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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全文阅读

作者:边上城     女帝如此多招txt下载     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疑心(一)

    洛水,光德元年,秋初。

    在离都软禁一月有余的沉山治叛逃沉山府,发动驻扎于灵河岸上的三十万兵马,一路向西,投奔川安王。

    川安王南泾此时正驻扎在渭水与洛水交界的大幽山下,他手中没有多少兵马,全仰仗渭水支持。

    正因此,他不敢贸然进攻离都。生怕打到离都时,打不过川平王,渭水会随时撤军,又疑心暗中支持他的沧禹潍会设计暗算他。却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川平王打进离都。

    真是进退两难,日日焦灼万分,正苦于没有自己的军队,沉山治引兵三十万而来,犹如天降神兵。

    南泾喜不自胜,亲自领兵百里相迎。一见到沉山治,亲热地携住沉山治的手,好一番嘘寒问暖。又当着一众将士的面,赌咒发誓,若将来夺得帝位,必许众将士高爵厚禄等话。

    众将士热烈地应和他,齐声高呼川安王万岁。直将南泾喊得热泪盈眶,感动莫名。

    沉山治虽然只带来三十万兵马,但他叛逃沉山府后,沉山泽称病不出,并没有将沉山治从沉山氏除名,也没有追究沉山治的罪责。这种隐晦的态度仿佛是在暗示这是沉山府的默许,只等情势明朗了,沉山府必定也会倒向他。

    南泾如此想定,当下就发兵东进,半月后直攻到离都城下。

    川平王羽滨此时驻扎在离都城外,见南泾领兵从后杀来,一时也不敢攻进城内去。他虽抢占先机,夺了沉山府十营兵马,但沉山治叛逃后,他心里也直打鼓。

    依如今的形势,沉山府随时会倒向南泾,他攻进离都,一旦沉山府和南泾联手,两面夹击,他必死无疑。

    眼下也是进退维谷,整日在营帐内焦躁饮酒,正喝得半醉半醒,他的副将一路小跑进来道:“殿下,左相大人在外求见。”

    羽滨一身的醉意立时吓得不见了影,他虽是个皇子,却对涅川浈一向敬畏。只因滁帝在位时,众位皇子一有过错,涅川浈必会具本参奏,弹劾打压。他没少在涅川浈手上吃过亏。

    他手忙脚乱起身,整衣穿鞋,鞋套上了脚,忽地想到滁帝早已驾崩,他也不再是皇子,而是兴兵谋反的叛臣,对涅川浈还有何惧怕?

    当即又踢了脚上的鞋子,坐回去歪着身子端着酒杯道:“那娘们来做什么?”

    副将道:“这……左相大人没有说明,属下也不知。”

    羽宾一拍桌子道:“她不说,你不会问?你去问她来干什么的。她要是来陪本王喝酒的,本王怀里倒是少一个可心的人,叫她尽管来。要是来劝说本王退兵的,本王可没工夫理会她。”

    正说着,一个声音从帐外传进来:“我来向川平王殿下献锦囊妙计。”

    声音未落,涅川浈掀开帐帘,不请自来。

    羽滨立时坐直身子,他嘴上虽说着轻薄的话,心里到底还是惧怕涅川浈。硬撑着拿腔拿调道:“左相大人光天化日往我这叛臣的营帐里钻,不怕太安宫里的那位知道了,治你的罪么?”

    涅川浈笑一笑道:“不瞒殿下说,陛下已经到了大限之期。”

    “段滞要死了?”羽滨立时跳了起来,“要死了!他终于要死了!他那病歪歪的样子,早就不该去坐这个帝位!死了好!死了正好给我腾地方。”

    他满营帐里大步地走了几步,痛快地大笑,高兴得忘乎所以。

    涅川浈提醒他道:“殿下,这正是入宫夺位的良机。若让川安王抢了先,殿下再想问鼎帝位,可就没有如今这么简单了。”

    羽滨立时道:“正是!”

    说着就要点兵派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狐疑地看向涅川浈道:“左相大人往我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段滞要死了?”

    涅川浈笑道:“自然不是。臣此番来,是为了择良主而事。陛下大限将至,洛水的大统唯有殿下能承继。”

    羽滨道:“我?左相大人倒是会说好话。只是我一向入不了左相大人的眼,怎的左相大人如今却要来投奔我了?”

    涅川浈道:“殿下是先帝次子,恭德太子已薨,论长幼,当以殿下为长。论嫡庶,先帝在位时就有意将殿下过继到敬善皇后名下,此事朝中众臣人尽皆知。殿下论理当为敬善皇后嫡子。身份贵重,远非川安王可比。敬善皇后出自我涅川氏,殿下既然是敬善皇后的嫡子,我涅川氏岂有不帮扶殿下的道理?”

    羽滨看着她,没有说话。他自知如今处境不好,若有涅川氏的支持,他必能稳操胜券。但他信不过涅川浈。

    涅川浈微笑道:“陛下一旦殡天,先帝膝下的皇子,只有殿下与川安王二人。天子之位,非此即彼,如此情形下,臣不支持殿下,难道去扶持与我涅川氏毫无瓜葛的川安王?殿下登基,还能奉敬善皇后为太后,是我涅川氏无上的荣耀。川安王登位,于我涅川氏何益?”

    羽滨思忖半晌,觉得涅川浈说的在理,心中有所松动,却又道:“如今沉山治投靠了川安王,沉山府态度不明,我此时攻进离都,若川安王和沉山府联手夹击,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涅川浈道:“所以殿下行动要快。要抢在川安王之前攻进太安宫,夺得国玺。到时大局已定,我涅川氏奉殿下为君。沧禹氏是殿下母族,沧禹薄向来与沧禹潍不合,见殿下夺得先机,岂有不支持殿下的道理?涅川氏与沧禹氏两大氏全力支持殿下,殿下何愁帝位不稳?再者说……”

    她面上浮出别样的笑意,压低声音道:“殿下不是一直想要收回沉山府的兵权么?眼下也正是良机。”

    羽滨听到能收沉山府的兵权更动了心,故作犹疑道:“良机?怎么见得是良机?”

    涅川浈道:“沉山治虽善战,不过是一介勇夫。沉山府该承袭沉山王位的是沉山泽。沉山泽尚未满一甲子,年少心软,一向不敢有忤逆之举,他此时不惩戒沉山治不过是看在同宗兄弟的情面上。但等到殿下登基为帝,他哪里还敢与沉山治有关联?殿下却可借此问沉山府管辖不严之罪,沉山府若认罪,是死是活,全凭殿下处置。若不认罪,殿下大可以治沉山府一个勾结叛臣谋反的罪名,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沉山府的兵权收回手中。”

    羽滨听到此处,早已蠢蠢欲动,立时应承了涅川浈。

第一百三十八章 疑心(二)

    涅川浈走后,羽滨又觉心中不安,迟迟不肯出兵。

    过了两三日,南泾已从西城门攻城,他又心痒难耐,叫来他的心腹军师问道:“涅川浈这女人,心狠手辣,可怕的很。她当真愿意臣服我?”

    这军师自幼就跟着羽滨做伴读,有些小聪明,深受羽滨信赖。羽滨当时勾结南昭烬起兵谋反也是他怂恿起来的。

    此时羽滨来问他的主意,他又怂恿道:“涅川浈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臣子,如何敢不对殿下心悦诚服?据臣所知,涅川浈一心想扶持一位涅川氏的皇子登位。只可惜,她涅川氏没有皇子,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反复申述殿下是敬善皇后嫡子的事,就是要与殿下攀扯上关系。好等将来殿下帝业大成时尊崇她涅川氏。”

    “她已经开始为涅川氏谋后路,如何敢不真心帮扶殿下?殿下切勿错失了良机,若是让川安王抢了先机,大局一定,就怕涅川浈见风使舵,拜服到川安王脚下去了。川安王如今已经有了沉山氏的支持,涅川氏再臣服于他,殿下当真成了叛臣,到了那时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羽滨听了这话,惊得一身冷汗。当夜就举兵,从东城门攻城。

    月华台上,长洢与涅川浈相对而坐,听涅川浈说了川平王举兵攻城的事,她执壶为涅川浈续茶。

    涅川浈忙双手捧住茶盏,欠身接茶道:“多谢殿下。”

    长洢道:“左相大人为我奔波才是辛苦。”

    她垂眸倒了茶,放下茶壶,清冷的眸光微转,看向涅川浈道:“如此看来,羽滨身旁那位军师也是左相大人的人。”

    涅川浈不由一顿,掩饰地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道:“不过是个贪财之徒罢了。川平王一向多疑,我算定他不会真的信服我,见了他以后便设法买通了那位军师。我原以为做得滴水不漏,没想到却没能逃得过殿下慧眼。”

    长洢笑了一笑,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茶盏的边缘。

    半晌,她道:“接下来,左相大人有何计划?”

    涅川浈忙欠身道:“全凭殿下做主。”

    长洢道:“川安王与川平王已经开始攻城,段滞如何死,什么时候死,还请左相大人多费心。”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涅川浈在恰当的时机对段滞下杀手,长洢原以为涅川浈会婉言推拒,段滞虽然快死了,他自己病死是天命所归,但动手杀他就是弑君。有违君臣纲常。

    涅川浈却毫无犹疑地应道:“是。”

    长洢不禁有些意外,涅川浈毕恭毕敬道:“殿下还有其他的安排么?”

    长洢道:“酒酒不能留在宫里。我要确保她的安全。”

    涅川浈道:“殿下放心,明日洒子就会进宫去,邀四公主与她一同去涅川府小住几日。”

    长洢道:“酒酒离开都城之前,我要见她一面。”

    涅川浈道:“是。臣会安排妥当。”

    长洢颔首道:“有劳左相大人了。时候不早了,左相大人请回。”

    涅川浈立时起身,向长洢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长洢正要起身,窗户一声轻响,青影一闪,深涉从窗口翻了进来。

    长洢道:“现成的门你不能走?”

    深涉一屁股坐到涅川浈方才的席位上道:“窗户也是现成的啊!”

    长洢咬牙:“重点是哪个是现成的么?”

    深涉狡辩道:“当然。两个都是现成的,窗户近当然要走窗户。何必浪费了大好时光非要绕远走一圈?”

    长洢简直懒得跟他说话,起身要走。

    深涉道:“欸,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呢!我问你,羽滨的军师有什么问题?”

    长洢道:“你怎么知道羽滨的军师有问题?”

    深涉道:“你们方才说到羽滨的军师时,我在外面瞧见你逮着茶盏抠了半天,你在怀疑什么?”

    长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沉思的时候惯常爱做什么?”

    深涉一顿,手撑着下巴心虚地撇开了眼。

    长洢道:“看来,南昭灼果然将我调查得一清二楚。”

    深涉哈哈干笑。

    长洢道:“羽滨和南泾叛乱时,我就叫汛叔查访过,他们都是纠集了哪些人作的乱。羽滨叛乱,多半是他那位军师挑唆的。倘若这人一开始就是涅川浈的人,也就是说,羽滨的叛乱是涅川浈暗中挑动的。羽滨起了头,南泾随后就作了乱。怎么会这么巧?倘若当真与涅川浈有关。她为何要挑动羽滨和南泾叛乱?难道就是为了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深涉道:“她一手造成如今的局面,岂不就是为了引你入局?所以你方才暗示她去杀段滞,想拖她下水?”

    长洢点头道:“她再三鼓动我夺嫡,我始终看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既然此时已经上了她的船,至少不能让她手上是干净的。虽说用人不疑,但涅川浈此人,深不可测,我不得不防。只不过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一口就答应了去处理段滞。”

    深涉歪在榻上,一手支着身子,一手拿着一块马蹄糕悠闲地吃了一口道:“我看是你多心了。涅川浈此人一向孤高,你那几个哥哥,她从不放在眼里的。却对你极其恭敬。那天,就是你第一天来月华台的那天,人家堂堂一国丞相,为你,又是洗手做羹汤,又是掏心掏肺地要扶持你。于公,人家是为了国家大义。于私,扶持你也是为了光耀涅川氏的门楣。合情合理的很。怎么这会儿,你还对她有疑心?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可不厚道。”

    长洢看他道:“你起来。”

    深涉立时不满道:“干嘛?话还不让人说了?我跟你说,忠言逆耳,你将来可是要登基称帝的人,你要善于纳谏……”

    长洢道:“起来。”

    深涉只好站起身。

    长洢指指窗外道:“看外面。”

    深涉伏在窗上往外面看,从高耸的月华台上能将仿建的重凉宫尽收眼底。

    长洢道:“看到了什么?”

