手为强。”

    鬼王缄默了一会儿,才道:“那夜堇你说该怎么办?”

    顾夜堇此时眼底红光一闪而逝,神色露出了莫测的阴郁。

    ——

    慈悲城

    乐宝抱着腿蹲在一尊约三丈高的玉石雕像脚下,他累了,所以也不再乱逛了,他打算就待在城中代表着慈悲城象征的“慈心尼姑”雕塑旁,显眼的位置,等着他爹来找他。

    而就在他百般无聊等候的时候,突然天边爆发一场红阴之光,他愕然抬脸,眼前瞬间被染成一片血红,刺眼的光芒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惊得抱头一缩,眼睛险些被刺瞎。

    这是什么?

    这时耳边听到一声暴怒惊慌的呵斥:“该死的酆都鬼王,他到底要对慈悲城做什么?!”

    只见临近几个香火鼎盛的佛观之中,分别蹿出来十数位灰衣老尼,她们一道毫光闪显于半空之中,站位稀松,并快速合作结印,形成一道防御反弹的结界,全力地抵挡着上空射入城中的红光侵噬。

    然而并没有用,很快诺大一座慈悲城竟被困在了这一片红光之中。

    这是朔方城鬼王的一种特殊能力——渡红,渡红可以将它选定的东西凭空拽入另一个空间内,如今慈悲城被朔方鬼王带入了另一个空间内。

    就放到了他那个可以装下一个国家的方天画宝鼎之内。

    感到整座慈悲城都在东摇西晃,就好像它被一个巨人拿在手上摇晃着,动荡不安,摇摆不定。

    “爹——”乐宝慌乱地站了起来,小小的身子不稳地抓着雕塑。

    他瞪大眼睛,看到了四周的建筑倾斜,高层的楼阁舍房屋倒塌,街道上现在都是同样惊慌失措的人流,他们张目四望,看到原本该是灰蓝的天空,现在竟是一片浑浊雾濛的红色。

    “乐宝。”

    这时,男子的声音终于跟乐宝联系上了。

    他们父子间有高级通讯法器,不受空间跟距离的影响,之前乐宝一直喊他都没有回应,而这会儿最关键的时刻倒是接上了。

    乐宝颀喜道:“爹——你终于回应我了。”

    听到乐宝那边传来杂乱的各种声音,男子问道:“乐宝,发生什么事情了?”

    “爹,我不知道,我好像跟慈悲城一块儿被人扔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的地方,现在天空都是红色的,并且所有的离开通道都是空间旋涡。”

    那边的气息一下沉凝了起来,男子道:“乐宝,听爹说,你跟白洛找一处无人安全的地方待着,爹马上就去找你。”

    ——

    “朔方城鬼王这么快就动手了?”

    顾君师正朝着慈悲城的方向御空飞行而去,她手上正拿着一块雕花古镜,古镜镜面雪银色,背面镶嵌着一颗蓝宝石。

    “因藏镜”只要滴入一个人的血液,就可以看到他的一些事情,但一滴血的效力有限,若是心头血的话,时效会更持久一些。

    她看完以顾夜堇为主角,周边发生的一些事情之后,便将“因藏镜”收了起来。

    慈悲城可不能够被他们就此毁掉了,倘若火种都被熄灭了,又拿什么来拱火呢?

    他们想杀人灭口,毁城匿迹,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当顾君师思忖之时,如今这一张可爱的心型小脸表现也是一种高深莫测的神色,而非原来的天真烂漫色彩,但这一切违和感在她彻底融入角色之后,便会完全不一样了。

    她提起跟个娃娃挂件的小飔君,跟他交待道:“小孩,一会儿要是有人在,便要喊我姐姐,要不然你将可能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只能当一个哑巴小孩了。”

    她朝他弯眸一笑,苹果肌饱满红润,笑得又甜又软。

    而危机感一流的顾飔君,却感到手上的鸡皮疙瘩都浮了起来,立即保证道:“好的,姐姐,飔君一定办到。”

    这会儿改口倒是快,主要是这张脸、这个身份并不是他娘,飔君可以接受换个喊法。

    “乖。”她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怕,有我在。”

    这一句话简直安全感爆棚,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从方方面面呵护过小飔君终于知道,什么叫宁要有乞丐娘,也不要当官爹。

    他翘起嘴角,张着手甜滋滋地喊道:“娘,抱。”

    “六岁了,还要人抱啊?”顾君师打趣道。

    “要、要,我打小就没有被人抱过,我不能走的时候,想要去哪里,就能靠爬着来动,能走的时候,去哪里都是靠着自己的双腿慢慢走到,我从小就是一个人,没有人牵、没有人扶、更没有会抱我、背我,可我现在也想要有娘抱抱我。”

    那人讨厌他,只喜欢另一个病秧子,所以他也要讨厌他们,他绝对不会再回去的!

