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烟雨
清汮正病着,近日咳嗽的越发厉害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总也不见好。
可她也知道,这种小病急不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府里的大夫很负责,开方煎药都亲力亲为。
据说这都是小萝亲口吩咐的。
这等小病,原本也用不着一个住府大夫的。
可总归是小萝的一番心意。
清汮忍不住嘴角露出了微笑,这孩子,终于长大了,都知道心疼人了。据说,近日也有好好念书,前些日子备考,一直读书到了深夜,自己都是瞧着的,就连字都进步了不少!
都说孩子是有一天忽然就长大了的。原先她还不信,现在信了。
窗外的梨花簌簌飘落了,春天,要过去了啊。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怅然。
突然,大丫鬟来报,“夫人,老太爷和舅老爷来了。”
清汮手上的绣针突然扎了一下手指,殷红的血珠渗出,把鸳鸯锦帕弄得脏污了。
她顾不上疼,连忙起身披上外衣,出门迎接。
小步快跑,咳嗽不止。
“爹,弟弟,你们怎么来了?”清汮声音急促,担忧的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清程和清河对视一眼,清程掩饰的咳嗽了一声,“有话要同你说,能不能叫他人回避一下。”
“好。”清汮二话不说,带他们来到了一处静室,打发了左右,“怎么了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程看着病容中却还清丽无双的女儿,苦笑的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苦茶抿了一口,心中却比茶还苦涩,不知如何开口。
清河见状,直接说道:“姐,就朴志刚那个畜生,他背着你包养外室,连儿子都生出来了。”
“咔嚓”一道闪电劈下来,下春雨了。
清汮的脸也被闪电晃了一下,看上去惨白的脸色。
清汮觉着这话有点熟悉,仔细回忆,原来是朴萝拿着多宝盒来问她的时候说的,“爹是不是有了外室了?”
那时,她还笑话朴萝来着。
一点也不好笑,怎么爹和弟弟特地为了这种玩笑,大晚上的来到府里。
一点也不好笑。
“姐!你是不信我还是怎么着?我问你,刚刚朴志刚跟你说他做什么去了?”
清汮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从口中发出,“同僚家里出事了……”
“狗屁!”清河骂道,一点也不管姐姐的脸色苍白的随时要跌倒了一样,“我跟你说,爹都调查清楚了,烟雨巷二十八号!朴仁朴义都知情的,今晚就是那两个家伙帮忙传话,朴志刚才出去的……”
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明明可以使世间万物焕发生机。
清汮却觉得,好似看到了万物即将死去的凄凉,有些冷,忍不住环抱住了胳膊。
她只看到弟弟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满头白发的爹在一口口的喝着苦茶。
她想起十多年前,家中也是这样,母亲走的早,家里有什么事情都是三人坐在一起商量。
当时爹还位高权重,弟弟却一直都是这般毛躁的模样。
那时她坚定的跪在爹的面前,听着弟弟对朴志刚的贬低,坚定的维护他:“爹,我非此人不嫁。”
如今呢?
她还能坚定的说一句,“爹,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吗?
清汮张了张嘴巴,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清河说了半天,看见清汮也只是愣愣的模样。
清程瞪了清河一眼,让他闭嘴。
静室里半晌无声。
过了不知多久。
清汮似乎回神了,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走吧,我们去看看吧。”
“去哪里?”清河倒是愣愣的了。
“烟雨巷,二十八号。”清汮脸上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总要亲眼见了,才死心。”
外头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露珠坐在窗前,满心忧愁,小姐怎么还不回来,这在外头肯定是要淋湿了。
正想着,秋雨突然冒雨闯了进来,吓了露珠一跳。
露珠问:“秋,秋雨,你突然进来做什么呀,吓死我了。”心咚咚咚的跳,面上神色紧张。
不会是被发现小姐溜出去了吧?
秋雨朝小姐的内室里头瞄了一眼。
就神神秘秘的把露珠拉出来,到了门外屋檐下。
“出事了,出大事了。”秋雨说。
“什么事?”露珠紧张的问。
“刚刚老太爷和舅老爷来了,现在带着夫人要去抓奸呢!”秋雨趴在露珠耳边悄声说。
“什么?你怎么知道?”露珠捂住嘴,惊讶道。
“哎呀,外头都在议论呢,现在夫人已经带着一帮子人出府了。”秋雨指着远处雨中亮起的灯火。
“你可小声一些,小姐已经睡下了。如果叫小姐知道了,吵着要去,就麻烦了。”露珠掩饰道。
“我知道,我这不是把你拉出来说了嘛。”秋雨说。
“嗯。”露珠轻声应道,就要回屋去。她吓死了,还好小姐溜出去没被发现,她要回去守着去。
“哎,哎,你等下。”秋雨拉住露珠。
露珠疑惑的回头。
“你就不好奇,这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不好奇老爷是不是真的找了外室啦?”秋雨问。
露珠心道,我早就知道啦,小姐做梦梦到的,小姐说有的东西还能有假。
嘴上却敷衍道:“我哪里知道真假呢,是真是假,等夫人回来不就知道了。”说罢转身回屋去继续守着了。
秋雨本来想同露珠聊聊府里发生的八卦事,最近两人聊天越来越少了,露珠总同小姐凑在一块儿,以八卦为开端,引起露珠的兴趣,两人聊一聊看法,最后,再聊一聊心里话。
敞开了心扉,就像她俩旧时那样。然后再问问一些难以启齿的话,比如,“小姐为何不带我去南山书院了,书院里的张生怎么样了……”
可是露珠明显不想同她说话的样子,只得住口。
心里头越发的憋闷,还有一丝丝的怨怼。就好像,全府里就她露珠一个丫头最不八卦,最尽职尽责,最得小姐信任一样。
原来还情同姐妹来着。现在呢?呵……
露珠回到原处,朝无人的檐下看了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小姐的事儿。
秋雨则忿忿的回去和府中的小丫头们凑到一处,等着从跟着出府的人那里听到一手的消息。
小雨淅淅沥沥的,不大,可是雷声闪电却不断,有些骇人。
一路走出了老远,清河原来一腔愤恨的心,也冷静下来了不少。
他悄悄看着姐姐惨白的脸色,还有时不时的咳嗽声,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起来,这雷雨天气,不会让姐姐的病情加重吧。
自己也是太冲动了,媳妇都说了姐姐病一直未好,自己却还跑过来。是不是要过一阵子说好一些?
暗地里又去瞄爹的脸色。
爹面沉如水,像是一块石头一样。
他突然想起,十余年前的宫变。
父亲一下子从位高权重的御史大夫变成了白身。
也是这样的脸色。
似乎像是顽石,不管是被冲刷也好,被碾碎也好。石头又能做什么呢?
只不过是板着张脸,迎击命运罢了。
所以,不管爹是御使大夫还是阶下囚,父亲都是父亲。
不管这次,姐夫包养了外室还是没包养。
姐姐会选择凑合着做侯夫人,从所有夫人们羡慕的对象,变成嘲笑的对象。还是选择和离,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
父亲也都是那个倔强的老头儿罢了。
清河突然觉得脑子里被人敲了一下警钟,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太毛躁了些?
像是永远知道身后有一个后盾,所以无所畏惧的小孩。
如果父亲不是御史大夫了,姐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了。
整个家里他变成了顶梁柱时,他会不会,太不够格了些?
“咔嚓”,又是一道惊雷劈下。
侯府一行人到了烟雨巷子二十八号门口。
吴慕凝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女儿的消息。
瞧见了门口南武侯府来的车马,也没怎么收拾便跑了出来开门了。
却没想到,来人并不是来送还她女儿的。
清汮缓缓下车。
两个女人猝不及防的打了个照面。
都满脸惊愕。
吴慕凝当然是认识清汮的,这个她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女人,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
她来皇都两年了,一直暗中搜罗关于这个贱人的消息。
当年自己的丈夫怎样追求,怎样不要命的为她挣功名,怎么为了她从不接近烟花之地。
什么皇都当年第一美女兼才女,什么温良淑德,书香门第。
她早就得了这女人的画像了。
只是可惜,这些高门大妇平时都不怎么出门。
而她初到皇都之时,一没钱,二没人,也不大知道这个贱人的行踪。
终于在清明的日子从老爷口中打听到了确切的行踪。
终于,在他们祭祖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她的面!
既然见了她的面,自己饲养多年的虫子可不就排上用场了!
清汮也突然脑子里像是点亮了一道光,这个女人,原来是她!
祭祖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女人说她是附近的神婆,最会算命,先是给自己的丫鬟算了算。丫鬟们都说准。
接着又说,车顶上坐了一个极美的夫人。
丫鬟们见行路劳累,这个神婆又会凑趣,就让她过来见了一面。
也没什么特别的了,拉着自己的手算了半天,无非是说些吉祥话儿。
倒是把自己的过往算出来个大概,像是有点本事的样子。
只不过,当时丈夫见着了这个女人脸色很难看。
毫不留情的驱赶她走。
自己当时只当丈夫是厌恶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现在看,原来竟是认识的,这不在这儿养着呢么?
这“神婆”现在,不正在用要吃人的眼光,瞪着她呢么?
因为吴慕凝穿着单衣匆匆跑出来,后头一个少年,匆匆拿着纸伞和外衣追了出来,一边喊道“娘,你慢些……”
咔嚓一个闪电劈下来。
侯府的一众人,还有清府的手底下人都看清楚了少年人的面容。
年轻些只觉着,这狭长的眼睛和南武侯很像,心里头暗暗琢磨着,这是外室子还是不是。
年纪大些的心里头都震惊,这小少年,跟侯爷年轻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清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心里仅存的一点点侥幸也没了。
清河却愤怒的大吼了一声“不要脸!”也不知是骂眼前的妇人还是骂不知在哪里躲着的南武侯。
清汮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样。
吴慕凝见到清汮的可怜样,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弯了弯。她的小虫子很能干嘛,这贱人还敢雨夜跑到这里来,嫌命长了。
“贱妇!你还敢笑!”清河看着那女人不怀好意的笑,破口大骂。
朴寅扶着吴慕凝,不甘示弱的看着眼前一圈人,大声道:“你们是何人?深夜到我家中,还骂我母亲!”
吴慕凝冷笑了一声,拉了朴寅一把。
不想理会这些人。
不发一言,转身带着朴寅回去,想把他们关在门外。
心中不是不懊恼的。原本的计划,可是在那贱人死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嫁过去,做一个续弦。
绝不是以外室的身份!
在皇都这一两年,她多少知道了些这些所谓的豪门大户的想法,瞧不起外室和外室子就是了。不像她们寨,女尊男卑。
“我们是何人,问你娘啊!哎哎,站住,让你们走了吗?”清河见那妇人要跑,连忙下马,招呼着一众人想要将其拦下。
“别碰我娘!”朴寅见着他们一帮子气势汹汹的,还带着刀枪棍棒,急忙把吴慕凝护在身后,跟他们动起手来。
“哎?你个野种,还敢还手!”清河不甘示弱。
两边打斗了起来。
朴寅一对多,却不落下风,他的武艺很好,不仅在在金吾卫锻炼,还得了朴志刚的亲手指导。
清府的侍卫竟不是他的对手。
清河的脸上还被打了一拳。
侯府的侍卫见状,连忙上去助拳。
这头乌泱泱的闹成一片,巷子周围的灯逐渐亮了起来,左邻右舍不少都被惊动了,渐渐的有人走出门来,或者趴在自家院墙上往外看。
第三十二章 回府
就在这时,巷子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初听时还有些远,似乎倏地一下便到了近前。
不是脸色难看的南武侯还有谁?
远远见着了夫人的车马,他心底下就像是被砸了一个大洞,心从这个洞里头掉下去,掉下去,一直落不到地上。
空落落的。
悬着。
完蛋了。
清汮会怎么想?
完蛋了。
自己在外头的形象怎么办?
真是!想骂人!