    深涉道:“好多房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疑心(三)

    “这是涅川浈仿建的前朝宫殿,重凉宫。”长洢冷冷道,“你既然为她说话,我倒想问问你,如果你是个安分守己的臣子,你会费心费力仿建出一座宫殿,只是为了时时激励自己要扶持出一位英明的帝王么?”

    “呃……”深涉眼珠子乱转,没个正形道,“宫殿说盖就盖,这说明她家很有钱?”

    长洢冷冷的目光扫向他。

    他道:“好嘛!算你说的有理。那你打算怎么办?”

    长洢道:“你盯着她。”

    深涉立时道:“我盯着她?这是什么好差事?我觉得我应该盯着你。”

    长洢道:“我跟你说正经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可不想做那只可怜的螳螂。明面上,涅川氏不会参与夺嫡。等到攻进太安宫那日,我与阿泽领兵入宫,你在外面盯着涅川浈。涅川氏若有异动,你即刻控制住涅川浈。以你的本事,监视涅川浈也不算难事。至于控制涅川都府的人手,我会分派给你。”

    深涉吊儿郎当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忽然又凑到长洢身前道:“你不相信涅川浈,却为何要相信我?你就不怕我和涅川浈是一伙的?到时候我和她联手,反过来将你一军?”

    长洢的目光往他脸上斜了一斜,什么也没说,端起茶盏喝茶。

    深涉道:“喂!你这什么眼神?你什么意思?怎么?你不会以为涅川浈看不上我吧?我跟你说,本公子……”

    “你偷听被发现那天,”长洢打断他的废话,“涅川浈当真是要杀了你的。”

    深涉:“……好吧。”

    长洢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月华台下沉寂的夜色。

    深涉也跟着过来,歪着身子靠在窗户上看她道:“你在看什么?这夜色不错,要不要我带你出去溜达一圈?”

    长洢没理会他,静默了一阵,徐徐道:“将来,我若是败了,你去缥缈山……”

    深涉立时道:“喂!这仗还没打呢!怎么就说起败不败的话了?真是的。我可不愿意听。你要是真怕败了,那天你就不该答应涅川浈。我看你那天答应的可利索了。所以说你们女人反复无常。做就做了,怕什么。”

    长洢不由恼道:“我什么时候说怕了?我只是说万一,好心给你谋个出路。罢了,懒得与你多说。出去!”

    深涉道:“走就走,我还正想去睡觉呢!”

    他一面伸懒腰,一面往殿外走。

    长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深涉快要走到殿门口了,她忽然回过了味来,立时道:“你站住。”

    深涉回身道:“干嘛?一会儿让人走,一会儿又叫人站住。”

    长洢道:“你方才说那天。”

    深涉不解:“哪天?”

    长洢道:“那天我跟随六叔进来时,只有我一人,我到这月华台上也只有我和涅川浈。你如何知道涅川浈为我洗手做羹汤?又是如何知道我与涅川浈说了什么?”

    深涉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指指檐廊道:“我躲在上面看到的。”

    长洢立时道:“你那时就已经潜进来了?”

    深涉点头:“可不是嘛!你进来的时候我就进来了,我一直跟着你,你不知道罢了。”

    深涉偷听他们密谋被发现时,长洢一直以为他是暗暗跟随沉山泽和沉山治潜进来的,此时陡然知道深涉一直悄无声息地尾随她,不由怒目圆瞪道:“我进来那日沐浴更衣,你也跟着?”

    深涉道:“沐浴?”

    他两眼冒出精光,一手摸着下巴,故意戏谑地上下扫视长洢,不承认也不否认。

    长洢立时往腰间拔剑。

    深涉忙跳开一步道:“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别这么暴躁!我没看。”

    长洢敛眸,死死盯着他,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深涉道:“你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我说了,我没偷看你洗澡。”

    长洢仍死死盯着他,他道:“你不相信?这有什么可怀疑的么?你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要偷看你洗澡?你好好看看,你腿有我腿长么?没有。你腰有我腰细么?也没有。我有功夫去偷看你,我还不如看我自己!”

    听他这么一说,长洢神情微松,她竟忘了。他与南昭灼有情,他是个喜欢男人的。

    她正如此想,忽又听深涉道:“不过……还是很大的,倒还值得一看。”

    他吐字不清,长洢一时也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一抬眸却见深涉摸着下巴,目光中又带着那如何压也压不下去的笑意,轻飘飘地往她胸前掠了一掠。

    长洢想到先前他们躲在山洞中时深涉那只半握不握的手,立时知道他方才说了什么,咬牙低吼道:“堪、木、深、涉!”

    深涉道:“干嘛么?我当真没看。你若不信,觉得亏了,我脱了衣裳给你看一遍就是了。”

    这大半夜的,他说脱就真的开始宽衣解带。

    长洢已经被他气得太阳穴突突乱跳,终是忍无可忍道:“滚——”

    深涉却还滔滔不绝道:“这可是你让我滚的。我跟你说,我可是说滚就滚的人,我一滚能滚十万八千里!而且我还能来回滚……”

    终于惹得长洢要举剑杀人,他才脚底抹油,滚得不见踪影了。

    东盛神洲最负盛名的帝都渐离城,此时正处兵荒马乱之中。

    川安王南泾两天两夜攻下西城门,渭水的强兵壮马如潮水一般涌入离都内。另一端,川平王羽滨也集中兵力强攻东城门。

    段滞已经病入膏肓,无法理政。一众朝臣都开始站队,要么支持羽滨,要么投奔南泾,几乎没人不往太安宫去了。

    城内的百姓能逃的早已经逃出城去,来不及逃走的都躲在家中,紧闭门户。

    街市上茶楼酒肆米店粮站纷纷关门歇业,有一两家开门的也被渭水的兵卒洗劫一空。摊贩的货摊被推得东倒西歪,挨着了火,黑烟滚滚。

    昔日繁华热闹的离都,此时处处充斥着杀伐与死亡。溅血的马蹄踩着城防军的尸体直奔皇城太安宫。

第一百四十章 大乱

    巍峨雄伟的太安宫却沉寂宛如深山,宫外战火纷飞,宫内却没有一点声响。宫门紧闭,段滞听闻西城门被破的消息后,扶着榻沿吐了一口乌血,便昏迷不醒。

    太后此时无暇顾及他,将右相沧禹薄召进宫道:“羽滨和南泾都是我沧禹氏的血脉,立谁不一样?眼下南泾已经打到门上,与其等到他强破宫门杀进来,不如先开了宫门迎他进来。哀家下一道退位的令旨,叫段滞将帝位让与他。他得了哀家的好处,还有何话好说。”

    沧禹薄却道:“不可。南泾一向与老大家亲厚,此番他举兵谋反,多少是受了老大的撺掇。他若得了帝位,将来少不得要受老大摆布,老大得势,岂能容得下我?你一向与老大也合不来,到时他会将你放在眼里?等他的女儿入宫做了皇后,你这太后恐怕也是空有一个名号了。”

    太后听了这话,再看眼前被乱军攻城的情形,不禁悔道:“哀家当时就说了,不必逼得太急,你却不听。如今将沉山府逼得这样,沉山治叛逃,沉山泽又一声不吭,便是即刻传旨叫他来勤王救驾,他也未必肯了。”

    沧禹薄听太后话中有责备之意,心中也不痛快,闭目忍住了道:“为今之计,是要赶紧立定新君,稳住大局。南泾立不得,只能立羽滨。羽滨先前将沉山府私自调用边军粮草之事传递进来,便是有意示好。他一向也容不得沉山府,扶立他登基,往后收缴兵权之事,倒不必你我再多言。且他生母只是旁支庶女,出身低微,将来少不得要仰仗太后帮衬。”

    太后一向没有多少主见,多受沧禹薄左右,此时危急,她更没了主意。

    在殿内一通乱走,不知走了多少圈,恨声道:“眼下除了羽滨也没有旁人可选了。羽滨这个不争气的,如今还在城外。来人,快去传旨,撤了东城门的城防军,迎羽滨入宫来。“

    沧禹薄忙道:“糊涂!南泾已打到宫门外,你此时传旨迎羽滨入宫不正激怒了南泾?命人悄悄的去传信,叫羽滨先入得宫来,再让陛下禅位也不迟。”

    太后闻言,忙亲笔写了书信,命两个内官裹在身上,悄悄潜出了太安宫。

    天将黑时,太安宫的正门——玄和门,被攻城锤撞得轰隆大响,随后杀伐之声大盛。太后身在中和宫也听到了动静,立时命人去打探。

    宫人去了片刻功夫,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道:“川安王正命人强攻玄和门,玄和门怕是保不住了。”

    太后与沧禹薄不禁大惊失色,都忙起身往外去。

    迎头就见宛潼慌忙跑来道:“母后,涅川浈封禁了陛下的寝宫……”

    太后与沧禹薄一听,都道:“不好。”

    立时往正和宫去。

    到了正和宫外果然见禁卫统领涅川沛领了三百禁卫将正和宫严丝合缝地围起来。涅川浈身着玄色朝服,头戴一品丞相七梁冠,孑然一身站在宫门正中,似是正等着他们来。

    太后怒道:“涅川浈,你好大胆子,竟敢封禁天子寝宫。”

    涅川浈举手加额,施施然向太后行礼道:“太后这话严重了。陛下病危,召见臣,言说圣体违和,恐有不测,为防宫中有小人趁机作乱,干涉帝位传承,这才命臣严加防范。此时不仅正和宫,整个太安宫都不许随意出入。”

    太后立时道:“陛下一直昏睡,如何就能召见你?”

    说着就要往正和宫里去,涅川沛扶着腰间佩剑,昂然立在路中央,挡住了太后的去路。

    “大胆!”太后怒喝道,“竟敢当哀家的路,还不退下!”

    涅川沛岿然不动。

    涅川浈淡淡道:“陛下此时病重,太医正在殿内为陛下诊治,太后请回。”

    “涅川浈,哀家看你涅川氏是要反了!”太后怒指涅川浈道,“你睁开眼看清楚了,这里是太安宫,不是你涅川府,皇族宫苑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涅川浈道:“太后此言差矣。太安宫是天子陛下的居所,万民所系之地,我涅川浈添居丞相高位,当效忠于天子陛下。天子谕旨,臣不敢不遵。请太后回避。”

    太后还要发作起来,涅川浈加重了声音道:“太、后。”

    她漠然扫视了太后一眼道:“太后派出去向川平王传信的人可曾回来了?”

    太后面色一变,不由心惊道:我秘密传信给羽滨,她何如会知道?

    涅川浈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微微笑道:“太后以为,川安王为何突然急于攻下玄和门?”

    沧禹薄立时道:“传信的人被川安王截下了?”

    涅川浈道:“不错。”

    她看向沧禹薄:“右相,你与太后娘娘的好算计,如今已然被川安王知晓了。川安王大怒,立下毒誓,定要攻破太安宫,踩着你二人的血肉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他敢!”太后怒道,“他纵是登上帝位,敢不遵从孝道伦理尊我为太后?他若为报私仇弑母,断难受天下万民臣服。”

    沧禹薄却只看着涅川浈道:“是你将消息传递给川安王的?涅川浈,你究竟想做什么?”

    涅川浈含笑道:“本相想要做什么不打紧。右相还是想想自己与太后的活路吧。”

    太后立时道:“你这话是何意?哀家就站在这里,看他敢不敢弑母?”

