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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焦糖色小黑脸     青萝拂衣行txt下载     青萝拂衣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烟雨

    清汮正病着,近日咳嗽的越发厉害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总也不见好。

    可她也知道,这种小病急不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府里的大夫很负责,开方煎药都亲力亲为。

    据说这都是小萝亲口吩咐的。

    这等小病,原本也用不着一个住府大夫的。

    可总归是小萝的一番心意。

    清汮忍不住嘴角露出了微笑,这孩子,终于长大了,都知道心疼人了。据说,近日也有好好念书,前些日子备考,一直读书到了深夜,自己都是瞧着的,就连字都进步了不少!

    都说孩子是有一天忽然就长大了的。原先她还不信,现在信了。

    窗外的梨花簌簌飘落了,春天,要过去了啊。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怅然。

    突然,大丫鬟来报,“夫人,老太爷和舅老爷来了。”

    清汮手上的绣针突然扎了一下手指,殷红的血珠渗出,把鸳鸯锦帕弄得脏污了。

    她顾不上疼,连忙起身披上外衣,出门迎接。

    小步快跑,咳嗽不止。

    “爹,弟弟,你们怎么来了?”清汮声音急促,担忧的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清程和清河对视一眼,清程掩饰的咳嗽了一声,“有话要同你说,能不能叫他人回避一下。”

    “好。”清汮二话不说,带他们来到了一处静室,打发了左右,“怎么了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程看着病容中却还清丽无双的女儿,苦笑的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苦茶抿了一口,心中却比茶还苦涩,不知如何开口。

    清河见状,直接说道:“姐,就朴志刚那个畜生,他背着你包养外室,连儿子都生出来了。”

    “咔嚓”一道闪电劈下来,下春雨了。

    清汮的脸也被闪电晃了一下,看上去惨白的脸色。

    清汮觉着这话有点熟悉,仔细回忆,原来是朴萝拿着多宝盒来问她的时候说的,“爹是不是有了外室了?”

    那时,她还笑话朴萝来着。

    一点也不好笑,怎么爹和弟弟特地为了这种玩笑,大晚上的来到府里。

    一点也不好笑。

    “姐!你是不信我还是怎么着?我问你,刚刚朴志刚跟你说他做什么去了?”

    清汮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从口中发出,“同僚家里出事了……”

    “狗屁!”清河骂道,一点也不管姐姐的脸色苍白的随时要跌倒了一样,“我跟你说,爹都调查清楚了,烟雨巷二十八号!朴仁朴义都知情的,今晚就是那两个家伙帮忙传话,朴志刚才出去的……”

    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明明可以使世间万物焕发生机。

    清汮却觉得,好似看到了万物即将死去的凄凉,有些冷,忍不住环抱住了胳膊。

    她只看到弟弟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满头白发的爹在一口口的喝着苦茶。

    她想起十多年前,家中也是这样,母亲走的早,家里有什么事情都是三人坐在一起商量。

    当时爹还位高权重,弟弟却一直都是这般毛躁的模样。

    那时她坚定的跪在爹的面前,听着弟弟对朴志刚的贬低,坚定的维护他:“爹,我非此人不嫁。”

    如今呢?

    她还能坚定的说一句,“爹,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吗?

    清汮张了张嘴巴,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清河说了半天,看见清汮也只是愣愣的模样。

    清程瞪了清河一眼,让他闭嘴。

    静室里半晌无声。

    过了不知多久。

    清汮似乎回神了,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走吧,我们去看看吧。”

    “去哪里?”清河倒是愣愣的了。

    “烟雨巷,二十八号。”清汮脸上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总要亲眼见了,才死心。”

    外头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露珠坐在窗前,满心忧愁,小姐怎么还不回来,这在外头肯定是要淋湿了。

    正想着,秋雨突然冒雨闯了进来,吓了露珠一跳。

    露珠问:“秋,秋雨,你突然进来做什么呀,吓死我了。”心咚咚咚的跳,面上神色紧张。

    不会是被发现小姐溜出去了吧?

    秋雨朝小姐的内室里头瞄了一眼。

    就神神秘秘的把露珠拉出来,到了门外屋檐下。

    “出事了,出大事了。”秋雨说。

    “什么事?”露珠紧张的问。

    “刚刚老太爷和舅老爷来了,现在带着夫人要去抓奸呢!”秋雨趴在露珠耳边悄声说。

    “什么?你怎么知道?”露珠捂住嘴,惊讶道。

    “哎呀,外头都在议论呢,现在夫人已经带着一帮子人出府了。”秋雨指着远处雨中亮起的灯火。

    “你可小声一些,小姐已经睡下了。如果叫小姐知道了,吵着要去,就麻烦了。”露珠掩饰道。

    “我知道,我这不是把你拉出来说了嘛。”秋雨说。

    “嗯。”露珠轻声应道,就要回屋去。她吓死了,还好小姐溜出去没被发现,她要回去守着去。

    “哎,哎,你等下。”秋雨拉住露珠。

    露珠疑惑的回头。

    “你就不好奇,这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不好奇老爷是不是真的找了外室啦?”秋雨问。

    露珠心道,我早就知道啦,小姐做梦梦到的,小姐说有的东西还能有假。

    嘴上却敷衍道:“我哪里知道真假呢,是真是假,等夫人回来不就知道了。”说罢转身回屋去继续守着了。

    秋雨本来想同露珠聊聊府里发生的八卦事,最近两人聊天越来越少了,露珠总同小姐凑在一块儿,以八卦为开端,引起露珠的兴趣,两人聊一聊看法,最后,再聊一聊心里话。

    敞开了心扉,就像她俩旧时那样。然后再问问一些难以启齿的话,比如,“小姐为何不带我去南山书院了,书院里的张生怎么样了……”

    可是露珠明显不想同她说话的样子,只得住口。

    心里头越发的憋闷,还有一丝丝的怨怼。就好像,全府里就她露珠一个丫头最不八卦,最尽职尽责,最得小姐信任一样。

    原来还情同姐妹来着。现在呢?呵……

    露珠回到原处,朝无人的檐下看了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小姐的事儿。

    秋雨则忿忿的回去和府中的小丫头们凑到一处,等着从跟着出府的人那里听到一手的消息。

    小雨淅淅沥沥的,不大,可是雷声闪电却不断,有些骇人。

    一路走出了老远,清河原来一腔愤恨的心,也冷静下来了不少。

    他悄悄看着姐姐惨白的脸色,还有时不时的咳嗽声,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起来,这雷雨天气,不会让姐姐的病情加重吧。

    自己也是太冲动了,媳妇都说了姐姐病一直未好,自己却还跑过来。是不是要过一阵子说好一些?

    暗地里又去瞄爹的脸色。

    爹面沉如水,像是一块石头一样。

    他突然想起,十余年前的宫变。

    父亲一下子从位高权重的御史大夫变成了白身。

    也是这样的脸色。

    似乎像是顽石,不管是被冲刷也好,被碾碎也好。石头又能做什么呢?

    只不过是板着张脸,迎击命运罢了。

    所以,不管爹是御使大夫还是阶下囚,父亲都是父亲。

    不管这次,姐夫包养了外室还是没包养。

    姐姐会选择凑合着做侯夫人,从所有夫人们羡慕的对象,变成嘲笑的对象。还是选择和离,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

    父亲也都是那个倔强的老头儿罢了。

    清河突然觉得脑子里被人敲了一下警钟,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太毛躁了些?

    像是永远知道身后有一个后盾,所以无所畏惧的小孩。

    如果父亲不是御史大夫了,姐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了。

    整个家里他变成了顶梁柱时,他会不会,太不够格了些?

    “咔嚓”,又是一道惊雷劈下。

    侯府一行人到了烟雨巷子二十八号门口。

    吴慕凝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女儿的消息。

    瞧见了门口南武侯府来的车马,也没怎么收拾便跑了出来开门了。

    却没想到,来人并不是来送还她女儿的。

    清汮缓缓下车。

    两个女人猝不及防的打了个照面。

    都满脸惊愕。

    吴慕凝当然是认识清汮的,这个她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女人,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

    她来皇都两年了,一直暗中搜罗关于这个贱人的消息。

    当年自己的丈夫怎样追求,怎样不要命的为她挣功名,怎么为了她从不接近烟花之地。

    什么皇都当年第一美女兼才女,什么温良淑德,书香门第。

    她早就得了这女人的画像了。

    只是可惜,这些高门大妇平时都不怎么出门。

    而她初到皇都之时,一没钱,二没人,也不大知道这个贱人的行踪。

    终于在清明的日子从老爷口中打听到了确切的行踪。

    终于,在他们祭祖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她的面!

    既然见了她的面,自己饲养多年的虫子可不就排上用场了!

    清汮也突然脑子里像是点亮了一道光,这个女人,原来是她!

    祭祖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女人说她是附近的神婆,最会算命,先是给自己的丫鬟算了算。丫鬟们都说准。

    接着又说,车顶上坐了一个极美的夫人。

    丫鬟们见行路劳累,这个神婆又会凑趣,就让她过来见了一面。

    也没什么特别的了,拉着自己的手算了半天,无非是说些吉祥话儿。

    倒是把自己的过往算出来个大概,像是有点本事的样子。

    只不过,当时丈夫见着了这个女人脸色很难看。

    毫不留情的驱赶她走。

    自己当时只当丈夫是厌恶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现在看,原来竟是认识的,这不在这儿养着呢么?

    这“神婆”现在,不正在用要吃人的眼光,瞪着她呢么?

    因为吴慕凝穿着单衣匆匆跑出来,后头一个少年,匆匆拿着纸伞和外衣追了出来,一边喊道“娘,你慢些……”

    咔嚓一个闪电劈下来。

    侯府的一众人,还有清府的手底下人都看清楚了少年人的面容。

    年轻些只觉着,这狭长的眼睛和南武侯很像,心里头暗暗琢磨着,这是外室子还是不是。

    年纪大些的心里头都震惊,这小少年,跟侯爷年轻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清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心里仅存的一点点侥幸也没了。

    清河却愤怒的大吼了一声“不要脸!”也不知是骂眼前的妇人还是骂不知在哪里躲着的南武侯。

    清汮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样。

    吴慕凝见到清汮的可怜样,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弯了弯。她的小虫子很能干嘛,这贱人还敢雨夜跑到这里来,嫌命长了。

    “贱妇!你还敢笑!”清河看着那女人不怀好意的笑,破口大骂。

    朴寅扶着吴慕凝,不甘示弱的看着眼前一圈人,大声道:“你们是何人?深夜到我家中,还骂我母亲!”

    吴慕凝冷笑了一声,拉了朴寅一把。

    不想理会这些人。

    不发一言,转身带着朴寅回去,想把他们关在门外。

    心中不是不懊恼的。原本的计划,可是在那贱人死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嫁过去,做一个续弦。

    绝不是以外室的身份!

    在皇都这一两年,她多少知道了些这些所谓的豪门大户的想法,瞧不起外室和外室子就是了。不像她们寨,女尊男卑。

    “我们是何人,问你娘啊!哎哎,站住,让你们走了吗?”清河见那妇人要跑,连忙下马,招呼着一众人想要将其拦下。

    “别碰我娘!”朴寅见着他们一帮子气势汹汹的,还带着刀枪棍棒,急忙把吴慕凝护在身后,跟他们动起手来。

    “哎?你个野种,还敢还手!”清河不甘示弱。

    两边打斗了起来。

    朴寅一对多,却不落下风,他的武艺很好,不仅在在金吾卫锻炼,还得了朴志刚的亲手指导。

    清府的侍卫竟不是他的对手。

    清河的脸上还被打了一拳。

    侯府的侍卫见状,连忙上去助拳。

    这头乌泱泱的闹成一片,巷子周围的灯逐渐亮了起来,左邻右舍不少都被惊动了,渐渐的有人走出门来,或者趴在自家院墙上往外看。

第三十二章 回府

    就在这时,巷子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初听时还有些远,似乎倏地一下便到了近前。

    不是脸色难看的南武侯还有谁?

    远远见着了夫人的车马,他心底下就像是被砸了一个大洞,心从这个洞里头掉下去,掉下去,一直落不到地上。

    空落落的。

    悬着。

    完蛋了。

    清汮会怎么想?

    完蛋了。

    自己在外头的形象怎么办?