他们怎么找过来了!
再一看,那个小舅子正一马当先的欺负自己儿子呢!
杀千刀的小舅子!
就知道是他,又是他!
坏他的事!
朴志刚骑着快马,一瞬间就到了近前。
拉开打架的人。
侯府的人见着了南武侯来了,都退下去了,不敢动手了。
清府的侍卫本就不是什么会打架的人,和清河一起被拉开了。
朴寅虽然勉强招架住了,可是还是有些狼狈。这些人口中不干不净的谩骂中,他也回过味儿来了,知道了出现在此处的是何人。可不正是那个鸠占鹊巢、恬不知耻的皇都女人并其家人么?
清汮方才想要阻拦的,可是突然胸口难受,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越是着急越是咳得厉害。
只是,此时,却也不用说什么了。
巧遇的妇人、神似丈夫的少年、出现在此处的丈夫。
什么都不必说,什么也不必问了。
答案就像是巴掌一样,一下一下的抽的她的脸生疼。
往日两情相悦、一生一世一双人,让众人羡慕的自己,就是全皇都,最大的笑话!
清汮止住了咳,还有些微喘,她沙哑着声音说道:“回府吧”,语调平平,听不出来情感。
从刚刚打起来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今日这事儿,瞒是瞒不住了。
回府,不是为了瞒。
只是不想站在这儿,看着这母子两个。
只是想尽快把一切都做个了结。
“姐。”清河捂着脸,跑过来。询问似的眼神,似乎再说,姐就这么算了?
南武侯握紧了拳头又放开,看着这个挑事的小舅子,如果不是看在夫人面上,早就把他揍一顿了。
好在夫人打定主意要回府了,放了马车上的帘子,不理任何人。
回府,是该回府,在这大街上像什么样子。
忙活了一整晚,他心里觉得是有仇的人都去搜了一遍,如今,庶女没找到,还被吐了一身,还想着回来找找线索再去找呢。
现在倒好了。
真是屋漏偏风连夜雨。
南武侯深深吸了一口气。
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转头低声朝着逐渐汇合过来的手下说:“你们继续找,我先回府了。”
随即,大马追着侯府已经走远的车马而去了。
半句话也没同吴氏和儿子讲。
清老爷子的车马也跟在后头。
他的脊背有些累,坐回车上就不用挺的那样直了。
他叹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回望着这一地鸡毛,不知怎的,眼睛就瞟到了烟雨巷二十七号,正是当初偷听到那婆子和媳妇说是隔壁的那家。
那家人也出来了,一家三口,正站在门口看热闹呢。旁边还有丫鬟婆子给撑着伞。
只是,这家主人不是当初茶馆见着的那媳妇呀!
侯府灯火通明。
南武侯看着夫人摆在他面前的《和离书》。
脸色像吃了一泡屎一样难看。
他挤出一丝笑来,“夫人,你听我解释。”
清汮看着他,语气平静如一潭死水,“嗯,你说。”
“夫人,夫人,当初我在南边打仗,有一次,快要死了,是这个蛮女把我给救了。后头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
“嗯”清汮只是应了一句,并不说其他的话。
“然后,然后,来年再去,这女人就找到了我,说是,有一个儿子……”南武侯说,“他们……”
一个巧舌如簧的辩解。
一个哀莫大于心死。
……
清老爷子和清河在外堂坐着。
一众侍卫丫鬟在屋外头伺候着。
屋里面只有清汮和南武侯二人。
清汮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听着。
南武侯搞不清楚妻子心里头的想法。
就把前因后果磕磕绊绊的讲了一遍。
说罢,妻子还是淡淡的。
不说话,也不问问题。哪怕问一句,“那儿子多大了?你准备怎么处理?”或者哭喊着说,“你当初都是骗我的吗?”都可以。
可是没有,清汮只是坐在那里,垂头,像是离他很远。
南武侯咬了咬牙,跪在了清汮面前。这是极不容易的事儿,男儿膝下有黄金,要是传出去了,他的面子都没有了。
他还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清汮叹气,“你这又是何必?”
“你要怎么样都行,我不同意和离。”南武侯咬牙,“你要我赶了那女人回去,你要去母留子都可以。”
“我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我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人。我,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
清汮叹气,“你要儿子,也要我。这世界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清汮莲步轻移,走到桌边,轻轻的捏起了和离书。
走到了跪下的南武侯面前,轻轻的蹲下,和他平视。
用手捧起了南武侯的脸,轻轻的摩挲着。
年轻时候的南武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马场相见,他一袭白衣,身手矫健,在疯马前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她,她一见倾心。
他父亲虽然是伯爵,可是父母走的早,除了一个爵位就什么都没有留下了。这个少年刻苦努力,武艺不凡。
如今这清隽的面庞已经悄悄的添了富态和皱纹。
当年的志气也被岁月磨平。
那开始不被看好,后来却被传为佳话的婚姻。现在却像是一个笑话。
比朴萝还大的儿子?
现在却还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人。
清汮轻轻笑了一下。
手离开了他的面庞,南武侯不舍的去拉。却被用力的挣脱。
像是做最后的诀别一样,离开了,就不再流连。
“你签了吧,我们好聚好散。”
“不,夫人,我不签,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
“唰”的一声,一柄闪烁寒光的小匕首出现在清汮的手上。正抵着她自己的脖颈。用力似乎有些猛了,有一丝鲜血从刀尖儿上流淌了下来。
清汮像是感受不到一样,只盯着南武侯的眼睛,“你不签,我就死在这儿好了。”
第三十三章 签了
“夫人,不要。”南武侯急忙想要上前,清汮的刀尖随着他的逼近扎的越来越深。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啊,不要。”他像疯了一样,竟在地上磕起了头,“不要,我错了,我知错了。”
一下两下,三下,额头上竟磕了一片的鲜红,嘴里胡乱叫嚷着不停,看上去如癫似狂。
清汮有些害怕,从未见过这人这样子,她不住的后退着,可是刀却坚决的架在脖颈上。
南武侯发疯的磕了一阵后,力竭似的跌坐在地上。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清汮凄惨的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早知我会如此,却为何要承诺我?又为何承诺了,却做不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回可以吗?就一回。”南武侯竟哭了,样子狼狈极了,像是要被人抛弃的小狗。
不忍的神色在清汮脸上一闪而过,却被更浓厚的心碎掩盖了。
她摇头,“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吗?”南武侯低声喃喃,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是终于下了决定一样,他的手颤抖着捏着这张薄薄的和离书,“好,我签。”
清汮松了一口气。
南武侯拿起桌上的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拿着纸缓缓的走近,清汮只顾着接过和离书,却没有注意南武侯的神色。
其实注意到了也不会疑心,丈夫神色温柔的看着她,像是每夜温柔的注视她的目光一样。
清汮缓缓的放下匕首,确是“朴志刚”三个字无疑。
“往后……”
却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
南武侯一个手刀砍在了妻子脆弱的脖颈上,把她劈晕,南武侯小心的接住,不叫她磕碰到。
他温柔的给清汮止血。
把匕首扔的远远的,弹在地上发出“叮叮”的声响。
他把和离书撕的粉碎,温柔的面部有些扭曲,“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同意和离,这辈子都别想!”
“爹,姐不会有事吧?”清河在外堂来回的踱步,这都快一炷香的时间了,一开始还能听到些南武侯的吵嚷,现在里面的声音几乎一点儿也没有了。反而让人心里头不安。
清河扒着门缝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清河。”清老爷子叹气,“好歹夫妻一场,你让你姐自己处理吧。”
“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趁早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南武侯夫人之位,我们稀罕吗!”清河道。
就在这时,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了,却只有南武侯一人出来。
“我姐呢?”清河探头往里看。
却被南武侯拦住,他脸上堆满了假笑,“夫人吵累了,先去歇息了,今日太晚。劳岳父和小舅前来了。放心,都已经处理好了。”
“放心?放你个狗屁!”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连外室的事都不必同娘家交代一下了吗?清河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清河!”清老爷子喝道,让他闭嘴,自己走到前头,说:“让清汮出来见一面,我们就走,总要听听女儿的想法。”
“岳父,前头已经说了……”南武侯摇头。
就在这时,街头巷尾都传来了“叮铃铃”的响声。这声音不大,但是却足够叫人听到了。
“是宵禁铃?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侯府的下人纷纷议论,今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感觉瓜子都不够用了。
“岳父,宵禁铃响了,武官都要去点卯。今日就不留你们了,大晚上的,外男在也不合适吧?来人,送客!”
南武侯松了一口气,不知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刚好可以把这两个碍事的给赶走。
清老爷子和清河还想说什么,南武侯却撇下他们率先骑马走了。
他手底下的兵丁可不是好说话的。
就这样,清府的一行人都被赶出了侯府的大门。
在门外头干瞪眼。
“这真是,豺狼披了张羊皮,现在不用装相了……”清老爷子背脊又弯了几分,仿佛一夜间就苍老了几岁。
“清河,明日见不着你姐,就去报官吧。”
“叮铃,叮铃……”
城西的街头巷尾,也传来这种细碎的铃声,正传到了僻静的小院,像是落在水中的石头,打碎了静谧的月亮。
“铁叔,这是怎么了?”朴萝惊讶问道,刚刚,在梨树下,她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和白乞儿的打算,全都原原本本的和铁塔将军说了一遍。
“是宵禁的铃声,我也要去点卯了。看样子,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铁塔将军说。
“这女孩,就先放在我这里,短时间内她醒不过来的。倒是你,再不回去,就走不了了。”铁塔将军手忙脚乱的给朴萝牵了一匹快马。
“快走吧。”
“可是,”朴萝还想说些什么。
“你说的那个被烧焦的院子我知晓了,后续会派人去同那少年人接头的。”铁塔安抚的笑了一下,“放心,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帮你要到解蛊的方法的。”
“快回吧。”说罢,铁塔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马颠颠的跑了起来。
朴萝连忙握紧缰绳,控制着方向。
冲出了僻静的小院。
街上到处都是疾步而行的人,时不时的奔跑和冲撞,让混乱随处可见。
朴萝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不撞到别人。
好在这马十分灵活,把朴萝送到地方后,自己颠颠的又跑走了。
朴萝定了定神,从上次被人撞见的那处矮墙小心的翻进侯府里头。
猫着腰,往自己的绿暖阁摸去。
侯府里头氛围有些躁动。若在往日,大家几乎都歇息了。
可是这大半的灯火都亮着,时不时的可以听到下人的说话声,还有走来走去的仆从们。
搞得朴萝心惊肉跳,还以为自己又被发现了。
好容易到了绿暖阁,朴萝敲响了和露珠越好的信号。
露珠几乎是立刻就把门打了开来。
两人见面,均是大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快进来。”露珠把门关好,手忙脚乱的帮朴萝更换衣物。
“府里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第三十四章 学堂
侯府众多的人都睡不着觉。
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有条件的侍卫们凑一个小酒局聊一聊,没条件的丫鬟们躺在大通铺上聊一聊。
主子管的住她们干活,可管不住她们聊天。
消息传的很快。
朴萝昨夜回来收拾停当之后,就喊来了秋雨。
果然没让人失望,秋雨什么都知道,还仔细的帮朴萝辨别了真实的消息和谣传的消息。
“只是关于老爷和夫人的密谈却没人知晓,都被拦在外头呢。不过,据说老爷生气舅老爷挑拨,就把清老太爷和清舅爷都赶出去了。”秋雨絮絮道来。
“听翠茹姐姐说,夫人不想见任何人,想自己静一静,里三层外三层都设了护卫,谁也不见呢。”见朴萝穿了外袍要去倚云阁,秋雨忙道。
朴萝执意要去,一行三人果然被拦在了外头。
来软的,被仆妇们好言劝着,来硬的,被侍卫们拦着。
只能干瞪眼,竟然束手无策。
“我父亲呢?我见父亲总行了吧?”朴萝只得说。
“小姐,侯爷点卯去了,皇都戒严呢,据说出了个穷凶极恶的匪徒,侯爷叮嘱你最近几日千万不要出门。”
大考过后的三日,原本就是赋闲在家的。
现在倒好了,不能出府,也不能见母亲,父亲在外头忙着,又不必温习功课。
朴萝一下子从一个大忙人变成了个闲人,闲的她每日都发慌。
“又不是我有了外室了,母亲干嘛不见我啊!”朴萝烦闷的不行。
可母亲似乎是打定主意如此,不管是朴萝撒泼也好,偷偷钻狗洞也好,竟都被拦在了外头。
第四日,可以去学堂了,父亲倒是没拘着自己在家,只是多派了一队的侍卫跟着。
朴萝迫不及待的乘着马车出门。
在切糕铺子那里磨蹭了好一会儿。
那个高大的少年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到了学堂,朴萝神思不属。
就连试卷发下来了,瞅着鲜红的卷面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次考得格外好,几乎全对。
再一凝神细听,同学竟都纷纷议论,“朴萝考了第二。”第一当然是大才女蔺忆雪了。
朴萝觉着又开心又有些失望。
开心当然是她活这么久还没考过第二呢!失望就是这比人家多活的三年,都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重活了一次还考不过人家。
不过好在和前头的成绩平均一下,做公主伴读终于够格了。
让原本乌糟的心情好了一些。
学堂里头,原本就叽叽喳喳的女同窗们今日更不得安宁了,除了讨论下新出炉的成绩,还有些新鲜事儿。
近日皇都可不太平,吾鲁海在巷子里被杀了。虽然上头极力掩盖这个消息,可是还是人尽皆知了。
不日这个消息就会传到北方。
这对努力想和北蛮和谈的夏朝来说,可平添了许多变故。
大理寺卿的次女说:“凶手还没找到,全城还在戒严排查。”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全城都在戒严,没有正当理由不能到处乱窜。
而铁将军和白乞儿全都渺无音讯了。
朴萝只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干着急。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其间,玉乌龟倒是又醒了一次,催促她距离她承诺的一个月时间已经不多了。让朴萝猛然惊醒,如果玉乌龟不说话,都快要把它忘记了,就当一块普通的配饰了。
倒是把自己这重生的际遇想的理所应当了。却忘记了,一切是有代价的,是有自己应尽的责任。
好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坏消息!