    沧禹薄低声道:“南泾此时已经与我们结下仇怨,往后必定容不下你我。到时宫门一破,他借机杀了你我,向外只说你我是被乱军误伤,谁又能说他的不是?眼下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等到宫中安稳下来,你我再现身,当着满朝文武天下万民,他也只得尊你为太后。”

    皇城宫禁中历来多有密道,太后此时心念转过来,也顾不得许多,忙与沧禹薄往密道中藏身。宛潼一向跟着太后,此时见太后着了慌,也不敢再骄横,紧随过去一并躲了起来。

    涅川浈慢慢回首,看向灯火阑珊的正和宫,缓缓勾唇,冰冷的笑锋在鲜红饱满的唇际勾勒出来。

    “你记住。”她向涅川沛道,“此处是天子寝宫。即便躺在这宫殿里的是个死人,你也要誓死守卫这里。”

    涅川沛抱拳,铿锵应道:“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求情

    此夜无月,一辆四驾的马车正在漆黑的树林里穿行。

    回酒在西城门攻破之前就被涅川浈接出宫,送出了城。此时,她与洒子一同乘马车往灵河疾驰。涅川浈已经安排下船只,送她们走水路前往涅川府。

    回酒心中不安,不时掀开车窗帘子往外张望。

    洒子抱着她胳膊道:“回酒姐姐你别急啊,最多再走半个时辰就到渡口了。”

    回酒焦急道:“就是快到渡口了我才着急啊,你不是说我阿姊要与我见一面么?眼下已经快到灵河岸口了,怎么还不见她的身影?左相大人当真说了,我阿姊会来与我见面么?”

    洒子双手拖着粉腮道:“当真。我阿姊亲口与我说的。回酒姐姐,你不要担心,长洢姐姐肯定在城外啦!”

    回酒道:“如今城内战乱,她不一定能脱身出来,我担心她会出事。二哥和三哥相继攻城,也不知太安宫如今是什么情形了。他们当真打到了太安宫去,兄弟相见,难道真的要相互残杀?我总是不敢相信,若是父皇还在,也断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她说到此,不禁面露悲色。

    她自幼在太安宫中长大,羽滨和南泾虽与她没有多亲近,但终究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如今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争权夺位,互相残杀,她心中难免伤痛。

    她靠着车窗,默默望向离都的方向。马车疾行,道路两旁漆黑的树木快速向后退去。

    漆黑的夜幕下,浓密的树林里黑压压一片,她起先只当是林间的灌木与山石,此时定眼细看,却见是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悄无声息地列在林木间,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不由惊道:“这是……军队?”

    正在震惊时,一路疾行的马车忽然停了下。她忙掀开车帘子,就见前路中央赫然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身融在夜色中,只听得马蹄声哒哒,黑色的骏马仿佛是从浓黑的夜幕中挣脱出来的。

    那匹马走得近了,才能看得见骑在马背上的人,身形单薄瘦削,头戴铜盔,身披重甲,身后漆黑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飞扬。

    回酒一时没认出来,定眼看清走过来的骏马是子衿,再抬眼往端坐在马背上的人看,就见一双清冷冷的眼眸正凝望着她。

    “阿姊——”

    回酒不禁叫出声,立时跳下了马车,快跑几步,跑到子衿跟前抓住马鞍,看清了当真是长洢,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阿姊,当真是你。”

    她说着,看向长洢身后,黑压压的战马与兵卒,气势如山,浩瀚如海,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她震惊道:“阿姊,你,你也要去攻城?”

    长洢道:“是。”

    回酒眼中立时涌上来一片湿热,她紧抓住长洢的手道:“阿姊,你为何也要参与这事?二哥和三哥已经在城里互相残杀起来,你去,你要帮谁?刀剑无眼,他们要打要杀,随他们去,不是我们姊妹该管的事。也管不了。你下来,我们一起走。”

    长洢看着她道:“酒酒,我带兵攻城,不是去帮他们。”

    酒酒立在子衿身旁,闻言霍然抬眼看向长洢。姐妹二人在漆黑的夜色中四目相对,回酒慢慢明白了长洢话里的意思,不禁手心冰冷,向后退开了一步。

    “阿姊……你……”她惊得一时不知如何说话,“你……也要夺帝位?”

    长洢无声颔首。

    酒酒道:“阿姊……”

    长洢道:“酒酒,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我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到那个位子。”

    回酒见她语声决然,容色坚毅,知道根本劝不了她,道:“既然如此,阿姊,我也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长洢立时道:“不行。”

    回酒道:“阿姊……”

    长洢道:“离都如今大乱,最终是什么情形谁都说不准。你留下来太危险了。酒酒,你是我唯一的妹妹。若你让人挟制住,我当真束手无策了。不要让我分心。”

    她说到此,看了一眼马车,见洒子伏在车窗上看着她们,压低了声音道:“涅川府去不得。你去潭山道观。昔年,宁德大长公主在那里修行过,是个极清幽隐蔽的地方,你去避一段时日。我会让沿江随行护你。将来若我功成,会命人去接引你回宫。若我败了,涅川氏看在敬善皇后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你现在就回到马车上去,跟洒子说,沉山府在潭山脚下驻扎,你想去看看沉山府二公子。她若知道阿泽在那里,必定会去的。到了那里,不要和洒子分开。”

    回酒一向聪慧,此时听了这话,明白长洢此举是为了防范涅川氏,点头道:“我懂得的。”

    长洢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

    回酒依依不舍地走了几步,快要走到马车前时她又回过身,见长洢骑在马背上静静看着她,她又快步跑回来,双手拉住长洢道:“阿姊,你千万要保重。我会很担心你,我放心不下你。”

    说着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长洢见她哭了,心中不由一软,在马背上弯下身子,双手捧住她的脸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别哭了,等大局落定,我就去接你回来。”

    她给回酒抹了泪,回酒红着眼眶,犹疑了片刻道:“阿姊,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长洢道:“什么事,你说。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回酒道:“我约莫已经明白了你的计划,若是沉山氏和涅川氏忠心为你,你的胜算是最大的。只是二哥和三哥,他们到底是我们的亲哥哥。你胜了,好歹留他们一条性命。”

    长洢一时无言,默默将回酒的手松开了。

    她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眼眸半垂,语声沉沉道:“酒酒,你向来柔善,这是你的好处。但我要的那个位子,是非同寻常的位子,要得到它,也须得用非同寻常的手段。若他们不死,洛水氏但凡有一个皇嗣,也轮不到我一个女子登基称帝。我若对他们手软,沉山府千万将士的血岂不是白为我流了?即便他们此刻败给了我,也难保他们将来安分守己,一旦有动乱,就如同今日离都之乱一样。到了那时,会有更多的人为我此时的仁慈死去。我不能答应你。”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逐鹿(一)

    “可是……”回酒更咽道,“你如今已落了个弑父的恶名,再为夺嫡杀兄,你坐上这帝位,就要背负杀兄弑父的罪名,你要如何承担得起?”

    长洢冷漠道:“历朝历代,为夺帝位,弑父杀兄的人还少么?他们承担的起,我有何承担不起?至于川平王和川安王,不是我逼他们谋逆叛乱的,他们选择叛乱时就该想到会有什么下场。即便不是我夺位,他们之间也只是死一个还是死两个的问题。皇族本就如此,多思无益。酒酒,你也不要管这些了。走吧。”

    回酒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实在不愿看到他们兄弟姊妹之间相互残杀。事到如今,已经无可挽回。她掩面拭泪,屈膝向长洢行了一礼,回身上了马车。

    长洢策马让到路边,看马车走得远了,她扬鞭策马,向着身后黑如夜幕的千军万马奔了去。

    太安宫,玄和门。

    两扇如山般沉重的鎏金铜钉大门,在攻城锤猛烈地撞击下终于不堪重负,轰隆隆倒了下去。川安王南泾率领的渭水兵将,从玄和门内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太安宫。

    率先占领了玄和宫与上和宫,南泾亲自带兵杀去了段滞的寝宫——正和宫。涅川沛佯败,率领众八千禁卫退守中和门。

    南泾直杀入正和宫,大吼道:“段滞,只要你下旨禅位,我饶你不死。”

    却见段滞直挺挺躺在玉榻上,一动也不动,只睁着一双僵直的眼睛。

    南泾不禁走上前,伸手往他鼻下一探,没有鼻息,又摸他脖颈的脉动,身体都已经冷了。

    南泾不由一愣道:“死了?”

    跟随他杀进来的兵将都面面相觑,忽见涅川沛领了众禁卫杀进来高喊道:“川安王谋逆弑君,人神共愤,当诛之!”

    一声歇下,众禁卫与川安王的叛军立时厮杀了起来。

    南泾谋逆是真,但陡然被扣上弑君的罪名,大为光火。无论何朝何代,弑君都是受世人诟病的大罪。

    南泾立时断定,这是太后与右相沧禹薄为给他扣上一个恶名设下的诡计。更加怒上心头,立时命部下将士大肆杀伐,誓要杀了太后与沧禹薄。

    他率领了五万渭水兵马攻入太安宫,另有五万沉山府的兵马在宫外,根本不将涅川沛这区区八千禁卫放在眼里。

    正杀得激烈,一个兵卒飞马冲入太安宫,直扑到南泾跟前道:“殿下,川平王杀进来了。”

    南泾不由震怒道:“沉山治不是在东城门击杀羽滨?他怎么可能杀进来?”

    那兵卒道:“东城门根本不见沉山府一兵一卒,沉山治竟不知去了何处。”

    南泾身子陡然凉了半截。

    开始攻城时,沉山治再三请命攻太安宫。他不主动请命也就罢了,他越是积极主动地想要往太安宫来,南泾越是疑心重重。

    沉山府历来只忠于皇族,他怀疑沉山治是段滞的人,又或者沉山府有自个的打算,生怕攻入太安宫后会反戈一击,致他于死地。想了又想,不敢让沉山治随他一起入宫。

    他带了渭水的兵马和部分沉山府的兵马来攻太安宫,命渭水的几个将领与沉山治一同率兵在外围阻挡羽滨。意在牵制沉山治。

    此时沉山治不见踪迹,留在太安宫外的五万沉山府兵马也不知去向,心知中了计,不由大骂起来。

    羽滨的兵马已经摇旗呐喊,从玄和门杀了进来。

    南泾登到玄和宫的丹陛上举目一看,只看到羽滨的兵马,不见沉山治,也没有沉山府兵马。不由纳闷,沉山治背叛了他,又没有投奔羽滨,难不成真是段滞的人?

    段滞已经死了!没了主子,看他还能横跳到几时?等他夺了帝位,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他如此一想,对帝位更是志在必得。

    羽滨也气势汹汹地杀入宫,见南泾在玄和宫前,立时杀上去。他们兄弟两个往日就有许多不合,此时见面,分外眼红,你来我往下了死手往彼此身上招呼。

    川安王兵强,川平王马壮。

    两方交战,杀声震天。太安宫内外到处都是血肉横飞,鲜血淋漓,尸体横列。

    川平王和川安王的叛军入城,离都城彻底乱了起来。

    胆子小的平头百姓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平常时候就为非作歹的混混流氓之类三五十人纠集成几百人,几百人团一团又团成上千人。

    领头的高喊一声:“日、他娘的,造反了!”

    一伙人就在街坊间打砸抢掠,从城西一路杀人放火打到了城东,队伍已经发展壮阔到小几万人。

    城防军应付叛军已经够呛,又来了这么一伙强盗,毫无章法地在街头混战,一时竟被打得节节败退。

    一直打到东城门前,混战之中,仿佛整个帝都渐离城都震动了一下。

    城门前的混战也被这一震震得停了一瞬,众人都往城门看去,被川平王攻得七零八落的东城门,失去了它最后一寸庄严,轰然倒在了大地上。

    倒下去的城门后面,就见一人头戴铜盔,身披黑甲,手持玄铁软剑,昂然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之上。面色寒如霜,目光冷如冰,身后黑色的披风在城门口的疾风中飞扬起来。

    都中尉卫涅川润奉命抵抗川平王,因不敌川平王的强攻,败下阵来。此时正陷在东城门的混战中,抬头一看,一时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其他兵卒和作乱的混混更认不出来。

    却见这人身后,一左一右两匹战马上,赫然端坐着沉山泽与沉山治。沉山泽与沉山治身后,黑压压一片,竟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沉山府将士。

    涅川润立时明白了,东城门残余的守将见了此等阵势,不等涅川润指令,都不禁向后退开了让路。一众混混也立时偃旗息鼓。

    沉山治提了内力,高声道:“川平、川安二王叛乱,昭和长公主殿下,率沉山府众将士勤王救驾,诛杀逆贼。敢有反抗者,一律格杀。”

    这一声歇下,混乱的帝都渐离城变得极其静谧。烈日当空,连风声也息下了,只有天上的云彩悠悠卷舒。

    在这静谧之中,长洢驱马前行,子衿的四蹄踩踏在帝都的大地上,哒哒回响。

    沉山泽与沉山治一左一右护从在长洢身后,沉山府五万精锐骑兵,十万持戈步兵,踩着整整齐齐的步伐进入城内。

    马蹄声哒哒,步伐声锵锵。如雷霆轰鸣。帝都渐离城的大地都在震颤。

    涅川润振臂一呼,应和道:“诛杀逆贼!勤王救驾!”