    真是!想骂人!

    他们怎么找过来了!

    再一看,那个小舅子正一马当先的欺负自己儿子呢!

    杀千刀的小舅子!

    就知道是他,又是他!

    坏他的事!

    朴志刚骑着快马,一瞬间就到了近前。

    拉开打架的人。

    侯府的人见着了南武侯来了,都退下去了,不敢动手了。

    清府的侍卫本就不是什么会打架的人,和清河一起被拉开了。

    朴寅虽然勉强招架住了,可是还是有些狼狈。这些人口中不干不净的谩骂中,他也回过味儿来了,知道了出现在此处的是何人。可不正是那个鸠占鹊巢、恬不知耻的皇都女人并其家人么?

    清汮方才想要阻拦的,可是突然胸口难受,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越是着急越是咳得厉害。

    只是,此时,却也不用说什么了。

    巧遇的妇人、神似丈夫的少年、出现在此处的丈夫。

    什么都不必说,什么也不必问了。

    答案就像是巴掌一样,一下一下的抽的她的脸生疼。

    往日两情相悦、一生一世一双人,让众人羡慕的自己,就是全皇都,最大的笑话!

    清汮止住了咳,还有些微喘,她沙哑着声音说道:“回府吧”,语调平平,听不出来情感。

    从刚刚打起来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今日这事儿,瞒是瞒不住了。

    回府,不是为了瞒。

    只是不想站在这儿,看着这母子两个。

    只是想尽快把一切都做个了结。

    “姐。”清河捂着脸,跑过来。询问似的眼神,似乎再说,姐就这么算了?

    南武侯握紧了拳头又放开,看着这个挑事的小舅子,如果不是看在夫人面上,早就把他揍一顿了。

    好在夫人打定主意要回府了,放了马车上的帘子,不理任何人。

    回府,是该回府,在这大街上像什么样子。

    忙活了一整晚,他心里觉得是有仇的人都去搜了一遍,如今,庶女没找到,还被吐了一身,还想着回来找找线索再去找呢。

    现在倒好了。

    真是屋漏偏风连夜雨。

    南武侯深深吸了一口气。

    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转头低声朝着逐渐汇合过来的手下说:“你们继续找,我先回府了。”

    随即,大马追着侯府已经走远的车马而去了。

    半句话也没同吴氏和儿子讲。

    清老爷子的车马也跟在后头。

    他的脊背有些累,坐回车上就不用挺的那样直了。

    他叹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回望着这一地鸡毛,不知怎的,眼睛就瞟到了烟雨巷二十七号,正是当初偷听到那婆子和媳妇说是隔壁的那家。

    那家人也出来了,一家三口,正站在门口看热闹呢。旁边还有丫鬟婆子给撑着伞。

    只是,这家主人不是当初茶馆见着的那媳妇呀!

    侯府灯火通明。

    南武侯看着夫人摆在他面前的《和离书》。

    脸色像吃了一泡屎一样难看。

    他挤出一丝笑来,“夫人,你听我解释。”

    清汮看着他,语气平静如一潭死水,“嗯,你说。”

    “夫人,夫人,当初我在南边打仗,有一次,快要死了,是这个蛮女把我给救了。后头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

    “嗯”清汮只是应了一句,并不说其他的话。

    “然后,然后,来年再去,这女人就找到了我,说是,有一个儿子……”南武侯说,“他们……”

    一个巧舌如簧的辩解。

    一个哀莫大于心死。

    ……

    清老爷子和清河在外堂坐着。

    一众侍卫丫鬟在屋外头伺候着。

    屋里面只有清汮和南武侯二人。

    清汮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听着。

    南武侯搞不清楚妻子心里头的想法。

    就把前因后果磕磕绊绊的讲了一遍。

    说罢,妻子还是淡淡的。

    不说话,也不问问题。哪怕问一句,“那儿子多大了?你准备怎么处理?”或者哭喊着说,“你当初都是骗我的吗?”都可以。

    可是没有,清汮只是坐在那里,垂头,像是离他很远。

    南武侯咬了咬牙,跪在了清汮面前。这是极不容易的事儿,男儿膝下有黄金,要是传出去了,他的面子都没有了。

    他还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清汮叹气,“你这又是何必?”

    “你要怎么样都行,我不同意和离。”南武侯咬牙,“你要我赶了那女人回去,你要去母留子都可以。”

    “我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我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人。我,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

    清汮叹气,“你要儿子,也要我。这世界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清汮莲步轻移,走到桌边,轻轻的捏起了和离书。

    走到了跪下的南武侯面前,轻轻的蹲下,和他平视。

    用手捧起了南武侯的脸,轻轻的摩挲着。

    年轻时候的南武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马场相见,他一袭白衣,身手矫健,在疯马前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她,她一见倾心。

    他父亲虽然是伯爵,可是父母走的早,除了一个爵位就什么都没有留下了。这个少年刻苦努力,武艺不凡。

    如今这清隽的面庞已经悄悄的添了富态和皱纹。

    当年的志气也被岁月磨平。

    那开始不被看好,后来却被传为佳话的婚姻。现在却像是一个笑话。

    比朴萝还大的儿子?

    现在却还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人。

    清汮轻轻笑了一下。

    手离开了他的面庞,南武侯不舍的去拉。却被用力的挣脱。

    像是做最后的诀别一样,离开了,就不再流连。

    “你签了吧,我们好聚好散。”

    “不,夫人,我不签,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

    “唰”的一声,一柄闪烁寒光的小匕首出现在清汮的手上。正抵着她自己的脖颈。用力似乎有些猛了,有一丝鲜血从刀尖儿上流淌了下来。

    清汮像是感受不到一样,只盯着南武侯的眼睛,“你不签,我就死在这儿好了。”

第三十三章 签了

    “夫人,不要。”南武侯急忙想要上前,清汮的刀尖随着他的逼近扎的越来越深。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啊,不要。”他像疯了一样,竟在地上磕起了头,“不要,我错了,我知错了。”

    一下两下,三下,额头上竟磕了一片的鲜红,嘴里胡乱叫嚷着不停,看上去如癫似狂。

    清汮有些害怕,从未见过这人这样子,她不住的后退着,可是刀却坚决的架在脖颈上。

    南武侯发疯的磕了一阵后,力竭似的跌坐在地上。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清汮凄惨的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早知我会如此,却为何要承诺我?又为何承诺了,却做不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回可以吗?就一回。”南武侯竟哭了,样子狼狈极了,像是要被人抛弃的小狗。

    不忍的神色在清汮脸上一闪而过,却被更浓厚的心碎掩盖了。

    她摇头,“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吗?”南武侯低声喃喃,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是终于下了决定一样,他的手颤抖着捏着这张薄薄的和离书,“好,我签。”

    清汮松了一口气。

    南武侯拿起桌上的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拿着纸缓缓的走近,清汮只顾着接过和离书,却没有注意南武侯的神色。

    其实注意到了也不会疑心,丈夫神色温柔的看着她,像是每夜温柔的注视她的目光一样。

    清汮缓缓的放下匕首,确是“朴志刚”三个字无疑。

    “往后……”

    却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

    南武侯一个手刀砍在了妻子脆弱的脖颈上,把她劈晕,南武侯小心的接住,不叫她磕碰到。

    他温柔的给清汮止血。

    把匕首扔的远远的,弹在地上发出“叮叮”的声响。

    他把和离书撕的粉碎,温柔的面部有些扭曲,“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同意和离,这辈子都别想!”

    “爹,姐不会有事吧?”清河在外堂来回的踱步,这都快一炷香的时间了,一开始还能听到些南武侯的吵嚷,现在里面的声音几乎一点儿也没有了。反而让人心里头不安。

    清河扒着门缝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清河。”清老爷子叹气,“好歹夫妻一场,你让你姐自己处理吧。”

    “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趁早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南武侯夫人之位,我们稀罕吗!”清河道。

    就在这时,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了,却只有南武侯一人出来。

    “我姐呢?”清河探头往里看。

    却被南武侯拦住,他脸上堆满了假笑,“夫人吵累了,先去歇息了,今日太晚。劳岳父和小舅前来了。放心,都已经处理好了。”

    “放心?放你个狗屁!”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连外室的事都不必同娘家交代一下了吗?清河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清河!”清老爷子喝道,让他闭嘴,自己走到前头,说:“让清汮出来见一面,我们就走,总要听听女儿的想法。”

    “岳父,前头已经说了……”南武侯摇头。

    就在这时,街头巷尾都传来了“叮铃铃”的响声。这声音不大,但是却足够叫人听到了。

    “是宵禁铃?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侯府的下人纷纷议论,今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感觉瓜子都不够用了。

    “岳父,宵禁铃响了,武官都要去点卯。今日就不留你们了,大晚上的,外男在也不合适吧?来人,送客!”

    南武侯松了一口气,不知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刚好可以把这两个碍事的给赶走。

    清老爷子和清河还想说什么,南武侯却撇下他们率先骑马走了。

    他手底下的兵丁可不是好说话的。

    就这样,清府的一行人都被赶出了侯府的大门。

    在门外头干瞪眼。

    “这真是,豺狼披了张羊皮,现在不用装相了……”清老爷子背脊又弯了几分,仿佛一夜间就苍老了几岁。

    “清河,明日见不着你姐,就去报官吧。”

    “叮铃,叮铃……”

    城西的街头巷尾,也传来这种细碎的铃声,正传到了僻静的小院,像是落在水中的石头,打碎了静谧的月亮。

    “铁叔,这是怎么了?”朴萝惊讶问道,刚刚,在梨树下,她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和白乞儿的打算,全都原原本本的和铁塔将军说了一遍。

    “是宵禁的铃声,我也要去点卯了。看样子,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铁塔将军说。

    “这女孩,就先放在我这里,短时间内她醒不过来的。倒是你,再不回去,就走不了了。”铁塔将军手忙脚乱的给朴萝牵了一匹快马。

    “快走吧。”

    “可是,”朴萝还想说些什么。

    “你说的那个被烧焦的院子我知晓了,后续会派人去同那少年人接头的。”铁塔安抚的笑了一下,“放心,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帮你要到解蛊的方法的。”

    “快回吧。”说罢,铁塔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马颠颠的跑了起来。

    朴萝连忙握紧缰绳,控制着方向。

    冲出了僻静的小院。

    街上到处都是疾步而行的人,时不时的奔跑和冲撞,让混乱随处可见。

    朴萝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不撞到别人。

    好在这马十分灵活,把朴萝送到地方后,自己颠颠的又跑走了。

    朴萝定了定神,从上次被人撞见的那处矮墙小心的翻进侯府里头。

    猫着腰,往自己的绿暖阁摸去。

    侯府里头氛围有些躁动。若在往日,大家几乎都歇息了。

    可是这大半的灯火都亮着,时不时的可以听到下人的说话声,还有走来走去的仆从们。

    搞得朴萝心惊肉跳,还以为自己又被发现了。

    好容易到了绿暖阁,朴萝敲响了和露珠越好的信号。

    露珠几乎是立刻就把门打了开来。

    两人见面,均是大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快进来。”露珠把门关好,手忙脚乱的帮朴萝更换衣物。

    “府里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第三十四章 学堂

    侯府众多的人都睡不着觉。

    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有条件的侍卫们凑一个小酒局聊一聊,没条件的丫鬟们躺在大通铺上聊一聊。

    主子管的住她们干活,可管不住她们聊天。

    消息传的很快。

    朴萝昨夜回来收拾停当之后,就喊来了秋雨。

    果然没让人失望,秋雨什么都知道,还仔细的帮朴萝辨别了真实的消息和谣传的消息。

    “只是关于老爷和夫人的密谈却没人知晓,都被拦在外头呢。不过,据说老爷生气舅老爷挑拨,就把清老太爷和清舅爷都赶出去了。”秋雨絮絮道来。

    “听翠茹姐姐说,夫人不想见任何人,想自己静一静,里三层外三层都设了护卫,谁也不见呢。”见朴萝穿了外袍要去倚云阁,秋雨忙道。

    朴萝执意要去,一行三人果然被拦在了外头。

    来软的,被仆妇们好言劝着,来硬的,被侍卫们拦着。

    只能干瞪眼,竟然束手无策。

    “我父亲呢?我见父亲总行了吧?”朴萝只得说。

    “小姐,侯爷点卯去了,皇都戒严呢,据说出了个穷凶极恶的匪徒,侯爷叮嘱你最近几日千万不要出门。”