“朴萝,你外祖父把你父亲给告了!”武思烟幸灾乐祸的在班里头宣扬着。
“什么?”朴萝又吃惊又心悸。
同学的议论和笑声都不进耳朵了,她只关心母亲的事。
“为,为何?”朴萝追着武思烟问。
“状词据说是因为你父亲害了你母亲什么的,哦,前几日,你父亲给你找了个小娘,还给你生了哥哥妹妹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吧?”武思烟挤眉弄眼的说。
全班的哄笑声更大了些。
“你母亲想要和离,你父亲就把你母亲不知是暗害了还是禁足了,反正是不让见岳父的面,你外祖父当然生气喽。”武思烟道。
又一女说:“怨不得清爷爷生气,哪有不叫娘家见女儿的道理!”
“南武侯嘛,我父亲说了,他打小父母亲走的早,寡廉少耻也不稀奇!”武思烟不过脑子的说道。
说完立马后悔了,她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警惕的看着朴萝。生怕朴萝像上次一样暴起揍她。
朴萝却只呆呆的没有动作。
似乎是听到了,又似乎没听见。
“然后呢?”朴萝愣了半晌,问道。
“哦,然后,然后你外祖父就去告义绝了。”武思烟见朴萝没有动手的迹象,嘴又欠起来了,点评起朴萝的外祖父,“老爷子也是糊涂了,这年头有个三妻四妾的不是正常,哎呀,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而已,把庶子庶女放在家里头养着呗,又费不了几个钱。”
旁边一女搭腔:“就是,不过是纳妾也不能忍?这侯夫人之位,没了可就没了。”
又一女说:“朴萝,你外祖父告了你父亲义绝,这两家可就结了仇了。到时候你跟谁过呀?”
“这还用问!哪有跟母亲的,除非父亲不要了!”旁边有人接话。
“依我看,朴萝的娘亲说不定根本就不想和离,这下好了,被逼的义绝。”
“就是就是,这外祖父老糊涂,为着他那个家中祖传的‘不纳妾’的祖训死教条,一点儿都不顾儿女的体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开来。
“朴萝,”武思烟见朴萝久久没说话,跟她搭腔道:“你呢?你也觉着你外祖父糊涂吧?让你娘亲义绝?干嘛?给那个外室腾地方呀!哈哈,笑死了。”
“我宁愿做布衣,也不愿跟父亲过!”朴萝突然大吼一声,跑了出去。
她要回府!
母亲不见自己就有些奇怪了,怎么会连外祖父也不见?
原来母亲极有可能是被父亲关了起来了?!
怨不得她怎么想都不正常。父亲?父亲真是疯了。
不,他不是自己的父亲。
“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吓了我一跳。”武思烟抚了抚胸口。
“哎呀,思烟,你别管她了,她们清家人都不正常,天天标榜自己有什么意思,全世界就她家出淤泥而不染行了吧?别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的乌糟行了吧?真是……装清高给谁看呢!”
一众女孩儿又聊起了别的。
第三十五章 规劝
“我今日,必见着我母亲!”朴萝站在被围起来的倚云阁外,大闹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姐,你又闹了。”婆子丫鬟们连忙一拥而上,好言相劝的有,叫她体谅母亲的也有,还有的说南武侯快要回来了,恐吓她的也有。
朴萝一概不理,只往里头硬闯。
又是老戏码,仆妇拦不住,父亲的一众亲兵就出来了。
父亲的亲兵可不是侯府的侍卫,是有军籍在身的,有的还上过战场,铁面无情的样子很是唬人,对待朴萝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待。
原先总顾忌着母亲的心情,顾忌着父亲的命令,总想着装的乖一些。
今日风言风语的听了一耳朵,听得她原本静不下来的心更加毛躁了!
朴萝扑上前去,对准敢拦她的侍卫张嘴就咬。
被咬的人嚎叫着后退,后头的也都投鼠忌器。
露珠和秋雨在旁边,明面上劝阻,暗地里帮助朴萝挡住阻拦的人。
一时之间,倚云阁外人仰马翻。
眼瞅着已经冲到了园子里头了。
“在干什么呢!成何体统!”远远的一声断喝,是父亲回来了。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朴萝折腾的喘着粗气,她低着头,才能忍住不怒视父亲。
“你们都退下吧。”父亲并没有骂她,语气中似乎有些疲惫。
“朴萝,你跟我来。”
又是敬仁居。
南武侯还是坐在上首左侧的位子上。
他扶着额头,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他叹气,“小萝,你也坐下吧。”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朴萝依言坐下,不动声色。
“小萝,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些谣言了?”南武侯问。
“父亲指的是什么?”朴萝问道。
“还不是你小舅舅散播的那些,说我对你母亲怎样不好,要官府判我们义绝。”愤怒的拍了桌子一下,拍的桌上的茶杯直颤。
“女儿不知,女儿已经好几日没见着母亲了,母亲还好吗?”朴萝只问。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劝劝你母亲。”南武侯说。
“劝什么?”朴萝问。
“劝她不要听了旁人的蛊惑,一门心思的想要同我和离,小萝,你也不想同你母亲分离吧?”
她当然不会同母亲分离了!可是同父亲分离倒是不在意!朴萝暗自腹诽。
“你舅舅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从我和你母亲成婚到现在,他一直在搅风搅雨的。如今倒好了,竟把家事都闹到了公堂上!”说到这,南武侯捏紧了拳头。
“读书、做事的本事一概没有,就知道盯着别人的家事!从前我总是对他忍让!现在却变本加厉了起来!”南武侯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像是恨不得生吃了人一样。
“难道不知道他姐姐已经嫁人了!小萝,你、我二人才应该是你母亲最亲的人!”南武侯说。
朴萝记得父亲开头的那句“帮他去劝劝母亲”,是不是只要顺着父亲的话说,就可以去见着母亲了?
她违心的点头,“父亲说的是。”
南武侯有些欣慰,“好孩子。”
众叛亲离的滋味他受够了,还好有女儿站在他这一边。
这样想着,南武侯忍不住说道:“小萝,你瞧瞧你身边的同窗亲戚,哪个家中没有几个庶子庶女的!讲一句公道话,父亲我对你母亲够好了吧!”
他忍不住埋怨,“为何就偏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朴萝心道,她的近亲就舅舅一个,舅舅家中就没有庶子庶女。
“我数十年来如一日,只爱你母亲一人,我的心思天地可鉴!”南武侯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
喝了一口茶水,吐着心中的苦水,“小萝,你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南武侯的爵位由谁来继承?我若是断子绝孙了,又有何颜面面对朴家的列祖列宗啊!”
“我也不要多了,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啊……”
南武侯深深的叹气,似乎他才是受委屈最大的那一个人。
朴萝心想,若真是为了传宗接代大可以和母亲商量,可是这个“哥哥”,不是比她还大上一岁么!
“就这样,我都没动了旁的心思。若不是这个女人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前来投奔,我都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早就断了联络的了。”南武侯说。
“小萝,你觉得父亲有错吗?”南武侯问。
“你能体谅父亲的苦吗?”南武侯忍不住连问着朴萝。
朴萝朝着父亲轻轻的点了下头。
这似乎是父亲第一次朝她流露出真情实感。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要把母亲害死的话,说不准她还真的能原谅父亲。
南武侯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微笑着走过来,用手拍了拍朴萝的头,“萝儿乖。”
朴萝强忍着才没有躲开。
南武侯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小萝从前总说,想要个弟弟妹妹来着,这下倒也齐全了,你哥哥武艺很好,你妹妹也很乖。你也记得同你娘亲说说,想要和他们同吃住,做个伴儿。”
朴萝差点没忍住爆粗口,就是那个亲口说要把她挫骨扬灰的哥哥?还是那个在她死后立马嫁了她夫婿的妹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想知道朴婉的消息。
“父亲,哥哥和妹妹什么时候可以来府中呀?”
南武侯见朴萝这样乖,神色更是温柔了少许,“随时都可以来,随时都可以来,他们正在外院儿住着呢!只要你母亲同意了,立刻就可以接过来了。”
立刻就可以接来?
这样看来,铁将军已经把朴婉放回去了,不知道解蛊的方法要到了没有!
“父亲,我知道了,我定会好好的劝劝母亲。”朴萝说道。
“我的萝儿最乖了。”
有了朴萝相劝,相信夫人会转了心意吧。
有了夫人出面,岳父很快就会撤诉了!
真是,一个两个的,一家子都是!太能小题大做了些!
朴萝临走时问了一句,“父亲,今日大考我考了全书院第二,只在尚书家长女蔺忆雪的后头。”
“真的?”这倒是让南武侯惊讶了一下,朴萝竟有这潜力,那相府四公子的婚事岂不是有门了?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是,云珠公主要选伴读了,我可以去参选吗?”朴萝问。
南武侯考虑了下,皱眉道:“云珠公主就是个身份低微的公主,没什么好处的。”
“求求你了父亲,我只去做做看,若父亲觉得不好,我再随时停了就是。”朴萝央求。
“好吧好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谢父亲,那我走了。”
第三十六章 商议
梨花落尽。
倚云阁往日的闲情雅致没有了,充满了冷寂和铁锈味。
丫鬟和侍卫们都严阵以待,丁点儿响声都不敢有。
倒像是看守什么犯人似的。
朴萝走进了母亲的屋子。
听到母亲的大丫鬟翠茹在低声的劝着:“夫人,您多少也该吃点儿。”
黑色的雾像是一层帷幕,笼罩在母亲周围。
“娘。”朴萝走上前去,翠茹把碗放在桌上,低头告退,里面是一碗清粥。
母亲往日的优雅和气质都不见了,整个人半依靠在床榻上,像是一个木偶。
她见朴萝来,似乎强提了些精神,温声说:“小萝,你来了。”只是声音有气无力,竟听不大清楚。
朴萝连忙凑上前去,“娘,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清汮轻轻的摇头,伸手握住了朴萝的手,然后闭了一会儿眼睛,似乎这些动作很耗费精力。
她似乎想用力的握紧,可是只有轻飘飘的力道。
朴萝心痛不已,怎么几日不见,母亲竟消瘦成了这般模样?面颊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瘦的有些脱形了。
她不回答朴萝的疑问,双眼凝视着窗外,神思似乎飘了很远,“小萝,娘给你说过你外祖母和你外祖父的故事吗?”