    东城门的其余将士立时高声附和,作乱的混混们见这阵仗,一哄而散。涅川润率领城防军随着沉山府的将士一齐往太安宫杀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逐鹿(二)

    此时是,沉山汛已经领兵制住离都内各处军防,清除南泾和羽滨在都城内的兵马。沉山泫领兵驻扎在灵河两岸,控制住各地驻军和残留的叛军。沉山涛坐镇边军,将洛水四方边境严防死守,以防周边各国乘乱动兵。

    这一场动乱,眼下只剩太安宫里的厮杀还在继续。

    羽滨手握沉山三十三营中的十营兵马,战力远胜南泾带来的渭水兵将。羽滨渐渐占了上风,渭水的兵将也不肯多为南泾卖命,见有不敌之势,都纷纷缴械投降。南泾在乱军中被砍了数剑,倒在上和宫的丹陛之下。

    羽滨踩着丹陛上横流的鲜血步入上和宫,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帝位。众将士都高呼万岁,羽滨高坐在天子御座上大笑一阵,立时下旨传召众臣,入宫参拜新君。

    却在此时,浑身浴血的南泾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站在大殿门前,指向羽滨道:“羽滨!你国玺何在?没有国玺,你如何受命于天,继承帝位?哈哈哈……”

    他仰脸大笑。

    羽滨翻开身前御案上盛放传国玉玺的宝函,却见宝函内空无一物。羽滨立时命宫人翻找,上和宫与正和宫都找不到国玺。

    “哈哈哈……”

    南泾趔趔趄趄走到上和宫的大殿上,身后留下一串沾血的脚印。

    他大声道:“国玺!国玺……国玺只有我知道在哪。哈哈哈……”

    他衣甲破裂,头发散乱,身上不住流血,他却不住大笑。

    羽滨几步奔上前,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怒吼道:“国玺在哪?国玺藏在哪里?快说出来,我留你一条命。不然我将你碎尸万段!”

    南泾残破的身体几乎要被他摇碎了,吐了一口血,他从羽滨手里挣脱出来,喘息几声,转过身拖着血脚印往殿外走,一面大笑,一面癫狂道:“只有我知道国玺在哪!只有我能坐上这天子之位……哈哈哈……”

    他走到殿门外,又回过身向羽滨大笑:“我才是受命于天的正位天子!哈哈哈……”

    羽滨大怒,冲到殿门前,只听一道破空声响,一支羽箭从南泾背后直射穿到胸前,他直瞪着双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身倒在羽滨脚下,再不动弹了。

    羽滨不由大惊失色,怒叫道:“谁人放肆?竟敢在朕面前动武杀人?”

    抬眼一看,就见长洢面色冷厉,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持长弓,正挽弓搭箭将一支闪着银光的羽箭朝他射来。

    他忙闪身避开,就听见殿外千万人齐声高呼道:“诛杀逆贼!勤王救驾!”

    长洢以勤王救驾的旗号打进来,都中城防军,宫中禁卫军,都纷纷归附。羽滨的兵马才与南泾的兵马恶战过一场,此时早已经筋疲力尽。

    追随羽滨的将士原本就出自沉山三十三营,此时见大势已去,也不敢多反抗。搏杀了一阵,沉山泽与沉山治上来招降,多数都缴械投降,只有少数跟着羽滨往宫外逃。

    羽滨逃到北阙门,被围在宫外的沉山汛抓住。立时捆绑了,带到上和宫里来。

    上和宫的大殿内,此时正跪着几个内官和宫女。沉山泽和沉山治已经分头带人将前朝后宫各处宫殿搜查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传国玉玺的下落。便将服侍段滞和太后的内官宫女都押了来问话。

    他们跪在长洢身前,都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迭声说不知道。

    羽滨被押进大殿,一见到长洢,立时大叫起来:“洛水洢,你你你……你好大的野心?你敢带沉山府造反!你想效仿渭水女帝登基称帝?你做梦!我告诉你,洛水从没有过女帝,也绝不会让女人登上帝位!”

    沉山汛从后往他膝弯上猛地一脚,喝道:“跪下!”

    他被迫跪倒在长洢脚下。

    长洢淡淡笑道:“造反?川平王,造反的人是你。我领兵入宫,正是来平乱救驾。陛下已被你与川安王逼死,你又掳走国玺,意欲篡位登基,你的所作所为,一众将士都看在眼里,明日便会天下皆知。你此时若将国玺交出来,倒还可以自证清白。”

    羽滨道:“你想要国玺?别说我不知道国玺在哪,我就是知道,我也不可能给你。若让女人作了女帝天子,我当真是愧对了洛水皇族列位先帝。朝中众臣也绝不会朝拜于你。南泾和段滞已死,我就是谋逆篡位,他们也须得扶持我登基称帝。我劝你,早点退了兵,奉我为君,好处多着呢!不然等我翻过身来,我立时将你送去官窑,做千人上万人骑的妓……”

    “你找死!”沉山泽额头青筋立暴,一拳头抡到羽滨脸上。

    羽滨立时鼻血如泉涌。沉山治与沉山汛也立时拔剑,横在羽滨脖颈上。

    长洢道:“兄长。汛叔。”

    她一出声,沉山泽等人都住了手。

    羽滨立时掉过头来嘲笑道:“沉山氏历来忠于皇族,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竟然跟着这个女人造皇族的反!你们竟然拜倒在一个女人的裙下?将来还有什么脸面见沉山氏的列祖列宗?”

    沉山泽面色紧绷,双拳紧捏道:“女人怎么了?女人也比你勾结外族强千倍万倍。”

    长洢缓步走到羽滨身前,身子微微弯下,一双清冷的双眸直直望着他道:“沉山氏历来忠于洛水皇族,守护的是国家百姓,是让洛水之国繁荣昌盛,是让洛水万民安居乐业,从来都不是为了护住皇族男人可笑的尊荣。我虽是女子,却也有安邦治国之志。沉山氏奉我为君,有何不可?”

    沉山治当先抱拳跪地,高呼道:“殿下英明!”

    沉山泽与沉山汛也随后跪地高呼:“殿下英明!”

    殿外沉山府一众将士齐声三呼:“殿下英明!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齐整整的声响在偌大的太安宫里阵阵回响。

    长洢站直身子,向沉山泽等人道:“阿泽,你们先出去。”

    沉山泽不放心道:“殿下……”

    长洢道:“这是洛水皇族家事,须得由我来处置。”

    沉山泽等人都退到了殿外,大殿内只剩下羽滨和那些内官和宫女。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国玺(一)

    长洢并不作声,但她周身的戾气越发骇人,内官和宫女跪在地上都不禁瑟瑟发抖。

    长洢绕着他们走了几步道:“我再问你们一遍,国玺在何处?”

    那几个内官低眉垂眼,相互交换眼色,却都道:“不知道。臣等当真不知道。”

    长洢停站在羽滨面前道:“羽滨,说出来,我或许能留你一条命。”

    羽滨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见沉山泽等人都退了出去,料定长洢一个女子也不能将他如何,正欲起身反抗,眼前忽然寒光一闪,一道冰冷刺骨的寒光已经贴到了他的脖颈上,只觉寒气入骨,杀意森森。

    他被迫昂着脖子,就见长洢面色冰冷,一双寒眸冷幽幽地盯着他。

    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子有过这样骇人的目光,心中不禁害怕起来,嘴上却强硬道:“洛水洢,你敢杀我么?我是你哥哥!”

    长洢冷冷嗤笑一声:“我哥哥?”

    她的目光冷幽幽地往上看,看着大殿内虚无的半空,字字冰冷道:“我的哥哥,洛水氏息溟,恭德皇太子殿下,早就已经死了。被你,被你们,害死了。”

    提及死去的恭德太子,羽滨不由浑身一颤。

    长洢冰冷的眼眸缓缓往下,盯住他,冷酷道:“你们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我皇长兄当年是如何死的?他从斋宫去九成宫,缘何会落水死在御花园的华池里?这其中,你,与南泾,与段滞,你们参与了多少,你以为我没有查问过么?我不妨告诉你,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来杀了你们。我在沉山府,垣澈日日苦心教导我,我压抑着,我忍耐着,在我以为我能控住这刻骨的仇恨时,你们却费尽心机地害死了垣澈,甚至要毁了沉山府。你此时却还要问我,我敢不敢杀你?”

    她浑身戾气勃发,眉眼蒙在一层阴翳中,整个大殿似乎都笼罩着死亡的阴冷。

    羽滨想要求饶已经来不及,长洢眼眸不动,手中的锟铻剑在羽滨脖颈间猝然一抹,鲜血如瀑,迸涌一地。

    羽滨倒在地上,直直伸着脖子,他的喉管被割断了,喉口间呼噜噜作响,断断续续道:“洛……水……洢……你……你……叛族……”

    长洢冷冷道:“我叛族?我叛谁的族?洛水皇族?你别忘了,沉山氏,亦是洛水嫡族正统。我就是姓沉山,我也有资格登上洛水帝位。”

    那几个内官和宫女眼睁睁看着羽滨被长洢一剑抹了脖子,内官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宫女们缩在一团吓得哭了起来。

    长洢却只是擦了擦溅在手面上的血珠,跨过羽滨的尸身,将锟铻剑慢慢指向服侍段滞的大内官,面色如常道:“那么你呢?你打算告诉我,国玺在哪里么?”

    那内官立时磕头如捣蒜道:“在在在……九成宫……太皇太后早派人拿走了……”

    九成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位于太安宫内庭的东南方向,隔着大半个内庭,远离前朝宫殿。向来是个清净的地方。

    南泾和羽滨先后攻入太安宫,因是老祖母的居所,都不曾派兵过来扰乱。太皇太后深居九成宫,外面打成什么模样也没过问一声。太安宫经过这一场大乱,多处宫殿被毁,尸体与鲜血随地可见。

    九成宫却仍是安安静静,没有受到一点动乱破坏。

    夜幕降临时,沉山府的将士们手持火把将九成宫层层围住,只等长洢号令。

    长洢到了九成宫外,廊檐的宫灯下站着一个大内官。长洢先前见过,约莫记得是太皇太后身边大内官,名字唤作临沥。

    长洢上前,以礼相见道:“烦请大内官入内通报,洛水氏长洢,前来跪请皇祖母安。”

    临沥向长洢躬了躬身,回身进去,不一会儿又躬身出来道:“太皇太后请殿下独自一人入内。”

    九成宫内是什么情形,无人知道。太皇太后此时却只让长洢一人进去,众人都觉不妥。

    沉山治道:“殿下,太皇太后此举必定别有用心,殿下不可冒险。不如强攻进去。”

    长洢道:“不可强攻。我们打着勤王救驾的旗号攻进太安宫,出师有名,谁也不能说沉山府的不是。眼下羽滨和南泾已经伏诛,沉山府却要强攻太皇太后的寝宫,岂不是要背个大逆不道的污名?”

    沉山泽立时道:“我替你进去。无论如何也要将国玺找出来。”

    长洢道:“太皇太后若对我有杀心,你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沉山汛道:“让我去。阿泽将要承袭沉山王位,他若有闪失,沉山府必定大乱。阿治练兵治军身兼重任,也不能出事。我进去就是遭遇不测,也不会影响了大局。殿下,让我去吧。”

    长洢道:“你们谁都不许进去。在外面等我。”

    他们三人齐声道:“殿下……”

    长洢卸了头上的铜盔,迈步就走。他们三个立时上前将她拦住,单膝跪地,不让她走。

    沉山治道:“君子不立危墙。殿下立志要夺帝位,沉山府众将士拜殿下为君。眼下大业将成,殿下的安危关乎整个洛水的安定。殿下怎可在此时将生死置之度外?”