    大考过后的三日,原本就是赋闲在家的。

    现在倒好了,不能出府,也不能见母亲,父亲在外头忙着,又不必温习功课。

    朴萝一下子从一个大忙人变成了个闲人,闲的她每日都发慌。

    “又不是我有了外室了,母亲干嘛不见我啊!”朴萝烦闷的不行。

    可母亲似乎是打定主意如此,不管是朴萝撒泼也好,偷偷钻狗洞也好,竟都被拦在了外头。

    第四日,可以去学堂了,父亲倒是没拘着自己在家,只是多派了一队的侍卫跟着。

    朴萝迫不及待的乘着马车出门。

    在切糕铺子那里磨蹭了好一会儿。

    那个高大的少年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到了学堂,朴萝神思不属。

    就连试卷发下来了,瞅着鲜红的卷面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次考得格外好,几乎全对。

    再一凝神细听,同学竟都纷纷议论,“朴萝考了第二。”第一当然是大才女蔺忆雪了。

    朴萝觉着又开心又有些失望。

    开心当然是她活这么久还没考过第二呢!失望就是这比人家多活的三年,都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重活了一次还考不过人家。

    不过好在和前头的成绩平均一下,做公主伴读终于够格了。

    让原本乌糟的心情好了一些。

    学堂里头,原本就叽叽喳喳的女同窗们今日更不得安宁了,除了讨论下新出炉的成绩,还有些新鲜事儿。

    近日皇都可不太平,吾鲁海在巷子里被杀了。虽然上头极力掩盖这个消息,可是还是人尽皆知了。

    不日这个消息就会传到北方。

    这对努力想和北蛮和谈的夏朝来说,可平添了许多变故。

    大理寺卿的次女说:“凶手还没找到,全城还在戒严排查。”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全城都在戒严,没有正当理由不能到处乱窜。

    而铁将军和白乞儿全都渺无音讯了。

    朴萝只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干着急。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其间,玉乌龟倒是又醒了一次,催促她距离她承诺的一个月时间已经不多了。让朴萝猛然惊醒,如果玉乌龟不说话,都快要把它忘记了,就当一块普通的配饰了。

    倒是把自己这重生的际遇想的理所应当了。却忘记了,一切是有代价的,是有自己应尽的责任。

    好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坏消息!

    “朴萝,你外祖父把你父亲给告了!”武思烟幸灾乐祸的在班里头宣扬着。

    “什么?”朴萝又吃惊又心悸。

    同学的议论和笑声都不进耳朵了,她只关心母亲的事。

    “为,为何?”朴萝追着武思烟问。

    “状词据说是因为你父亲害了你母亲什么的,哦,前几日,你父亲给你找了个小娘,还给你生了哥哥妹妹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吧?”武思烟挤眉弄眼的说。

    全班的哄笑声更大了些。

    “你母亲想要和离,你父亲就把你母亲不知是暗害了还是禁足了,反正是不让见岳父的面,你外祖父当然生气喽。”武思烟道。

    又一女说:“怨不得清爷爷生气,哪有不叫娘家见女儿的道理!”

    “南武侯嘛,我父亲说了,他打小父母亲走的早,寡廉少耻也不稀奇!”武思烟不过脑子的说道。

    说完立马后悔了,她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警惕的看着朴萝。生怕朴萝像上次一样暴起揍她。

    朴萝却只呆呆的没有动作。

    似乎是听到了,又似乎没听见。

    “然后呢?”朴萝愣了半晌,问道。

    “哦,然后,然后你外祖父就去告义绝了。”武思烟见朴萝没有动手的迹象,嘴又欠起来了,点评起朴萝的外祖父,“老爷子也是糊涂了,这年头有个三妻四妾的不是正常,哎呀,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而已,把庶子庶女放在家里头养着呗,又费不了几个钱。”

    旁边一女搭腔:“就是,不过是纳妾也不能忍?这侯夫人之位,没了可就没了。”

    又一女说:“朴萝,你外祖父告了你父亲义绝,这两家可就结了仇了。到时候你跟谁过呀?”

    “这还用问!哪有跟母亲的,除非父亲不要了!”旁边有人接话。

    “依我看,朴萝的娘亲说不定根本就不想和离,这下好了,被逼的义绝。”

    “就是就是,这外祖父老糊涂,为着他那个家中祖传的‘不纳妾’的祖训死教条,一点儿都不顾儿女的体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开来。

    “朴萝,”武思烟见朴萝久久没说话,跟她搭腔道:“你呢?你也觉着你外祖父糊涂吧?让你娘亲义绝?干嘛?给那个外室腾地方呀!哈哈,笑死了。”

    “我宁愿做布衣,也不愿跟父亲过!”朴萝突然大吼一声,跑了出去。

    她要回府!

    母亲不见自己就有些奇怪了,怎么会连外祖父也不见?

    原来母亲极有可能是被父亲关了起来了?!

    怨不得她怎么想都不正常。父亲?父亲真是疯了。

    不,他不是自己的父亲。

    “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吓了我一跳。”武思烟抚了抚胸口。

    “哎呀,思烟,你别管她了,她们清家人都不正常,天天标榜自己有什么意思,全世界就她家出淤泥而不染行了吧?别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的乌糟行了吧?真是……装清高给谁看呢!”

    一众女孩儿又聊起了别的。

第三十五章 规劝

    “我今日,必见着我母亲!”朴萝站在被围起来的倚云阁外,大闹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姐,你又闹了。”婆子丫鬟们连忙一拥而上,好言相劝的有,叫她体谅母亲的也有,还有的说南武侯快要回来了,恐吓她的也有。

    朴萝一概不理,只往里头硬闯。

    又是老戏码,仆妇拦不住,父亲的一众亲兵就出来了。

    父亲的亲兵可不是侯府的侍卫,是有军籍在身的,有的还上过战场,铁面无情的样子很是唬人,对待朴萝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待。

    原先总顾忌着母亲的心情,顾忌着父亲的命令,总想着装的乖一些。

    今日风言风语的听了一耳朵,听得她原本静不下来的心更加毛躁了!

    朴萝扑上前去,对准敢拦她的侍卫张嘴就咬。

    被咬的人嚎叫着后退,后头的也都投鼠忌器。

    露珠和秋雨在旁边,明面上劝阻,暗地里帮助朴萝挡住阻拦的人。

    一时之间,倚云阁外人仰马翻。

    眼瞅着已经冲到了园子里头了。

    “在干什么呢!成何体统!”远远的一声断喝,是父亲回来了。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朴萝折腾的喘着粗气,她低着头,才能忍住不怒视父亲。

    “你们都退下吧。”父亲并没有骂她,语气中似乎有些疲惫。

    “朴萝,你跟我来。”

    又是敬仁居。

    南武侯还是坐在上首左侧的位子上。

    他扶着额头,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他叹气,“小萝,你也坐下吧。”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朴萝依言坐下,不动声色。

    “小萝,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些谣言了?”南武侯问。

    “父亲指的是什么?”朴萝问道。

    “还不是你小舅舅散播的那些,说我对你母亲怎样不好,要官府判我们义绝。”愤怒的拍了桌子一下,拍的桌上的茶杯直颤。

    “女儿不知,女儿已经好几日没见着母亲了,母亲还好吗?”朴萝只问。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劝劝你母亲。”南武侯说。

    “劝什么?”朴萝问。

    “劝她不要听了旁人的蛊惑,一门心思的想要同我和离,小萝,你也不想同你母亲分离吧?”

    她当然不会同母亲分离了!可是同父亲分离倒是不在意!朴萝暗自腹诽。

    “你舅舅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从我和你母亲成婚到现在,他一直在搅风搅雨的。如今倒好了,竟把家事都闹到了公堂上!”说到这,南武侯捏紧了拳头。

    “读书、做事的本事一概没有,就知道盯着别人的家事!从前我总是对他忍让!现在却变本加厉了起来!”南武侯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像是恨不得生吃了人一样。

    “难道不知道他姐姐已经嫁人了!小萝,你、我二人才应该是你母亲最亲的人!”南武侯说。

    朴萝记得父亲开头的那句“帮他去劝劝母亲”,是不是只要顺着父亲的话说,就可以去见着母亲了?

    她违心的点头,“父亲说的是。”

    南武侯有些欣慰,“好孩子。”

    众叛亲离的滋味他受够了,还好有女儿站在他这一边。

    这样想着,南武侯忍不住说道:“小萝,你瞧瞧你身边的同窗亲戚,哪个家中没有几个庶子庶女的!讲一句公道话,父亲我对你母亲够好了吧!”

    他忍不住埋怨,“为何就偏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朴萝心道,她的近亲就舅舅一个,舅舅家中就没有庶子庶女。

    “我数十年来如一日,只爱你母亲一人,我的心思天地可鉴!”南武侯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

    喝了一口茶水,吐着心中的苦水,“小萝,你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南武侯的爵位由谁来继承?我若是断子绝孙了,又有何颜面面对朴家的列祖列宗啊!”

    “我也不要多了,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啊……”

    南武侯深深的叹气,似乎他才是受委屈最大的那一个人。

    朴萝心想,若真是为了传宗接代大可以和母亲商量,可是这个“哥哥”,不是比她还大上一岁么!

    “就这样,我都没动了旁的心思。若不是这个女人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前来投奔,我都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早就断了联络的了。”南武侯说。

    “小萝,你觉得父亲有错吗?”南武侯问。

    “你能体谅父亲的苦吗?”南武侯忍不住连问着朴萝。

    朴萝朝着父亲轻轻的点了下头。

    这似乎是父亲第一次朝她流露出真情实感。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要把母亲害死的话,说不准她还真的能原谅父亲。

    南武侯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微笑着走过来,用手拍了拍朴萝的头,“萝儿乖。”

    朴萝强忍着才没有躲开。

    南武侯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小萝从前总说,想要个弟弟妹妹来着,这下倒也齐全了,你哥哥武艺很好,你妹妹也很乖。你也记得同你娘亲说说,想要和他们同吃住,做个伴儿。”

    朴萝差点没忍住爆粗口,就是那个亲口说要把她挫骨扬灰的哥哥?还是那个在她死后立马嫁了她夫婿的妹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想知道朴婉的消息。

    “父亲,哥哥和妹妹什么时候可以来府中呀?”

    南武侯见朴萝这样乖,神色更是温柔了少许,“随时都可以来,随时都可以来,他们正在外院儿住着呢!只要你母亲同意了,立刻就可以接过来了。”

    立刻就可以接来?

    这样看来,铁将军已经把朴婉放回去了,不知道解蛊的方法要到了没有!

    “父亲,我知道了,我定会好好的劝劝母亲。”朴萝说道。

    “我的萝儿最乖了。”

    有了朴萝相劝,相信夫人会转了心意吧。

    有了夫人出面,岳父很快就会撤诉了!

    真是,一个两个的,一家子都是!太能小题大做了些!

    朴萝临走时问了一句,“父亲,今日大考我考了全书院第二,只在尚书家长女蔺忆雪的后头。”

    “真的?”这倒是让南武侯惊讶了一下,朴萝竟有这潜力,那相府四公子的婚事岂不是有门了?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是,云珠公主要选伴读了,我可以去参选吗?”朴萝问。

    南武侯考虑了下,皱眉道:“云珠公主就是个身份低微的公主,没什么好处的。”

    “求求你了父亲,我只去做做看,若父亲觉得不好,我再随时停了就是。”朴萝央求。

    “好吧好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谢父亲,那我走了。”

第三十六章 商议

    梨花落尽。

    倚云阁往日的闲情雅致没有了,充满了冷寂和铁锈味。

    丫鬟和侍卫们都严阵以待,丁点儿响声都不敢有。

    倒像是看守什么犯人似的。

    朴萝走进了母亲的屋子。

    听到母亲的大丫鬟翠茹在低声的劝着:“夫人,您多少也该吃点儿。”

    黑色的雾像是一层帷幕,笼罩在母亲周围。

    “娘。”朴萝走上前去,翠茹把碗放在桌上,低头告退,里面是一碗清粥。

    母亲往日的优雅和气质都不见了,整个人半依靠在床榻上,像是一个木偶。

    她见朴萝来,似乎强提了些精神,温声说:“小萝,你来了。”只是声音有气无力,竟听不大清楚。

    朴萝连忙凑上前去,“娘,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清汮轻轻的摇头,伸手握住了朴萝的手,然后闭了一会儿眼睛,似乎这些动作很耗费精力。

    她似乎想用力的握紧,可是只有轻飘飘的力道。

    朴萝心痛不已,怎么几日不见,母亲竟消瘦成了这般模样?面颊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瘦的有些脱形了。

    她不回答朴萝的疑问,双眼凝视着窗外,神思似乎飘了很远,“小萝,娘给你说过你外祖母和你外祖父的故事吗?”