朴萝摇头,母亲只讲过外祖母是如何疼爱她们的,和外祖父的事却未说过。
“你外祖父虽然名义上是出身南方的大氏族,可是却是旁支。好在族中有规矩,凡清氏子弟,都可在族学念书。”
“你外祖母却是正经的高门大户,身份相差悬殊,论理,两人是怎样都不可能成婚的。”
母亲娓娓道来:“你外祖母虽然身在大家世族,却对礼仪伦理毫不在意。她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可是却励志做一个女将军,偏爱舞刀弄枪。”说到这里,母亲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你小时候同你外祖母倒颇像。”
“有一天,你外祖母在街上偶遇了你外祖父,因为你外祖父脾气又臭又硬,两人起了矛盾,也算不打不相识。”
“再后来,她们两个私奔了。”
“你外祖母也因为这个被家族除名,最后,还是在你外祖父官拜御史大夫的时候,家族的人才重新找上门来。”
母亲继续道:“你外祖母常说,不必顾及家庭门第、礼仪伦理,这世间男女本该平等,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找到自己喜欢的,就该不顾一切的追寻幸福。”
“你外祖父却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说‘你也就是遇到了我’。两人因为这个吵吵闹闹的拌嘴好多次。”
母亲陷入了回忆,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外祖母常说,为了外祖父她付出良多,原本应当是青史留名的女将军,或者笑傲江湖的女侠,现在却成了官家妇。”
说了这么多,母亲似乎有些喘,她歇息了片刻,又说道:“我空有你外祖母的美貌,却没有她的志气和灵气,反倒是小萝,更像你外祖母多些。”
“我遇见了你父亲,就学着你外祖母的奋不顾身。”母亲自嘲的笑了下,“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没有你外祖母的眼光……我……我竟是做了二十几年的睁眼瞎。”
说道激动,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娘,”朴萝连忙上前给她捶背,“你别这样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往后的日子还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再没有别的路了。”竟有两行清泪顺着母亲的面颊流下,“小萝,若有一天,娘亲先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朴萝听到这话,眼泪也控制不住,一下就流了下来,“娘,娘,你为何这样讲?”娘,我还没有放弃,你为何自己要放弃了?
娘,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样的担忧和努力?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成长和进步的吗?
如果还是这样的结局,我不能接受。
清汮的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浓浓的歉意,“小萝,娘这一生,都是失败的一生。”
“我没有你外祖母的命,却得了她一样的病。这世间有多少男儿,可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呢?”清汮眼神悲哀。
“娘是遇不到了,希望小萝可以。”
“娘,你不要做傻事。”朴萝急道。
“做不了傻事”,清汮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你爹在饭菜里下了让人手脚无力的药。我竟是连死也死不掉。”
“什么?”朴萝震惊,原本还想劝母亲多吃点粥食,现在看着桌上的粥,心里一阵发寒,父亲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恶心想法!
可以说,和那女人倒是般配么?
“娘也不想走,也舍不得小萝。”清汮手抚着胸口,“可是这心里头,无时无刻不痛的厉害。”她有种预感,似乎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此生唯一的希望,是离开这南武侯府远远的,到你外祖母年轻仗剑行走时描绘过的桃源去瞧一瞧。”
朴萝急急道:“娘,你千万别这样想。外祖父状告父亲义绝,你知道吗?”
清汮支撑起身子,“竟有这样的事?我不知。”皱眉沉思,继而苦笑,“我竟连累老父亲为我奔波。”
朴萝说:“是真的,娘,之前我都进不来,此次父亲叫我来,就是劝你的。让你去同外祖父说,让他撤销诉状。”
“我怎会去说?我倒是希望你外祖父成功。”清汮说。
“娘!”朴萝说:“不是真的去劝,而是假装你要去劝,这样你就可以出府了!”
“这……”清汮惊讶于朴萝的主意,她一生单纯,从未动过歪心思。可是,无奈之时,仔细一想,却也可行。
朴萝接着说:“你见了外祖父,就同他一起状告父亲。有了你的证词,更容易胜诉些!”
清汮的眼里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思虑了片刻,“这样似乎可行,你同母亲一起走。”
朴萝摇头,“母亲,这样父亲不会同意的。况且,我要这侯府嫡女的身份另有用处。”
清汮惊讶了一瞬,似乎是想问,却住了口,临了一笑,“是,小萝想做什么就去做,母亲不问,你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就同你外祖母一样。”
第三十七章 公主
就这样,结束了?
过程快的不可思议……
也许是父亲从来不曾提防母亲竟会撒谎,见到母亲答应了,就又回到从前对母亲唯命是从的状态了。不,或许因为愧疚,对母亲更加好了些。
因此,当母亲出现在公堂上,指证父亲的时候,父亲的脸色难看的如同猪肝一样。
作监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当初接手案子时倾向于判和不判分,但是看到当年名满京城的第一美女变成了如今形销骨立的样子,心底似乎起了怜惜。
竟直接判了义绝!
义绝案的条件是:夫妻任何一方对方亲属有侮辱、殴杀等行为,则强制判离。可是,这种事情很难界定。就比如舅舅的脸挨揍了,但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所以,此案成了大夏朝为数不多的由女方发起的义绝成功的案例之一。
还是身份最高,涉及侯爵爵位的义绝案!
一时间,封城也阻挡不住这件事在坊间的流传。
一般来说,男女间出了事儿,男人支持男人,女人可怜女人是常态。
可这次却似乎反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清汮当年响彻皇都的才情和好样貌,男人们纷纷唾弃南武侯不知好歹,得到了却不珍惜。
女人们就不干了,一样的事儿,怎么因为人不一样,自家男人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呢。纷纷非议起清汮来。若较真儿说,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着一个没有儿子的妇人,倒成了有理的一方了?
为了挣个对错大打出手的也不是没有。
贵妇圈,除了清汮的好友,剩余的夫人们大多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状态。就你家男人对你专一是吧?传闻中不纳妾不通房、也不去烟花之地的南武侯,还不是一个样儿。
还骄傲什么?
男人啊,哪有不偷腥的猫!
回去瞅着自家的男人也没那么不入眼了。起码诚实不是?
旁的人怎么想朴萝不知道,她只知道父亲大醉了三天三夜,把云馆里头名贵的瓷器石头砸了个稀巴烂,连价值连城的书画也都划了烂掉,也不知清醒过来是否会后悔。
父亲清醒过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派了一顶小轿子,去把那女人接入府中了。
一切似乎都变了,又似乎都没变。
朴萝再次和吴慕凝,朴婉三人住在了一个府里头。
可是上一次,那女人是以一个清白的背景,官家女,作为继室、正经的夫人入府的。
而这次,夜黑风高的时候,被一顶小轿子,从侯府后门抬了进来。
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
吴慕凝心里有没有数朴萝不知道,朴萝心里头知道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这意味着即使母亲离开了侯府,这侯夫人的位置,日后注定也没她的一席!
这辈子,她也只能算是个“姨娘”,父亲再不会逼自己喊她母亲。
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最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见风使舵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意味着虽然朴萝的娘亲义绝了,可是朴萝侯府大小姐的位置是稳稳当当的。
这一次,朴婉是外室女的身份,连南山书院的门儿都进不来,更别显摆什么她学问更好、更努力了。
这一次,就算是他们想算计到自己未来没影儿的夫婿头上,人家家里都不可能会捏着鼻子算了的。
至于朴寅,上一次父亲的打算是让他挂一个远房表亲的身份,然后“过继”来继承爵位。这样,既全了南武侯的体面,又不至于让朴寅顶着“外室子”的身份,被人唾弃。
而这次,儿子成了私生子。老子也成了负心汉。
父亲似乎对于大庭广众下的义绝,迁怒了身边的所有人,朴萝却逃过了一劫。
或许因为母亲演的好,父亲一点儿也没怀疑是朴萝撺掇的。
朴萝不仅一直站在父亲这边儿。
还和她承诺的一样,傻傻的“欢迎了”新到来的哥哥和妹妹,表现出了热情和友爱,“这下我也有兄弟姊妹了”的态度。
虽然逃过了一劫,可是父亲也整日的对朴萝没有好脸色。
朴萝也不大在意了,现在有最严峻的两个问题还未解决。第一,这解蛊的方法还不得而知,母亲的危险还没有解除,自己却又暴露在这毒妇的眼皮底下了。
第二,白乞儿和铁将军两人同时渺无音信。让人很是担心。
不过好在云珠公主的伴读选拔没有被影响到,朴萝成功选上了,不日便可入宫去。这下找寻解蛊之法便又多了一条路。
不知不觉中,竟通过自己微小的努力,逐渐的让事情有了不一样的走向。让朴萝心中有了些小小的安慰。
又听露珠说,母亲在外祖家身体有所好转,舅舅和舅妈都对母亲很好。这让朴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只是舅舅对朴萝不肯跟着母亲、贪恋侯府荣华富贵颇有些微词。
朴萝也只能沉默以对了。
……
连着几日,父亲都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府中只剩下朴萝、毒妇还有朴婉三人,怪瘆得慌的。朴萝都不敢出绿暖阁的门,谁知道那个传说中的算命先生什么时候来。万一他还没给毒妇说什么凤命在朴萝,那她不是小命不保?
好在上天似乎听到了朴萝的呼唤。
宫里的太监来,说可以入宫觐见了,让朴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朴萝不由的回忆起公主面见她的场景。
“你为何要做我的伴读?”公主看上去小小的,比朴萝还矮了一头,她说话声音细细小小,听上去很是文静。
朴萝当时满脑子都是父亲母亲的事,有些神思不属,“为了宫里头的藏书,我想看看。”
犹记得,当时公主似乎噗嗤笑了一声。她旁边的嬷嬷还咳嗽提醒公主注意言行,笑话人家是不礼貌的。
朴萝心中也羞愧后悔,答案早就准备好了:“因为仰慕公主的德行,愿常伴左右。”怎么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心里话。
“你很好,我喜欢你。”
却没想到,最后公主这样说道。
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获得了伴读的名额。
也许,为了自己侯府嫡女的身份,不管说什么错话,公主都会选她也说不定?
朴萝这样猜测着。
第三十八章 入宫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朴萝就大张旗鼓的收拾了进宫的马车,随身携带有日常的衣物、用品、首饰等物,还有带了很多方便打点的碎金碎银。
不管怎么说都是进宫,东西讲求简单轻便和方便好用,提前几日露珠和秋雨就开始张罗起来了。
行囊在装车前也都由太监宫女等再三验看。
进宫后自有宫中人来服侍,露珠和秋雨是不能跟进去的,临别时,她们二人还叮嘱再三、颇为不舍。
出府时,天才蒙蒙亮。
父亲还是不在府中,不知在忙什么,又或者是不想回到没有母亲的家中?