    长洢道:“退下。”

    沉山泽道:“殿下。”

    长洢道:“你们既已奉我为君,此是君命,我命你们退下。”

    他们三人只好退开让路。长洢孑然一身走到九成宫的宫门前,拾阶而上,随在临沥身后步入九成宫。

    太皇太后在九成宫颐养天年,一向爱侍弄花草,九成宫内藤萝丛生,草木繁盛,夜色下的宫苑显得尤为寂静,偶然能听见几声虫鸣鸟叫。

    通往主殿的甬道两侧种满高大的木樨,枝叶繁茂,芳香馥郁。此时天已黑透了,隐在木樨间的灯台上却没有点灯,只有远处大殿内的烛光照出来,隐约能看清道路。两侧的木樨林内却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长洢走上这条甬道时,脚步顿了顿,而后目不斜视,随在临沥往大殿的正门走去。

    走到一半,就见甬道中央搁着一只足有五人合抱的雕花大缸,缸内浮着成片的芰荷与粉嫩的花苞,荷叶下凤尾高头的金鱼在隐晦的月光下悠然摆尾游动。

    长洢从大缸一侧走过去,目光从缸内的水面一掠而过,泛着月光的清澈水面上,倒影出甬道一侧的木樨,浓密的枝桠间人影一闪,栖身在枝桠间的人正将锋利的羽箭对准她。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国玺(二)

    长洢面不改色,夜色中虽看不清,但她耳力一向敏锐,两侧的木樨林里藏了至少二三十人。此时,这些人正在黑暗的林木后挽弓搭箭对着她。

    每往前走一步,都可能万箭穿心。

    长洢却只当不知,目光从容向前,不疾不徐入了正殿。

    大殿内灯火辉煌,太皇太后正端坐在大殿的主座上。滁帝大丧时,长洢已经见过这位老祖母,但直到此时,她才得以直视太皇太后的面容。

    洛水之国这位身份最为尊崇的女人,年近九甲子,下巴尖尖,颧骨高高,梳着抱面高髻,发髻两侧斜插双珠玳瑁簪,当中配戴点翠金步摇,身着绛紫瑞草云鹤长锦裙,外披青云落霞大绸衫,臂弯间挽着一条素色披帛。极是雍容华贵。

    长洢走到大殿中央,跪下来,举手加额郑重向她行了一礼道:“孙儿长洢,跪请皇祖母安。”

    太皇太后凝眉看长洢,目光看似祥和,却隐隐露出不容人直视的威严。

    长洢虽跪在地上,腰身却挺得笔直,淡然接受着太皇太后的审视。

    长洢出生时,太皇太后曾也去看过一眼,彼时四肢残废双目失明的羸弱婴儿,此时四肢修长,目光炯炯,身着沾血的铠甲,将以帝王之势睥睨天下。

    太皇太后徐徐道:“你可知,方才只须哀家一声令下,你便必死无疑。”

    长洢道:“孙儿知道。”

    太皇太后道:“你既知道,为何还敢进来?”

    长洢向她恭敬叩了一首道:“昔年,孙儿虽有慧贤皇后与恭德太子相护,但若不是皇祖母下恩旨,留孙儿一条性命,孙儿早已被处死了。哪里能活到今日。皇祖母那时既能心慈不杀孙儿,如今皇祖母眼看着孙儿长成,更没有理由要致孙儿于死地。孙儿谢皇祖母不杀之恩。”

    太皇太后缓缓起身,立在她身旁的临沥忙躬身上前,太皇太后搭着他的手腕走到长洢跟前,垂目道:“你想做女帝天子?”

    长洢道:“是。”

    “洛水从未有过女帝。你可知道你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将会付出何等代价?”

    “孙儿知道。”

    “你可知道,坐在这万人之上的天子尊位上,要肩负多少责任与艰辛?”

    “孙儿知道。”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你回答得倒干脆,但若哀家今日不将玉玺给你,你能如何?”

    长洢抬头直视她道:“皇祖母必定会将玉玺给我。”

    闻言,太皇太后目中露出威慑。长洢毫不避让与她对视。祖孙二人四目相对,眼锋相交,大殿内宫人林立,此刻却没有一丝声响。只鼎炉内香烟袅袅,灯烛忽忽闪闪。

    片刻后,太皇太后点头道:“很好。”

    她转过身,慢慢走了几步道:“你身上衣裳脏了。去内殿换身衣裳。绿浓,你服侍长公主进去更衣。”

    殿内名唤绿浓的宫女躬身应道:“是。”

    躬身过来请长洢往内殿去,长洢再向太皇太后叩了一首道:“孙儿谢皇祖母赐衣。”

    她起身到了内殿,就见长榻上正叠放着鹿皮弁服玄色大襦、白罗裙、金乌皮履与革带。正是洛水天子的常服。

    绿浓走上前,弯身托起上面的皮弁放在一旁,掀开玄色大襦,就见衣裳底下赫然端放着国玺。

    绿浓跪下拜道:“奴为陛下更衣。”

    她没有称长洢为殿下,而是敬呼天子的称谓——陛下。

    长洢垂眸看她,就见这女子皮肤白腻,腰肢纤细,面容姣美,心下立时明白,这帝王常服,藏在衣裳内的国玺,还有这美貌女子,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羽滨或南泾夺了帝位,来到九成宫,太皇太后既施恩献出了国玺,又将九成宫的人塞在了新帝枕边。

    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长洢半路横杀出来,夺了帝位。

    长洢走到长榻前将那国玺拿在手中,翻过来看国玺的底面,就见刻着:受命于天,万寿永昌。

    长洢冷笑一声:“受命于天?”

    她随手将那国玺丢在了榻上,坐在榻边,向绿浓道:“太皇太后原是要将你送给新帝,若是羽滨或是南泾得了帝位,此番更衣之举就是为了让新帝临幸于你。倒是我,白白辜负了你的美貌。你可觉得委屈?”

    绿浓忙伏地叩首道:“奴不敢。”

    长洢看了她一阵道:“起来吧。”

    绿浓便起身为她更衣。

    脱了战衣铠甲,先着白罗裙,再穿玄色大襦,革带束腰,足登金乌皮履,最后将她一头乌发束在头顶,冠戴皮弁。

    等穿戴完毕,长洢站在铜镜前自照,这身弁服虽是依照男子的身量裁制出来的,但长洢原就身形高挑,此时穿在身上,这一身帝王衣袍与她眉宇间清冷的威仪竟极其相称。

    长洢看着铜镜内的自己,绿浓站在她身后躬下身子似是要为她整理衣裳的后摆,镜面的一角却反照出绿浓的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往另一手的袖间探去。

    长洢仍看着镜面,目光不动,淡淡道:“我劝你不要拿出来。”

    绿浓猛地一震,指尖的匕首顿在了袖内。

    长洢道:“你不拿出来,我就当作没看见。你一旦拿了出来,你我之间,必定要死一个。你觉得,是你死?还是我死?”

    她慢慢回身,冷冷看着绿浓。

    绿浓道:“不试一试,生死谁能知道。”

    说着,从袖间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拔了出来。却觉手臂一紧,长洢的手死死钳住她的手臂。长洢自幼在沉山府骑马射箭,力气远比一般女子大。

    绿浓被她捏住,竟是一点也动弹不得,手臂的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了。

    长洢面目不动,另一手用力,将匕首夺了去道:“你想杀我。这想法不错。”

    “但方才我入九成宫时,你也看到了,太皇太后为何不一声令下将我乱箭射杀?真的是因为她的仁慈么?不。是她不能。她若此时杀了我,沉山府与涅川府会立时踏平太安宫。”

    “等到了那时,究竟是沉山氏还是涅川氏登上洛水的天子之位,就不得而知了。我好歹还是洛水氏的血脉,我为洛水女帝,她仍旧还是洛水的太皇太后。但若是沉山氏和涅川氏登位,岂能容得下她这个沧禹氏的太皇太后?所以,她不能杀我,也不敢杀我。你主子不敢做的事,你何必卖了性命来做?”

    绿浓面色苍白,唇角哆嗦。

    “又或者说,你的主子并不是太皇太后。是南泾还是羽滨?还是……”长洢敛住冰冷的眼眸俯近到她脸上道,“涅、川、浈?”

    绿浓一言不发,浑身直颤。长洢松开她的手,她双腿一软,瘫跪在了地上。

    长洢道:“这把匕首不错。赏给你了。”

    她随手将匕首丢在绿浓脚边,走到内殿门前,停住脚道:“想活命,就自己逃。若是非要寻死路,我眼里也容不得沙子。告诉你主子,安分点。”

    沉山泽等人在九成宫外早已等得急了,正要冲进去,就见九成宫的宫门缓缓打开,长洢穿着一身帝王弁服从九成宫内走了出来。临沥双手正托着国玺,躬着身子跟随在后。

    众人见天子御驾,都忙跪拜行礼。

    长洢脚步不停,径直从众人身前走过。此时,夜色更浓,太安宫内处处宫灯摇曳。她在宫内踽踽独行,走过一座又一座宫殿,穿过一条又一条甬道。她穿着帝王的衣袍,每有宫人迎面遇见,都忙退到路旁,跪伏在地。

    她不声不响,只顾往前走。穿过内庭,出了中和门,往东前行。到了斋宫门前,守门的禁卫见了她,立时按剑跪拜。

    长洢穿门而入,潭清和红蓼子都忙迎了上来,看清长洢身上穿的衣裳,也都不禁往后退了退,跪拜行礼。

    浓重的夜色下,长洢独自在斋宫的主殿门前停了一停,而后她抬步迈进主殿的大门,迎面是千百支明亮的灯烛与洛水皇族世代帝王后妃的灵位。

    长洢跪了下来,举目望向慧贤皇后与恭德太子的灵位道:“母妃,皇长兄,长洢……回来了。”

    ------题外话------

    夺帝位这一卷就到此就结束了,后面女帝陛下要开始治国理政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皇嗣(一)

    洛水帝都渐离城,终于结束了战乱。

    街头林立的商铺酒楼重新开业,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的百姓也重新涌上了街头,往皇榜上一看。

    双王叛乱被处死,太皇太后传国玺于昭和长公主。

    洛水之国竟也出了一位女帝!

    一群人挤在皇榜前,能断文识字的被挤在最前头,唾沫横飞地将榜文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奔走相告,说书一般将这天大的事传播出去。

    不过是半日功夫,洛水氏长洢将登基称帝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

    洛水与邻国渭水同出一脉,都属央泽水族。昔年渭水已经出过一位女帝,渭水往来经商求学的子民,每每提及此事往往面有矜色。

    好似在说,我们渭水出过女帝,你们洛水有么?

    此等万万年难见的稀罕事,没出在自己家里,似乎是有些遗憾。此时,忽然出了一位女帝,茶余饭后倒多了很多可吹嘘攀比的说辞。

    寻常百姓对于女帝登基的事新奇多于反感。再者说,无论谁登基,他们照样要是农人,商人,匠人。每日照样要耕田种地,跑马走船,讨生活。并没有多少在意。

    朝臣与各氏族却不尽然。

    沉山氏与涅川氏极力支持长洢登基。沧禹氏与部分金戈氏竭力反对。漾土,堪木,将凉,另一部分金戈氏和寒族出身的臣子持中立态度。

    中立态度这个阵营里又划分三等。

    漾土氏不参政,不发一言。是真正的中立。

    堪木氏与将凉氏,是小氏族中的小氏族,一边是已经夺得国玺即将登基的女帝,一边是手掌洛水财政大权根基深厚的沧禹氏,两边哪个也不敢沾惹。只能默不作声。

    另一部分金戈氏和寒族臣子则是抱着观望的态度,随时准备做墙头草。

    右相沧禹薄此时已经从宫中密道内出来。

    川安王攻破太安宫时,他与太后藏到宫中密道避难,只等着夺嫡之战平息,百官入朝参拜新帝时再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不管是羽滨和南泾哪个夺了帝位,都须尊太后为嫡母,更不敢将堂堂右相大人如何。

    未曾料到沉山府攻进太安宫,扶持长洢夺了洛水的帝位。藏身的密道也被沉山府的将士破开,他们兄妹二人,一个当朝太后一个当朝右相,如同逃匿的犯人,被沉山府一众将士搜翻了出来。形容甚是狼狈。

    大局已定,长洢接了传国玉玺,着丧服在斋宫服丧。先帝段滞驾崩,长洢作为继任的新帝,依照惯例,须在斋宫服丧二十七日才可登基为正位天子。

    在服丧这二十七日里,朝政之事由中枢阁暂行代理。沧禹薄趁此时机,在段滞大丧的第三日,与百官一同入斋宫祭拜段滞。

    众臣在斋宫主殿外祭拜行礼后,沧禹薄当着群臣的面跪在主殿外,向殿内高声道:“昭和长公主殿下勤王救驾,丰功至伟,当受臣民敬拜。当时宫中大乱,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难保国玺不受歹人觊觎,遂将国玺交于殿下保管。今日先帝大丧,百官皆在,请昭和长公主殿下交还国玺,以待新帝登基。”

    长洢独身一人在斋宫主殿内,她跪在大殿正中的蒲团上,面朝着洛水历代先帝皇亲的灵位,冷眸微垂,半晌不发一言。

    众臣也没想到沧禹薄会当面发难,一时都不敢说话,殿内殿外一片死寂。

    沧禹薄跪在殿外,再拜道:“臣请昭和长公主殿下交还国玺。”

    随在他身后的沧禹氏官员纷纷跪下来,一齐跪请长洢交还国玺。

    长洢身形不动,端正跪在灵位前,头也不曾回一下,空旷的大殿内响起她漠然的声音:“左相,你也觉得,朕,该交还国玺么?”