    朴萝摇头,母亲只讲过外祖母是如何疼爱她们的,和外祖父的事却未说过。

    “你外祖父虽然名义上是出身南方的大氏族,可是却是旁支。好在族中有规矩,凡清氏子弟,都可在族学念书。”

    “你外祖母却是正经的高门大户,身份相差悬殊,论理,两人是怎样都不可能成婚的。”

    母亲娓娓道来:“你外祖母虽然身在大家世族,却对礼仪伦理毫不在意。她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可是却励志做一个女将军,偏爱舞刀弄枪。”说到这里,母亲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你小时候同你外祖母倒颇像。”

    “有一天,你外祖母在街上偶遇了你外祖父,因为你外祖父脾气又臭又硬,两人起了矛盾,也算不打不相识。”

    “再后来,她们两个私奔了。”

    “你外祖母也因为这个被家族除名,最后,还是在你外祖父官拜御史大夫的时候,家族的人才重新找上门来。”

    母亲继续道:“你外祖母常说,不必顾及家庭门第、礼仪伦理,这世间男女本该平等,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找到自己喜欢的,就该不顾一切的追寻幸福。”

    “你外祖父却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说‘你也就是遇到了我’。两人因为这个吵吵闹闹的拌嘴好多次。”

    母亲陷入了回忆,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外祖母常说,为了外祖父她付出良多,原本应当是青史留名的女将军,或者笑傲江湖的女侠,现在却成了官家妇。”

    说了这么多,母亲似乎有些喘,她歇息了片刻,又说道:“我空有你外祖母的美貌,却没有她的志气和灵气,反倒是小萝,更像你外祖母多些。”

    “我遇见了你父亲,就学着你外祖母的奋不顾身。”母亲自嘲的笑了下,“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没有你外祖母的眼光……我……我竟是做了二十几年的睁眼瞎。”

    说道激动,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娘,”朴萝连忙上前给她捶背,“你别这样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往后的日子还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再没有别的路了。”竟有两行清泪顺着母亲的面颊流下,“小萝,若有一天,娘亲先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朴萝听到这话,眼泪也控制不住,一下就流了下来,“娘,娘,你为何这样讲?”娘,我还没有放弃,你为何自己要放弃了?

    娘,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样的担忧和努力?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成长和进步的吗?

    如果还是这样的结局,我不能接受。

    清汮的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浓浓的歉意,“小萝,娘这一生,都是失败的一生。”

    “我没有你外祖母的命,却得了她一样的病。这世间有多少男儿,可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呢?”清汮眼神悲哀。

    “娘是遇不到了,希望小萝可以。”

    “娘,你不要做傻事。”朴萝急道。

    “做不了傻事”,清汮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你爹在饭菜里下了让人手脚无力的药。我竟是连死也死不掉。”

    “什么?”朴萝震惊,原本还想劝母亲多吃点粥食,现在看着桌上的粥,心里一阵发寒,父亲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恶心想法!

    可以说,和那女人倒是般配么?

    “娘也不想走,也舍不得小萝。”清汮手抚着胸口,“可是这心里头,无时无刻不痛的厉害。”她有种预感,似乎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此生唯一的希望,是离开这南武侯府远远的,到你外祖母年轻仗剑行走时描绘过的桃源去瞧一瞧。”

    朴萝急急道:“娘,你千万别这样想。外祖父状告父亲义绝,你知道吗?”

    清汮支撑起身子,“竟有这样的事?我不知。”皱眉沉思,继而苦笑,“我竟连累老父亲为我奔波。”

    朴萝说:“是真的,娘,之前我都进不来,此次父亲叫我来,就是劝你的。让你去同外祖父说,让他撤销诉状。”

    “我怎会去说?我倒是希望你外祖父成功。”清汮说。

    “娘!”朴萝说:“不是真的去劝,而是假装你要去劝,这样你就可以出府了!”

    “这……”清汮惊讶于朴萝的主意,她一生单纯,从未动过歪心思。可是,无奈之时,仔细一想,却也可行。

    朴萝接着说:“你见了外祖父,就同他一起状告父亲。有了你的证词,更容易胜诉些!”

    清汮的眼里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思虑了片刻,“这样似乎可行,你同母亲一起走。”

    朴萝摇头,“母亲,这样父亲不会同意的。况且,我要这侯府嫡女的身份另有用处。”

    清汮惊讶了一瞬,似乎是想问,却住了口,临了一笑,“是,小萝想做什么就去做,母亲不问,你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就同你外祖母一样。”

第三十七章 公主

    就这样,结束了?

    过程快的不可思议……

    也许是父亲从来不曾提防母亲竟会撒谎,见到母亲答应了,就又回到从前对母亲唯命是从的状态了。不,或许因为愧疚,对母亲更加好了些。

    因此,当母亲出现在公堂上,指证父亲的时候,父亲的脸色难看的如同猪肝一样。

    作监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当初接手案子时倾向于判和不判分,但是看到当年名满京城的第一美女变成了如今形销骨立的样子,心底似乎起了怜惜。

    竟直接判了义绝!

    义绝案的条件是:夫妻任何一方对方亲属有侮辱、殴杀等行为,则强制判离。可是,这种事情很难界定。就比如舅舅的脸挨揍了,但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所以,此案成了大夏朝为数不多的由女方发起的义绝成功的案例之一。

    还是身份最高,涉及侯爵爵位的义绝案!

    一时间,封城也阻挡不住这件事在坊间的流传。

    一般来说,男女间出了事儿,男人支持男人,女人可怜女人是常态。

    可这次却似乎反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清汮当年响彻皇都的才情和好样貌,男人们纷纷唾弃南武侯不知好歹,得到了却不珍惜。

    女人们就不干了,一样的事儿,怎么因为人不一样,自家男人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呢。纷纷非议起清汮来。若较真儿说,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着一个没有儿子的妇人,倒成了有理的一方了?

    为了挣个对错大打出手的也不是没有。

    贵妇圈,除了清汮的好友,剩余的夫人们大多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状态。就你家男人对你专一是吧?传闻中不纳妾不通房、也不去烟花之地的南武侯,还不是一个样儿。

    还骄傲什么?

    男人啊,哪有不偷腥的猫!

    回去瞅着自家的男人也没那么不入眼了。起码诚实不是?

    旁的人怎么想朴萝不知道,她只知道父亲大醉了三天三夜,把云馆里头名贵的瓷器石头砸了个稀巴烂,连价值连城的书画也都划了烂掉,也不知清醒过来是否会后悔。

    父亲清醒过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派了一顶小轿子,去把那女人接入府中了。

    一切似乎都变了,又似乎都没变。

    朴萝再次和吴慕凝,朴婉三人住在了一个府里头。

    可是上一次,那女人是以一个清白的背景,官家女,作为继室、正经的夫人入府的。

    而这次,夜黑风高的时候,被一顶小轿子,从侯府后门抬了进来。

    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

    吴慕凝心里有没有数朴萝不知道,朴萝心里头知道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这意味着即使母亲离开了侯府,这侯夫人的位置,日后注定也没她的一席!

    这辈子,她也只能算是个“姨娘”,父亲再不会逼自己喊她母亲。

    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最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见风使舵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意味着虽然朴萝的娘亲义绝了,可是朴萝侯府大小姐的位置是稳稳当当的。

    这一次,朴婉是外室女的身份,连南山书院的门儿都进不来,更别显摆什么她学问更好、更努力了。

    这一次,就算是他们想算计到自己未来没影儿的夫婿头上,人家家里都不可能会捏着鼻子算了的。

    至于朴寅,上一次父亲的打算是让他挂一个远房表亲的身份,然后“过继”来继承爵位。这样,既全了南武侯的体面,又不至于让朴寅顶着“外室子”的身份,被人唾弃。

    而这次,儿子成了私生子。老子也成了负心汉。

    父亲似乎对于大庭广众下的义绝,迁怒了身边的所有人,朴萝却逃过了一劫。

    或许因为母亲演的好,父亲一点儿也没怀疑是朴萝撺掇的。

    朴萝不仅一直站在父亲这边儿。

    还和她承诺的一样,傻傻的“欢迎了”新到来的哥哥和妹妹,表现出了热情和友爱,“这下我也有兄弟姊妹了”的态度。

    虽然逃过了一劫,可是父亲也整日的对朴萝没有好脸色。

    朴萝也不大在意了,现在有最严峻的两个问题还未解决。第一,这解蛊的方法还不得而知,母亲的危险还没有解除,自己却又暴露在这毒妇的眼皮底下了。

    第二,白乞儿和铁将军两人同时渺无音信。让人很是担心。

    不过好在云珠公主的伴读选拔没有被影响到,朴萝成功选上了,不日便可入宫去。这下找寻解蛊之法便又多了一条路。

    不知不觉中,竟通过自己微小的努力,逐渐的让事情有了不一样的走向。让朴萝心中有了些小小的安慰。

    又听露珠说,母亲在外祖家身体有所好转,舅舅和舅妈都对母亲很好。这让朴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只是舅舅对朴萝不肯跟着母亲、贪恋侯府荣华富贵颇有些微词。

    朴萝也只能沉默以对了。

    ……

    连着几日,父亲都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府中只剩下朴萝、毒妇还有朴婉三人,怪瘆得慌的。朴萝都不敢出绿暖阁的门,谁知道那个传说中的算命先生什么时候来。万一他还没给毒妇说什么凤命在朴萝,那她不是小命不保?

    好在上天似乎听到了朴萝的呼唤。

    宫里的太监来,说可以入宫觐见了,让朴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朴萝不由的回忆起公主面见她的场景。

    “你为何要做我的伴读?”公主看上去小小的,比朴萝还矮了一头,她说话声音细细小小,听上去很是文静。

    朴萝当时满脑子都是父亲母亲的事,有些神思不属,“为了宫里头的藏书,我想看看。”

    犹记得,当时公主似乎噗嗤笑了一声。她旁边的嬷嬷还咳嗽提醒公主注意言行,笑话人家是不礼貌的。

    朴萝心中也羞愧后悔,答案早就准备好了:“因为仰慕公主的德行,愿常伴左右。”怎么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心里话。

    “你很好,我喜欢你。”

    却没想到,最后公主这样说道。

    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获得了伴读的名额。

    也许,为了自己侯府嫡女的身份,不管说什么错话,公主都会选她也说不定?

    朴萝这样猜测着。

第三十八章 入宫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朴萝就大张旗鼓的收拾了进宫的马车,随身携带有日常的衣物、用品、首饰等物,还有带了很多方便打点的碎金碎银。

    不管怎么说都是进宫,东西讲求简单轻便和方便好用,提前几日露珠和秋雨就开始张罗起来了。

    行囊在装车前也都由太监宫女等再三验看。

    进宫后自有宫中人来服侍,露珠和秋雨是不能跟进去的,临别时,她们二人还叮嘱再三、颇为不舍。

    出府时,天才蒙蒙亮。

    父亲还是不在府中,不知在忙什么,又或者是不想回到没有母亲的家中?