“吴姨娘”则是没资格出来相送,只是朴萝好像在回望时,见到了躲在角落里偷看的朴婉。
一路马蹄得得,走得很顺畅,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
进了宫门,朴萝跟着太监在前头走着,后头有一连串的女官帮她提着物什,一行人沿着小路七拐八拐的朝着云珠公主的珠玉阁行去,越走越偏僻,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待到了珠玉阁,朴萝稍稍有些惊讶,因为说是珠玉阁,实则半点的珠光宝气也没有。
不仅位置偏远,而且地方逼仄狭小,竟只有朴萝的绿暖阁的十分之一大小。只有一正房,两偏房,中间一个小院子,只栽种了一颗树,整个树冠的大小就足以遮蔽整个院子了。
正房有两进,前头会客,后头公主住,另有左偏房和右偏房。右边是宫女的住所。左边空出来了,正是朴萝和另外两个伴读的临时居所。
不仅地方狭小,而且装潢简陋,竟像是下人的居所改造成的,如果没有挂着“珠玉阁”的牌匾,说是普通女官的居所也不为过。
这也难怪,公主皇子大都跟自己的母亲住,而云珠公主的生母就是个扫地的宫女而已,临时加盖的珠玉阁,生前皇帝就再没来过,故去之后,云珠公主也没挪过地方。
朴萝到的时候,另外的两个女孩早就到了,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早知道这公主过的差,可是这也太差了吧。”一个女孩儿长得颇为貌美,尖尖的下颌,有种我见犹怜的韵味,她叫梁子怡,似乎是大学士的次女。
“就是,还没有我家丫鬟住的好。”另一个女孩儿头戴珠翠,看上去平实,可是材质却是极为珍贵和田玉,她叫肖雅,她父亲的官职虽不高,家中的财富却十分惊人。
两人觉着虽然日后的日子可预见的有些苦,可眼瞅着公主虽然身份高贵,可是实际上过的还不如她们,心里头有些隐秘的快感。
敬畏心少了大半,凑在一起带着些兴奋的聊起天来。
朴萝从宫女手中接过自己的行囊,径直走了进来,这二女不是南山书院的,朴萝也不熟悉,只略微点头示意。
梁子怡和筱雅却立马起身打招呼。来之前都打听好了朴萝的身份地位不是她们可比的,甚至比这不得宠的公主更不能得罪些。
朴萝只管收拾自己的东西,倒也没同二人一起议论,显得有些高冷。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便也不说话了,三人一起沉默的候在有些阴凉的房间里头,等公主的起床召见。
足足等了一炷香,直到日上三竿。
三人没等到公主的直接召见,却被直接带到了学堂。
云珠公主早晨上的是私课,午后是公课,同其他未单独分府的皇子公主和其伴读们一起。
私课的学堂离珠玉阁不远,却是一样的狭小破烂。
三人干等了许久,却只等来公主在学堂里头简单的打招呼,没有一句更多的话。梁子怡和筱雅心里都颇有微词,这穷酸公主还摆谱呢?
两人眼睛扫向朴萝,却见朴萝只是寻常对待,便也赶紧拿出课本。
私课的先生是个老头子,蓄着长长的白胡须,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有些学问的样子,第二眼看他笑嘻嘻的,总感觉不大正经。
公主的伴读选的迟,但是先生早就请了,她同先生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了起来,朴萝三人竟插不上话。
明明讲的是“飞者非鸟,潜者非鱼;战不在兵,造化游戏。”这一句,可是先生却不讲释义和经注。
先生和公主从“战不在兵”这句,延伸到北蛮战事、山川地理,又讲到蛮族史,再到政治政论、民间教化等,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梁子怡和筱雅只听得云里雾里,这也不是书本上的内容呀!只觉得这公主不正经,先生也在胡搞。
朴萝心中却十分的惊讶。她比别人多活了三年,自觉学问也多了三年,可是竟连插嘴都做不到,只能听着公主和先生的畅谈。
只觉得思维从高墙林立的皇都,被带到了山高水远的山河大地里去,涨了很多的见识,不由得显得她十分的浅薄和渺小。
直到木铎声响起,才骤然清醒,回神到了这狭小破烂的学堂里头。
午饭时公主也未召见,三人在狭小的屋子里面对着一桌清汤寡水,像是寺庙里和尚吃的。
公主的无视和条件的艰苦,让两个女孩已经忍不住开始在朴萝面前嘀咕起来了。
好在午后公主带着她们三个一起朝宫里的公学堂走去。
朴萝心中其实是有些忐忑和小小的紧张的,因为她知道六皇子此时正在公学堂中读书,这也是另外两位姑娘竞选云珠公主伴读的原因之一。
朴萝不由得想到了上辈子,头脸一直蒙在红盖头下面,竟从未近距离见过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只是小时候参加宫宴远远的见过几眼。
民间的声望里头,大皇子英武却早逝,二皇子聪慧却残疾,都是皇上已经过世的原配所生。
三皇子擅文墨、风度翩翩,皇贵妃所生,也是现在的太子。
四皇子擅武艺、高大威猛,皇后长子,已是废太子不必多提。
五皇子鲁莽、重义气,皇后次子,替露珠的哥哥摔成了瘫子。
六皇子据说谦和有礼、平平无奇,是皇贵妃的丫鬟所生。
这样不起眼的六皇子,也许未来会分一个府邸,再将来会有一块封地,老实说夜深人静的时候,朴萝心中不是对未来的生活没有畅想的。
也是这样的六皇子,在上一世,最后怎么可能越过三、四、五皇子,登上了皇帝之位呢?
那毒妇找的算命先生,果然是个骗子吧。
这一路上,朴萝都有些神思不属。
第三十九章 跟踪
课堂上六皇子却没出现。
梁子怡和筱雅都有些写在脸上的失望。朴萝心底却悄悄松了一口气,幻想中的“未婚夫”还是留在幻想里比较好。
夏朝共有五位公主,除了已经嫁人的大公主,现在学堂里头的还有王夫人生的二公主;张贵人生的三公主;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辱妃嫔案,是四公主的生母。
这些公主的生母都是差不多的位份品级,只除了云珠公主的生母,到死也只是个良人。
每位公主有三名伴读,学堂里头读书声郎朗。
竟有种回到南山书院的感觉。朴萝思忖了下,应该是因为云珠公主选的座位和她在南山书院里头一样,都是坐在最后排的角落。
云珠公主并伴读四人像是四个不起眼的蘑菇一样。顶着刻意选择平实的头饰和衣裳,灰扑扑的,如果不说话,都感受不到存在。
事实上,她们四人也确实都没有说话,公主似乎并没有同她们交心的打算。
朴萝心里头想着,今日课业结束,若公主还不打算挨个召见她们,就抽空私底下问问藏书阁的事情。
因为早上起的太早了,午后阳光正好,朴萝有些昏昏欲睡。
她梦着自己在课堂上睡着了,却被先生的戒尺拍醒,醒来一看,是在皇宫中。
先生叫醒她却不是因为她睡觉,而是家中传来了噩耗,父亲叫人来喊她回去。
噩耗是什么?母亲出事了!
朴萝忽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背上凉凉黏黏的,竟出了一层薄汗。
左右环顾,还好没有人注意到她。
现在是休息时间,公主、伴读们都凑在一块儿聊天。
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最后排的角落就是好。
朴萝松了一口气。
旁边看去,梁子怡和筱雅两位姑娘也都昏昏欲睡。
只有协助先生的女官来回走着,收取大家头天晚上的课业。
朴萝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公主准备交上去的课业,原以为会看到锦绣文章,满纸经纶。
可是公主却空了至少一小半。涂涂改改的样子,竟比自己之前笨拙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朴萝控制不住惊讶的看了云珠公主一眼。
云珠公主正把小小的头埋在一堆书本里,看上去很努力却学不好的样子。
这和之前侃侃而谈的公主判若两人。
朴萝愣了一会儿,窗外不时传来几声微弱的蝉鸣。
“公主……”朴萝不欲多想,现在左右都无人,机会很好,她凑到近前,看看能不能同公主搭上话。
眼睛却不经意的瞟到了公主身后,那有一众在外头侍候的宫女们,却惊了朴萝一跳。
黑雾。
又是代表厄运的黑雾。
从其中一人身上散发出来。
远远的看着,在阳光下像一团黑色的乱麻。
“有事吗?”公主把小小的脑瓜从众多书本中抬起来,看上去文静可爱。
“没,没事,我只是想去茅房。”朴萝忙道。
说罢,不等公主说话,便朝学堂外头走去。
如果能救,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总觉运道之事玄之又玄,如果能积一份德,母亲的运道便也会好上一份吧。
说话间,那宫女已经离开了人群,似乎独自朝着后头花园走去,一转弯便不见了。
“哎,你等等!”朴萝想要叫住那个宫女,却不敢高声,只得迈着小碎步,尽量快的追赶。
宫女在花园中穿梭,七拐八弯的,似乎对路很熟识,如果不是那团黑色的雾气若隐若现,朴萝差点跟丢。
花园似乎到了尽头了,外面一圈没有围墙,巧妙的用假山石做了隔档。
朴萝走到了近前,透过镂空的石头,望着外头场景。
那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宫殿。
杂草丛生,柱子上朱红的漆也剥落了,瓦片也残缺了,一片斑驳的景象。
那宫女却不知往哪里去了。
朴萝咬咬牙,她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找了一处宽些的缝隙,穿过了假山石,往废弃的宫殿处去。
杂草及膝的高,时不时有被惊动跳开的蚂蚱。
可宫殿里头静悄悄的,并没有人。
似乎跟丢了。
朴萝心里微微有些失望,还有些自我安慰,不是她不想救,而是实在跟丢了。
静悄悄的宫殿,似乎有风声在低语。
朴萝呆的久了,觉得身上有些发毛。
她转身,要沿着原路往学堂方向回去。
细细小小的娇俏调笑声却伴随着风声打西边传来。
是那个宫女吗?
正西边是废弃宫殿的偏殿,里头供奉着一尊神像,供台上早就没有祭品了,只剩下些蒲团还散落在地上。
朴萝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不敢碰到会嘎吱作响的门。
声音更加清晰了。
那宫女似乎很开心,笑声如银铃般一串串的传入耳朵,略带些谄媚。
神像下头的布帘微微飘动,似乎有风穿过。
朴萝放弃了把耳朵贴在墙上的想法。
掀起了布帘,钻到了下头去。
果然,墙体在这里破了一个洞。
正可以看到后面的场景。
是那团黑雾无疑了,肆意的张牙舞爪,跟那晚的白乞儿无异!
按照这个架势,不幸似乎很快就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朴萝握紧了拳头,该怎么办?
和宫女在一起的是个男人,朴萝不知道他是谁。
他背对着这边,看不见面容,可是看衣着服饰,却不似平常的侍卫,莫非是哪个王爷?世子?
他俩纠缠在一起,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那宫女似乎含羞带怯的依偎到了男人怀里。
一个侧身的功夫,却叫朴萝看清了她的侧脸,这正是珠玉阁的宫女,似乎站在云珠公主身侧的那个。
朴萝对她有些印象,只因为她面容团团圆圆的总是带笑,看上去让人心情也放松了几分。
那男人把头埋在了宫女颈间,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然后……
然后……
突然发生了不可描述之事。
惊得朴萝连忙看向了别处,一时间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在这时,身后的帘子似乎被人掀起,紧接着一双小手捂住了朴萝的嘴巴。
朴萝吓了一个哆嗦,却因为被捂着嘴,没有发出什么叫声。
第四十章 书阁
惊讶回头,是云珠公主,她对朴萝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拉着朴萝小心翼翼的往神台外头爬。
朴萝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公主小而有力的手拉出了废弃宫殿,一直到了学堂花园的假山。
两人还未穿过去,就听后头传来一声短促而凄惨的叫声。
远处,有女孩儿们读书的声音传来,似乎一切都同刚刚没什么两样。
朴萝的腿却隐隐颤抖,那个宫女死了,一定死了,一条人命就在不远处香消玉殒。
云珠公主无奈的看着朴萝,“原来你才是最麻烦的那个。”
“什么?”朴萝没反应过来公主在说什么。
云珠公主说:“明知道有是非还凑上前去。”声音还是那样文弱,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儿一样。
“公主,那是珠玉阁的……”朴萝急急说道。
“我知道!”公主眨着大眼睛,看上去单纯可爱,说的话却冷血无情,“是我的贴身侍婢,她自己找死。”
朴萝看着冷漠的公主,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比朴萝还小了三岁。若算上上一世多活的三年,小了六岁有余。
初见时,只觉得是个文静可爱的公主。
再见又觉得博学渊博。
现在却又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公主。
似乎是朴萝的眼神让公主有些不自在了,她踢着脚底下的碎石子,“我知道,可是又怎么样呢?”