    左相涅川浈立时跪下道:“陛下乃先帝皇三女,敬善皇后嫡出,慧贤皇后抚养,身份之贵重,众皇子皇女无人可比拟。陛下勤王救驾,平定二王叛乱,力挽狂澜,功德之高,古今往来无人可企及。太皇太后深知陛下人品贵重,堪当治国之大任,亲传国玺于陛下,乃是众望所归,万民所求。臣恭请陛下御驾临朝。”

    她身后涅川氏一众官员也都跪下来,恭请长洢登基称帝。

    沉山泽与沉山治率沉山府一众将士及官员一齐跪下来,三呼“陛下万岁!”。气势高昂,呼声震天。

    长洢从蒲团上起身,缓步往殿门外走,刺目的阳光穿过殿门斜斜地投射在殿内的地面上。她一步步走来,阳光一寸寸从她脚下往上,照亮她雪白的面孔和清冷的眉眼。

    她走出殿门,在廊檐下站定。

    漾土,堪木,将凉,金戈及一众寒族官员见她出来了,虽说是中立,此时也不敢再站着,都忙一齐跪了下来。

    长洢信步走下殿前石阶,停站在沧禹薄跟前道:“右相,方才朕听你说,让朕交还国玺,以待新帝登基。不知右相是想要扶立哪位皇室宗亲?”

    滁帝膝下的四位皇子如今都已命丧黄泉,若一定要皇子登位,只能从皇族旁支的宗亲里过继一位到滁帝或者段滞名下。但洛水历代帝王更替,新帝登基后,血脉至亲的叔伯兄弟必要血洗清除一番。

    以滁帝那一代开始算,滁帝登基后,至亲兄弟差不多都死的死,残的残。能安然无虞活下来的宗亲,都是母族并非洛水本土的皇子。因为血脉不纯,他们没有资历登基称帝,也就不会对帝位产生威胁。

第一百四十七章 皇嗣(二)

    如今的皇族宗亲,主要分三支。

    皇族宗正,洛水泊,讳名平泊,是滁帝的庶弟,母族出自渭水皇族,掌管宗政寺,处理皇族内务。

    皇族宗伯,洛水沈,讳名地沈,是滁帝父辈,母族出自渭水又温氏,管理皇族祭祀。

    汤山王,洛水湍,讳名义湍。是滁帝祖辈,封地汤山,母族出自渭水云河氏。

    这三支虽都是洛水氏的后裔,但他们也是渭水的血脉。只算半个洛水人。除非造反,不然绝不可能登基为帝。即便他们造反夺了帝位,也很难得到洛水臣民的拥戴和认可。搞不好还会引起全民暴动。

    因为洛水的三大氏,沉山,涅川,沧禹都是嫡族正统,论资质,比他们这些血统不纯的宗亲更有资格登临帝位。

    涅川浈道:“陛下虽是女子,但到底是我洛水嫡族正统的血脉,右相扶立旁支宗亲,岂不是有意混淆皇族血统?不知右相是何居心?”

    沧禹薄冷笑一声道:“何须扶立旁支宗亲?先帝虽崩,却留有皇嗣。淑妃娘娘身怀有孕,虽未临产,却是先帝正经的血脉。若要承继帝位,依皇族礼制,淑妃娘娘腹中的胎儿才当是第一位。”

    “哦?”长洢笑了一笑道,“不知淑妃娘娘如今身在何处?”

    沧禹薄立时道:“当时宫中大乱,家兄沧禹潍为保皇嗣无虞,将淑妃娘娘护送去了沧禹府。有家兄看护,淑妃娘娘与腹中皇嗣安然无恙。”

    这一场夺嫡之乱,沧禹潍和沧禹薄各自押了宝。也都留有后招牵制对方,只是没想到长洢横杀出来。

    他们兄弟二人一向不合,但此时为阻止长洢登基竟也联起了手。

    涅川浈道:“淑妃娘娘虽然怀有身孕,腹中胎儿是男是女也未可知,是生是死更是难料,国不可一日无君,难道要将朝政荒废了,等一个小儿出世理政?太皇太后亲传国玺于陛下,陛下便是洛水天子。右相若只是因为陛下是女子而反对陛下登基,本相倒要问问右相,洛水国法可有哪一条立下了,女子不可参政,皇女不可称帝的律法?”

    涅川润道:“渭水与洛水同出一脉,昔年渭水女帝登基,君临天下。为何我洛水不可有女帝?”

    沉山氏与涅川氏众臣都点头称是。

    沧禹薄激昂道:“昔年渭水女帝登基,荒淫无道,实行暴政,致使朝政混乱,民不聊生。尊天盟宗主亲自持天子剑下山,才逼得渭水女帝退位让贤。有如此前车之鉴,如何还能让女子称帝临朝?我沧禹薄就是豁出了这条性命,也要保我洛水太平。”

    他说得慷慨大义,沧禹氏众臣与寒族官员都纷纷应和。

    沉山泽站在沉山氏众臣之首,闻言立时道:“渭水女帝如此,右相大人就敢说我洛水的女帝陛下也是如此?那历来施行暴政的帝王不胜其数,还都是男子,依右相大人的话,男嗣又怎可登基称帝?”

    沉山治也道:“先帝虽留有子嗣,但淑妃娘娘出自漾土氏,即便将来生下的是位皇子,也并非水族正统血脉,是否能承继大统,恐怕还有待商榷。”

    众臣闻言,都纷纷议论起来。这些可都是大实话。

    金戈府的大公子金戈流一直看着沧禹薄的脸色,也没留意听其他人说话,慢了半拍道:“淑妃娘娘还未临产,朝政大事也不可荒废,依臣之见,理应让太后与左右二相同理朝政,直至皇子诞生……”

    “金戈流。”涅川浈冷声打断道,“你若是耳朵不灵光,就睁开眼看仔细了,你眼前是洛水的女帝陛下。”

    涅川浈斥责的是金戈流,话却不是只说给他一个人听的。她是在给所有人提个醒,长洢虽然还没有登基,但她一手握着太皇太后亲传的国玺,一手握着沉山府的兵权。

    眼下,离都正被沉山府控制,洛水的边境也全仰仗沉山府的将士戍边守。朝堂上还有涅川氏帮衬。

    不管从名义上,还是从实力上,洛水帝位已经是长洢的囊中之物。若没有绝对的把握让长洢退位,此时谁胆敢出头,公然忤逆天子,便等同于自掘坟墓。

    涅川浈续道:“我等身为臣工,只有辅佐陛下治国理政之份,依你方才所言却是要将天子晾在一旁,臣子擅权理政?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金戈氏也敢说?”

    金戈流立时跪下来,不敢再发一言。众臣中与金戈流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此时也都不敢再出声。

    长洢含笑道:“众卿都起来吧。”

    众臣便依言起来,沧禹氏的官员也跟着起身,但见沧禹薄仍跪在地上不动,还未起身的犹疑不敢动。已经站起来的,跪回去怕拂了长洢道面子,站着又怕逆了沧禹薄的心意,一时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竟十分为难。

    沧禹薄道:“诸位同僚在朝为官,都是一片赤心为国为民。洛水从未有过女帝,女人当政,必会引来祸患。此时眼见洛水将走渭水旧年的老路,诸位不肯发一言,等到国家动乱百姓受苦之时,当真是愧对洛水先祖与天下万民。为洛水万年之基业,为洛水苍生之安泰,诸君与我一同跪求昭和长公主殿下以家国大局为重,交还国玺,退兵让位。”

    他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又高举家国大义,着实令人感佩。寒族官员中有不少热血青年,闻言都开始义愤填膺,准备跪下来应和沧禹薄。

    堪木氏族长戏蒲拉住身旁的寒族青年,低声劝道:“你可是沧禹氏的右相?女帝陛下一时奈何不了他,还奈何不了你?别被人当刀子使了,还兀自觉得死得其所呢。”

    那青年一个机灵,回过味来,忙忙地垂首站好。他是寒族中官职较高的,见他不动,左右寒族的官员也都不敢动了。只有沧禹氏还跪在地上的官员附和着喊了几声。

    长洢笑了一声,不疾不徐道:“众卿,那日朕率沉山府众将士攻入太安宫勤王救驾,太皇太后念朕平定叛乱有功,又见帝位无人承继,亲赐弁服,亲传国玺于朕。右相却说国玺只是太皇太后托付给朕暂行保存,此时要朕交还国玺,说是逼朕退位也不为过。如此以下犯下。右相,朕念你一片忧国忧民之心,不忍怪罪。今次就不治你的罪了。”

    沧禹薄还要开口,她拂袖转身道:“朕是奉太皇太后之命继位,右相若心中还存疑,可去九成宫请旨,若太皇太后下旨说明朕手中的国玺并不是传于朕的,朕即刻将国玺交出。”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众臣都点头称是。沧禹薄也不多言,立时起身往九成宫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族老(一)

    深涉背对着洛水之国列位先帝皇亲的灵位,一屁股坐在长洢旁边的蒲团上,顺手从供台上捏了一串葡萄下来,放在怀里,摘了一颗抛起来,用嘴接住了吃。

    吃着也没耽误他说话:“我可是给你看得紧紧的,从你领兵入宫,涅川浈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什么事也没做,什么人也没见。直到你找到了国玺,她才开始联络朝臣,入宫朝拜你。没有一点反常之处。”

    斋宫主殿内香烟袅袅,长洢跪在先祖灵位前,双手合十,敬拜行礼。

    深涉百无聊赖,随手抛起一颗又大又圆的葡萄,张嘴一接,葡萄接到嘴里,喀嚓喀嚓地吃起来。

    长洢道:“跪好。”

    深涉抱着怀里的葡萄,往灵位上瞥了一眼道:“你家祖宗,你跪你的。又不是我家祖宗,我干嘛要跪好?”

    说着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

    长洢转过脸,冷冷看他。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吃完了葡萄,掸了掸衣摆,又伸手往供台上够供奉的糕点。

    长洢咬牙道:“我马上叫你滚出去。”

    深涉这才收了手,老老实实在她旁边跪好了,肚子却咕噜噜一阵响。

    他是真的饿了,自从长洢出城举兵,他就全程监视着涅川都府,防止涅川氏会来收渔翁之利。在沉山府控制太安宫前,他眼睛都没合一下。

    虽然他灵力旺盛,三五天不吃饭也没什么要紧,但他如今是一个灵根养着两个元神,垣澈的元神修复本就需要消耗大量的灵力,少不得要多吃多补。

    长洢闻声,转目看他。他还没开口,肚子又呼噜噜一阵巨响。

    他在巨响声中道:“我帮你盯了几天的人,一顿饱饭都没吃上,到了你这,也没见你管我饭。我饿的难受,吃块糕点你还凶巴巴的。”

    长洢道:“红蓼子。”

    红蓼子忙从殿外进来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长洢道:“领四公子去用膳。”

    深涉道:“我要在这吃。”

    长洢看他,他道:“你陪我吃,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长洢向红蓼子扬了扬下巴,红蓼子忙躬身出去了,不一会领了一行宫人,拎着食盒在东偏殿摆了六菜一汤。

    深涉抱着热腾腾的饭碗胡吃海塞,长洢端坐在他对面饮茶道:“涅川浈未必不知道你在盯着她,这次机会难得,她竟没有动手。我也摸不透她究竟有什么意图。”

    深涉道:“我看她是真心想扶持你登基。涅川氏现在可都是支持你的。她已经在对沧禹潍施压,要他送淑妃娘娘回都。你那个好姐姐扣在你头上的弑君罪名,她也着手叫人彻查了。”

    他举勺喝了一口热汤,直吐舌道:“太烫了!你给我吹吹!”