    “吴姨娘”则是没资格出来相送,只是朴萝好像在回望时,见到了躲在角落里偷看的朴婉。

    一路马蹄得得,走得很顺畅,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

    进了宫门,朴萝跟着太监在前头走着,后头有一连串的女官帮她提着物什,一行人沿着小路七拐八拐的朝着云珠公主的珠玉阁行去,越走越偏僻,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待到了珠玉阁,朴萝稍稍有些惊讶,因为说是珠玉阁,实则半点的珠光宝气也没有。

    不仅位置偏远,而且地方逼仄狭小,竟只有朴萝的绿暖阁的十分之一大小。只有一正房,两偏房,中间一个小院子,只栽种了一颗树,整个树冠的大小就足以遮蔽整个院子了。

    正房有两进,前头会客,后头公主住,另有左偏房和右偏房。右边是宫女的住所。左边空出来了,正是朴萝和另外两个伴读的临时居所。

    不仅地方狭小,而且装潢简陋,竟像是下人的居所改造成的,如果没有挂着“珠玉阁”的牌匾,说是普通女官的居所也不为过。

    这也难怪,公主皇子大都跟自己的母亲住,而云珠公主的生母就是个扫地的宫女而已,临时加盖的珠玉阁,生前皇帝就再没来过,故去之后,云珠公主也没挪过地方。

    朴萝到的时候,另外的两个女孩早就到了,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早知道这公主过的差,可是这也太差了吧。”一个女孩儿长得颇为貌美,尖尖的下颌,有种我见犹怜的韵味,她叫梁子怡,似乎是大学士的次女。

    “就是,还没有我家丫鬟住的好。”另一个女孩儿头戴珠翠,看上去平实,可是材质却是极为珍贵和田玉,她叫肖雅,她父亲的官职虽不高,家中的财富却十分惊人。

    两人觉着虽然日后的日子可预见的有些苦,可眼瞅着公主虽然身份高贵,可是实际上过的还不如她们,心里头有些隐秘的快感。

    敬畏心少了大半,凑在一起带着些兴奋的聊起天来。

    朴萝从宫女手中接过自己的行囊,径直走了进来,这二女不是南山书院的,朴萝也不熟悉,只略微点头示意。

    梁子怡和筱雅却立马起身打招呼。来之前都打听好了朴萝的身份地位不是她们可比的,甚至比这不得宠的公主更不能得罪些。

    朴萝只管收拾自己的东西,倒也没同二人一起议论,显得有些高冷。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便也不说话了,三人一起沉默的候在有些阴凉的房间里头,等公主的起床召见。

    足足等了一炷香,直到日上三竿。

    三人没等到公主的直接召见,却被直接带到了学堂。

    云珠公主早晨上的是私课,午后是公课,同其他未单独分府的皇子公主和其伴读们一起。

    私课的学堂离珠玉阁不远,却是一样的狭小破烂。

    三人干等了许久,却只等来公主在学堂里头简单的打招呼,没有一句更多的话。梁子怡和筱雅心里都颇有微词,这穷酸公主还摆谱呢?

    两人眼睛扫向朴萝,却见朴萝只是寻常对待,便也赶紧拿出课本。

    私课的先生是个老头子,蓄着长长的白胡须,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有些学问的样子,第二眼看他笑嘻嘻的,总感觉不大正经。

    公主的伴读选的迟,但是先生早就请了,她同先生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了起来,朴萝三人竟插不上话。

    明明讲的是“飞者非鸟,潜者非鱼;战不在兵,造化游戏。”这一句,可是先生却不讲释义和经注。

    先生和公主从“战不在兵”这句,延伸到北蛮战事、山川地理,又讲到蛮族史,再到政治政论、民间教化等,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梁子怡和筱雅只听得云里雾里,这也不是书本上的内容呀!只觉得这公主不正经,先生也在胡搞。

    朴萝心中却十分的惊讶。她比别人多活了三年,自觉学问也多了三年,可是竟连插嘴都做不到,只能听着公主和先生的畅谈。

    只觉得思维从高墙林立的皇都,被带到了山高水远的山河大地里去,涨了很多的见识,不由得显得她十分的浅薄和渺小。

    直到木铎声响起,才骤然清醒,回神到了这狭小破烂的学堂里头。

    午饭时公主也未召见,三人在狭小的屋子里面对着一桌清汤寡水,像是寺庙里和尚吃的。

    公主的无视和条件的艰苦,让两个女孩已经忍不住开始在朴萝面前嘀咕起来了。

    好在午后公主带着她们三个一起朝宫里的公学堂走去。

    朴萝心中其实是有些忐忑和小小的紧张的,因为她知道六皇子此时正在公学堂中读书,这也是另外两位姑娘竞选云珠公主伴读的原因之一。

    朴萝不由得想到了上辈子,头脸一直蒙在红盖头下面,竟从未近距离见过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只是小时候参加宫宴远远的见过几眼。

    民间的声望里头,大皇子英武却早逝,二皇子聪慧却残疾,都是皇上已经过世的原配所生。

    三皇子擅文墨、风度翩翩,皇贵妃所生,也是现在的太子。

    四皇子擅武艺、高大威猛,皇后长子,已是废太子不必多提。

    五皇子鲁莽、重义气,皇后次子,替露珠的哥哥摔成了瘫子。

    六皇子据说谦和有礼、平平无奇,是皇贵妃的丫鬟所生。

    这样不起眼的六皇子,也许未来会分一个府邸,再将来会有一块封地,老实说夜深人静的时候,朴萝心中不是对未来的生活没有畅想的。

    也是这样的六皇子,在上一世,最后怎么可能越过三、四、五皇子,登上了皇帝之位呢?

    那毒妇找的算命先生,果然是个骗子吧。

    这一路上,朴萝都有些神思不属。

第三十九章 跟踪

    课堂上六皇子却没出现。

    梁子怡和筱雅都有些写在脸上的失望。朴萝心底却悄悄松了一口气,幻想中的“未婚夫”还是留在幻想里比较好。

    夏朝共有五位公主,除了已经嫁人的大公主,现在学堂里头的还有王夫人生的二公主;张贵人生的三公主;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辱妃嫔案,是四公主的生母。

    这些公主的生母都是差不多的位份品级,只除了云珠公主的生母,到死也只是个良人。

    每位公主有三名伴读,学堂里头读书声郎朗。

    竟有种回到南山书院的感觉。朴萝思忖了下,应该是因为云珠公主选的座位和她在南山书院里头一样,都是坐在最后排的角落。

    云珠公主并伴读四人像是四个不起眼的蘑菇一样。顶着刻意选择平实的头饰和衣裳,灰扑扑的,如果不说话,都感受不到存在。

    事实上,她们四人也确实都没有说话,公主似乎并没有同她们交心的打算。

    朴萝心里头想着,今日课业结束,若公主还不打算挨个召见她们,就抽空私底下问问藏书阁的事情。

    因为早上起的太早了,午后阳光正好,朴萝有些昏昏欲睡。

    她梦着自己在课堂上睡着了,却被先生的戒尺拍醒,醒来一看,是在皇宫中。

    先生叫醒她却不是因为她睡觉,而是家中传来了噩耗,父亲叫人来喊她回去。

    噩耗是什么?母亲出事了!

    朴萝忽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背上凉凉黏黏的,竟出了一层薄汗。

    左右环顾,还好没有人注意到她。

    现在是休息时间,公主、伴读们都凑在一块儿聊天。

    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最后排的角落就是好。

    朴萝松了一口气。

    旁边看去,梁子怡和筱雅两位姑娘也都昏昏欲睡。

    只有协助先生的女官来回走着,收取大家头天晚上的课业。

    朴萝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公主准备交上去的课业,原以为会看到锦绣文章,满纸经纶。

    可是公主却空了至少一小半。涂涂改改的样子,竟比自己之前笨拙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朴萝控制不住惊讶的看了云珠公主一眼。

    云珠公主正把小小的头埋在一堆书本里,看上去很努力却学不好的样子。

    这和之前侃侃而谈的公主判若两人。

    朴萝愣了一会儿,窗外不时传来几声微弱的蝉鸣。

    “公主……”朴萝不欲多想,现在左右都无人,机会很好,她凑到近前,看看能不能同公主搭上话。

    眼睛却不经意的瞟到了公主身后,那有一众在外头侍候的宫女们,却惊了朴萝一跳。

    黑雾。

    又是代表厄运的黑雾。

    从其中一人身上散发出来。

    远远的看着,在阳光下像一团黑色的乱麻。

    “有事吗?”公主把小小的脑瓜从众多书本中抬起来,看上去文静可爱。

    “没,没事,我只是想去茅房。”朴萝忙道。

    说罢,不等公主说话,便朝学堂外头走去。

    如果能救,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总觉运道之事玄之又玄,如果能积一份德,母亲的运道便也会好上一份吧。

    说话间,那宫女已经离开了人群,似乎独自朝着后头花园走去,一转弯便不见了。

    “哎,你等等!”朴萝想要叫住那个宫女,却不敢高声,只得迈着小碎步,尽量快的追赶。

    宫女在花园中穿梭,七拐八弯的,似乎对路很熟识,如果不是那团黑色的雾气若隐若现,朴萝差点跟丢。

    花园似乎到了尽头了,外面一圈没有围墙,巧妙的用假山石做了隔档。

    朴萝走到了近前,透过镂空的石头,望着外头场景。

    那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宫殿。

    杂草丛生,柱子上朱红的漆也剥落了,瓦片也残缺了,一片斑驳的景象。

    那宫女却不知往哪里去了。

    朴萝咬咬牙,她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找了一处宽些的缝隙,穿过了假山石,往废弃的宫殿处去。

    杂草及膝的高,时不时有被惊动跳开的蚂蚱。

    可宫殿里头静悄悄的,并没有人。

    似乎跟丢了。

    朴萝心里微微有些失望,还有些自我安慰,不是她不想救,而是实在跟丢了。

    静悄悄的宫殿,似乎有风声在低语。

    朴萝呆的久了,觉得身上有些发毛。

    她转身,要沿着原路往学堂方向回去。

    细细小小的娇俏调笑声却伴随着风声打西边传来。

    是那个宫女吗?

    正西边是废弃宫殿的偏殿,里头供奉着一尊神像,供台上早就没有祭品了,只剩下些蒲团还散落在地上。

    朴萝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不敢碰到会嘎吱作响的门。

    声音更加清晰了。

    那宫女似乎很开心,笑声如银铃般一串串的传入耳朵,略带些谄媚。

    神像下头的布帘微微飘动,似乎有风穿过。

    朴萝放弃了把耳朵贴在墙上的想法。

    掀起了布帘,钻到了下头去。

    果然,墙体在这里破了一个洞。

    正可以看到后面的场景。

    是那团黑雾无疑了,肆意的张牙舞爪,跟那晚的白乞儿无异!

    按照这个架势,不幸似乎很快就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朴萝握紧了拳头,该怎么办?

    和宫女在一起的是个男人,朴萝不知道他是谁。

    他背对着这边,看不见面容,可是看衣着服饰,却不似平常的侍卫,莫非是哪个王爷?世子?

    他俩纠缠在一起,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那宫女似乎含羞带怯的依偎到了男人怀里。

    一个侧身的功夫,却叫朴萝看清了她的侧脸,这正是珠玉阁的宫女,似乎站在云珠公主身侧的那个。

    朴萝对她有些印象,只因为她面容团团圆圆的总是带笑,看上去让人心情也放松了几分。

    那男人把头埋在了宫女颈间,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然后……

    然后……

    突然发生了不可描述之事。

    惊得朴萝连忙看向了别处,一时间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在这时,身后的帘子似乎被人掀起,紧接着一双小手捂住了朴萝的嘴巴。

    朴萝吓了一个哆嗦,却因为被捂着嘴,没有发出什么叫声。

第四十章 书阁

    惊讶回头,是云珠公主,她对朴萝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拉着朴萝小心翼翼的往神台外头爬。

    朴萝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公主小而有力的手拉出了废弃宫殿,一直到了学堂花园的假山。

    两人还未穿过去,就听后头传来一声短促而凄惨的叫声。

    远处,有女孩儿们读书的声音传来,似乎一切都同刚刚没什么两样。

    朴萝的腿却隐隐颤抖,那个宫女死了,一定死了,一条人命就在不远处香消玉殒。

    云珠公主无奈的看着朴萝,“原来你才是最麻烦的那个。”

    “什么?”朴萝没反应过来公主在说什么。

    云珠公主说:“明知道有是非还凑上前去。”声音还是那样文弱,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儿一样。

    “公主,那是珠玉阁的……”朴萝急急说道。

    “我知道!”公主眨着大眼睛,看上去单纯可爱,说的话却冷血无情,“是我的贴身侍婢,她自己找死。”

    朴萝看着冷漠的公主,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比朴萝还小了三岁。若算上上一世多活的三年,小了六岁有余。

    初见时,只觉得是个文静可爱的公主。

    再见又觉得博学渊博。

    现在却又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公主。

    似乎是朴萝的眼神让公主有些不自在了,她踢着脚底下的碎石子,“我知道,可是又怎么样呢?”