脸上是麻木的表情,“你看到我们的吃食了吗?我若叫别人顺眼,就可以多活几日。若碍了别人的眼,什么时候死了都不一定。”
她抬头,看了朴萝一眼,又低下,“我果然没看错,你真是一个……挺好玩的女孩,咳,就是跟宫里头的人都不一样。”
云珠公主曾经有一只鸟,它从宫墙外头飞进来,栖息在她的院子里,那样的鲜活、快乐,可是,然后呢?
云珠公主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出宫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自作聪明,又爱管闲事。这样的人是活不久的。”
这是要赶她走了吗?她不能走,朴萝急急说道:“公主,我不能走,我要去藏书阁。”
“不成,你太麻烦了,我会同嬷嬷说,叫你不日便出宫。她们还巴不得我把你们赶走,这样她们就可以……”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
朴萝没听清,可是她不能走,“公主,求求了,我只去三天,不,两天,只要让我去看看就好了。”
云珠公主看上去被烦的不行,可是实际却没撑过几轮朴萝的哀求……“那好吧,就三天,去了你就立刻走!”
“刚好藏书阁是我为数不多能去的地方呢。”
公主说到做到。
第二日便请了休沐,单独带着朴萝来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位置也很偏僻,路过了学堂,还要走好远。
在皇城的西南角。
“我来打扫了。”公主低声的对着看门的太监说道。
又把朴萝拉到了跟前,“她是南武侯嫡女,我的伴读,今天是来帮忙的。”
说罢,塞了点东西在太监手里头。
太监眼皮也不抬一下,像变戏法一样把银子塞在袖子里,转身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里面的灰尘有些多,可以见到阳光射进窗子的光束。
太监打开门后又坐了回去,似乎是打起了瞌睡。
公主果真拿起了扫把。
朴萝目瞪口呆。
公主笑笑,“小的时候,太平寺的僧人给我批过命。说我一生痴傻愚笨,要沾些文气才行。不然你以为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公主凭什么来藏书阁?”
公主一边扫地,一边说:“我是宫女的女儿嘛,叫我来打扫,名正言顺。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人们看着也开心。”
“你愣着干什么,不是要找书吗?”公主塞给朴萝一块抹布,“拿着这个进去吧,记得要快。”
朴萝看到云珠公主看着书阁的眼神里充满了情感,和昨天的冷漠判若两然。
太多了。
形容一个人书读的多是学富五车。
可是这里头的书又何止几百车。
塔楼修得极高,沿着塔壁,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书籍。
围着塔壁是环形的架子,供人站在上面取书。
只是架子搭的很窄,登上去也不大方便。
宫里的主子们要书,只需嘱咐一声。真正来到书阁的,都是下人。
朴萝艰难的沿着梯子爬了上去。
书是有分类的。
越上头的年份越高,下头的年份低。
又另外分了“山川”“地理”“诸子”“数术”“诗词”“兵书”等诸多大类,还有些偏门的“方技”“命理”“占卜”等诸多小类。
标记的很清楚,倒是方便查找。
朴萝如饥似渴的一本本翻了过去。
两个女孩儿在空旷的书阁里忙碌着,虽然一言不发,倒是彼此都觉得有些默契的舒适。
“南边儿的事儿?”公主忙活了半日,把扫倚靠在墙壁上,也拿了一本书,走到了朴萝身边。
朴萝眼睛不离开书本,点头。
她见朴萝脚边堆着一堆翻过的书籍,略扫了一眼,就饶有兴趣的问,“听说,你父亲给你找了南边儿来的小娘?”
只是朴萝刚要开口的时候,公主突然又说:“别说,我不想听,我最讨厌知道别人的秘密了。”
真是个别扭的公主,到底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朴萝无奈摇头。
朴萝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玉乌龟曾经说过,要她去找遗落民间的七皇子,这个事情朴萝一直记在心里,可是却不敢贸然打探。
这件事儿,她曾隐晦的问过母亲,母亲却半点儿也不知情,可见事关皇室的阴私。可是……公主却有可能会知道。
朴萝犹豫了,她能看出公主对她的好感,又是这么好的机会……“对了,公主,你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就是除了六位皇子,还有没有第七个?”
公主停下了翻书的动作,却没有抬头,叹了口气,“你这家伙,真是……”
“不论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都是在害你。”
“不过同你说说也无妨,他早就死了。”
“死了?”朴萝的心一颤。
“嗯,早在一岁的时候,被发现的那一日就是他死的时候,也不用准备封号了。除了被皇后和皇贵妃允许的,这个宫里,不允许另外的男孩儿活下来。”
……
朴萝的心很乱,她有心问问玉乌龟。可是它却怎么也唤不醒,只好把这个糟糕的消息压在心底。
只是,从那天之后,公主再也没同朴萝一起来藏书阁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事。
朴萝得了公主的特许,可以每日代替她来“打扫卫生”。
本就无人管,只要打点好看门的太监就可以了。
只是朴萝越找越是失望。
所有关于南边的书都找了,根本就没有相关的记载。
后来连一些看上去关系不大的书也找了,有关于南边战事,南边的风土习俗,还有一些道士捉鬼的。
当然没有时间细看,只是粗略的翻了目录,就知道不是自己要找的书籍了。
也许,是该出宫的时候了。
如果真的找不到解蛊的方法,就去找那女人同归于尽!朴萝暗自给自己打气。
夕阳西斜。
朴萝沿着原路往回走,路过了学堂,大家都已经走掉了,有些冷清。
她驻足,目光似乎穿透了学堂的花园,去到了那个废弃的宫殿。
那个宫女再没见过,好像也没有人过问。
第四十一章 消息
朴萝望了一眼废弃宫殿的方向,摇了摇头,继续往珠玉阁走去。
“你是哪家的宫女?怎么一个人出现在此处?”
一个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朴萝一跳。
她转过头去,见着一衣着不俗的男子,不知道其身份,连忙低头行礼。
却在低头的瞬间,撇到了对方挂在腰间的玉佩。
瞬间僵硬。
这,是那天的那个人。
那个和宫女滚在一处的男人。
很可能是杀害宫女的凶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是哪家的宫女?”他又上前了一步,直直的凑到了朴萝的面前,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熏香。
朴萝稍稍后退了一小步,觉得有些发寒。
上头传来好听的笑声,“我有这么可怕吗?你怎么有些发抖?”说罢上前了几步,虚扶起朴萝的手臂,“你且平身吧。”
说罢,见朴萝还是低头,便用手轻浮的点了点朴萝的下颌,抬起朴萝的头来。
这个眉眼,曾在画上见过,是上辈子定亲时候,见到的画像……朴萝几乎可以肯定此人的身份了,竟是六皇子。
“你就这么怕我?”他一手捏着朴萝的下巴,又把脸凑到了近前,可以看清他面上的绒毛。
“六皇子好,我是南武侯嫡女,云珠公主的伴读。”朴萝连忙道,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他……他竟然是这样的人!朴萝心里的寒意更重了,上辈子竟毫不知情。
“哦?原来是小妹的伴读,生的这样美,怎么这几日没有见到?”也许是得知了朴萝的身份,他没有再做什么轻浮的举动。
“这几日去了藏书阁打扫。”朴萝低声说。
“你父亲这几日动作可不小,也许,我们的缘分才刚刚开始呢。”六皇子轻笑,说罢,就越过朴萝走了。
朴萝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呆在原地,久久的僵硬。
……
“怎么样,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公主问。
朴萝摇头。刚刚的经历让她心惊肉跳,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同公主说。
“真可惜,不过。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说不定有你要找的东西。”
“什么地方?”朴萝愣了一下,问道,又追问,“不对,你知道我要找什么东西么?”
“我当然知道喽,你是要找蛊术,对不对?”云珠公主说完,紧紧的盯着朴萝的眼睛,像是猜了谜语的小姑娘迫切的想知道答案一样。
朴萝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云珠公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得意的笑了:“当然是禁书地窟喽,放禁书的地方。”
“竟然有这样的地方?”朴萝吃惊,“在哪里?我可以去吗?”
“公主,宫外来了关于朴萝小姐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不是珠玉阁的太监走了进来,身份似乎有些高的样子,眼神也颇为高傲,甚至都没有经过通传。
“公公,您请说。”云珠公主又回到了怯怯的样子。
“朴萝小姐的父亲叫她出宫,送她母亲最后一程。”太监如是说。
朴萝浑身如坠冰窟,差点晕了过去。
“公公,此话怎讲?”云珠公主语气里带着三分好奇,三分纯真,三分怯弱,还有一分担忧。
太监不耐烦的挥挥手,“她外祖父一家因为通敌卖国罪,要被流放了,她母亲似乎宁愿跟着受罚,也不肯跟着南武侯姓氏了,大致如此。”
不是蛊术发作?朴萝松了一口气,那还有时间。可是通敌卖国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上一世就没有这样的事情!朴萝扑了上去,抓住了太监的衣服,“怎么可能?我外祖父怎么会?”
云珠公主马上把她拉了回来,歉意的朝着公公笑了笑,“抱歉,公公,她太激动了。我这就叫她出宫。”
“嗯~”太监无可无不可的拉着长腔,走出了珠玉阁。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一直到公公走了,朴萝还都是神思不属的样子,她看着小小的公主,不由自主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了一个主心骨。
公主抓抓头,似乎有些棘手,“我不大关心皇都的八卦类的,我还是带你去问问先生吧。”
先生缕着长长的白胡子,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哦,前阵子,封城嘛,就是那个北蛮的使者被杀,这阵子一直在抓凶手呢!”
先生笑呵呵的说道。
朴萝眼睛都红了。“我外祖父当晚去找我父亲的外室了,很多人都瞧见了。他怎么可能是凶手。”
“哎,又没说是你外祖父杀的,还抓了一大票人呢!不过是‘顺便’在你外祖父家里头搜出了和敌人来往的信件嘛。”
“他会不会做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北蛮人很愤怒,要些有身份的人出来扛罪。而恰好,朝里头的人也有一批人要清理。”白胡子先生说。
“哎,沾上了这身腥,流放都是好的喽,明日午门斩首,很多官儿都掉脑袋喽。”
朴萝呆呆的坐在了地上。
半晌,突然问道:“那我父亲呢?他会救母亲一家吗?”
老先生睿智的眼神里似乎透露出了怜悯,“可怜的孩子,祸事可不是无端而起的啊。你想啊,如今皇贵妃的势力一手遮天,谁能诬告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朴萝的脑子转的有些慢,这又关皇贵妃什么事情了,虽然外祖父曾经和贵妃党和皇后党都交恶,可是这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恩怨早就过去了。
舅舅又只是一个小小芝麻官,应该像是远远的地方的小蚂蚁一样,巨龙都不屑于看一眼才对啊。
“笨蛋,是你父亲搞的鬼呗。一个是新仇旧怨,一个是顺势而为。”
朴萝彻底的惊呆了,父亲难道疯了吗?