    长洢冷冷看着看他。

    他立时道:“行。我自个吹。”

    他端着汤碗,扬汤吹气,嘴也不闲着道:“不是我说,你家这厨子的手艺真不怎么样。汤做的也不好……”

    长洢道:“宫中御膳,你还挑拣。莫非你家的厨子比御厨还强?”

    深涉哈哈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他喝了几口汤道:“我还有个事想问问你。沉山府如今都听你的,等你登基后,你打算如何处置沉山府?你是不是也打算收了沉山府的兵权?”

    长洢猝然怒道:“你放屁!”

    深涉立时不满:“喂!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在吃饭呢!”

    长洢道:“你爱吃不吃。”

    深涉端着饭碗抱怨:“不是我说你,你这脾气可真是臭……”

    正说着,红蓼子躬身进来道:“陛下,外面……”

    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阵哭喊之声。

    一个哭道:“若让女人乱政,我们这帮老东西还有何脸面对得起洛水先祖,不如撞死在列位先帝面前……”

    另一个喊道:“上有皇天,下有后土,老夫今日为天下苍生浩渺人间,在此死谏……”

    还有一个骂道:“早有传闻说她弑父杀君,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怎堪配为人君?老头子我第一个不服,今日若不叫她拿出国玺,我第一个在这触柱而亡……”

    诸如此类的哭喊叫骂之声,此起彼伏,阵阵回响。

    长洢凝眉道:“怎么回事?”

    红蓼子禀道:“各族的族老在斋宫外要面见陛下,臣见他们来者不善,要将他们劝回去,不料这些族老竟闹了进来,此时都聚在主殿跟前要碎首以谏……”

    长洢道:“沧禹薄还真是会动脑子。”

    昨日沧禹薄往九成宫去,吃了个闭门羹。太皇太后称病,不见任何人。他见不到太皇太后仍是不死心,一夜的功夫,竟挨个说动了各族的族老来反对她登基。

    这些族老都是长洢祖辈上和曾祖辈上的人物,或是叱咤风云,或是为官为将,如今虽都年老了,远离朝政,却都是德高望重。甚至很多朝臣都是他们的子侄学生。他们说一句话,后生们都得奉为警世箴言。

    此时他们拄着拐杖,颤巍巍站在主殿外呼喊叫骂,宫人和禁卫们也不敢强行驱逐,要是不小心碰倒一个两个,必定要被群臣责骂弹劾,搞不好还要丢了脑袋。

    众族老在主殿外哭骂了一阵,见长洢迟迟不出来,都叫嚷着要以头撞柱,以死逼长洢交出国玺。

    宫人和禁卫忙拉的拉,劝的劝,正闹得鸡飞狗跳,就听见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道:“别拦着,让他们撞。”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长洢身着素服,负手立在东偏殿的阶前。众族老一进来,直奔到主殿前大闹,闹了半晌不见动静,此时才知闹错了地方。不由得一阵静默。

    深涉端着饭碗跟出来,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叫你们撞哎!”

    说罢,端起饭碗往嘴里扒拉一口饭。

    众人又是一阵静默。

    那群族老来自各个氏族,其中也不乏沉山氏和涅川氏的,论血缘长洢也要叫一声太爷曾祖。

    涅川氏的一个族老第一个站出来,气得直抖手道:“你你……你这个小娃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我们这把老骨头为了洛水打下过多少功劳?就是先帝在位,也不敢和我们这样说话。”

    沧禹氏的一个族老跟着愤慨道:“她一个女孩家懂得什么礼义廉耻?昔年我们这把老骨头为洛水呕心沥血,终于见得洛水今日的盛世。若叫你一个小女娃毁了,我们死也不愿。你今日若能将国玺交出来,史书还能记你一笔勤王救驾的功劳,若是不交出来,我……我就撞死在这里,叫你背负逼死国老的骂名。”

    众族老都应和道:“昔日为洛水鞠躬尽瘁,今日也要为洛水死而后已。”

    说着,都作势要以头撞柱,碎首以谏。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族老(二)

    宫人和禁卫没长洢的命令也不敢上前劝阻,众族老原本只是想倚老卖老,逼迫长洢服软,却不想长洢根本不吃这套。此时,没人拉扯他们,他们作势撞柱的动作都僵在柱子前,场面一度很尴尬。

    一阵无言的静默中,只有深涉兀自挥着筷子扒拉饭碗的声音。

    众人都闻声看他,长洢也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抱着饭碗往旁边挪了挪。

    沧禹氏的几个族老一齐哭喊道:“先帝,老臣无能啊!老臣护不住洛水的大好山河,今日就在此,以死谢罪!”

    丢了手中拐杖,摇摇晃晃,当真就要撞向主殿外的廊柱上,血溅当场。

    长洢冷冷扬声道:“你们尽管撞,撞死了,朕追赠你们王爵,让你们入葬皇陵,灵位就供奉在这斋宫祖庙内。朕会时时来祭拜你们。朕还要昭告天下,赞你们忠心耿耿,为先帝殉葬而死。”

    那几个族老立时顿住。谏言而死和殉葬而死是根本不同的两回事。

    长洢道:“你们要美名,朕给你们美名。你们要尽忠,朕给你们机会尽忠。朕只知道,死人开不了口,活人才能说话。你们要死就尽管死。都死了,更没有人能想法子阻挠朕登基。”

    “你你你……”

    众族老一时气得老吹胡子瞪眼。

    金戈氏的一个族老道:“老朽听闻,先帝之死与你不无关系。你弑父杀君,忤逆人伦天道。川平川安二王虽叛乱有罪,也不至于下死手诛杀。你杀父杀兄,如此狠辣之人,如何能做臣民表率?”

    众族老又都附和起来,一会儿引经据典说人伦纲常,一会儿说长洢年轻难当大任,一会儿又说女人乱政云云。归根到底,就是要长洢交出国玺,退位让贤。

    长洢笑了一笑道:“你们说朕年幼,难以服众。朕倒想问问,淑妃娘娘腹中还未出世的‘皇子"难道会比朕年长?说朕是女儿身,女人乱政,你们却要求太后垂帘听政。朕听着倒觉新奇,难道太后不是女人?”

    她清冷的眸子敛了一敛,气息冰冷道:“杀兄弑父,你们说的很好。朕连父兄都可杀,还有谁人不能杀?”

    众族老见她面色冷凝,眉目如霜,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严。不由都噤了声。

    红蓼子从旁拉了拉深涉的袖摆,小声道:“四公子,你此时还觉得我们陛下待你脾气不好么?”

    深涉端着饭碗:“……”

    那金戈氏的族老此时老泪纵横,抖着手质问道:“先帝……先帝当真是被你所杀?先头听得传闻我还不信,你这样说,便是承认了。简直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你就是登上天子之位,我今日也要将你这个杀父弑君的孽障诛杀了!”

    这耄耋老者竟极其忠烈,私自带了兵器入宫,此时猝然从袖剑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大喝一声就朝着长洢刺来。

    深涉丢开饭碗,身形往前一闪,众人眼错不见,根本没看不清他的动作,那把匕首已经到了他手中。

    他把玩着匕首道:“大爷,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脾气还这么大。容易伤身体啊!这匕首我替你收了。还有句话,我若不说明白,怕你们犯了糊涂。弑父杀君这样的大罪,没有真凭实据,是不好乱说的吧?大爷,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先拿出凭证来让大家看看。”

    那金戈氏的族老道:“我……我哪里有凭证。我只是先头听闻三公主无端被关进天牢里去,着人打听了缘由,说是三公主有杀父弑君之嫌……”

    深涉环起双臂道:“这么说,你只是口说无凭咯!大爷,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样空口说白话不体面呐!往严重了说,你方才这一句,正儿八经地是在污蔑君上。要割舌头的!”

    那金戈氏的族老一张老脸胀成了猪肝色,另一个堪木氏的族老一把拉住了深涉,热泪涟涟道:“小四公子,你好歹也是东洲排名第四的公子,在缥缈山尊天盟都能说得上话。先前渭水女帝登基,实行暴政,朝纲混乱,以致惊动了尊天盟,下山斩杀天子。这才过去几年,教训就在眼前,不能眼睁睁看着洛水也走上这条路啊!小四公子,你也是洛水的子民,你要为洛水讨公道啊!”

    “公道?”深涉颇为惊奇道,“开什么玩笑!公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本公子就是来给她撑腰的。”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长洢抛去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媚眼。

    那族老以手捂眼,心中悔恨不已,就不该与这不正经的玩意儿说话。此时当真想要触柱而亡了。

    众族老捶胸顿足正骂着“不成体统”、“不懂礼仪”、“不知羞耻”时,沉山泽和沉山治一前一后过来了。

    沉山氏的几个族老立时转移了痛骂的对象,戳着沉山泽的脊梁大骂了一阵“愧对沉山列祖列宗”,“扶持女人称帝就是洛水的罪人”,“赶紧撤军不可再助纣为虐”等语。

    沉山泽尽着他们骂。

    等他们歇下了,沉山泽道:“诸位叔祖,我年幼还未承继沉山王位,确实有不懂事的地方。但父兄的教训我时刻铭记在心。沉山府世代忠于洛水,谁是洛水的天子,我沉山氏就忠于谁。如今在位的是女帝天子,我沉山氏护卫天子正是尽忠尽责的本分。倒是你们年纪大了,容易糊涂,你们冠姓沉山,怎敢忤逆天子?岂不是要让我们沉山氏背负不忠的恶名?要让天下人指摘我沉山府有不臣之心?”

    沉山氏的几位族老细细一想,正是这个道理,竟是无从辩驳。一甩袖子先走了。

    沧禹氏和金戈氏的几位族老还不死心,又来说教沉山治,要求他撤军。

    沉山治笑道:“诸位老大人,你们这样岂不是为难我?在沉山府是沉山王说了算。王爷不下军令,我一个小小的将军岂敢随意调兵遣将?违反军令者,军法处置。”

    沧禹氏的一个族老道:“你们沉山府仗着强军,纵使让这小女娃登了帝位也难得人心,反倒毁了洛水这大好的太平盛世……”

    长洢冷道:“好一个大好的太平盛世。”

第一百五十章 族老(三)

    这群族老一进来就说“盛世”,长洢当作没听见,此时竟还敢再提。

    她看着他们,凛凛道:“朕竟不知何为太平盛世?诸位老大人今日就在此教教朕。洛水与南昭的战火才息,叫太平盛世?川平王勾结楼烦引外族入侵,直打到灵河南岸,帝都险些不保。叫太平盛世?川安王领渭水兵马强攻太安宫,帝都内宵小之徒乘机作乱,烧杀抢掠与官兵混战,叫太平盛世?若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太平盛世,我今日就与你们说明白,这个帝位,我坐定了,我就是要毁了这样的‘太平盛世’。”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众族老都面有赧色,不出声了。

    长洢负手道:“前日右相在百官面前要朕交还国玺,以下犯上,朕念他一片忧国忧民之心,不与他计较。今日,你们又来以死逼朕,冒犯君威,朕念你们年老功高,也无心治你们的罪。再一再二,是朕作为帝王的容人之量。再要有三,朕就让你们看看,藐视君上是什么下场。红蓼子。”

    红蓼子立时应道:“臣在。”

    长洢道:“将这些老大人送出宫去。”

    红蓼子躬身道:“是。”

    红蓼子到那些族老跟前,拱手为礼道:“诸位老大人,请。”

    众族老悻悻地走了。

    沉山治道:“陛下,容臣去送送。这些老大人心中本就有些偏见,再受人挑唆自然要闹一闹,臣去劝几句。”

    长洢点头。

    沉山治行了一礼,跟着出了斋宫。

    沉山泽一瞥眼见深涉站在长洢身后,手里明晃晃地拿着一把匕首,立时道:“你做什么?”