    脸上是麻木的表情,“你看到我们的吃食了吗?我若叫别人顺眼,就可以多活几日。若碍了别人的眼,什么时候死了都不一定。”

    她抬头,看了朴萝一眼,又低下,“我果然没看错,你真是一个……挺好玩的女孩,咳,就是跟宫里头的人都不一样。”

    云珠公主曾经有一只鸟,它从宫墙外头飞进来,栖息在她的院子里,那样的鲜活、快乐,可是,然后呢?

    云珠公主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出宫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自作聪明,又爱管闲事。这样的人是活不久的。”

    这是要赶她走了吗?她不能走,朴萝急急说道:“公主,我不能走,我要去藏书阁。”

    “不成,你太麻烦了,我会同嬷嬷说,叫你不日便出宫。她们还巴不得我把你们赶走,这样她们就可以……”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

    朴萝没听清,可是她不能走,“公主,求求了,我只去三天,不,两天,只要让我去看看就好了。”

    云珠公主看上去被烦的不行,可是实际却没撑过几轮朴萝的哀求……“那好吧,就三天,去了你就立刻走!”

    “刚好藏书阁是我为数不多能去的地方呢。”

    公主说到做到。

    第二日便请了休沐,单独带着朴萝来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位置也很偏僻,路过了学堂,还要走好远。

    在皇城的西南角。

    “我来打扫了。”公主低声的对着看门的太监说道。

    又把朴萝拉到了跟前,“她是南武侯嫡女,我的伴读,今天是来帮忙的。”

    说罢,塞了点东西在太监手里头。

    太监眼皮也不抬一下,像变戏法一样把银子塞在袖子里,转身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里面的灰尘有些多,可以见到阳光射进窗子的光束。

    太监打开门后又坐了回去,似乎是打起了瞌睡。

    公主果真拿起了扫把。

    朴萝目瞪口呆。

    公主笑笑,“小的时候,太平寺的僧人给我批过命。说我一生痴傻愚笨,要沾些文气才行。不然你以为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公主凭什么来藏书阁?”

    公主一边扫地,一边说:“我是宫女的女儿嘛,叫我来打扫,名正言顺。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人们看着也开心。”

    “你愣着干什么,不是要找书吗?”公主塞给朴萝一块抹布,“拿着这个进去吧,记得要快。”

    朴萝看到云珠公主看着书阁的眼神里充满了情感,和昨天的冷漠判若两然。

    太多了。

    形容一个人书读的多是学富五车。

    可是这里头的书又何止几百车。

    塔楼修得极高,沿着塔壁,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书籍。

    围着塔壁是环形的架子,供人站在上面取书。

    只是架子搭的很窄,登上去也不大方便。

    宫里的主子们要书,只需嘱咐一声。真正来到书阁的,都是下人。

    朴萝艰难的沿着梯子爬了上去。

    书是有分类的。

    越上头的年份越高,下头的年份低。

    又另外分了“山川”“地理”“诸子”“数术”“诗词”“兵书”等诸多大类,还有些偏门的“方技”“命理”“占卜”等诸多小类。

    标记的很清楚,倒是方便查找。

    朴萝如饥似渴的一本本翻了过去。

    两个女孩儿在空旷的书阁里忙碌着,虽然一言不发,倒是彼此都觉得有些默契的舒适。

    “南边儿的事儿?”公主忙活了半日,把扫倚靠在墙壁上,也拿了一本书,走到了朴萝身边。

    朴萝眼睛不离开书本,点头。

    她见朴萝脚边堆着一堆翻过的书籍,略扫了一眼,就饶有兴趣的问,“听说,你父亲给你找了南边儿来的小娘?”

    只是朴萝刚要开口的时候,公主突然又说:“别说,我不想听,我最讨厌知道别人的秘密了。”

    真是个别扭的公主,到底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朴萝无奈摇头。

    朴萝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玉乌龟曾经说过,要她去找遗落民间的七皇子,这个事情朴萝一直记在心里,可是却不敢贸然打探。

    这件事儿,她曾隐晦的问过母亲,母亲却半点儿也不知情,可见事关皇室的阴私。可是……公主却有可能会知道。

    朴萝犹豫了,她能看出公主对她的好感,又是这么好的机会……“对了,公主,你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就是除了六位皇子,还有没有第七个?”

    公主停下了翻书的动作,却没有抬头,叹了口气,“你这家伙,真是……”

    “不论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都是在害你。”

    “不过同你说说也无妨,他早就死了。”

    “死了?”朴萝的心一颤。

    “嗯,早在一岁的时候,被发现的那一日就是他死的时候,也不用准备封号了。除了被皇后和皇贵妃允许的,这个宫里,不允许另外的男孩儿活下来。”

    ……

    朴萝的心很乱,她有心问问玉乌龟。可是它却怎么也唤不醒,只好把这个糟糕的消息压在心底。

    只是,从那天之后,公主再也没同朴萝一起来藏书阁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事。

    朴萝得了公主的特许,可以每日代替她来“打扫卫生”。

    本就无人管,只要打点好看门的太监就可以了。

    只是朴萝越找越是失望。

    所有关于南边的书都找了,根本就没有相关的记载。

    后来连一些看上去关系不大的书也找了,有关于南边战事,南边的风土习俗,还有一些道士捉鬼的。

    当然没有时间细看,只是粗略的翻了目录,就知道不是自己要找的书籍了。

    也许,是该出宫的时候了。

    如果真的找不到解蛊的方法,就去找那女人同归于尽!朴萝暗自给自己打气。

    夕阳西斜。

    朴萝沿着原路往回走,路过了学堂,大家都已经走掉了,有些冷清。

    她驻足,目光似乎穿透了学堂的花园,去到了那个废弃的宫殿。

    那个宫女再没见过,好像也没有人过问。

第四十一章 消息

    朴萝望了一眼废弃宫殿的方向,摇了摇头,继续往珠玉阁走去。

    “你是哪家的宫女?怎么一个人出现在此处?”

    一个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朴萝一跳。

    她转过头去,见着一衣着不俗的男子,不知道其身份,连忙低头行礼。

    却在低头的瞬间,撇到了对方挂在腰间的玉佩。

    瞬间僵硬。

    这,是那天的那个人。

    那个和宫女滚在一处的男人。

    很可能是杀害宫女的凶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是哪家的宫女?”他又上前了一步,直直的凑到了朴萝的面前,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熏香。

    朴萝稍稍后退了一小步,觉得有些发寒。

    上头传来好听的笑声,“我有这么可怕吗?你怎么有些发抖?”说罢上前了几步,虚扶起朴萝的手臂,“你且平身吧。”

    说罢,见朴萝还是低头,便用手轻浮的点了点朴萝的下颌,抬起朴萝的头来。

    这个眉眼,曾在画上见过,是上辈子定亲时候,见到的画像……朴萝几乎可以肯定此人的身份了,竟是六皇子。

    “你就这么怕我?”他一手捏着朴萝的下巴,又把脸凑到了近前,可以看清他面上的绒毛。

    “六皇子好,我是南武侯嫡女,云珠公主的伴读。”朴萝连忙道,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他……他竟然是这样的人!朴萝心里的寒意更重了,上辈子竟毫不知情。

    “哦?原来是小妹的伴读,生的这样美,怎么这几日没有见到?”也许是得知了朴萝的身份,他没有再做什么轻浮的举动。

    “这几日去了藏书阁打扫。”朴萝低声说。

    “你父亲这几日动作可不小,也许,我们的缘分才刚刚开始呢。”六皇子轻笑,说罢,就越过朴萝走了。

    朴萝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呆在原地,久久的僵硬。

    ……

    “怎么样,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公主问。

    朴萝摇头。刚刚的经历让她心惊肉跳,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同公主说。

    “真可惜,不过。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说不定有你要找的东西。”

    “什么地方?”朴萝愣了一下,问道,又追问,“不对,你知道我要找什么东西么?”

    “我当然知道喽,你是要找蛊术,对不对?”云珠公主说完,紧紧的盯着朴萝的眼睛,像是猜了谜语的小姑娘迫切的想知道答案一样。

    朴萝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云珠公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得意的笑了:“当然是禁书地窟喽,放禁书的地方。”

    “竟然有这样的地方?”朴萝吃惊,“在哪里?我可以去吗?”

    “公主,宫外来了关于朴萝小姐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不是珠玉阁的太监走了进来,身份似乎有些高的样子,眼神也颇为高傲,甚至都没有经过通传。

    “公公,您请说。”云珠公主又回到了怯怯的样子。

    “朴萝小姐的父亲叫她出宫,送她母亲最后一程。”太监如是说。

    朴萝浑身如坠冰窟,差点晕了过去。

    “公公,此话怎讲?”云珠公主语气里带着三分好奇,三分纯真,三分怯弱,还有一分担忧。

    太监不耐烦的挥挥手,“她外祖父一家因为通敌卖国罪,要被流放了,她母亲似乎宁愿跟着受罚,也不肯跟着南武侯姓氏了,大致如此。”

    不是蛊术发作?朴萝松了一口气,那还有时间。可是通敌卖国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上一世就没有这样的事情!朴萝扑了上去,抓住了太监的衣服,“怎么可能?我外祖父怎么会?”

    云珠公主马上把她拉了回来,歉意的朝着公公笑了笑,“抱歉,公公,她太激动了。我这就叫她出宫。”

    “嗯~”太监无可无不可的拉着长腔,走出了珠玉阁。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一直到公公走了,朴萝还都是神思不属的样子,她看着小小的公主,不由自主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了一个主心骨。

    公主抓抓头,似乎有些棘手,“我不大关心皇都的八卦类的,我还是带你去问问先生吧。”

    先生缕着长长的白胡子,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哦,前阵子,封城嘛,就是那个北蛮的使者被杀,这阵子一直在抓凶手呢!”

    先生笑呵呵的说道。

    朴萝眼睛都红了。“我外祖父当晚去找我父亲的外室了,很多人都瞧见了。他怎么可能是凶手。”

    “哎,又没说是你外祖父杀的,还抓了一大票人呢!不过是‘顺便’在你外祖父家里头搜出了和敌人来往的信件嘛。”

    “他会不会做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北蛮人很愤怒,要些有身份的人出来扛罪。而恰好,朝里头的人也有一批人要清理。”白胡子先生说。

    “哎,沾上了这身腥,流放都是好的喽,明日午门斩首,很多官儿都掉脑袋喽。”

    朴萝呆呆的坐在了地上。

    半晌,突然问道:“那我父亲呢?他会救母亲一家吗?”

    老先生睿智的眼神里似乎透露出了怜悯,“可怜的孩子,祸事可不是无端而起的啊。你想啊,如今皇贵妃的势力一手遮天,谁能诬告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朴萝的脑子转的有些慢,这又关皇贵妃什么事情了,虽然外祖父曾经和贵妃党和皇后党都交恶,可是这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恩怨早就过去了。

    舅舅又只是一个小小芝麻官,应该像是远远的地方的小蚂蚁一样,巨龙都不屑于看一眼才对啊。

    “笨蛋,是你父亲搞的鬼呗。一个是新仇旧怨,一个是顺势而为。”

    朴萝彻底的惊呆了,父亲难道疯了吗?