    顾君师发现自己每次听到小飔君提起自己过往那孤独又寂寞可怜的童年,便会不由自主地心软,变得对他予取予求。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抱住了他。

    “娘,抱着你,感受着你的心跳声,飔思就会觉得好熟悉,好像飔思以前就这样跟娘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他的头枕在她肩上,小手轻拢在她心脏的位置。

    顾君师愣了一下。

    她慢慢垂下眼,伸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许久,才道:“其实我也一样。”

    “娘,就算你还有一个孩子,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还是跟现在一样喜欢我。”他小手攥紧她的衣襟,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处,一道湿意沁入了她的肩膀。

    顾君师的心顿时也似被细针扎了一下,竟是有些心疼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转向身后跟着的三个“人”。

    眼下,这三个“人”的人类拟态幻术可以说是最高级了。

    开山鬼变成了一个二米左右的沉默寡言、只懂实干的老实壮汉,计都魔则变成一个细长眼、红唇的异域风男子,苍羽妖是一个长相稍文弱秀美的青年。

    他们如今身上没有再有任何与人类无关的部件,瞳孔与发色都与人类无差异。

    但有些东西不是长得像人,它就能够拥有正常人一样的感觉,就凭它们那看人时泛绿的渗人眼神,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记住,我叫花宓,你们是我的仆从,花一、花二、花三,我们几人来自花城,去慈悲城……就说探亲吧。”

    三人将这话默默记下,齐声道:“属下必定谨记于心。”

    ——

    慈悲城

    “爹,你什么时候才来啊?”乐宝带着急喘哽咽的哭腔喊道。

    “乐宝——”

    “呲——呲呲——”

    乐宝强忍着情绪,吸了吸鼻子:“爹,城里出现好多的怪物,它、它们要吃人——”

    这时,慈悲城内发生了大爆乱。

    那些死后被找到并带回了慈悲城的血奴尸体,在死后竟然全部都变成了尸僵,并且被鬼气催生,一个个如今嗜血成狂,它们冲破了牢笼跑到了城内,现在一座城都成为了血奴的炼狱。

    “乐宝,爹一定会找到你的,你等我。”

    “爹,你一定要快点来,白洛它好像撑不了多久了……”

    ——

    到了慈悲城,顾君师将小飔君放下,见他被平原的大风吹得有些东倒西歪,便从意识空间取出一个改良版斗篷,稍一操作它就变小了,然后再给他披上,系上带子,再戴上一顶小帽子。

    后面三个人也眼巴巴地瞅着。

    顾君师也扔了三件给它们。

    三人手慌脚乱地接过后,就喜滋滋地披上,一下五人穿上统一制服之后,就非常有同一个组织团建出来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后方处有人速度极为迅猛地靠近。

    他们回头一看,几道灵光投注在地面,来的分别是一个和尚,一个蒙面女子,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男子,还有两个虽风格不同,但看着就是青年才俊的男子。

    这几人正是澄泓、傅琬琰、平生、晏天骄中陆子吟。

    得知慈悲城出事之后,他们就急忙朝回赶。

    之前飞行法器撞落之后,他们又被另一件麻烦事缠上,所幸最后还是那个看起来病弱的白色斗篷男子解了困局,他一连救他们二次,得知现今慈悲城有难,而他的儿子也被困在里面,他们自然半点不耽误地赶过来。

    他们没有理会站在城外的几个黑衣人,而是怔怔地看着慈悲城。

    只见慈悲城原来的位置竟然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个深凹的地基。

    整座城消失了?!

    “是谁做的?”陆子吟喃喃道。

    傅琬琰道:“有人用挪移的法术将整座城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有办法追踪到吗?”

    傅琬琰道:“我试一试。”

    她取出一个飞铃,然后拥上空一掷,它摇了摇,然后直直坠入地面。

    “怎么样?”

    “不行。”傅琬琰道:“它要么没有了,要么根本不存在二十八天,或者……被放入了另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

    “那怎么才能进去?”

    “根本做不到——”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道:“这么简单就能够进入慈悲城了吗?”

    他们闻声,转过头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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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891/ 第一时间欣赏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最新章节! 作者:桑家静所写的《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为转载作品,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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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介绍:
现代霸总顾君师,一朝穿成了已婚农妇,成婚对象是一个失忆、被拐卖进村的小娇夫。
当晚便梦到自己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夫君,其实是未来修真界的龙傲天,而她只不过是他杀妻证道炮灰掉的前妻。
万没有给别人做嫁衣的道理,于是,她抢走了对方的修炼秘籍,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谁都没想到,这个炮灰前妻一开局就抢了龙傲天的剧本,最后竟成了最大的反派boss。
天道看着崩塌的剧情,大手一挥,她被迫一次又一次回到反杀计划前夕,困在轮回之中不得解脱。
直到她发现法诀最后那行小字——
【渡劫问心,需先入情道,方可破无情道。】
顾君师:……敢情前面白杀了?
娇夫:我活着影响你发挥了?
论重生的小娇夫如何变成复仇病娇,只需要一个反复狗带的过程。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