“人心难测啊。”白胡子先生叹了一声。
朴萝呆呆的跌坐在地上,她很想反驳,心底深处却有一丝丝的深信。
……
朴萝脑子乱乱的,她手脚在收拾行囊,可是思绪却乱成了一团麻。另外两个女孩儿一直嘀嘀咕咕的议论着她也没听到。
“公主,我走了。”她来到了破旧的珠玉阁,突然回神,看着面前娇小玲珑的公主,心底深处有一丝的情绪,脱口而出,“你要好好保重。”
第四十二章 流放
“哼!”云珠公主把头撇到一旁,像是任性的小女孩在生气。
“公主,不得无理。”临别时,宫中全了礼数,还是派上次陪公主来选人的嬷嬷来相送。
这嬷嬷身份地位很高,曾做过几位宫女的教养嬷嬷。她还好心的安慰朴萝,“因为是跟父亲,所以不会受到母族牵连……”
听得朴萝更是焦心,她抬头望向云珠公主,公主眼中的不舍一闪而过,然后朝着朴萝用力眨了眨眼睛。
朴萝心里也有一丝不舍,虽然只有短短几日相处,可是这个矛盾的、口是心非的公主在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是这种情感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浓浓的担忧掩盖了。
待收拾停当,驶出了皇宫,天已逐渐的暗了。
浓浓的夜色,像是浓厚的阴云,压在了人的肩上,心头。
像是要把人给压扁了一样。
内心的惶恐像是要把她吞噬。
心跳的极快,极快。
却停不下来。
不停的煎熬着。
面对着厄运,她真的像是一个小小的蚂蚁,并无丝毫的还手之力。
“甚至,似乎越来越糟糕了……”浓浓的挫败感随之而来……
上一辈子绝对没有这种事情,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我不能哭,我不能哭。”朴萝不断的重复着,她握紧了拳头。
如果这时候她放弃了,谁还能再来帮助她呢!
父亲母亲从前居住的倚云阁并不冷清。
整个侯府就吴慕凝一个女人,前来倚云阁服侍父亲也是正常。
朴寅、朴婉都在身侧。
朴志刚体会到了儿女绕膝的感觉,似乎,也不错?把心里浓浓的愤怒冲的淡了些。
这贱人!
他曾去找过她两次。
第一次,他连清汮的面都没见着,被全副武装的清府众人围在了院子里。
迎接他的只有昔日小舅子的冷嘲热讽。
他怒急,“我可以当义绝的事情没有发生,让我见清汮一面。”
他威胁,眼神疯狂,“若不叫我见她,我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你们全家老小……”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小舅子带着一帮人拿着棍棒把他打了出去。
他愈加疯狂!
不信他是吧?
后来,流放的判决下来了。
他第二次登门,带着自己的筹码。
“让清汮同我复婚,我可以考虑帮你们求情。”
可是,他面对着的只有眼神里充满了恨意的清老爷子、清河小舅子,以泪洗面的弟媳,还有懵懂无知的外甥时。
心里似乎有一丝丝的愧疚和害怕,可是却被“你们这是咎由自取”的想法给盖过了。
他看着身后的众多亲兵,定了定神,说:“让清汮回来,我去帮你们求情……至少,至少清汮同我复婚,她就不必连坐……”
这次没人打他。
甚至清老爷子还力排众议,叫他见着了清汮。
只是,他见到了什么?
清汮卧病在床,高烧不起,她形容枯槁,竟像是一具红粉骷髅一般,已在弥留之际了。
朴志刚的热情和执着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不是他的清汮。
怎么这么丑的?
“她不能生”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加重了放弃的筹码。
“人,你也见着了,我女儿怕是没福分同你复婚了。”清老爷子沉声道。
朴志刚狼狈的带着一众人手忙脚乱的离开了清府。
刚刚,那个皮包骨的红粉骷髅的脖子上有一道很醒目的勒痕。
“她又想要自杀。”
“她曾说,宁愿死都不跟我。”这两个想法在朴志刚的脑子里来回的回荡。
那晚喝了很多的酒,喝了吐,吐了又喝。
酒醒之后,似乎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看着眼前低眉顺眼为他穿衣穿靴的鲜艳妇人。朴志刚忍不住好好的折腾了她一番,左右眼睛一闭,就可以把任何人当做从前的那个人。
太阳不仅照常升起,还迎来了好消息。
因为同从前的岳丈恩断义绝。
亲手把这个曾经的“保皇党”送进了牢房,没有脏了老丞相的一根手指头。
老丞相对他很满意。
这是加入“贵妃党”的投名状。
日后,就要重新掌兵了。还是在这个“贵妃党”明显压过了“皇后党”的关键时刻!
他将乘风而起,直上青云。只要凭借他的努力和军事才华,从龙之功也不在话下!
这也是他这十多年来唯一的愿望了。
所以,有什么好可惜的?有什么好后悔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时间颜色好的女子千千万。
只要有了权势,想要挑个乖顺听话的还不容易。
不仅听话,还能生儿子呢。
往日的一切,是该翻篇了。
南武侯的爵位,是他挣来的!往后南武侯府的辉煌,也将由他再造。
……
今日兴致不错,儿子早早就回来了,正乖顺的跪坐着听着教导,庶女也在一旁端茶倒水,十分的孝顺。
朴萝却回来了。
直直的闯了进来,带了一身的夜色。
这个眼睛,好像年轻时的……让南武侯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似乎刺痛了下。
可是这个眼神……让南武侯很是愤怒,他的女儿正在用心痛、不敢置信、厌恶、恶心、愤怒、决绝的眼神看着他。
让他想起了在清府里头,众人看他的眼神。
“滚出去!”他无缘无故的发怒道。
朴萝没有听从,只直直的问:“是你吗……父亲?”
回答她的只有南武侯的愤怒,“我叫你滚。”
却并没有否认。
南武侯暴躁的拿起茶杯,砸在了朴萝的头上。
朴萝没有躲。
看着那双极为肖像清汮的眼睛因为头上留下的血而闭了起来,南武侯心里头顺畅了些。
“你这么喜欢跪,就跪的远远的去。”
朴仁朴义进来把朴萝架起,几乎是抬到了倚云阁外头。
只偶尔可以隐约听到屋里的人说话,暖融融的灯光下,闪动着四个亲如一家的人影。
院子里不知何时翻新了,多了很多火红的花卉,五颜六色的,很是鲜艳。
梨花的花瓣碾入了尘土,连最后一丝余香都不见了。
不久,父亲房间里的声音小了很多,紧接着是开门声,和两个孩子清脆的拜别声。
吴氏留宿。
又一小会儿,灯,熄灭了。
里头似乎又吩咐了一句什么,又有侍卫奉命前来,把朴萝拉到更远的地方,直出了倚云阁的院子跪着。
画地为牢,禁止任何人的接近。
第四十三章 无路
第二日,白天。
一直到正午,太阳高高的升起来。
朴萝已经感觉不到膝盖的知觉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了,也不明白,进宫前还好好的父亲,为何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而如今的她,又该怎么做呢?
跪在地上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膝盖上传来的疼痛可以掩盖心里的疼痛,让她可以努力的思考。
这时,一丝食物的香气远远的传来。
是朴婉,她端着一个食盒。
走到了朴萝面前。
“姐姐,你很饿吧?来,吃点东西吧?”她蹲下来,对着朴萝柔声道。
朴萝摇头,不禁想起,上一世朴婉就是喜欢这样说话,温婉的样子,虽然时常有些小心思,可是总体来说对她还是很好的。
心里头不禁对之前绑架朴婉的事升起了一丝愧疚,朴婉并没有什么错,她也不能左右她母亲的言行。
“谢谢你了,可是我不想吃。”朴萝摇头,还虚弱的冲她微笑了下。
“那怎么行呢,姐姐不吃东西怎么成呢。”朴婉说着,把食盒里头的一碗汤拿出来,放在了朴萝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朴萝大吃一惊。
只见朴婉把食盒高高的举过了头顶,又狠狠的把整个食盒摔到了二人中间,四溅的食物和碎裂的瓷碗四处飞溅,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朴萝是跪在地上的,只来得及侧头避开,却不免被食物溅到,还有碎裂的碗划到了脸颊和耳根。
朴婉似乎笑了,她紧接着又拿起了刚刚摆在地上的碗,把里面的汤水倾倒在了自己的头发上,这汤水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却让朴婉整个人看起来很可怜。
“呜呜,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朴婉突然叫道,声音很大,连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
朴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其实阳光照得她脑袋发晕,嘴唇皲裂,头脑的反应也有些慢。
很快,人来了,是“满脸心疼”吴氏,还有“愤怒的”朴寅。
他们在此大吵大闹。
然后,府里的下人来了。围观了吴氏的表演。
最后,忙碌的父亲也来了。
“把朴萝关押柴房。不准给她吃饭。”他低声冷哼,三分不耐,七分厌恶。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朴萝几乎是被人拖着离开。
……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脸上露出了凄惨的笑。
父亲把母亲送进了监狱,母亲危在旦夕。
身上还有蛊术。
必死之局。
她被关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被怎么诬陷又有什么所谓呢。
如果一个人已经无路可走,那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她想起之前云珠公主说的话,“你父亲是会领兵打仗的,这正是那边儿稀缺的人才,你怎么在贵妃党超过他的价值呢?你一个女孩子又有什么价值呢?”
她是没有价值,可是她可以让父亲也变得没有价值!
上一世,大将军的抗住了蛮族的攻势,得胜归来的。
只要掌握了父亲污蔑人的罪证,相信大将军很乐意去打击下“贵妃党”的人!
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朴萝从怀里掏出了贴身存放的匕首。
她要亲自上场!把这柄刀子架在吴氏的脖子上。她若不说出母亲蛊术的解法,就跟她同归于尽!
门前头有侍卫守着,窗子确是可以撬开的。
朴萝一瘸一拐的走到了窗边,用力的翘着上面的锁。
“你不要做傻事。”不知多久没有出现过的玉乌龟出声阻止,“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朴萝多少次孤独、无助的时候,希望玉乌龟能同她说说话,可是却不是现在,却不是来阻止她。
“你答应我的,你要帮我!你这样贸贸然的跑出去,怕是小命不保!你自己也说了,蛊术之事神秘莫测,如果你也中招了怎么办!”玉乌龟急急的说。
朴萝摇头,并不停止手上的动作,“没关系的,我不会有事的。我只要得到蛊术的解法,我就放她离开。”
玉乌龟生气道:“你不要蒙骗我!你已经被父亲厌弃了!到时候你怎么离开!不管你要到了或者没有要到,你都栽在这个侯府里头了,你答应过我的,要帮我!”
朴萝停顿了一下,说:“你还不知道吧?你口中叫我寻找的七皇子已经死了。我之前在宫中问过云珠公主了,早在一岁的时候就死了。”
朴萝继续撬窗的行为,“咔哒”一声,上头脆弱的锁链便应声而断,摇头说道:“虽然很抱歉,可是,你交给我做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
“笨蛋!”玉乌龟气道,“如果连小公主都知道他活着,他才真的没命了!”
“你是说,他还活着?”
“我不知道!”玉乌龟理直气壮的说道,“只是张真人曾占卜过,‘灭国之时,皇子有七,真龙在末。’而上一世,一直到灭国,都只见了六个皇子在尔虞我诈,这暗示还不明显吗?”
“况且!如果他活着,那你就找到他,然后帮助他夺得皇位,抵御外敌;如果他死了,那你就自己想办法,抵御外敌。”
朴萝:“……”
“这是张真人毕生的愿望,他为了你们民族的延续复出了这么多,你个小丫头为何一点也不能感同身受?不管怎样!你接受他给你的重生的馈赠,你完成也要完成,不完成也要完成。不许给我胡来。”玉乌龟说。
“而且你忘了,我说张真人曾经留下的东西。只要找到了这个,给七皇子那是如虎添翼,给你用,那也是勉强凑合够看。如果有了力量,那帮你外祖父一家洗清冤屈,帮自己复仇,杀了毒妇。不都是顺理成章?你何苦要做这种自绝后路的事情?”