    “人心难测啊。”白胡子先生叹了一声。

    朴萝呆呆的跌坐在地上,她很想反驳,心底深处却有一丝丝的深信。

    ……

    朴萝脑子乱乱的,她手脚在收拾行囊,可是思绪却乱成了一团麻。另外两个女孩儿一直嘀嘀咕咕的议论着她也没听到。

    “公主,我走了。”她来到了破旧的珠玉阁,突然回神,看着面前娇小玲珑的公主,心底深处有一丝的情绪,脱口而出,“你要好好保重。”

第四十二章 流放

    “哼!”云珠公主把头撇到一旁,像是任性的小女孩在生气。

    “公主,不得无理。”临别时,宫中全了礼数,还是派上次陪公主来选人的嬷嬷来相送。

    这嬷嬷身份地位很高,曾做过几位宫女的教养嬷嬷。她还好心的安慰朴萝,“因为是跟父亲,所以不会受到母族牵连……”

    听得朴萝更是焦心,她抬头望向云珠公主,公主眼中的不舍一闪而过,然后朝着朴萝用力眨了眨眼睛。

    朴萝心里也有一丝不舍,虽然只有短短几日相处,可是这个矛盾的、口是心非的公主在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是这种情感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浓浓的担忧掩盖了。

    待收拾停当,驶出了皇宫,天已逐渐的暗了。

    浓浓的夜色,像是浓厚的阴云,压在了人的肩上,心头。

    像是要把人给压扁了一样。

    内心的惶恐像是要把她吞噬。

    心跳的极快,极快。

    却停不下来。

    不停的煎熬着。

    面对着厄运,她真的像是一个小小的蚂蚁,并无丝毫的还手之力。

    “甚至,似乎越来越糟糕了……”浓浓的挫败感随之而来……

    上一辈子绝对没有这种事情,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我不能哭,我不能哭。”朴萝不断的重复着,她握紧了拳头。

    如果这时候她放弃了,谁还能再来帮助她呢!

    父亲母亲从前居住的倚云阁并不冷清。

    整个侯府就吴慕凝一个女人,前来倚云阁服侍父亲也是正常。

    朴寅、朴婉都在身侧。

    朴志刚体会到了儿女绕膝的感觉,似乎,也不错?把心里浓浓的愤怒冲的淡了些。

    这贱人!

    他曾去找过她两次。

    第一次,他连清汮的面都没见着,被全副武装的清府众人围在了院子里。

    迎接他的只有昔日小舅子的冷嘲热讽。

    他怒急,“我可以当义绝的事情没有发生,让我见清汮一面。”

    他威胁,眼神疯狂,“若不叫我见她,我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你们全家老小……”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小舅子带着一帮人拿着棍棒把他打了出去。

    他愈加疯狂!

    不信他是吧?

    后来,流放的判决下来了。

    他第二次登门,带着自己的筹码。

    “让清汮同我复婚,我可以考虑帮你们求情。”

    可是,他面对着的只有眼神里充满了恨意的清老爷子、清河小舅子,以泪洗面的弟媳,还有懵懂无知的外甥时。

    心里似乎有一丝丝的愧疚和害怕,可是却被“你们这是咎由自取”的想法给盖过了。

    他看着身后的众多亲兵,定了定神,说:“让清汮回来,我去帮你们求情……至少,至少清汮同我复婚,她就不必连坐……”

    这次没人打他。

    甚至清老爷子还力排众议,叫他见着了清汮。

    只是,他见到了什么?

    清汮卧病在床,高烧不起,她形容枯槁,竟像是一具红粉骷髅一般,已在弥留之际了。

    朴志刚的热情和执着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不是他的清汮。

    怎么这么丑的?

    “她不能生”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加重了放弃的筹码。

    “人,你也见着了,我女儿怕是没福分同你复婚了。”清老爷子沉声道。

    朴志刚狼狈的带着一众人手忙脚乱的离开了清府。

    刚刚,那个皮包骨的红粉骷髅的脖子上有一道很醒目的勒痕。

    “她又想要自杀。”

    “她曾说,宁愿死都不跟我。”这两个想法在朴志刚的脑子里来回的回荡。

    那晚喝了很多的酒,喝了吐,吐了又喝。

    酒醒之后,似乎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看着眼前低眉顺眼为他穿衣穿靴的鲜艳妇人。朴志刚忍不住好好的折腾了她一番,左右眼睛一闭,就可以把任何人当做从前的那个人。

    太阳不仅照常升起,还迎来了好消息。

    因为同从前的岳丈恩断义绝。

    亲手把这个曾经的“保皇党”送进了牢房,没有脏了老丞相的一根手指头。

    老丞相对他很满意。

    这是加入“贵妃党”的投名状。

    日后,就要重新掌兵了。还是在这个“贵妃党”明显压过了“皇后党”的关键时刻!

    他将乘风而起,直上青云。只要凭借他的努力和军事才华,从龙之功也不在话下!

    这也是他这十多年来唯一的愿望了。

    所以,有什么好可惜的?有什么好后悔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时间颜色好的女子千千万。

    只要有了权势,想要挑个乖顺听话的还不容易。

    不仅听话,还能生儿子呢。

    往日的一切,是该翻篇了。

    南武侯的爵位,是他挣来的!往后南武侯府的辉煌,也将由他再造。

    ……

    今日兴致不错,儿子早早就回来了,正乖顺的跪坐着听着教导,庶女也在一旁端茶倒水,十分的孝顺。

    朴萝却回来了。

    直直的闯了进来,带了一身的夜色。

    这个眼睛,好像年轻时的……让南武侯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似乎刺痛了下。

    可是这个眼神……让南武侯很是愤怒,他的女儿正在用心痛、不敢置信、厌恶、恶心、愤怒、决绝的眼神看着他。

    让他想起了在清府里头,众人看他的眼神。

    “滚出去!”他无缘无故的发怒道。

    朴萝没有听从,只直直的问:“是你吗……父亲?”

    回答她的只有南武侯的愤怒,“我叫你滚。”

    却并没有否认。

    南武侯暴躁的拿起茶杯,砸在了朴萝的头上。

    朴萝没有躲。

    看着那双极为肖像清汮的眼睛因为头上留下的血而闭了起来,南武侯心里头顺畅了些。

    “你这么喜欢跪,就跪的远远的去。”

    朴仁朴义进来把朴萝架起,几乎是抬到了倚云阁外头。

    只偶尔可以隐约听到屋里的人说话,暖融融的灯光下,闪动着四个亲如一家的人影。

    院子里不知何时翻新了,多了很多火红的花卉,五颜六色的,很是鲜艳。

    梨花的花瓣碾入了尘土,连最后一丝余香都不见了。

    不久,父亲房间里的声音小了很多,紧接着是开门声,和两个孩子清脆的拜别声。

    吴氏留宿。

    又一小会儿,灯,熄灭了。

    里头似乎又吩咐了一句什么,又有侍卫奉命前来,把朴萝拉到更远的地方,直出了倚云阁的院子跪着。

    画地为牢,禁止任何人的接近。

第四十三章 无路

    第二日,白天。

    一直到正午,太阳高高的升起来。

    朴萝已经感觉不到膝盖的知觉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了,也不明白,进宫前还好好的父亲,为何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而如今的她,又该怎么做呢?

    跪在地上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膝盖上传来的疼痛可以掩盖心里的疼痛,让她可以努力的思考。

    这时,一丝食物的香气远远的传来。

    是朴婉,她端着一个食盒。

    走到了朴萝面前。

    “姐姐,你很饿吧?来,吃点东西吧?”她蹲下来,对着朴萝柔声道。

    朴萝摇头,不禁想起,上一世朴婉就是喜欢这样说话,温婉的样子,虽然时常有些小心思,可是总体来说对她还是很好的。

    心里头不禁对之前绑架朴婉的事升起了一丝愧疚,朴婉并没有什么错,她也不能左右她母亲的言行。

    “谢谢你了,可是我不想吃。”朴萝摇头,还虚弱的冲她微笑了下。

    “那怎么行呢,姐姐不吃东西怎么成呢。”朴婉说着,把食盒里头的一碗汤拿出来,放在了朴萝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朴萝大吃一惊。

    只见朴婉把食盒高高的举过了头顶,又狠狠的把整个食盒摔到了二人中间,四溅的食物和碎裂的瓷碗四处飞溅,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朴萝是跪在地上的,只来得及侧头避开,却不免被食物溅到,还有碎裂的碗划到了脸颊和耳根。

    朴婉似乎笑了,她紧接着又拿起了刚刚摆在地上的碗,把里面的汤水倾倒在了自己的头发上,这汤水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却让朴婉整个人看起来很可怜。

    “呜呜,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朴婉突然叫道,声音很大,连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

    朴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其实阳光照得她脑袋发晕,嘴唇皲裂,头脑的反应也有些慢。

    很快,人来了,是“满脸心疼”吴氏,还有“愤怒的”朴寅。

    他们在此大吵大闹。

    然后,府里的下人来了。围观了吴氏的表演。

    最后,忙碌的父亲也来了。

    “把朴萝关押柴房。不准给她吃饭。”他低声冷哼,三分不耐,七分厌恶。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朴萝几乎是被人拖着离开。

    ……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脸上露出了凄惨的笑。

    父亲把母亲送进了监狱,母亲危在旦夕。

    身上还有蛊术。

    必死之局。

    她被关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被怎么诬陷又有什么所谓呢。

    如果一个人已经无路可走,那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她想起之前云珠公主说的话,“你父亲是会领兵打仗的,这正是那边儿稀缺的人才,你怎么在贵妃党超过他的价值呢?你一个女孩子又有什么价值呢?”

    她是没有价值,可是她可以让父亲也变得没有价值!

    上一世,大将军的抗住了蛮族的攻势,得胜归来的。

    只要掌握了父亲污蔑人的罪证,相信大将军很乐意去打击下“贵妃党”的人!

    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朴萝从怀里掏出了贴身存放的匕首。

    她要亲自上场!把这柄刀子架在吴氏的脖子上。她若不说出母亲蛊术的解法,就跟她同归于尽!

    门前头有侍卫守着,窗子确是可以撬开的。

    朴萝一瘸一拐的走到了窗边,用力的翘着上面的锁。

    “你不要做傻事。”不知多久没有出现过的玉乌龟出声阻止,“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朴萝多少次孤独、无助的时候,希望玉乌龟能同她说说话,可是却不是现在,却不是来阻止她。

    “你答应我的,你要帮我!你这样贸贸然的跑出去,怕是小命不保!你自己也说了,蛊术之事神秘莫测,如果你也中招了怎么办!”玉乌龟急急的说。

    朴萝摇头,并不停止手上的动作,“没关系的,我不会有事的。我只要得到蛊术的解法,我就放她离开。”

    玉乌龟生气道:“你不要蒙骗我!你已经被父亲厌弃了!到时候你怎么离开!不管你要到了或者没有要到,你都栽在这个侯府里头了,你答应过我的,要帮我!”

    朴萝停顿了一下,说:“你还不知道吧?你口中叫我寻找的七皇子已经死了。我之前在宫中问过云珠公主了,早在一岁的时候就死了。”

    朴萝继续撬窗的行为,“咔哒”一声,上头脆弱的锁链便应声而断,摇头说道:“虽然很抱歉,可是,你交给我做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

    “笨蛋!”玉乌龟气道,“如果连小公主都知道他活着,他才真的没命了!”

    “你是说,他还活着?”

    “我不知道!”玉乌龟理直气壮的说道,“只是张真人曾占卜过,‘灭国之时,皇子有七,真龙在末。’而上一世,一直到灭国,都只见了六个皇子在尔虞我诈,这暗示还不明显吗?”

    “况且!如果他活着,那你就找到他,然后帮助他夺得皇位,抵御外敌;如果他死了,那你就自己想办法,抵御外敌。”

    朴萝:“……”

    “这是张真人毕生的愿望,他为了你们民族的延续复出了这么多,你个小丫头为何一点也不能感同身受?不管怎样!你接受他给你的重生的馈赠,你完成也要完成,不完成也要完成。不许给我胡来。”玉乌龟说。

    “而且你忘了,我说张真人曾经留下的东西。只要找到了这个,给七皇子那是如虎添翼,给你用,那也是勉强凑合够看。如果有了力量,那帮你外祖父一家洗清冤屈,帮自己复仇,杀了毒妇。不都是顺理成章?你何苦要做这种自绝后路的事情?”