    说着话,一伸手已经将长洢拉到他身后去。

    深涉莫名其妙道:“什么做什么?”

    沉山泽道:“把匕首放下。皇宫禁苑,你手持凶器,你说你要做干什么?”

    他拉着长洢的手腕,深涉的目光往他手上凉凉地一掠,状似无聊地用指腹试着匕首的锋利程度:“才吃完饭,拿着剔牙不行?你这么激动,送给你好了。”

    他手随意一扬,锋利的匕首脱手而出,正朝沉山泽面门上飞来。沉山泽立时往一旁闪开,匕首堪堪贴着他的耳边飞擦过去,锋利的刃口掠断了他鬓角垂下来的发丝。

    “你……”

    沉山泽不由大怒,立时就要冲过去。

    长洢道:“好了。你们两个怎么到了一起就要斗起来,我这里又不是斗鸡场。你。回去吃你的饭。”

    长洢分明是在回护沉山泽,要是打起来,沉山泽根本打不过他。

    深涉不爽道:“我不吃。”

    长洢道:“你爱吃不吃。阿泽,你与兄长来可是为了粮草的事?”

    沉山泽也收敛了怒气道:“嗯。我从沉山领兵往离都来一直是调用的边军粮草,从行军到大军驻扎下来,每日粮草耗费巨大,现在调用的粮草也不足了。往后可还要继续调用边军的粮草?”

    沧禹氏掌着洛水财权,国库粮仓基本都是沧禹氏的把持着。长洢即便夺得了帝位,没有沧禹氏的支持,也很难调用财粮。比先前好一点的是,长洢可以下诏调用边军粮草。

    长洢道:“一直调用边军粮草也不是长久之计。边军的囤粮还有多少?”

    沉山泽迟疑未答,长洢看他道:“怎么了?”

    沉山泽道:“我……我还没来得及统算。”

    长洢双眉微凝,尽量放缓了语气道:“阿泽,边军粮草关系到边境的安危,调用多少,边军能支撑多久,你心里要明白。”

    沉山泽脸上微红,道:“我这就去统算。”

    长洢道:“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城外驻军的粮草先从皇族私库里调拨。我稍后同宗政寺说。还有一事,沉山的王位由你承袭,从舅舅去世后,沉山府一直没有安定,王位承袭的事也没正经办。就等我登基时一并办了。还有沉山氏的族长之位,也要你担着。依照惯例,该为你赐讳名。我已经与宗政寺说了,他们正在拟讳字,你如果有喜欢的字,自己选一个。”

    沉山泽道:“我最怕这些舞文弄墨的事,你帮我选一个。我也想是你给我取的讳字。”

    深涉插话道:“这位女帝陛下,眼看就要登基称帝,诸事繁杂,取名字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她呢?不如,我来给你取一个。你看‘本’这个字如何?本泽!”

    他这是赤果果地骂沉山泽笨。

    沉山泽立时炸毛,捏着拳头道:“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想打架?要打架我们出去打。”

    长洢叹了一声道:“阿泽,你马上就是沉山的王,沉山府都靠着你,旁人一句话就将你激得跳脚,往后可要怎么样呢?”

    沉山泽垂头不说话。他自幼就在父兄的护佑下长大,不需要费一点心机,保留着最纯真的心性。又年轻气盛,真是一点就炸。

    长洢道:“讳字我替你取,你先回去吧,边军粮草要仔细核算。另外,你回去同兄长说,沉山边境和沧禹边境要增兵,以防沧禹氏会往南昭和渭水挑事。他来肯定也是为了这事,你同他说,他自会明白怎么做。”

    沉山泽应了一声,瞪了深涉一眼,先走了。

    长洢也回身往东偏殿去,走了一段,她蓦地回头,就见深涉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她凝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深涉道:“我没吃饱。你管人饭总要管饱吧。饭菜肯定凉了,你记得叫人帮我热热。”

    长洢真是懒得管他,继续往东偏殿去。

    深涉跟着她道:“我还有话跟你说。”

    长洢头也不回道:“说。”

    深涉道:“我上次不是同你说了,你爹身上的剑痕我早毁掉了,他们根本没有证据说你杀君弑父。你方才怎么不给自己辩解。”

    长洢道:“不背个杀兄弑父的恶名,谁好意思说自己夺了帝位?”

    深涉:“……”

    他默了一阵,难道正经道:“这名声到底也是重要的,毕竟你要做的是一国之君。你好歹也该给自己正个名。”

    长洢冷不丁道:“我爹本来就是我杀的,我无从辩解。”

    深涉道:“你也是迫不得已的,那血怨池……”

    他正说到此,长洢猝然回身道:“你闭嘴。”

    她眸光忽地变得冰冷,直盯着深涉道:“那血怨池里的都是沉山府将士的血。皇族与沉山府的仇恨已经够深了。他已经死了。何必再让他担个骂名。”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字帖

    正和宫历来是洛水天子的寝宫,不知多少代天子在这里诞生,也不知多少代天子在这里死去,更不知有多少人为能睡上那张天子御榻,杀得你死我活。

    长洢服丧期间住在斋宫里,中间往正和宫来了一趟。宫内宫外都已经收拾一新,光辉灿烂,金碧辉煌,一点也看不出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血腥与死亡。

    长洢在殿门口看了一阵,回身出来,命人将正和宫封了。她另择了上和宫后面的正静殿住下。

    正静殿虽然没有正和宫富丽堂皇,但距离举行朝会的上和宫最近,早朝方便。而且正静殿内外双殿,前头可以处理政事,里面内殿分了凉殿和暖殿,最早就是天子的寝殿。只是后来的天子为了享乐,另建了正和宫。

    长洢一向贪凉,如今就住在凉殿内。早上起来,潭清服侍她洗漱更衣。尚衣局的主司领着一行宫女,捧了十来件新赶制出来的女子华服鱼贯而入。

    到了长洢身后,主司跪拜行礼道:“陛下,这是尚衣局按照陛下的身量新制的衣裳,陛下看看可有中意的。”

    宫女都跪下来将衣裳举过头顶,请长洢过目挑选。

    因为洛水从未出过女帝,帝王的常服都是男子的样式,帝王服制上的华章都有定例,如今要改成女子的样式,尚衣局无例可循。

    既不敢将原有的华章照搬到女子的衣裳上,又不敢直接将男式的常服送过来。

    这位主司大人为此想破了脑袋,好巧不巧,那天去藏书阁翻找可参考的典籍时正遇见了在宫里闲逛的深涉。

    深涉听了他的难处,眼珠子骨碌一转,替他出了个主意:“这有什么难的,你将最好的衣料,最绚烂的图案,最昂贵的金银宝石都用在女帝陛下的衣裳上。用最好的,总不会有错。”

    主司一听,立时茅塞顿开。

    所以此时,长洢回头一看,十来件衣裳,都是羽衣霓裳金线银丝坠着金玉珠宝,金光闪亮,光彩夺目。要是穿在身上往太阳底下一站,十丈开外都闪得人睁不开眼。

    长洢:“这……是给人穿的衣裳?”

    主司还会错了意,忙道:“陛下若嫌不好,臣这就去重新再做。只是洛水历来从未有过……”

    主司说到此,忙又刹住话跪下来道:“臣……臣愚钝,不知该如何做才合礼制,还请陛下定夺。”

    长洢知道他的难处,想了想道:“朕听闻太皇太后一向尚俭,今日就从朕起,宫中衣物饮食都从俭而行,不必铺张浪费。朕的常服就按寻常样式做,至于礼服,以往天子穿什么,朕就穿着什么。与男女无关。这些太奢靡了,拿回私库里去,朕有别的用处。”

    主司忙应了一声,领着人走了。

    潭清为她对镜梳妆道:“陛下节约宫中的开支,可是为了沉山府的粮饷?”

    长洢道:“洛水的财权还在沧禹氏手里,我无法开源,只能节流。目前也只能先弄了钱来支撑着将沉山府重建起来,沉山的百姓能安定下来,恢复生产,我这里再勒紧了腰带,勉强能自给自足。再者说,宫中一向奢靡成风,引得各方显贵效仿攀比,也该好好整治政治。”

    潭清笑道:“有陛下带头,谁还敢穿金带银。这尚衣局的主司也是好笑,再没有个章法也不能这样扎金堆银的做了衣裳送来。”

    长洢道:“他是宫中的老人,心里怎么可能没数。多半是被人坑了,他自己恐怕也是想借机表一表忠心。”

    潭清道:“那主司既然主动向陛下表忠心,尚衣局的尚宫还空缺着,陛下不如就赏给他,也好让他明白陛下知道了他的忠心。旁人看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长洢点头道:“如今你总管着宫务,这些事你斟酌着办。”

    正说着,红蓼子进来秉道:“陛下,左相大人在外求见。”

    长洢道:“传她进来。”

    红蓼子去了片刻,引了涅川浈进来。

    涅川浈手里拿着几幅字帖,向长洢行了礼道:“臣听闻陛下最近在练字,自己做主,选了几幅字帖来,陛下看看可有喜欢的。”

    长洢眼睛盲了这么多年,虽然能将书本倒背如流,也能靠着笔划顺序认字,但提笔写字却从来没有过,想要练成也不一日之功。

    从她眼睛复明后就一直没有安生过,如今才能静下心来练字。她马上要登基,往后批阅奏折,也要能拿得出一手好字。

    她服丧这段时间,得了空就赶紧练起来。也不知涅川浈何时注意到了,特意寻了字帖来给她。

    长洢道:“左相有心了。”

    她接过字帖翻看,有不少名家之作,翻到一幅秀劲饱满、清逸不凡的小楷不由多看了一阵道:“这是哪位大家之作,笔法稳健,别具一格,好生漂亮。”

    涅川浈笑道:“这是臣寻常的涂鸦,陛下见笑了。”

    长洢不禁赞道:“没想到左相的书法也如此了得。”

    涅川浈道:“陛下谬赞了。”

    长洢细细赏看她的字帖,她望着长洢,眸底俱是愉悦的笑意。

    长洢不经意抬头与她眸光相触,她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目光道:“陛下登基在即,曾与南昭太子定下的婚约恐怕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当说辞,陛下可要设法解了着婚约?”

    长洢道:“婚约之事,南昭太子那里自会有人去说。”

    涅川浈道:“淑太妃也已经回都城了,陛下是否要见一见?”

    淑太妃就是淑妃漾土滢,段滞已薨,长洢即将继任帝位,便称她为太妃。

    长洢思忖了片刻道:“不急,登基大典过后再见也不迟。”

    涅川浈道:“还有一事,历来新帝登基必要大赦一番,臣已经拟好了赦免的名单,请陛下过目。”

    她从袖间取出来一本奏折,恭敬地呈给长洢。

    长洢正接过来看,潭清道:“陛下,该用早膳了。”

    早膳摆在前殿的西偏殿随心阁,长洢一面看名单一面道:“左相一早就过来还没有用早膳吧,陪朕一同用早膳。如今朝政之事全仰赖左相,朕有些事还要与你商议。”

    她拿着那名单到了随心阁,她坐殿上主坐,涅川浈坐在下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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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介绍:
长洢是个瞎子公主,被亲姐姐推进湖里,昏迷不醒时做了一个奇怪的噩梦,噩梦醒来她自幼失明的眼睛竟然好了!
然而,复明后的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她的白月光莫名其妙失踪,舅舅战死沙场,爹爹御驾被俘,一道圣旨下来,她要嫁给南昭太子和亲……
国将不国,她拍案而起,举兵逼宫,登基当女帝。
什么和亲,什么太子,女帝陛下一心只想搞事业。
左相大人:“陛下攻渭水否?”
某太子想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右相大人:“陛下攻南昭否?”
某太子再次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女帝陛下御驾亲征,立志要荡平八荒,一统四海。
奈何队友没文化,女帝陛下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某人的后宫里去……
女帝陛下,哦不,南昭的皇后娘娘看着新婚夫君:“你看着有点眼熟。”
新婚夫君:“……”
皇后娘娘:“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那个南昭太子?”
新婚夫君:“朕现在是南昭天子。”
皇后娘娘表示很惊讶,捧着夫君的脸仔细一看,哈?
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女帝如此多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帝如此多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