“我……”朴萝想说些什么。
只是这时柴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急,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门前。
紧接着是一阵开门锁的声音。
朴萝心底慌张,连忙手忙脚乱的把撬开的窗子关上,把掉在地上的细锁链挂回了原位。
门开了。
第四十四章 来访
朴萝的心扑通扑通的跳。
如果来人仔细检查的话,就会发现她身后的窗子是坏的。
“小姐,快点收拾收拾,府里头来了大人物了。”来人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婆子,说话时还带着南州的口音,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脸上挂着让人一看就觉着假笑的脸。她身后头跟着几个父亲的侍卫。
“好。”朴萝低着头,快步的走出了门,控制着眼神不要朝后头看,以免引人怀疑。
还好,一行人都跟着她出去了,并没有人去屋子里头检查。
也不知是谁来了。
朴萝直接被带到了就近带到了倚云阁,在母亲的妆台前头,几个丫鬟围上来,手忙脚乱的给她穿衣梳头。
衣服上还留着些食物的残渣。
又因为脸上被划伤了,丫鬟不停的往上头敷粉,想要盖上一盖。
弄得朴萝龇牙咧嘴。
这些似乎都是从前家里的二三等丫鬟,翠茹几个都是随着母亲来的,又都跟着母亲走了。
想到这里,朴萝又忍不住悲伤,这些忠心耿耿的丫鬟,怕是日后也不好过了。
一阵忙活之后,朴萝被带到了前厅。
是六皇子!
他为何会来?
朴萝心里头讶异、吃惊、又有些畏惧。
这人今日倒是不轻浮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似乎刚刚同父亲相谈甚欢。
父亲见着了她,脸上笑出来的褶子还没来得及消掉。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如此开心。
似乎六皇子来是想要单独见朴萝一面?
这让南武侯心里头打起了小算盘,莫不是对朴萝有意思?
这年头,还有什么比联姻更让人放心的关系了吗?
老丞相阵营里头适龄的男子可不多,算来算去就那么几个,四公子文武双全,俨然是老丞相的接班人,这是头一份儿,可是人家却属意别人了。
这六皇子仅凭着皇子的身份就是第二份儿了。
原本还没开始运作,没想到这六皇子今日竟亲自登门,怕是有戏啊!
听六皇子的意思,似乎是在宫里头偶然见着了朴萝,然后便出宫路过刚好来看看?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嫡女竟还有这种出息,南武侯却是没想到的。
就在谈话间,南武侯心里头不断的把六皇子从娘胎里头开始重新过了一遍。
若说六皇子虽然不是皇贵妃亲生,可是他从小是被带在皇贵妃身边长大的。跟皇贵妃比跟自己的生母还要亲很多。
从一生下起,就被皇贵妃抱走了。
皇贵妃因为早产坏了身子,就叫自己的侍女去跟皇帝生子,也颇有一种未雨绸缪的感觉。
三皇子是亲生子,六皇子是养子。
两个儿子总比一个更稳妥些。
若是三皇子平安无事,那六皇子就要做一条听话的狗,不能威胁到哥哥。
若是三皇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那六皇子就派上用场了。
说白了,六皇子在皇贵妃眼里,有几分真情倒是不知,可这价值还是有几分的,南武侯如是想。
往深了想,这六皇子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他的全部东西都来源于皇贵妃的信任、三皇子的施舍。一旦这个基石崩塌,他没有任何根基。
可是这对于迫切想要融入的南武侯来说,已经足够他上前巴结了。
而且,万一呢!
万一有那个不敢想的万一呢!
现在朝中可是只剩下两个皇子了!
如此想着,南武侯脸上的褶子堆得越发高了。
连看着这个颇像前妻的女儿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哈哈哈”南武侯爽朗的笑着,“殿下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些什么私底下的话也是正常的。”
“我可不是那等泥古不化的老头子!况且我相信殿下的人品。”
这是做什么?
朴萝心里头被父亲的嘴脸气笑了,上杆子送女儿被他说得这样好听!
两人又未有婚约,为何要送她去和这六皇子说什么“私底下的话”!
又有些惊讶忐忑,这个疑似杀了人的皇子找她要做什么?
只是,这事情容不得朴萝反抗。
很快,两人就被带到了一处静室里头。
父亲还笑着确保没人会偷听!
朴萝摸了摸藏在袖子里头的匕首。
这六皇子虽不至于在这侯府里头做些什么,可这心里还是毛毛的。
“我们又见面了。”六皇子先开口道。
朴萝只得客套回礼。
“你不用这样紧张,我此次来是因为五妹托我帮忙带些东西给你。”
听到这里,朴萝惊讶抬头。
心里头忽然想起,出事前,公主说过一句话,关于禁书的。莫非是……?
当下心跳加快,激动欣喜的神色溢于言表。
她快步上前,接过了六皇子递来而一个包裹。
“多谢你了。”这句话倒是带了很多真实的谢意在里头。
心里回想起那个被杀的侍女,也许,有什么隐情在里头说也不定?也许那侍女做了什么坏事呢?她不知道前因后果,是否不该胡乱揣测呢?
手上却忍不住偷偷的捏着包裹,感受着里面东西的形状,恨不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赶紧拆开来看看。
“那殿下,我就告辞了。”朴萝有些迫不及待的说。
六皇子却借着递包裹的机会上前了一小步,伸手点了点朴萝的脸颊。
惊的朴萝差点跳了起来。
“你这里,怎么了?”六皇子伸手点了点自己脸颊的位置。
朴萝伸手摸上去,声音发紧,“没事,自己不小心划到了。”
六皇子似乎有些惋惜的摇头,“要好好养伤,不然,就不美了。”
朴萝只是戒备的看着他,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多谢殿下关心。”
六皇子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别的。一马当先的出了静室,朴萝走在后头,跟这个原本可能会成为她最熟悉的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对劲,这皇子给人的感觉还是有些毛毛的,心底深处竟对自己前世死在了婚礼前头没那么愤懑了。
“对了,你第一日来学堂,讲毕少憩时,去了哪里?”六皇子突然回头道,眼睛死死的盯着朴萝。
朴萝满脑子都在想东想西,闻言愣住了,“啊?”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根本没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
六皇子停顿了少倾,笑了,“无事。”说罢转头朝前走了。
第四十五章 记载
待朴萝反应过来,冷汗直冒,突然意识他刚刚问了什么……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她不敢在原地发呆,有些手足无措的跟了上去。
尽力让自己的步调也保持和原来一样,生怕被人听出来了她心里头的想法。
这,多亏了她反应慢吗?
……
到了前堂,父亲还很耐心的在等候,站起身来,满脸堆笑。
朴萝趁机告退。
“回屋去吧。”父亲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话语里却是不用关她柴房了,朴萝手里捏紧了包裹,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几乎是小跑的回去了,绿暖阁被重重围住,怨不得没见着露珠她们,原来都被禁足在院子里了。
“小姐!”露珠秋雨等都围了上来,满眼的忧虑焦急。
朴萝此刻却无心同她们啰嗦,连忙好说歹说的把这群丫头劝了出去了,把门窗都关好。
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六皇子给的包裹。
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朴萝翻开了公主给她的东西。
一共有三样,一是先生曾经布置过的作业,是抄写几篇文章,她确实写了,但是走时却没发下来。确实是她落在宫里的东西。
二是一块手帕,上头绣着两只蓝羽绿嘴的鸟儿,在树上跳着,倒是栩栩如生,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是说这两只鸟儿就像是她俩一样是好朋友?还是说,这个鸟儿本身有什么寓意?朴萝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样东西,是一本誊录过的书,似乎是绝本的武术秘籍,在市面上都没听过,名字叫什么《王氏女子七节鞭》。
翻开来看,里头以画像为主,讲解为辅,大多是女子翻转腾挪的的要点,栩栩如生。
怎样锻炼,怎样出鞭、收鞭,都讲的十分详细。
后头还有进阶的二十八路鞭法套路。看的朴萝云里雾里。
就算是她喜欢武艺,可是都是略知皮毛。像这种厉害的鞭法,就算得到了书籍,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是别想有什么成就的。
而这种所谓的“江湖人物”,最多也不过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只有传说中高手的高手,可是早就销声匿迹了。
不为别的,就为朝廷人多,而皇帝不喜欢这样以武犯禁的人存在。
所以,经过几轮的清洗,这种“江湖人”都已经绝迹了。
武艺倒是可以练,像是镖师、将士多少都会一两手,可若是想成宗立派可就再无可能了。
可是,公主为何要送这样一本书来呢?
朴萝捉摸不透,又回去翻看另外两样东西。
她用小刀小心翼翼的划开了手帕,并没有什么夹层,只是一张普通的白色丝绸帕子的底料。除了这小鸟有些别致,很灵动,也没什么其他的不同了。
失望的放下。
也许,公主只是像其他女孩儿那样,喜欢把自己绣的帕子赠人?
最后,朴萝又拿起了自己写的文章。
先生细心的在上面做了批注。
因为当时写的时候赶忙,朴萝的作业有些不用心,都是草草完成的。
先生细心的把写的难看的字划了出来。
抄写的是一首诗文《宣城书怀》,“遇风专戒火,听雨甚忧圩……谁同九日菊,难得一枝萸。水阅寻鱼鶒,沙连合阵鸬。”
先生似乎对着一句“遇风专戒火”很不满意,做了重重的标识。
还细心的在旁边写了一遍。
让朴萝有些无地自容,这“火”字,确实有些过于潦草了。
再往后看,“得”字和“阅”字倒是批得有些莫名其妙。
朴萝自认为写得很好。
她对着纸张,深深的皱眉,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子。
火得阅?
遇火得阅?
突然,脑子里头灵光一闪。
朴萝站起身来,激动得来回踱步。
莫非,这就是公主想要说的话?
她想要说的东西,是用密文写的,遇了火才能看着?
这样猜测着,朴萝赶紧找来蜡烛。
小心的把三样东西轮流的放在火旁燎烤。生怕不小心烧着了。
终于,在那本《王氏女子七节鞭》后头几页,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果然!
朴萝心里激动。
如获至宝的阅读了起来。
上头写的是一段历史,有关于白羽将军的手札,记载的是三百年前南征的战事:“丛山峻岭,雾樟横生,多有蛇虫毒物,兵士水土不服……常有女子出没,将领见之,或风寒,或疯魔。
久攻不下,视为鬼怪杂谈。死后,常有虫钻出。
士气低迷,将士思归。陛下不许,调兵遣将。
风寒、疯魔者,愈远,症状愈轻。”
另外是另一段,已经不是白羽将军的了,而是傲之将军,不同与白羽将军的寂寂无名,他是一位耳熟能详的将军,在“护国将军榜”上,排了上将军的第十二位。是一位真正的南征战神,到现在,很多南州的百姓都还祭拜他。
上头也记载了一段历史。
“有斥候深入数年……巫寨女子擅巫术,蛊族女子擅蛊术,巫术惑人、蛊术害人,能力强者、见之即死,能力弱者、耗时数月。族中以女子为尊,秘术传女不传男。传闻,有圣花,可解百术,未曾见。
除非施咒、蛊者主动解除,无法可解。
然,蛊,以虫为媒,饲育一枚耗时甚久,乃至心意相通。中蛊者远离,可解。
比之,巫,邪恶至极,诡秘难测。生辰八字保密,可防。
……”
后来是一段傲之将军的密信:“身体虚弱者,解甲归田,不药自医。
战术:人海。余一生征战无数,从不屠城。此处例外,望陛下谅解。”
再一段,是两百年前的,宫中闻之丧胆的“巫蛊之祸”,传闻,是皇帝最爱的妃子死在了这种秘术之下。发起了一场清洗,牵连者近千人,宁杀错,不放过。所有关于“巫寨”“蛊族”的,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斩立决。凡举报者,可得黄金三两。
史书上记载,是皇帝思念心切,以至于疯魔了。
可是这里头的记载却是:
“南州版图扩张千里,妖人虽斩,然遗祸未绝,有漏网之鱼,毒害宫廷。
……
所有相关的书稿、记载,全部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