    “我……”朴萝想说些什么。

    只是这时柴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急,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门前。

    紧接着是一阵开门锁的声音。

    朴萝心底慌张,连忙手忙脚乱的把撬开的窗子关上,把掉在地上的细锁链挂回了原位。

    门开了。

第四十四章 来访

    朴萝的心扑通扑通的跳。

    如果来人仔细检查的话,就会发现她身后的窗子是坏的。

    “小姐,快点收拾收拾,府里头来了大人物了。”来人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婆子,说话时还带着南州的口音,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脸上挂着让人一看就觉着假笑的脸。她身后头跟着几个父亲的侍卫。

    “好。”朴萝低着头,快步的走出了门,控制着眼神不要朝后头看,以免引人怀疑。

    还好,一行人都跟着她出去了,并没有人去屋子里头检查。

    也不知是谁来了。

    朴萝直接被带到了就近带到了倚云阁,在母亲的妆台前头,几个丫鬟围上来,手忙脚乱的给她穿衣梳头。

    衣服上还留着些食物的残渣。

    又因为脸上被划伤了,丫鬟不停的往上头敷粉,想要盖上一盖。

    弄得朴萝龇牙咧嘴。

    这些似乎都是从前家里的二三等丫鬟,翠茹几个都是随着母亲来的,又都跟着母亲走了。

    想到这里,朴萝又忍不住悲伤,这些忠心耿耿的丫鬟,怕是日后也不好过了。

    一阵忙活之后,朴萝被带到了前厅。

    是六皇子!

    他为何会来?

    朴萝心里头讶异、吃惊、又有些畏惧。

    这人今日倒是不轻浮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似乎刚刚同父亲相谈甚欢。

    父亲见着了她,脸上笑出来的褶子还没来得及消掉。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如此开心。

    似乎六皇子来是想要单独见朴萝一面?

    这让南武侯心里头打起了小算盘,莫不是对朴萝有意思?

    这年头,还有什么比联姻更让人放心的关系了吗?

    老丞相阵营里头适龄的男子可不多,算来算去就那么几个,四公子文武双全,俨然是老丞相的接班人,这是头一份儿,可是人家却属意别人了。

    这六皇子仅凭着皇子的身份就是第二份儿了。

    原本还没开始运作,没想到这六皇子今日竟亲自登门,怕是有戏啊!

    听六皇子的意思,似乎是在宫里头偶然见着了朴萝,然后便出宫路过刚好来看看?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嫡女竟还有这种出息,南武侯却是没想到的。

    就在谈话间,南武侯心里头不断的把六皇子从娘胎里头开始重新过了一遍。

    若说六皇子虽然不是皇贵妃亲生,可是他从小是被带在皇贵妃身边长大的。跟皇贵妃比跟自己的生母还要亲很多。

    从一生下起,就被皇贵妃抱走了。

    皇贵妃因为早产坏了身子,就叫自己的侍女去跟皇帝生子,也颇有一种未雨绸缪的感觉。

    三皇子是亲生子,六皇子是养子。

    两个儿子总比一个更稳妥些。

    若是三皇子平安无事,那六皇子就要做一条听话的狗,不能威胁到哥哥。

    若是三皇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那六皇子就派上用场了。

    说白了,六皇子在皇贵妃眼里,有几分真情倒是不知,可这价值还是有几分的,南武侯如是想。

    往深了想,这六皇子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他的全部东西都来源于皇贵妃的信任、三皇子的施舍。一旦这个基石崩塌,他没有任何根基。

    可是这对于迫切想要融入的南武侯来说,已经足够他上前巴结了。

    而且,万一呢!

    万一有那个不敢想的万一呢!

    现在朝中可是只剩下两个皇子了!

    如此想着,南武侯脸上的褶子堆得越发高了。

    连看着这个颇像前妻的女儿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哈哈哈”南武侯爽朗的笑着,“殿下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些什么私底下的话也是正常的。”

    “我可不是那等泥古不化的老头子!况且我相信殿下的人品。”

    这是做什么?

    朴萝心里头被父亲的嘴脸气笑了,上杆子送女儿被他说得这样好听!

    两人又未有婚约,为何要送她去和这六皇子说什么“私底下的话”!

    又有些惊讶忐忑,这个疑似杀了人的皇子找她要做什么?

    只是,这事情容不得朴萝反抗。

    很快,两人就被带到了一处静室里头。

    父亲还笑着确保没人会偷听!

    朴萝摸了摸藏在袖子里头的匕首。

    这六皇子虽不至于在这侯府里头做些什么,可这心里还是毛毛的。

    “我们又见面了。”六皇子先开口道。

    朴萝只得客套回礼。

    “你不用这样紧张,我此次来是因为五妹托我帮忙带些东西给你。”

    听到这里,朴萝惊讶抬头。

    心里头忽然想起,出事前,公主说过一句话,关于禁书的。莫非是……?

    当下心跳加快,激动欣喜的神色溢于言表。

    她快步上前,接过了六皇子递来而一个包裹。

    “多谢你了。”这句话倒是带了很多真实的谢意在里头。

    心里回想起那个被杀的侍女,也许,有什么隐情在里头说也不定?也许那侍女做了什么坏事呢?她不知道前因后果,是否不该胡乱揣测呢?

    手上却忍不住偷偷的捏着包裹,感受着里面东西的形状,恨不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赶紧拆开来看看。

    “那殿下,我就告辞了。”朴萝有些迫不及待的说。

    六皇子却借着递包裹的机会上前了一小步,伸手点了点朴萝的脸颊。

    惊的朴萝差点跳了起来。

    “你这里,怎么了?”六皇子伸手点了点自己脸颊的位置。

    朴萝伸手摸上去,声音发紧,“没事,自己不小心划到了。”

    六皇子似乎有些惋惜的摇头,“要好好养伤,不然,就不美了。”

    朴萝只是戒备的看着他,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多谢殿下关心。”

    六皇子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别的。一马当先的出了静室,朴萝走在后头,跟这个原本可能会成为她最熟悉的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对劲,这皇子给人的感觉还是有些毛毛的,心底深处竟对自己前世死在了婚礼前头没那么愤懑了。

    “对了,你第一日来学堂,讲毕少憩时,去了哪里?”六皇子突然回头道,眼睛死死的盯着朴萝。

    朴萝满脑子都在想东想西,闻言愣住了,“啊?”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根本没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

    六皇子停顿了少倾,笑了,“无事。”说罢转头朝前走了。

第四十五章 记载

    待朴萝反应过来,冷汗直冒,突然意识他刚刚问了什么……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她不敢在原地发呆,有些手足无措的跟了上去。

    尽力让自己的步调也保持和原来一样,生怕被人听出来了她心里头的想法。

    这,多亏了她反应慢吗?

    ……

    到了前堂,父亲还很耐心的在等候,站起身来,满脸堆笑。

    朴萝趁机告退。

    “回屋去吧。”父亲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话语里却是不用关她柴房了,朴萝手里捏紧了包裹,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几乎是小跑的回去了,绿暖阁被重重围住,怨不得没见着露珠她们,原来都被禁足在院子里了。

    “小姐!”露珠秋雨等都围了上来,满眼的忧虑焦急。

    朴萝此刻却无心同她们啰嗦,连忙好说歹说的把这群丫头劝了出去了,把门窗都关好。

    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六皇子给的包裹。

    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朴萝翻开了公主给她的东西。

    一共有三样,一是先生曾经布置过的作业,是抄写几篇文章,她确实写了,但是走时却没发下来。确实是她落在宫里的东西。

    二是一块手帕,上头绣着两只蓝羽绿嘴的鸟儿,在树上跳着,倒是栩栩如生,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是说这两只鸟儿就像是她俩一样是好朋友?还是说,这个鸟儿本身有什么寓意?朴萝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样东西,是一本誊录过的书,似乎是绝本的武术秘籍,在市面上都没听过,名字叫什么《王氏女子七节鞭》。

    翻开来看,里头以画像为主,讲解为辅,大多是女子翻转腾挪的的要点,栩栩如生。

    怎样锻炼,怎样出鞭、收鞭,都讲的十分详细。

    后头还有进阶的二十八路鞭法套路。看的朴萝云里雾里。

    就算是她喜欢武艺,可是都是略知皮毛。像这种厉害的鞭法,就算得到了书籍,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是别想有什么成就的。

    而这种所谓的“江湖人物”,最多也不过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只有传说中高手的高手,可是早就销声匿迹了。

    不为别的,就为朝廷人多,而皇帝不喜欢这样以武犯禁的人存在。

    所以,经过几轮的清洗,这种“江湖人”都已经绝迹了。

    武艺倒是可以练,像是镖师、将士多少都会一两手,可若是想成宗立派可就再无可能了。

    可是,公主为何要送这样一本书来呢?

    朴萝捉摸不透,又回去翻看另外两样东西。

    她用小刀小心翼翼的划开了手帕,并没有什么夹层,只是一张普通的白色丝绸帕子的底料。除了这小鸟有些别致,很灵动,也没什么其他的不同了。

    失望的放下。

    也许,公主只是像其他女孩儿那样,喜欢把自己绣的帕子赠人?

    最后,朴萝又拿起了自己写的文章。

    先生细心的在上面做了批注。

    因为当时写的时候赶忙,朴萝的作业有些不用心,都是草草完成的。

    先生细心的把写的难看的字划了出来。

    抄写的是一首诗文《宣城书怀》,“遇风专戒火,听雨甚忧圩……谁同九日菊,难得一枝萸。水阅寻鱼鶒,沙连合阵鸬。”

    先生似乎对着一句“遇风专戒火”很不满意,做了重重的标识。

    还细心的在旁边写了一遍。

    让朴萝有些无地自容,这“火”字,确实有些过于潦草了。

    再往后看,“得”字和“阅”字倒是批得有些莫名其妙。

    朴萝自认为写得很好。

    她对着纸张,深深的皱眉,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子。

    火得阅?

    遇火得阅?

    突然,脑子里头灵光一闪。

    朴萝站起身来,激动得来回踱步。

    莫非,这就是公主想要说的话?

    她想要说的东西,是用密文写的,遇了火才能看着?

    这样猜测着,朴萝赶紧找来蜡烛。

    小心的把三样东西轮流的放在火旁燎烤。生怕不小心烧着了。

    终于,在那本《王氏女子七节鞭》后头几页,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果然!

    朴萝心里激动。

    如获至宝的阅读了起来。

    上头写的是一段历史,有关于白羽将军的手札,记载的是三百年前南征的战事:“丛山峻岭,雾樟横生,多有蛇虫毒物,兵士水土不服……常有女子出没,将领见之,或风寒,或疯魔。

    久攻不下,视为鬼怪杂谈。死后,常有虫钻出。

    士气低迷,将士思归。陛下不许,调兵遣将。

    风寒、疯魔者,愈远,症状愈轻。”

    另外是另一段,已经不是白羽将军的了,而是傲之将军,不同与白羽将军的寂寂无名,他是一位耳熟能详的将军,在“护国将军榜”上,排了上将军的第十二位。是一位真正的南征战神,到现在,很多南州的百姓都还祭拜他。

    上头也记载了一段历史。

    “有斥候深入数年……巫寨女子擅巫术,蛊族女子擅蛊术,巫术惑人、蛊术害人,能力强者、见之即死,能力弱者、耗时数月。族中以女子为尊,秘术传女不传男。传闻,有圣花,可解百术,未曾见。

    除非施咒、蛊者主动解除,无法可解。

    然,蛊,以虫为媒,饲育一枚耗时甚久,乃至心意相通。中蛊者远离,可解。

    比之,巫,邪恶至极,诡秘难测。生辰八字保密,可防。

    ……”

    后来是一段傲之将军的密信:“身体虚弱者,解甲归田,不药自医。

    战术:人海。余一生征战无数,从不屠城。此处例外,望陛下谅解。”

    再一段,是两百年前的,宫中闻之丧胆的“巫蛊之祸”,传闻,是皇帝最爱的妃子死在了这种秘术之下。发起了一场清洗,牵连者近千人,宁杀错,不放过。所有关于“巫寨”“蛊族”的,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斩立决。凡举报者,可得黄金三两。

    史书上记载,是皇帝思念心切,以至于疯魔了。

    可是这里头的记载却是:

    “南州版图扩张千里,妖人虽斩,然遗祸未绝,有漏网之鱼,毒害宫廷。

    ……

    所有相关的书稿、记载,全部焚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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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拂衣行介绍:
男主,白乞儿,流落民间的第七皇子,从不欠人人情,却在还女主人情债的过程中越来越还不清楚。
女主,朴萝,自以为幸福美满的小傻子,却被害家破人亡不自知。
北蛮铁蹄逼近,国破家亡近在眼前,千年前算出这一切的张真人,为大夏朝留下一线生机。
女主携玉器重生,能否改变所有人的命运?青萝拂衣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萝拂衣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萝拂衣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